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天火
二十五年前那场决定西戎汗国百年国运的大战之后,七十五万西戎军将埋骨马鸣河畔。西戎汗国多了百万孤寡,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后,她们很快便失去了家中的牧场和牛羊。她们的疾苦无人问津,她们的磨难无穷无尽。直到赵容若改名赵玉虎。二十五年后,这些孤寡倒有一多半集中在了纳兰西京。
寡妇们带着她们的儿孙来到纳兰西京,成为三教九流中最底层的那群人。她们的儿子,孙子们个个好勇斗狠,随时可以为一块乳酪不惜拔刀相向以命相搏,她们的女儿孙女们也都挣扎在这座煌煌巨城的最底层,一块馕饼就可以让她们当中相当一部分人解开腰间带子。她们眼中没有国家,也不在乎谁当国王,但她们和他们都在乎赵老大的一句话。
赵玉虎的一句话,整座纳兰西京,几乎所有的城狐社鼠都被调动起来了。
往生似乎累了,靠在床里头,那里有赵玉虎留下的味道。
霍明婵道:“按照小贼秃的说法,这位赵老大还真是个妙人儿,怪不得你小子为了她连圣僧佛童都不做了,非要跟这个财迷心窍的家伙鼓捣什么商道生意。”
往生肃容道:“这样的话,二姐千万不要当着她的面讲,她大我八岁,一直以来只把我当弟弟看,若被她知道我有这样的心思,只怕今后都不肯见我了。”
陈醉嘿嘿一笑:“这可未必,我看你郑重的时候她还是很给你面子的。”
往生眼睛一亮:“陈大哥还懂男女之间的事?”
霍明婵呸了一下,道:“你这陈大哥在这方面可是大行家呢。”
陈醉道:“别胡说八道,挺圣洁的事情到了你口中就变了味道,好像我做了多少龌龊事儿似的。”
霍明婵白了陈醉一眼,道:“反正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做过那些事儿。”
陈醉顿时哑然。往生好奇的问:“霍二姐,陈大哥对你做过什么?”
霍明婵与陈醉初见面是在李飞熊府邸,当时她初来到这个世界,几乎坐化成一尊神祗。偶遇陈醉,几乎浑身上下被摸了个遍,后来第二次吸收了云玄感的百年真元后在转化成仙元力的过程中又几乎坐化,又是陈醉又亲又摸的给救过来。她虽然标榜大方,但内心里却怎肯一刻将这些事忘却?
“小贼秃,胡乱打听什么?”霍明婵狠狠瞪了陈醉一眼,道:“那两次发生的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最好也别忘了。”
陈醉一时拿捏不准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敢搭腔,只好干笑点头。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赵玉虎推门而入,道:“找到了,人在将军府别院呢。”
往生一皱眉,痛骂道:“这个狮驼,真是无耻之尤,号称西戎第一猛将,却是个对外只知谄媚,对内却残忍凶毒的泼货。”
大将军狮驼在西戎汗国贵为武将之首,大抵与赵俸侾在北赵朝廷中的地位相差无几,只是权柄不能同日而语。赵俸侾派来的使者,按说以他的地位根本无需过问人家住处的问题。那使者住进了将军府别院,若无他的授意是决计不可能的。
“这下子麻烦了!”往生愁眉苦脸道:“将军府别院在城东,靠近大校场,距离拱卫西京禁卫军营不足百步,想要在那里杀人已是千难万难,杀了人再想安全撤出来就更加难比登天。”
赵玉虎补充道:“狮驼的老婆宇文芳兵是大圣师的亲外甥女,长的奇丑无比,性情暴戾,狮驼畏妻如虎,常年借口练兵不愿回家,一年当中倒有十个月是住在别院的。”
西戎六将,狮驼位列第一,当世两巴掌数得过来的超品移山巅峰境的大高手之名不是光用嘴巴说的。
情况比估计的要困难许多。陈醉沉吟片刻,道:“还是先过去看看那边的地形,视具体情况再做决定吧,逢强智取,咱们不是一定要明火执仗的杀过去。”
……
夜月高悬,南风送暖。夜不黑,风也不高,不太适合杀人。
宣武街的尽头便是大校场,将军府别院就在大校场旁边,壁垒高墙,朱红漆的大门,门前摆了两尊巨大的青铜狮子,造型魁伟,气魄雄浑,隐隐透着不凡,据说是毘伽罗所赐,狮驼自己从通天寺那边肩负过来的。两尊青铜狮子不下数万斤,这狮驼竟能肩负数千步从城西走到城东,其人实力可见一斑。
往生的腰间挎了口宝剑,剑名佛光,霍明婵抽出来看了一眼,剑光竟如血色。据往生说曾经是吠陀佛宗三十岁以前的趁手兵刃。吠陀教诞生前,西戎十三部族皆崇信巫蛊之术,吠陀在峰下成佛后横扫草原,着实没少杀人。
“狮驼嗜杀成性,仇人多的数不过来,尽管个人武力强悍,仍不能完全放心,故此才把别院摆到禁军旁边,这里的守卫森严,防范措施齐备,火攻投毒之类的伎俩不知道多少人实验过了,想要在这里得手形同白日做梦。”
陈醉点点头,道:“确实不容易,但事在人为,不可能因为困难就什么都不做了。”说着仔细打量地形和周围的环境,良久才额首道:“回吧。”
往生道:“也好,没想到北赵使者躲在这里,看来要从长计议了。”
霍明婵撇嘴道:“怎么?这就打算放弃了?”
“谁说的?”陈醉微微一笑,眼中闪着自信的神采。
往生担忧道:“陈大哥切莫逞强,人力有时尽,纵然是学究天人也难免力有不逮的时候,此地可算是纳兰西京城内除皇宫外,戒备最森严所在,除非咱们真能插翅飞天不下来。”
霍明婵笑嘻嘻道:“七品飞天,居然有傻瓜曾经认为武道七品后便可以御剑飞天不用下来了。”
陈醉嘿嘿笑道:“就冲你们两个这几句话,醉哥今晚也要弄一出好戏给你们开眼。”
……
回到赵玉虎处,陈醉请她连夜准备如下物品,藤编大吊篮一个;粗麻布帐篷一座加密穿孔,要能挂环栓绳,结实麻绳数条;烈酒五百斤和密闭泥封蒸锅一口以及生石灰若干。大瓷瓶一只,小瓷瓶若干。
霍明婵和往生看的目瞪口呆,完全不明就里。直到陈醉用密闭蒸锅提纯出数百斤酒精来,霍明婵的酒虫作怪,虽不知道陈醉酿酒作甚,却着实觉着这酒气浓烈匪夷所思,立即便想上前争夺。陈醉采用双蒸法掺石灰提纯出来的是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高纯度酒精,就算霍明婵是酒仙转世,喝上一口恐怕也要烧坏肠胃。连忙将她拦住。霍明婵哪里肯依,却硬是夺了一瓶去。只喝了一口,顿时吐了出来,连道难喝已极。
陈醉见她无恙,才笑道:“这东西本就不是拿来喝的,想喝便需勾兑清水到适当度数时才好喝。”
霍明婵眨巴眨巴眼,问:“什么叫度数?”
往生却问道:“陈大哥,你准备这些东西究竟要做什么?”
陈醉并不回答,一边将大部分纯酒装入大瓷瓶,一边请赵玉虎安排人将剩余的酒精装进小瓷瓶,足足装了百八十瓶之多才罢手。将大瓷瓶口用黄泥封好,再插入几根空心铜管,然后命人抬到吊篮中。另一边,赵玉虎已经安排人依照陈醉的吩咐,将麻布帐篷缝制紧密几不透风,又穿绳连上了吊篮。
整个过程从二更开始,折腾了两个时辰,四更初的时候结束。全仗赵玉虎人力物力充沛,一切物件都是现成的,这才及时准备停当。陈醉又请赵玉虎安排人烧了一大锅热水,放在吊篮上,把大瓷瓶座进热水桶中。温度的作用下,酒精迅速挥发,从铜管中喷出,陈醉用火把一点,登时冒出蓝色的高温热焰。赵玉虎命人依照陈醉吩咐的将缝制好的帐篷口对准火光,热气喷涌的作用下,那帐篷迅速膨胀起来。
一个古代简易版的热气球就这样做成了。陈醉向赵玉虎连声称谢。
赵玉虎目前还不明所以然,只是一个劲儿向陈醉打听那双蒸法酿酒的诀窍,以及勾兑酒的讲究。陈醉作为回谢,坦然相告。
赵玉虎就是卖酒的,敏锐的感觉到这里头蕴藏着的巨大商机,她不愿占往生好友的便宜,便提出要与陈醉合作弄一家酒坊,她出人力物力,陈醉出技术,所得按照七三分账。陈醉急着办事,没口子的答应下来,赵玉虎这才带人离开。
场间只剩下三人。
霍明婵完全看不出陈醉要做什么,吃惊的问:“你这是到底在折腾什么呢?”
陈醉嘿嘿笑着道:“往生不是说那破地方只有飞着才能进去吗?我这就在想办法飞进去!”
往生直到目睹陈醉松开绳索坐在吊篮中腾空而起,才以崇拜骇然的口吻道:“陈大哥真不愧神人也!”
霍明婵看的目瞪口呆,她见过真会飞的半仙,却没见过哪个肉身凡胎之辈能随意升空不下来的。嘴巴张的老大合不拢,吃惊道:“怪不得你说什么要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飞到天上,原来你还真能借外力飞上天!”说着,兴致勃勃的拉着往生腾身而起,跳到吊篮上。
热气球升起,陈醉利用身上的风炮锤做配重控制航向,在霍明婵和往生的一片赞叹声中,控制着热气球飘飘荡荡来到将军府别院三百米的高空之上。
霍明婵忽然想起一事,不禁问道:“你这办法奇绝也妙绝,但我却要问问陈大聪明人,这么高咱们怎么下去?”
陈醉笑道:“开什么玩笑!这么高跳下去,就算你和小光头也得摔断腿,至于我,恐怕直接成肉饼了。”
“既然不能跳下去,那你打算用什么攻击下边的人?”
第六十二章 焚杀
炎龙历四八七五年春,西戎汗国纳兰西京发生天火攻城奇观。漫天呼啸而下的火球在一刻钟内让将军府别院化作一团火海。居住在此的北赵使者胡汉宁惨遭灭顶之灾,天火降临的时候他正搂着狮驼送来的粉头高卧,大火燃起后,最先有人来驰援他,这家伙顾不得那粉头的死活,挣命似的跟人往外逃,结果刚一露头便被从天而降的火球砸中,登时通身烈焰,惨死当场。
“用酒!”陈醉点燃了第一只小瓷瓶口上的白布,往下一丢。
沾染了酒精的白布燃烧起来,瓶中的酒精向外渗出,整个瓷瓶立即化作一整团火光,眨眼的功夫落到将军府别院中。
霍明婵惊喜之余不禁拍手称妙。往生却是肃然道:“陈大哥真有鬼神难测之机。”接着一指下方别院中的一个房间道:“据报信人描绘,那北赵使者就住在那个房间中。”
霍明婵立即拿起一瓶酒精,点燃后兴致勃勃道:“这事儿交给我来办!”
她丢的比陈醉准多了,简直是指哪打哪,一团团火球宛若天罚降世,把将军府别院化作火海,精准的将衣衫不整匆匆逃出来的北赵使者活活烧死。
往生在空中鸟瞰,慨叹道:“所谓天火流星竟可人为,世间还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霍明婵却黛眉微蹙,看着陈醉道:“夺天地造化为人所用,难怪你这家伙敢大言人定胜天!”
热气球藏在半空薄云中,地面上的人看夜空只能见漆黑一片,飞火流星从天而降可不就是天罚景象。
三人将瓷瓶丢尽,陈醉将热气球升的更高,操控着向城外遒山方向飘去。
半空当中,往生留恋的看着纳兰西京城中点点灯火,竟生出一种天上人间乘风归去难相见的距离感。
陈醉从他不舍的目光中看出端倪,道:“没什么难舍的,咱们很快就会回来。”
往生叹道:“我是难舍这种自由在天的感觉呀。”
陈醉道:“不过是利用了一点格物小道做了个简单的玩意而已。”
“还简单玩意?”霍明婵大声道:“你可知道这东西若是被用到战争中,结果会怎样?比如大江之上,两军对垒,突然多了咱们几个往下丢几百瓶子纯酒,纵然那奸贼用兵如神却又能如何?”
陈醉轻哼一声,反问道:“你觉得这东西很复杂吗?以陈师道的智慧会看不破这其中的机关道理?这东西若给他复制出来,凌空布下水火大阵,到那时这天下又将如何?”又道:“格物小道虽然可以弥补实力上的差距,但始终不如自身强大来的重要,你总夸我道心坚定,今日怎么自己倒动摇了?”
霍明婵仔细想想,陈醉说的还真有道理,这东西制造过程确实不复杂,而且今晚是趁黑偷袭,速战速决才得手,若对手是陈师道那样的大高手,随手丢出一支标枪来,这热气球多半便承受不住了,若这东西的制造方法被他学了去,恐怕不需几年,这天下便要尽归陈氏了,到那时谁还能阻挡那奸贼的脚步?
往生道:“陈大哥不仅学究天人,更难得眼光远大,此物确实不能经常用到,否则一旦机密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陈醉道:“至少目前阶段是不能经常拿来用的。”
封住火孔,降低温度,热气球逐渐下坠,最终停在遒山脚下。三人下了吊篮,陈醉在霍明婵幽怨目光的注视下将这古代版的简易热气球付之一炬。只留下那大半瓷瓶的高纯度酒精,留着回去勾兑白酒哄她开心。
傍晚入城,星夜复归。一把火烧了号称铜墙铁壁坚不可摧的将军府别院,焚杀北赵使者。一夜风雷火雨,往生恍然如梦,已将陈醉看做天人崇敬。所以,当陈醉让他把悬空寺主持元嗔叫来的时候,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疑问。
元嗔来了,陈醉正在收拾行装。抬头笑道:“本打算叨扰几日的,但你那位小师叔祖催的急,只好提前上路,请大师过来一是为辞行,二是为了烦扰大师安排弟子给我那些兄弟们准备点路上带的干粮,不多,一顿饭的口粮就够。”
元嗔心中暗喜,盘算昨日收了陈醉纹银三千两,眼下人吃马喂一整日也不过消耗掉两三百两,就算今天准备些干粮也不会耗损太多。心里头高兴,脸上却是宝相庄严,假意出言挽留道:“何苦走的这么急呢?贫僧还想陈施主能多盘桓数日呢。”
陈醉道:“素闻大师佛法精深,我是想留在寺里多听您讲经说法的,但怎奈何生意不等人呀,这每耽搁一日便要损失成千上万两的进项,实在是耽误不得呀。”
元嗔一听成千上万两的进项,不禁动容,眼珠子转了几转,欲言又止,看得出是想问陈醉做什么生意这么好赚。又有些怀疑陈醉是在说大话。迟疑半响,眼见陈醉收拾的差不多了,才道:“陈施主喜欢佛经还不简单,寺内大藏经楼里多的是,喜欢便请拿去好了,就怕施主局面太大事务繁忙,平日里没什么时间看吠陀真言呀。”
陈醉摆手道:“大师有所不知,我的这门生意跟别的买卖不同,不但赚的多,人还清闲的很,有的是时间看佛经。”
元嗔就坡下驴,故作好奇的样子问道:“这可真是奇哉怪哉了,都说一分辛劳一分收获,但不知究竟是什么生意竟可以清闲自在中便把银子赚了?”
