第三十一章 打铁
陈醉来到夜魔城是为武道而来。夜魔城有绝学名曰九逆心诀。当年魔宗之主聂政遭天雷大劫后不死,继而开悟,创下这门心法。以丹田真元引动天地元灵真气入体,熬筋炼骨增进修为。
从霍鸣蝉那里听说,当年聂政本意是让后代弟子能够修成先天九品以上的体魄。依照霍鸣蝉的说法,这天下间若有一人能够助陈醉恢复丹田气海,重拾修道希望,这人必定就是夜帝乾坤啸。
陈醉怀揣希望而来,最终收获的却又是失望。乾坤啸拿出了珍藏五十年的数十种灵药,却找不出一种办法能助陈醉恢复丹田气海。先天体魄,已成先天,除了聂政这天下又有几人能逆天成功?
乾坤啸决定闭关思索破解这个难题的方法。陈醉则住进了外公所居的锻造殿。
对于修行的事情,虽然兜头被泼了一脑袋凉水,但陈醉并不气馁,自己最初不过是先天一品,如今已稳固在先天五品的境界上,由此可见,这先天体魄还是有希望提升境界的,既然不得其法,那便只好自创法门。
想当年的聂政一介匹夫都能够创下九逆心诀,陈醉拥有领先时代数千年的见识,和生而知之的巨大优势,创下一门供先天体魄者修炼的绝学又算得什么?夜魔城没有能够改变陈醉命运的神功妙法,却有数不尽的资源和几位大高手从旁协助。这要不算机缘,什么才能算机缘?
陈醉把继续修行的决心说与外公聂横舟听,黑龙帝闻言大喜,拍着陈醉的肩头道:“好小子,有志气!”然后一指角落里遍地毛铁和那柄重五百斤的大铁锤道:“从今天起,就用这些毛铁给我打两柄百炼钢刀来,刃口要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夜魔城中不养闲人,十六岁以上男丁,不论是何身份,都需做工才能填饱肚子。陈醉是黑龙帝的亲外孙,被要求的只会更严格。堂堂天鸿酒庄的小老板来到夜魔城的第一份工就是打铁!
这份工绝非看上去那般容易做。聂横舟给了一柄五百斤重的大铁锤,这锤子的重量对三品以下修为的人而言,绝无可能提起,但相对先天五品体魄的陈醉来说,只能算略微压手。当然,这只是针对拿在手中一时半刻,随意敲击几下而言。
聂横舟的要求是将那块毛铁锻打三千个对折,这意味着那块铁最终会被叠加到七千多亿层。陈醉简单计算了一下便意识到这是个大工程。
恢复知觉后的第二天,陈醉便开始了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凭一股蛮力,当日连续挥动铁锤八千下。次日,一鼓作气又砸了八千下。夜里睡觉的时候,臂膀剧痛难当,眼看难以忍受时,忽感到有清流在体内运转,转念便想到是隐藏在经络中的还天丹药力在滋润剧痛源头处的筋络。
第三日,臂膀酸痛无比,强咬牙关又砸了八千锤,当晚通身无处不痛,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折腾了一夜,听见身旁的赵致一夜叹息。
筋肉拉伤带来的痛楚似乎没有尽头。那清流带动药力全力修复却仍是杯水车薪。至此这才领悟到聂横舟命自己打铁的真意。之后连续数日,陈醉凭惊人毅力,日日八千锤,一块毛铁被反复折叠锻打超过六百次。
一个月后,陈醉已能日砸万锤,通身酸痛大为减轻。这时候,第二块毛铁都已经过无数次淬火,在小醉哥手下被砸成百炼精钢绕指柔的刀坯。而陈醉也渐渐从这简单重复的动作中体会到许多发力的诀窍。
从刀坯到刀还需一道工序,便是打磨。这当中的学问同样不少。急则损,缓则钝。铁匠行里有百日打千日磨的说法,可见这水磨功夫不好做。想要掌握其中轻重缓急的变化,需耗费极大心力,付出巨大耐心。
待陈醉历经重重心劫,终于成功打造出两把吹毛断发的宝刀时,离城多日的聂横舟突然归来,当日便把锤子换成了一柄八百斤重的巨锤。接着命陈醉锻打农具。与锻打刀剑不同,农具分很多种,造很多且大小不一。打造起来颇费工艺。这柄八百斤重锤陈醉又消耗了一个月才适应。
陈醉体内的还天丹乃是天下第一奇药,传说中只需服用得当,甚至可以让超品移山的大高手直接迈入宗师境界。而陈醉服下后,却只是调理好了体内的伤患,大量药力四散在体内经络五脏六腑中。陈醉根据经验判断,只有极大的消耗才有可能引动这些药力被自己吸收。于是每日打铁不休,更从中体会到许多不可思议的乐趣。
打铁即是练功,光打铁还不够,于是开始从脑海深处挖掘往昔的记忆,于是太极拳被挖了出来。梦境人生中的自己身为武术爱好者,这门全世界普及率最高的内家拳术又怎能不涉猎一二。眼下那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真元内力已不可得,便只好练练这水磨拳法。增几分巧劲。
往昔曾留在灵魂深处的记忆片段被唤醒。从身段步法到拳歌口诀,竟是如此清晰明澈。一招一式演练起来,感觉跟过去一样,却似乎又不同。从前有拳无意,如今竟似体会到了重意不重力的太极真意。
梦中人生爱好武术,看过一些老师父讲的拳经艺理,那时候完全不知所谓,如今一朝悟道,竟生出融会贯通的感觉。
太极拳外柔内刚,最锻炼的部位其实是筋膜。拳歌有云:人体的筋膜是人身之经络也,骨节之外,肌肉之内,四肢百骸,无处非筋,无经非络,联络周身,通行血脉,可为精神之外辅。人肩之能负,手之能摄,足之能履,通身之活泼灵动者,皆筋之挺然功效。行至坐卧皆需牢记,欲舒筋先活血。
因为体内元气充沛,几乎可以不眠不休锻炼琢磨拳术。这拳术练起来便得心应手,进境非凡。
陈醉习武道,最向往的是克服地心引力一飞冲天的自在境界。如今看来,这个向往已成奢望。但生在这个强者为尊的时代,又身负掳母大仇,灭镇之恨,武道已成了必修课,早没了当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自在从容。
……
陈醉进城半年,半年中,夜魔城内发生的最大的事情便是在红鸾帝盖红霞的主持下,陈醉与赵致正式结为夫妻。夜魔城不留闲居之人,要嘛做工养活自己,要嘛成为城中居民的家人。陈醉不这么做,赵致便不能留在城中。
陈醉略约能判断出赵致昔日的身份,此事本当慎重。但这里是地处西南深处的夜魔城,一个无法无天无世俗礼教的所在。婚姻在这座城中并算不得什么大事,两个人对眼了,想成亲,禀明师长后便可以成亲。而整个过程也不会特别铺张,一般来说只是两个新人凑到一起,双方长辈亲族朋友们聚一聚喝几杯便算成了。
陈醉和赵致的婚事办的极为简单,聂横舟平日里寡言少语且不喜热闹,而且似乎对赵致的身份有所怀疑。成亲当日也只说了一句好自为之便算祝福了。一切皆交给玄武帝边雨休和红鸾帝盖红霞去操办。而他则连一杯外孙媳妇的茶都没喝便与乾坤啸一样入山闭关。他一走,赵致立即名正言顺的搬到了锻造殿与陈醉同住。
如今,二人虽然名义上成亲半年有余,但实际上还没有夫妻之实。一来是赵致羞涩,二来陈醉与她成亲,接纳之意多过了爱慕之心。在陈醉想来,这赵致往昔身份不可思议,她一日不出夜魔城,迟早会惹来大麻烦。此刻若贪图一时之欢,只怕会为日后留下难以想象的隐患。
这段日子里只是苦了赵致,天天看着一个筋肉虬结的猛男帅哥光着身子在她面前晃,明明是夫妻,却偏偏连几句情话都很少说,更遑论做一些夫妻间的亲密事。不禁暗自抱怨:这哪里还是那个令她迷醉不已妙语连珠的陈醉?
一晃儿,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却放慢脚步不肯走了,满目萧瑟枯黄的景致,让赵致开始生出真正的愁绪。一肚子的文骚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每日里缠着陈醉感物伤悲出口成章。时不时的说起那天下第一名城炎都的景胜。
思乡是一种病,唯一的良药就是眼前的人。只可惜,陈醉郎心似铁,全都用在打铁练拳上了。任凭赵致怎样明里暗里的表示亲近之意,陈醉始终是一副不解风情的蠢汉子模样。赵致隐约猜到其中缘由,难过之余却也无可奈何。只恨自己投错了胎,生在了帝王之家,便是想过些寻常日子都这般不易。
成亲了却不办事儿,每日里要如何应对小媳妇幽怨的眼神?只能靠装傻充愣拼命打铁练拳。只是终日打铁总有打完的时候,而练拳求真意也非一日之功。偶尔也要劳逸结合。
闲暇的时候,陈醉有时候会思念聂锦儿,或者琢磨琢磨要怎样安排赵致。但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太好的办法。送出城去于心不忍,留在身边又担心日后麻烦,不敢越雷池半步,只能空自辜负了佳人一片真心。每次想到最后,无计可施时便系上围裙,来到铁匠炉前抡起锤子狂砸几万下,直到筋疲力尽才罢休。
如此这般一面打铁,一面练拳,前几个月能明显感觉到体内还天丹药力逐渐被身体吸收,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但到了最近阶段,任凭如何刻苦修持,都再无那种一日千里的进步快感。
陈醉在心中做大胆猜测,莫非是自己的先天体魄到了五品升六品的瓶颈?既然云玄感的百年功力可以助我淬炼出五品境界,堂堂天下第一奇药还天丹的药力未必就不能助我更上一层楼!有了这个大胆假设,修炼的热情更加高涨,恨不得把全部的时间都用在打铁练拳上面。一段时间内,虽然体力上不见进步,但打铁发力的技巧和太极拳术却是大有进益。
比较而言,这个世界上的武道注重的是真元的积累,一切掌法拳术的根基都是强大的真元。而陈醉练的拳则以力和巧为主。这力是最简单粗浅的蛮力,而这巧却是无数次的重复中领悟到的发力以及缷力的技巧。
随着拳法修养越来越深,过去不能理解的一些搬运气血的窍门竟也逐渐清晰明了起来。陈醉似乎看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
第三十二章 切磋
曹枭飞回到夜魔城后便归了行商殿。城内有平等大集,行商殿在集市上有数十间铺子,有的负责出售夜魔城特产,有的负责收购其他家商铺从山外运进来的夜魔城不出产的必需品。他管理的是一间专事收购布匹的商铺。夜魔城内号称百万口人,所需用量极大,他手底下掌握的着实是个大买卖。
陈醉一直不大理解他的选择,本来聂横舟是打算让他继续回到外界执掌柳江龙王帮的,但他却宁愿放弃山外一呼百诺的帮主身份,无怨无悔的留在了城中当这个布庄大掌柜。
偶尔有闲暇时,曹枭飞会来看看陈醉。他的武道境界已达八品,在魔城五帝的二代弟子当中,也许不算特别出众,但放在江湖上,却也称得上一方霸主级的人物。
也不知是不是得到了聂横舟的授意,最近三个月中,他每次来都会找武道未入品的陈醉切磋一番。只是切磋,从不指点。而且每次都会把陈醉揍的很狼狈。
按照这个世界的品级划分方法,先天五品境界对应的是武道六品。八品武道高手的真元雄厚猛烈,对陈醉而言抵挡起来自是十分吃力。一开始,陈醉不要说还手之力,甚至连接手之力都没有,通身蛮力在那控制裕如的真元神力面前根本毫无用武之地,一触即溃。后来随着时日增加,陈醉的拳术修养日渐精深,掌握了更多的实战应用技巧后,才逐渐有了些反抗之力。
如今,陈醉已经能够凭自身的蛮力和一些超乎曹枭飞理解的拳法技巧抵挡他数十招。对于一个低品级的先天武者而言,这堪称是个奇迹。因为有了曹枭飞这个对手,陈醉对这个世界的真元武道和自己所苦练的体道拳术在实战中的应用之法都有了更加直观的认知。
武道修行难如逆水行舟,没一点感悟都是宝贵的。
陈醉察觉到自己正处在某个瓶颈当中。这样的交手次数多了,对突破瓶颈肯定会有所帮助。以至于现在陈醉每天都在盼着曹枭飞的到来。
这一天,陈醉正在炉前打铁,一柄千斤重的大铁锤拿在手中却是举重若轻,抡动如风一般。忽见曹枭飞从外面归来,心中大喜,连忙放下手里活计。却见曹枭飞今天并无交手试招的意思,进门便道:“醉哥儿,城外有个自称姓霍的少年找你。”
霍鸣蝉来了?陈醉闻听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半年多不见,自己醉心拳道修行,几乎把他给忘了。刚要说快请进来,又一下子想起半年多以前,霍鸣蝉送自己到夜魔城,却说什么都不肯进城的事情。连忙应道:“那是我一个好朋友,当初就是他送把我送回来的,我这便去见见。”
城外,霍鸣蝉还是那个样子。一见到陈醉,先是一喜,接着把脸一沉,嗔怪道:“好家伙,进了夜魔城便连朋友都不认了吗?这么久也不说出城寻我见一面,难不成这么快就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陈醉摆手道:“岂敢忘记,只是前阵子治伤,这阵子在调理,直到最近才算大好,正琢磨着要不要弄个新酒庄呢。”
霍鸣蝉不以为意,撇嘴道:“说的倒好听,可我怎么听说某人现在是佳人怀中抱,此间乐无边,恐怕早把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吧?”
他的口气怎么怪怪的?陈醉看着他那双灵动的眸子和不满的样子,心里头忽然说不出的别扭,却说不出什么是缘由。
霍鸣蝉负手来到陈醉面前,上下仔细打量,又道:“还不赖,居然让稳固在先天五品的境界上了。”说着,忽然出手推向陈醉当胸。
他骤然发难,陈醉毫无思想准备,全凭本能反应横拳一挡,霍鸣蝉这一推并未接实便吐出一股真元巨力,陈醉明显感到这股巨力沛然精纯,远胜曹枭飞。当下不敢怠慢,连忙后撤一步,横拳转臂,扭腰转胯,以缷字诀带着这股无形巨力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咦?”霍鸣蝉眼睛一亮,道:“你长本事啦,居然没摔倒,快说,这又是什么古怪拳法?”
陈醉原地扎了个混元桩,道:“无根无极,谓之太极!”
霍鸣蝉哈哈大笑,道:“瞧你那傻样子,还无根无极,谓之太极,我看就是一门专用来挨揍的拳术,招打!”说着,飞身过来又是一腿。
这一腿来势迅疾,腿还没到,无形潜力已经烈烈扑面。陈醉有心看看自己这大半年的苦练成果如何,索性不问他为何见面便动手动脚,横手迎着霍鸣蝉的腿一抓,同时进步欺身贴了上去。一招白鹤晾翅,猛然按向霍鸣蝉的前胸。
陈醉不退反进,大大出乎了霍鸣蝉的意料,眉头一蹙,这一腿的力道又收回了几分。仍旧结结实实与陈醉的手掌撞在了一处。陈醉还想用缷字诀卸去他的力道,却不料手刚刚按在霍鸣蝉的腿上,一股无上潜力便传导过来,长江大河洪水爆发一般,根本无从卸去。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便被踢的倒飞出去。一屁股坐了个腚墩儿。
霍鸣蝉一步跟了上来,拍拍手,哈哈笑道:“你这招还真挺好玩儿的,居然迫我用了九品初的力道才把你打飞。”
陈醉一跃而起,一脸不忿,道:“再来!”
