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逆贼
院子里不止一具尸体,举目望去遍地尸骸,足有数十具之多。陈醉跑到钟大俊尸体前,只见他咽喉中剑死不瞑目。一双怒目中满是不甘,似有千言欲说而说不出。
赵致走到近前,看了一眼钟大俊中剑的部位,低声道:“创口平滑,血流一点既收,堵住咽喉让死者叫不出声,这姓谢的好快的剑法。”
陈醉奇怪的看他一言,奇道:“这你也懂?”
赵致点头道:“略通一二罢了,从前闲着的时光多了些,便向别人请教了些稀奇古怪的技术,想不到今日却能派上用场。”又道:“陈兄想找的便是此人吗?”
陈醉点头道:“不错,他就是钟大俊,或者说就是我以为的钟大俊,现在他是谁都不重要了。”
赵致摇头道:“未必,他是谁还是挺重要的,比如他若真是你说的那个四品武师,那天下能刺他这一剑的人就会很多,但如果他是个六品以上的高手,那这天下能刺他这一剑的又是姓谢的人就决不会多,咱们现在可以断定的,首先那个姓谢之人是官场中的人物,其次这人剑法高超,武道境界至少七品以上。”
陈醉想了想,忽然将院中尸体挨个翻到正面仔细辨认起来。一边认一边数,整整四十八具尸体,正是钟府全部人丁的数目。喃喃自语道:“又是不留活口的做法,这些人究竟要隐瞒什么呢?”
陈醉带梦转生,两世为人。死过一次再活过来之后他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死人并不可怕,该让人觉得恐怖的是活人。从那场大火到聂锦儿失踪,再到吉祥镇上的九百多口人,如今是这满院子的尸体,这些人全都是死在活人之手的。他们变成了死人却也奈何不得杀他们的人。此时害怕对陈醉而言已经是一种奢侈。他只有仇恨和卧薪藏胆的资格。
令陈醉感到奇怪的是赵致,这个人既不害怕活人也不害怕死人,他怕的只有那十八玄骑。偏偏那十八玄骑对他一点敌意都没有。从昨天认识到此时此刻,陈醉记得他做的每件事,他明知道陈醉家突遭横祸别人避之不及他却守在那艘船里;陈醉回到船上他们发现吉祥镇燃起大火,他又将自己的宝马借给陈醉,全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因此惹上麻烦;入城时他已知陈师道造反却浑不在意;今夜他又陪陈醉夜探大俊道场,面对满院子的死人他也只是最初微微一惊。
这个古怪的赵致究竟有什么来历呢?
陈醉数过了尸体打算离开的时候,忽见赵致正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
“我忽然觉得你很奇怪!”原来赵致对陈醉也有同感,率先发难问道。
陈醉不动声色道:“哪里怪了?”
赵致道:“你一肚子诗书学问,谈吐不俗见识不浅,家中遭逢大变,也未见你慌张失措,你若是个见多识广精明睿智的中年人能做到这一步倒还勉强说的过,但你却说过你只是一个酒庄的小老板,之前甚至没离开过这座小城百里开外,竟有这般心性气度,着实是个异数。”
陈醉道:“这个世界有很多秘密,许你有就许我有,你身上奇怪的地方还少了吗?”又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知!我不问你的秘密,你也别问我的秘密可好?”
赵致已经石化了,他酷爱诗词之道,尤胜惜命,而陈醉随口丢出来的这句诗太过震撼,大大超出了他的过敏点。
“好,好一个相逢何必曾相知!你不问我,我也不问你,咱们各自守着自己的秘密,却不知陈兄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赵致好半天才消化了这句诗带来的心灵震撼。
陈醉大感奇怪,这个赵致一时精明的仿佛他才是生而早慧的穿越者,一时又糊涂的似乎这世间除了诗词已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在乎。“回船上,继续南下寻找夜魔城,不计代价我也要拜夜魔城主为师!那姓谢之人杀钟大俊不过眨眼间,如你所言此人武道高深莫测,何况他还有其他同党个个也是不凡,以我现在的本事就算查清了真相又能如何?这些人将我身边人屠戮殆尽又岂会放过我?我不去找他们,迟早他们也会找上我,眼前我最重要的是学一身本事才有资格谈查明真相继而报仇。”
赵致眼前一亮,兴奋道:“好!小弟也正想去那传说中的人间乐土瞧瞧,咱们刚好同行......”
陈醉摆手打断他的话,抱拳道:“承蒙赵兄不弃,在下在此多谢了,但我此刻形如危卵,随时都会连累你,为赵兄你的安危计,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赵致顿时面现失望之色,他眼珠一转,忽然想起自己那匹马还在陈醉的船上,忙说道:“陈兄且慢,小弟的五色锦还在陈兄船上,另外那十八恶奴还对小弟紧追不舍,他们马术精奇箭法高超,我若走旱路定难逃他们的追缉,此事还请陈兄行个方便。”说罢偷眼观瞧陈醉脸色。只见陈醉眉头微皱,面现犹豫之色,思索良久才重重点了一下头。登时大喜过望,一躬到地道:“多谢陈兄不弃。”
赵致来历不凡博学多才机智伶俐,陈醉有许多事还想向他请教,他反正已是债多了不愁,再增加十八玄骑的麻烦又能如何?不知为何,陈醉每次看他施礼时的样子都很别扭,透着一股子假模假式劲儿。倒也懒得计较,点头道:“南下之路我也不熟悉,既然同是沦落人那就同舟共济吧。”
赵致学着陈醉的样子抱拳道:“陈兄言之有理。”
二人打定主意便要离开,正在此时,忽听大门外声音嘈杂,人喊马嘶之声入耳,显然有大队人马到此。陈醉和赵致同时冒起一个念头,是找我的吗?不约而同的赶忙寻地藏匿。二人急速奔到西院暂避锋芒,到了西跨院四下寻觅藏身之所,陈醉毕竟熟悉地形,稍一转念便想到一地,领着赵致直奔李氏宗祠之所在。
此地修房宅的规矩是建房先建祠,这神候府祠堂就在西跨院的北门外,中进三间的格局,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整座家庙修的飞檐斗瓦气势不凡。这里供奉的便是李氏的历代祖先,自从李飞熊崛起得先帝托孤受封帝师,南陈便有喜牵强附会的文人将他与两千多年前的大圣人李玄机联系到一起,硬是将李玄机尊为李氏第一代祖先。
这座宗祠前便有一块匾额上写着两代帝师。门前两只精雕雌雄狮子相对,栩栩如生,可惜不知是何原因造成的,左边的雄狮缺了半边脑袋,创口齐刷刷的。赵致对墙外来的追兵远不似陈醉这般忌惮,行至此处时他还有闲心东张西望特别留心一番。
钻进正殿,但见主位上供奉着一尊神祗,玄门装束,五缕长髯,面似丹涂,同样栩栩如生。在这尊神祗以下却是无数个祖宗牌位,皆是李氏先人的牌位。逐供桌上摆着各色果品干粮,四周遍布着木质屏风,但见正中一块上面雕刻“九狮滚球遍地锦”、“九龙戏珠满天星”的精致图案;两旁则是内容各异的历史戏文,陈帝拜师,玄机出山,李飞熊从军,三军听令,跃马横刀,一幅幅鏖战沙场的画面展现眼前。
赵致看的目不暇接,冷不防被陈醉大力一拉随着他钻到供桌下。到这才发现,这供桌下竟另通一个藏身所在,原来这座主要神祗的座下却是空的。从供桌这里刚好可以钻进去,连忙随着陈醉钻了进去。此地空间狭隘,容下两人已属极限,二人难免身子相接,赵致感到身后陈醉与他几乎亲密无间,顿时大为紧张,连番挣扎大有钻出去也绝不肯这般躲藏之意。
陈醉无奈只得将他牢牢抱住,一只手揽在当胸,另只手捂住他的嘴巴。赵致挣扎两下,只觉得身后的才子力大如牛,胸前的大手牢牢将他按住,张开口狠狠咬在陈醉另一只手虎口上。这一下全力以赴,只觉得满口银牙被搁的生疼,登时咬的皮破血流。但身后的陈醉却丝毫不为所动。赵致别无他法只得放弃了挣扎。
陈醉悄声道:“你属狗的,还咬人,要不是你胸前平平我还真以为你是个娘们了,这儿是我小师弟偷吃东西的地方,我为了学习上乘武功常常给他买些吃食,他怕传我上乘心法的事情被钟大俊知道,每次吃东西时都会到这里。”
二人相拥而卧,耳鬓厮磨。赵致别扭异常,全身紧绷,只恨不能回身刺陈醉一剑才痛快。
院中忽然想起脚步声,有人往这边行来,脚步声沉重纷乱,有甲胄兵刃摩擦声入耳,过得一会儿忽然一切归于宁静。接着便只剩下一人的脚步声。陈醉和赵致在神祗座下的空间里可以看见此人的靴子,那里绣了一条团龙。那人步履从容,径直来到主神祗面前,先拜了两拜,点上一柱香后,在祠庙中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停在供桌前,用手指轻轻敲击供桌,听那节奏此人似遇上了极大难决之事,正在思考中。
李玄机神祗座下二人的心跳不自觉的随着这人敲击桌子的节奏跳动,二人都紧张的忘记了紧张,脑海中一片空空。陈醉如此紧张是因为他所在的位置可以通过一道缝隙看见外边之人,而赵致却是只看那双靴子便已猜到此人是谁。这人赫然正是昨天与云玄感庄前大战的灰衣人。
过了好一会儿,那敲桌声才停止,只听灰衣人自语道:“人在她手,外有强患,不易再生内乱,眼下只好先由她胡闹。”说罢,举步走了出去,紧接着纷乱的脚步声再次入耳,外边人霎时间走的干干净净。二人直到外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才长出一口气。
赵致拍打身上的尘土,心道:“此逆贼不知为何心事重重,否则以他修为断无可能不被发现,当真好险好险。”
陈醉爬出来同样心中连道好险,“这人我见过,极其可怕!”赵致惊讶道:“难道他就是你的仇人?”陈醉摇头道:“应该不是!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也发现我了,却视若无睹,而那些人却是见人便杀!”
赵致忽然想起刚才跟他亲密无间的情形,心中无名火起,忽然抬手扇了陈醉一巴掌。“赵某堂堂男儿向来对朝中贵人爱好男风一事深恶痛绝,想不到陈兄你竟有如此恶癖!”
第十七章 天仙
余于生命之尽头,念及浮华岁月,虚幻权势、破败王孙、千古名将、堕落帝王,俱化尘土一杯,唯禅祖之说令人心折:“无欲无求,方得至乐”。
陈醉与赵致离开魁氏宗祠,不敢走前门,只能从祠堂后门出去,临出门前赵致蓦然回首却见李玄机神像背后竟立着一女性神祗,大小规模与真人一致。赵致只看一眼便被牢牢吸引住,这塑像不知是何材料做的,肌肤色彩与人几乎毫无二致,尤其是一双眼睛,似有云雾笼罩光暗难辨虽不动竟似能传神一般。
这女子端丽无双美如天仙,身着千载之前的流行服饰,一手叉腰一手做禅宗拈花指印于胸襟前,飘飘若离,出尘绝世。那行字就在她脚下。字迹隽秀铭雅,同样有股子仙味儿。赵致看的痴了虽身处险地竟浑然不觉。
陈醉拉扯他不动才回首看了一眼,却只一眼同样痴痴不动了。
传闻千雪山上有无忧仙宫,内有无忧仙子,姿容绝伦天下,凡人观之一眼便会终身留在那万古不化的冰雪之山上,化作顽石。过了良久,赵致才缓过一口气,从怀中取出折扇轻摇道:“虽是妄言却不无道理呀,那无忧仙子若有这女子八分姿色,男人乍然见到只怕都难免目色炫迷,魂游天外,被生生冻死在那滴水成冰的雪山上倒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忽见陈醉痴痴前行,走到那女子神祗近前,竟探手去摸了一下神祗的脸颊,不由微恼,暗道,真应了那句话,天下才子多风流。却听陈醉似在自言自语说道:“狗日的,什么材料做的,跟真的一样,这女子若是真人,想娶她当老婆非同时拥有云空寂的本领和当今宁帝的权势不可!”
赵致听他说的有趣问道:“陈兄何出此言?”
陈醉伸手又摸了一下神像朱颜,道:“如此美人儿当真倾国倾城,谁娶了她若没有那二人的本领权势又如何守的住?”
赵致忙阻拦道:“陈兄万万不可如此唐突佳人,哎,陈兄雅人岂能以如此粗俗俚语加诸于这天仙画中人。”
不料陈醉竟又抬手在那女神祗胸前按了一下,笑道:“此乃木雕泥塑之物,不过是做的栩栩如生罢了,愚兄心中只有光风霁月,所摸的在你心中是这旷世佳人在我心中却只是木质泥胎!又诧异道:也不知是何材料做的,居然硬如磐石温如暖玉,这东西倒像是个宝贝。”
这厮满口歪理,赵致一时竟辩驳不得,只听陈醉又道:“赵兄弟聪明过人,博学多才,你说说这李氏一门为何要在自家祖先神祗背后放这尊女神祗在此?”
赵致也正感到奇怪,冥思苦想后摇头道:“却不知此地是否有这样的风俗,闻所未闻。”
“赵兄弟你说这世间当真有过如此美人儿吗?”陈醉说话的功夫已将座上神像抱了下来随手往脚下一放,仔细向座上观瞧,从李玄机塑像的后背到这女子神像的底座,一边看一遍自言自语:“如此突兀出现的东西实在不合情理,我看多半是开启某机关的门户。”上下翻遍了一无所获。
赵致忍无可忍,连忙过去将地上的美人神像扶起,入手后才发现颇为沉重,完全不是木雕泥塑的手感,倒好似真人一般。心道罪过,小心翼翼摆放到一边。微恼道:“陈兄可曾寻到什么机关线索?”神色颇为不郁。
陈醉只做未见赵致不满之色,摇头道:“什么也没寻到,这破玩意也不知是谁弄来的,毫无道理嘛。”又猫腰去看那行小字,看罢多时未发现所以然,不禁恼火道:“一句屁话,狗屁不通!”环顾左右,从木架上拔了一根钉子,将这八字评语刻在那行字后边,拍手道:“大家都喜欢在神候府留字,我陈醉日后要做天下第一的英雄豪杰,说不得也当留下几笔,这八个字到了那时说不定会是一段佳话。”
赵致文辞雅致胸藏锦绣,对陈醉的才华甚是倾倒,见他刻字顿时来了精神,待他刻完赶忙凑上去观看,一观之后不由大失所望,暗忖,想不到他的字写的这么粗陋,除了力道一无是处。这句话更是市井粗言,与他心中期待的奇诗妙句相去甚远。客套赞了句:“陈兄好大的抱负!”
陈醉察言观色猜中他心中所想,暗忖就你那诗词过敏症,若是给你两句李杜苏白的经典句子怕你小子无福消受,这两句刚刚好。道:“天色大黑,现在回船上正是时候。”
赵致恋恋不舍看了一眼美人像,道:“此一去却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这绝世红颜!”
二人从后墙翻出直往江边走,陈醉仍在琢磨之前灰衣人的举止言谈,赵致却在思忖那女性神祗的来历,百思不得其解。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等事闻所未闻。
城门已闭,陈醉仗着熟悉守城的军卒,言词恳切请求了半天那军卒头目就是不肯用吊篮将他和赵致送出城,最后寄出以往出入城的法宝才顺利过关。赵致站的老远借着月光只看陈醉与那军卒呱噪半天,最后二人神秘的握了一下手,那军卒的态度便忽然来了个转弯儿,却不知其中是何缘故。
路上赵致问他刚才那军卒为何开始不肯通融,后来却肯了?陈醉说道:“实在是法宝之功,有钱能使鬼推磨也。”又叹道:“哎,之前出来的急迫了,忘记多带些银两,这一路南下只怕会遇上许多关隘,陈师道扯旗造反,等这西南江山稳定下来,过往行人盘查的定会严密许多,咱们什么文牒都没有,又没带许多银两只怕要寸步难行喽。”
赵致道:“你难道真的认为陈师道这逆贼造反能成功?他不过拥有西南一隅之地,十三州加到一处不过与大赵一省相若,等朝廷大军一至,他拿什么相抗?依我看这西南之乱不过是廯疖之患而。”
陈醉笑道:“你这是说真的呢还是跟我开玩笑呢?”
赵致诧异道:“陈兄何出此言?”
陈醉道:“自北赵一统天下以来,江南之地不服王道的小股力量便始终不断在闹,江湖门派武林宗门更是林立泛滥几可成灾,这些人宁愿入山为匪亦不愿归心于朝廷,这其中是何道理?七百年年传承的老大帝国,岂是说灭就能彻底灭的?南人心中所向的还是故国居多,依我之见,北赵朝廷能防住陈师道南下收服故地便已是极大成功。”说罢,留心观察赵致的反应。
赵致先面露疑惑后忽然坦然,道:“你我草民蝼蚁之辈,这些国家大事还是少操心的好。”
陈醉故现怒色,摇头道:“唉!赵贤弟此言差矣,愚兄以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生为大赵臣民需有忧国之志,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身为天下一份子当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才是读书习武者该具的风骨品格,都似你这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天下何时才得安宁?”
赵致听罢豁然止步,神色激动半晌无语,沉思良久竟泪洒霑巾,最后将一切感触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似自嘲又似悲愤,道:“陈兄才情令小弟心折,但你我不过一介布衣,便是有这忧国情怀又能做什么?中枢自有国舅与太后做主,北地又有武威王坐镇,朝堂上有文武集团一干重臣,这天下主事者众多,不缺你我这般人物,此事休要再提,否则小弟只好与兄辞别了。”
陈醉察言观色,越看越惊,猛然想起云玄感曾说起宁帝欲来西南吊唁巴王之事,陈师道造反却不知将赵宁帝如何了,这赵致偏在此时此地出现,又处处显出来历不凡,听他口吻对朝中权力分配显然熟知,另有十八玄骑对他苦追不舍一节,诸般迹象连到一起,这赵致的身份似已呼之欲出!
陈醉心头想到那个可能不由暗自吓了自己一跳。强压下心惊,转念又想,却又觉得不大可能,陈师道三千铁骑横扫草原,十八年布局换得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将这西南之地牢牢掌控,这等人物实是天纵之才,此人趁赵宁帝南巡之机造反,之前定已布下天罗地网,又岂会给宁帝逃脱的机会?