陈醉语出惊人道:“我要把夜魔城分成无数份卖了,你说能卖多少银子?”
元嗔果然大吃一惊,疑惑不解的:“这,这如何使得?那夜魔城乃是百万人口的化外雄城,远在野老山大森林的那一边,而且夜魔五帝都是名震天下的人物,陈施主莫要大言欺老僧才是。”
陈醉微微一笑,摆手道:“大师误会了,我说的卖不是卖城中土地,而是卖夜魔城发行的债券,实不相瞒,陈某便是夜魔城行商殿的殿主,我夜魔城有意打通贯穿北赵西戎以及野老大森林直至夜魔城的西线商道,此事方兴未艾,目下正在募集特许加盟商,我们正在卖的便是特许经营权,以购买债券的方式购得。”
元嗔听的云里雾里,几乎完全不知所谓,但总算明白夜魔城是打算开辟西线商道这件事。问道:“什么叫做债券?这个特许经营权又是怎么回事?”
陈醉解释道:“债券就是以夜魔城的黄金储量为基础,发行的有偿债券,特许经营权则是成为夜魔城的连锁商号的资格,买债券便可以成为夜魔城的连锁商号,日后便可以享受夜魔城连锁商号才能享受的折扣待遇,机会有限,一份特许经营权需购买一万两的夜魔城债券,不瞒大师,昨日我们兄弟去了一趟纳兰西京,城中贵人们对此事极感兴趣,我们急于动身正是为了尽快将这件事落实下来。”
元嗔仍旧疑惑,又问道:“这债券既是有偿的,是否意味着想卖随时可以卖?”
陈醉道:“这个是自然,接下来我要在纳兰西京开设第一家地区总部,无论何人购买了我们夜魔城的特许经营权,都可以随时到我那里兑换成现银,年利不低于百五之数。”接着又道:“我们卖这个特许经营权并非只有这一种形式,实际上只要某人花了一万两银子拿到了这个经营权,便等于得到了建设他自己的销售团队的资格,便也可以销售这个特许经营权,每销售一份,便可以享受到十分之一的利润分成,这才是真正财源滚滚的大生意那。”
每卖一份就有十分之一的利润分成,一份一万两,十分之一就是一千两。元嗔终于大为意动:“什么叫做自己的销售团队?”
陈醉道:“意思就是只要你将这经营权卖出去两份以上,便等于有了属于你的销售团队,那从你手中购买经营权的人便是你的团队成员,他们购买经营权便也取得了销售权,也可以销售经营权,而他们销售出去的每一份经营权里都有你两百五十两的提成,他们是隶属于你的销售团队的,同样模式下,他们也会有自己的销售团队,那些团队的销售所得每一份当中也有你一百两。”
陈醉说的不快,元嗔能混到今天这个地位,自不会太蠢,思考了一会儿已初步明白其中的意思。迟疑道:“就是说我拿出一万两银子购买这个经营权,然后便取得了销售经营权的许可,每直接卖出去一份便能得一千两,间接卖一份可得两百五十两,再隔一层卖出去一份,我仍可得一百两?”
陈醉道:“只要你的团队向下发展取得销售业绩,这笔银子便每月都可得,生生不息。”
元嗔眼睛都亮了,继续问道:“若是自我以下第四级销售出去的可得多少?”
这家伙的领悟力还真不低,连多级销售规则都无师自通了。陈醉心中好笑,面上却郑重无比:“皆是一百两!若自你以下整支团队人数达到百人以上,你每月至少便可得一万两以上,而你最初投入的一万两,则可以随时到我夜魔城设在纳兰西京的分区总部兑换成现银,按照百五利率滚动计算。”
“果真随时可以退出?”
陈醉正色道:“绝对随时可以退出。”又道:“未来,我这经营权会随着夜魔城行商殿的资本不断增多而相应增加,但就目前而言,我只准备销售五千份。”
只有五千份?元嗔心中一动,连忙问道:“但不知陈施主这经营权所贩对象可有限制?”
“怎么?”陈醉微笑道:“大师是方外之人,对这个也会感兴趣?”
第六十三章 有喜
纳兰西京,淑玉酒坊,赵玉虎名下的又一处产业。后院里,陈醉正半躺在椅子上,举着一张万两白银的银票对着太阳看。往生在一旁好奇宝宝似的问个没完。
“陈大哥,你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用那半张羊皮卷从元嗔那老守财奴手中换得这一万两银子的?”
“还有你在路上说的那个传销又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只发行五千份债券?按照这个模式发展下去,即便是几万份甚至几十万份也未必不能卖出去呀。”
陈醉终于放下银票,自语道:“却没想到这西戎的手工业已经如此发达,这种极难仿制的银票南陈都还没有呢。”
往生不满道:“陈大哥,我问你话呢。”
陈醉这才恍然道:“想的入神了,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只发行五千份债券是吧?”微做沉吟,道:“因为咱们做生意的目的是为了造福于当世,而非造孽,你试想一下,这债券发行五千份,便是五千万两银子,而夜魔城中有三百万两黄金,换算成白银大抵相当,也就是说最终咱们就算失败了,这些债券换回来的钱咱们也还还得上,若如你所言,把这个债券当成生意来做,那就是彻头彻尾的传销了,那咱们可就造孽深重了。”
“传销究竟造了什么孽?”往生一时难以理解,挺好的法子,可以很快将那些富人手中的银子集中过来,他心里还想着,拿着这些银子去做善事,不知道能养活多少孤苦无依的孤寡。“为什么不能把它当生意一直做下去?”
这小贼秃一脑子劫富济贫的侠盗思想,却哪里知道这传销的危害,一旦失控整个西戎汗国的金融秩序都将荡然无存。到最后,还是要最底层的百姓来买单。
“五千份债券,一份便是一万两,之所以把门槛定的这么高,就是为了不让普通百姓参与进来,因为那三百万两黄金之数只是我信口杜撰的,夜魔城的存金也许更多,也许少的可怜,所以咱们发行这个债券是存在一定风险的,一旦按照你说的,将这玩意作为传销的基础,的确可以在短期内募集到更多的银子,但咱们的西线商道谁来开辟?大利天下不是劫富济贫均贫富,那么做太过理想化,不符合世情人心的规律,迟早要出大问题。”
事到如今,往生已经彻底和陈醉同舟共济,有些事情也不必瞒他。陈醉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将自己的真实底细告之,接着又道:“元嗔老和尚是个聪明人,他看出了这传销模式最利先期参与者,又受了那三千两银子和你的名声的误导,所以才这么痛快的拿出这一万两银子,不妨这么说吧,咱们这件事若是按你说的办,前面参与的大约都不会亏钱,但他们赚的是谁的钱?肯定是后来者,后来者又怎么赚钱?唯有靠更后来者,可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这个人群基数是有限的,到最后会怎样?”
霍明婵插言道:“就像那通天塔,越往高处赚的越多,但到最后底部无法承受的时候,一切就会轰然倒塌。”
陈醉道:“就是这样!所以,我只是借这种方法来迅速融资,将咱们的债券卖出去,绝没有打算一直用这种法子圈钱。”
霍明婵却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口气,叹道:“哎,若是这样的话还真是可惜了。”
往生却肃容道:“陈大哥慈悲,往生明白了。”
陈醉道:“有什么话说明白了就好,咱们弟兄还要一起做许多大事,心一定要齐才行,接下来咱们大概要在这儿住些时日,回头你去找赵老大说一声,请她帮忙物色店面,另外还要替我谢谢她,暂时安置了咱们那么多兄弟。”
往生领命痛快去了,院子里只剩下霍明婵和陈醉。
霍明婵忽然问道:“当日若是没有往生,你又当如何?”
陈醉道:“只好与你一起逃往野老山大森林,九戎那位大萨满对我可是欢迎的紧。”
霍明婵点点头,道:“总算你运气不错,北赵使者死了,暂时不会再有人打你们这些人的主意了。”
陈醉道:“小荷才露尖尖角而已,若只是求安稳,又何苦费这么多心思。”
“是啊。”霍明婵有点感慨:“你还要打通西线商道,本来我是不相信你有可能做到的,现在却有一点点相信了,你要成立连锁商号,可想好叫什么名字了?”
“抱天揽月楼!”
“抱天?然后还揽月?”霍明婵细细咀嚼这个名字里的意味,道:“赵致是北赵天子,你要讨他做老婆的决心可真不小,这揽月嘛……她停顿了一下,忽然抬头道:你这人贪得无厌,早晚让你揽个水中月。”
陈醉笑道:“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人生得意须尽欢,曾经我对云玄感说我是比云空寂还要特别的一个,他却不肯相信,总认为我在吹牛,我想那是因为当时我太低调了,既然有幸来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我想我应该率性而活一回。”
霍明婵不像赵致,她对诗词不过敏,充其量就是觉得陈醉讲话狂意飞扬,很有魅力。“率性到打算讨个皇帝做老婆?”霍明婵的下半句想说再找个仙女做小老婆,话到嘴边总算、硬是憋了回去。
“赵致在我眼中只是个女人。”陈醉眼中只有自信的神采。在这个君君臣臣生生死死的年代里,这句话里藏着冲天狂意。
“这个女人正坐在金銮殿上号令群臣。”霍明婵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
陈醉忽然闭上眼睛,深沉的:“我其实只在乎她活的是不是快乐。”
……
纳兰西京出现天火流星奇观,一刻钟内把偌大的将军府别院烧个干干净净,烧了大将军狮驼半边脸上的胡子,烧死了北赵使者。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狮驼造孽太多,受了天罚的;也有说是被打压的抬不起头的巫蛊邪教中有高人在背后捣鬼;另有说法则认为是狮驼故意命人纵火,目的就是为烧死北赵使者。原因是这个北赵使者胆大至极,竟睡了大将军的相好。
北赵有诗词歌赋才子佳人,西戎也有吟游诗人流浪艺人。天火流星事件被编排成了诗歌在民间广为传唱。
呜呼,奴隶的西戎王国。
悲哀的温床,痛苦的摇篮。
可鄙的贪婪横行于世。
可怜的人民在仰望苍天。
伟大的造物主啊!
不会忘却他虔诚的子民们。
伟大的造化神啊,一定不会让邪恶异端持久。
伟大的地母神啊,不会丢弃她的儿女。
看,天火降临了。
听,那是卑鄙者凄惨的哀嚎……
北赵,炎都。皇宫内城,议政殿上,赵致慵懒的靠在龙椅里,耐着性子听到这里,摆手示意朝议郎司马煜停止朗诵。
“这写的是什么东西啊?”略显发福的皇帝陛下语气不悦道:“平仄不谐,用词粗鄙,完全是一派胡言,分明是借机宣扬那什么造化神教和母神教,什么天火流星,根本狗屁不通。”
枢密使,兵部尚书曹宝珍出班跪倒,三呼万岁后奏道:“此事说来蹊跷,那西戎大将军狮驼的别院就在禁军营地旁边,向来戒备森严,这把火若非天灾而是**,微臣想,恐怕那狮驼有监守自盗的嫌疑。”
曹宝珍是三朝元老,文官署武备之事,是铁杆的武威王派。赵致点点头,道:“曹老大人所言甚是,且平身在一旁歇息。”转头又问端坐阶下的武威王:“皇父对此事怎样看?”
赵俸侾身子不动,只微微躬身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陛下已满十八岁,已到了亲政的年纪,圣后临朝和重臣辅政的制度理应取消,些许事情陛下应该有乾纲独断之威仪。”又道:“如今北边又闹上春荒,罗刹人蠢蠢欲动,臣不日便要北上,文事武备的大事关乎国家存亡,陛下不能总隔着万水千山来问臣当如何做。”
“老臣附议!”殿下文臣第一位的宰相司祭酒忽然出班,躬身道:“武威王所言极是,陛下才思敏锐,心细如发,宽和仁厚,威仪已成,此时亲政正可谓上承天意,下顺民心,老臣身为先皇托孤辅政之首辅,愿带头还政于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说着,竟轰然跪倒。
此举极是突然,大大出乎了赵致的意料。当了三年的傀儡小皇帝,冷不丁的就要亲政了,她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司祭酒跪拜天子,他门下那些门生故旧们又岂会落后,一个个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声高呼万岁,请万岁亲政。
武威王面带微笑,冲着曹宝珍使了个眼色,曹宝珍也立即率武威王一党出班跪拜皇帝。那大赵将军缉查司魁首魏无极确定武威王这是动真格儿的,也立即知机的跪在殿下,跟着高呼请万岁亲政。十全王爷赵俸炆面沉似水,一声不吭。唯有端国公国舅赵光一时有些茫然,嘟囔道:“是不是该请圣后她老人家裁决一下?”
一句话出口,议政殿上鸦雀无声。赵俸侾冷眼扫过众人,起身道:“太后统御后宫已很辛劳,这国家大事都是男爷们儿的事情,她老人家今后还是不要过多过问了。”
这杀人不眨眼的武夫眼中哪里有什么体统和规矩,朝议之上说起话来仍是全无顾忌。满朝文武也就司祭酒老大人敢吼他几声,但也只能权作耳旁风,众臣均知有这一句话,天子亲政已成定局。
武威王又道:“臣近日听闻后宫当中有贵人兰氏怀了龙种,陛下有后,此乃宗室大喜,兰贵人居功至伟,可封贵妃一品。”
赵致应道:“就依皇父之意。”向金阙下大太监莫启贤吩咐道:“拟旨,着封永庆宫贵人兰氏梓潼为皇贵妃一品……”
武威王缓缓额首,若有深意的看了赵致一眼,道:“明日臣就要返回北地,如今南陈之事难定,北边罗刹人蠢动不休,西戎方面还是要以稳为主,另外,陛下龙体从小便虚弱,臣不在身边时,还要请多保重才是,若有不虞,可着莫启贤去传王府军师叶还空探看,太医院那些庸医就不要用了。”
武夫当国,为所欲为,张嘴便把整座太医院全骂了。想到今日之言传入太医院后,不知会有多少成名多年的岐黄高手会愤愧辞职,满朝文武,无不暗自叹息。赵俸炆的脸色更是难看已极。
朝议结束后,赵俸侾径直回了武威王府,立即命人将岳恒唤来。
王府深处,只有武威王和身边亦师亦友的谋主叶还空,岳恒一步迈进来,跪倒下拜。
赵俸侾面沉似水,道:“起来,在某帐下任事,膝盖不要太软,赵俸侾不需要别人跪拜来突出自己的威仪。”转而又道:“陛下身子沉了,此事可与那陈姓少年有关?”