“还来?”霍鸣蝉把眼一瞪,笑道:“你倒想得美,我是来要债的,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你玩儿?”
陈醉猛然醒悟,吃惊看着他,问道:“你有九品初的实力?”
霍鸣蝉道:“托了你和那老道士的福气,总算有了小小一点进步。”他似乎不愿多谈自身修为的问题,挥挥手又道:“还是不要说我啦,倒是你这家伙还真有些古怪呢,你那套奇怪的拳术可是夜帝所传?有别的名字吗?”
陈醉摇头,想了想,道:“乃是自创!”
霍鸣蝉微怔了片刻,深视陈醉一眼,叹道:“可惜了,这般悟性偏偏是个先天体魄。”
“当年的聂政也是先天体魄。”陈醉对他的惋惜不以为然。
“可惜你叫陈醉不叫聂政,人家是先天九品,你这五品境界都是借助宗师兵解这种千年不遇的大造化达到的。”霍鸣蝉用残酷的事实说话。
陈醉心中不喜,却不能否认他说的是事实。
霍鸣蝉一扬脖,话锋一转问道:“笨家伙,你现在已经大好了,该兑现当日的承诺给我酿几坛好酒了吧?”
陈醉道:“这阵子一直在治伤悟道,把你的事情给忘了,酿酒不是一时半刻的功夫,你把住处告诉我,酿好了我给你送去。”
霍鸣蝉点点头,道:“这城里的人向来讲究信义,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我在吠陀峰下茅草屋等你,你若骗我,回头我就在城门口竖个牌子骂你。”
第三十三章 不俗
一路西来,陈醉对霍鸣蝉也算有了初步了解。这家伙身世神秘,年纪轻轻,见闻广博,一身武道忽高忽低,高的时候能隔空取物,挥手动风云,低的时候则形同废人。性格古怪喜怒无常,虽然有点娘娘腔,但绝对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主儿。
有时候陈醉也怀疑他跟赵致一样是精通某种神奇的易容术女扮男装的,但同行的那两天却让陈醉否定了这种猜测。
这家伙跟赵致绝不是一路货色。首先他虽然从不在陈醉面前方便,却也不在乎陈醉在他面前方便;其次,两日当中二人同行同宿,霍鸣蝉从不似赵致那般计较男女之妨离陈醉远远的;第三,霍鸣蝉虽然瘦小,但骨骼线条都不具备女性之阴柔特点,这一点也与赵致有很大区别。最最重要的是,陈醉从没见过像他这样嗜酒的家伙。如果他是个她,那这个她必定是在酒缸里出生的。
陈醉知道他言出法随,一定会说到做到。半个月的时间以夜魔城的人力物力,酿造几坛子酒算不得难事,只是时间上稍微有些不充裕。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暂且别过,半个月后我会带上美酒去吠陀峰下寻霍兄弟共谋一醉。”
霍鸣蝉道:“想让我喝醉?就怕你带的酒不够喝。”
……
陈醉回到城中,找到曹枭飞打听城内可有酒庄。曹枭飞说,夜魔城不禁酒,却不许人在城中公然贩卖。不过倒是可以私下底自酿自喝。魔城五帝当中盖红霞师姑和边雨休师叔最是好酒,他们在司农殿那边有个小酒庄。
陈醉闻听大喜,有现成的酒庄便好,这下子又可以省下几天时间。赶忙请曹枭飞引自己过去。
经过城外与霍鸣蝉短暂交手,陈醉已然意识到霍鸣蝉非同寻常。而目下自己的情况是,闭门造车似的修炼对自己的帮助已然不大,只有与高手过招才是刺激自己吸收还天丹潜力的绝佳途径。曹五舅虽然强过自己许多,却碍于亲情绝不会对自己下狠手。城内其他高手,或者不熟悉,或者与曹枭飞一样。反倒是这霍鸣蝉,对自己无杀心有恶意,以痛揍自己为乐,且武道境界更在曹五舅之上,正是喂招求技的绝佳对象。
以前常听一句俗话,要想马儿跑得快,草料必须喂的足。霍鸣蝉精明的很,想让他帮着自己练拳,不付出些代价肯定不成。所以陈醉才急着酿出一锅酒来。
……
城门口竖着一块大牌子,上书:无信者陈醉无耻之尤九个大字。赵致有心请人将牌子去了,但陈醉却拦住,那九个字写的潇洒飘逸,有欲上青天揽明月之势,令陈醉有一见便心生领悟之感。便说,留着吧,未必日后不会成为一段佳话。
酒酿好了,送到吠陀峰下茅草屋时,却已是一个月之后。不是陈醉做事拖拉,实是僧多粥少,前三锅酒根本没能运出城。陈醉酿酒,满城飘香,引来酒虫数条。当中辈分最尊者便是边雨休。头一锅被他截留了。任凭陈醉舌生莲花说破大天去也未能挽回。眼见时间紧迫,只好赶快着手酿造第二锅,结果盖红霞又来了,说这小酒庄是她的,出来的酒自然也归她。
夜魔城里,最强的人无疑是夜帝,权利最大的当属外公聂横舟,而最蛮不讲理的却是这位五姥姥。魔城五帝,就她一个女性,又是最小的,大家都宠着她。她的脾气与师兄们的娇宠有关,更与她出神入化的医术有关。平日她不发飙的时候可以让夜帝退避三舍,真发飙的时候天下四大宗师中的帝都只是含笑陪着。陈醉善于察言观色,来夜魔城数日后就发现了谁才是这城中最说一不二的人物。
小酒庄产能有限,第二锅酒归了盖红霞。紧赶慢赶,耽误了数日才将第三锅酒酿造出来,正打算运出城去,夜帝门下大弟子,青卫中的二号人物赵飞熊找上门来。他当然是代表夜帝而来。陈醉入城当日,夜帝将耗时五十年才凑齐的珍贵草药尽数用在他身上,这份恩情又岂是几坛子酒能报答的。
轮到霍鸣蝉时,半个月之约早过去了。陈醉没有向他解释具体的原因。
霍鸣蝉不满的问,“我在两旬日之前便闻到城中酒香,为什么这时候才送来?
陈醉道:“本打算再晚几天的。”
霍鸣蝉大怒,瞪着陈醉威胁道:“你这是要讨打吗?”
陈醉没回答,直接用拳脚回应他的问题。霍鸣蝉更怒了,他越怒出手自然越重。陈醉几乎毫无抗力就被击飞。拳术终究只是术,而霍鸣蝉用的却是超乎陈醉承受极限的真元之力。在这绝对实力面前,再高明的拳术技巧也有其极限。
……
城门口,两个人正在看霍鸣蝉写下的九个大字。
中年农夫道:“不俗!”
黑发黑须的老者额首赞道:“此中有真意,写下这九个字的人道意境界至少不在我之下。”
中年农夫却摇头道:“银钩铁画落于形骸,力透纸背流于皮外,这九个字脱了人间形骸,意境比你所想要更高,年纪轻轻便有此造诣,这样的人物只应天上才有。”
黑须黑发老者诧异道:“难道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
中年农夫微微额首:“这个年纪上,道意境界便能媲美你我,应该不会错了。”
黑须黑发老者道:“不是说天人之间有一线之隔,那边的人到了这边就会与凡人无异,甚至还随时有坐化的危险,纵然道意境界再高也别想恢复修为?”
中年农夫苦笑道:“传说只是传说,真实如何我又不是云空寂,咱们这夜魔城内也没囚禁过那边的人,我又从何而知?”
老者疑惑道:“他不肯入城,只在吠陀峰下结庐而居,似乎只是为了欢儿才出现在这里。”
农夫道:“无妨,他对陈醉没有恶意,反倒有善意,陈醉练的那套奇怪的拳术,简直就是为先天体魄者量身定做,当世之中,无论是毘伽罗还是云空寂都创不出这样的奇学。”
老者仍有些担忧:“传说那个地方是上古大能开辟出的奇地,意在阻隔仙凡,这少年似乎已经打破了这层壁垒?”
农夫道:“天道有规,他纵然道意如神,终究武道境界有限,只要动用了超乎这个世界承受极限的力量,天道自然会找上他,就好像当初九霄神雷找上聂政祖师。”
“天道无常广纳天地,却不容人间逆天者。”老者慨叹道:“这些年你们四个常常闭关,世人都道你们是在求仙途无敌之术,却怎知你们都是在想办法压制自身的修为。”
农夫微微摇头,道:“不是压制,而是想办法转换,真元无限,人体的承载能力却有限,超过了便要惊动天道,所以只好想法子让它变得更精纯,如果做不到便只好破空而去,可是去了那边以后是什么境况却不好说。”
又道:“二弟你天资绝世,道意境界早已不在我之下,当年我劝你压制修为莫要晋级宗师境正是这个原因,云空寂曾跟我说,所谓天人其实也是肉身凡胎,道意修行与你我并无不同,只是修的是仙元力,精纯胜过了咱们的真元力,功力高下之间也分做十品,与咱们的品级相互对应时有二品之差,仙元力修到七品便可媲美咱们的九品高手,而他们当中的极少数九品仙元力者大约与为兄一样。”
老者道:“这么说来,那少年虽是天人却也未必比咱们强?”
农夫笑道:“二弟你过虑了,当年龙首峰论道,我和毘伽罗以及镜空月都曾亲眼见过被云空寂囚禁的那人,他自称是那边的无上天君,仙元力修养已达九品境界,最后却还是败在了陈师道的困神阵和云空寂之手,这少年比那人还差得远呢。”
老者道:“这么说来,无妨?”
农夫点头,道:“无需担心。”
第三十四章 问道
吠陀峰下,陈醉被揍的上天入地。
霍鸣蝉犹不解恨,擦去眼角的沙土,指着陈醉叫道:“贼骨头,打不赢人家便用下三滥的招数,扬沙子这种手段你也敢在我面前抖出来,今天索性揍扁了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陈醉毫无惧色,一声不吭跃起,扑上去便是一拳。
霍鸣蝉似乎对陈醉的动作早有预判,抬手凭空一拦,一道无形潜劲喷涌而出。陈醉再度中招倒地,虽然明知道霍鸣蝉抬手这一掌的来势,却偏偏就是躲不开。陈醉坐在地上,懊恼的挥拳在地面上砸了个坑。
“笨家伙,就会用蛮力,虽然学了点运劲缷力的鬼门道,又有什么大用?”
陈醉力大,却不能出体外一寸。霍鸣蝉的真元潜劲则能隔空伤人于无形,比真元潜劲更难抵御的是他可怕的预判能力,这一点要比曹枭飞强出八表之外。与之交手,就好比两个水平差距极大的棋手,霍鸣蝉步步领先,占尽先机,信手一招陈醉都无法抵挡,接连数日,挨揍不计其数。
陈醉索性坐在原地不动,问道:“为什么每次你都能预判到我下一步的动作?”
霍鸣蝉大刺刺坐到茅屋门前的藤椅上,一指桌角下的酒坛,道:“倒酒!”
这家伙人不大,谱儿却大的没边儿。陈醉已经习惯了他的做派,起身过去提起酒坛给他满了一碗。
霍鸣蝉翘着二郎腿,品着美酒,优哉游哉道:“武道武道,有武更需有道,武是力,道是意,你那位名震天下的外公难道没跟你说过这个?”
说起这个来陈醉也有些窝心,魔城五帝都是天下响当当的人物,待自己也算不差,却偏偏就是没一个肯抽时间指点自己的武道修行。亲外公聂横舟也只是命自己打铁,勉强算是一种修行。其他人,玄武帝每次找自己谈的最多的便是行商之道。青狮帝顾向山半年前出城办事,至今未归。红鸾帝盖红霞倒是偶尔会指点几句医道,除此之外,陈醉在夜魔城内完全是放任成长状态。
陈醉摇头,老实的:“他们都各忙各的,很少理会我。”
霍鸣蝉想了想,道:“不是不理你,而是理你也没用,你的向道之心太盛,却偏偏是先天体魄,他们理你多了让你见识多了,只会让你更伤心绝望。”
他说的也许有理,但未必是真相。陈醉能感觉得出,外公和他的几位兄弟姐妹待自己着实不差。有时候陈醉会想,如果不是自己长的跟那黑心狗有七分相似,他们也许会待自己更好。可惜,在他们眼中,自己只有一半儿血脉是属于夜魔城的,另一半却来自那个闻名天下的逆贼。
陈醉不自怨自艾,因为没那个时间。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琢磨武道。黑心狗也许自己永远也不能对付,但母亲却一定要找回来。吉祥镇的血债也要讨一讨。所以纵然明知不可为,仍要逆天求道。
“何为道?道意又是什么?”
“武之力,道之意,合为武道,真元内力是力,真神意念则是道,武是天地元力所化,为人所用,道是人之真能,是掌控武力的关键。所以,理论上讲有多深的道便能驱策多强的武力。道是视力极处的延伸,是耳力尽头的扩张,是一个武者感悟天地元力的根源,武可分十品,道则分七品。”
霍鸣蝉有为人师者的秉性,说起武道来滔滔不绝:“真元之力散布于天地间,看不见摸不着。道,藏于人的泥丸宫中,同样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却能感知到。想要与天地元力建立沟通唯有依靠道。意念就是思感,是所有外在感官之外的第六个感官。可以用来沟通天地,感知力越是敏锐,便越能够感受到更多的天地元力。天下修行门派虽多,却跳不出这个理论基础去。”
“为什么曹五舅的真元内力打在我身上会有巨浪拍岸的感觉?而你的元力给我的感觉却很纯粹?”
“天地元力分很多种,阴阳水火,土木生克,多的数不过来,你那位曹五舅修的水系元力之术,与云玄感决战的红衣老头修的却是太阳真火的元力,而我跟云玄感一样,修的是最精纯的玄元之力,包罗万象而无相。”
又道:“每个人的身体天赋不尽相同,所能感悟到的道之意也不一样,能感知到什么样的元力便取决于这种天赋。”
陈醉想了想,道:“道意就是思感通过意念延伸在外,可以感受天地元力,还可以用来感知对手的动作变化,是不是这样?”
霍鸣蝉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陈醉心中升起一丝明悟,忙又问道:“这道意也可以修行吗?”
霍鸣蝉道:“这是自然,武道修行中有句老话:武在前,道为先。想要修武必先成道,只有感悟到第一丝道意,你才有引天地元力入体为你所用的能力,不过修道是最讲究天赋的,天赋高者,生具通微道相,天赋差的,泥丸宫中死气沉沉如同大石,根本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天地元力,自然就不适合修炼武道,一般来说,先天体魄者很少有泥丸开窍的。”
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先天体魄。陈醉在心中对自己说,所以我应该可以修行道意。
霍鸣蝉继续道:“世事无绝对,当年的聂政也是先天体魄,他却是天生的混沌道意,天地本混沌,所以他能感知到所有天地元力的变化异象,虽然不能将天地元力为我所用,却也能够感知到敌手与天地沟通时一举一动的变化。”又道:“还有百年前的南陈神将李飞熊,这家伙是先天八品的体魄,道意天赋却是显圣真意,而且达到了五品境界,同样成就一世威名。”
陈醉兴趣更浓,心痒难挠,恨不得立即便开始学习道意修行之法,忙又问:“怎么测试这方面的天赋如何?”