观赵致言行和十八玄骑诸多忌惮,他必是王孙贵胄无疑,但却未必是皇帝。这小子所知驳杂,举止任侠随意,毫无皇者之风倒像是位常走于江湖的王公贵胄公子哥儿。越想越觉得后一个分析有道理,几已可断定。遂道:“赵兄弟所言不无道理,想当今陛下年少英才,家有贤母教导,朝堂上有勋戚亲贵和满朝文武辅佐,外又有武威王那等天下无双的人物拥戴,他这江山当真是铁打的一般,反观你我自身还朝不保夕,愚兄刚才之言果然有些书生意气了。”
赵致见陈醉不再纠缠那个话题心中微喜,道:“陈兄大才,刚才之言足称得上闪烁古今振聋发聩!令小弟十分钦佩,可惜你我生不逢时,怕是今生也无机缘一展抱负,不如做个放舟于江湖,把酒言诗狂浪形骸的天涯沦落人。”
二人边说边走已行至江畔,径直上了船,月朗星稀,寒雾锁江,船儿难行只得等天亮再走。陈醉与赵致归于舱中,对坐聊天。正说及那宗祠中的女子之美貌举世无匹。忽听甲板上有动静,一人在舱门外持北地口音怯生生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陈醉起身开门一看,乃是个衣着单薄已极的瘦小少年,瑟缩着身子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着陈醉,面色黝黑,依稀可见的是五官极其端正搭配也很合理。若不是这么黑瘦当真称得上难得一见的英俊少年郎。
“在下是北地鹿城人士,南下寻亲到此错过宿头进不得城,因夜深雾寒,身上衣服单薄,故四下寻觅以求栖身之暖,见这船上有灯火,故此冒昧前来求借一宿。”说罢一躬到地。
陈醉瞧着他顺眼,又看他瘦削孤单的身影在风中瑟瑟发抖,便不禁心生怜悯,将门口让出来,道:“相逢即是缘,人在江湖,谁也不能背着房子走。”
“在下霍鸣蝉,叨扰之处尚请见谅。”借宿少年彬彬有礼一躬到地对坐在那里没动地方的赵致说道。
赵致现学现卖道:“小弟赵致,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位兄台不必客气,其实我也非地主,却是沾了陈兄的光。”
霍鸣蝉对这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反应略逊色于赵致,但也由衷赞道:“赵兄好文采,异乡之客天涯沦落,让在下心生感慨了。”赵致抱拳道:“不敢当,这句诗是陈兄偶得,尚有下文。”
霍鸣蝉颇为意外,打量陈醉两眼,对赵致道:“愿闻其详。”赵致随即将下句相逢何必曾相知吟了出来。这句实为点睛之句但霍鸣蝉的反应却不如刚才,只轻轻赞了句果然好诗。随即又客气了一番。
赵致也是北地人听霍鸣蝉口音与己相近,顿生他乡故知之感,谈兴颇浓,他向来说话做事不做世俗扭捏之态,大方拉住霍鸣蝉谈天说地讲述起北地风情。他所知者皆是道听途说,虽杂却多是半真半假,霍鸣蝉不知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原因还是其他缘故,竟丝毫不觉赵致说的有何不妥,二人谈的很是投契。
赵致聊到高兴处对陈醉道:“听霍兄言谈文雅颇有古风想来也是我辈读书之人,既有佳客来访,陈兄何不取美酒款待?”
霍鸣蝉闻听顿时一喜,黑亮的眸子都似在放光,笑道:“不瞒两位仁兄,小弟生平最爱便是这杯中之物,上船之前已闻到陈兄的船上藏了美酒,只是客居之人不好意思过份叨扰。”
陈醉从鱼舱中取出一坛酒端了进来,笑道:“赵兄弟喝酒豪迈有余,酒量可就不大行了,却不知霍兄弟的酒量如何。”说罢,轻轻拍掉泥封,满满的倒了三碗。顿时酒香扑鼻,满室皆醺。
霍鸣蝉闻此酒香竟大喜过望,连呼:“妙极,妙极,当真是绝世美酒,不想世间已有如此绝世佳酿!”言罢,迫不及待的端起一碗,至嘴边时微微停顿一下笑道:“小弟失态,让两位仁兄见笑,宿夜冒昧多有叨扰,小弟身无长物唯有一心可敬,当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
无需他人招呼,自觉端起酒坛又给自己满上一碗,放下酒坛端起碗,摆手阻止陈醉和赵致陪他干杯,道:“一碗酒只能聊表小弟感激之心,这第二碗酒却要敬陈兄高义,让小弟今晚不致露宿街头。”说罢又干了一大碗。
再端起坛子给自己倒了一碗,这次的理由是得见赵致面貌俊逸非凡,陈醉身形健美仪表堂堂,能与二位结识心中好生高兴,当敬一碗......又干了一大碗。
赵致见他连干三碗面不更色,不禁暗自称奇。这酒他上次喝过,入口绵厚香醇,实则其烈如火入腹后形同火线,只一碗酒下肚便醺意上头其醉难支。
陈醉却还在寻思霍鸣蝉说的那句世间已有如此绝世佳酿是何道理?难道他之前不在人世间吗?又想大约是口误,这人看来正如他所言,极爱杯中之物,这般喝法倒与老子正是对手。遂笑道:“霍兄弟不必如此,这酒便是小号天鸿居所酿的天鸿嘉酿,我这船上少说还有百十坛,你想尽兴只管痛饮,我这就去多取几坛子。”起身出去,不大会儿又抱回来四坛。
霍鸣蝉一见大喜,赞道:“陈兄豪迈,好大的力气。”
二人开怀畅饮,酒到杯干。赵致居中相陪虽不多饮只看这二人鲸吸牛饮倒也是一场乐事。
陈醉的酒量是多年瀑布炼体中锻炼出来的特殊禀赋,过去与云玄感谋醉常常成缸牛饮烈酒,常人视之已近乎妖。
霍鸣蝉与他对饮竟丝毫不落下风,连续灌了两坛子丝毫不见醉意,反而一双明眸越喝越亮!喝到后来,陈醉兴起,弹筷击碗做琴,借着酒兴唱起了红高粱,虽词句粗俗浅白,然声音苍凉豪迈。霍鸣蝉与赵致都听得入神,暗思此曲风格古怪却透着粗犷自由,不俗!
曲至**陈醉通身大汗索性将身上衣服脱了,露出一身劲健的肌肉。
霍鸣蝉的脸一直是那么黑,两坛子酒都没让他变色,却见到陈醉赤膊上阵脸色便忽然更黑了,将身子一摇,摆手道:“陈兄豪饮天下难寻,小弟不胜酒力,让兄台见笑了,另外夜已深了,赵兄都困了。”陈醉转脸看赵致,见他果然已闭上双目沉沉欲睡的样子。一笑道:“待我收拾一下,便与两位兄弟同眠。”
陈醉将一干酒具收拾停当回到舱室,却见霍鸣蝉和衣靠在舱壁上闭目养神似已睡去。
这厮痛饮之后不能去瀑布处降下燥热,索性将裤子也脱了,只穿了条大裤衩,四仰朝天倒下便睡。
次日醒来,陈醉忽觉通身发紧,心中悚然一惊,忙睁开双眼,只见自己浑身被绑的结结实实,睡前脱下的衣服反套在身上被绳索捆绑在其中。他翻身坐起,却见赵致仍在沉睡,身上却丝毫未损。再找霍鸣蝉却已踪迹不见。
陈醉连忙呼唤赵致,不知为何费了好半天才将赵致唤醒,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江湖险恶!赵致连忙去帮陈醉解绳索,却见陈醉猛一发力轻松将拇指粗的捆帆绳崩断。褪去身上的绳索将衣服脱下重新穿过,等他收拾停当赵致已从舱外归来,愁眉苦脸道:“这下麻烦了,我的五色锦和陈兄鱼舱里的美酒都不见了,陈兄再看看身上的银两吧。”
陈醉闻听酒都被偷了,顿时想起昨天霍鸣蝉饮酒时的贪婪样,骂了句损贼,连忙一摸,衣兜里的银子果然半分未剩。不由在心中大骂好人难做,古今中外地球异界都他妈一个德性。
赵致担忧的问:“这下如何是好?”
第十八章 截江
常听人说江湖险恶,从前自负见闻广博阅历非凡,自信纵有宵小之辈也难逃自己一双眸子,所以对这句话并不以为然,这回算是亲身体验到了。这世上真的存在这种善于伪装,心思歹毒恩将仇报的小人。
陈醉嘿嘿一笑道:“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儿,车到山前必有路,计划不变继续南下。”转脸狠狠骂道:“老子咒那霍鸣蝉八辈祖宗不得好死。”转念一想霍鸣蝉的八辈祖宗早死不知多少年,改骂道:“让那厮生儿子没有***。”赵致听他骂的粗俗但两句市井俚语却说的有趣,不禁抿嘴一笑,道:“陈兄豪迈,不止文采过人,这骂人的本领也颇为不凡。”
赵、陈二人,一个对钱物没有概念,一个自负眼中遍地黄金早将钱物视作无物,都不知道一文钱憋到英雄汉的难处。即便是盘缠被窃也没有太多担忧。陈醉解了缆绳将小舟松脱,操着船随浪流而下。
江岸上,五色锦龙拉着一辆乌棚马车,坐在辕头上的黑面少年望着江心远去的帆船,将头摇了一圈自语道:“陈醉,哼哼,有趣有趣,现在不知道着急,等你们肚子饿身上冷的时候有你们受的。”说着轻轻一笑。将身子靠在车棚上,唱着一首古雅的歌谣,轻摇鞭儿赶着马车顺江流而下。
小船顺江流而下,路过吉祥镇小码头的时候,陈醉举目向天鸿酒庄方向眺望,看了半晌蔚然一叹。心道,这一去却不知还能不能回来,那夜魔城飘渺无伦。夜帝更是号称江湖帝王一样的人物,想拜这样的人物为师只怕也非易事。想到这里,下意识的握紧了一直随身收藏的那枚玉牌。
生逢此世,似他这般出身来历之人,求财若养猪而肥他人,求文如燃烛取暖,唯有拥有强大的武力才是最靠得住的。只要一想到聂锦儿失踪,神秘的黑心狗和那些杀人不眨眼屠村灭寨的高手,天下之大道路千万,而自己竟只剩下一条死胡同且必须一路走到黑,便不禁一阵灰心。人生失意至此,想想就他娘的丧气。想到这里不禁忧形于色。
赵致正坐在船儿侧弦手执鱼竿在随波逐流中垂钓,见陈醉面露忧色,只道他在担心被盗的银两,遂收了鱼竿道:“陈兄不必忧虑,小弟随身还有几件物品连同我这身衣物,估计还值得几许纹银,到了前边城镇中寻家当铺典当些银两便可解你我眼前之忧。”
他左右观看,见江岸两旁青山与碧水相映,淡淡的白雾尚未飘散,不时遮掩住青山在水中的倒影,正是清晨空气清新美景怡人,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如此良辰美景,陈兄何不赋诗一首,若是一心为那阿堵之物犯愁岂不辜负了此情此景?”
陈醉歪头瞥了他一眼,心道若是将乱我心者昨日之日这种老李巅峰大作之一喷给你听,只怕你虚不受补,诗词过敏症一犯定要昏厥过去。咱们还是省省吧。问道:“赵兄弟你可觉得肚饿?”
赵致想说陈醉扫兴,没得坏了他的兴致,偏偏这时肚皮不争气的咕噜一声,顿感尴尬,几欲出口的话换成了:“果然是有些饿了。”话音刚落便见陈醉跃上船头,一个猛子跳入江中,不禁骇了一大跳,变色追至船头,只见江心水花一翻,陈醉如水中游龙一般现身之后迅速钻入水中。赵致见此情形不由松了口气,想到陈醉是江畔长大的,水性定然了得,多半无事。
果不其然,不大会儿忽然觉得船身一晃,陈醉竟从侧弦处跳了上来,手中却多了一尾大鱼。赵致又惊又喜,赞叹道:“陈兄好水性!竟能在这大江之中抓得活鱼,这样的本领敢称天下第一啦!”
陈醉心道有个屁用,微微一笑道:“倒是饿不死你我,赵贤弟稍待片刻,等我整治好一盘生鱼片与你同食。”说着话,拿出船上厨具,熟练的将这尾江鲜鲥鱼去鳞剖腹,顷刻间收拾停当,刀若织网在鱼身上七上八下划个不停,片刻之后已将鱼身上的肉切成一片片,满满的装了一大盘子。取出调味的材料简单拌了两下便端到船首。一屁股坐到船头上,用筷子夹起一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赞了一声鲜!挥手示意赵致别客气尝尝味道。
赵致看的目瞪口呆,心道:“这鱼儿不烹制熟了怎能入肚?只怕消受不起坏了肚子可要尴尬了,这可不能吃。任陈醉如何相让,他就是摇头说什么不肯尝一口。
江流缓慢又是夏季无风时,船在江上行的缓慢,将近中午时不过漂了数十里远,一路上风平浪静竟连一艘船也未遇上。赵致早上时宁肯肚子挨饿也不肯吃陈醉做的生鱼片,这会儿早饿的前腔贴后背,不禁问陈醉还需多远才可见城镇。却忽然发现陈醉神色严肃,二目炯炯看着前方,对他的问题直如未闻。奇道:“陈兄这是怎么了?可是因小弟早上不肯吃你烹调的鱼片还在生小弟的气?”
陈醉缓缓摇头,沉声问道:“赵贤弟你水性如何?”
赵致摇头道:“入水既沉,狂饮不止,到死方休,陈兄何出此问?”
陈醉打量着江势,道:“再往前便是龙门滩,到了那里江面会变宽,水道虽是向下却会由深入浅,江流湍急无比,但这些都不是最令人畏惧的,可怕的是前方有龙门平等水匪一支,常年在此设伏劫掠过往商船,此时正是江上水满的时节,也是一年中航运最发达的时间,咱们这一路几十里下来竟未遇一艘商船,实是极不寻常的事情,我只怕前边会有水匪设伏对咱们不利,虽然那些人只是求财,轻易不伤人命,但他们每次出手必定凿船,到时候只怕赵贤弟你的水性不济会有危险。”
赵致打量舟前水势,发现果如陈醉所言,水流到此已经加了速度,无声无息的却好似有物猛推一般迅速前行。在他这没怎么乘过船的人眼中看来颇为心惊。听陈醉说及水匪的事情,不由更担心。心中惶惑道:“这却如何是好?”转念又想,“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人生舍死无大碍,到时候大不了投江自尽,就算客死他乡也算做了个自由的鬼。”隧道:“不劳陈兄挂记,若真遇上贼子凿船,小弟就投江自尽,绝不给陈兄添累赘便是。”
陈醉一笑刚想说凭我的水性即便多带一个你在这江中也照样游刃有余。未及出口忽听船下传来咚咚之声,再往前大江转弯,水势陡狂,飞泻而下!一股急流自鱼舱激射而出,船竟已被凿穿了!前边高处有铁索横江贯通两岸,但见一人立于江锁之上,高高在上一声长呼:“柳江龙王在此设禁,过往船只上供啦!”陈醉看一眼凝眉咬唇面现坚毅之色的赵致,想到一日遇贼两次,顿觉好笑说道:“这些缺了大德的小贼们哟。”
这就叫屋漏偏逢绵夜雨,又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江上水贼喊供是吃老横的规矩,口称龙王的目的是给自己造孽找个垫背的,人是他们害的却是为了给龙王上供。船被水贼凿了个窟窿,水涌上来极快。赵致如之前所言窜上船头,俯瞰江流,神情不喜不悲似有解脱之意,只是回眸一眼投向陈醉时似有留恋之情,却不知是不是没听够陈醉背的诗。
陈醉突然觉得心似被一只大手攥了一下。再看赵致时,竟已经决绝的纵身一跃,奔着入水即沉狂饮不止到死方休去了。陈醉想不到他求死之心这么盛,骂了一句我靠,忙跃入水中。
江流湍急,只耽搁这片刻的功夫赵致已被冲出老远,陈醉虽水性如龙,也需江上水下十几个起伏才追上,一个猛子潜入水中抓住被灌晕的赵致,卡住他脖子向江岸拖去。但见他虽身处急流中却毫不慌张,划水潜渡状若游龙,虽带着一个人竟仍可翻飞鱼跃游的极快,片刻之功已到岸边。
等他抱着赵致上了岸,身后的船儿已经因为吃水过深狠狠的撞在龙门滩上,化作无数碎木浮板。有水匪从水中钻出,高呼道:“大当家的,船上只有两只白牛,没有五色宝马也没有金银细软。”
江锁上的男子叫了声知道了,飞身一跃竟横跨十余米落到陈醉和赵致近前。上下打量二人,陈醉穿着打扮分属寻常,赵致的衣着却跟那目标有几分相似!忽见陈醉将赵致放倒地上,一边按压胸部,一边对着赵致的嘴巴呼呼吹气,搞三搞四莫名其妙折腾了半天,只见赵致急咳一声喷出一口水来。
陈醉这才长出一口气。却突然发现赵致喷出的这口水中竟有一粒小圆珠,晶莹圆润玲珑剔透,陈醉眼疾手快用自身挡着其他人的视线探手一抓,才发现珠子上连着一根极细微的丝线与赵致的牙齿连在一处。紧接着赵致弯腰坐起,一头秀发瞬间披散。再看赵致,之前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竟变成了秀发如云黛眉若山的大姑娘。
第十九章 易容
这世上竟有如此犀利的易容术!他竟然是她?再仔细看,发现她的脸上同样做了手脚,只是运用一种质地细腻无比的粉块儿薄薄的打在脸上,再通过色彩明暗的变化之法让这张本来珠圆玉润的面孔产生了些许棱角,看上去却已不见半点女儿家的柔媚。这会儿被江水冲没了那层淡妆,已显出原本的女儿娇柔和珠圆玉润。
尤其是令陈醉惊诧不已的是她那个伪造的喉结,竟然是用一根细线连着牙齿,垂下一颗小球在喉结位置。陈醉想像了一下带上这东西的滋味,又想起赵致这两天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不适,不禁暗自钦佩。暗道:这门神功必须是自幼练习,否则便是云空寂现在开始练也未必能成功。想到这又不禁有些钦佩赵致的毅力。
水匪大当家心存狐疑,从头看到尾始终没说话,一直见赵致易容被破变成了大姑娘,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沿江之上可曾见过一条船上拉着一匹五色宝马和一名衣着似她这般华贵的少年男子?”
陈醉见此人能从那么高的地方飞跃而下安然无恙,情知这水匪头子武道了得远胜钟大俊之流,这样的人物必然有颇高的江湖地位,轻易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做这江上无本的买卖。听他这么一问顿知此人的目标正是赵致。看一眼赵致的如云秀发,暗道小娘皮骗的老子好苦,捉弄之仇正好趁此机会找补回来。连忙思忖该如何作答。
岸边林中又冲出十几名水匪,其中一人怒喝道:“兀那小子,我们大当家的问你话呢,速速回答有没有看见哪艘船上有那样的人?”
陈醉忙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迅速答道:“小的是瑞榕人,她本是城中青楼里的粉头,小的与她两情相悦却无钱为她赎身,那鸨儿不肯放她随我走,还想将她贱卖到甬城去,小的逼不得已才将她拐带出来,让那老婊子人财两空。”见眼前的大当家神色严峻,忙止住胡扯,说起他们关心的话题来:至于您问的人小的倒是遇上过一个,路过天门山时碰见的,不过那艘船是拉帆摇橹逆流而行的。
众水贼见二人举止亲密,赵致面上妆已花了,看上去一道道像个小花脸,陈醉却是一副把她当成宝贝的样子。顿时轰然一笑。大当家的一摆手哄笑顿止。只听此人沉声道:“刚才我在江锁之上看你救她,水性当真了得,爷们我在这江上纵横二十年也没见过你这样的水中功夫,既然你是带着她逃出来的,想是也没什么去处,不若就此入伙跟爷们吃这江上横粮吧。”
说罢,根本不容陈醉拒绝,一挥手高声叫道:“那目标身份非同等闲,并且此人与少主很可能在一起,虽说已逆流而上,但也未必不是故意乱人耳目,上头的命令是让咱们守在此地等候,并未要求咱们闻风追及,去几个人将他们俩带回山,其他人继续埋伏拦截。”
赵致此刻才缓过神来,尚不自知女儿身份已经暴露,张口说道:“陈...啊!”忽听自己声音清亮尖细,猛意识到易容已被识破,顿时大吃了一惊,竟骇的说不出话来。
陈醉忙探手捂住她的嘴巴,恶声恶气道:“你什么你?老子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哼,老子这回决心跟这些位江湖上的朋友入伙做水匪,小桃红你可愿意随老子上山入伙?”