岳恒大惊失色,又要下跪。一旁叶还空却虚空一挡,间隔数丈外,竟让初登九品的岳恒跪不下去。道:“岳将军不必自责,此事在王爷看来算不得什么坏事,只是需要严加保密而已。”
岳恒心思不笨,立即意识到武威王的真意,连忙抱腕道:“末将懂了,这便带人动身去夜魔城!”
赵俸侾轻哼一声,道:“若人在夜魔城中,还叫你来做什么?西戎方面有飞禽传书过来,那陈姓小子已经到了纳兰西京,你这就动身去吧,我会派九太保中的颜空晴随你同往,这个人我已经不想见了。”
第六十四章 杀器
商队进驻纳兰西京已有月余,伙计们了解市场行情,观察风土人情,核实人口密集区域等前期准备工作已经进行的差不多,接下来也该有所动作了。
这些日子里,赵玉虎没少来找陈醉,却并非因为对陈醉的计划感兴趣。恰恰相反,她是最不看好陈醉的计划的。让她感兴趣的其实是人。
行商殿这六百来个伙计被她安排到名下各个产业商铺中帮工,这当中有许多都是识文断字精通算数之学的,且因为常年行商,对于人情世故接人待物也都自有一套领悟,着实要比西戎草原上这帮刀马汉子强多了。伙计们只是其次,最让赵玉虎感兴趣的其实还是陈醉。她已经不止一次过来劝说陈醉放弃那个不切实际的计划,过来帮她。
陈醉心中的志向在九天之上,怎会真的对商贾之道沉迷,自然不可能答应。随着接触越来越多,陈醉对这位赵老大的底细了解越深,越来越发现这个女人颇不简单。概括起来四个字:人中龙凤!
西戎汗国大事件发生的时候她只有十五岁,没有受到哥哥姐姐们的蛊惑,却以公主之姿来到避风巷这烟花之地,撑起了偌大局面,养活了七十五万死难将士们的遗孤后代。几年的时间,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都已成为纳兰西京城内翘楚人物。
这些事情是陈醉观察所得,却不能对往生讲。小和尚虽然不凡,但毕竟情关难度,在他眼中赵玉虎只是个心怀慈悲的女菩萨。看着他痴痴凝望赵玉虎的眼神,陈醉便会想,有时候人活的太明白了未必是好事儿。
赵老大一摇一摆的走出淑玉酒坊后院,往生痴痴不舍的看着她的窈窕背影。
“如果有一天我堕落了,请记住我曾经纯真的眼神,我是往生,我为纯真代言。”陈醉嬉皮笑脸打趣说道:“小贼秃,你那眼睛里快长出钩子了,当心把赵老大的裙子拉下来。”
往生面色绯红,流露出三分怒色:“陈大哥再这么为长不尊,就莫怪做兄弟的没大没小,要跟你切磋几手拳脚了。”
“好啊,那就比划比划吧!”陈醉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跳到地上,随手甩掉外衣,故作没溜儿的样子,道:“多日不跟人切磋,闲的膀子发酸,今儿正好拿你止止痒。”说着,不容分说,跳过去便是一拳。
往生见陈醉说打便打,一时脑子没转过弯儿来,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抬手一挡。陈醉拳重如山,往生小体格儿被一拳崩出数丈之外。不由大为惊奇,道:“陈大哥不是先天体魄吗?这一拳打的好巧妙!”
陈醉嘿嘿笑道:“这是大哥我新近领悟的崩拳,后面还有更绝的呢,你小子不必留手,咱们打个痛快!”
往生把陈醉视作神人一般,言听计从,果然不留手,吠陀大日心经第八重的功力施展开来,威力果然不同凡响,院子四周都跟着刮起阵阵旋风。拳风舞动之间,似有佛音梵唱响彻天地。
陈醉的拳力大如山,可谓是拳中力士。动静之间刚柔相合,道意四重的境界与往生的佛心四品相当,力道拿捏,进退之间的时机转换都堪称妙到豪巅。太极拳路行开后,竟打出了前所未有的水准,似乎已得了几分太极真意。往生武道九品的境界,全力以赴下,五十招内竟没占到半点便宜。
霍明婵听到动静拎着酒瓶子从屋里出来,站在廊檐下默默观战。百招之后才出言指点往生:“笨往生,你堂堂九品真元的高手干嘛傻不拉几的跟着他的节奏与他斗什么拳法技巧,这家伙的拳术外面是神仙技,里子却只有蛮力,发挥你最强的真元力把他揍飞了,拉开距离他就玩不转啦。”
往生果然依照她的指点行事,陈醉料知不敌,果断摆手叫停。道:“不打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你们若再这样下去,别怪我又要想办法借外力了。”
霍明婵笑道:“借外力你又能怎样?飞到天上去逃跑吗?”
陈醉赌气不搭理她,拿起风炮锤直奔了街口铁匠铺。一路走一路寻思,霍明婵说的没错,自己的拳法日益进步,威力也越来越大,但最大的短板就是不能远攻,武道高手只需以真元力将自己拒之丈外,自己便只有挨揍的份儿。这可不成!
袖箭筒?手里剑?似乎都嫌威力小了点。这些武道高手一旦达到八品以上,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引动风云宛若神通,用那些暗器对付他们未免有些儿戏。神仙难逃一溜烟儿,要说远攻的武器,没有什么比火枪更合适了。
霍明婵和往生都想看看陈醉究竟要做什么,默默跟着来到铁匠铺前,只见陈醉站在那儿沉思了片刻后,突然调头往回走。也不搭理二人,径直回了淑玉酒坊。
这个念头一产生,其他的想法便纷至沓来,看着手里的风炮锤,忽然意识到自己能做的东西真是不少。就算暂时碍于材料和时间不做太高端的玩意,眼下至少可以随时打造一杆枪出来。忽而又想,造枪这个想法还是要不得,那玩意的门槛其实也算不得多高,一旦被人仿造,就会改变整个时代的走向。即便是造,也需做一些契合这个时代的改动。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造个简单的袖箭筒应付燃眉之急。
名虽为袖箭,威力却要不逊于枪械。想要达到这种效果,袖箭筒的动力部分就必须与众不同。最终决定还是采用火药推动。只是到底是用箭带火药还是筒装火药这个细节上一时难以决断。箭带火药的做法方便更换弹药,还可以延长箭筒的使用寿命,而筒带火药则几乎等于一次性武器,好处只有一个,便是不容易暴露技术秘密。相比而言,箭身带药的话,射出去的箭一旦收不回来,太容易被对手研究透了。
研制袖箭筒这事儿不过是心血来潮的一个念头,算不得多要紧,陈醉回到酒坊安排人先去收集材料。接着便召回吴鸿鹏,听取这些日子在城内销售特许经营权的情况。
整个过程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吴鸿鹏道:“赵老大帮着安排了几次宴会,请了些达官贵人头面人物出席,我按照陈大哥教的,把咱们的计划和销售模式向那些人解释了几次后,终于卖出去几份,之后便顺畅了许多。”
顺畅是因为采取了传销这个销售模式,鱼找鱼虾找虾,达官贵人们一旦参与进来,便等于整个富贵圈子都知道了这件事。这个债券自然会好卖的多。这事儿说起来还是感谢赵玉虎。万事开头难,若没有她从中搭桥,此事只怕还不能看到眉目。看着手里十几万两的银票,陈醉觉着是时候支撑起自己的局面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醉白日间忙于开设店铺,培训伙计等诸多事宜。晚间却在淑玉酒坊的后院操练起铁匠铺的营生。既可以趁机修炼乱披风锤法,又能够磨练体力意志,当然最重要是为了打造袖箭筒。
箭头以价格不菲的野老山玄铁打造,采用了六棱透甲锥的结构,打造起来没什么麻烦的,也就是反复锻打和淬火。只是最后花重金请了上善戎部的炼金师在上面镌刻了风阵密纹。目的不是为了增加多少威力,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隐藏箭筒的真正威力。打造箭筒的工艺就要复杂多了,为了方便反复使用,陈醉最终设计了一个圆筒带底座活门的箭筒,活门是用来安装底火装置的,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每使用一次便需更换箭筒的麻烦。
这个世界上已经有火药了,但只是作为烟花爆竹使用,而且是威力有限的黑火药。但总算聊胜于无,省却了许多麻烦。梦中人生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充其量懂得些物理原理,如果不是这辈子掌握了聂家锻打秘术,陈醉还真不敢尝试制作瞬发底火这高级玩意。尽管理论知识扎实,但真到了动手制作的时候,仍不免经历了几次失败。
足足折腾了两个月,已是炎炎夏日的天气。生意上的事情已经初见眉目,先期开设的店铺以经营野老山特产为主。辅以陈醉发明的一些方便日常的小玩意,比如净齿的毛刷,洗澡的皂膏,诸如此类。都很简便实用,一投入市场便大受欢迎。
生意上的事情进展神速,看似简单的箭筒制作反倒进展缓慢。本以为十天半个月就能弄出来的东西,耗时两个月才终于鼓捣出十二支箭筒。当霍明婵看到陈醉费尽千辛万苦打造出来的箭筒还不如孩子小手指粗的时候,按捺不住的大笑起来。
陈醉万事不瞒着她,将十二支箭筒安插进设计好的铁箍,然后暗藏于袖中,开启其中一支的机关后,箭筒发出噗的一声微响,一道乌光从袖中射出,快的超过了人的眼神和思绪,凶狠的将前方两寸厚的铁块刺穿!
霍明婵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拢。指着陈醉道:“你,你打算用这个玩意对付我和往生吗?”
第六十五章 邀请
从春天到夏天,陈醉都在白日忙生意上的事情,夜晚练披风锤拳脚功。两条线上都不断取得进步。
拳法至理讲,拳之灵动在于合乎道韵天然,拳法一旦有了天然之动,便有了神气。有了神气才能打出神拳来。陈醉的乱披风锤法越发精熟近乎道境,对于拳术的理解也日益深湛。尽管有了袖箭筒这威力不凡的外物助阵,陈醉对于拳法的热情却丝毫不减。反倒以更加饱满的热情钻研起拳理来。
最近夜里常常回想梦中人看过的闲书,记得有一本是孙禄堂说太极拳的。里面包含了拳法至理,当时不能理解,现在却开始豁然贯通起来。孙禄堂在书上说,练拳既不是练重也不是练轻,而是练一个能轻能重的东西。比如太极功夫飞法轻灵,一挑即撤,摇法沉厚,贴身摔人,但飞法一挑,碰上就是重创,功夫到了便能从摇法的刚柔转换间可以打出很快的拳头。
现在的陈醉与往生交手,已经能够感微知著,把握躲避往生的真元力隔空袭来的方法,同时以阴阳之变,转换动静速率,突然接近,爆劲出拳威力极大,正是崩拳的特点。甚至可以超越八品巅峰的高手全力一击。连霍明婵那毒舌女都禁不住夸赞,说陈醉的笨拳长了腿可以伤人了。
陈醉心里清楚,这是拳法修行到了的缘故。拳法是格斗技巧,崩拳便是拳法修炼的第一个巅峰。拿来比武最方便,伸手就是,崩拳如箭,发中同时,伤人不伤己。进退之间的这份利索是高东西,没法练,修为到了才能有。以前功夫不到,道理再透彻也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往生一直甘当陪练,小和尚从通天寺里出来四个月有余,期间毘伽罗倒是曾派人来请过两回,但往生去意甚坚,毘伽罗似无强求之意,没再派人来聒噪。
夜魔城的商队进纳兰西京三个月,这期间因为往生和毘伽罗的关系,官面上几乎没人敢来找麻烦。
行商殿在纳兰西京开了一家地区总店,三家分店,一开始主营的东西是野老山特产,再以陈醉的那些小发明创造为辅。日子长了,发现野老山的特产好卖,却远远比不上陈醉的那些小发明创造。花露水,皂膏,毛刷和牙粉都是供不应求的抢手货。赵老大甚至提出来要与陈醉合伙做这几门生意。
淑玉酒坊出产的勾兑烈酒让赵玉虎赚了大钱,往西一直卖到了西赤红毛土著的地盘,目前正试着往东走私进北赵帝国。陈醉向她提出,只要她的手下们能踩出一条民间商道出来,那几样商品在西戎的专营权就交给她。赵玉虎说民间商道的合法性决定了你不可能将大宗商品往来于两国之间,既然做不了大生意,你这么做岂非很吃亏?陈醉笑着告诉她,走啊走啊就合法了。
夜魔城方面,自从暗杀了北赵使者,随后便联络上野老山上的戎族部落,请他们护送自己派出去报信的人。报信者身上带了传书飞禽,日前,陈醉收到乾坤啸和外公的来信,大外公就一句话:放手干!天塌下来一切有大外公顶着。
反倒是黑龙帝说了不少,正式任命陈醉做了行商殿主,赞扬了商队活下来的众兄弟都是夜魔城的好儿郎。嘱托陈醉想办法将三外公的尸体寻回,若不方便运回城便厚葬在当地,另外还提到了青狮帝顾向山会不日内动身赶奔纳兰西京,一是为报仇公开挑战楼迦南,二是让陈醉无论如何都要在顾向山到达前筹集到几百车粮食。
夜魔城四周山地不少,受到海拔和气候的制约,只适合种植药材和薯类作物,从前用药材换粮食,日子可以过得很滋润,现在陈师道有心降服夜魔城,硬是掐死了供给,时间一长,城中便顶不住了。言语之间虽然只字未提如何辛苦难熬,但陈醉身处局中,并不难想象城中老少的日子。
收到家里的信,陈醉为之一振。先前些许担忧一扫而空,大义名分上也终于可以站稳当。当着全体伙计的面把两封信件一读,所有人都激动的热泪盈眶。陈醉当众宣布,将以飞禽传书告之两位城主,行商殿的众弟兄可以筹集到八百车粮食,让家里多做准备。六匹麟马拉的大车可以装数万斤物资,八百车粮食接近三千万斤,着实不是个小数目。
盛夏时节,纳兰西京的热是出了名的,却热不过陈醉的满腔热情。立即放下一切着手准备收购粮食的事情。自己凭着六百伙计和两百伤马来到这西戎国都,只用了四个月的时间便开创出如此欣欣向荣的局面,当得起商业奇迹的典范。若不在向来瞧自己不顺眼的老外公面前显露一番,岂非等于锦衣夜行?