霍鸣蝉又指了指空空如也的酒碗,陈醉忙给他满上。霍鸣蝉满意的点点头,道:“看在你虚心重道的份儿上,我就不吝赐教多告诉你一些修道意的常识。”
“这道意境界与武之境界不同,只可分为七品,分别是:入风,通微,还真,聚灵,显圣,虚神,无上神念。所谓天赋就是指天生的道意境界高低,以及所感悟的天地元力的威力大小,比如你那曹五舅,就是天生道意入风,能感知水之元力者,天赋可算中上,随着修行精深,他的道之意境还可以提升,但上升空间却不大,估计永远会停留在通微境吧。”
“你是几品?”
“我?”霍鸣蝉眼珠转转,想了想,道:“这么跟你说吧,整个中州大陆大约只有一个人强过了我。”
好大的口气!陈醉心中微惊,忽想起云玄感兵解时的情景,也许他真不是在吹牛?下意识问道:“连四大宗师都不如你?”
霍鸣蝉道:“最多跟我相当,强过我的大约只有那人一个。”
“能跟我说说是谁吗?”
第三十五章 大梦
“陈师道!”霍鸣蝉吐出的三个字像三柄重锤狠狠砸在陈醉的心上。
他却继续说道:“那陈师道之所以厉害得连武道大宗师这种怪物都奈何不得他,便是因为他的道之意境乃是当世第一,与人交手,算无遗策,天地元力信手可借,纵然真元内力修行不够,自身所能驾驭的天地元力比不得宗师级人物,但他却能借用更磅礴的天地元力并且应用到阵法中,所以才会被云空寂称为困的住神的人。”
陈醉眉头紧锁,曾经在心里已经将黑心狗想的很高,却没想到竟高到这地步。
“道意修行七分靠天赋,两分靠努力,还有一分却要看造化,陈师道的天赋高的没边儿,听我家中长辈说是最顶尖的天人之姿,此人生具还真道相,十五岁之后才拜在云空寂门下,修道仅三年便达到显圣境,而后十年阅历江湖,某年,柳江之上,一夜风雨漫中州,陈师道在惊雷下悟道通了虚神。”
霍鸣蝉继续打击着陈醉:“我记得他是你的敌人?”
陈醉点点头,苦笑道:“我来到这个世上不过二十年,从来与人为善,却只有这一个敌人。”
霍鸣蝉嘿嘿一笑,语带嘲讽道:“恭喜,恭喜,这天底下够资格与他为敌的人可不多。”
这家伙性格古怪,陈醉对他的语气并不以为意。只是他说的这个事却是越想便让人越觉颓废无望,想多了没有任何好处。陈醉决定换个话题:“霍兄弟,你我相识不足一载,却是难得义气相投,我对你剖心相待,你对我也是如此,所以我不怕冒昧,想问一问你可有道意修行的法门?”
霍鸣蝉痛快的点头,道:“自然是有的,不过对你却没大用,道意修行首重天赋,若无天赋便只有慢慢修行,而中州大陆上公认的修行道意的方法只有一个,便是引天地元力入体归元,以内息感悟磨砺增进道意境界修养,道意天赋高者可以学习前代秘籍,自行领悟引天地元力入体的方法,天赋差的也可以由师门长辈相助迈出这第一步。而你是先天体魄,便唯有靠天赋喽。”
又是这个倒霉的先天体魄!陈醉在心里骂了一句。
霍鸣蝉察言观色,知道陈醉心情糟糕,微微耸肩道:“我本不打算说的,是你一定要问我才说的,真不是故意要打击你,有句话叫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来到这世间都有各自存在的意义,我觉得比较武道天赋,你最大的才华其实是酿造之术,只要你一心一意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未必不能成为千古留名的酒神。”
这小子真不会宽慰人。陈醉看着他,长长吐了一口气,道:“谢谢你直言相告,我现在总算明白先天体魄究竟差在哪里了。”
“决定放弃了?”霍鸣蝉的目光带着玩谑之意。
“绝不!”陈醉对他的嘲弄视而不见,握拳道:“当年聂政逆天而为,打破先天体魄桎梏,成就魔宗九逆心诀这门逆天之术,今日我陈醉凭什么就不能超越前人?他号称逆天魔君,我却坚信人定胜天!我从先天一品到如今的先天五品用了不足一年时光,而接下来我还有大把人生好时光,既然这贼老天偏偏与我作对不许我踏入武道修行之路,那么我就要跟它斗上一斗。”
“好气魄!”霍鸣蝉击节赞道:“当浮一大白!”又扬声道:“好一个人定胜天,古往今来,万世之言中当属你这一句最是狂妄,强过了李玄机的那句天意在我,胜过了聂政的谁言天意不可逆?就冲你这一句话,我便传你一门修养道意的奇学。”
“什么奇学?”陈醉眼睛一亮。
“大梦心经!”
霍鸣蝉在桌子上用手指写下这四字,道:“这门奇学本是上古时期我的一位家族长辈所创,他曾言,人谁无梦?毕生倥偬一梦间,梦境之中无所谓生死,无所谓世俗荣辱恩怨牵绊,更所谓患得患失,如能一梦千年皆用做修心求道,纵是天赋差到了极处,日积月累也必定会有所得,只需假以时日,达到无上境界时,试问这天下谁人能敌?”
这家伙精灵古怪,喜欢整人。这番话玄之又玄,出自他口更增几分玄虚。陈醉将信将疑,看着他问道:“你这是在说真事儿呢还是在继续嘲笑我白日做梦?”
霍鸣蝉闻言眉头微蹙,恼道:“我可没那么多闲心跟你开玩笑,这大梦心经乃是我太曾祖所创,传世多年,后世弟子虽无人能够根据它修成有得,但却是货真价实的一门奇学。”
“即是家传奇学,为何后世弟子无人能修成有所得?”
“控梦练功,匪夷所思,难如登天,非道心奇坚者不能理解其中真意。”
陈醉忽然想到前世看过的一部电影,叫做盗梦空间。一个梦世界穿行者,可以进入别人的梦境,在那里,凡人成为超人,几乎可以无所不能为所欲为。如果真的能够掌握控制梦境的方法,于睡梦中模拟各种修行状态,不间断的修行……
“别想了,我现在就把大梦心经传给你,练还是不练你自己随意。”霍鸣蝉看着陈醉,唇角撇起一丝邪魅笑意,起身回茅草屋,不大会儿手里拿了一本古旧薄本书籍出来,道:“其实根本不用书,一共不过三百言,背给你听都没问题。”
陈醉郑重接过这本书,随手翻看一下,发现一共只有六页。书小,内里却有乾坤。只是用词精炼有些晦涩难明。陈醉在心底里把它翻译做白话。
夫梦者,人之异境,照心之地也。
天地有容,人居其间,生有时死有地。人之微小不过方寸间,人心之广却可达九霄之上,宇宙之外。
人微而梦广,何不做个梦之主宰?
信梦者浮生若梦,何谓醒,何谓梦?
心坚自然得自在,穿行其间而无碍。
如何心坚?一念不移可得道也。
一念起,生二三,终演化万念,致因果缠绵,诸般神奇显现,天地之间唯彼独尊,便是彼之世界……
陈醉越看越心动,忽然心有所感,想到如果眼下的人生是一场梦,自己这一场梦已经做了十八年。继而又想,人生之荒诞何处不是梦境一般,又何必给自己的心灵设置那许多壁垒桎梏?
再下来细细品味,这区区数言却涵盖了很多内容,以梦境之广和人身之渺小做比,阐述了小而无内,大而无外的道家至理。正是大道三千万法归一。那一念起,万念生,却又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相合,却是在说梦境的演化形同一个世界的起源发展变化的过程。
若我现在只是活在一场梦境中,那么这就是我的梦境,这个世界便是唯我独尊的世界!心念一动,眼前景观突然一变,只见漫山花开,白云萦绕,赵致骑鹤弄萧正含情脉脉看着自己,而自己却正负剑抚琴,剑胆琴心无畏无碍好不自在。
陈醉陶然于其中,张开双臂仿佛飞上苍穹自由翱翔,多年夙愿得偿,心中畅快欢喜无以复加。
正自陶醉时,忽听耳边有人大叫自己的名字,幡然醒悟,睁眼一看却是霍鸣蝉正直勾勾看着自己,疑惑的口吻:“莫非你真的是入定了?”
第三十六章 私语
陈醉豁的一下恍然过来,左右一看,竟已是黑夜。
霍鸣蝉点头道:“看来就是了,想不到你居然看懂了这里头的内容。”
陈醉道:“不过是一时心有所感,没想到一念之间,醒来时竟到了这个时候。”
霍鸣蝉仍觉着不可思议,道:“好一个心有所感,万万想不到太曾祖他老人家一念而生的几句废话到了你这里竟真成了一门修炼道意的妙法,莫非这便是天缘?”
“什么意思?”陈醉诧异的看着他,问道:“这不是你祖先所创的大梦心经吗?”
霍鸣蝉点头道:“这上面的话是我太曾祖所说不假,但大梦心经什么的只是我加上的。”他嘿嘿一笑,又道:“却没想到你竟然只凭这几句话便入定了,还真是瞎猫捉到了死耗子。”
这大梦心经别人修习根本无从入手,皆因为梦由心生,如虚幻泡影难以捉摸,修习者心中自主意识太强烈,固化的意识形态很难扭转。所以几乎没有可能诱发真切的体悟。
陈醉带梦而来,生而知之。经历过梦境人生的他对大梦心经制造的梦境幻象深信不疑。信梦由缰,笃定诚心的依法修行,竟在一刹那间进入到梦境顿悟的状态。
此时此刻,天地在陈醉眼中仿佛变了个样子,眼前的人也似乎有了极大变化。
陈醉注意到霍鸣婵说话的时候喉结几乎不动,胸腔震颤发声令声音变的粗很多,他端起酒碗,动作看似豪迈,但胳膊肘却向内凹,有含胸之意,这是青春期的少女们最容易养成的习惯……等一等,我怎么能看到这么多细节?
陈醉在心中扪心自问的时候,又突然感到身后不远处的竹子上落了一只苍蝇,正对霍鸣蝉的酒碗虎视眈眈。忽然,那苍蝇动了,霍鸣蝉正放下酒碗,陈醉随手将酒碗翻过来,扣住了那只苍蝇!
霍鸣蝉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在一心一意观察着陈醉,此刻四目相对,陈醉的双眸漆黑如墨深邃若海。
“你是说根本没有什么大梦心经?”陈醉意识到他又在捉弄自己。
霍鸣蝉道:“叫什么名字很重要吗?你已经入定了,无需任何人助你便达到了
“天晚了,陈兄该回城了。”他的语气忽然客气,竟没有叫笨家伙。
陈醉心头还有诸多疑问不解,与其回去面对赵致那双幽怨的美眸,倒不如留宿在此继续向霍鸣蝉请教武道。心里想的表现在脸上,流露出不舍之意。霍鸣蝉见了,怫然不悦道:“你这人忒也无礼,我这茅草屋只有一张床,你留下来打算睡哪里?”
霍鸣蝉笑盈盈看着他,不怀好意的握紧了小拳头。似乎在说,你这笨家伙,入梦得道,是不是已经看出我的真身了?不想挨揍就赶紧滚蛋。陈醉看着他,猛醒过来。一瞬间心有灵犀,连忙告辞离去。
回城的路上还在不住思索,前者赵致也就罢了,毕竟她身份特殊,女扮男装所图者大。那喉藏宝珠的神功又是从小苦练的,骗过了自己也不奇怪。而这霍鸣蝉似乎也是个女的,自己竟也没有看出来,真真是匪夷所思之事。
又想霍鸣蝉今天跟自己说的武之力境和道之意境。武之力已不可求,唯有靠先天蛮力。而道之意境却似乎已经向自己开了一扇门。霍鸣蝉所授的大梦心经就是那把钥匙。
别人没看过道德经,没有跟自己一样的带梦而生,如梦如幻的经历,所以其他人才会觉得匪夷所思,因为不信而不能理解这几句话中的真意。而自己两世为人,生而知之,一心向道,志坚意诚,为求得道,何惜浮生一梦?
天色晦暗,山间小路上,荒野里的萤火虫聚集起微弱的光芒。仿佛一点点星火,燃烧着燎原的希望。陈醉听到林间的野兽行走,发出的沙沙声。感觉到微风吹拂草木引动的扶摇,空中淡云遮住了星光,路边有一群蚂蚁在搬运食物。似乎一梦之后,整个世界都变的不同。然而内心中却很清楚,世界没有变,变的是自己。
这就是武者的道之意境?
巍峨的夜魔城出现在视线前方,就在一天以前,站在脚下的位置,陈醉还什么都看不到。城头上站着一个人,她在吹箫。箫声悠扬传了过来。是一支忧伤的曲子,赵致经常吹,听得出她很不开心也很担心。
晦暗的夜色里,一个女人在等自己。彼此相识之前,她女扮男装,有着一份普天下最耀眼的工作。自己是天鸿酒庄的小老板,过着最小资的日子,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把她那份工作当回事的人。缘分竟是这样妙不可言。陈师道扯旗谋逆,吉祥镇被屠,自己成了孤星浪子,她也被迫流落到江湖,真成了孤家寡人。两个孤独的人被造化安排到了一起。
一个人的私念促成了许多悲欢离合,自己和她是其中的一对儿。为什么要拒绝呢?
陈醉心头升起暖意,脚下加快了步伐。
温暖的房间里,炉火跳跃着,床上的两个年轻人在沉默中相互凝视。
“吟一句诗给我听好吗?”赵致先打破这份宁静。
“夜半无人私语时,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句诗词都出自白乐天之口,却来自两首不同的诗。组合到一起竟是如此珠联璧合。
赵致热泪盈眶,良久无言后终于问:“为什么前阵子那么待我?”
陈醉答:“因为心中明白,跟你好要付出极大代价。”
赵致又问:“那为什么今天又对我这么好?”