赵致大感诧异,她刚才隐约觉得有人在往她口中吹气,晕晕乎乎难辨是不是在做梦,睁眼看时正见到陈醉,她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神,刚想问陈醉刚才做了什么?一张口忽然发现自己的嗓音都变了,才注意到易容术已被破坏,顿感五雷轰顶般惊骇无伦。却听陈醉忽然称她做小桃红,还说什么要上山入伙,她刚从昏迷中醒来,这会儿头脑还不甚清醒,听陈醉说的莫名其妙,不由得听糊涂了。迷迷糊糊被陈醉拉起,随着几名水匪向山中走去。
“咱们的山寨在这柳江水道上大大有名,叫做出云寨,大当家的诨号‘钻天鹞子’蒋静空是也,你小子刚才在水中那几下子我们兄弟都看见了,当真是了不得的本领呀,若是在水中与你放对,任他是五品六品的高手若是水性不佳也未必是你敌手,大当家的很欣赏你,这是你小子的福气,咱们出云寨是柳江龙王帮十八寨的头一寨,大当家的是帮主‘大江霸下’手下最得力大将,你小子入了帮主的法眼算是你的福分到了。”
崇山峻岭之上,一座木质结构的山寨跃然眼前,凭险而建极占地利。陈醉等人正等候在寨门前,一名老水匪喝的醉醺醺唠唠叨叨的正跟陈醉介绍这山寨的来历。赵致这会儿已然恢复神智,一路上似已搞清楚当下状况,此刻紧紧依偎在陈醉身边,二人都随着老水匪的话频频点头。陈醉道:“我夫妻二人今后当唯大当家的马首是瞻!”
老水匪翻眼瞄了他一下,冷笑道:“你也莫要急着表忠心,休要妄想能借此麻痹爷们们,我们这出云寨从来只有上山入伙的活人和下山退伙的死人,只要你小子本本分分的不愁将来不能混个小头目当当,但如果你小子藏了什么歪歪心眼,保证将你小子用八百斤的大石头绑了沉到江里。”
旁边另一名年轻水匪道:“新来的小子还不快谢谢孟九爷的提点?告诉你,在咱们山寨里,孟九爷的资格是最老的,平日里大当家的都给他老人家几分薄面。”
陈醉连忙施礼,笑道:“孟九爷好!”
老水匪孟九爷微微点头,道:“嗯,记住了不要耍心机,好好跟着大当家干。”
陈醉笑道:“日后还需多向孟九爷请教。”正说话时里边守山门的人出来将寨门打开。孟九爷一摆手众人随着他往里走。陈醉一路上留心路径,不禁越看越担心。
这出云寨所在之地极为险要,从山下至此只有一条路径勉强可行。到了这山寨门前这里更是险峻的只剩下不足一米宽的一条小路,下边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上边是巍巍皑皑的悬崖峭壁,这**地方只需守住这条小路,当真是神仙难入。难怪这个孟九爷如此自信满满。
行过那条险峻异常的小路,转过一处陡峭的弯路,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开阔的山谷。一条洁白的银链从山谷中流出泄入深渊,山谷中因为这条水源生机盎然,绿树青草枝繁叶茂。孟九爷走在最前边,领着陈、赵二人来到一座似庙非庙的建筑群前,道:“这就是咱们的山寨了,这里的房子多的是,吃的用的使用不尽,你小子可还想离开吗?”说罢哈哈一笑。
孟九爷在这山寨中类似个大总管的角色,职务唤作管堂。陈醉和赵致被他领到一间小屋门前,介绍道:“这里原本是一座禅林寺院,唤作藏云庵,后来不知为何荒废了,就被咱们大当家的占据了,整座藏云庵中房间多的是,这间房一直空着没人住,今后你们夫妻就住在这里吧,记住了呆在这里别动,等大当家的回来还可能找你问话,休要怠慢耽搁了。”
孟九爷走了,房子里只剩下陈醉和赵致。
“你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吗?”
啪的一声,陈醉话音刚落就被赵致扇了一耳光,这一下跟上次从后面搂紧她时挨的那一记比落掌极重,陈醉被打的一愣,赵致怒道:“你为什么趁我昏迷时亲我?你是不是早已识破了我的易容术?”
陈醉是先天体魄,皮糙肉厚以扛揍著称,对赵致这一巴掌并不在意,闻言连忙大摇其头道:“鬼才能识破你那易容术!”心中却在想前世看过的那些狗血武侠剧里女主角扮成男人与男主角结拜相交后日久生情的段子,当时觉得假的厉害,想不到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世间竟有如此**的易容术,生生将一个绝色佳人变成了昂藏男儿。
再看赵致,她脸上的花妆已被她刚刚擦掉,面前这副容颜美极,体态修长眉目娇艳楚楚动人。忽然想起此刻仍身处险地,暗想赵致生的实在太扎眼,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说道:“你最好还是再化化妆,把自己弄得丑一点儿,咱们现在还身处贼窝中,你现在叫小桃红,是个青楼里的粉头,若是让人见到你这般漂亮的模样定然要露出马脚。”
赵致听他把自己编排成了青楼粉头小桃红,眉头一皱便要发怒,心念一转忽又觉有趣,抿嘴道:“这里是陈兄你带我来的,事到如今一切只好拜托你了。”又道:“不瞒陈兄,我本是京城赵室中人,名讳就叫做赵致,此次南下乃是陪同兄长随陛下出京,不想到了这西南之地后正逢陈师道那逆贼造反,我兄妹险受其害,全仗五色锦龙脚力无双才于乱中逃出,一路上不敢暴露身份,故此才对陈兄有所隐瞒。”
陈醉早有所料,却仍故作吃惊道:“想不到赵小姐竟是宗室中人,但不知可有封号?”
赵致忽做泫然欲泣状,良久才长叹一声,道:“若我父亲尚在,他宠爱我母亲,定然会为我请下封号的,可惜家父早亡,我又是庶出之女,因此并无封号,另外不怕陈兄你笑话,我不仅没有封号,连名讳都不在宗室族谱序列,我常想与其做这样的宗室落魄女还不如做个游侠江湖自由自在的百姓。”
陈醉心道只怕这话未必全是真的,若她真是毫无地位,那十八玄骑不可能苦追她不舍,甚至为了她的缘故投鼠忌器不敢伤人。陈醉想陈师道趁宁帝南巡之机造反,那十八玄骑乃是负责皇帝安全的贴身保障力量,这样的人当此危局岂会为了一个无干紧要的宗室庶女甘冒奇险在陈师道的地盘策马狂奔?
这小妞儿说跟她哥一起出门,八成她的哥哥就是宁帝,而她却是公主身份!想到这儿,顿觉之前所有疑惑迎刃而解。这个赵致之前的种种古怪似都有了答案。她之所以悍不畏死就是早做了随时死去的打算,其目的就是怕自己成为陈师道手中的筹码。她喜欢诗词成痴这一点也很符合传闻中皇家子女喜好诗词一说。
陈醉不动声色,并不说破,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你要这般谨慎的化妆出行,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逃离这里,迟早把你送回亲人身边。”
赵致心中早有定计,听了连忙摇头道:“千万不可如此,我便是死也不想回那个家啦,就在刚才我与陈兄的唇齿已有肌肤之亲,我赵家女儿绝非随便之人,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此生此世只好随陈兄浪迹天涯!”又冷声道:“你若见弃,小妹便只有自绝一途!”
第二十章 霸下
炎龙历4876年,中州大陆上一统南北百年的北赵帝国突逢大变。镇守西南的巴国驸马陈师道趁赵宁帝南巡之际,扯旗造反,西南立国称帝,恢复南陈国号。这陈师道用兵如神,精于筹划,用心良苦十八年,一朝发动,这南方十三州七十九府竟无一处燃起烽烟,州府郡县的主官们竞相兢从,纷纷递降书交顺表。翻手之间山河变色。
帝星陷落,踪迹难觅。
国不可一日无君。宁帝失踪,朝野震动。虽有太后监国,不至于一下子乱了套,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以十全王爷赵奉文为首的勋贵集团主张另立新君,立即对西南用兵。而以宰相司祭酒为首的文官集团则认为宁帝只是失踪,并未落到逆贼陈师道之手,当下最紧要之事莫过于寻回宁帝。
玄甲骑军之首岳恒率十八骑在西南地面上苦寻宁帝不获。皇帝失踪,岳恒身为亲军主帅难辞其咎。自知回京难逃一死,索性便留在西南继续追查宁帝下落。力争抢在陈师道之前找到宁帝。
江山摇动,风雨欲来。而这万里江山的主人却不知身在何方?
······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江山笑,竟惹寂寥······啦啦啦啦啦”
柳江之畔,高崖之上,雄赳赳的少年正举着一块巨石上下运动的同时哑着脖子唱出心中向往。
“这是什么歌?”赵致痴然望着独立江畔的陈醉,道:“豪迈动人,意境苍远,是你写的吗?”
“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青楼粉头小桃红,说话不要太文雅。”陈醉头也不回说道。
赵致左右四顾,道:“都过了这么多天,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醉终于放下巨石,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赵致容色清丽,气韵和煦,倒是挺知足的样子。讪笑道:“你堂堂皇亲贵胄,如今沦落到这里与江上水贼为伍,就一点也不想家?”
赵致缓缓摇头,道:“那个家真没什么好想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似包含了无穷的苦楚回忆。
“宁愿生生世世莫生在帝王家。”陈醉嘿嘿笑道:“这句普天下最矫情的话送给你。”
赵致咀嚼这句话的滋味,眼中竟泛起泪光,看着陈醉的后背,幽幽道:“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一句话就能勾起别人心中无尽感慨,又一句话便将这感慨打的零零碎碎。”
陈醉回头冲她一笑,道:“因为我说的是大实话,又因为在我看来你确实有点矫情。”
赵致撇嘴道:“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往昔生活快乐与否?”
陈醉笑道:“你也不是我,又怎知我不知你之往昔苦与乐?”又道:“人之苦乐,只在己而不在于人,有人为温饱三餐愁,有人为病患缠身愁,我为了不能修武复仇愁,比起我们这些愁来,你那点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愁滋味实在有点矫情。”
“为赋新诗强说愁。”赵致把这句话默默重复了一遍,叹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的愁的确是自找的。”
沉默了一会儿,赵致忽然展颜笑道:“至少我现在不愁了,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咱们住在这里吃喝不愁,蒋静空寨主又那么器重你,这段日子可是我人生当中最开心的时光。”
“你才多大呀,就把人生当中最快乐时光过完了?”陈醉眼望近山远水,点手一指,道:“你看这江山无限,大千世界,人生漫漫,咱们的路才开始而已,真正的快乐还在后面呢。”
赵致走过来依偎在陈醉身旁,道:“你说的真好,我真希望自己能跟你一样乐观积极。”
陈醉自知这小妞身份非同小可,招惹不得,尽管二人共处一室多日,陈醉却一直刻意保持着安全距离,见她又靠过来,不好直接避开,便故意一猫腰将那巨石又举了起来,道:“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拥有更多,是要靠实力的。”
山脚下传来孟九爷一声呼唤:“陈大郎,寨主爷叫你嘞。”
赵致眼界极高,又不乏临危不惧笑对生死的胆色,但有时候她的胆子却莫名的小,尤其是对出云寨这位匪首格外畏惧,一听是蒋静空叫陈醉过去,连忙道:“大寨主叫你,你快去吧。”
二人到出云寨入伙多日,蒋静空欣赏陈醉水性如龙,格外器重。平日里多有照拂,甚至有一阵子还有收陈醉为徒之意,只是后来得知陈醉是先天体魄才作罢。虽然没有师徒的缘分,但蒋静空对勤勉伶俐的陈醉仍旧不错。
陈醉如释重负,丢下巨石,道:“你先回咱们的屋子等着,我去看看什么事,回来再给你做饭。”
......
聚义分金厅里,蒋静空坐在侧位上,正中央的主位上坐定一人,长的头大如斗,眉短如豆,眼大如铃,狮子鼻,鲶鱼嘴,其丑无比却气势非凡,以威严的目光看着陈醉。
“你叫陈大郎?”
蒋静空在一旁赶忙介绍道:“还不快来见过咱们柳江帮的曹帮主。”
曹帮主?陈醉心中一动,原来这人便是号称大江霸下的曹枭飞。这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在出云寨居住的这段日子里,耳朵都快被这个名字磨出茧子了。此人绰号叫做大江霸下,那霸下乃是龙王九子之一,能背起三山五岳兴风作浪,这曹枭飞以此为号,便是在说他的水性厉害修为了得。
陈醉不敢怠慢,连忙抱拳施礼,道:“拜见曹帮主,小的正是陈大郎。”
曹枭飞打量着他,点点头,道:“听静空跟我说,你的水性十分了得?”
陈醉道:“从小在柳江边长大,水底下确实有点手段,但在您面前却绝不敢称了得。”
曹枭飞嘿嘿一笑,又问道:“与你同入伙的还有个女子叫小桃红?”
陈醉抱拳道:“启禀帮主,正是拙荆。”
曹枭飞忽然一瞪眼,喝道:“好你个陈醉,堂堂天鸿酒庄的庄主跑到我这里冒充一小厮,你究竟意欲何为?”
陈醉登时如五雷轰顶,愣在当场,啊!竟被曹枭飞认出来了?脑子里飞速旋转,却怎么也想不起哪里露出了破绽。
曹枭飞此举显然之前没跟蒋静空通气,一言出口,不但陈醉傻了眼,连蒋静空都吓了一跳。惊讶的看着陈醉,赶忙转身向曹枭飞抱拳问道:“帮主,这是从何说起?”言下颇有诚惶之意。
曹枭飞没有回答他的话,却看了陈醉一眼,微微一笑,道:“山寨外来了十八位贵客,投贴拜山,为首者自称是大赵车骑将军,司隶玄骑都统岳恒,指名道姓要找你这位天鸿酒庄的庄主,不知你对此事怎么说?”
十八玄骑竟然追到了这里?陈醉心中暗惊这岳恒好大的豪胆。如今西南地面处处改弦易张,遍地都在搜寻北赵探子,那十八玄骑目标极为明显,这岳恒当此局面竟不思立即回转北赵,却硬是追到这西南腹地,显然不是真冲着自己这小小酒庄老板来的。情知隐瞒不过,只好点头承认,道:“想不到区区一介商贾,竟入得曹帮主之耳,不错,在下正是陈醉。”
曹枭飞满意的点点头,道:“这岳恒精于弓箭之术,一身修为在八品以上,在北周武将中也称得上一流人物之一,而今西南大变,朝廷人马在这边寸步难行,当此局势下,这样的人物为何会甘冒奇险深入西南腹地寻找你?”
岳恒显然是冲着赵致来的,却不敢明言寻找赵致。他先前便知道老子跟她走在一路,却不知又从哪里得来消息,知道了我和她一起陷身出云寨,硬是追到了这里。陈醉略作思索,已将事情始末思索个**不离十。却也苦于不好将赵致的身份说出,一时为之语塞,迟疑了片刻才道:“启禀帮主,在下与这岳恒不过一面之缘,也想不出其中缘故。”
曹枭飞看着陈醉,忽然道:“你不知道,我却知道。”说着,身形突然一动,便到了陈醉面前,探手在陈醉腰间一摸,手中便多了一块玉牌,正是聂锦儿留给陈醉的那块古玉。曹枭飞手执玉牌,注视着陈醉,和声道:“因为你是聂锦儿的儿子,夜魔城黑龙王聂横舟的外孙!”
大江霸下语不惊人死不休,陈醉虽然早知道母亲出身不凡,却也不禁大吃了一惊。一旁的蒋静空嘴巴张的老大,死盯着曹枭飞手中的玉牌,半晌才迟疑问道:“这莫不是总城的黑龙令?大郎就是您命我拦江寻找的少主?”
曹枭飞点头道:“正是恩师的令牌信物,静空,你可知道我当初为何命你在此设下出云寨?”
蒋静空看了看一旁满头雾水的陈醉,猜测道:“难道是跟小姐有关?”
曹枭飞点头道:“正是因为小师妹!当年小师妹随那人出走夜魔城,恩师震怒,将我们师兄弟九个一起逐出夜魔城,言道,不寻回小师妹不得回城,我们师兄弟九人兵分九路寻找师妹下落,苦寻多年,足迹遍布中州,却哪知道小师妹早已遭逢巨变面目全非,直到后来我本已绝望,打算去找那人拼命,纵然不敌也要出口恶气,却不想竟偶然从巴国王府里的一名旗牌口中探听得知了小师妹落脚在吉祥镇,并且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他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又道:“当时我也顾不得再找那人的晦气,急忙赶到吉祥镇,本打算立即将小师妹母子接回夜魔城,却不料遇上了玄天宗的大宗师云玄感,此人功参造化,号称天下四大宗师以下第一人,即便是师父他老人家也未必强过此人,我自知不敌,又摸不准此人接近师妹母子有何用意,便没敢露面,一直隐藏在暗处悄悄观察。”
蒋静空看着陈醉,问道:“那他?”
“陈醉便是小师妹的亲生儿子,这些年我一直想把她们母子接回夜魔城,却碍于那云玄感不知出于何故始终不离吉祥镇而不能得手,所以才创立柳江帮,命你在此设下出云寨,以便于我随时在此观察小师妹母子的境况,必要时,也有一支力量可供调遣。”
蒋静空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
曹枭飞续道:“直到月前,吉祥镇遭逢大变,我才觅得机会进镇,却遇上广陵派的楚老怪率众屠镇,还要对陈醉下毒手,我出手将他挡下,目送陈醉骑五色锦逃到江边上船,这才命你沿江拦截过往船只,寻找带五色锦龙的年轻人。”
“原来你就是镇上当铺的曹掌柜?”陈醉一下子想起了这个熟悉的声音的来历,随即又奇怪:“你为什么要易容?”
陈醉心中多个谜团一瞬间豁然开朗。为什么母亲的家人不来寻找她们母子。那个在吉祥镇上出手救下自己的人原来是母亲的师兄。出云寨又为何在江上拦截寻找带五色锦龙的船只。却原来是这么回事。
曹枭飞说罢,慈视陈醉,道:“孩子,不必怀疑,我是你外公坐下九大弟子中的第五弟子,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五舅舅,我没有易容,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呀。”
陈醉终于醒过神来,只见先前还气势迫人的曹枭飞,此刻正目露慈光注视着自己。心中不由惊喜交加,原来自己苦苦寻觅不得的夜魔城竟是母亲的娘家,这大江霸下曹枭飞苦心孤诣暗中保护自己母子多年,此情此心殊为难得。连忙在上前施礼下拜,道:“外甥陈醉拜见五舅舅。”
曹枭飞哈哈大笑,用双手搀住陈醉,道:“好孩子,不必多礼,五舅舅没本事,不是云玄感那老牛鼻子的对手,这些年让你们母子受苦了。”又道:“陈师道这奸贼扯旗造反,南巡的宁帝跟着失踪,那云玄感死忠于北赵,估计是去寻找宁帝了,这才让我有机会找回你,从今起,再不会让你流落江湖了。”
“云玄感因为一些误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待我还算不差。”
“你一直苦修武道而不得入门,正是被他暗算所致,这若也称得上不差,那天下还有什么事称得上差?孩子,你要记住,这老牛鼻子是咱们夜魔城的大敌,今后再见到他,千万当心莫要被他知道你是黑龙帝的外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曹枭飞说的郑重,陈醉连忙点头称是。
陈醉虽是两世为人,生而知之,当此情境却也不禁悲喜交集,道:“我娘也失踪了,不知道五舅舅可知道她的下落?”
曹枭飞先摇了摇头,然后切齿道:“我虽然不知道师妹的下落,却能肯定她不会有事,那奸贼虽然薄情寡义,手段却着实了得,你娘失踪定然跟他脱不了干系,只要盯住了他,迟早能找回你娘。”
陈醉迟疑着问道:“您说的这个奸贼就是辜负我娘的那人?”
曹枭飞眉头一紧,缓缓点头。
陈醉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测,求证问道:“您知道他的名字?”