行商殿要买的粮食太多了,这么大的动作不惊动官方是不可能的。当陈醉几乎把纳兰西京周围的囤粮大户们手中的粮食买光时,纳兰西京都护府出面了。
西戎汗国的官职分作十一级,最上者为汗,也就是皇帝女王和小汗国的首脑们,次之为俟斤,约等于中原帝国的丞相尚书那个级别,接下来便是亦都护,多为大城市的地方最高长官,文事武备全都管。
再以下依次是:特勤、叶护、设、匐、梅录、啜、颉利发、吐屯。陈醉买粮食,打交道最多的是吐屯。却没想到会惊动都护府这个级别的人物。
纳兰西京的都护府中有大都护一名,叫做格里格答。向抱天揽月楼发来一纸官文,要老板出面去都护府解释一下购买这些粮食的用途。或许是因为往生的缘故,措词倒还算客气。陈醉还要在本地做生意,目前还没有店大欺主的资本,接到官文立即行动起来。
来的时日毕竟还短,跟官面上打交道的经验也少,有些事还是离不开往生那位菩萨姐姐。把赵玉虎请来,将事情一说,赵老大立即爽快的答应下来。于是在赵玉虎的斡旋下,当晚便由往生陪着去见纳兰西京大都护格里格答。依照对方的要求,见面地点就定在都护府外的羊角居。
临去前赵玉虎交代:“别看你口才好脑子快,这种场合还要看往生的。”又道:“钱是好东西,但权才是当官的命脉所在,这件事的背后恐怕不那么简单,你不要贸然动作,让都护府抓住根脚。”
陈醉脑子转的飞快,立即意识到赵玉虎这话中有所指,似乎格里格答的背后还有人,不由肃然额首。
霍明婵本想跟着去,陈醉却怕她说话全无顾忌,行事任邪,保不齐一句话不顺心就把事情办砸。于是好话说了一箩筐,又咬牙应承了几条丧国辱权的不平等条约,这才总算把这位不食人间烟火只喝人间美酒的仙女妹子哄住。
天近傍晚时,拉上小和尚往生,逃也似地离开淑玉酒坊。一路来到都护府外。
羊角居是一家酒馆,西戎汗国的美食相对单一,以羊货为主,其他便是牛肉了和面食了。骆驼在草原上是运输的主力,马是最主要的战争资源,西戎汗国有严格禁令不许杀害这两种动物。
吠陀佛教讲究悟法由心,修行在己,除了杀和色二戒外,对于酒肉等戒律要求并不严格。在这里请转世佛童,倒也不算不敬。小和尚在陈醉面前基本就是世俗间一少年,但到了纳兰西京的贵人们面前,立即成了满口偈语佛经的得到佛童。小往生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僧袍,崭新的粗麻布鞋子,浑身从上到下透着清透出尘之感。宝相庄严,不苟言笑。
吠陀佛教是国教,毘伽罗更是连女汗王都敬重的西戎支柱,往生身为转世佛童,连毘伽罗都敬称一声小师叔。那大都护格里格答虽然位高权重,但在往生面前也不敢摆什么架子。早早就迎候在此,一见面便跪伏于地,亲吻了往生的鞋子。随他同来的三个小都护甚至连亲吻鞋子的资格都没有。
往生微微点头,口诵佛号,道:“吠陀慈悲,让大都护久等了。”
格里格答忙躬身道:“为了吠陀的昭示便是等到死亡的一刻,也是值得的。”
这句话很有些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意思。陈醉心道,文化果然都是共通的。
往生道:“易得千金裘,难见吠陀心,难得大都护一片虔诚,小比丘愧不敢当。”
格里格答道:“当得起,当得起,佛童是大草原上最尊贵的罗汉菩萨,今日能亲至羊角居,实要感谢吠陀佛祖赐福,快请里边落座。”说着,将往生让到里边主位上,从始至终,对陈醉却不怎么假以辞色。
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庶民见贵族是要行叩拜大礼,口称老爷的。商贾在西戎汗国的社会地位普遍不高,陈醉如果不是因为与往生同来,这份礼数都不可避免。
双方落座,格里格答向往生介绍了另外三个小都护。一个叫海牙,一个叫拓跋希,都是出身草原上的名门望族,只有第三个叫徐仙洲,却是个炎龙族人。以外族身份在这个国度中混到都护府中一人之下的地位,着实让人吃惊不小。更为让人吃惊的却是这个徐仙洲的年纪,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白面镜子的面皮,骨架硕大却奇瘦无比。
格里格答介绍徐仙洲时说,徐大人是狮驼将军亲自推荐到都护府的,一身修为了得,所以做了三个小都护中的武都护。
陈醉对都护府的事情暂时不感兴趣,当务之急是尽快取得都护府的通关文牒,也好能及时把夜魔城急需的粮食运回去。于是开门见山道:“大人发下官文,命草民前来解释一下抱天揽月楼购买粮食的原因,实不相瞒,草民乃是化外夜魔城人士,买粮是为了城中百万老少,这次是第一批,但不会是最后一次,所以今后恐怕还要经常劳烦大人。”
格里格答未置可否,却先看了往生一眼,才道:“夜魔城雄踞化外,又有夜帝乾坤啸这样的人物坐镇,治下人丁不比草原上的中等部族少,这么说来,陈东主也当得上一方小可汗世子了,却不知何故要大隐于江湖?粮食买卖在我国是不禁止的,但超过百万斤以上的大宗生意就必须向都护府报备,陈东主代表夜魔城而来,理由可算正当,只是这行事手法却低调的让人易生误会。”
陈醉沉默不语,往生接过话头道:“大都护的确是误会了,陈施主的商队在上善戎部草原遇袭,商队财货百不存一,连本打算进献给女王的礼物也丢了,实在没有脸面以使节的身份向都护府报备。”
格里格答道:“住世菩萨既然这么说,想必真相如此。”又道:“难得今日住世菩萨金身到此,下官理当一尽地主之宜,望求菩萨随喜。”说着,命人将酒肉摆上,又端来糌粑和大饼等面食。
西戎食物粗鄙是出了名的,酒是淑玉酒坊新出品的淑玉醉,肉倒是有几种,酱牛肉,烤羊排,烧羊腿,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几样面食做的也全无特色,远远不能满足小醉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饮食习惯。这些食物都是用手抓的,小醉哥看一眼格里格答那毛乎乎的大手便一点食欲都没有了。因此坐在那儿一动未动。
徐仙洲坐在陈醉对面,忽然道:“看来今日饭菜不大合陈东主胃口啊。”
陈醉道:“岂敢,岂敢。”
徐仙洲道:“其实不合胃口也是正常,我初来乍到那会儿也是难以适应这里的饮食。”又道:“我府中倒是有个炎龙厨子,做的几手炎都菜味道也还算地道,不如叫来做几道拿手的,请住世菩萨和陈兄品尝。”说罢,不容陈醉推让,也不问格里格答意见,转头吩咐外面随从去唤家中的厨子过来。
不大会儿,果然有一人被随从带到,这人进门后便向徐仙洲见礼,口称老爷。此人身材圆胖,面貌忠厚平凡,看样子年纪不超过三十岁,腰间别了把菜刀,有点愣头愣脑的意思。
徐仙洲面色一沉,道:“不懂礼数的东西,怎么只知道向自家老爷问好?”又为众人引荐道:“这便是我府里的厨子,唤作颜六。”最后道:“颜六,还不一一见过住世菩萨,都护大人和陈醉陈东主!说到最后抬手一指陈醉。
第六十六章 阿难
颜六是个胖乎乎看似无害的厨子。腰间别了把普通的菜刀。陈醉看到他的目光射向自己的瞬间便意识到这个判断错的厉害。对于真正的高手而言,菜刀也可以成为杀人刀。颜六的目光锁定陈醉,然后拔刀,挥刀。一气呵成,一刀斩落,正中陈醉肩头,一刀之威便将陈醉整个人斩飞出羊角居。
刺杀来的突然,以往生的修为竟都不能做出反应。
陈醉身在半空,忽感额头奇痒,意识到不妙,本能的一低头,一道箭矢破空而过,一往无前之势穿过陈醉身后的羊角居外墙,继续穿行,连续刺穿两道门户后才深深钉入羊角居对面的商铺外墙上。陈醉回眸看那一箭来处,两百步距离外,有红影一闪。一人持红弓快步行来,边走边拉弓射箭。
第二支箭射中了陈醉胸部,剧痛袭来,几欲晕厥。但陈醉却不敢晕,因为第三支箭又到了,这次的目标是咽喉,那里没有麒麟宝铠保护,纵有先天体魄也挡不住这惊神泣鬼的箭术。陈醉凌空横臂一挡。臂骨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总算没有被一箭穿喉!弓手毫不迟疑的抽出第四支箭,却没能来得及射出去,一个小和尚凌空飞击而至,拳风呼啸,修为竟似不在他之下!
陈醉被第二支箭射的凌空爆退,身后刀光一闪,颜六的菜刀到了。这一刀奔着陈醉的脖子而来。陈醉转身便是一拳,迎着菜刀而去!
拳与刀撞在一起,刀断拳伤。陈醉暗道侥幸,自己赌对了,一个颜六这样的高手实无理由随身带一把菜刀做兵器,所以那菜刀多半是他随手拿来用的普通货色。陈醉有先天六品的体魄,拳锋处更是人体至坚所在,这一拳将颜六的菜刀击碎,仍不免被刀气伤到了筋络,却忍着剧痛,挥出去的拳头以一往无前之势猛击颜六的额头。
颜六大吃一惊,没想到陈醉除了身上暗藏护身宝铠外,还有这样的实力。以他八品巅峰的修为,这一刀斩在拳锋上竟不能阻挡分毫。眼睁睁见陈醉的拳头至眼前不断变大,全仗着战场拼杀来的本能挥手一挡。
陈醉一拳击实,脚下猛烈一顿。崩劲如射箭,颜六的掌竟不能挡,啪的一声,整个人被陈醉一拳击飞。此人也端地是个硬骨头,这一拳几乎打碎了他大部分面部骨骼,整张脸都被打的聚到一处。他却硬是不哼不哈,倒翻而起,抽身便走。只见他飞纵跳跃,顷刻间逃之夭夭。陈醉死盯着他的背影,抬起手臂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有射出那一箭。
袖箭筒的威力太大,不到生死关头面对超级强敌时决不可轻易动用。这个颜六挡不住自己全力一拳,应该没到九品修为,在他身上不值得暴露袖箭筒的秘密。
这是陈醉第一次经历针对自己的生死狙杀的考验,到此刻拳头仍在不住颤抖。定了定神,才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弓手与往生。
弓名阿难,箭法号称伏龙,用弓的人陈醉认识。见到他来杀自己,并不感到多意外。反而有一种释然的感觉,这么说来,她至少还安然无恙。否则北赵方面不至于出动岳恒这样的人物,万里迢迢跑到西戎汗国来杀自己灭口。
往生已尽全力,漫天梵唱佛语将二人笼罩,岳恒面色严峻,紧握着阿难弓,额头上都是汗水,看得出抵挡的很吃力。这是道意境界上的差距造成的。二人都是武道九品初的修行,但岳恒的道心不及往生的佛心,受那梵音的影响太甚,十成本领发挥不出八成来,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飞马而来,马上人一边挥刀一边断喝着:“大胆北赵奸细,竟敢入我纳兰西京行刺,岂能容你猖狂!”马快刀疾,正是都护府三个小都护之一,武都护徐仙洲。
刀光如雪,断喝若雷。岳恒刹那间从梵音中缓过神来,手中阿难弓一横,挡住了那刀光的同时,借力飞退纵身跃入长空中,凌空射出一箭去,那箭的尾端竟带了条细绳,岳恒拉着细绳飞天而去。往生纵然想追,却也只能是图之奈何!
徐仙洲似乎怒不可遏,将手中刀追着岳恒的背影激射而出,却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愤道:“这厮竟能夺走我全力掷出的一刀,修为至少已达九品境界!”接着转头看向往生和陈醉,又道:“人都言往生住世菩萨一心只精研佛理,却不想这降魔神通也是如此了得,今日若不是住世菩萨在场,我等数人恐怕都要遭这两个北赵奸细的毒手了。”
这驴子配的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却偏偏能恬不知耻的把话说的冠冕堂皇。陈醉本来看他骨架清奇,气质卓然,心中还存了几分欣赏之意,到这会儿,全剩下骂娘的心思了。
往生凑过来关切的问:“陈大哥,你可被伤到了哪里?”
陈醉胸前中了岳恒一箭,还着了颜六一刀,虽然有麒麟宝铠护身,但那宝铠毕竟是软的,能护住皮肉不损,却难以抵消那力道对骨头的伤害。颜六那一刀也还罢了,但岳恒的那一箭却着实难以抵御。胸间剧痛阵阵传来。另外左手小臂处也被射中一箭,当时就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这会儿已经麻木不仁,显然情况也不大妙。
“伤了胸口和左臂,但不碍事。”
往生愤怒的走向徐仙洲,这时候大都护格里格答也领着另外两个小都护赶了过来,满头大汗,脸色煞白。看得出是真着急了。伤了陈醉不要紧,若是往生小菩萨有什么闪失,大国师一怒之下,死几口子都是便宜的。
陈醉一把将往生拉住,却对徐仙洲一抱拳,以地方土语道:“徐将军是吧,重新再认识一下,在下陈醉。”徐仙洲一愣,有点不明就里。陈醉却接着道:“临别前送你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所以为了日后大家好相见,我劝你一句,此事可一不可二,不要把事情做绝。”把手一扬:“后会有期。”
聪明人一点就透。徐仙洲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愣在了那里。不是做戏装傻,而是真的在愣神。这少年与传闻中太不相符。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性,都超过了岳恒提供的情报所示。这几句话说的诛心已极,却道出了官场江湖的真谛。又似在提醒他,为日后留条退路。这少年哪来的那么大自信?王爷那等人物又为何偏偏要杀掉这么一个少年?
往生还想再追究,冷眼看着大都护格里格答。一肚子话,正盘算着从何先说起。陈醉却抢着道:“大都护受惊了,所幸大家都平安无事,想不到这北赵奸细竟猖狂若斯,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刺大都护。”
这格里格答也不是笨蛋,立即意识到陈醉是有意息事宁人,赶忙就坡下驴道:“也多亏陈东主身手了得,才没让这两个恶贼得逞,本官这便命令封锁四城,派出陌刀卫队搜索全城,定要将这两个奸细缉拿归案!”顿了顿,又道:“陈东主为了本官受伤,让本官怎能过意得去,那通关牒文的事情全包在本官身上了。”说着,若有意似无意的瞥了往生一眼。
陈醉会意道:“多谢都护大人,大人尽管放心,陈某并无大恙,只是略有不爽。”说着,抬手按在往生肩头上。
往回走的路上,往生再也按捺不住,问道:“陈大哥,你为什么硬压着不让我追究这件事?”