陈醉道:“因为忽然发现,如果不把握当下良机对你好,付出的代价将是无尽悔恨。”又道:“我不喜欢后悔。”
赵致热烈的扑过来,说:“再吟一句好吗?”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陈醉心中暗赞老白这厮真给力。
赵致幸福的直欲昏迷,躲在陈醉怀中不愿醒来。二人相拥而眠,虽然到底没有做什么,却终于打破了心灵深处的壁垒,男人和女人之间只剩下水到渠成。
佳人在怀,美梦不期而至。
风和日丽,万树桃花。陈醉在树下花海中练拳,挥手生风,力道变化带动空气旋流,激起漫天飞舞的花瓣。拳中真意竟是这般清晰明了,虽无真元流动,竟也打出了神仙意境,引来天地异象。心底深处似藏着一丝明悟,默默观察着梦境中发生的一切。不知不觉中模拟演化。
次日醒来时,竟已是日上三竿。赵致温柔的奉上热毛巾,陈醉接在手中,彼此指尖接触的时候,仿佛忽然发现,面前佳人果真端丽无双,仪态落落大方,不由感叹,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她这般天姿娇容的碧人委身相待。
“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睡懒觉,一时不忍把你叫醒,倒让曹五舅在廊下坐等好久。”
“曹五舅来了?”陈醉一喜,连忙起身。在赵致额头上轻轻一吻,道:“把饭拿到廊下来,我正好有事问他。”
第三十七章 六品
廊下,陈醉正在向曹枭飞请教关于道之意境的问题。曹枭飞所知却极为有限,远远比不得霍鸣蝉。而他也正如霍鸣蝉估计的那样,道意只在通幽境界。
道意七重,他只知道前三重境界,入风可观天地元力,通幽能查己身百窍损亏,还真者格物自知,内外如一。他所知的天下武道高手中,绝大多数都在入风境界,只有极少数八品以上的高手才能达到通幽境界,至于还真之上,夜魔城中倒是有三位,其中刚触及还真境界的青狮帝顾向山的武力境界甚至已达移山初境。可见这道之意境修持之难。
据说夜魔城中道意境界最高者也只达到了第五重的显圣境。而霍鸣婵说过陈师道达到了虚神的境界。
陈醉问他知不知道怎么测试道之意境?曹枭飞摇头说,入风可感知天地元力波动,而通幽可内视五脏,一旦达到感觉会很明显。至于还真,只有耳闻,不敢妄言。
陈醉初识滋味,不知运用之法,只是回想昨夜梦境,看来自己至少达到第一重入风之境了。
赵致端来饭菜,曹枭飞不敢托大,起身双手接过,摆在桌上。道:“恩师昨日出关回城,召你吃过饭后过去叙话。”
“外公回来了?”陈醉一喜,问道:“在哪?”
曹枭飞道:“司农殿!”
……
司农殿中,夜帝乾坤啸,黑龙帝聂横舟皆在。
陈醉上前施礼,夜帝虚空一扶,道:“不必多礼,唤你过来是有事问你。”
黑龙帝单刀直入问道:“你可知吠陀峰下结庐的少年是何人?”
原来他们是为霍鸣蝉而来,想到霍鸣蝉不肯入城这件事,陈醉留了个心眼儿,以一种狡猾的方式据实回答道:“不知道,只知他叫霍鸣蝉,是我在瑞榕城外认识的。”反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夜帝看着他,就像看一个在师长面前想要维护自己朋友的孩子,含笑摇头道:“并无不妥。”
黑龙帝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练习一套古怪拳术,如今已能与老五过上几十招,以你先天五品的境界,能做到这一点非常难得,是他传给你的吧?来,把你的拳术在这里打一遍,给你大外公和我看一看。”
陈醉心中喜忧参半,不能确定他们要做什么。转念想,拒绝肯定不合适,那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练就练吧。依着太极的路数,便在司农殿里当着夜魔二圣的面演练起来。
今日打拳却与往日大大不同,脑子里想着昨夜梦境中的拳意,心中竟生出通透无碍照见内外如一的感觉。拳路只行开一半儿,力出如山,难以自持,通身大汗淋漓,竟似比在千度火炉前抡一整日铁锤还要累。
拳法行至后半段,体内潜藏的还天丹药力清流滚滚如潮,奔涌于四肢百骸,消没于发梢,浑身须发乍起,怒发冲冠,有巨力横生于胸臆间不吐不快。最后一拳挥出时忍不住发出一声爆喝,挥手一拳击出,突然见面前人影一晃,一个人探手成掌接下了这一拳。
正是夜帝亲自出手挡下这一拳。微笑道:“好一记蛮力重拳,已不逊八品武力全力一击!”
聂横舟动容,难以置信:“大哥莫非看错了?”
陈醉呆立在当场,还在回味着刚才那一拳击出的感觉。全身清凉的感觉如潮水般发散向四肢百骸,渐渐消散于无形。似乎还天丹的药力又被自己身体吸收了不少。
夜帝笑道:“我也难以置信,不过这孩子的确就在咱们眼前突破到了先天六品的境界。”说着,却又一叹。
黑龙帝微怔了片刻,也跟着叹了口气,道:“虽属难得,但终究不成气候,这天下间不会再有第二颗还天丹,更不会再有第二次宗师兵解的机缘,我这外孙终究要止步于此。”
夜帝道:“最重要是不能修真养元便不能修道之意境。”
陈醉还沉浸在如梦似幻的意境中,根本没把两个老头的话当回事。什么终究要止步于此,这屁话从前云玄感也说过,前阵子霍鸣蝉也说不会再有机缘亲历宗师兵解这样的事情。但这又怎样呢?从先天一品到如今先天六品,老子早已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心头升起强大自信和决心,这贼老天我终究是要打赢他的。
聂横舟道:“这孩子习武或许无望,却有经商的天赋。”
夜帝叹道:“老三这次出山行商可以带上他,陈师道认准了宁帝逃进了平等城,列阵封山逼我们将宁帝送出城去,一晃儿半年有余,城中存余终有消耗殆尽时,迫不得已只好请三弟走西京去炎都开通一条新商道,否则,长此以往下去,平等城中必生大乱。”
聂横舟恨声骂道:“这逆贼竖子真欺人太甚!害我锦儿之仇还没找他报,却又来犯城。”
夜帝不无担忧道:“宁帝失踪,朝野震动,北赵帝国正酝酿着一场大变,宁帝不能及时还京稳住人心,一旦发生内耗兵变,这天下大势恐怕将会无可逆转的倒向南陈,届时咱们的日子怕是要更难过。”又道:“陈师道的战阵借天夺势锁死了东出北顾的路线,平等城中除了你我兄弟外,其他人的进出都受到限制,那陆放鹤带着巴山学宫七十二名八品以上的弟子列阵封山,葬剑山,天刀门和费家也都有高手助阵,以武力破阵的希望渺茫,而且即便成功代价也太大。”
聂横舟道:“北赵建都炎都,远在中州腹地,一统天下还能容得下平等城独立于化外,若是被南陈席卷天下,恐怕这样的逍遥日子真的要到头了,这小畜生摆下这座乾坤锁龙阵,名义上是为宁帝而来,实际上未必没存了困死我平等城百万生民的险恶用心。”
陈醉在一旁听得清楚明白,晓得是陈师道针对夜魔城又有新动作了。对方是冲着赵致来的,赵致就是宁帝这件事还没有跟两位老人家汇报,此时插言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夜帝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和你外公才决定开辟西线通商之路。”
陈醉刚得进境,求道之心正盛,不想离开,问道:“我可以不去吗?”
黑龙帝面色一沉,夜帝却一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和颜悦色看着陈醉,忽然介绍起西线行商路上的人物风情来。
莽莽大雪山的那边就是西戎大草原,那里生活着西戎十三部族,有无边无际的大漠和传说中高过了天空的山峰,更有一座金碧辉煌的雄城,纳兰西京。在那座城市中,吠陀教大宗师毘伽罗耗时五十年和他的八千门徒修起一座通天塔,欲与天公试比高。在那座城市里,有天下第一猛将西戎元帅狮驼和他麾下二十万狼骑威震西域。
当世第一美人西戎女王就住在城中,每天清晨她会赤着雪白美丽的脚丫,踩着猛将狮驼的后背骑上白象神兽,来到通天塔看望她十六岁的女儿。毘伽罗坐下最后一个弟子,吠陀佛女师容兰。传说中天赋还真道相的天之骄女,出生三日便能言,八岁那年遇北赵九品中境大刺客裘剑心,爆发出惊人的光明元力,竟令裘剑心跪拜于长街,从此留在了纳兰西京。
离开纳兰西京,一路往东北去的商路上,会途径草原第二大城市,吠陀城。那里的人将一整座大山雕琢成吠陀圣佛的样子,又在山脚下雕琢出佛洞三万三。城中八十万吠陀佛徒共拜一犬。那犬名雪山狮子,传说中是吠陀佛宗的少年伙伴,天赋异禀身具大雄之力,救过吠陀佛宗。
沿着这条千古不绝的商路继续向东北走,八百里之后便到了北赵西疆的门户,日落城。那里是炎龙一族人最后看到日落的地方,因此而得名。三十年前,十二岁的北赵军神武威王赵俸侾,从军成为西路边军普通一名军卒。八年后,北赵帝国一颗将星横空出世,马鸣河岸边,临危受命以寡击众率三十万西路军大破西戎十三部族七十五万联军。
那一战,马鸣河口的黄土被染成了红土,滚滚不绝的马鸣河淌了三天三夜的红水。西戎十三国联盟瓦解冰消,一蹶不振。
再往东……夜帝还要介绍。陈醉忽然抬头道:“您不必说了,我同意去也就是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江湖路虽险,却最是锻炼人,增长见闻开阔视野,万丈红尘大千世界中难道就不能修行了吗?”黑龙帝捻须笑道:“你三外公要准备西行的货物,大概还要三个月时间,预计明年二月才会登程,这期间你有三个月时间做准备。”
夜帝道:“此番平等城派出商队开辟西线商途实乃迫于无奈,这一路上凶虫猛兽不计其数,草原上民风彪悍,有些不知名的小部族视抢劫如打猎,其中的凶险多不胜举,你外公有一件破损了的麒麟宝铠,回头你自己修复了穿在身上,凭你现在先天六品的体魄,足以抵挡九品初境的武者全力一击不至于丢掉小命。”
麒麟宝铠又是什么东西?
陈醉想起了赵致贴身穿着的那件镗猊兽绒毛织就的护身宝甲。镗猊兽是产自中州大陆最东方的瑶池冰火山中的一种奇兽。形如鹿,吞水火,排玄铁,肋生绒甲,刀枪不入。那绒甲指的就是这种奇兽肋下生长的一层坚韧度极高的绒毛。据传,这种奇兽只有自然死掉才会让人得到它身上的这宝贵绒毛。而此兽又称寿祥之兽,能活千年。因此这身绒毛更加珍贵。赵致身上那件却是她母亲从师门五凤池带出来的。
“这麒麟宝铠与镗猊宝铠相比如何?”
黑龙帝面色微沉,道:“怎能一概而论?”
夜帝解释道:“麒麟宝铠是用麒麟精铁以古法锻造,全部由甲片连接而成,一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片,精细巧致天下无双,位列中州大陆奇宝阁的万宝榜上第五位,普天下独一无二只有这一件。”
聂横舟郑重道:“麒麟精铁产自西域火炉山中,乃是地心精华凝聚而成,金性柔韧极为难得,炼风堂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弄到区区十几斤,也仅仅够修补麒麟宝铠的。”
“所以,我这三个月都要跟这几片麒麟精铁较劲了?”
第三十八章 登科
聂横舟额首道:“平等城的铸造术是魔宗聂政祖师传下的,敢称天下第一,从今天起,我会亲自传授你聂家祖传的寒热九炼锻造之术和乱披风十字锤法。”又道:“你向老五请教过道意的问题,应该已明白道之意境对修行的重要性,实话对你讲,聂家祖传这门锻造术其实也是一门熬炼精神道意的妙法,向来传男不传女,你外公我之武道境界虽一直停留在超品巅峰,然道意修养却与你大外公一样同为显圣,所仰仗的便是这门心法。”
夜帝呵呵一笑,道:“二弟你何必谦虚,即便同为显圣也有高下之别,如果可以,愚兄恨不得也能如你一样将修为压制在超品巅峰六十六载。”
陈醉记得云玄感也说过类似的话。心中不禁奇怪:外公为什么要压制自身修为,难道不是境界越高越强大?
聂横舟摆手道:“不过是个守尸鬼罢了。”转而又对不明就里的陈醉说道:“我们说的话你不用多想,现阶段的你只要专注的按照我传授的寒热九炼锻造法刻苦修行足矣。”
只要是能增进修为的,陈醉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接下来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陈醉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问道:“你们刚才说到陈师道摆阵封山是为了宁帝?”
夜帝微微额首,道:“是的,但我们不打算这么做,平等城外的石碑上写道入此城,人人平等,只要赵致她自己不想离开,我们便不会迫她离开。”
原来他们早就瞧破了赵致的身份。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俩老头都有着半仙之体,道意修养甚至还在云玄感之上。云玄感能窥破赵致真身,他们早已了解事件始末,经过这么长时间又岂会瞧不出来。
聂横舟扫了陈醉一眼,问道:“这件事你怎么想的?”
陈醉道:“男人就应该为自己的女人多担待些,不管她曾经是什么人,现在她已是我妻子,那奸贼越是以她来逼迫我们,便越是不能任他如意,这西线商路我一定为平等城百万兄弟姐妹开辟出来!”
夜帝捻须大笑,道:“好,有股子士气!早就听曹老五讲,你是商道奇才,十八岁便创下了西南第一酒庄,前阵子喝了你酿的酒,确实天下无双,现在就要看看你经商贸易的手段了。”
聂横舟轻哼一声,道:“锦儿心思单纯,听小五说又害了那病,只怕养不出那么精明厉害的儿子,什么商道奇才,多半是以讹传讹,名不副实。”
这老头对陈师道恨极,陈醉初来乍到那会儿就觉得他对自己甚至不如夜帝亲近。自己来到夜魔城半年有余,他只给了三柄大铁锤,这个什么寒热九炼锻造之术硬是憋到现在才肯传授,多半也是夜帝授意。陈醉不愿被人小觑了,赌气道:“商贾之道虽是逐利之道,却也分上中下三品。”
“经商者离不开四个字,衣、食、住、行,衣食离不开田间农事,住不能缺了木材漆料,行务必有车马店脚,上品商人需懂天时,明农经,晓地理,查四时变化,何时何地何种作物成熟,何时何地何种作物稀缺,尽皆了然于胸,天下通商道路无有不晓得,能做到这般,便有了上品商人的基础,加上几分善念增几许天理运道,没有不成事的。”
黑龙帝一努嘴,还要说什么,却被夜帝摆手阻止,道:“说得好,接着说下去。”
陈醉继续道:“中品者低买高卖,囤积居奇,人无我有,人有我精,步步领先,虽苟利益而能重信义,能公买公卖,能独善其身。”
夜帝笑道:“你三外公自负商道鬼才,却原来不过是中品。”又问:“那下品呢?”
陈醉道:“鼠目寸光,锱铢必较,跟风囤货,见利忘义,不成气候。”
梦中人生阅历丰富,可算是文武皆有涉猎,陶朱之商学,耐基之人性弱点之类的书籍没少了看。做的怎样自己不知道,利用这领先时代数千载的学识说几句还是不成问题的。
夜帝哈哈大笑,道:“妙哉!说的入木三分,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修行感悟,这天下尽可以去得了。”
辞别二老,回到锻造殿。赵致一直在等着。见面便问:“他们找你可是因为我的事情?”
陈醉一怔,反问道:“谁跟你说的?”