曹枭飞又点头,却道:“但未经你外公允许,我是不可能告诉你他是谁的。”又道:“你外公膝下只有你娘一个,当年你娘不顾老人家反对,硬是跟那人离开了夜魔城,老人家伤心愤怒至极,说了一些绝情的气话,但后来也无比后悔,也因此才会迁怒于我们师兄弟当时没有阻拦他老人家,若是他知道了你这个外孙,一定会很高兴。”
陈醉心下大约了然,叹道:“因为我娘的任性,连累了几位舅舅跟着受这江湖飘零之苦,又蒙五舅舅这些年暗中照拂,陈醉真不知如何报答这份大恩。”
曹枭飞道:“你不必如此介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恩师他老人家对我们恩重如山,别说将我们逐出夜魔城,便是当场打杀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如今我将你找回,恩师见了一定高兴,说不定借着你的光,他老人家会发慈悲允许我重归门墙,若真是如此,我还要感谢你呢。”
这夜魔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自己的这位外公黑龙帝又是怎样一个人?听赵致说起过那夜魔城主十分了得,江湖人称夜帝,与玄天宗的云空寂,五凤池的镜空月,西戎国师吡伽罗并称天下四大宗师。却不知外公在他手下是什么样的角色?
第二十一章 水战
曹枭飞仿佛猜到了陈醉的心思似的,言道:“夜魔城主坐下有四帝,你外公黑龙帝居首,其次是青狮帝顾向山师叔,玄武帝边雨休师叔,红鸾帝盖红霞师姑,夜帝师伯常年潜居不问世事,夜魔城中大小事务都由恩师决断,他老人家武功盖世,不在九品以内,在江湖上的地位极高。”
蒋静空补充道:“夜魔城是江湖上的叫法,咱们自己的称呼叫平等总城,天下绿林,水旱三十三帮皆归属总城。”
“水旱三十三帮?”陈醉几乎是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问道:“有很多人吗?”
曹枭飞道:“柳江帮上下十八寨共计三千九百之数,在三十三帮中算人数第二少的,只比你大舅舅‘稷下囚牛’创立的天音帮人数多些,但天音帮人数虽少,在三十三帮中却是实力最强的。”
夜魔城势力滔天,与北赵玄天宗的龙首峰,东桑国的五凤池并称天下三大绝地,果然名不虚传。陈醉一心求武道,听赵致说起夜魔城主修习的武道以炼体为主,便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夜魔城。想那城主乃是天下有数的顶尖人物之一,本以为求道之路必然荆棘密布,却不料想,自己竟与这夜魔城有莫大机缘。不由暗喜,凭此关系,想必学艺一事不会太为难。
三人正说着话,外面有水寨兵丁来报称,山下十八玄骑之首岳恒单骑闯山,已经过了出水门,踏上接云路,寨中兄弟尊帮主吩咐乱箭齐射,仍难以抵挡。
曹枭飞面色一寒,问道:“他可曾出手杀伤寨中兄弟?”
那兵丁摇头道:“只是一路拨打箭矢,高声呼喊要见大寨主。”
曹枭飞冷哼一声,道:“算他还知道轻重。”又昂然一笑,吩咐道:“告诉兄弟们不必阻拦放他进来,把他带到碧空潭来,我要会一会这北赵车骑将军。”又对着陈醉叮嘱道:“这岳恒在军界名头极大,号称神箭无双,武道修养超凡脱俗,我也不是对手,只能仗着地利与之周旋,他可能是冲着你来的,所以你还是不要出现了,防他放箭伤到你。”
陈醉有心回去给赵致报信,因此并未坚决要去观战。
......
陈醉回到自己住的屋子,赵致正等的着急,见面便问:“大寨主找你什么事?”
曹枭飞说了很多事,转机来的太突然,陈醉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拣最重要的说,道:“岳恒找到这儿了。”
赵致闻听,面色大变,惊怒交集道:“这奴才好刁钻的鼻子。”这句话脱口而出,显然未经思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北赵尚武,武威王赵俸侾手握兵把子,可谓权倾朝野,以他为首的武将集团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岳恒贵为玄甲骑军的统领,北赵车骑将军,堂堂正二品武将,能对这等人物张口便呼奴才的人绝不多。即便是宗室里的公主,如非特别受宠,秉性又向来骄横的,多半也会称一声岳将军或者直呼其名。
也不知这丫头在宁帝面前到底有多受宠,看她这些日子的言谈举止,倒不像那骄横跋扈的人。也许是人在江湖不得不隐藏起以往的秉性?陈醉心中所想不过是一念之间,口中应道:“咱们两个沿江而下逃走,那位岳将军沿着柳江寻觅,找到这里并不算出奇,只是如今外面正逢大变,陈师道新朝初立,肯定会清洗西南地面上的朝廷势力,这种局势下还敢在西南大地上纵马寻人,在我看来,跟他的嗅觉相比,这位岳将军的胆色更令人钦佩。”
赵致道:“胆子大管什么用,还不如狗熊的胆子能治病,这家伙追到这儿来,只怕山寨的人抵挡不住,刚过几天安生日子,看来又要继续逃了。”
陈醉摇头道:“这却未必,柳江帮的帮主到了,已经安排在碧空潭与岳恒见面,这位曹帮主的来历不凡,水里的道行颇深,又占据主场之利,那岳恒未必是对手。”
赵致还是不放心,摇头道:“还是不能大意,最好咱们偷偷过去瞧着,若这位曹帮主真能对付得了,咱们便晚些时候再走,否则,还是立即便走。”
陈醉当然会跟曹枭飞等人同进同退,只是一时不好对赵致明言,内心里他更担心曹枭飞和蒋静空的安危,好不容易见到了亲人,并且这个亲人有很大几率能够扭转自己的命运,明知道那岳恒神箭厉害绝伦,曹枭飞并无把握应付,陈醉又怎能放得下心?
“那就去看看。”
......
碧空潭畔,山与水之间的草丛里,陈醉和赵致紧挨着,偷偷观察场间局势。
此地位于出云寨后山,下游连接着外面的柳江水道,上游是个落差极大的瀑布。潭水的中央处停着一条船,曹枭飞端坐正中恭候多时的样子。那岳恒乘着另一条船自下游上来,负手立在船头,意态十分自然。
“久闻夜魔城黑龙帝坐下九大弟子威名,其中五弟子大江霸下曹枭飞素有水中力士之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曹兄,岳恒这厢有礼了。”隔着老远,那岳恒便先抱拳拱手,扬声唱了个肥喏。
那船儿逆流而来,速度极快,掌船的出云寨兄弟摇橹的频率根本跟不上。显然,船速之所以这么快正是因为岳恒做了手脚。曹枭飞眼力不弱,见此情形也不禁暗自心惊,扬声道:“早就听说岳大将军的威名,今日一见,可谓是见面更胜闻名,却不知哪阵风把您吹到我这小小出云寨来了。”
岳恒开门见山:“实不相瞒,岳某是为寻人而来。”
赵致躲在树丛中听的清楚,贴在陈醉耳边道:“这杀才阴魂不散,今天怕是大事不妙。”
陈醉却道:“更难得是胆色过人忠心耿耿。”
赵致不由一叹,低声道:“可惜他的忠心用错了地方。”
潭水中央,曹枭飞朗声道:“时下山外局势紧张,岳将军这个身份在西南地面上行走想必是诸多不便,却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竟值得您甘冒如此大险,大家都是明白人,岳将军莫要再拿那天鸿酒庄的小老板糊弄曹某。”
岳恒立身船头,那船儿距离曹枭飞三十米之外忽然顿住,答道:“曹兄既然说到这里,岳某若再欺瞒倒显得不利落,但岳某有苦衷不能明言,只能告诉曹兄岳某此来是为了一位很重要的人物,只是内中详情请恕我不便相告。”
曹枭飞又问道:“但不知岳将军说的这个重要任务是男还是女?”
第二十二章 飞云
“青年男子!”岳恒斩钉截铁的:“此人身份非同小可,之前我等十八人遭遇陈师道的飞云铁骑一路围追堵截,直到有幸遇上玄天宗大宗师云玄感前辈出手相助才得以脱身,不瞒曹兄,岳某要找的那位重要人物便是玄感道尊也格外看重,为了能让我等顺利进山寻人,他正在单枪匹马与陈师道的大军纠缠。”
陈醉是两人进山寨,一男一女,岳恒言之凿凿说要找的人是男的,并且说苦守在陈醉身边十余年的云玄感也在找这个人。这般误导之下,曹枭飞怎能不产生误会?只道岳恒因为不可告人的理由冲着陈醉而来。当下摇头道:“出云寨前些日子是请进山中两个人,当中也确有一个年轻后生,但此子身份非同一般,我曹某人便是拼了性命也不敢让他有半点闪失。”
师妹未婚产子,此中细节实不足外人道。曹枭飞的话有所保留。岳恒听了心中却更加笃定之前的判断,决然说道:“看来曹兄是不打算把人交给岳某带走了?”
曹枭飞抱拳道:“此事曹某断然不能答应,岳将军但有任何不满,曹某人也只有一力承担!”
赵致听到这儿不禁赞道:“这个姓曹的虽然只是个水匪头子,却是个有担当的好汉子。”
陈醉道:“有担当未必等于有实力,这位岳大将军气度不凡,神箭又那般了得,曹帮主未必能挡住。”
“曹兄豪迈,但一力承担这四字分量太重,我怕你担不起,若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天下水性第一的黑龙帝前辈,岳某虽然自不量力却也只好夹尾巴抱脑袋走人。”岳恒的手向后,按住了斜背在后的弓背。又道:“岳某拜山不是为与曹兄决战而来,如非万不得已,绝不会伤山寨兄弟一根汗毛,但如果曹兄逼人太甚,说不得岳某也只好献丑了。”
曹枭飞对岳恒只是闻其名而未见其人,此刻亲眼得见,才知道自己与对方差距颇大。如非是在水上,他曹枭飞在岳恒面前简直毫无还手之力。一见岳恒的手按住了那柄名闻天下的红背银胎的阿难弓,曹枭飞立即意识到了危险,毫不犹豫的选择跃入水里。
大江霸下一身功夫皆在水中,入了水便如老鼋归巢,顷刻间消失不见。玄骑将军岳恒执弓立在船头,气息牵引,隐隐锁定了曹枭飞在水下的位置。水上水下,大战一触即发。
......
山门外,十八玄骑正翘首以盼,当中一名年轻校尉忽然发现官道上尘土飞扬,有大队人马向着这边赶来。
“是南陈军!”年轻校尉勃然变色,叫道:“顾铁洲,速去通知岳将军,南陈叛军到了,其余人随我在此挡他一阵!”
一人应了声是,飞马冲向寨门。余者十七人同时拨转马头,迎向官道上的大队人马。待南陈的人马走的近了,约有三百骑,马都是一水儿的巴山以西的云中地区盛产的高原瘦马,这种马长的瘦,却以爆发力著称,并且耐力也是极佳。缺点是不能负重。马上骑军将士皆是轻甲长弓,人手一柄弯刀。
年轻校尉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是陈师道那逆贼的飞云骑!”
本来,在帝国的军队序列里,重甲玄骑和北地边关的天武骑军最负盛名。但自从几年前陈师道率三千飞云骑横扫大漠,创下赫赫威名后,飞云骑的名头便隐约将镇守京师的重甲玄骑盖了下去。
三百飞云骑的最前方并行五骑,分别是一老者,一中年美丽妇人,一披发剑客,一个黑甲大汉和一名紫袍金袋的将军。这五个人,老者逍遥出尘,美妇美艳娇媚,剑客锋芒毕露,黑甲大汉狂猛彪悍,紫袍金袋的将军岳峙渊停,每一个的气势都不在岳恒之下!
年轻的校尉认出了紫袍金带的将军,正是陈师道麾下大将‘人屠’蒙雨时。当年陈师道横扫草原,巴王带着郡主夫妇入京面圣,这位立下赫赫战功的蒙将军也在其列。
碧空潭上。
岳恒执弓立在船首,眼观鼻,鼻观心,心入定。那船儿在潭心缓缓转动,水下的曹枭飞想要转到船尾处,但任凭他怎么改换位置,那船首始终隐隐瞄着他。曹枭飞意识到自己的位置已经被岳恒锁定,想要借水遁取巧已不可能,于是全力以赴在水下打起转来。
平静的水面开始出现涟漪,以一个点为中心,逐渐扩大声势。岳恒足下的小船渐渐被包裹在当中。岳恒右手执弓,左手搭箭,箭头瞄准了水下。箭射入水中,水的阻力对其影响很大,这一箭他也没有十足把握。
涟漪逐渐演化成了漩涡,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深,漩流的中心处形成了一个数米深坑。岳恒的箭对准了那里。他脚下的船儿却随着漩涡越转越快,似乎随时有可能被倾覆,站在上面,瞄准的难度极大。而更大的难度其实来自他内心的投鼠忌器。这一箭很难射出去啊!
终于,船翻了,胜负已分。
岳恒那一箭到底还是没射出去。他要找的人还没有看到,不敢贸然伤人。
不大会儿,漩涡的中心冒起水花,曹枭飞抓着玄甲在身的岳恒从水中冒出头来。
陈醉还记得他向自己射出的那一箭的风情,不禁叹道:“是你坑了这位岳将军。”
赵致道:“这杀才倒是忠心可嘉,可惜却用错了地方,我决心已定,死也不会回去的。”
这便是皇家人的天性?陈醉看着她娇颜如花,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前世今生加起来接触过的女性凑不齐一巴掌,这皇家公主对自己极为黏贴温柔,的确满足了陈醉内心里某种期待。但是她对忠于她的下属薄情的态度却又让陈醉不喜。又一想,自己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血洗吉祥镇的人正在追杀自己,带着她在身边等于平添禁绊得不偿失。倒不如把她交给岳恒带走来得省心。只是这一路同甘共苦,最起码赵致对自己是一片真心,一时半刻却不好开这个口。
“曹五舅胜了,咱们暂时不用跑路了。”
“曹五舅?”赵致好奇怪的看着陈醉,“这又从何说起?”
陈醉刚要解释,却从山下传来一声疾呼:大寨主,大事不妙,祸事来了,山外来了大批南陈官军,那岳将军带来的十八玄骑竭力抵挡,且战且退,已退到了寨门前。
哗啦一声,一人跃出水潭,施展蜻蜓点水的绝世轻功纵到岸上。竟是本来被曹枭飞俘虏的岳恒!
陈醉和赵致大吃了一惊。
第二十三章 杀阵
先惊诧于山外的变故,后惊诧于岳恒突然脱困。
曹枭飞也跟着上了岸,手执五行轮便要上前跟岳恒厮杀。岳恒却一摆手,叫道:“曹兄且住手!”又急道:“山外大敌当前,那陈师道的厉害想必你们夜魔城要比岳某人更了解,眼下即便是你我联手也未必能抵御。”
曹枭飞果然不动了,收起五行轮,扬声向山下跑来的喽啰问道:“来了多少人?可问清楚是何人领兵?”
那喽啰叫道:“听岳将军手下说,为首有五人,其中有陈师道手下悍将人屠蒙雨时。”
曹枭飞面色一变,岳恒道:“曹兄可否听岳某一言?”曹枭飞微微一怔,随即道:“岳将军不必说了,你我之间的纷争错过今天再议,夜魔城与陈师道不共戴天,他扯旗造反,岳将军与他也是势不两立,当下咱们还是先联手共抗强敌吧。”
赵致闻听,担心不已:“这下糟了,陈师道这奸贼来的好快,岳恒和你这曹五舅居然联起手来,只怕咱们已无法脱身。”
她一心一意想跟陈醉私奔,找个地方过小日子。对外头的纷争却全然不看在眼中。言下之意,竟有和陈醉一起丢下眼前一切私逃的打算。她可以丢下忠心耿耿的岳恒,陈醉却说什么也不会丢下暗地之中照顾保护自己多年的曹枭飞。
“现在说这个还早,出云寨山势险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蒋大寨主在此经营多年,铁桶阵也不是那么好破的,何况还有岳恒和曹五舅这样的高手助阵,南陈军虽厉害,却未必就能杀进山寨。”
岳恒和曹枭飞联袂下山,陈醉拉上赵致,道:“走,跟过去看看。”
赵致到此刻居然颇有主见,拒绝道:“那奸贼是冲着我来的,咱们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暗中观察好些,若是岳恒和你这曹五舅顶不住,咱们便寻个山崖跳下去,便是死也不能落到那奸贼手中。”
山下大战正激烈。
十七飞云骑对十七玄骑。公平合理光明正大。南陈军一方的五大高手只是从旁掠阵。
蒙雨时正对同行的老者说道:“这玄甲铁骑闻名天下,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单对单的情况下丝毫不输于主上的飞云骑,看样子不用战阵,相同兵力的情况下,飞云骑未必有胜算!徐师叔以为如何?”
老者一笑,道:“蒙帅随主上征讨多年,乃是当世兵法大家,老朽只是南陈故国一江湖草莽,今日甘为马前卒而来,您跟老朽讨论这用兵之道却是问道于盲了。”一指身旁的黑甲大汉,又道:“你师弟周兴霸却是我巴山学宫中最爱这一门学问的弟子,连陆夫子都夸他粗中有细,胸藏锦绣,是大将的材料,不妨听他怎么说?”
黑甲大汉周兴霸正目不转睛看着前面的惨烈厮杀,沉声道:“蒙帅面前岂敢妄言兵法?”
蒙雨时笑道:“兴霸不必谦虚,你是陆夫子高足,今次受夫子委派出山相助主公霸业,岂会胸中无物?有什么话,不管逆顺,但说无妨。”
周兴霸道:“若只论单兵战力,飞云骑实是逊色玄甲骑一筹!”
“周兄何出此涨他人威风,灭我南陈锐气之言?”却是那披发剑客问了一句。语态之间略带不满。
周兴霸道:“风兄问的好,但兴霸所说却是眼中所见心中所想,在蒙帅面前不敢有半句妄言,在某看来,飞云骑天下无敌,厉害在阵法合击之道,若论单兵能力,这玄甲铁骑确实更胜一筹,他们的马是塞北大漠上的麟马,这种马力大持久,最适合重骑兵使用,而且他们的盔甲,武器都是产自与夜魔城冶铁业齐名的东平府,那里的冶炼术天下绝伦,当世名刀名剑多出自那里,远胜过飞云骑士们手中的弯刀。”
“这么说来,咱们要吃败仗了?”问话的是中年美妇,妙目闪烁,眨也不眨的看着周兴霸。
周兴霸摇头,道:“当然不会,只要这十七个兄弟用出主上的合击大阵,便是再多一倍数量的玄甲铁骑也休想取胜。”说着,微微一叹,又道:“主上学究天人,夫子他老人家也是钦佩的很,这次命我出山,名为相助主上霸业,其实也是希望我能多跟在主上身边,学一点兵法阵道回去丰富巴山学宫的书藏。”
蒙雨时道:“兴霸句句肺腑,说的一针见血,飞云骑的厉害全在阵法上,玄甲骑装备精良,却缺乏实战经验,比起赵国北路的武威王麾下的天武骑兵来,装备未必占优,单兵作战能力则差了许多,主上最初练这支骑兵时的头号假想敌其实就是天武骑兵,对玄甲铁骑这一战,很有借鉴价值。”说着,一挥手。左右军卒立即举起令旗,发出结阵迎敌的讯号。
山寨前正恶战不休的十七飞云骑立即生出反应,战马交错盘桓,顷刻间便结成了一座阵势。
陈醉和赵致便是这个时候偷偷溜到山门前,藏身在山寨道路一侧延伸出去的独峰上,目不转睛的关注着场间局势。
寨门上,岳恒和曹枭飞并立向下看着,眼见相同数量的飞云骑与玄甲骑厮杀这么久竟只是稍落下风,也不禁连连慨叹,飞云骑名传天下,果然不同凡响。这时,蒙雨时忽然命人举旗发令,下边的飞云骑士们立即结阵迎战他手下的玄骑。战场上的局势立即发生反转。
岳恒面色一变,对身边的曹枭飞说道:“久闻夜魔城黑龙帝君博闻广记,学究天人,曹兄是龙帝高足,却不知对阵法一道可有涉猎?曹兄可认得这是什么阵势?”