第六十七章 心动
“我练的拳歌里有句话:当得机而动,如长河滔滔,连绵不绝。机不可为时,便应如弱水止于深渊,有容乃大。”陈醉看着往生愤愤不平的小脸,含笑道:“概括起来这句话讲的其实是两个字,进与退。”
“进一步,未必能拼个同归于尽,退一步,却是天空海阔。”
往生点头,懊恼道:“道理我大概懂了,但就凭格里格答和那个徐仙洲,咱们逼他一步又能怎样?”
“若是他们背后之人是将军府和狮驼呢?”陈醉目光深邃,看着往生:“你该不会真以为天火流星那件事就已经结束了吧?”
往生神色一凛,惊诧道:“难道还会被他找出什么破绽来?”
陈醉道:“我从前曾听一个很厉害的老捕快说过一句话,再完美的犯罪也一定会留下痕迹,咱们制作热气球时候折腾出来的动静不小,那些烈酒丢下去后未必能全部燃烧,那些装酒的瓶子碎了,但不会消失,循着来路调查,你说会不会查到咱们头上?”
往生沉默下来,点点头道:“确实是个麻烦事。”
陈醉笑道:“你也不必忧心,那狮驼纵有怀疑也只能是怀疑,暗地里搞些动作还成,有你这小菩萨在,他还不敢明刀明抢的杀过来欺师灭祖。”
往生恨恨道:“只是便宜了这刽子手!”
回到淑玉酒坊,陈醉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往生不懂医道,便说去请霍二姐。陈醉料想瞒也瞒不住,便没阻拦。霍明婵一听说出了事儿,顿时火了,一头冲进陈醉房间。却见陈醉正精赤着健美的上身,顿时面色绯红,想退出去又担心陈醉的伤势,终于还是一步迈进来。
“本来我要与你们同去,偏你怕我说话不中听坏了你的大事,我哪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任性人?若是让我去了,何至于会受这样的伤。”她越说越气,倒忘了尴尬,自然而然的来到陈醉面前,素手按在陈醉胸口处的红肿部位,似有意的用力按了按,脸上闪过一抹释怀,道:“你这笨家伙,就一样厉害,禁揍!”
陈醉近距离看着她,虽然真容笼罩在真灵镜像的虚形内,但少女清新如兰的气息却是货真价实。
“傻看什么呢?”霍明婵白了陈醉一眼,忽然探手抓住陈醉左臂,用力捏了一下,也不理会陈醉疼的直抽凉气,面无表情道:“这条胳膊骨头裂了,疼也忍忍吧,另外,受伤期间莫要轻动邪念。”说着,吩咐身后跟进来的小和尚准备纸笔,写了张方子命吴鸿鹏去买药。
“那岳恒用的是阿难弓,他所擅长的箭术大有来历,叫做伏龙箭术,多亏你身上有至宝麒麟宝铠护身,又是先天体魄,否则当胸这一箭便是八重镜光铠甲也能射个对穿。”霍明婵随身取出一柄小刀,命陈醉躺下不要乱动,刀子划破胸前红肿部位,将里头的淤血放出。
“这伏龙箭术诞生于上古年间,大能归翔氏神箭无双,有恶龙得道为祸人间,吞噬生灵不计其数,这恶龙将八百里龙身化作大河藏于马鸣河中,令当世几位大能莫可奈何,唯有归翔氏有洞虚之眼识破了它的真身,又以无上箭术射穿了恶龙的头颅和心脏,恶龙的血染红了马鸣河,归翔氏收了龙尸,以龙骨为弓背,龙筋为弦,做了一把阿难弓。”
霍明婵仔细将陈醉胸前伤口包扎好,继续道:“归翔氏的箭术从此便被称作伏龙箭术,与那阿难弓一起代代相传,却已是声明不显,直至一百多年前传至北赵神将司归墟之手,南北大战中于车厢峡,三箭射的陆放鹤的师父,南陈宗师费忘书炸死逃命,这才让这把弓和这门箭术再次名扬天下。”
陈醉笑道:“这么说来我倒错失了一个名扬天下的机会。”
霍明婵黛眉微蹙,目光闪烁,道:“你若真被他射死了,我一定毁了这把弓!”
这句话一说出口,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暧昧起来。陈醉忽然拉住了她的小手,霍明婵挣了挣,没有挣脱,一副我已尽力是他太无赖的无奈表情放弃了挣扎。陈醉坐起身子,受伤的左手攀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她徒劳的拧动两下,又不动了。陈醉得寸进尺,吻了上去。霍明婵没有一巴掌将这个无耻的笨家伙打翻,却揽住陈醉的脖子。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往生提着药一头撞进来,又哗啦一下退了出去。这一吻很短暂,他进门的时候二人其实已经因为他的脚步声及时分开。分不开的是暧昧的气氛和眼神。
陈醉扬声道:“出去做什么?”
往生推开门,小光头探进来,大眼睛叽里咕噜转动着,笑道:“二姐脸上有块大红布,我怕她恼羞成怒揍人。”
霍明婵飘身跳到门口,一把捏住小光头的耳朵,道:“好你个小花和尚,敢拿我打趣,看不撕了你。”说着,一把夺过往生手上的药包,出门而去。
往生揉着耳朵,看她背影远去,转头对陈醉报以钦佩目光,大哥真不愧神人也,连这彪悍婆娘都能降住。道:“陈大哥,格里格答派人把通关文牒送到了。”
陈醉道:“我受伤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下边的伙计们知道,收粮这件事还要抓紧,过几天四外公会率领青衣卫,带着夜魔城的黄金和药材过来,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往生道:“九戎那边来人报信说,依照你教的,由他们的大萨满发起,组建山戎联盟那件事已经有了眉目,以后那边的供货能力会有很大提升。”
“夜魔城,野老山,西戎汗国,北赵,四个地方通了三处,就剩下最后的也是最难的北赵了。”陈醉沉声道:“在街上用红弓刺杀我的人叫岳恒,是北赵车骑将军,统领玄甲骑兵,身份非同小可,许笑然便隶属于他麾下,咱们想要打通北赵商道之门,请赵老大的人踩出一条路来是第一步,将这条路合法化才是最重要的一步,所以这个岳恒其实很重要。”
往生想了想,皱眉道:“大哥,你打算请此人相助?”
陈醉额首道:“确有此意!”
往生摇头,表示不能苟同,道:“此人千里迢迢来到纳兰西京就是为了刺杀你,又怎么可能成为咱们的助力?”
陈醉笑道:“事在人为,咱们最开始不也是先从对手到朋友,再到兄弟的?”又道:“这岳恒在西南地面上率十八玄骑千里寻宁帝,披肝沥胆忠义无双,当得起一条好汉,先前我问过许笑然关于他的来历,听说他是军户世家出身,少年从军,仗一身本领在北地边军十年,积功升到现在的位置。”
往生道:“他在赵俸侾那魔王麾下十年,才有今天的位置,而陈大哥你想要做的事情,最大的阻碍便是赵俸侾,我看你还是不要想打他的主意了。”
陈醉看着往生,含笑问道:“说起赵俸侾,你可知赵俸侾最厉害之处在哪里?”
往生沉吟道:“这魔王以杀心入道,当年不过是弱冠之年,便一眼破了我那大师侄的四重佛心,虽不在天下宗师之列,却与陈师道一般,即便四大宗师也不敢小觑。”
陈醉含笑摇头,道:“当年北赵高宗皇帝驾崩,赵俸侾在西戎战场一战成名,声威正盛,本是最有机会继承帝位的,但当时恰逢极北之地的罗刹红毛蛮族犯边,北军众将劝他回京,若换做他人,肯定会不顾一切回京争夺帝位,赵俸侾却自称一介武夫,才疏德薄,坐不得金銮殿,坚持留在北军中,这才轮到礼宗登基,从此世人便喜以武夫称之。”
说起赵俸侾来,往生的祖父便是死在当年那场大战中,脸上犹带恨意,不屑道:“难道不是吗?”
陈醉摇头道:“决计不是!”接着道:“北赵兵锋鼎盛,名将辈出,西有大将军叶斩文武兼备,南有定南候老将军卢陌榧足智多谋,中枢有大赵将军魏无极武道超品,这些一时人杰又怎会由得一介武夫在朝中横行无忌?世人只看到他为一介武夫之名失了继承帝位的机会,却不知他眼中根本没有那樽龙椅,否则怎会让礼宗坐在上面二十六年,三年前又再推赵致坐上去?”
自从决心寻回赵致,陈醉便一直关注北赵朝野上下的事情。西戎汗国和北赵有八百年积怨,纵然目下阶段相安无事,彼此间也会往对方那里派出许多细作耳目刺探彼此内部的情报。通过往生和赵玉虎在西戎汗国的秘密渠道,陈醉也得以了解到许多北赵朝野秘闻。尤其对赵俸侾这个人,更做作了功课。
往生不悦道:“陈大哥今日怎地为那魔王说起好话来?”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陈醉笑道:“不是说好话,而是实事求是,咱们与人敌对,若是把精明厉害的对手看做没有心机的傻子,你说咱们的胜算会增加吗?”不待往生回答,接着道:“在我看来赵俸侾最厉害的不是他的杀心入道,也不是停在超品巅峰二十五年的武道实力,而是他对世情人心的精确把握和统御下属的能力!”
往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这一生最恨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狮驼,另一个便是北赵武威王,照陈大哥的说法,我想胜过这魔王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陈醉正色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万里长堤溃于蚁穴,再难的目标只要去做便有希望达到,赵俸侾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弱点,个人的武力虽强却不足持,他最强的是身边那群铁胆忠心的将士,咱们要对付他就得从这方面入手。”
第六十八章 潮生
“天下英雄气有十分,赵俸侾独占八分”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师道坐在小舟上,看着一年一度的柳江狂潮扑面而来。心腹爱将蒙雨时遥望对岸南京城下北赵军寨,虎踞龙盘壁垒森严,慨叹道:“区区一个秦湘武,不过是武威王府九太保之一,硬是挡住了兴霸的连环阵,从夏初到秋潮,已经是第六波攻势了,始终无法敲开这扇门。”
柳江狂潮被誉为当世奇观,每年夏秋交替时生发,席卷而下宛若天河倒卷,白浪一线接通天地一色,极尽壮观。自上游而下一泻万里,尤以南京望门峡段最是壮伟。柳江沿岸百姓每年至此时必定迁徙至远离江岸的高处避潮,江岸山上修有观潮栈道,每年这个时节必定会有许多文人墨客到此一睹奇观。似这般当此时节,泛舟于江上的却是绝无仅有。
今年不同往年,南陈国朝初立,为稳固江山,不给北赵水军恢复元气的机会,南陈水军都督周兴霸一直试图打下北赵造船业最发达的南京城。但三个月过去了,这座开山据水建起的石头雄城依旧岿然不动。两国交兵,望门峡的观潮栈道也成了禁区,君臣二人这番绝世风采却无人能够欣赏得到。
陈师道轻笑道:“泥牛能攻,湘武善守。赵俸侾坐下九太保各有所长,最出色的却当属这两人,朕之本意并非拿下南京,只是不想北赵水军有喘息之机而已,只要拖到冬季,北赵的战船仍打造不出来,到时候便是赵俸侾南顾却也只能看着大江途之奈何。”
蒙雨时道:“极北之地的红毛罗刹遭了灾,在北边打的很凶,那红毛罗刹兵个个是天生巨人,肤白如雪遍体生红毛,力大无穷,素有罗刹不可过十万,十万罗刹天下卷之名,据那边的细作汇报,今年的罗刹兵数量已十分接近这个数字,而且还有个什么龙骑士贝奥武甫为帅,据说此贼精通炎龙兵法,赵俸侾这一仗打的不轻松啊。”
陈师道道:“这个什么龙骑士,我当年还在龙首山时曾听老师讲过,他老人家最喜周游四方,足迹遍布整个中洲大陆,甚至还到过极北,极西等地,他说在极西之地也有城市和国家,更有一种亚龙奇兽,头生角,肋生双翅,宛若蜥蜴,能吐火喷冰,当地人称之为龙,神威极盛,等闲人莫可抵御,极西人当中也有强者,降服此兽为坐骑,当地人尊之为龙骑士,数量极稀,在极西之地的地位等同于中洲大陆上的宗师人物,老师曾特意拜访他们当中名头最盛者,着实是个厉害人物,老师曾跟我说,好像那人一般的人物在极西之地不超过十个,当中没有叫贝奥武甫的。”
狂潮已至眼前,小舟在无边水力的作用下被推上云霄,陈师道负手而立,侃侃而谈:“赵俸侾压着修为二十五年不入宗师境界,不等于他不具备宗师级的战力,这个什么贝奥武甫应该对他不构成威胁,北边来的情报未必都是可靠的,咱们还是不能大意。”
小船此刻已至半空,正随潮狂落,急剧下坠的势头令人胆战心惊。蒙雨时双手牢牢抓住船桨,眼望舟首昂然的南陈皇帝陛下,心生无限钦佩,道:“那赵俸侾能得陛下如此推崇戒备,想必他若知道此事,也足感自豪了。”
陈师道叹道:“可惜朕迟早有一天要跟他兵戎相见。”微微一顿,又道:“这个世上似朕和他这样的人本就不多。”
立在舟首的陈师道身着白龙袍,头带玉簪,雄姿勃发,说不出的潇洒豪迈。看在蒙雨时眼中,宛如天人,竟一时为之神夺,久久无言。
正这时,南陈高祖皇帝却忽然转过身来,看着蒙雨时,问道:“上次你我谈及的吉祥镇上失踪的两个人,当中一个是锦儿,另一个却是个少年叫陈醉,朕上次命你打探二人的下落,如今蒙大将军可打探到那少年身在何方?”
……
“那少年在五个月前离开夜魔城,如今就在纳兰西京!”
南陈皇宫,慈安宫内,总管太监庄宁跪伏于地,一双眼却不离前方阶上那双纤纤玉足。
“既然知道下落,还用哀家教你该怎么做吗?”玉足的主人往前一步,迈下白玉石阶,停在庄宁面前,足踝轻轻抬起。
庄宁心脏狂跳,颤抖着伸出双手捧住这双玉足,取过金凤朝阳靴,小心仔细的套在玉足上。颤声道:“皇后娘娘请宽心,谢指挥使昨日便已动身,同去的还有风雪亭和易飞燕。”
玉足的主人正是南陈高祖皇帝陈师道的发妻,从前的巴国郡主赵紫衣。
“飞禽传书给谢飞鸿,告诉他一定要做的干净,陛下前日离京去了柳江前线,说是去观潮,却去了广陵派,我记得王府从前的旗牌钟大俊便是广陵派的,钟大俊在瑞榕城十八年,与师门之间会不会有书信往来提到过那少年?”
庄宁语气略带迟疑:“要不要把广陵派……”说着,横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
赵紫衣摆手,淡然道:“他人都去过了,再做什么事岂不是不打自招?”