赵致黛眉微蹙,道:“还用谁跟我说吗?我这一走,炎都恐怕要起大乱子,陈师道这逆贼肯定盼着这一天呢,他不想我回去,一定要在大乱开始之前将我掌控在手心,免得我突然回京坏了他的大事。”
陈醉道:“别胡思乱想,其实跟你没关系,他们找我过去是问一些修炼上的事情,外公要传我一门打铁的心法。”
赵致幽幽道:“偏偏你这么会说话,句句暖心,只可惜我不是傻瓜,咱们这山中不产稻米,城内已有许多时日不曾吃米饭了,想来定是那逆贼封锁住了通往外界的商道,这逆贼正是初起之时,国势未稳,不敢承担攻下夜魔城的代价,只好围而不打,逼着夜魔城把我交给他。”
古语说聪明不过帝王,这话真是至理名言。只有最优秀的人才有可能成就帝业,这样的人物所娶的女子又怎会差了?代代相传下来的基因纵不会越来越优秀,至少也不会差到哪去。赵致能有这样的见识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陈醉叹道:“既然你已经猜到,我也就不瞒你了,确实是这么回事,炎都大乱将起,陈师道怕你逃回去坏事,堵在进山的商道上布下一座乾坤锁龙阵,这逆贼在阵法之道上造诣太深,连大外公也没有把握破了他的大阵,所以决定派人打通西线商道解决夜魔城中供给难题。”
赵致冰雪聪明,闻听此言立即想到二老唤陈醉过去的真正原因,“他们要派你去?”
陈醉笑道:“三外公带队,我从旁协助,那逆贼以你为由卡主了夜魔城的脖子,我掰不开他的手,只好想办法给夜魔城另外寻个呼吸的出口,这件事情咱们责无旁贷。”
赵致神情黯然,感动的:“都是为了我这个不幸之人。”
陈醉哈哈一笑:“傻瓜,不管你从前是做什么的,现在你就是我陈醉的妻子,保护你是我的责任,在我没有倒下以前,任何人都休想伤害你。”
世人畏惧皇权胜过猛虎,平等城中号称人人平等,但毕竟是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很多时候就连魔城五帝这样的人物却也不大愿意跟赵致多打交道。天下间大约只有陈醉一个人在知道赵致从前身份后仍如此从容的对她说这番话。
赵致感动的泪眼婆娑,一头扑进陈醉怀中,送上深情一吻。昨夜打破了心灵壁垒,两个青年男女这一吻便不亚于天雷勾动地火,赵致忘情忘我,陈醉激情澎湃,二人**碰到一处,一发便不可收拾。待那代表生命延续的种子被深深送入赵致身体深处时,她已经飘飘若仙,忘情发出幸福的呼叫。
事毕。
二人终于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算上前世人生,两辈子活了四十多年的陈醉在此之前都还是个处男。正是一朝小登科,醉哥乐忘蜀。之后数日,二人好的蜜里调油,恨不得连体长在一处才甘心。
忽一日,聂横舟来到锻造殿,陈赵二人正你挑水来我烧柴,嘻嘻哈哈卿卿我我忙活午饭。
黑龙帝神色严峻,从怀中取出几片金属丢在炉前,道:“从今天起我开始传你寒热九炼锻造之术和乱披风锤法,这是一门强化心力意志的秘法,最忌分心他顾,所以今后你们两个不可再同房。”
赵致依依不舍的搬到盖红霞住处。陈醉的欢歌笑语郎情妾意舒坦日子结束了。接下来是地狱般的煎熬。
聂横舟拿出家传的打铁锤,却不知是用什么铁铸造的,看着不大,重竟达一千二百斤,名曰风炮,用起来果然名副其实。先传授陈醉寒热九炼锻造术。寒热九炼其实就是一门淬火秘法,取山间碧波潭底的红色淤泥为寒泉,以山中火山口边缘积累下的灰为热泉,寒热交替淬火,如是九次,便是一门完整的锻造金属柔韧性能的秘术。
真正饱含道意奥妙的却是乱披风锤法。乱这个字在这里的含义深刻,本意之外还有快和狂的意思,而玄机在披风二字上。锤重一千二百斤,想要以极快近乎癫狂的速度挥动它准确命中要锻打的位置,需要的不仅是强大的力道,更需要对风的力量有着精确的认识和应用。这是一门看似笨拙,其实大巧若拙的心诀。
陈醉听聂横舟解释一遍便明白了这个道理,本以为会很难掌握,却没想到一上手就进入了锤如乱雪狂飞的状态。那几片金属被聂横舟要求务必锻打成长不及寸,宽不及毫的数十片细小金属。其中复杂的连接部位更必须精确的按照图纸所画来锻打。巨锤在小小金属片上锻打出复杂的形制,难度可想而知。
锤落如乱雪飞,看似无序,其实每一锤都轻重有别,着力点也一直在变幻不断。不但消耗臂力,更极为损耗心力。果然是一门高深的熬心炼神之学。
火光飞溅,锤响叮当,陈醉沉浸在神秘的节奏中。聂横舟眉头紧锁看着,心里想,那奸贼天生还真道相,禀赋之高并世难寻。我的锦儿天赋也颇高。这小鬼是他们的骨血,虽然被云玄感那厮改造成了先天体魄,却仍然保留住了道相天赋,这一通乱披风锤法施展的乱如飞雪,轻重有序,大巧若拙,可谓已得这套锤法的精要,非还真道境不可啊!
道意还真,已经与向山师弟不相上下。如此一来倒省却了许多指点细节的过程。
聂横舟见没什么需要指导的,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转身去了。他思女心重,见陈醉便想起锦儿,心中不免难过。看着陈醉那张脸,又会想起那奸贼,更不禁怒火难平。所以能少见便少见。
陈醉锻打的金属部件正是属于麒麟宝铠残缺部位的,这是一件内衬宝铠,质地极重却并不蠢厚,暗红色,闪烁着令人迷醉的金属光泽,摸上去手感极为光滑,里子是用驼绒织就的内衬,方便贴身穿着。整件麒麟宝铠没有一处生硬隼接点,完全是靠一片片细小的零部件巧妙拼接而成。
聂横舟将这件宝铠交给陈醉,告之,何日将宝铠修复,何日便随你三外公动身西行。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那拼凑宝铠的零部件构图极为精巧,一片片的鱼鳞一般,宛若天成。连接处的小机关更是纤巧如丝,极尽繁复。而他只给了陈醉一柄风炮大锤,大器干细活,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陈醉在锻造殿中闭关不出,白日砸大锤,夜间入梦练拳,半醒半梦夜以继日,耗时三个月才弄好区区几十片鳞甲碎片,终于修复了麒麟宝铠。
出关之日,陈醉三个月未洗漱,浑身臭不可闻,形容黑瘦,虬髯满面,筋肉虬结如古松,肩披麒麟宝铠,手拎风炮。迫不及待的去见赵致。
赵致却不见了。
第三十九章 同道
大约在两个月前,赵致走了,只留下一封信。夜帝亲自把她和岳恒送离西南地面。陈师道的大阵厉害,能阻挠夜魔城与外界的往来,却阻挡不了夜帝乾坤啸这样的大宗师。陈醉听说,她走的时候做男儿装扮,喉咙里塞进一颗珠子。岳恒见到她变成的他后热泪盈眶长跪不起。
她不是皇家公主,她是君临天下的宁帝。她女扮男装站在那至高无上的舞台上,代表了许许多多人利益。太后专权,国舅弄权,宰相司祭酒苦忠于皇室,这些人都有必须迎回她的理由。她的子民在流血,忠于她的大臣们在哭号,整个大赵帝国都因为她的失踪风雨飘摇。
她有一万个回去的理由,但陈醉相信都不会成为她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她是个足够坚强的女人,却也足够任性。很早之前她就已经下定决心,死也不会回去。但现在,她却忽然做出了比死更难的决定。
为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一个女人忽然发生这么大的转变?她曾经不在乎生死,不在乎荣辱,坚定不移的要留在自己身边,现在又为什么忽然决定离开?两个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醉问盖红霞。红鸾帝却先是言辞闪烁,再问便是一问三不知。陈醉又问聂横舟,黑龙帝说,她以大局为重,这一走是舍了小我成全大我,一个人不可能任性一辈子。
每个人都能说出一番她离开的道理,但是陈醉的内心深处一条都不想接受。无论是买道理,他只想听她亲口跟自己说出来。陈醉知道红鸾外婆和几位外公都在用善意的谎言安抚自己,他什么都不说,但在内心深处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回赵致。往炎都的路走不通了,唯有跟着西行商队绕路而行。
夜魔城被困的时日已经不短,城中的主食原本是稻米,断粮后换成了积存的麦子,现在麦子也早就被吃光了,人们只能通过渔猎和模仿游牧民族制造奶制品来解决肚子问题。对于饮食习惯形成了数百年的夜魔城而言,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大改变是很难适应的,很多人的身体因为不能适应饮食结构的变化而患病。西行商道的打通已经迫在眉睫。
......
城外,吠陀峰下,茅草屋前花开草绿,陈醉来找霍鸣蝉辞行。
比较而言,陈醉许多心里话宁愿对他说,也不愿跟夜魔城中那几位讲。
“几个月不见,你怎么成了这幅倒霉样子?”霍鸣蝉还是老样子。
陈醉道:“赵致回炎都了,我要去找她。”
霍鸣蝉道:“你不打算找陈师道报仇了?”
“仇自然要报,不过急不在一时,没有实力,冒然前去跟送死没区别。”陈醉叹了口气,道:“我打算先找到赵致,问问她为什么离开?顺便历练历练。”
霍鸣蝉语带讥嘲:“你找赵致问什么?是打算问她为什么离开你?祈求她放弃一切跟你回来吗?”
“我只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只要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就一定会支持,破裤子缠腿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
“破裤子缠腿。”霍鸣蝉嘻嘻一笑,道:“你还真是个妙语连珠的家伙。”
陈醉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霍鸣蝉笑道:“何必辞行,我在这里住久了,刚好也正打算出去溜达溜达,反正没什么目的地,不如同路?”
他要同去?陈醉不禁有些犹豫,霍鸣蝉这家伙来历神秘,与夜魔城之间似有不睦,过城而不入,宁愿在此结庐而居。此次开辟西路商途,有玄武帝边雨休同行。很难保证那位三外公会不会反对他同行。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谢谢你救过我,也谢谢你传授我大梦心诀。”陈醉郑重道:“西行漫漫,一路上危险重重,你没有必要跟我一起冒险。”
霍鸣蝉眼珠一转,道:“那就各走各的好了,我反正也没什么目的地要去的。”
陈醉听得出他没有放弃跟自己同路的想法,话锋一转道:“一直听你说你家如何如何,难道你就不想家吗?”
“我早就没有家啦。”霍鸣蝉长叹了口气,眉头微蹙盯着陈醉,道:“你这笨家伙,忘了咱们一起的规矩了?”
“不该问的不要问。”陈醉苦笑道:“我以为咱们现在是朋友了。”
霍鸣蝉神情微动,举杯掩饰道:“一起喝酒的朋友。”
“也许还是同仇敌忾的朋友。”陈醉忽然语出惊人。
霍鸣蝉惊讶的一愣,看着陈醉,语气有些迟疑:“你难道已知道我的来历了?”
陈醉老实的摇头,却道:“不过我却知道你有很了不起的来历,还知道你不是个喜欢管别人闲事的人,但你却对陈师道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霍鸣蝉被说中了心事,眼中闪过一抹寒意,接着神色一松,道:“原来不过是胡猜的,好吧,算你猜对了,我跟陈师道的确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陈醉疑惑的看着他,“该不会你也是……”
“胡思乱想什么呢?”霍鸣蝉着恼道:“我恨他是因为这恶贼帮助云空寂囚禁了我爹爹。”
“原来如此。”陈醉额首道:“这奸贼还真是仇家遍天下,他为什么要囚禁你爹爹?”
霍鸣蝉眉头紧蹙,不耐道:“你哪那么多为什么?”挥挥手又道:“算了,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对你隐瞒什么,只是这事儿说来丢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陈醉又接连问道:“你爹爹被那奸贼囚禁多久了?你怎么能够确定他现在还活着?你难道就不着急把他救出来?”
霍鸣蝉叹道:“你不是也没急着找他报仇?”又道:“我们家族自有秘法可知彼此生死信息,我爹爹被他囚禁多年,命烛不熄,自然是活的好好的。”
“命烛又是什么?”
“就是……你若再胡乱发问,当心我揍死你。”霍鸣蝉晃晃拳头,没好气的说。
陈醉瞧着她那小女儿的姿态,心中越发笃定那个猜测,知机的点点头,道:“你不愿意我问,我便不问也就是了。”
霍鸣蝉看着陈醉,犹豫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可还记得当日你被云玄感所伤,在来夜魔城的路上发生的奇怪事情?”
“你是指哪一件?”陈醉揉着鼻子,只记得当时跟他斗了一路。问道:“是你揍我还是我抱你?”