寨门下,十七玄骑长枪怒马大战飞云骑的弯刀轻骑,本来大占上风的,但飞云骑忽然结阵后,场面顿时反转,只见飞云骑士们结成阵势,十七骑井然有序的形成了一个梭形,直插向玄甲骑兵的中路,弯刀闪耀,飞云骑士之间彼此照顾,相互协助,人人只攻不守,只一个冲锋便将十七玄骑冲的七零八落不成气候。顺便还砍倒了两名玄骑军士。
“某也不识得此阵。”曹枭飞摇头道:“师父他老人家确实精通阵法之道,但自从与一人斗阵输了之后却再也没有向任何弟子传授过这门技艺。”又苦笑道:“实不相瞒,当年在此道上胜过师父的人正是陈师道这奸贼。”
岳恒眼睁睁看着手下弟兄被相同数量的十七飞云骑完败,又气又急,恨不能冲下去与手下十七玄骑并肩作战。但一来担心寨门一开就会被南陈军趁机突破第一道防线,二来寨门前的大战乃是武士之间公平的较量,南陈军方有三百骑军却只派了十七骑与自己手下的玄甲骑作战,此战可谓是君子之争,若是这个时候冲下去插一杠子,玄甲骑军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十七玄骑剩下十五骑,为首的年轻校尉回头向寨城上看了一眼,扬声道:“将军,请恕我等不能再陪伴左右了,若有朝一日将军能重返炎都,便请替我等往家里送个信儿,不孝儿郎们为国分忧已竭尽全力,虽死无怨,请家中父老万勿挂牵。”
岳恒挥拳重重锤在寨城上,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曹枭飞低声道:“都是好汉子啊,就这么战死未免太可惜。”说着,便要下命令打开寨城大门放他们进来。
岳恒赶忙阻止,道:“曹兄万万不可,我与城下兄弟情同手足,然事分大小,死分轻重,断不可为一时义气坏了忠义大德,若如此,还不如我也立即冲下去与他们一同战死!”
玄甲骑军乃皇帝亲军,天下精锐中的精锐,非对皇室铁胆忠心之辈不能担任。岳恒睚眦欲裂,字字披肝沥血,曹枭飞也不禁为之动容,叹道:“只可惜了这些忠义汉子!”
城下本来势均力敌的恶战已演变成一边倒的杀戮。十七飞云骑来回几个冲锋之后,玄甲骑兵便只剩下一人一骑,正是那年轻的校尉。而他的对手,十七飞云骑却无一折损。只见他屹然不惧,傲然在马上看着无情的对手,唇角抿起一丝冷笑,扬声连赞了三声好,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兵家练出来的骑兵阵,但我许笑然来到这里却不是为看这骑兵阵的,今儿我定要从诸位当中带走一人,让尔等逆贼们知道炎都汉子的成色。”
言罢,许笑然纵马狂奔,举着一杆黑铁枪向十七飞云骑发起了最后自杀式冲锋。
第二十四章 绝阵
马蹄声碎,仿佛踏在场间诸人的心上,气氛庄严肃穆。
陈醉明显感觉到了身旁赵致肩头抖动,似有啜泣之意,却强自忍着。
许笑然单人独骑,黑铁枪在前,勇猛的冲击向飞云十七骑。在十七名飞云骑士当中,有一人越众而出,手中八荒斩一挥,迎着许笑然飞奔迎上。这飞云骑士见许笑然傲岸勇悍,不肯弱了气势,竟也亮出单刀匹马的架势迎战许笑然。
黑龙枪对八荒斩,许笑然兵器的优势明显。二马交错之间,刀枪相交,平分秋色。二马错过,许笑然却反手一枪,打在那飞云骑士的背上。一招得手,却是头也不回,马不停蹄,冲向剩下的十六飞云骑。
观战的蒙雨时叹了口气,对身旁的长发剑客道:“风兄弟,请你出手结束这场无谓之战吧。”
长发剑客额首称是,跃马而出。很快抢在了十六飞云骑的正前方。许笑然依旧决然冲锋,眨眼便到了近前。长发剑客没有拔剑,赤手空拳迎着许笑然的黑枪,伸手便去抓枪头。
此举可谓狂妄之极,许笑然堂堂玄骑校尉,年纪虽轻却已是五品境界,见此情形不由大喝一声,黑枪陡然增速,毒龙一般带着强烈旋转冲向长发剑客的手。
“哼!”长发剑客轻哼一声,“米粒之珠也敢放光!”不躲不避,照旧抓向枪头。枪头入手,一切动静归于沉寂,紧接着却是啪的一声,却是巨力冲击下,那乌铁枪杆竟从中折断。许笑然被反弹力道震的翻身栽倒,口中血染长空。长发剑客却在那里纹丝不动,傲然道:“记住了,杀你的人是巴山学宫的残剑风雪亭。”说着,将手中半截断枪一调头,猛地丢向许笑然。
黑枪裹挟着巨大力道冲向许笑然,而他已经被先前的震荡所伤,无力躲避这雷霆一击。陈醉和赵致藏身在暗处看着,眼看着这勇毅豪爽的年轻人便要死于非命,不由心中大为惋惜,只恨自己本事不济,不能出去相助于他。
便在此时,城上一道乌光落下,挡在许笑然身前正中那杆黑铁枪头。正是岳恒在关键时刻射出一箭,这一箭的力道之猛,硬是将黑铁枪头射落尘埃。城下长发剑客一击未能得手,神情一凛,仰头看了城上岳恒一眼,冷然喝道:“岳恒,你可敢开城与风某一战?”说着,飞马向前一纵,继续猛扑向许笑然。又道:“这一次我亲自出手,看你怎么阻挡?”
岳恒并不答话,无声的抽出第二支箭,对准风雪亭的额头射了过去。那风雪亭虽然狂气十足,面对岳恒的箭却也不敢托大,反手拔出残月龙鳞宝剑一挥,竟用剑刃对箭尖,巧妙将裹挟了巨力的箭矢拨飞,马不停蹄,仍旧冲向吐血几乎昏迷的许笑然。
陈醉愤然骂道:“这狗日的还真厉害,他说自己是什么巴山学宫的,这又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赵致黛眉微蹙道:“此人出身巴山学宫,那学宫藏在十万大山中,其主人唤作陆夫子,向来以南陈遗老自居,暗地中与北赵朝廷对抗多年,只因其在武道上境界极高,只在天下四大宗师之下,朝廷又请不动云空寂和乾坤啸这样的人物出手对付他,这才容得他逍遥至今,陈师道造反打着恢复南陈故国的旗号,这巴山学宫自是要出来掺合掺合。”
说话间,场中战况越加激烈。城上的岳恒弯弓搭箭,连续射了三箭。风雪亭挥断剑阻挡,也不知是因为这家伙剑法高超,还是这口断剑本身不凡,挥舞之间竟散发出龙吟般气息,威能奇大,夺人神魄。
赵致见识极高,见状不由皱眉道:“能用残月龙鳞剑舞出龙吟的气息来,这个风雪亭竟至少有九品初的修为!”
九品高手?按照说书人的说法,已经不是世俗中人了。陈醉虽然见识过云玄感和陈师道之间的半神之战,却因为眼光的局限性而难窥其中玄妙。相比而言,眼下这个风雪亭挥舞断剑散发出龙吟之威,轻松阻挡下岳恒的神箭,看着倒更像是高手对决,气势不凡。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就在陈醉觉着老道士那几下子未必有他自吹自擂的那般厉害时,场间的风雪亭却已接近到年轻校尉许笑然的马前。挥剑如风,斩向许笑然的脖子。眼看着好大头颅就要随着这一剑飞起。千钧一发之际,三百飞云骑的后面忽然传来一声锐啸,一个极小的事物破空飞来,穿过众人后刚好命中风雪亭手中的断剑。
当的一声!风雪亭手中残月龙鳞剑竟脱手而飞。紧接着,一个身着灰色玄服的道者从人群的头顶上掠过,飞身来到场间一把接住了残月龙鳞剑。而场间众人,包括南陈一方的五大高手,至此才看清那将风雪亭手中击的脱手的不过是一粒蚕豆。
“居然是这老牛鼻子!”陈醉一见那道人不由惊讶的脱口而出。
城下威风八面,及时赶来救下许笑然的道人正是云玄感。
老道士一句废话不说,来到许笑然马前,伸手托在马肚子下,看似轻描淡写的往上一举,竟将一人一马硬生生送到半空中,最后稳当当落到了城寨之上。岳恒惊喜交加,连忙探手扶住。
陈醉看的目瞪口呆,结交十余年,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到老道士的手段非凡俗可想像,不由失色道:“这老家伙还真不是个牛皮篓子!”
赵致黛眉蹙的更紧,忧虑的口吻道:“连他都到了,老总巡的武道如仙,有他在,这下子咱们更难脱身了。”
城寨下,云玄感横剑而立,面对三百飞云铁骑和南陈五大高手,意态从容道:“陆放鹤故友,玄天宗云玄感在此,诸位巴山弟子且请住手。”
风雪亭一招便失去学宫七宝之一的残月龙鳞剑,一时间难以接受,愤然看着云玄感,咬牙道:“原来是玄天宗的云老前辈到了,难怪张口便提及夫子名讳,你身为前辈高人,不宣而战,夺了风某手中宝剑,这算不算以大欺小?”
云玄感身份太高,天下四大宗师之首的云空寂都要尊一声师叔,四大宗师之下,这老道士和巴山陆夫子并称二圣,同样是超越了十品境界的存在。比较而言,南陈五位高手都是晚辈。
“之前为救人迫不得已。”云玄感昂然站在城寨门前,看着风雪亭,“你是陆放鹤的弟子,我与你们师父相识百载,如无必要实不想反目成仇,奈何国家天下,国者为大,大家各为其主,也顾不得个人私交了,老夫既然已到了,你们最好速速退去,否则即便是以大欺小也顾不得了。”
五人当中以人屠蒙雨时为首,当下落马施大礼参拜道:“拜见老前辈,我家主公师承玄天宗,此次兵发出云寨之前曾交代,若是遇到前辈,断然不可单独与您交手,主公授下一座**风雷阵,言道,只要您能破此阵,南陈军便从此不再追寻您所要保护之人,否则,即便眼下您将我等暂时逼退,这小小一座出云寨难道还能挡得住主公麾下雄兵和陆夫子胸藏奇学?”
云玄感神情古井不波,陈师道的阵法厉害,他已有所领教。区区几面旗子临时布置的一座小阵便能困住他这个十境之上的大宗师半个时辰。由此可以想象,他精心准备下的这座由高手组成的**风雷大阵肯定不容易破。但眼下的形势却是容不得他拒绝呀。不要说陈师道天纵之才,南陈雄兵战力不凡,便只是一个陆放鹤便足可以与他平分秋色。在这西南大地深处,他纵然逃过了一时又如何?
“蒙雨时,即是**风雷大阵,你们只有五人怎么布阵?”
蒙雨时道:“请仙长稍候片刻,我们的第六人马上就到。”
云玄感从腰间解下葫芦,仰首灌了一大口,突然似不经意的一回头,目光如线,落到陈醉和赵致二人藏身之处。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竟勃然变色,道:“我老人家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要在这里陪你们这些小辈喝西北风,待老夫先进城寨,那人来了你们再唤我出来也不迟,这之前任何人胆敢踏入城寨一步,就休怪我老人家不顾身份来一个杀一个。”
城寨里,陈醉和赵致急匆匆回到自己的屋子。
“怎么办?”
“怎么办?”
二人异口同声,看着对方。
陈醉想的是云玄感那一眼不带善意,想起先前曹枭飞的嘱托。心道,这老玻璃阴魂不散又追来了,眼看终于找到了亲人,下一步就要见外公夜魔城黑龙帝,未来可期。偏偏这时老玻璃找上门来,他武道惊天,跟神仙似的,最可怕是对老子没安好心,若被他发现自己先天境界已上二品,且是黑龙帝的外孙,难保不会旧事重提,要是发起飙来,出云寨诸人哪里抵挡得住?还是先暂时回避为妙。
赵致也在想,总巡老大人乃我赵氏宗亲,此时此地突然出现,分明是冲着我来的呀,老人家对皇室忠心耿耿,可我却早打定主意生死相随于陈兄左右,便是死也不会再回那无尽囚笼中,这可如何是好?
“速逃!”二人心中同时冒起这个念头。
陈醉道:“贤妹,为兄有大麻烦临头,不想牵连他人,决定现在就走,我知道那岳恒将军是冲你来的,我走后……”
“陈兄住口!”赵致神色坚定,目不转睛看着陈醉,“妹对兄之心可比冰心玉壶,兄出此言,岂非是要妹自绝于兄面前?”
陈醉已简单收拾好行囊,却见赵致早准备齐整,眼下不容犹豫,陈醉并不多说,接过赵致的行囊,二人相携向后山疾步而走。刚走出不足百米,忽听身后有人叹道:“你想走去哪里?天下之大你又能走去哪里?”
二人都把这话当做是对自己说的,同时回眸,说话之人正是云玄感。
陈醉一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勃然怒道:“你个阴魂不散的老玻璃,你还没完没了了?老子被你连累的家被外头那帮人给烧了,丹田气海也被你破了,白养你十年,醇酒佳肴,大屋华床伺候着你,就换来你这么对老子,哥惹不起你总躲得起你吧,你追到这里意欲何为?”
赵致在一旁看着,直了眼。
岳恒和曹枭飞比云玄感晚到一步,老远听到了陈醉的话,也惊呆在当场。
云玄感老脸通红,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才嘿嘿干笑道:“你小子这话是从何说起,我老人家之前可不知道你也在这山寨内。”
陈醉道:“你不是冲我来的?”
云玄感正盯着赵致,目不转睛,一脸狐疑。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我是冲她来的。”
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其他人不懂,唯有赵致知道他为何这么说。决然道:“我也知道瞒不过老总巡,我意已决,今生今世追随陈兄左右,此情不渝,便是死也不会再跟您回到那无情无义之地。”
“你跟他?”云玄感先是大吃一惊,紧接着眼中神光骤然炽烈,盯着陈醉。语气充满怒意和质问之意。
陈醉看见他那一鼻子的酒糟,便想起自己虚耗的那十年,心里头就堵的慌,赌气似的:“跟老子怎么了?总比跟你这千人恨万人追的老玻璃走强上百倍,老子与人为善,仇家少,朋友多,哪像你这老玻璃,仇家遍天下,知交半凋零。”
曹枭飞吓得魂不附体,他知道这老道士不但武道境界已达十境之外,辈分更是极尊,别说陈醉,纵然是夜魔城主乾坤啸也断无可能用这种语气跟云玄感讲话。刚要出言阻拦,却听身旁岳恒先按捺不住,愤然喝道:“大胆狂徒!又是你,前次在柳江之上被你将……”
他话没说完就被云玄感摆手打断,老道士神情凝重打量着陈醉,忽道:“你想带她走?”
陈醉点头道:“是有这个意思,怎么?你有不同意见?”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天下武道顶尖人物之一,陈醉就是兴不起半点敬仰之心,实在是这十年积累下来的怨气太重,已经超乎对死亡的恐惧。
云玄感忽然笑了,道:“等一下我要出去开始一场苦战,胜负难料生死难知,你我相交十年,虽出于误会,但彼此情义却真,老道对不住你之处这辈子怕是偿还不了啦,也许下辈子可以咱们有缘,老道一定把这辈子欠你的还上。”
陈醉想到十年种种,心中的气淡了些许,摆手道:“还就不必了,只求今后咱们各走阳关道便好。”
“这可不好!”云玄感看着陈醉,嘿嘿冷笑,又道:“天下大事不拘小节,个人之间的小恩小怨与国家需要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老道士即将面对强敌,胜负关乎国家气运大事,不敢稍有偏差,你小子已成我心中一结,老道想,若是此战不得生还,不若拉着你一起上路,黄泉路上再续你我交情,下辈子也可以相互有个照应。”
老道士的话不容置疑,曹枭飞虽有拼命回护陈醉的决心,却自知根本不堪一敌,此刻冲上去不过是送死。听二人对话,事情似乎还没到绝望的地步,因此决定暂时按兵不动。陈醉也没吭声,却是被气懵了,跟这个老无赖根本无话可说。
赵致大惊失色,刚要出言阻拦,云玄感却冲她一指,登时哑口无言一动不动。云玄感以上乘手法封住赵致气血脉络,招手唤岳恒过来,道:“小主子交给你,我若不敌,你立即与曹帮主带上小主子赶往千雪山夜魔城。”
岳恒扶住赵致,看着云玄感,面露迟疑之色:“总巡老大人,她是……?”
云玄感摆手道:“岳将军不必多问,只当做主子来保护就是了。”说着,探手抓住陈醉肩头,对曹枭飞道:“曹帮主,这孩子我带走了,请替老夫向聂老帝君转告,暂请夜魔城诸君周全我家小主子些时日,待老夫安全时,定会带这少年登门换人。”又道:“老夫守在吉祥镇上十余年,又怎会不知那可怜的女人是昔日故人之女?”
曹枭飞眼见他擒了陈醉为人质,知道对抗不过徒劳,只好抱拳回道:“前辈是当代有数高人,辈分名望还在恩师之上,想来必定言而有信。”
“在超品移山六十六载的黑龙帝之上?”云玄感嘿嘿一笑,道:“你这娃娃高看老夫了,不过借你吉言,但愿老夫能有黑龙帝的道境,能把这小子带出重围去。”
场间诸人皆无言,城寨外强兵压境,唯一能阻止敌人杀进来的便是众人面前这位天下有数的大高人。他已把计划说的很明白,老道出城御敌,必须带上夜魔城黑龙帝的外孙作人质,以自身为饵,将敌人引走。给城寨中所有人一个逃进千雪山夜魔城的机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后山出逃,其实是死路一条。
城寨外,云玄感提着陈醉来到南陈大军面前,昂然而立,神态萧然。虽形单影只,气势却似乎比对面六大九品高手和三百飞云铁骑加在一起还盛。
官道上,远远停着一辆乌蓬马车,拉车的马浑身脏兮兮,赶车的人长得纤细瘦弱,面色黝黑,一双灵动的眸子却正在往这边观望。
“布阵!”蒙雨时一声令下,风雪亭,中年美妇,周兴霸和巴山学宫徐姓老者纷纷下马,另有一名年轻俊美男子跟那四人一起站到蒙雨时身边。
云玄感眯着眼打量此人,道:“蒙雨时,易飞燕,周兴霸,风雪亭,徐边江,巴山学宫九品五杰今日悉数到此,却不知何时又多了阁下这位少年英才,不到三十岁便有此修为,老道士活了一百几十年都没见过几个呢。”
“玄天宗弟子秦遥圭启禀太师叔祖,晚辈是主公坐下大弟子。”
“原来是陈师道的徒弟。”云玄感眼中神光一闪,心道,此子年纪轻轻便有九品修为,一定深得陈师道信重,想必这阵法的核心要义都已传授与此子。玄天宗阵法双数为胆,单数为心。**风雷阵必有阵胆,乃是破阵的关键。看来必定着落到此子身上。
蒙雨时等人的目光此刻都落在陈醉身上,他们是为了那人而来,比较而言,连云玄感都不重要了。那秦遥圭忽然问道:“此战如此关键,太师叔祖身边却带了位小兄弟,不担心难以施展吗?”
云玄感知道对方误会却并不说破,道:“放在城寨内,我更加不放心。”
陈醉心思通透,立即明白这老不死的在打什么主意。此刻他已被老道士以无上手法截断经络运行,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家伙往自己身上招雷,利用自己给赵致打掩护。
蒙雨时却又道:“素闻宁帝少年英主,风姿绝世,却不知与这位小兄弟相比如何?”
云玄感道:“多说无益,动手罢!”说罢,提着陈醉飞身跃至六人中间。
第二十五章 破阵
陈醉心思通透,立即明白这老不死的在打什么主意。此刻他已被老道士以无上手法截断经络运行,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家伙往自己身上招雷,利用自己给赵致打掩护。
蒙雨时却又道:“素闻宁帝少年英主,风姿绝世,却不知与这位小兄弟相比如何?”