庄宁忙道:“还是娘娘高见,是奴婢糊涂了。”
赵紫衣深视了他一眼,道:“起来吧,哀家面前不必如此,你从来都不是个糊涂人,哀家知道你是个有心人。”
又道:“你装糊涂是想提醒哀家皇上不那么好糊弄,哀家也不打算糊弄他,那个女人不死,他便不能也不会如何,哀家容的下那个女人,但太子却容不下那个少年,哀家为了自己的亲儿子,只好委屈那个女人的孩子,这件事你放心去做,皇上有四个儿子,天下却只有一个,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
纳兰西京的夏季炎热是出了名的。
陈醉不怕热,但霍明婵不喜欢热。恰好西京城外有遒山,主峰高达两千丈,山势陡峭无比,人鸟难渡,山顶有冰雪终年不化。于是小醉哥想了个法子,夜里上了遒山顶峰采集了几十块巨冰运回来,放入准备好的地窖中。于是淑玉酒坊便有了冰酸果汁这高级玩意。霍明婵喝在嘴里甜在心里。夜里陪小醉哥练拳的时候,打的格外起劲儿。
西京城里避风巷的赵老大怕热也是出了名的。小往生发现霍二姐捧着冰灵灵的酸果汁喝的美滋滋的,立即欢呼雀跃着跑到避风巷献宝。于是罗衫舒凉,雪肤若现的赵玉虎便出现在淑玉酒坊的后院。
陈醉看着往生,心中无奈想着,这傻孩子精明的时候像个小老头儿,泛起傻来却与那些荷尔蒙上头的愣头青没区别。
赵玉虎爱上了霍明婵的冰酸果汁,一口气儿就喝了三大碗,临了还要带走陈醉发明的连环芭蕉扇。在霍明婵比冰酸果汁还冷的目光的注视下,终于不好意思不劳而获。
于是离开前顺嘴说了一件陈醉最关心的事情:岳恒和那个颜六的落脚点找到了。
陈醉请她打听了这个消息已有月余,小醉哥身上的伤都养好了,纳兰西京城内消息最灵通的赵老大却没能找出两个特征如此明显的两个人。如果不是陈醉的这个鬼点子挠到了她的痒处,只怕这消息还不肯说出来。
赵老大是普渡众生的肉身菩萨不假,但她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一点,除了小往生看不到或者有意视而不见外,纳兰西京城内的上层人士们没有不知道的。实际上,陈醉进城不几日便也意识到了。
夜魔城要打通西线商道,纳兰西京是最重要一站。陈醉带着六百多个伙计于春天进驻纳兰西京,五个月后,西京城内已有三家抱天揽月楼。陈醉酿的酒,抱天揽月楼出产的皂膏,毛刷和花露水都已是这西京城内的紧俏货。
抱天揽月楼发展的太快,陈醉的能力太强野心也太大,小往生对陈醉越来越依赖。这一切都让赵玉虎不得不在对陈醉的态度上开始有所保留。
城东,贤后大街,驼铃客栈。
陈醉三人隔着大街默默看着甲字第四号房间的后窗。
霍明婵忽然问道:“要死的还是活的?”
第六十九章 杀局
“必须是活的!”
“死的,这是娘娘和太子的意思!”
陈醉在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家裁缝铺。窗口,长发飘飘的风雪亭手按残月龙鳞剑转头问身后的谢飞鸿,要活的还是死的?南陈内卫司都指挥使谢飞鸿说了相反的话。
陈醉说要活的,话音未落,霍明婵和往生便出手了。破窗而入的瞬间,一支利箭从屋子里射出,发出刺耳的锐啸声。霍明婵手一抖,伴随着悦耳的铃铛声,那支几乎无坚不摧的利箭被无形丝线拨动改了方向电射而去。
一把刀阴沉凶狠,循着铃铛的声音无声而至。霍明婵却只作未见,依旧飞身去追站在门口挽弓欲射第二箭的岳恒。那刀却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抓住。面部扭曲的颜六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另一只手抽出短刀猛刺向往生的喉咙。
往生不躲也不闪,站在那儿念了声佛号。眼放光辉,竟如大日东升一般。颜六的刀刺过来,却融化在这光芒中。他突然弃刀,然后跪在地上,大口吐血。往生的手按在他的头上,和煦的光辉从头顶灌入,颜六痛哭流涕竟至泣不成声。
往生施展的是吠陀大日心经中的光明荡魔心,当年西戎汗国最天才的少女师容兰,八岁那年当街施展此术,曾令九品中境的北赵大刺客裘剑心跪伏当场。道意境界差距太大,颜六的精神意志完全被压制,失去了决一死战的决心。
同样的手法也曾用在岳恒身上,当时他扛的很辛苦,但终究是顶住了一时。
霍明婵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通过玄冰丝被精准的控制着,灵蛇一般逼近岳恒。岳恒退无可退,又不愿抛下同袍,只好抬手以阿难弓招架。玄冰丝缠住了阿难弓。二人僵持在那里。
陈醉跳了进来,道:“岳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岳恒目不转睛盯着霍明婵,心中暗惊,这少年人不知修炼的是什么奇术,明明自己的真元更加浑厚,却偏偏不能阻挡他的元力渗透进来。他几次夺弓都未能建功,心中越发焦急,偏偏此时陈醉跳了进来。岳恒果断弃弓,抽箭飞身刺向陈醉。
“你的对手是我!”霍明婵断喝一声,手中玄冰丝一抖,阿难弓猛的击向岳恒后背。
岳恒头也不回,竟奋不顾身刺向陈醉。
武威王说不想见此子了,便是说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他。王爷军令如山言出法随。岳恒已抱了必死之心。只是刺出这一箭的瞬间他心里却还存着一丝疑虑和不甘。今天这场突袭来的古怪,徐仙洲为什么没有及时通报消息?作为王爷安插在西戎汗国的内线,他是负责监视行动目标的人。自己从北赵带来过来的人也都由他安排,那些人为什么没有出现?
岳恒以自身做弓,手臂为箭,决死之心施展伏龙箭法。这一箭来的迅猛已极,陈醉感觉到岳恒的动作时,那箭尖已到眼前半寸距离。陈醉抬左手抓住了箭尖。右手冲拳,本意是打向岳恒手臂。拳出一半,陡然感到左手中的箭矢力道增强不止一倍,连忙收拳,双手将眼前这支箭合握住。整个人被岳恒推的倒飞出去。
砰!阿难弓沉重的砸在岳恒背上,与此同时,霍明婵手中的铃铛也飞过来缠住了他的脖子。只要稍微用力一拉,好大的头颅就会飞上天空。
陈醉合手握住岳恒的箭,急声道:“岳将军,且住手,听我一言!”说着,双手奋力向外一拧,弯臂亮肘,横档在岳恒身前。岳恒还要发力前冲,霍明婵已追至身后,探手一指点在后颈脊椎处,登时浑身发麻动弹不得。
“这么死硬的家伙你能拿他怎样?”霍明婵看着陈醉大声喝道:“不如杀了干脆利落。”
岳恒神色悲壮,却毫无惧色。
陈醉看着他,冷笑道:“果然是条好汉,可惜你死的干脆,全了忠义名节,你家里瞎眼的老娘却由何人奉养?树倒猢狲散,你还指望那些仆役们也如你对赵室那般忠心待你吗?”
岳恒冷然道:“有王爷在,北赵军中便无孤寡!”
这个赵俸侾在北赵军人心中的地位还真是不可撼动。陈醉轻轻一叹,忽然问道:“你觉着我该死?”
岳恒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你虽有微功,却亵渎帝冑,罪不容赦,以你之所作所为,千刀万剐亦不为过!”
这个亵渎帝冑说的好。陈醉嘿嘿一笑,看来赵致的情况还不赖,否则赵俸侾也不至于为了保护她的秘密,万里迢迢把岳恒派过来杀自己灭口。
“她可还好?”
陈醉没说这个她是谁,岳恒却已知道陈醉说的是谁,他不敢以她字称之,又不方便说及陛下。只好寒声含糊道:“你若一死,万事皆好!”
“你觉得我会害了她?”
“王爷觉得你的存在是个妨碍!”
“你是忠于她还是忠于赵俸侾?”
“大胆!”岳恒暴喝一声,“王爷的尊讳也是你能随便说的。”
轰隆一声!
房顶忽然破了个洞,一人从天而降,长发飘飞,一剑光寒。东一剑,西一剑,一剑刺向霍明婵,一剑刺向往生。剑气纵横,凌厉非凡。将二人逼开。又一个人从那破洞中落下,绛衣彩带,玲珑娇俏,虽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双腿如剪刀直奔陈醉脖子而来。陈醉若是避开,这一下势必会着落到不能动弹的岳恒身上。
陈醉不动,被绛衣女人的双腿从后面夹住了脖子。陈醉反手一拳捣向女人小腹。这女人却凌空倒翻,硬是将陈醉甩上半空,同时女人的双手握住了陈醉的脚踝。与此同时,她身上的彩带则缠住了陈醉的腰。二人身在空中,姿态暧昧。小醉哥却无一丝一毫享受的心情。这娘们儿正是当日在出云寨山门前与人结阵大战云玄感的巴山五子中的易飞燕。
这暧昧的姿态里藏了无尽杀机。陈醉感到自己的脖子承受着巨大力道,整个人被巨力拉扯迫不得已向后弯曲。心知对方这是要拗断自己脊柱。生死关头,陈醉运足全身力道,挺直腰杆,双手向后背猛地按过去,入手却是两团柔软的事物。身后女人发出一声怒喝,背后的压力却出现了瞬间的减缓。
陈醉抓住机会,将手中事物牢牢抓住,奋力将那女人从后背上甩脱。女人发出尖叫,双腿一松,蹬着陈醉的后背弹射出去。人出去了,两条彩带却仍在。一条缠住了陈醉的腰,另一条勒住了陈醉的脖子。女人丝毫不给陈醉喘息之机,飞身从屋顶的窟窿跳出去,陈醉被拉的双脚离地,通身神力无从发挥,只能任凭对方将自己拉起。
长发剑客有九品中上的修为,手中残月龙鳞剑更是天下名剑,这把宝剑在他手上可谓是如虎添翼。只见挥动之间剑气纵横,屋内一应物品挡者披靡。此人骤然发动突袭占得先机,霍明婵和往生虽然都不凡,但毕竟修为不及,又吃了兵器的亏,被他瞬间逼退后,竟皆来不及驰援陈醉。眼睁睁看着陈醉被那女人用彩带拉着脖子带出屋子。
霍明婵怒极,手中玄冰丝不顾残月龙鳞剑之锋锐纠缠上去,暂时减缓了长发剑客的动作,抓住这一瞬之间便要飞身去追陈醉。长发剑客挥剑一扫,一道剑气正中屋顶横梁,房顶立刻塌了下来。霍明婵不顾一切穿房而出,长发剑客斩断玄冰丝,挥剑欲追时,忽听身后一声佛号。黄钟大吕,沛然响彻天地间。长发剑客身子一顿。回头的瞬间,一道阴沉凶狠的刀光已到面前。
正是颜六的刀!
屋内光芒大作,长发剑客却及时闭上眼睛。全然不顾颜六的刀已至眼前。刀劈在长发剑客的脸上,并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因为持刀的手已飞向空中。长发剑客闭上眼,挥手一剑斩断了八品巅峰高手颜六的手臂,心中却没有一丝得意。
梵音响彻在耳际,往生的拳重重打在他的胸口上,小腹处一柄短刀阴狠无声的刺入一寸。长发剑客发出一声怒吼,抬腿将持刀的颜六踢飞,借力倒飞出去。
往生岂能容他负伤离开,飞身追了上去。
霍明婵跳出屋顶,只见那女人用彩带勒死了陈醉的脖子,身在半空,却将另一条彩带抛出挂在街对面建筑的尖顶上,身法毫不停留,向东飞纵而去。霍明婵赶忙上前追击,凌空半步忽然心中一动。猛然低头,只见脚下房檐处亮起一抹剑光,阴毒无比,迅捷无伦。
这人选择的偷袭位置可谓阴险已极,手中利剑出鞘前丝毫不露征兆。如非霍明婵有五重道境,可以感物知暖,察觉到那里的温度变化,这一剑却未必能避开。
剑光直奔双足而来,霍明婵吐气振臂,身子猛然拔空数丈,那一剑鞭长莫及。霍明婵倒卷而下,一把抓住了那毒蛇一般的剑光。利剑的主人却果断弃剑。绷簧声入耳,却原来这是一柄阴毒已极的子母剑。持剑者丢了母剑,手中子剑来势更快。霍明婵眼看陈醉被那女人带着远去,心中急迫,无意与他纠缠,用母剑一挡,借势脱身,继续向着陈醉消失的方向追下去。
就这么耽搁了一会儿的工夫,陈醉已被那女人带出老远去。霍明婵恨恨骂道:“这个笨家伙,现在知道不能修真元的坏处了吧!”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放弃,跺足狂追下去。
陈醉被那女人用彩带勒住了脖子,身不由己的被带离地面。女人借彩带之力,硬是脚不沾地的飞在当空。陈醉闭住呼吸,彩带勒住脖子,却不至于要了小命。正打算抬手抓住彩带,想着拉近与女人之间的距离时,那女人的身体忽然急坠。陈醉双足刚落实地,就被女人手中的彩带从上到下缠了个结实。
寒光一闪,女人手上多了一柄蓝汪汪短刀。
“小子,你还想活命吗?”
短刀明显淬有剧毒,女人含恨刺出,恨不得将陈醉刺个对穿。身上的彩带也不知是什么织就的,陈醉奋力想要挣断,连发两次力都未能奏效。眼看着蓝汪汪的刀尖距离自己的脖子不足半尺远,小醉哥也是急了,猛然向后一躺。就地滚了三滚。
那女人一刀刺空,见陈醉倒地打滚,气的煞气出窍,一个箭步追过去,狠狠飞出一腿踢在陈醉后颈上。这一腿虽然威力不小,却对先天六品的陈醉不构成威胁,反倒帮助陈醉骨碌的更远。女人之前那一腿也是气急了,这会儿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有彩带,连忙发力向回一扯。陈醉身不由主的往回骨碌,女人目光凶狠,持着蓝汪汪的短刀等着。
……
南陈亚都颖阳,蒙雨时跪在崇文殿门前已是第九日。
“起来吧!”陈师道负手而出,面寒如水:“蒙大将军可想明白为何受罚?”
蒙雨时直挺挺跪着,一动不动,道:“求陛下赐臣一死!”
陈师道嘿的一笑,抬足将蒙雨时踢翻在地,笑骂道:“叫你两声蒙大将军就要寻死觅活的,格老子的,你这是要让朕身边连个随便说话的人都没了。”
蒙雨时泪流满面,跪爬起身,连呼:“臣不敢,臣不敢,臣断然不敢啊,陛下原谅臣了吗?”