霍鸣蝉脸颊微黑,道:“我揍你有什么奇怪的?自然是你抱我那次。”
陈醉恍然道:“说起这事儿,我到现在都还奇怪呢,之前你还厉害的很,突然就不能动了,却不知是何道理?”说到这儿,又想起他吸光云玄感百年真元那件事,顿感这个霍鸣蝉来历神秘,秘密还真多。
霍鸣蝉道:“具体的原因我以后自然会告诉你,总之,你要知道我的武道修为时灵时不灵就是了,上一次已被那红衣老头窥破了我的来历,若非我住在夜魔城外使得他不敢靠近,恐怕早就遭了那恶贼所害。”又道:“而且夜魔城中对我来历略知一二的人只是碍于你的情面才没有出面为难,若你就这么走了,我可不敢继续指望你那几位外公庇护。”
第四十章 痴狂
夜魔城为应付南陈军大阵封山之举,迫不得已开辟西线商途。选了玄武帝边雨休带队,陈醉跟随,同行的除了城中四大贸易行的伙计外,还有之前没能随赵致和岳恒一起离开的北赵都尉许笑然。队伍踏上西行路当天,又有一黑面少年骑一匹名为醉哥的白唇毛驴加入进来。
夜帝极少过问城中事务,黑龙帝聂横舟亲自送出城外三十里。陈醉一直都不是太喜欢这位便宜外公,估计他也不大喜欢自己这张与那奸贼有七分相似的脸孔。一老一少平日里很少交流,当此临别之际,聂横舟也只是在陈醉肩头上轻轻拍了拍,仍是那句好自为之。跟外孙子没什么话讲,却对边雨休多有嘱托。
陈师道封山对夜魔城造成极大影响,百万人口的大城,每天吃穿用度消耗极大,自产者不能外销,山外的物产又进不来。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边雨休自知责任重大,重重点头表示,一定会开辟出西行商途,解了夜魔城燃眉之急。
整条商队由数百辆麟马大车组成,满载着夜魔城出产的货物,浩浩荡荡踏上西进之路。陈醉骑了匹可负四千斤重物远行白色麟马,与霍鸣蝉行在队伍最后面,遥望前方青山沟壑,路窄人稀,心中既忐忑又期待。
西行不易,除了路途艰险外,最凶险之地当属横穿茫茫无际的野老山大森林。在那森林深处有成群结队的凶兽吃人不吐骨头,更有许多以狩猎为生的小部落视掠夺过路行者为天经地义,美其名曰打草谷。
开辟商途听上去似乎只是带着物资沿着设定好的路线走一遍罢了,实际上要做的事情却远不止这一点。首先这一路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为后续通商开辟出一条相对安全稳定的商道。想要实现这个目的,没有强悍的武力是不行的。
夜魔城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除了派出九品巅峰的大高手玄武帝边雨休带队外,还安排了夜帝弟子,青卫统领赵飞熊跟随,负责统带商队卫队。此人修为已达九品初境,在夜魔城中的二代弟子中当属佼佼者,放诸于天下,必是一方霸主豪雄。
实际上陈醉在这支商队中只算是可有可无的角色。除了边雨休和赵飞熊,城中四大贸易行也都派出了主脑级人物跟随商队出发,这当中便包括了曹枭飞以及与他身份相若的另外几名杰出的二代弟子。
尽管有点人微言轻,但陈醉心中却对这次开辟西线商途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念。并为之做足了功课。在临出发前三天当中,没日没夜的翻阅了大量资料,并通过霍鸣蝉,了解到许多关于西线商途的第一手资料。比如古栈道年久失修,又比如吠陀峰下有小镇一座本是西戎前哨。
商队在武力配置方面准备充分,但此行就像行军打仗,光有武力是远远不够的。大队行走,后勤供给,前哨探路,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哪一样准备不充分了都可能大大耽误行程。本来边雨休认为商队人员有限,应该尽可能的多带上马能战,下马能抬的青壮,但陈醉却硬是坚持着带上了一支由几十名经验丰富的工匠组成的工匠小队,并自荐做了小队长。又以美酒诱惑才让边雨休无奈同意。
夜魔城之西便是吠陀峰,吠陀峰,名虽为峰,然主峰向西绵延五百里皆是雄山峻岭。有十国时期西南巴国修的古栈道穿峰而过通往极西之地。中古时期,十国争霸,巴国唐氏曾向西藩借兵抵御强楚的进攻,这古栈道便是当年修下的。距今已有八百余载历史,往昔的雄关漫道,如今早已破败不堪。不良于行处已不容车马行走,需维修后才能继续前行。
一路上山势雄浑险峻,山间道路崎岖难行,商队几经跋涉才终于踏上古栈道。此后数日可谓是步步难行。如非陈醉坚持带上的工匠小队起了决定性作用,边雨休都要打退堂鼓了。
边雨休之前从乾坤啸那里听到了陈醉关于商道三品的论述,虽也觉得言之有理,却更多的认为陈醉是纸上谈兵,嘴皮子功夫而已。直到上了古栈道,亲眼见陈醉在出发前坚持带的数十名工匠派上用场,才觉出似乎这小娃娃还真有两下子。
山高峰险,行走在修在云海之上的古栈道上,看脚下云涛变幻莫测,望远山白头亘古不变,陈醉的心情出奇的开阔舒朗。有放声长啸的冲动。
霍鸣蝉催动身下坐骑不住叫着:“醉哥醉哥,快走快走,有个笨家伙要犯傻大吼大叫,咱们可不跟他一起丢人。”
这家伙不男不女,古灵精怪,故意给毛驴起了那个名字气人。陈醉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又不甘吃亏,眼珠一转,嘿嘿笑着对胯下白马道:“鸣蝉兄……哦,不对,改叫你鸣蝉妹子才对,骑了你三日都忘记了你是匹母马。”瞥见霍鸣蝉身形微震,只做不见,接着又道:“其实不管你是公还是母,咱们总算走在了一路,彼此还是合作无间好些,每日里别扭实在是没趣的很。”
霍鸣蝉忽然勒住白唇毛驴,勃然回首,怒瞪着陈醉,却狠狠抽了驴臀一记,道:“果然是驴嘴里叫不出龙马嘶鸣,你这蠢东西,除了有几分傻力气外,就会胡嘶乱吼,本姑……公子心好才带你同路,你倒跟我拿捏起来了。”
商队经过吠陀峰下时,霍鸣蝉便跟着一起上路了,这一道上没断了的跟陈醉斗嘴。陈醉虽是夜魔城的人,但与城中人并不熟识,最相熟的曹五舅是此行主要首脑之一,经常要走在前面跟边雨休等人商议大事。陈醉心中放不下赵致不辞而别那件事,情绪难免落寞。有了他陪伴,这一路倒也不寂寞。
霍鸣蝉一句话刚说完,那白唇毛驴忽然咡啊大叫两声,二人同时一愣,接着一起爆发出欢快的笑声。
“蠢东西,算你识趣,倒会逗人开心。”霍鸣蝉小手在驴头上摸了摸。
陈醉看着前面长长的商队,道:“照这个走法,你估计要几天能走出古栈道去?”
霍鸣蝉回眸看了一眼,眼波流转竟似比从前多了几分妩媚之意,道:“你就这么着急去见她吗?”
陈醉道:“要说多着急却也不至于,只是毕竟夫妻一场,北赵朝廷局势又那么复杂,这一路回炎都,我担心她会有危险,另外她不辞而别连封信都没留下,有些事我必须听她亲口确认了才甘心。”
“得!得!得!”霍鸣蝉不耐烦的摆摆手,道:“说起这事儿来就能勾起你一堆话,不爱听。”
他一向直率,陈醉早见惯不怪,不以为忤,笑道:“你倒说个有趣的话题聊聊,就怕你说不上几句便词穷揍人。”
这一路行来,二人之间已几乎称得上无话不谈。霍鸣蝉固然是神仙中人见识非凡可比,陈醉却也绝非平庸之辈,两世人生的记忆知识积累,交谈阔论起来,天高海阔格物致知,很多时候甚至还在霍鸣蝉之上。偏偏霍鸣蝉是个极好胜的性子,嘴皮子方面一旦说不过陈醉,便随时有可能动拳头。这一路行来不过数日间,却已交手七八回。
自从陈醉参悟大梦心经,修行乱披风锤法,开拓道之意境的修行后,对于拳法之道的理解日益深刻,对许多过去记忆中不能理解的老拳理都有了全新的认识。身体没有丹田气海不能存蓄天地元力,四肢百骸当中却有筋络血管。所谓练拳养气,养的其实是气血。这先天体魄别无所恃,唯独这气血旺盛的几乎不似人类。
老师父常说,筋骨皮在外,筋膜经络在其间,气血行在其内。练拳分内外,外练筋骨皮,更看重体力锻炼和硬气功抗击打能力的训练,这方面先天体魄具备天然的优势,几乎不需要锻炼。陈醉着重琢磨修炼的内家拳。内家拳行功靠的搬运气血滋润筋膜经络,讲的是形神兼备,刚柔相合,神意相通,内外如一。
从前玩拳不过是盲人骑瞎马,完全没有方向。如今道意略有所成,总算掌握了一些巧妙门道。现在与霍鸣蝉交手,竟已能够坚守几招。在这位特殊陪练的帮助下,陈醉的实际战力已经有了显著提升。
陈醉道:“你不想听我偏偏想说,你想堵我的嘴可要拿些本领出来。”
霍鸣蝉眼珠转转,道:“你又想骗我跟你交手,给你喂招锻炼拳意,你皮子紧了想挨揍,却还要看我有没有那个闲心。”
陈醉对他的讥嘲抢白丝毫不以为意,却似随口的问道:“最近练拳,不管白日间如何苦练,晚间怎样入梦修心,都丝毫感觉不出道意修养的进步来,这却不知是为什么?”
霍鸣蝉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你倒真会想美事,刚刚领悟道之意境便已是还真境界,却还不知足,有道是真元好聚,道意难求,这天下间的高手在这方面能达到这个境界都不多,你那曹五舅算是天赋不错的,这辈子也许都只能停留在通幽二重上,还有那个长的像野猪却叫什么飞熊的家伙,都已是九品初的修为,道境却也不过通幽二重。”
“还有体力方面,当日你接连受了云玄感百年真元的磨砺,又服了乾坤啸五十年才凑齐的还天丹,前阵子之所以能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正是源自于此,现如今那些真元药力早已被你吸收七七八八,还想如之前那般进步法儿,岂非是痴人说梦?”
陈醉从马鞍桥上摘下聂横舟所赠的那柄风炮锤,掂在手中摆弄两下,道:“武道难,难于上青天,上青天难,难于九天揽明月,就算是痴人说梦又如何?人这一生,总需为某件事痴狂一回。”
霍鸣蝉某种异彩闪过,动容问道:“却不知陈兄这一生之所执为何?”
第四十一章 武夫
陈醉等人踏上西行之路的同时,在在中州大陆中部,天下第一雄城,炎都正迎来她名义上的主人的回归。
宁帝失踪,社稷飘摇江山震动。先有以十全王爷赵俸炆为首的皇族勋贵们打着国不可一日无君的旗号要求太后另选新君,再有以宰相司祭酒为首的文官集团坚决反对另立新君,为此,司祭酒的学生,承议郎穆旭拓殿前撞头向太后死谏。另有国舅赵光为首的外戚党暗地当中鼓吹什么圣后当国。又有大赵将军,缉查司魁首魏无极拥兵自重,左右观望待价而沽。
四方云涌,大乱一触即发。北地边军统帅武威王赵俸侾忽然班师回京。一切喧嚣戛然而止。这位手握天下第一精锐的国之巨搫三言两语便为四方争论数月不休的大事定下调子,太后临朝待陛下返京,赵俸炆与司祭酒为辅政大臣主理国务,缉查司魁首自魏无极以下齐往西南,全力迎宁帝返京,在未得宁帝确切消息之前,不得对西南妄动一兵一卒。
赵俸侾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其中大有原因。
赵礼宗二十六岁继位,在位二十八年,子嗣稀薄,后宫三千佳丽,在位前十年中,竟未曾诞下一个男丁。直至礼宗十一年,始有皇贵妃赵芸蓉生下一子,临盆当日,有东蜀国五凤池大宗师镜空月来朝言道,此子上承天意,运继孤星,十六岁以前皇者见之不吉。唯有送出宫去,交命照杀神的天将抚养至十六岁才得返宫。
镜空月一介女流,却与云空寂和毘伽罗,乾坤啸三人并列天下四大宗师。东蜀国号称女儿国,母系社会女人当国,代代国主皆出自五凤池。镜空月在占卜之道向来被尊为当世第一。因为她的一句话,赵致被送到武威王府养到十六岁。回京时,已是昂藏男儿身。
武威王对宁帝有十六年的养育大恩,他有理由支持宁帝继续坐在那把椅子上。没有人怀疑他这个做法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私心。因为在很多年前,他其实比礼宗更有资格和机会坐到那把椅子上。赵礼宗在位二十八年,猜忌提防了他二十八年,却始终未将他如何。最重要原因之一,武威王年少从军,初期隐瞒身份,累功崛起,身上受了很多伤,据说因为暗疾在身,一辈子没娶亲。
无后,成了礼宗放过他的理由。也成了他树立刚正不阿之威名的一个重要注解。
赵致是被乾坤啸亲自送回到北赵国土上的。缉查司将这个消息以飞禽传递回京时,朝堂上几位大佬的反应各不相同。宰相司祭酒热烈盈眶,跪拜苍天,高呼天佑大赵。十全王爷赵俸炆面露欣慰之色,一双鱼眸却难掩心底里的失望。太后赵芸蓉面无表情,无喜无悲。至于魏无极,在赵俸侾面前,他根本没有表态的资格。
赵芸蓉似乎如梦初醒,仿佛终于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看着武威王,抚胸道:“天幸有三皇叔神机妙算,我儿果然没有落入陈师道这逆贼之手。”
赵俸侾眉头紧锁,道:“确是天大的幸事,然而却并非是臣弟神机妙算之功,实是因为在臣弟看来,那陈师道并无弑害陛下的决心,故此料想,陛下迟早会龙出生天离开西南地面。”
“武威王何出此言?”宰相司祭酒寿眉微轩,看着赵俸侾不解问道:“逆贼陈师道趁陛下南巡之际谋逆造反,豺狼之心昭然若揭,又岂会特意对陛下网开一面?”
“因为我了解陈师道,他不仅是一个战术家,更是一个战略宗师。”赵俸侾丝毫不吝赞美之词,仿佛口中之人不是叛国逆贼,而是他惺惺相惜的儿女亲家。继续道:“陛下失踪在西南,朝野震动在所难免,朝堂之上争论不休的局面对谁最有利?”
太后道:“自然是这逆贼。”
赵俸侾额首道:“太后圣明,陈师道将陛下围而不抓正是意在于此,若是陛下当真落到他手中,堂堂大赵帝国岂会与他谈什么条件,早已另立新君开兵见仗!”
赵俸炆似乎不以为然,道:“三弟之言或许有理,但既然如此,那逆贼为何又将陛下放回?”
“自然是因为他已为战争做足了准备!”赵俸侾的语气不容置疑:“陈师道之前不希望陛下回京是因为他需要时间做战争准备,现在他放陛下回京,却是为了能在短时间内与我大赵帝国交战,陛下返京,我大赵帝国已没有不打的理由。”
太后黛眉微蹙,注视着赵俸侾,问道:“若依三皇叔之见,我大赵帝国此刻与那逆贼决战,可有胜算?”
“陈师道以柳江为界划江而治,实有深意,南军擅长水战,又是有备而战,我军若仓促应战必败无疑!”赵俸侾断然说道:“若依臣弟之意,此战最好能再拖上大半年,待冬季天寒时,冰排临江,船行困难,南军飞虎舟机动优势无存,我军装备精良物资丰富优势尽显时,此消彼长,当是决战最佳良机。”
从一开始到现在,赵俸侾口中对陈师道从未以逆贼称之,言语之间,钦佩欣赏之心昭然于众。
宰相司祭酒向来刚正不阿,又曾经担任过帝师,也曾是赵俸侾的老师。他与赵俸侾讲话不会似其他人那般顾忌重重,闻言皱眉道:“武威王何故涨他人威风,灭我大赵锐气?南军有飞虎舟,难道我大赵水军就没有吗?南军为战争做足了准备,我大赵帝国以武立国,何日不在为战争做着准备?”
这番话说的句句属实,司祭酒是户部出身,又在工部任过事,对于大赵帝国的军需供给能力有着充分的认知。然而,武威王却是大赵帝**界的不败军神,他只是用了一句更涨敌人威风的话回答老宰相的质疑:“因为大赵帝**方没有第二个陈师道。”接着他冷笑道:“二十年前,巴国六皇叔请旨,许紫衣郡主与其婚配,臣弟曾在此向先皇谏言,陈师道,世之枭雄,天纵之姿,雄心飞扬,绝非池中之物,留之必成大患!”