云玄感道:“多说无益,动手罢!”说罢,提着陈醉飞身跃至六人中间。
六大高手布阵将云玄感围在当中,同时出手招呼。
处在风暴中心的陈醉只觉得耳边轰然一声,跟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早已离开出云寨门前战场,眼前景观不断飞退,云玄感用一条胳膊正夹着自己狂奔如飞。六大高手已经不知去向。在身后不远处,一名红衣老者正紧追不舍。扬声喝道:“老朋友,留下宁帝,随你自去,否则天下虽大却无你容身之地,又是何苦来哉!”
陈醉极尽目力往那人身后看,却什么都没看到。此人竟独自在追云玄感。随即,陈醉又发现云玄感胸前湿了一大片,竟是鲜血染的。这老神仙一样的强大人物竟然受了伤?
云玄感虽然受了伤,嘴巴却丝毫不肯吃亏,边跑边叫道:“臭书生,你他妈卑鄙龌鹾暗算道爷,一百年的交情从今起一笔勾销,凭你想要从道爷手中夺走陛下,除非你的阳极真诀练至九重,乘人之危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身后红袍老者穷追不舍,扬声道:“老夫承认若论逃命功夫,这天底下,你老牛鼻子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玄天宗登云步号称独步天下,以你老牛鼻子修行最深,但你现在身上有伤,气息迟滞,又带了个人,若是这样还被你逃了,陆放鹤三个字从此也不必提了。”
宁帝?陛下?这是在说谁?自己是被云玄感当做赵致替身带出来的,他们为什么说宁帝?俩老头斗口,却把陈醉听糊涂了,忽然意识到老牛鼻子只夹了一个人在逃。他妈的,除了自己外还能是谁?心中陡然一惊,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由骇然失色。莫非宁帝就是赵致?
云玄感夹着陈醉一路奔逃,为摆脱身后追兵,早脱离官道跑进山里。一路逆山势而上,陈醉只见左右皆是参天古木,怪石横生,针叶满地,稍不留神便有扳倒打滑的可能。这老道士却是速度丝毫不减,反而越奔越疾。有几次陈醉的头几乎碰到路旁的怪石,吓的不禁大叫。
一追一逃在深山中,云玄感不愧是百岁宗师天下第五,如此艰苦卓绝的情况下,硬是跑到山顶都未被身后的陆放鹤追上。正这时,眼前的路却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一条蜿蜒山道。在那道中央正停着一辆乌蓬马车拦住了去路。驾车的却是个黑瘦少年,眉清目秀,眼神灵动。
“是你!”
“居然是你?”
“竟又是你!”
三声几乎是异口同声。第一个是你是云玄感说的,第二个则是陈醉,最后一个却是陆放鹤。
原来驾车的少年赫然竟是当日盗走五色锦龙和陈醉一百多坛酒的霍鸣蝉!
陈醉此刻见到他不禁格外吃惊,心道这小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也是陆放鹤一路的?
云玄感道:“先前多谢足下暗中出言相助,指点破阵之法,老道才没有被这卑鄙龌鹾的老不死的暗算。”
陆放鹤追了上来,老脸微红,不看云玄感,却怒视霍鸣蝉,道:“小娃娃,你究竟是何人?何故相助这老牛鼻子逃出老夫的算计?”
霍鸣蝉的手里托着一只酒坛子,颠来颠去,封口已开,却任凭他如何颠覆,坛子里的酒硬是滴酒不洒。只见他并不回答俩老头的问题,却一指陈醉,笑道:“我要他!”
云玄感和陆放鹤同时变色。霍鸣蝉却自顾着继续说道:“这家伙的酒酿的可真不赖,这一百多坛不够喝,偏偏口味却被他给养刁了,所以我要把他带回去给我酿酒。”
“你要他给你酿酒?”陆放鹤凝眉问道。
霍鸣蝉点头道:“不然我把这先天二品的笨家伙弄回去还能做什么?”说着,冲着陈醉扬声问道:“姓陈的小子,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陈醉还没搭话,云玄感和陆放鹤竟同时大惊失声。
云玄感:“什么?他已是先天二品?”
陆放鹤诧异的:“你认识这小子?他是姓陈而不姓赵?”
霍鸣蝉好奇怪道:“他当然是姓陈的,他是天鸿酒庄的小老板,姓赵有什么好?他为什么要姓赵?”
陈醉已从云玄感肋下挣脱,抱拳道:“多谢霍兄弟临危之际仍不忘愚兄。”又转头对云玄感道:“老牛鼻子,老子达到先天二品境界你很意外吗?若是没有你从中作梗,老子现在未必不能达到五品藏气之境吧?”最后对陆放鹤道:“这位陆夫子是吧?你追了大半天,是想追什么宁帝,可惜我却不是,鄙人陈醉,天鸿酒庄正是小号。”
陆放鹤此时岂会看不出陈醉不是什么宁帝,料知中了云玄感的调虎离山计,转头瞥了云玄感一眼,道:“老朋友好算计啊,若非这小娃娃当道拦截,我只怕还不知要追你到何时何地。”
云玄感却凝视着陈醉,问道:“你可是修习了夜魔城的武道?”
陈醉摇头道:“我倒是有这个打算来着,还没来得及就又落到了你手心里,看来还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云玄感神色微松,道:“没学就好,似你那般亡命苦练,稍有进步也算不得什么奇事,如今西南大变,陈师道谋逆即将引动天下大势,跟他一比,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醉恨恨道:“老子这辈子算是栽到你手里了,为了个莫名其妙的卦言,硬是被你玩了十年,到了这步田地还要被你这老玻璃利用一下,当一回什么劳什子宁帝的替身。”
“住口!”云玄感怒道:“修得狂言!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能有机会与贫道一起为帝分忧,此乃三生修来……”
“我修你个姥姥。”陈醉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屁话。
一旁霍鸣蝉击节赞道:“骂得好,这老牛鼻子迂腐啰嗦,惹人生厌,先前若非陈兄你被他控制在手,我担心你受他连累,绝不会出言指点他,照我看这老棺材板子还不如死在那**风雷阵与这红衣老头手上。”
云玄感闻言,寿眉一挑,深深瞥了霍鸣蝉一眼,暗道,这少年却不知是和来历,凭我一眼竟看不出他的深浅。似乎不像是武道中人,但看他这番做派又恰巧出现在此地,似乎又高深莫测。
陆放鹤眼看中计,知道追杀宁帝的最佳机会已错失,心头惋惜之余,又想到当下云玄感身受重伤,这位老朋友对赵室天下忠心不二,实乃劲敌。如今南陈初立,留下他百害无一利。眼下不乘机除掉他,又更待何时?遂森然道:“老朋友,你似乎已众叛亲离了?这二位少年英雄都不大欢喜你呀,不如咱们老哥俩再过几招亲近亲近如何?”
虽是问句,却根本没打算给云玄感拒绝的机会,话到人到,飘身一纵,亮出洁白如玉般的大手猛然抓向云玄感前胸。
陈醉之前见过云玄感大战陈师道,只道这顶尖高手对决便如武侠小说写的,看似平淡其实暗藏杀机,断不会呼呼喝喝飞天遁地那么热闹。却不料,这一战竟是精彩绝伦,热闹非凡。
云玄感料想今日难以善了,并不跟陆放鹤废话,翻腕亮掌,硬接了一记,整个人竟被打的腾身飞起,其势如箭,仿佛是被射向碧空的。
二人说打便动手,出手便绝情。纵然是百年老友,到了这各为其主的时刻,反而因为对彼此能力的了然,而出手更加不留情。陆放鹤一掌将云玄感震的飞上半空,心里却殊无半分得意,仰首向上,神情肃然。
云玄感升至顶点时,竟腾起三十丈高,接着凌空一转倒卷而下,双掌连挥,掌势汹涌,宛如天河倒泻。他身上有伤,不耐久战,因此一动手便出全力。陆放鹤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其中玄机,侧身一让,却不肯与云玄感斗力。
陈醉对云玄感这一招似曾相识,忽想起相同的招式他曾经用来对付天鸿酒庄外的灰衣人。只道他故技重施,接下来定会横身追击,以连续手段将陆放鹤逼到下风。却不料,老道士一击不中,竟立即向后倒翻,手藏足现,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稳住身形。
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对手变了,招法的应用也跟着变了。
轰然一声,陆放鹤逼近一步,云玄感矮身亮足,足尖猛点陆放鹤丹田气海,陆放鹤抬膝一撞,两位宗师级人物又硬碰硬交手一招。二人竟是谁都不肯让出先手。
云玄感神色越发凝重,陆放鹤更不甘煮熟的鸭子飞了。看着面前血染毡巾的老道士,想到此战之后,二人当中只能活下一个,不禁不胜唏嘘。
天下高手以四大宗师为最上层,次一层的宗师却只有两人,便是他和这位玄天宗老友。北赵统一中州大陆百年,他虽心怀旧国,却为当年李玄机传予陈氏的奇学传承而苟且偷生。当年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却惊才绝艳已达九品境界,与云玄感在江湖道上相逢,一见如故,彼此引为至交。
多年后,他武道至超品移山境,开宗立派,创立巴山学宫。几经辗转终于找到陈氏嫡脉后人,便是陈师道的父亲陈宪。立即纳入门下,悉心调教。但怎奈何陈宪天赋有限,巴山学宫之学并无夺天地造化之能。
陈宪不过碌碌之才。他这辈子干的最牛逼的事情就是生了个超牛逼的儿子——陈师道。
有多牛逼?
牛逼到当时已是天下有数高手的陆放鹤不敢教。
三岁背诵学经,五岁通读上古三代,中古十国史,八岁以后胸藏沟壑,俗世之学不能为师。以至于陆放鹤打算为他开经疏脉时,竟不敢动手。最后不惜代价寻到了昔日老友云玄感。苦心孤诣隐瞒下陈师道的真实身世。
云玄感一见陈师道也是惊为天人,但在将陈师道带回玄门之前,竟硬是在陈家住了七年,这七年当中只传诗书礼教之学,专心观察陈师道人品。直至觉得陈师道确实值得培养,才把他带回玄门,亲自引荐他拜在云空寂座下。
陈师道十五岁才开始修习武道,十八岁九品平湖,天赋之高直追乃师云空寂,人称小宗师。而后数年,更是修行到超品移山之境,凭着阵法之道上的惊才,更拥有了与宗师抗衡的实力。甚至有秘闻传说,他曾经以阵法之道力助云空寂困死了天门之外的九天仙君。
追思过往,南陈复国,玄天宗这位老朋友的贡献着实不小。
“哎!”陆放鹤长叹一声:“这又是何苦来哉?”
云玄感苦笑,也道:“是啊,又是何苦来哉!”
二人同时出手,这一下却是一动风雷起,云玄感左手指右手掌,指掌一动,四周围竟风起云涌,烈烈劲风吹的陈醉站不稳。而陆放鹤也在蓄势而动,却是双手握拳,龇目横眉,乱发腾空,气势傲然冲天。
陈醉不知厉害,犹自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看着,冷不丁身后过来一人拉住手臂,只听此人喝道:“你不要命啦!”身不由己被这人拉着一口气退出百米开外。不必回头,便知是霍鸣蝉。
“他们两个都已是宗师境界,那老道用的是九玄归元之术,九经十窍他已练通九经九窍,只差一窍便是神宗师境界,还有那红衣老头,他修的是阳极真诀,也有八重半的火候,可惜这老头天赋虽佳,却不能专心武道,如今年纪大了气亏血败,再想问鼎九重境界已经不可能了。”
霍鸣蝉侃侃而谈:“这俩人交手,纵然刻意收敛气劲,不去伤你,但他们交手所带动的天地异象却也足以要了你的命,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
这家伙语速极快,陈醉听的一知半解,却足以令他感到震撼。场间交手者是何等人物陈醉不是不知道,但因为对武道的了解实在是匮乏,所以才会当此危局下仍不知躲避。而这霍鸣蝉不但身手不凡,尤其见识更令陈醉赞叹钦佩。竟能把当世两大圣人的武道来历,修养境界一语道破,这等眼力怎能不让陈醉艳羡不已?
霍鸣蝉指着场间恶战,道:“你看见没有?他们四周飞沙走石,根本看不清里头发生了什么,在那里头就是宗师境界才有的领域之力,在那个领域里,除非你比他们实力还强,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你要知道,那领域里的元气被抽空,活人用不了多久就得被憋成死人。”
陈醉聚拢目光全神贯注看着,只见围绕云玄感和陆放鹤两人四周,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旋,先是飞沙与石块被卷起,接着是巨木残枝被连根拔起卷入其中。真难以想象,自己如果还在刚才的位置观战,此刻恐怕已经被卷上九重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一念及此,不由更恨云玄感,这老牛鼻子到了这一步都对自己不安好心,多半是怕他死后,那陆放鹤向老子追问什么宁帝的下落。有意借二人交手的领域之力杀人灭口。
霍鸣蝉来到乌蓬马车前,取了一坛子酒,托在手上掂了掂,拍开泥封,仰首如长鲸吸水,边喝边笑道:“别看了,什么也看不到的,而且这一仗且得打一阵子呢,那老道士虽然有伤,但一身元力非同小可,红衣老头想取胜,至少要在三千招之外,两三个时辰以后,等他们慢下来了,你再看也不晚,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你一个先天体魄的笨蛋,看了又有何用?”
这厮牙尖嘴利,所作所为缺德带冒烟儿,陈醉自然是对他有气的,却摄于他见识不凡,一时不想得罪。随口问道:“听君一席话,胜过十年功,我听你说的头头是道,却不知霍兄弟的武道境界是几品?”
“我?”霍鸣蝉一笑,露出两排贝壳般的银牙,挥手道:“早没剩下几品了,动动嘴皮子还凑合,要是上去交手,比你还不经打。”突然面色一变,蹙眉道:“哟,这老道士要做什么?想同归于尽,这法子用的可也太笨了。”接着突然大惊失色,怪叫一声:“啊哟不好,这俩人奔咱们来啦!”
第二十六章 仙骨
霍鸣蝉的话音刚落,便见狂飙从天而降,霍鸣蝉因为有先见之明,一下子钻到马车下面。陈醉则完全不明就里,只见前一秒钟还在那争斗不休气团旋劲,后一秒钟就出现在自己头顶,再想要躲避却哪里来得及?只听云玄感残酷的口气说着:“陈醉不管你是否那应卦之人,今日老道士总要带你同去才能安心!”
一股沛然巨力从右手灌进来,接着耳边飓风响彻连天。依稀听到陆放鹤失声怪叫道:“老牛鼻子,你疯了不成?”
云玄感却冷然喝道:“老陆,咱们俩相交百年,今日的陈师道却是你借我之手缔造,老道士愧对祖先,早有死志,能在临死前拉上你跟这小子,可谓是死而无憾矣!”说罢,左手拉住陈醉右手,又以右手抓住了陆放鹤的左手。以他自己为轴心,疯狂旋转起来。顷刻间,竟引来黑云压顶,天雷滚滚。
“宗师兵解!”一个声音在马车下面叫道,语气中竟有惊喜之意,随后陈醉便感到自己的左手被一只小手牢牢攥住。霍鸣蝉的声音在耳际响起:“别抵抗,按我教的,把他灌进你身体里的元力尽数转到我这边来!”
“意动身自然,心动气无碍,导气归元窍,江川入大海。”随着一段口诀入耳,从左手那边传入一股极细微又极精纯的力道,如针一般钻入心脏。瞬间的疼痛让陈醉几乎晕厥,心脏在这一针的刺激下剧烈跳动,通身气血狂涌,经络大开,来自右手的那股沛然雄浑的元力毫无迟滞的灌入陈醉体内,走脊背天地二桥,入足根沿正面经络通道归至丹田气海部位,却因为那里不能蓄气,毫不停留循筋膜脉络而上,最终钻入左手,源源不断的被导入霍鸣蝉体内。
飓风越刮越狂,这是云玄感在瞬间耗光毕生积累下的元力造成的天地异象,身在其中的人只要没达到四大宗师的境界,几乎没有可能逃脱。如果没有霍鸣蝉插这一杠子,就算是陆放鹤也只有捏鼻子认命,与云玄感同归于尽。虽然如此,陆放鹤也已运起全部真元阳气猛烈向云玄感轰击。
而云玄感此刻已是神魂难聚,几近魄散边缘。根本不知躲避,竟以血肉之躯硬扛着陆放鹤的猛烈轰击。再以血肉之躯将这些力道转化,以他为核心的飓风更增几分威势。在这无上巨力的作用下,陈醉坚如磐石的体魄已经摇摇欲坠,浑身的筋骨气血仿佛要从身体里被剥离似的。左手边的霍鸣蝉忽然尖叫一声,似乎吐了一口血,同时一股极强的吸力导了过来。四周直欲将人撕成碎片的飓风骤然减弱。
陈醉身处其中,完全不能自主。目不能视,只能听这三人你方唱罢我登场,陆放鹤全力轰击急于把云玄感彻底杀死脱困,云玄感则完全不顾自身死活,一心一意要借兵解之术跟其他人同归于尽。而霍鸣蝉,显然是在借陈醉强悍的身体为通道,疯狂吸收着云玄感和陆放鹤的元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云玄感灌入的元力越来越弱,就在陈醉感到天旋地转,难以自持的时候,突然听到陆放鹤长啸一声,紧接着一道惊雷劈落,似乎正中云玄感头顶。疾风拂过,陆放鹤已化作一点红光飞逝而去。还没等陈醉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感到左手一紧,身体已不由自主的随霍鸣蝉飞纵到数十米之外。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云玄感所在的位置已只剩下一座大坑。
陈醉目瞪口呆看着,一时间无想无念,十年过往浮光掠影般在眼前闪过,犹自不敢相信,这老牛鼻子竟然就这么挂了?耳中忽听:“红衣老头,你跑什么?”转头一看,却是霍鸣蝉拉着自己,冲着飞奔而去的陆放鹤扬声大叫。
陈醉状若痴呆,看了他一眼,欲语还休,不知从何问起。心里还没有从云玄感兵解这件事当中回过神来。暗想,云玄感为什么一定要杀自己?真是为了那个什么应卦者吗?如果是这个原因,他又何必等到今日?难道是因为赵致?陡然想到一个可能。刚想到这里,脑子里突然一阵剧痛,便晕了过去。
......
痛,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无处不痛。
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筋膜都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心跳如鼓,一个头两个大,五脏六腑互相串门都忘了回到原位,整个人仿佛正在被五个巨人拉扯。
“你醒了吗?”霍鸣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有人踢了自己一脚,“死不了就赶紧起来拉车,你死沉死沉的,都快把我累死啦。”
陈醉睁眼一看,天空蔚蓝,白云正飘过,自己躺在一辆板车上。霍鸣蝉停下车,转头道:“你这大笨牛,命还真够大的,那老道最想杀的人便是你,十成力道倒有一多半作用在你身上,你们俩究竟有多大仇,你一个小酒庄老板,怎么就能引得他这么一位宗师大高手宁愿自爆也要拉上你?”
“大概是因为我知道了一件不应该知道的大秘密,他怕不敌陆放鹤后守不住这个秘密。”陈醉一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像破风箱,丝丝啦啦,想说的话竟然一个字都吐不清楚。面色一变,强忍剧痛坐起来。
霍鸣蝉含笑道:“别害怕,你死不了,那俩老家伙的元力真气只是在你身体里过境而已,幸好你遇上了我,否则真要被活活胀死,身上很疼是吧?那是真元洗练筋骨皮,淬炼你的五脏六腑留下的伤,你的身体这么壮,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陈醉觉着他的笑容里殊无善意,心下暗凛,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个霍鸣蝉能一眼看破云玄感要兵解的打算,还能利用自己吸收云玄感和陆放鹤两大高手的真元,而后,自己这先天体魄之人都疼的欲仙欲死,他却跟没事儿人似的,如此人物又岂能没有来历?