陈师道道:“你且说说因何罚你,其他事情容后再说。”
蒙雨时道:“臣不该擅揣圣意,更不该借忠心之名,妄自替陛下做出抉择。”
陈师道道:“总算你还知道错在了哪里。”默然一会儿,忽然又问道:“十日前,谢飞鸿带着风老五和易飞燕骑快马离开弋江城,你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纳兰西京,为那少年而去!”蒙雨时不敢隐瞒,道:“人派出去之前,皇后娘娘曾派庄公公知会微臣知道,娘娘说人是她派去的,何去何从让微臣自己选择。”
陈师道点点头,道:“你是怎么选的?”
蒙雨时叩头道:“臣罪该万死啊!”
陈师道面无表情,道:“你觉着朕离开巴国王官集团就不足以掌控这江山?还是说你担心朕会为了一个流落民间的儿子,放弃自己悉心培养多年的太子?”
蒙雨时不敢抬头,只道:“臣愚蠢啊,事到如今臣无话可说,只求陛下赐臣一死!”
“你要是再不给我滚起来,我就真一脚踢死你!”陈师道低头看着跟随自己征战多年,在极西战场上坑杀八万赤戎成就人屠煊赫威名的蒙雨时,不耐的语气:“别在老子面前摆这个怂样子,老子晓得你嘴上认错,心里却还在那儿自觉得所做无愧于心,死也是值得的。”
这几句话中,陈师道以巴国当地的俚语自称老子,却没继续以朕称呼自己,其中含义并不难理解。当下只有主仆兄弟而无君臣,你蒙雨时有话说有屁放。
蒙雨时何等人物,岂会不明白其中道理,话说到这份儿上,蒙雨时也豁出去了,索性说个痛快:“主公是天纵奇才,盖世雄主,所谓巴国王官集团在您眼中的确不足为虑,但雨时还知道您对锦儿姑娘的心思,更知道您虽然恢复了南陈故国,却对殿上那把椅子根本毫无兴趣。”
陈师道居然没有否认:“既然知道老子的心思,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蒙雨时道:“因为臣是南陈的臣,国朝初立,根基未稳,南陈离不开您啊!”
陈师道点点头,道:“你倒老实,这么说,锦儿的确在她手上?”
蒙雨时额首道:“臣只知道娘娘把锦儿姑娘安顿在一个安稳的所在。”
陈师道仰天长叹,良久才道:“她总算知道留下锦儿,如今南陈复国,陆先生和你们这些巴山学宫的子弟们总算了却生平夙愿,可老子的生平夙愿呢?”
蒙雨时痛哭失声,连续叩头,道:“臣只求陛下再为南陈万万千千黎庶……”
陈师道不耐的摆手,道:“不必说这些没用屁话,老子若是要丢下这片江山不顾,又何必还留在这里跟你废话?”
蒙雨时闻言一愣,缓缓抬头看着陈师道阴晴难测的脸孔。
陈师道冷哼一声道:“你们要的是陈氏的南陈江山,老子当年答应了陆先生,要完完整整打下一座来交给你们,就一定会做到,别忘了,你们也曾答应我的事情。”
“臣这就回弋江城,劝说娘娘将锦儿姑娘交还给陛下!”蒙雨时颤声又道:“只是那少年人在纳兰西京,风雪亭和易飞燕已经去了,有谢飞鸿主持大局,只怕他已经凶多吉少。”
陈师道似并不怎么担心,轻哼了一声,道:“若真如此,你便忒也小觑我那岳父老子和夜帝了。”又道:“两个老家伙虽然食古不化,眼光却是绝顶的,我相信那小子能被放出去单飞,自然有些不凡的本事!”
第七十章 一箭
蓝汪汪淬了剧毒的短刀握在一个愤怒的女人手中。陈醉被彩带拉着骨碌回来,喉咙对着那柄刀,眼睛看着女人比刀上剧毒更毒辣的目光。忽然龇牙一乐,身上的彩带顷刻间脱落一地,陈醉的手抓住了女人握刀的手。用力一捏,女人的手指发出骨骼被挤压碎裂的声音。
女人却没有慌乱,九品真元从受伤的手中吐出,陈醉被打出三丈之外。女人还要追击,陈醉却一扬手中短刀,蓝汪汪的刀刃上有一抹血红。被击飞的瞬间,陈醉夺过短刀,在女人的手腕上划过。
女人面色大变,不敢有半分犹豫,立即从兜里摸出一瓷瓶,从里面倒出丹药吞下。光吃药没用,还得运真元将药性化开,运转大周天行至四肢百骸才有效。但女人现在却不敢盘坐运气。只能恨恨盯着陈醉,还在想陈醉是怎样挣脱她的凤翼绫的。
陈醉丢了短刀,笑道:“记得下次用那带子绑人的时候扎个扣子。”
反向滚动可以让带子松脱,这个道理其实并不难理解。女人目不转睛盯着陈醉一举一动,长吸一口气,全神戒备问:“你要怎样?”
陈醉笑道:“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否则,你们想把我怎样,我就会把你怎样。”
女人冷然道:“你以为你已经掌控局面了?”
她的话音刚落,巷子口忽然出现一人,正是先前的长发剑客。陈醉依稀记得曾听云玄感提到过此人的名字叫风雪亭。
女人身中剧毒不能动弹,但她已将陈醉带回到与风雪亭约定的落脚点。另一边谢飞鸿正带着几名杀手缠住霍明婵。一时半刻的,陈醉只能单独面对两名九品中境的南陈高手。
“易师姐,怎么还没杀了这小子?”风雪亭看到面色惨白的易飞燕和似乎无恙的陈醉,颇有些意外。他的小腹被颜六刺了一刀,胸前中了往生一掌,已经身受重伤。
一句易师姐让陈醉想起了女人的名字,转头笑道:“对了,你叫易飞燕,巴山学宫九品五子之一。”
易飞燕见到风雪亭,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中了化血丹之毒暂时不能动手,五师弟你快杀了他!”
风雪亭点点头,提运真元飞身跳过来举剑便刺。以他的修为,又有残月龙鳞剑这柄神兵利刃在手,纵然身上受了些伤,也不是陈醉能够抵挡的。此时此刻,陈醉别无选择。忽然抬手向风雪亭一指,嗤的一声,一抹流光闪过,风雪亭整个人倒翻出去栽落尘埃,眉心一点殷红不断扩大。以易飞燕的修为,竟都不能看清陈醉究竟做了什么。
风雪亭就这么死了。易飞燕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之前被自己拖在半空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年。目光中逐渐流露出惊惧之意,她也许不怕死,却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怖。她颤声问:“你,你对我五师弟,做,做了什么?”
火药发射的袖箭速度太快,两人之间距离又太近,陈醉在处理声音和烟雾方面做足了工夫,这一袖箭射出去,却被易飞燕当成了魔法。这就是超越时代的力量!
陈醉射死了风雪亭,心中却没有一丝得意,那一袖箭贯脑而入,并未能贯穿而出。这样一个事实在理论上是说不过去的,但他偏偏就发生了,足以说明这些当世高手的体魄异于常人,另外也说明袖箭的威力是有限的。如果不是自己骤然偷袭,还真未必能杀得了风雪亭。
陈醉没理会易飞燕的问题,径直走过去从风雪亭手中夺过那柄残月龙鳞剑。转头走向不能动弹的易飞燕。从风雪亭等人出现的一刻起,整件事都不对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多,没有必要为这两个人耽搁时间。陈醉心中已将二人认定为黑心狗派来的杀手,一想到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掳走母亲,却仍不肯放过自己,陈醉心中半点不忍皆无。提剑来到易飞燕面前,挥手便砍。
“不要!”生死关头,易飞燕顾不得其他,急声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娘的下落吗?”
陈醉举着的宝剑微微一顿,冷冷的看着她。
易飞燕心知生死只在一线间,全在于能否用言语打动眼前心狠手辣不逊高祖陛下的少年。连忙续道:“吉祥镇大火,天鸿酒庄被烧了个干干净净,但你娘聂锦儿却还活着,想来你也知道那庄子里没有她的尸体。”
陈醉抬手将宝剑搭在易飞燕肩头上,道:“说下去,捡有用的说。”
易飞燕道:“一切都是派我们来的庄公公安排的,你娘是我亲自护送上千雪山无忧仙宫的,那里是皇后娘娘的师门,据说传承数千年了,却极少有门徒在天下行走,千雪山纵横八万里,号称千山,实质何止万山相连,去那无忧仙宫的路径极其隐秘,敢说当今天下只有我和皇后娘娘知道,杀了我,你想寻回你娘便只有去问皇后娘娘了。”
陈醉定定注视着她:“你肯说?”
易飞燕道:“我想活!”
霍明婵和往生带着被俘虏的岳恒以及颜六赶到的时候,陈醉正循着梦中人生的记忆将易飞燕捆绑起来,造型看上去很**。霍明婵本来很担心陈醉的安危,这会儿见此情景却不禁气不打一处来,道:“祸害一千年,这都死不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醉心中充满疑问,没时间管她高兴不高兴,头也不抬吩咐道:“把风雪亭脑子里的东西取出来,然后把尸体烧了,把这个女人秘密带回去,我有话要问她。”
往生道:“好,这些事我请赵老大派人来做。”
陈醉摆手道:“不要找她,让吴鸿鹏带上咱们的伙计赶两辆马车过来,要做的秘密些。”
往生微微诧异,陈醉道:“咱们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人家帮忙,抱天揽月楼在纳兰西京只是借地生财,根子在夜魔城,未来却在北赵在炎都,别忘了,咱们要做的可是商行天下的大事!”
往生若有所悟,却轻轻叹了口气,道:“陈大哥,我就盼着这一天快些到来呢。”
……
淑玉酒坊后院,往生被打发出去料理风雪亭的尸体,房间里只有陈醉和霍明婵。
“岳恒和颜六的落脚点是她提供的。”霍明婵灵动的大眼睛里不揉沙子。
陈醉点点头,道:“徐仙洲和岳恒带来的人没有出现,相信也应该与她有关。”
“所以这是一个局。”霍明婵分析道:“那个人把咱们的消息泄露给南陈,又把岳恒他们的消息告诉给咱们,利用咱们杀岳恒,再利用南陈杀手做掉你,夜魔城在纳兰西京开创的局面就会落到那人手中。”
“徐仙洲和岳恒带来的人没有出现,显然这背后不简单,如果他背叛了赵俸侾,就一定会给自己选一个够资格的主子,在我看来,她有这样的实力和担当。”
霍明婵叹道:“说起来,还是因为你一次次拒绝她的拉拢,换做是我,遇到你这样一个商业奇才就在眼皮子底下,却不肯归附于我,甚至还要自创局面迟早有一天与我分庭抗礼,我也会趁早想办法把你剪除掉。”
陈醉道:“她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
“因为往生!”霍明婵出奇的没有任性,道:“小贼秃是真心敬你,也是真心爱她,这事儿处理不好,小贼秃要被伤一辈子。”
陈醉低头沉思,良久才叹道:“看来纳兰西京不能久留了,咱们要有自己的地盘才行啊。”
霍明婵道:“你这人说话做事从来都是看三步走一步,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是想到合适的地方了?”
陈醉点头,问道:“野老山里怎样?”