轻轻哼了一声,又道:“可惜当时皇兄忌臣弟太深……”说至此处,似乎胸中有气,索性住口不言。
他不说,别人又岂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音。当初他曾力主杀了陈师道,可惜未被采纳。如今陈师道羽翼丰满大势已成,这当中满朝文武都曾经在某年某月为陈某人歌功颂德,唯独我武威王一直在力谏皇上不可重用此人。奈何当时的礼宗为了能够制衡武威王在军界的无上威望,不但不采纳他的建议,反而对西南军加力扶持,才致今日之局。
太后赵芸蓉左右看看,目光停在国舅赵光身上,问道:“赵卿家曾在南军中担任要职,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赵光昂然迈出,手抱象牙笏板出班跪倒,道:“启禀太后,臣以为此战若在此时开启,我大赵帝国必胜无疑!只需太后写一张懿旨,准臣南下武备军事统领南定边军,臣必定会在半年内荡平西南……”
“噗嗤!”国舅爷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端坐的武威王竟按捺不住失声笑出,不但如此,甚至纵声大笑。此举可谓大不敬之极,僭越礼法罪无可恕。然而,满朝文武,不管是诤臣还是名将,竟无一人出言指责。
赵俸侾笑罢多时,才道:“端国公体国之心殊为难得,忠勇之意溢于言表,然而领兵打仗跟嫁妹子可不是一回事!”说罢,长身而起,转头向太后微微拱手,又对老相国做了个揖,扬长而去。
那最后一句话说的张狂透顶,混账已极,满朝文武无不愤慨,老丞相气的须眉皆炸,挽袖子要追上去揍人。却被门下众生拦下,那赵俸侾别看长的面似银盆,俊美绝伦,宛若处子。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魔王,两年前推宁帝继位时引发的那场风暴的血迹还在众人心头未干。众生们担心老师追上去,那魔王身具超品移山巅峰境界,只需拂袖之间便能要了老宰辅的命。
赵俸炆心中念叨着武夫当国后患无穷,脸上却冷笑不已。
赵光脸红脖子粗,竟硬是给气的晕了过去,顿时引起一阵骚乱。
太后赵芸蓉却坐在殿上却恍若未闻。只定定望着武威王硬挺雄健的身姿,脑子里仿佛时光倒流到二十五年前,十六岁的她随师父镜空月游历西北,在落日城外,看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将军,谈笑间令西戎七十五万联军飞灰湮灭,挽救炎龙一族于即倒的英姿。终于发出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
……
柳江之畔,南陈军方与北赵水军隔江对峙。夜幕下,一艘南陈军的飞虎巨舟上,陈师道正负手而立,遥望前方北赵帝国水军大寨灯火。转头对身畔的蒙雨时笑道:“卢老将军老成持重,这四门金锁阵摆的四平八稳,北赵水军就这么一直不出来,咱们一时半刻的还真拿他没办法。”
蒙雨时目中流露出钦佩之意,躬身道:“主公胸中早有妙策,待那位国舅爷到来时,卢老将军想这么一直守下去恐怕不成。”
陈师道抬眼望苍穹,天狼正耀目于星空,道:“打完这一仗,咱们至少有三年休养生息的时间。”微微一笑,又道:“而北赵将再无可堪一战的水军,待到冬季来临时,我看他赵俸侾拿什么渡江来找咱们拼命?”
蒙雨时道:“赵俸侾的北地边军号称天下第一精锐,可惜不能在正大光明的战场上与之一战!”
陈师道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之色,摇头叹道:“是啊,国之大势在于谋略,兵之强势在于勇略,错过这次,待南陈国朝稳固时,算上西戎,中州大陆三足鼎立,彼此斗智不斗力,咱们与之一战的机会就更少了。”
蒙雨时热泪盈眶,道:“主公奋争多年,终于恢复我南陈国朝,祖先们在天有灵,一定护佑我南陈国朝千秋万载!”
“了却天下事,独负佳人心。何谈英雄志,不过一匹夫。”陈师道目光空幽,盯在蒙雨时的脸上,忽然问道:“雨时可知往昔的王府旗牌钟大俊为何而死?吉祥镇人口九百一十六,只留下九百一十四具尸体,活下来的两个人是谁?”
蒙雨时顿时面色大变,跪伏于地,口中念道:“主公圣明,臣有罪!”
第四十二章 飞仙
吠陀峰上,商队缓缓驶离最后一段古栈道,走在最后面的陈醉对霍鸣蝉说,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上天飞一圈。如果有一天我能做到修、齐、治、平,而了无遗憾,这个心愿依然是我最大的愿望。
“什么叫不借助外力飞一圈?难道说如果你愿意借助外力,不用武道七品便可以御气飞天?”
“还有,什么又叫做修、齐、治、平?为什么你做到了这四个字就了无遗憾了?”
陈醉一时愣住,霍鸣蝉的第一个问题就像一道闪电划过脑际,首先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麒麟宝铠,继而想到自己新学会的精妙铁匠手艺。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打造一件飞翼装呢?就算不能飞起来,展开后能翱翔一番岂非也不错?
霍鸣蝉对陈醉的态度十分不满,眉头微蹙,道:“喂,笨家伙,我在问你话呢,什么叫修齐治平?”
陈醉正想的入神,甚至在心底里开始尝试画出那翱翔飞翼的大概样子,越想越觉着靠谱。霍鸣蝉在耳边一声大喊,陈醉猛然醒悟,想起这个世界是没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说法的。一时不知从何作答。想了想,才道:“修就是修身,齐便是齐家,治是治国,平是平天下,我之前只看重前面的修身和齐家,但现在,却可能受人连累要考虑考虑后面两个词了。”
霍鸣蝉恍然点头,道:“这回懂了,你这人志气本不高,可惜就像你自己经常念叨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的大仇人是南陈皇帝,夺走了你的母亲,杀光了与你一起生活多年的镇民,你的小媳妇也是个皇帝,她可能是非自愿离开你的,不管你是想要报仇,还是想要找回她,都似乎必须跟什么国天下扯上关系。”
翻过吠陀峰,下了古栈道,前边就是神仙镇。
霍鸣蝉说,你总说我嗜酒如命,到了这镇子里就会知道,我这嗜酒如命算不得什么,有人为了美酒可是连命都不要的。
神仙镇,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陈醉带着几分好奇眺望山峰脚下,森林边缘的小镇子。
“既然叫神仙镇,自然是因为这里曾经出过一位神仙啦。”古灵精怪的霍鸣蝉成了陈醉肚里蛔虫,继续说道:“中古十国年间有位大练气士叫做卫无忌,最喜欢与同时代的李玄机作对,他自身的本事极大,可惜却不是个好师父,教了几个徒弟都被李玄机的弟子给比下去了,卫无忌与李玄机修为相若,多次交手不分胜败,便决定比一比看谁先破空飞升。”
“说的跟真事儿似的,难不成还真有人能打破虚空白日飞升?”
霍鸣蝉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续道:“少见多怪,古往今来这样的人物不多可也不少,只不过仙人也是人,并无传闻异志中说的那么神奇而已,他们只是去到了另一个世界而已。”
陈醉不禁又问:“照你这么说,你知道那些飞升成为仙人的人都去了哪里?”
霍鸣蝉大眼睛叽里咕噜转了几圈,道:“又开始瞎问了,这次就跟你多说几句吧。”
“这些所谓仙人其实也是人,他们只不过是在道之意境上达到一定层次后,领悟到了新的天地元力的修行法门而已,这种元力叫做仙元力,他们所谓的飞升其实就是真元力量强大到超过这个世界承受极限,引来天雷轰顶,藉此打破空间壁垒,被接引到另一个更稳定的空间内重新开始修行,在那边他们一样可以娶妻生子,一样要日出劳作,日落休息。”
异度空间理论?等于飞升的真相?
陈醉心中惊疑不定,霍鸣蝉却接着说道:“传说上古时期中州大陆上爆发大能之战,一位最强大的大能被围殴战败,他为保护自己的族人不绝于世,拼着耗尽最后的精元开辟了那个空间,将全部活下来的族人藏在里边繁衍生息,又借无上天道之力造就空间壁垒,阻断了两个世界,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就有了关于天界的传说。”
“那边的空间很大,人却很少,多数人都是开辟那空间的远古大能的后代,少数人则是卫无忌这样的外来者,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到了那个世界后会转化为先天道体,形如孩童,真元则精纯为一丝仙元力,然后从一品开始重新修行。”
“听你的意思还有极少数不同的?”
霍鸣蝉额首道:“就比如道祖娘娘,魔王聂政和吠陀佛宗这样的旷世奇才,他们已强大到媲美大能,那位远古大能所留下的天道规则也约束不得。”
“照你所说,道祖和魔宗他们现在都还活着?”
霍鸣蝉缓缓摇头,道:“这一点我也不得而知,只是知道多年前有大劫降世,那个世界首当其冲,若是顶不住便会连这个世界也不保,道祖魔宗吠陀佛宗都应劫而去。”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霍鸣蝉白了陈醉一眼,道:“得了,别瞎打岔了,刚跟你说卫无忌呢,这家伙一辈子跟李玄机较量,把破空飞升看做了最后战胜李玄机的机会,当时他的阳极心经已练至九重境界,距离飞升只有半步之遥,却始终不得其法,忽然听说有西戎人吠陀于吠陀峰下坐忘悟道成就大宗师境界,引来天雷加身,满天异象可见极乐世界,于是认定那异象世界定是天界。”
“阳极心经?”陈醉诧异问道:“这不是那红衣老头陆放鹤的绝学吗?”
霍鸣蝉轻哼一声,道:“那老头也算不凡,不过连阳极心经的第九重境界都不能修成,又怎么可能是这门奇学的创造者?”
接着又道:“卫无忌心有所感,觉着这是自己的机缘到了,于是急忙赶到吠陀峰下,就在这座山峰脚下,野老山大森林边上,他遇见二龙争宝,于是出手抢夺,那两条龙都是成年圣龙,威能不在人类宗师之下,一人二龙大战,引动异象无边,卫无忌顿时明悟于心,道心突破人间四品究极,终于掌握了将通身真元转换为仙元力的法门,竟手擒双龙飞升。”
陈醉听的心旷神怡,眼望山下遥想当日情形,心胸中似有热流激荡,直欲冲破胸膛。
“卫无忌飞升时的盛况引来四方土著和野老山中开启灵慧的野兽前来观看,有人将当时的情形画在一座天然照壁上,现如今那座照壁依然矗立在山下小镇中,这座小镇也因此得名。”
陈醉仔细回味霍鸣蝉刚才说的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禁脱口问道:“你刚才说卫无忌的道心意境突破人间四品的究极境界?我记得你还跟我说过,陈师道是六品虚神的境界,四大宗师也不如他,而你只比他低一品,照此说来,岂非你跟他都可以修仙元力?”
霍鸣蝉眉头微蹙,似乎认为陈醉这个问题又违反了他们之间的规矩。刚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面色一变,转头望向西北方,“糟糕,你们的麻烦来啦!”
第四十三章 入画
风雷滚滚,黑云压山。山口外的路上不知是何物迎面而来,卷起的声势十分惊人。
数百辆大车组成的夜魔城商队被阻挡在山口,前面的滚滚风雷和连片黑云其实是一群异兽,形如骆驼,毛黑如墨。当先一头颈生红毛如火,格外显眼。一名西戎土著大汉端坐在这异兽背上。
陈醉和霍鸣蝉凑到前边。
“这是赤戎族的魔驼兵,在神仙镇周围算是一方比较强悍的势力。”霍鸣蝉低声在陈醉耳边说道:“据说为首者叫孟立虎,有先天六品体魄,身高一丈二,不食五谷,只以毒蛇煮羹,猛兽为饭,通身生鳞甲。”说到这儿一顿,嘻嘻一笑,又道:“啧啧,你听听,这就是大多数先天体魄者的蠢样子。”
陈醉眨巴眨巴眼,心想着那句通身生鳞甲,是不是意味着那活儿也是如此?
霍鸣蝉接着道:“前阵子你躲进夜魔城中不出来,我闲着无聊翻过吠陀峰到这边溜达了一圈儿,所以对这边的情况略知一二,提醒你一句,别觉着此行中有边雨休这样的九品巅峰强者坐镇便可保无虞,不把这些蛮人放在眼里,这帮人前些年被陈师道打怕了也打精了,跟他们打交道可没那么容易。”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陈醉忍不住好奇的问。
霍鸣婵把脸一沉,道:“不该问的不许问。”随即又道:“苍天有眼,举头三尺有神明晓得吗?”
商队中负责对外联络事宜的是顾向山的弟子叫做沙弥陀,本是西戎蛮族出身,平等城中人人平等,不分种族身份,沙弥陀虽是蛮族,却深得顾向山喜爱,一身武道尽得真传,不在曹枭飞之下。他精通西戎十三部语言,为人圆滑善于交际,正是西行路上最适合这个职务的不二人选。
沙弥陀迎前而上,用蛮语与那大汉叽里呱啦交谈起来。二人你有来言,他有去语,说了一会儿,那大汉越说越激动,最后还举起一条硕大的狼牙棒,挥舞着做威胁状。
陈醉目前在商队中无足轻重,正好乐得在一旁开开眼界。霍鸣蝉笑道:“猜猜,他们刚才都谈什么了?”
“怎么?你还能听懂蛮语?”陈醉不答反问。
霍鸣蝉笑道:“别瞎打岔,让你猜他们说什么呢。”
陈醉想了想,察言观色看,似乎没谈拢,那大汉先开口说话,应该是提条件,沙弥陀回答的很干脆,估计是这蛮人头目狮子大开口提出的要求很过分。那家伙见沙弥陀不肯答应条件于是恼了。陈醉把心里的猜测说了一遍。
霍鸣蝉认真听着,待陈醉说完,得意一笑道:“这一回你可全猜错啦!”