霍鸣蝉眼珠一转,笑的越发诡异阴险,道:“我当然是霍明婵啦,暂时你只需要知道这个就够了,其实对你来说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打算怎么炮制你。”
陈醉吃一惊的瞬间,霍鸣蝉已将车把一落,拍拍手,道:“不想死的话,就给我过来拉车。”她说着话,走过来一把将陈醉从车上拽下,一屁股坐了上去,又道:“别跟我装死,我拉了你几十里,现在该你拉我了。”轻哼一声,“要不是看在你酿的酒不错,我岂能容你这无耻之徒活到现在,你要明白,让你拉车是便宜你了。”
无耻之徒?这话又从何说起?
山路蜿蜒向上,几乎不成路径,坐在车上未必舒服多少。陈醉拉着车,紧咬牙关快步前进,恨不得这一路颠簸把后面的霍鸣蝉颠死才解恨。之前本想拒绝拉车,但霍鸣蝉却露了一手绝技,这才迫于形势带伤拉车。这家伙竟然隔空将一块大石头捏碎,还扬言要对着陈醉的脑袋来这么一下。陈醉早看出他不凡,并不感到惊异。形势比人强,大丈夫能屈能伸,只好先忍忍他。
这一路走下来,不知不觉从白天走到黑夜,也不知这是什么山,竟仿佛没有尽头似的,更不知道霍鸣蝉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问了几遍他也不肯说。陈醉最初开始拉车时,只需一动便会牵动浑身伤势,疼的几乎不能支持。稍有停顿,霍鸣蝉必定冷嘲热讽,甚至隔空拳脚相加。好汉不吃眼前亏,陈醉只得强忍痛苦继续拉车,拉到后来,身上反而越来越轻松,似有一股清流在体内流转散发,所过之处,伤势竟大大缓解,有不药而愈之势。
一边走,陈醉一边不住的想,这小贼的武道也不知达到了何等境界,想他吸去了云玄感百年真元,境界想必不会弱了。一想到这事儿,陈醉便禁不住悲从中来,自己跟老牛鼻子混了十年,这个大机缘却没落到自己头上,却便宜了这恶毒小贼,真是时也命也。
“你究竟要我把你拉到哪里去?”陈醉浑身剧痛,对精神意志是极大考验,终于接近承受极限,放下车把手,又问了一遍。
“哼,你小子皮子又紧了是吧?”霍鸣蝉挥挥拳头,“问这么多做什么?拉你的车便是了。”
陈醉的倔脾气犯了,心想,这个霍鸣蝉也不知跟自己有什么过节,摆明了在整治自己,与其被他折磨死,倒不如跟他拼了,好过被这厮当牛做马。提拳上前,也不跟他废话,挥手就是一记直拳。速度竟是出奇的快。
霍鸣蝉冷笑一声,横手一挡,真元爆发,陈醉倒着飞出去数丈,一屁股摔在地上。仗着先天体魄皮糙肉厚,倒没觉着怎么疼,一骨碌身站起,又冲了上去,霍鸣蝉也不吭声,又出手隔空将陈醉打倒。陈醉再站起,霍鸣蝉跳下板车,负手在后,迫近了抬足一踢,陈醉躲不过去又被踢飞。这一腿踢的很重,陈醉一时竟不能起身。
“不服气是吧,今儿就先收你点利息。”霍鸣蝉面色不善,盯着陈醉:“来日方长,咱们有帐不怕算,慢慢收拾你。”
陈醉勃然大怒,奋力站起,猛扑上去,原以为还会挨上一下,却不料,不知出于何故,这次霍鸣蝉挥手一击竟未能奏效,陈醉结结实实将他抱住,两个人一起摔落尘埃,陈醉不通武道,又怕被他挣脱反击会要了自己的命,因此只是死死搂住他。两个人纠缠到一起,霍鸣蝉几次爆发真元,却完全没了先前的威风。
“姓陈的,你快给我松开,否则我要对你不客气啦!”
“你他妈先前也没客气。”
“你松开!”霍鸣蝉又气又窘,大声尖叫道。
“我就不松开。”陈醉越抱越紧。
霍鸣蝉真元难聚,挣脱不得,气的用头猛撞向陈醉的鼻子。陈醉偏头一躲,霍鸣蝉没撞到,嘴巴却迎上了陈醉的嘴巴,结结实实啵了一下。二人同时一愣,霍鸣蝉的黑脸更黑了。陈醉却好似见了鬼似的,突然松开了他。
霍鸣蝉目射寒光,脸色阴晴变幻。不知在想什么。
陈醉尴尬之余,在想这家伙怎么突然变的不厉害了?
沉寂了一会儿。
陈醉站起身,道:“虽然你折磨我一路,但总算救过我,而我也曾帮你吸取云玄感的百年真元,之前你偷了我的酒和赵致的马,都被云玄感自爆给弄没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今后咱们分道扬镳,你莫要再纠缠我了,否则,我便是拼死一战也不会再任你欺凌。”
霍鸣蝉坐在原地不动,一句话不说,只一双大眼睛灵动的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陈醉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计较刚才误打误撞亲了自己那一下。见他不吭声,心想,刚才这恶小子也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才会被自己扑倒,眼下似乎还没恢复过来,自己左右狠不下心干出那趁机你病要你命的事情,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拔脚就走。
没走出几步,便听见身后噗通一声,回头一看,霍鸣蝉不知何时挣扎站起,看似要追自己,却一步摔倒在地。陈醉心中大感快慰,他妈的,你也有今天。看了一会儿,毫无动静。心想,这家伙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吸了云玄感的真元产生的后遗症?有心回去扶他一把,又想到霍鸣蝉的奸猾,怕中了这家伙的奸计,索性不去理会,继续前行。
大约走出百十米,回头又看了看,霍鸣蝉仍旧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陈醉想狠下心不去理他,又想起先前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这一路虽然多有折磨,却也没对自己弃之不顾。心里头几经挣扎,终于还是回头走向霍鸣蝉。
到近前才发现,霍鸣蝉竟似死了一般,趴在那里,扬着头,双眼目视前方,跟一尊木雕泥塑似的。跟他说话,也没半点反应。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这会儿竟成了这个样子,陈醉心里的愤恨一下子就没了。连忙将他抱起,放到板车上。开始尝试用其他方法唤醒他,先是喊,无效后又尝试按人中,仍就没有动静。这才想起探脉搏查鼻息,结果脉搏还有,鼻息却是全无。
我去,这又是什么状况?陈醉骂了一句活见鬼,怎么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就不成了?如今只有尽人事听天命吧,上一世的记忆中简单的急救措施还没忘。从人工呼吸开始,张嘴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捏住霍鸣蝉的鼻子,低下头嘴对嘴渡了过去。没反应?心脏按摩!手还没碰上就有反应了。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打在脸上。
霍鸣蝉忽然睁开双眼,然后陈醉挨了一记耳光,接着整个人冲天飞起,自然是被霍鸣蝉打的。打的还不解恨,竟跟着陈醉飞起的身形一起跳上来,半空中拳打脚踢,不知道打了多少下。陈醉不疼,只感到身体里那股清流运转的更快了。摔落在地上的时候,竟感到浑身舒服,无以复加。忍不住发出一声**的呻吟。
第二十七章 魔宗
霍鸣蝉又一腿踢来,破空之声入耳,气势本应十分凌厉,但到了陈醉眼中却有些慢动作的意思。下意识的抬手招架,整个人又被巨力踢的飞退。这一次不只是飞还有退。左腿后撤,竟稳住了身形。
陈醉以为他还会再向自己出手,霍鸣蝉突然停下动作。语气古怪:“笨家伙,算你有良心,不过你这救人的法子太恶心了,再有下次我一定杀了你。”说着,竟一腿将木板车踢飞,道:“走吧,这回不用你拉车了。”
这家伙脾气古怪,喜怒无常,陈醉吃不准他在打什么主意,看着他,迟疑问:“去哪?”
“你本来准备去哪?”霍鸣蝉负手在前,回头问道。
“夜魔城?”
霍鸣蝉点点头,道:“这里就是千雪山主脉,再往里深入不足百里,便是夜魔城了。”
陈醉惊喜交集:“你肯带我进夜魔城?”
霍鸣蝉似不屑回答这个问题,自顾着说起夜魔城的来历来。
“那魔宗首代宗主聂政本是十国时期的郑国大将,却因为娶了个漂亮老婆惨遭陷害,郑国公子百里遂在庆功宴上看到他漂亮的妻子,便与他八拜结交,当年十国争霸,聂政是天下闻名的勇将,战功彪炳,百里遂虽是郑国公子,却也不敢硬来,便想了条毒计,假传国主旨意,引聂政带剑入郑王府,诬指聂政包藏祸心,那聂政本是郑王在路边捡回的弃儿,郑王对他恩深似海,因此空有先天九品的盖世神威,竟甘心就缚成为阶下囚。”
这个故事勾起了陈醉的记忆,想起前世看过的某本名著中,那位八十万禁军教头。但很快就意识到霍鸣蝉刚才的话中提到了魔教宗主聂政是先天九品境界。不由大感兴趣:“哦?这世上竟有先天九品?”
霍鸣蝉道:“世人都只知道魔宗以炼体入道,而谓之为魔道,却不知当初创下这门奇学者本是一位无望修炼的先天体魄,而这家伙的天赋太强,甚至已能媲美武道大宗师的境界。”
“当年聂政纵横天下,武威盖世,被郑王囚禁后,妻子便落到了百里遂的手中,而他则被郑王问了谋逆的死罪,可笑的是行刑当日,那郑王先施刀兵之刑,自然没有作用,于是又赐了毒酒逼聂政喝,结果聂政豪饮三百杯安然无恙,郑王又下令施以火刑,行刑的时候有一偏将追随聂政多年,知悉事情始末,更联络了许多聂政旧部,当众将事情真相喊出,聂政得知妻子被霸占,三个儿子死了一对半,立时疯了一般,挣断八千斤镣铐,杀光了郑王卫队,最后却只是杀了百里遂,饶过了郑王。”
陈醉听的神往不已,想不到先天体魄之人中竟出过这么牛气冲天的人物。
霍鸣蝉显然有意指点陈醉,继续说道:“聂政怒杀百里遂之后,便因为反叛十国王权而成为天下众矢之的,他索性便带着旧部们开始了纵横天下为盗的旅程,所过之处,杀富济贫专门跟各国王师做对,最后引来各国顶尖高手联合起来对付他的黄巾盗,那聂政虽然勇力无边,刀枪不入,但他手下的兄弟却不成,因不忍见兄弟们跟自己受累,聂政便打算解散黄巾盗,却没想到那些高手根本不打算放过黄巾盗中的任何一个,在付出惨痛代价后,聂政终于决定带着大家逃离纷争,于是便率众来到千雪山中,开辟了这一方世外桃源乐土。”
“那所谓的炼体入道又是怎么回事?”陈醉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件事。
霍鸣蝉道:“当年聂政在此开创夜魔城,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只要进城便一律人人平等,渔樵耕读自给自足,当其时,十国争霸,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夜魔城虽然地处荒山极地,却是人间乐土,十国高手虽然恨他入骨,但如无必要,谁又肯为了对付他一个,伤及自身争霸的资本?因此这夜魔城便渐渐成了气候,成为人口数十万的大城,自然也成了十国霸主们馋涎欲滴的目标,只是因为忌惮聂政厉害,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
“聂政的年纪一天大过一天,有一日,夜魔城上空突然黑云齐聚,一道惊雷直落而下,正劈中聂政头顶,几乎就要了他的老命,也终于让他意识到天威难测,人寿有穷尽,于是开始思索自己死了以后,夜魔城该如何维系的事情,炼体入道便是那时候创下的,引天地元气灌体强身,第一步便是借丹田气海里的本命真元为引,而先天体魄却根本没有丹田气海,聂政之所以能创下这门奇学,却是用逆向推衍之术强行创出来的奇术,谓之九逆心诀。”
陈醉无限艳羡的:“这位魔宗之主当年究竟达到了怎样的境界?”
“当年聂政被天雷劈中后,非但没死,反而籍此跨入了先天超品境界,成为一时无两的盖世宗师,单比较战力连同时代的李玄机都自承不如,而他不但身体达到了究极境界,更奇异的拥有了超凡的智慧,独创九逆心决,这门奇学使得非先天体魄之人也终于有机会修炼有成,甚至练至最高境界,可以达到与聂政相同的高度!”
陈醉问道:“这门奇学难道也不适合先天体魄者练习?”
霍鸣蝉冷笑道:“这个是自然的,聂政创下这门奇功的初衷就是为了让普通人能通过修炼转化成先天体魄,你已经是先天体魄,又何需再转化?”
陈醉眼睛一亮,道:“这么说来,夜魔城主也是先天体魄?”
霍鸣蝉却摇了摇头,道:“不是,不过他却是当世最了解先天体魄的人,也是最有可能帮到你的人。”
“当年聂政创下九逆心诀,本意是让夜魔城的普通弟子也能修成跟他一样厉害的先天体魄,结果却别辟奇径创下了炼体入道的独特法门,世人谓之为魔,其实不过是将丹田气海扩散到全身经络,淬筋炼骨的同时也让身体能够容纳更多天地元气。”
陈醉看着他,无限钦佩:“霍兄弟,你年纪不大,见识却如此渊博,想来是家学渊源深厚吧?”
“怎么?想探我的底细?”霍鸣蝉瞥了陈醉一眼,忽然顿住脚步,道:“若不是看你这蠢物还能酿的一壶好酒,又勉强算有一颗向道之心,我才懒得跟你说这么多,记住我的规矩,我说你听,不该问的不要问。”
陈醉问道:“怎么才算不该问的?”
霍鸣蝉道:“我不喜欢回答的问题就是你不该问的,具体的你自己琢磨去,总之你问错一句我就揍你一顿,反正你现在已是先天五品的境界,别的能耐没有,挨揍的本事却已是天下少有。”
第二十八章 回家
先天五品?陈醉先大吃了一惊,很快又大喜过望。
霍鸣蝉边走边道:“炼体入道的核心要旨有二,其一是化全身为丹田,增加容纳真元的能力,其二便是引天地元气进入四肢百骸淬炼筋骨,那老道士身具百年真元,最后一刻兵解自爆时,红衣老头竭尽全力与之相抗,两个人合力超过两百年的真元爆发又引动雷火压顶的天地异象,如此庞大精纯的真元倒有一多半经过你的身体,就算你真是头笨牛,只要不死就该得点好处。”
“从古至今,还从未听说有先天体魄者在成年后仍能有提升的,你也算是一奇葩了。”他轻轻哼了一声,一晃拳头,道:“不过你也别得意太早,你浑身的筋膜骨骼,经络气脉,五脏六腑皆受损严重,尤其是通身十窍都被真元封堵,想要活命可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除非有人肯拿出大量养元润窍的奇珍灵药给你吃,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虽有性命之忧,陈醉却并不惊慌,他既然这么说,想来是已有办法。于是认真听着,末了才问道:“你要送我去夜魔城,可是因为这个?”
霍鸣蝉居然没否认,点点头道:“我这人一辈子别无所好,尤爱杯中物,一想到若是今后再喝不到那绝品佳酿,心里头便不是个滋味,你这家伙虽然粗俗无礼,所酿的酒却对了我的脾胃,所以才决定管一管你的闲事。”
又道:“据我所知,中州大陆上只有三个地方能找到有能力医治你的人,距离此地最近的便只有夜魔城了,你身体里的伤患太重,但最致命的还是真元蒙窍,耽搁一时便可能误了一世,我揍你,折腾你,都是为了刺激你消耗体内多余的真元,可惜我的情况也比你好不了多少,能力有限,收效甚微,能否活命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陈醉恍然大悟,感激之余连忙抱拳称谢。
霍鸣蝉摆手道:“你别忙着谢我,我只会把你送到夜魔城,但那城中我是不会进的,至于人家肯不肯救你,我却无能为力。”
听他的口气,似乎与夜魔城之间是敌非友,陈醉本打算说出自己身世,话到嘴边又吞了回来,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霍兄弟能做到这一步,愚兄已足感盛情。”
不知为何,霍鸣蝉眉头微微蹙了蹙,道:“感谢的话不必多说,我反正也是无聊,送你到地方以后,我会在夜魔城外落脚,你若死不了,只需记得为我多酿几坛子好酒便算报恩了。”
陈醉有伤在身,不能走的太快,之后两日,二人昼夜兼程,终于赶到夜魔城。
霍鸣蝉将陈醉送到城外,转身指着身后一座势如利剑的高山,道:“那座山峰叫问天峰,又叫吠陀峰,七百年前西戎大宗师吠陀罗观峰悟道,坐忘十年,成就大宗师境界,而后指天画地开宗立派,吠陀教由此而兴,西戎一族才有了跟炎龙族抗衡的基础,我会在那里结庐而居,你死不了就酿上几坛子好酒去那找我吧。”说罢,扬长而去。
这霍鸣蝉嘴冷心热,虽然多有古怪之处,却又与自己何干?细细想来,他着实对自己不差。陈醉目送他走远了,才一转身向城中走去。
……
夜魔城,处千雪山脉深处,远于化外,不服王道。城中之人,昼伏夜出,伏魔食婴,近亲**,行如兽类,全无礼法。夜魔城主自讳夜帝者,妄言天道不仁,狂言人定胜天,参修九逆成魔邪术,公然与天下武者为敌。自言平等乐土,人人皆可称王,大逆不道尤为之至。凡我世人皆可诛之。有诛之者封亲王爵,世袭罔替。
陈醉驻足在城门口,看着门前石碑上的字迹,读到那句公然与天下武者为敌时不禁击节赞叹。而后看到那句平等乐土,人人皆可称王时又不免心生感慨,这他妈不就是完全民主制度的原始概念吗?这位夜魔城主的脑袋竟值得一顶亲王帽子,可想而知,写下这道圣旨的周礼宗该有多恨他。
一个人能让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恨到如此地步,却依然安泰于世上,纵然成魔,也是魔威盖世无与伦比。
陈醉看罢,迈步走向这座西邻西戎,东接南陈,屹立两千年不倒的奇城。
城门前有几名青衣汉子把守,城门下坐着一个胖老头。玄服着身,裹住圆溜溜的身躯,足蹬草鞋,藏不住肉乎乎红嘟嘟的脚指头。光头没带帽子,亮光光的脑袋上所剩无几的几根毛挽了个小巧玲珑的发籫,长得慈眉善目喜笑颜开,滑稽已极。
他目不转睛看着陈醉,亮晶晶的眸子里放着谐趣的光辉,招手示意陈醉过去。
陈醉看了看那几个青衣汉子,又看了看胖老头。为首的青衣汉子什么也没说,一摆手,示意陈醉可以通过。
胖老头:“少年人从何而来?”
陈醉想了想,向前一指,道:“从来处来。”
胖老头微感诧异,并不深究,又问:“准备向何处去?”
陈醉道:“向来处去。”
人皆有根,根便是人生来处,聂锦儿的根在夜魔城,陈醉这么说自无不对。
“回家?”胖老头坐直了身子,笑道:“这可奇了,我在这平等城中活了快八十年,城内上下没有不认识我的,也没有我不认识的,怎么从没见过你。”原来外界叫这里为夜魔城,城中人却自称平成。
陈醉道:“家母聂锦儿,外祖聂横舟。”
胖老头豁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下,一把抓住了陈醉的手腕,问道:“你就是陈醉?”
陈醉点头道:“可不就是我嘛。”
胖老头上下打量一番后,面露疑惑之意,道:“曹枭飞说你是先天二品,我看着可不大像,筋如老藤骨似琼玉,分明已是五品体魄,还有,你怎么伤的这么重?”说着,竟拿起陈醉的手臂,手指在陈醉身上捏上捏下。
陈醉只感觉到他指尖传来丝丝寒意,清凉透澈之感顿生,竟是说不出的舒服。心知此人不俗,连忙问道:“敢问您是哪位?”
胖老头捏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停手,却叹了口气,道:“原来是先天体魄,可惜了二师兄的种。”又道:“我乃边雨休,你可以叫我三姥爷。”
陈醉立即想起曹枭飞曾向自己介绍过,外公聂横舟是夜帝坐下四帝之首,世人称为黑龙帝,是天下有数大高手。外公之后依序为玄武帝边雨休,青狮帝顾向山,红鸾帝盖红霞。陈醉连忙欲以大礼参拜,却被边雨休一把拉住,“平等城内无叩拜,既是至亲又何必多这些繁文缛节?”
边雨休很高兴,拉住陈醉,道:“好孩子,能回来便好,有什么事到里边慢慢说,快随我进城吧。”
夜魔城号称天下公敌,却终年对外界开放,无惧东西国,不忌南北人,世人皆可入城常居。如此开放,竟能屹立两千年不倒,除了城中高手如云外,独特的地理环境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三面绝壁,城开一门,又有四帝轮守,可谓万夫莫开。这几位帝君各有奇能,有擅长医道者,有擅长机关埋伏的。人尽其才,把这座夜魔城修造的铜邦铁壁。
据边雨休介绍,整座平等城长三千六百丈,宽三千五百丈,三横六竖规划有序。城外山岭南侧有沃野千里,可种植谷物蔬菜,足以供百万人自给自足。城中长街深巷,万户安然,一派欣欣向荣。内有平等大集,公买公卖,禁止争斗,有城主府的青衣执法队监管。
夜魔城农业发达,盛产金属,铸造业尤其领先当世,普天下最好的农具皆出自于此。当世诸国除初立的南陈外,明里暗里都派代表常驻城中。炼风号是城中最大的铁匠铺。聂横舟更号称为当世铸造第一名家。
陈醉想不到自己这位外公除了是天下绿林道的总瓢把子外,还精通这外科手段。
夜魔城中,十六岁以上的男丁,没有白吃饱之人。这条规矩是首代城主聂政定下的,时至今日仍是铁律,就算贵为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城主夜帝也不例外。
百万人口的巨城,在中州大陆上能排到前五之列,核心之地的城主府却不大,严格说来只有四殿一间,四殿包括司农,铸造,青卫,行商,一间则是司药间。
边雨休便是行商殿的殿主,主掌夜魔城内外商贸事宜。陈醉一路随他来到城主府,径直赶到铸造殿。所谓殿也不过是个巨石搭建的大房子。四面空旷,当中摆了一座炉子,和一些打铁铸造的家什。四周散放着日常作息用具。
曹枭飞正等候在此,一见陈醉喜出望外,仍不忘先对边雨休躬身施礼。
“你师父呢?”
“禀三师叔,师父和其他两位师叔在司农殿。”
“城主出关了?”边雨休似有惊讶之意。
曹枭飞道:“半个时辰前,忽然出关,立即叫师尊和诸位师叔过去。”
第二十九章 疗伤
陈醉又随边雨休赶到司农殿,这夜魔城内核心中的核心却只是一座茅草屋,比之聂横舟的石头房子还要粗简。草屋外有一张圆形藤桌,四周坐了四个人,三男一女。
坐在东首位置的是个中年人,衣着朴素,与天下间随处可见的农夫几无异,相貌十分普通平实。坐在他左侧的是个黑发黑须的老者,浓烈如墨的卧蚕眉,丹凤眼中黑眸如星给人以高深莫测之感,鼻直口方,纵然明显上了年纪,依然看得出年轻时的俊美英风。农夫模样的中年人右手边是个青衣红发的大汉,九转狮子眉,青眼竖眸如妖,狮子鼻,方海口,气势非凡。在他旁边坐着的女子着了一身红色道装,背对着门口,一时看不清模样,只见窈窕背影,似年纪不大。
“三弟到了。”农夫对边雨休打招呼,目光却落在陈醉身上:“这便是锦儿的儿子?不错,不错,只这模样便有几分二弟当年风采。”此人面貌平凡,但一开口说话竟是声质清醇,如潭水自鸣。
声音是有相的,声相可将形象不佳之人变得庄严。
陈醉立即意识到这人便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夜帝,顿生高山仰止之心。连忙上前拜见。
夜帝却道:“这里不需那些世俗虚礼,还是先见过你外公吧。”说着,一指黑衣黑发的老者。
果然是他。看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中射出的期盼光芒,陈醉虽两世为人,却仍不免顿感心头暖意融融,表面上仍从容平和,迈步上前跪拜,聂横舟坦然受了。夜魔城中不分等级,却也讲骨肉亲情和辈份。
“你就是锦儿的儿子?快过来让我看看。”聂横舟虚空一扶,陈醉自动起身,心中暗惊,这位便宜外公的修为高深,只怕未必逊色于云玄感多少。聂横舟很满意陈醉的淡定沉着,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转头却对红色道装女子道:“小师妹,这孩子先交给你了。”
夜帝叮嘱道:“我那药园里的存货随你采摘,不必吝惜。”
聂横舟微微动容,“乾师兄,这怎么使得?那些草药是你为大嫂……”
夜帝姓乾名坤啸,微笑摆手道:“你大嫂的事情我自有主张,药医不死人,这孩子身负重伤却偏巧在此时赶回来,便是命不该绝,难道咱们还能眼睁睁看着他筋络寸断气脉枯竭而亡?”
聂横舟道:“这孩子虽然体内真元絮乱,五脏六腑,筋膜骨骼多有伤患,但有红鸾师妹妙手救治,还不至于丢了小命。”
夜帝道:“不至于丢了小命,却难免成为废人,至于你大嫂,我纵然把还天丹炼制出来,她也未必肯原谅我。”摆手又道:“谁都不要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这孩子虽是先天体魄,却生受一代宗师百年真元的熬炼,能熬到今日已是奇迹,目下刻不容缓的事情就是医好他身上的伤。”
从头至尾,他们谁都没有问陈醉是怎样受的伤,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聂锦儿如今身在何方。想来后面两个问题曹枭飞已经把所知道的都跟他们说过了。而在来城主府的路上,陈醉已将受伤的缘由跟边雨休讲了一遍。但边雨休却还没来得及跟夜帝禀明。夜帝竟只凭一眼便看出自己身上所受内伤的来历,果然不愧是天下有数的大宗师。
聂横舟道:“纵然能够痊愈,先天体魄的资质也有限。”
夜帝道:“再有限也是姓聂的。”
聂横舟还要说什么,却被红衣道装女打断:“二哥,你快别说了,你们这么争下去,这孩子怕是先挺不住了。”
陈醉是真的快不行了,一路颠簸劳顿,因为心里头有一股劲儿在支撑才挺下来,现在亲人也见到了,自己终于安全了,心气儿一松,浑身的伤患齐齐发作,痛苦难当已经是摇摇欲坠。
夜帝看了一眼,道:“不俗!”聂横舟横了一眼,道:“不愧是聂家根骨。”
陈醉摇晃着想说这不俗的聂家根骨就快挂了,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就倒向身后,最后只见到一抹妖红。
......
半个月后,陈醉正躺在木桶中静养,看着很可能曾经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那一位正在服侍自己。
赵致曾经男扮女装,骑着五色锦龙仓惶逃亡在西南大地上。天子亲军十八玄骑甘冒奇险紧追不舍。云玄感只看了她一眼,便决定撕破十年交情杀自己灭口。所以,陈醉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猜测很靠谱,但陈醉并不打算公诸于众。
赵致不是一个会服侍人的女人,但却很用心。小醉哥现在全身一丝不挂的泡在药捅中,她每日里负责灌药十二次,搓身十二次,一个时辰就要折腾一回,这半个月当中,赵致尽心尽力从未有过抱怨。
被师姑姥姥红鸾治了半个月。现在,陈醉想动一根手指头都难。身体仿佛被禁锢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一切都静止了。倒是不疼了,只是这种全身上下完全不属于自己掌控的感觉却比疼痛更可怕。
此刻,赵致正拿着一块布满孔隙的白玉状奇石用力在陈醉浑身上下搓着。她秀美的鼻尖正滴着汗珠儿,明眸专注,看不出一丝羞怯。陈醉像死人一样躺在桶里,只有眼珠跟着她的动作在转动。
“你现在老实了吧。”赵致用奇石蘸饱药水,用力搓在陈醉的胸腹之间,一边搓一边说道:“你不是挺厉害的吗?现在怎样了?只能乖乖躺在这里任我服侍,你可知道,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人家服侍我……”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不说,并非因为察觉到自己失言,而是因为她的小手正停在陈醉小腹以下的地方,那里有个东西硬邦邦很碍事。
“姥姥,他的身体有变化啦!”她陡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惊喜交加,惊叫着跑到门外喊人。
“什么变化?”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拿捏着威严的意味询问道。
“啊!”赵致一时语塞,那个东西长的红赤赤光头黑须,硬邦邦筋盘虬绕,想一想都羞人已极,却哪里说得出口,顿了好一会儿才声如蚊呐:“肚子下边那个东西变大了。”
外面的女人正是红鸾,年过七旬,却是小姑独处了一生。虽然与陈醉年纪辈分相差悬殊,却也不大方便进来仔细观看。心中暗骂聂横舟的外孙不是好鸟,连身体恢复知觉都是从那个地方先开始。扬声吩咐道:“你既然自称是他媳妇,夫妇之间便没什么不便的,现在按我教你的做。”
赵致脆声道:“是!”
红鸾在门外吩咐道:“按我先前教你的手法,用银针刺他玄阳经,先用细针来,若仍是口不能言,便换成最粗的那根针,记得要用九出三进捻钻的手法,他身体麻木,用针的目的是为了刺激他的经络传导知觉,你在刺入之前要记得先在针尖上涂抹火龙膏,可以极大的增加他的痛感,有助于快速恢复。”
用疼痛来刺激身体恢复知觉,这算什么办法?赵致依言而动,陈醉眼睁睁看着她从旁边拿起一根早准备好的银针,在针尖上涂抹了一种火红色的膏状物,那银针号称是细的,却足有牙签那么粗,一想到这东西要从那个地方刺入,陈醉的瞳孔不自禁的放大数倍,急迫的想要阻止她这么做。但奈何,任凭脑子里有多少念想,身体却完全不听指挥。
针尖一点点接近那个部位,赵致霞飞双颊,羞怯的不敢直视,歪着头,抿着嘴,闭上了眼。陈醉见此情景,大惊失色,想说,妹子,你看仔细了再下针呀,这一针下去,搞不好哥哥就成陈公公了。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那针却已刺了进来,一股灼热伴着剧痛的感觉从那里蔓延开来。
巨大的痛楚刺激的陈醉瞬间血灌瞳仁。赵致面红耳赤,紧闭双眼,却仍在严格的遵照红鸾的指示,以九出三进捻钻的手法一丝不苟的执行着酷刑。进出十二下之后,终于将那针拔了出去,陈醉忍着已经蔓延到半身的灼热剧痛长出了一口气。却见赵致又拿起了一根更粗的银针。
“姥姥,这根针好粗,会不会把他扎坏了啊?”赵致举着这根堪比筷子粗细的银针,有些犹豫不决。
陈醉心道,千万别刺,不然今后你守活寡,可不能怪醉哥无能为力。
外面传入红鸾的声音:“丫头,别害怕,只管大胆的刺进去,他之前内府重伤,经脉损毁严重,我不得不用还天丹保住他的命,但还天丹的药性太强,一时半刻他根本吸收不了,虽然治好了他的内伤,剩余的药性却淤积在他的经脉中,令他全身不能动弹,所以这半个月来咱们才以我独门所创的三蒸九炼之术熬炼他,助他吸收药力。”
“现在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你还可以用针刺进他的身体,待他知觉恢复气血行开后,你便是想刺也刺不进去了。”
赵致眼中闪过坚定之意,陈醉心道不妙,眼睁睁看着那根粗大的离谱的银针向着自己的关键部位逼近,陈醉心中焦灼急迫的无以复加,那蘸饱了红色药膏的针尖已接触到皮肤,陈醉却发现她因为紧张和羞怯,竟似刺错了方位。不由大为惊骇,刹那之间,忽感到全身的汗毛竖起,心头猛烈一震,气血奔涌如潮。
“不要刺!”三个字脱口而出,陈醉的身体感觉瞬间恢复,哗啦一下从药捅中站起。
第三十章 仙丹
赵致的手刹那顿住,不是因为她反应快及时住手,而是因为那银针根本刺不进去。她直勾勾看着陈醉,陡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顿时惊喜交加,眼中泪光盈盈,全然不顾羞涩的抱住了他。
门外红鸾的声音传入:“把他的衣服穿上,待我进来看看。”
屋子不大,坐满了人。
陈醉恢复知觉,夜魔城中重要人物除夜帝乾坤啸潜居闭关外,余者系数到场。
“五脏归位,百窍洞开,经调脉顺,气血丰沛。”红鸾的手从陈醉手腕上拿开,面带得色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奇药还天丹,不枉乾老大准备了五十年才凑齐这二十八味奇珍灵药,更多亏了我老人家天下绝伦的医术,这才是真正的活死人肉白骨还天再造的奇效。”
陈醉第一次正面看这位便宜外公的妹子,虽然一身红色道装,却难掩其女汉子本色。模样倒是不差,只是头发乱糟糟,脸上脏兮兮,眼角的鱼尾纹说明她的年纪已不小,但眼神活泼无比,透出的却是一派天真烂漫。
靠近窗户的地方摆了一张桌子,聂横舟坐在当中,青狮帝顾向山和玄武帝边雨休分坐左右。
顾向山笑道:“恭喜二师兄,这孩子无恙,夜魔城后继有人。”
聂横舟道:“全仗师兄的珍藏和小师妹妙手还天之术,总算是有惊无险。”
边雨休走过来,凑到红鸾身边笑道:“师妹妙手无双,却不知何日才能医好三师哥的老毛病。”
盖红霞呸了一口,道:“老不休,耍笑也不看看时候地方,让孩子们看笑话。”起身又道:“这孩子刚醒,劫后重生,年轻人之间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咱们这些老家伙是不是该挪挪地方了?”
赵致端着盘子,站在地当中,盘子里先前摆着茶壶和茶杯,现在正放在桌上。她脸儿微红,目光像一条无形的丝线牵挂在陈醉身上。嘴巴紧闭着,那点儿心事早被眼睛说尽了。
陈醉半躺着,其实早就能够起身,但盖红霞不许便一直没动。
聂横舟看着赵致,捻须点头,起身道:“怜我世人,苦不自在,入我城中,喜乐由己,夜魔城虽是化外乐土,却未必适合所有人,岳恒盘桓在城外不去,想必是在等你,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
......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一阵箫声从远处传来,有着像雾一般散淡的悠长和神秘。亭子附近,一盏莲花形状的灯笼亮了起来,开启了夜色,也打开了话匣子。
赵致抬头看着亭上匾额,喃喃念道:“烂柯亭,好奇怪的名字,却不知藏了什么典故?”
陈醉道:“上古年间有樵夫在山中遇仙人弹曲对弈,好奇观看,乐而忘忧,不觉时间流逝,一局之后发现腰间的斧柯都烂了。”
“这一定是个快乐的人。”赵致来到石桌前坐下,手拂过桌上雕刻的棋盘,又道:“一个人能因为一局棋乐而忘忧,想来他心中是没什么烦心事的。”
陈醉道:“这几天我都昏迷不醒的,今天白日里人多,我没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自然是曹五舅带回来的,老总巡带着你出城迎战逆贼,曹五舅和岳恒趁机率众突围,岳将军和许都尉拼命保护我都受了伤,我也中了一箭……”
“是吗?”陈醉上下打量赵致,道:“射中了哪里?我怎么看不出来?”
赵致粉颊微红,涩然道:“在后面,因为不便治疗,岳将军和许都尉只好请曹五舅把我带进夜魔城请红鸾姥姥救治。”
陈醉关切的问:“现在怎样了?伤可好些了?”
赵致低头道:“我身上有镗猊兽的绒毛织就的宝铠护身,如果不是飞云骑的穿金箭特殊厉害,本不至于受伤,所以只伤了一点皮肉,又幸亏红鸾姥姥医术精湛,来的第三天便好了。”
陈醉道:“这些天我一直是半梦半醒的,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你一直陪在我左右,能不能跟我说说,那个三蒸九炼是怎么回事?”
赵致道:“三蒸就是把你放到笼屉上以药水加热蒸你,九炼便是把你丢进冷药桶中放着,药是红鸾姥姥配的,我只负责搬人。”脸上闪过一抹娇羞,瞥了陈醉一眼,道:“你看上去瘦瘦的,身上倒是挺有肉的,死沉死沉的,幸亏我也练过几天武道,不然还真搬不动你。”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陈醉话锋一转:“岳恒和许笑然还在城外等你,要不要跟他们回去?”
赵致神态决然,缓缓摇头,道:“你我肌肤相接坦诚相见,已与夫妻无异,陈兄若是见弃,一死而已,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再回那绝情绝义之地。”
陈醉道:“不回去便不回去,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只是我千辛万苦找到这里却并非为了避居世外,迟早有一天我还要离开这里,到时候你又将何去何从?”
赵致脸儿微微泛红,低头道:“民间有俗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又抬头看了陈醉一眼,问道:“你身上还疼吗?”
陈醉道:“除了被你刺的地方外,其他都还好。”
赵致的脸腾的一下臊成了大红布,看在陈醉眼中却更增几分娇艳。
“不会将你刺坏了吧?”她迟疑着问。
“还不至于,不过疼两天总是难免。”陈醉嘿的一笑,又道:“这次捡了条小命不说,还提升了先天体魄境界,总算是因祸得福。”
赵致道:“姥姥说你体内的还天丹是城主用五十年时间积攒下的灵药炼制而成,珍贵无比,而你的伤情虽重,却也最多只能吸收极少量的药力,那些药力藏在你的身体里不得发散,迟早还是个问题。”
陈醉道:“她也跟我说过这件事了,没关系,我自己摸索了一套锻炼身体的方法,有多少药力早晚都能折腾尽。”
赵致问道:“听你的口气,不打算在这里常驻下去?”
陈醉点头,叹道:“还有个老妈在外头,总要找回来才甘心。”又道:“我这辈子对自己本无多高要求,吃用不愁,家人安康,如果有那个福气就学一学武道,只需七品飞天便足慰平生,可惜天不从人愿,母亲失踪,吉祥镇被一把火摧毁,全镇的乡亲父老被屠杀殆尽,这两笔账我怎么都要找那人算一算。”
赵致道:“你知道对方是谁?”
陈醉仰望夜空,道:“西南地面上,能让曹五舅讳莫如深,口称奸贼的人并不多。”接着又道:“这个人伤害了我母亲,却仍能逍遥自在的活到现在,这样的人就更少了,算来算去,这个名字似乎并不难猜到。”
赵致微微动容道:“夜魔城主乾坤啸位列天下四大宗师,你外公黑龙帝也是当世有数的大高手之一,这两个人纵然是放眼天下,能令他们莫可奈何的人物也已不多,而这西南地面上,大约只有那逆贼了。”
“不是他,这西南大地上又有谁够资格让夜魔城黑龙帝束手无策?”陈醉想到幼年时光中无数个夜晚,聂锦儿惊恐忧伤的目光看着自己,整晚不敢合眼,只怕自己被那黑心狗带走。眼中闪过一抹恨意。
“此贼惊才艳羡,于兵法之道上号称天下第一,武道一途又在正面较量中困住号称天下地五的云玄感,如今更是复国南陈称尊九五,引来南方诸多宗派兢从,当今天下能与他匹敌的人物只怕已不多。”赵致深表担心的:“你现在连修炼武道的资格都没有,又拿什么找他报仇?”
“是啊!”陈醉长长叹了口气,道:“连外公他们都对此人束手无策,只能偏安在这夜魔城中,我又凭什么与他对抗呢?”目光突然一凛,又道:“可就算是这样,便可以什么都不做,安心留在夜魔城中在夜帝师伯的庇护下苟延残喘?你若是嫁给这样一个男人,能相信他有扛起一个家庭的担当吗?”
赵致黛眉紧锁,似乎心有所感,低头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道:“陈醉,咱们成亲吧!然后你便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绝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