这一路上与陈醉谈天说地,经常听陈醉做精辟深刻之语,论及见闻广博,除了修行方面外,陈醉处处强过了她。不免生出跟不上陈醉思路的感觉。陈醉若是什么惊才艳羡之辈也就罢了,然而事实却是,相比而言,她霍明婵才算是。西戎公主师容兰天生还真道相,三日能言,被誉为当世年轻一辈中第一天才,霍明婵却自信自己比之丝毫不差,甚至犹有过之。生平所知之人,从未有人比陈醉更让她生出争胜之心。
虽然整日里将蠢家伙挂在嘴边,其实在她心中还是存了跟陈醉争胜的心思。陈醉的猜测全盘不对,让她感到很开心,得意的说道:“那骑红毛魔驼的家伙叫特鲁巴,是孟立虎手下六个魔驼骑兵队头目之一,拦住商队是为了请你们去他们寨子里,希望能够拿他们的特产交换些货物,这个沙弥陀挺会办事的,说商队要在神仙镇上摆一天集市,还要请四周的小部族来喝酒,那家伙听了特别高兴,所以才挥着棒子手舞足蹈。”
原来如此。陈醉苦笑道:“这帮家伙表达喜悦心情的方式太独特,胆小的早被吓跑了。”
霍鸣蝉却取笑道:“你那位三外公非常懂得经营之道,商队中都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用你的话说,胸怀锦绣的陈公子要英雄无用武之地喽。”
“出水才看两脚泥,现在说这个还早呢。”陈醉浑不在意的:“夜魔城开辟西线商道是为了上百万人的日常供给,这么大的生意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东西太多了,眼下不过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阶段。”
又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这商道光走出来是不够的,还要经营出来。首先,要在沿途的每一处落脚点铺设稳定的分销采买联络点;其次,要与沿途所经之地上有实力的势力建立良好稳定的合作关系;这第三……嘿,说多了你也跟着糊涂,总之现在三外公他们一门心思都放在贸易换物和渔利上,走一站交易一站,打算先把路子趟熟了,这么做短期内可以获利,仗着强大武力护卫,暂时也不会出现大问题,但从长期看,却不是什么好事情。”
霍鸣蝉像看妖怪似的瞥了陈醉一眼,摆手道:“真不知道你这家伙是吃什么长大的,脑子里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士农工商,随便扯个什么话题,你都能说出一大堆道理来,不去给你那小媳妇做宰相还真是屈才了。”
陈醉轻轻一笑,道:“做宰相?你未免太抬举我了,不过我既然打算讨个皇帝做老婆,又打算从另一个皇帝手里抢回自己的老妈,总需有些手段和实力才行,修行是一条路,我是绝不会放弃的,但我也不会在一根树上吊死,成不了最强的那个,我至少还有机会成为最有势力的那个,总需早作打算才行。”
霍鸣蝉眸中放光,一眨不眨看着陈醉,忽然点头道:“明白了,你这是打算学那十国时期的大商贾卫思道,借你与赵致的关系为桥,经略图谋一国之势为你所用,对付陈师道那恶贼。”
“没办法,这些日子打听到关于那个人的很多事情,越了解这个人,就越意识到很多事情不能太想当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我不喜欢玩阴谋诡计,更不想跟太多人牵扯禁绊,但现实情况却逼着我必须早作筹划。”
商队入镇,自有人打理一应杂务,安顿车马,寻找落脚住处,准备贸易集市诸事。陈醉暂时无所事事,被霍鸣蝉拉着来到小镇中心,在一处宽敞的所在树立一块天然形成的白石照壁。
陈醉驻足在照壁前,凝视着上面的字画:卫无忌擒龙飞升图。
第四十四章 仙女
白色照壁,上面画着一幅画。满天乌云在霹雳的映照下正散露出一片开阔天际,一人双手擒二龙正飞向那片明亮开阔的天际。那两条龙画的鳞甲飞动,灵韵逼人。而那人却是乱发飘空,神意昂然,赤足踏云,拔空而起,无愧飞升真仙的修行。
陈醉出神凝视,照壁如雪,画似烟云,泼墨写意,形神兼备。看得久了,竟渐渐觉得这幅画似活了一般。
霍鸣蝉在一旁说道:“这幅画是六百年前南陈大画家张道玄酒后泼墨而成,卫无忌一脉源出巴山,代代相传,死忠于南陈皇室,当年南陈帝仰慕卫无忌飞升时的风采,命张道玄来此作画,那张道玄跋山涉水来到吠陀峰下,寻幽览胜,踩着卫无忌当年的足迹找到这里拜见南陈皇帝,皇帝见他赤手空拳而来,龙颜不悦,便将他斥责一番,这张道玄不愧狂生之名,不以为意说,做此画何须纸笔,三碗酒,一杯墨足矣,说罢,连喝三碗烈酒,将一杯墨泼洒在这面照壁上,以手作画,写意而成。”
陈醉默然点头,赞道:“运笔不过三,大像竟已成,浑然若天赐,泼墨大写意。”
霍鸣蝉赞道:“好诗。”
陈醉听云玄感说起过张道玄的生平,道:“由画入道,传说这位道玄上人毕生精于一事,从未修行过武道,却在八十岁时忽然得道飞升,从这幅画上看,他的道意境界已然很高,难怪会有那样的传说。”
霍鸣蝉抿嘴笑道:“这家伙可是历史上最出名的大酒包之一。”
陈醉仰首看着画中的卫无忌,只感到画中人飘然欲动,似乎也在看着自己。恍兮惚兮之间,心中竟生出一画一世界,一笔一乾坤的明悟。神飞鸿冥外,壁画入梦来。
雷声漫漫细雨纷飞,照壁上的两条龙在烟雨中更增几分灵韵。龙角峥嵘,龙爪刚猛,两双龙目蕴含至道,又似藏尽人世间悲欢离合。这一刻,卫无忌的霸道,二龙的天赋道意和悲怆难舍交织于心中。飞升在半空中的卫无忌豁然回眸,眼神冰冷霸道,似有形物质,醍醐灌顶般从顶门而入,刹那间通身如堕冰窖。
这眼神能灭人神志!陈醉心中凛然一颤,奋起精神意志对抗这股侵入灵魂深处的森寒。稍时,身上渐暖。卫无忌的目光逐渐柔和,一个声音在心灵深处响起:恍若梦兮,惚若离兮,恍兮惚兮,聚神生灵!一道灵光从他目中射出,直透陈醉脑海深处,泥丸紫府中似有人形物质在凝聚,逐渐清晰,竟与自己一般无二。
陈醉恍然一梦,豁然睁眼,只见眼前有黑衣少女长的端丽无双,虽做男儿装扮,难掩明光春色,绝世风姿。正是冰肌玉骨,秋水为神。仙女下凡一般,令人不敢逼视。
她正关切的看着自己,叫着:“蠢家伙,你怎样了?”又问道:“白石照壁上的画不见了,可是跟你有关?”
陈醉陡然意识到她就是霍鸣蝉,只是不知为何那神秘的易容术失效了,露出了真容。依稀与当日和赵致在神候府邸中看到的那尊女性神祗一模一样。
原来是她!陈醉恍然明悟过来,想起自己当日把她当作了木雕泥塑,曾对那尊神祗多有不敬之举。难怪她会一路纠缠我,还称我做无耻之徒,不想竟事出有因。
“明月在天,婵娟依依,我本叫霍明婵。”她的声音清冷如仙,已不复之前的古灵精怪。
陈醉痴然凝望了片刻,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容。”
霍明婵道:“你能看破我的显圣镜像,道意境界至少达到聚灵初境,你是那恶贼的血脉,天赋自然不差,之前领悟大梦心经唤醒泥丸紫府中的道相真意,之后又习得夜魔城磨砺道意的秘法,这白石照壁上的画多半是卫无忌借张道玄神笔留下的一点神意传承,六百年间,不知多少人在此驻足观摩,却不想最终被你所得。”
佳人如仙,陈醉仍尽量把她当作从前的霍鸣蝉,叹道:“可惜不能提升先天品级。”
霍明婵道:“你真是个不知足的家伙,可知道天下间有多少惊才绝艳的大高手被这一道真意阻隔在宗师大门之外?云玄感为什么不能练通全身九经十窍?还不是因为无法内照元灵开天窍!”
“你是说那老牛鼻子也没达到聚灵道境?”
霍明婵道:“他若聚灵,那天又何需兵解?你又怎能达到先天五品,而我更加不可能克服先天桎梏突破到仙元七品。”
“仙元七品?”陈醉微怔看着她。
霍明婵抿嘴道:“现在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我之前跟你说的另一个世界其实叫补天界,我便来自那里,李飞熊的府邸里有一处李玄机留下的秘境,可沟通两界,我便是从那里来到这个世界的,却不走运,一出来便遭遇时空劫,成了你遇到我时的样子。”
“我记得曾听赵致说起,李玄机当年没有飞升,而是羽化兵解了,怎么又跑到那里留下个什么秘境?”
霍明婵解释道:“当年李玄机弃武修神,修成无上神念,肉身虽因为不能转化仙元力而损,道之意境却傲视古今,比之远古大能还要强些,那秘境便是他用一缕神念打通的,算起来他是我曾舅公,所以那个秘境的坐标我们家一直是代代相传。”
“为什么遇到你的时候,你会是那个样子?”
“我出生在那边,从一出生起便修的是仙元力,初来时身上不惹凡尘,修行又不够,所以难以融入这个世界,到了这边就差点坐化,幸好遇上你和赵致,无意中把我搬动,唤醒我紫府中一点真灵,这才逐渐恢复行动能力,后来我以秘法易容找到你们,再之后的事情你已全知道啦。”
“去夜魔城的路上那次,你突然又不能动了也是这个原因?”
霍明婵道:“算是吧,我们那边的人来到这个世界后,只要没达到无上天君境界,体内的仙元力就会被这边的天道压制到初品境界,如果不是我吸了云玄感百年真元转化成仙元力,到现在也未必能恢复到仙元二品呢。”
这一回她一改之前讳莫如深的风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醉心中许多疑问都得到答案。
“记得你说过,来这边是为了找你爹爹,他落到了陈师道之手,能说说他吗?”
“我爹爹是我们那边最年轻的无上天君,他来这边其实是为了……”她说到这儿忽然顿住,眼珠转转,道:“这个以后慢慢再告诉你,总之我现在对你真的是没什么隐瞒的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陈醉抬头看天,似是朝阳初升时,而自己明明记得来到白石照壁前是天近傍晚时分,问道:“我在这照壁前站了多长时间?”
霍明婵嘟唇道:“你还好意思问这个,要不是为你护法,我怎么会错过那么热闹的平等大集?从那天算起,到现在你在这里站了整整三天,你那曹五舅和我守了你三天,商队的行程不能耽误,两天前就已经走了,这会儿说不定已在野老大森林深处跟九戎联军打起来啦!”
第四十五章 杀心
野老大森林是个比较笼统的叫法,因为这片森林真的很大。在北赵帝国从前的版图中,它只隶属于西南巴州下的一个郡。可是实际上单独把它拿出来,却相当于中州大陆十分之一的面积。甚至比南陈帝国目下实际控制的区域还大。
陈师道控制不了这里,毗邻的大草原霸主西戎国曾经一度试图掌控建设这里,但自从陈师道横扫草原为南陈立国扫平后院之后,西戎国对这块广袤的土地也已失去了控制。
北赵帝国从前把这里视作皇家猎兽园林,练兵场,现在却把这里当成了与南陈帝国之间的缓冲带。除了周边的三大强国外,这块土地上还有许多土著势力,却是真实的控制着他们各自所属的区域。
他们在这个笼统的概念下的广袤土地上划分出很多区域,有大有小,神仙镇在其中算比较大的。名虽为镇,实际统领的范围却比夜魔城还大。这就是地广人稀的西部。
戎族是从前南陈帝国对西部所有蛮族的统称,具体划分起来,不算大草原那边十三大戎部,在这大山旷野范围内,一寨便是一戎。围绕神仙镇,有九座戎族寨子,合称九戎。神仙镇上有西戎国的驿站,也有南陈的探子,过去还有北赵的官员,现在这里真正说了算的却是九戎。
曹枭飞在陈醉醒过来后先走一步,他骑的马好,又听了霍明婵的危言耸听,心急如焚便先走了。霍明婵的毛驴太慢,让她单独上路,也许比商队面对九戎联军还危险。所以陈醉留下来陪她一起走。从她嘴里倒是了解到许多事。
九戎当中赤戎称尊,孟立虎就是这块土地上的霸主。霍明婵说,这个人很不讲理。严格来说他也许都算不得是个人,跟野兽差不多,吃生肉喝生血,一切做法遵循本能。所以,神仙镇上的交易结束后,霍明婵认定这家伙一定会在野老森林里设伏。
陈醉问,九戎联军最有可能在哪里埋伏?
霍明婵猜测道:“换做是我,一定会在商队离开神仙镇的统属范围后动手。”
“神仙镇的范围大概有多大?”陈醉问。
霍明婵沉吟道:“马不停蹄,一路相安无事大约要走两三天,具体我没走过,都是听一个见多识广的家伙说起的。”
“我发现你对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情特别门清。”
“什么叫门清?”
“就是清楚门道。”
“我只是出来之前做足了功课。”
……
“霍明婵,你今年究竟多大?”陈醉看着天边的流云,想着自己身边有个仙女来自那个方向。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她在那边长到这么大,地上算起来过去了多少年?
“你敢再问一次这个问题,我一定揍死你。”霍明婵恶狠狠的从白唇毛驴的屁股上拔掉一撮毛。
陈醉缩了缩脖子,道:“不想说就算了,我就当你是个天真烂漫的十八岁小姑娘吧。”
霍明婵看着他,认真的:“我就是十八岁,但绝不天真烂漫,你要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不然我一定拿你去找陈师道换人。”
陈醉嗤笑道:“他为稳固江山,连我娘都先弃后抓,又怎会在乎我?”
霍明婵冷笑道:“不在乎你又何必杀那么多人灭口来遮掩你的存在?别忘了他是入赘巴国起家的,现在的草台班子也是以从前巴国王宫的班底为基础组成,他纵然再如何惊才绝艳也不可能一个人把所有事都做了,说到底,他还是为了讨好赵紫衣才会那么对你们母子俩的。”
“这奸贼!”陈醉想到吉祥镇上的遍地尸骸,想到母亲那无数个流泪之夜,一时愤恨难平。
霍明婵微微一叹,道:“这恶贼造的孽太多,你算是其中比较不幸的一个,但不管怎样,你还有外公和夜魔城这些长辈,有赵致这个红颜知己,和我……嗯,这个好朋友,而我,在遇上你以前,从小到大身边就只有我爹爹一个亲人。”
陈醉看着她,宛若仙露玉葩,惹人怜爱之极,忽然有抱一抱她的冲动,看了看她那易容后泛黑的小拳头,才强按住这冲动。
白色的麟马和白唇毛驴并行,白马刷洗的很干净,似有不屑与毛驴为伍之意。白唇毛驴落后了一步,却时不时的探头去嗅那白马的屁股。霍明婵坐在驴背上,见此情形大为光火,骂道:“真是个不要脸的蠢东西。”
陈醉坐在马上早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闻言笑道:“别骂它,你还指着这头蠢东西驮着你走呢,小心它跟你撂蹶子。”
话音刚落,那白唇毛驴突然撒欢似的追上白马,下边多出了一条腿,甩来甩去。状态极为疯狂。
霍明婵勃然大怒,劈手便要打。此刻,她只消抬手一巴掌就可以把这毛驴拍死,巴掌落下来却打的很轻。骂道:“蠢家伙,你倒是知道前面的马儿漂亮,可惜驴马殊途,人家就算对你印象不错,你们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一句话之后,二人沉默良久。
终于还是霍明婵打破沉寂:“陈醉,你不是要娶个皇帝做老婆,还要把另一个皇帝拉下马吗?以你这先天体魄的天赋注定是不能成为云空寂那样的人物了,虽然你修道的天赋不错,可惜针对你这两大宏愿却有些微不足道,那你就只剩下发展出一方势力这一个选择了,这可是个长久活儿,你现在可有什么打算?”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陈醉看着地面上商队留下的车辙,道:“再远的路只要舍得走,总会有到达之日,从这里开始,我将踏上一条同时与两大帝国为敌的道路,我会赚很多钱,会招揽很多杰出之士为我所用,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霍明婵明眸闪烁,似有一丝丝感动之意。却最终撇嘴笑道:“幸好我有足够的生命,大约能够活到你梦醒的那一天。”又道:“南陈陈师道是什么人大约不需要我再多跟你说了,那北赵方面,最厉害的人物莫过于武威王赵俸侾,你对这杀人魔王了解多少?”
陈醉道:“十二岁从军,二十五岁临危受命成为西路军统帅,日落城外,指挥三十万人马大破西戎十三部族七十五万联军,挽炎龙一族之大厦即倒,北赵军方头号人物,目前亲率北地边军抵挡极寒大陆那边的罗刹食人魔族大军,战无不胜!陈师道号称当世第一兵法名家,赵俸侾却被誉为不败军神。”
“还是当世唯一杀心入道,战阵炼心的超品移山大高手。”霍明婵补充道:“当年他将数十万西戎降军斩杀后又将的尸体丢下马鸣河,毘伽罗闻讯大怒,强行破关打算亲手杀了他,在马鸣河畔,西戎大宗师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直入北赵帅帐,却见赵俸侾正躺在那里睡觉,突然闻声睁眼,眼神中积蓄的杀心寒意竟让毘伽罗的禅心纷乱,不战而退。”
“连四大宗师之一的毘伽罗都对他这么忌惮?”
“也不能说忌惮,或许毘伽罗当初看到他后另有所图也未可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二十五年前的赵俸侾已经十分可怕了。”霍鸣婵道:“赵致是他养大的,一手推到那个位置上,你要把赵致从他身边带走,未必比从陈师道那里救回你娘容易。”
陈醉挠头道:“现在说这个还早,眼下还是火烧眉毛顾眼前,咱们追着车辙走了两天了,怎么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话音未落,头上突然传来一声爆喝,炸雷似的响彻,几十米高的树冠上,孤单单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