第七十一章 仙祸
陈醉等人进驻纳兰西京半年,抱天揽月楼开了三间分号,一间地区总店,卖出去五千份夜魔城债券,还在西戎汗国第二大城市吠陀佛城开设了第四家分号。发展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更令赵玉虎寝食难安。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陈醉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赵玉虎的利益。所谓的朋友关系也就不那么牢靠了。面对赵玉虎的暗招,陈醉一方面不忍往生在中间为难,一方面受实力制约,唯有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便意味着彼此间某种平衡关系被打破。陈醉不得不考虑更长远的退路。与霍明婵一商量,二人都认为就目前的局势和实力而言,留下来绝非明智选择。
陈醉的打算是在野老山中选一处四通八达易守难攻的地方再筑一座平等城。以商立城,沟通四方。绝非朝夕可为。罗马城不是一天修建的,想做到这一点,人力,财力和武力,缺一不可。财力陈醉自信可以自己解决,但人力和武力却必须得到夜帝的支持。当前最急迫的事情莫过于等待夜魔城来人了。
吴鸿鹏汇报,三千万斤粮食已经凑齐。同时还报告了夜魔城方面的消息,青狮帝顾向山已出野老山,不日便到纳兰西京。
在此期间,陈醉深居简出,抱天揽月楼在纳兰西京的事业全面收敛。可谓是给足了赵老大面子。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透,彼此心里都有数就够了。这就是说话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岳恒和易飞燕自从被抓过来便被霍明婵以特殊手法制住体内真元。期间,陈醉曾不止一次与岳恒沟通,但这厮对赵俸侾极为忠心,等闲言语万难打动。好在陈醉也不是急在一时,便把他硬留下来。而易飞燕声称知道聂锦儿的下落,陈醉也曾问过她两次话,这女人心知活命的希望全在这个秘密上,不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来,只是说愿意带路去一趟无忧宫。
陈醉转而向对这个世界所有修行宗门几乎无所不知的霍明婵打听这个无忧宫,结果她还真略知一二。十国时期,出了个传奇女子叫月姬,本是吴国公主,天生丽质,因为常住的地方有片竹林叫做无忧林,因此世人称之无忧公主。
据霍明婵介绍,此女经历极为传奇,十二岁便与乃兄发展出一段违背伦常的恋情,吴王发现后勃然大怒,为断绝这段畸恋,便将她远嫁到当时还没有称霸天下的北赵,当年的北赵国主对十三岁的月姬一见倾心,立即纳为妃子,昼夜不离如胶似漆。这北赵国主当时不过三十岁,出自李玄机门下,有着问鼎天下的雄心壮志。却因为月姬而沉迷女色中不能自拔。
北赵朝中大臣弥敢敲钟骂月姬,红颜祸水,乱江山,断雄心。求北赵皇帝将她赐死。当时月姬嫁入北赵三年,虽只有十六岁,却已经为北赵王生下一个儿子。北赵王无论如何不忍杀害,但另一方面他又着实是个绝世雄主,眼见朝中重臣与月姬水火难同炉,最终只好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又将月姬远嫁到了东齐国。
东齐国当时是公子鹫掌兵事王权,在十国时期也是一方霸主级的人物。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却从没见过月姬这样的。一下子便走不动路了。
陈醉听到这儿,不禁慨叹道:“这美人也不知究竟有多美,竟让自己的亲兄长和两位当世雄杰对她如此痴迷,可惜时过境迁,红颜易老,却是没缘得见了。”霍明婵冷哼一声。陈醉立即嬉皮笑脸道:“不过想来纵是见到了也会觉得见面不如闻名,这天下男人,任凭谁见到了你的真容后,便是再美的女子也变得寻常了。”
霍明婵抿嘴一笑,继续讲道:“还没完呢,后面还有更传奇的。”
公子鹫娶了月姬后便跟那北赵王一样,不爱江山爱美人,连往昔念念不忘的国主之位都不顾了,每日里陪着月姬骑马游猎,春赏桃花夏赏荷,秋登山冬温酒,把一年当成一天来过。终于有一天,他手下大将尚无奇忍无可忍,趁着他陪月姬出游的机会发动兵变,待他回城时,江山已经易主。尚无奇念他曾是一代雄主,许他最后一个心愿,这公子鹫竟只求美人最后一吻。
尚无奇对月姬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没见面以前恨之入骨,只觉得这女人是天下祸水留不得。可一见面后,登时便改了主意。甚至当面毁诺,不允月姬为公子鹫送别。月姬有感于公子鹫一番深情,竟悍不畏死,上前做了最后一吻。公子鹫慨然赴死,临终前仍不知悔过,只恨雷公山上麋鹿少,不能与月姬多游猎几日。
月姬落到了尚无奇手里,这家伙却比公子鹫还疼爱月姬。每日里寻欢索爱,痴缠不休。只做了三个月的短命国王便一命呜呼。公子鹫六岁的儿子成了新的齐王。掌权的却是公子鹫那位正妻一族。六岁的齐王贪玩不好色,月姬是美女无用色之地,齐国夫人因为忌惮吴王,却也不敢一刀将她杀了,于是便将她远嫁到中州楚国。
本来是嫁给楚国那位著名的瘸腿大夫孟秋的,送入楚都时却被楚王看见,登时惊为天人,便不顾体统娶了回去。这一次算是月姬守着一个男人过的最长的,二十年后楚国被齐国所灭。二十六岁的齐王,雄姿勃发,与那北赵王并称双雄。打进楚都当日,王宫所有女人战战兢兢列队在王宫门前迎接。那齐王却一眼便看见了四十岁的月姬,这个曾经是他父亲妃子的女人。
从此君王不早朝,北地双雄剩一雄。
又过了几年,南陈一统南方,百万兵马从东南席卷而来,齐国被灭了。那齐王虽沉迷女色误国,但个人勇力却是盖世绝伦,素有南聂北齐之称。先天体魄,白马银枪,万夫莫敌。最后却为了保护月姬被大火活活烧死。
那场大火让四十六岁的月姬毁了容。额头处留下一块斜月伤疤。被带到南陈国主面前。这位南陈的开国皇帝对月姬之名早如雷贯耳。见面后更惊为天人。这个女人虽然毁了容,却还是如仙如画。南陈国主将她带回后宫百般宠爱,但这个时候月姬的心中已经只剩下一个男人,便是死去的齐王。她为绝南陈国主之心,以劝君王莫要为妇人丧志为名,割面毁容。
南陈王不愧一代仁王帝主,胸襟气魄都非前人可比。一声令下,命士卒在千雪山中修起一座宫殿,起名无忧仙宫。将月姬安顿在其中,终身未曾进入无忧仙宫半步。又将齐王尸骨葬在宫殿里。命人雕月姬白玉像一尊于宫前。世人传说,那雕像者乃是一位盲人,摸骨运刀,雕琢出来的白玉像与月姬容颜未损前一模一样。雕好后,这位盲匠师便坐化在白玉像前。那月姬却观像入道,以五十岁之龄领悟武道,一夜入超品,三夜成就宗师境界,恢复旧日容颜。
“这无忧仙宫竟有可以让人恢复容貌的神功秘术?”陈醉瞬间想到了母亲聂锦儿。
霍明婵点点头,道:“这无忧仙宫的月姬祖师经历极为传奇,毕生不幸皆因容颜起,毕生精彩也是因为那倾国倾城的容貌,后来她观像悟道,恢复容貌却只是为了能以那小齐王最喜欢的样子陪着他。”
陈醉感慨之余不禁又问:“这无忧仙宫具体在千雪山何处,你可知道?”
霍明婵微笑道:“用你的话讲,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陈醉大感泄气,道:“说了半天却什么都不知道。”
霍明婵撇嘴道:“我虽然不知道那地方在哪里,却知道那里的规矩,你娘若是果真被送到那里了,你反倒不必太忧心啦,那个地方对女子是很好的,陈师道把她送到那里,也许就是为了让她能够恢复容貌。”
她的话听来不无道理。陈醉心下稍宽。霍明婵又说:“你现在着急也没用,好在已经知道了地方,早晚能够找到,就目前而言,就算咱们现在动身进千雪山,也不过是送羊入虎口。”
陈醉点头道:“你分析的没错,陈师道想要安顿我娘有的是地方,没必要费那么大力气送到那里去。”又道:“这事儿总算有些眉目了,以前着急是瞎着急,现在急却也不在这一时,总需准备妥当,有一定把握时再去。”
霍明婵道:“我就怕你一时冲动,中了那女人的奸计。”
陈醉道:“这女人为求保命说出我娘的下落,总算对咱们有所帮助,而且根据她所说,那无忧仙宫的路径只有她和南陈皇后知道,陈师道的老婆咱们肯定不敢去问,只好指着她了,你先用仙元力把她体内真元封住,让她留在你身边伺候你的起居,由你盯着她,我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最后一句有你盯着她我没什么不放心,对了霍明婵的脾胃,她点点头道:“也只好先这样了。”
接下来数日,陈醉无所事事,除了昼夜练功外,便只剩下等待夜魔城来人这一件事。这一天,期盼已久的青狮帝顾向山终于率领两千青衣卫赶到纳兰西京城外。
入城当天,将财货人尽数交给陈醉后,夜魔城五帝之四,青狮帝顾向山代表夜魔城和夜帝乾坤啸亲赴通天寺拜见毘伽罗,要公开挑战玄符宗宗主楼迦南。
第七十二章 凡心
“半生漂泊自逍遥,化外雄城我常在。禅香不予逐臭夫,最香不过秋海棠。生平不识英雄志,乾坤自在一啸间。满天仙佛无义士,唯有人间藏真佛。九天降劫若等闲,万世经轮一伽罗。”这是夜帝乾坤啸回忆起三十年前西戎之行后所写的山歌。
青狮帝顾向山放歌入通天寺。
身材矮瘦,长眉无须,一身明黄僧袍的毘伽罗闻歌长叹,“圣人降世,天下兢从,大乱将生,乾坤兄和老僧一样,都有放不下的业障啊。”上前一把拉住欲行大礼的顾向山,道:“向山老弟不必多礼,一别三十年,你大哥仍是那般喜做狂歌,只是这谬赞却让老僧汗颜愧不敢当,不知我那老友知音,如今是否风采更胜往昔?”
彼此客套着向里走,一直来到八千佛徒耗时五十年才修建起的千丈通天塔。毘伽罗只在每年盛夏时节住到塔顶那一层,平日里却都是住在最底层,他自言,千丈通天浮屠,无一难立半尺,他愿意守在第一层。
禅堂前一幅画,青衣老农手拄锄头,头顶一轮烈日当空,脚下是沃土和青苗。线条浑厚,笔力粗犷有力。乍看寻常,顾向山却越看越觉得禅机无限。画中有小令一首,写道:“四海逐风客,日下一老农。二者孰高下?沃土育青苗。
毘伽罗将画摘下,交予顾向山,道:“当年与乾坤兄盘桓论道,饮风谈月好不快意,你兄长之风采令老僧毕生难忘,这幅画却是十日前凭空想象画就的,向山回转的时候,替老僧带回给乾坤兄。”
顾向山道:“大师兄也有礼物命我交予大师。”说着,从怀中取了丹药一枚。
毘伽罗也不推辞,接在手中仔细看了看才微微变色,道:“这是‘小还天’,乾坤兄这礼似乎重了些。”
夜魔城的还天丹被誉为当时第一奇药,其最珍贵处便是药力能让超品巅峰强者一步入宗师。以乾坤啸之能,准备了五十年的材料也只炼了一枚。而这小还天只比还天丹少了一味最珍稀的赤白仙草,药力之强可以令九品高手一步超品。
炼药不易,纵有材料若无红鸾帝那般熟稔药性火候的手段,这小还天也肯定炼不成。当今天下,最精通炼药手段者莫过于三人,按手法高下排列,分别是红鸾帝,云空寂和镜空月。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请大师万勿推辞。”顾向山接着开门见山道:“大师兄素闻大师坐下有位关门女弟子,久坐通天塔顶修无量观自在法门,如今年满十六岁,为求功德圆满,欲入尘世炼心修行,我二师兄有一独孙,名陈醉,年二十岁,体蕴初成,芝拔毓秀,才思敏捷,堪为良配。”
……
陈醉在院中小寐,忽然从梦中惊醒,一睁眼便看到霍明婵正坐在面前,手中正把玩着那柄残月龙鳞剑。吓的腾的一下坐起,骇然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霍明婵好奇怪的看着陈醉:“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做恶梦了?”狐疑又道:“按说不能啊,你不是修了大梦心经吗?可以控梦练拳,怎还会做噩梦?”
陈醉心神稍定,道:“还真是做噩梦了,我梦见把赵致娶回来,你与她不和,提着宝剑要杀她,我心里好不着急,便上去阻拦,被你一剑捅在肚子上。”
霍明婵咯咯大笑,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世俗中的醋娘子吗?人寿百岁终老,仙人一梦千年,我欢喜你愿意与你结道侣仙缘,与她人何干?那赵致你早就娶了做老婆,我可曾为这事儿与你计较过?若有一天我不欢喜你了,便自离去是了,一剑捅了你又有什么意思?”
嘻嘻笑着又道:“说个能美死你这臭男人的美事儿给你听,在我们那边常年征战导致女多男少,男人没有讨一个老婆的,就比如我爹爹便有三十八个老婆,大家相互欢喜,便结成道侣,只要不是至亲骨肉便无碍,哪里要那么多的规矩?”
“你爹爹有三十八个老婆?”陈醉眼睛瞪的老大,难以置信的样子。看霍明婵不似在与自己开玩笑,都说一个女人相当于一千只鸭子,想象着三十八个女人同住屋檐下,守着一个男人过日子的情景,不由一阵恶寒:“还真是好大一个三八家族。”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霍明婵道:“我们那边有所谓五大仙国,彼此间谁也不服谁,连年征战下,男丁少的可怜,个个都是宝贝疙瘩,我爹爹娶的还算少呢。”
陈醉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不敢确定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本着小心无大过的原则,嘿嘿笑道:“我是绝不会像他一样的。”
“算你聪明!”霍明婵轻哼一声,道:“我可不是喜欢吃飞醋,而是入乡随俗,不然你还指不定会招来多少麻烦。”
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子外往生急促的脚步声,边走边说着:“祸事来了!祸事来了!”
这小贼秃虽然年纪不大,却有每逢大事有静气的心里修行。似这般慌慌张张,便是在赵老大面前也不曾有过。
陈醉躺着不动,霍明婵起身问道:“出什么事情了,看把你吓的。”
往生疾步来到陈醉近前,道:“陈大哥,天大的祸事就要掉头上了,你还稳当当躺着呢。”说着,伸手便去拉陈醉起身,又道:“你们不是计划要离开纳兰西京吗?要我说就趁现在吧。”
“你小子是不是吃错药了?”陈醉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身道:“两千六百多人,又有这么多物资和黄金,你说走就能走吗?快说,到底什么事儿把你吓成这德行?”
往生见陈醉不紧不慢,不禁大为着急道:“还是快走吧,先别管那些人和东西,有通天寺出面,什么都丢不了,你还是先关心咱们的小命吧,走晚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女便要到了,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陈醉瞥了一眼霍明婵,笑问道:“什么样的魔女?看把你吓的,会比你霍二姐还吓人吗?”
往生摇头道:“比不得,比不得的,二姐是仙子凡心平易近人。”
霍明婵插言道:“你听听,小和尚是不会说谎的。”
往生接着又道:“那魔女却是凡人仙心,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全然不把人命当回事,她内修无量观自在心法,外习阿修罗无量剑道,我那大师侄称她做上古象雄国佛女,可做佛上之佛,因此常驻在通天塔顶。”
霍明婵明眸一闪,道:“原来是她!”
陈醉道:“管她是谁呢,又关咱们什么事?”
往生道:“那位青狮帝顾先生在两个时辰前代表夜帝向大师侄提亲,我那大师侄看来是赞同的,亲自上通天塔征询那魔女的意见,她说:天道有阴阳,无人何来佛?天子与庶民,皆做白菩提。无量妙相法,只传有缘人。意思就是阴阳合一育人,无人便无佛,她不拒绝婚配,也不在乎对方是什么身份,只是她修行的无量妙相最重缘法,于是提出条件:想做她的有缘人,便需先接得住她三剑。”
陈醉道:“神神叨叨的,却不知夜魔城中哪个兄弟这么倒霉,要去接受这个什么缘法?”话说到这儿,见往生目不转睛看着自己,这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倒霉鬼貌似就是自己。
往生道:“顾先生以‘小还天’做聘礼,我那大师侄已经收了礼物,这事儿已定了八分。”
“那魔女的无量观自在心法传自上古时期的象雄古佛国,有前半接天修,后半落地得的说法,听大师侄的意思,这魔女在今天便会下通天塔!”
第七十三章 说梦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见了千万要躲开……”陈醉负手在前,往生急火火跟在后面。陈醉停下脚步,回头一本正经道:“你说的这位象雄佛女是不是比老虎厉害我不知道,不过咱们接下来要见的这位可的的确确是头母老虎,你小子要是害怕,趁早别跟来,免得耳朵遭了她的毒手。”
往生皱眉道:“我怎么说你才会明白呢?那师容兰心狠手黑,说是三剑考验佛缘,一剑就能要了你的命。”紧走几步,又道:“她是女王最看重的女儿,是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汗国内其他十二部族的少年子弟都在盯着她的婚配对象,若这个消息传出去,你会立即成为草原公敌。”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陈醉正色道:“夜魔城商队已经在西戎吃了一次大亏,老家伙们接下来做任何决定都会慎重,我相信他们自有道理,我能做的只有拒绝那三剑问缘。”
往生道:“没用,她的禅心慧剑讲究言出法随剑出无回,说要刺你三剑,便一定会刺三剑。”
陈醉道:“那就让她刺三剑好了,她纵然强,却也未必强得过婵儿,刺三剑不至于就要了你陈大哥的小命。”
往生道:“你还是不明白,师容兰的禅心慧剑奇妙非常,一剑刺出,伤心不伤人,只要是道意境界不如她的,纵然是面对超品高手也能拼个两败俱伤。”
伤心不伤人?
往生点头道:“慧剑断情根,伤心不伤人,通天寺内有一座无心阁,里面尽是些缺心忘情的和尚,都是这魔女造的孽。”
“以人练剑?”陈醉吃了一惊。
往生肃然道:“她十二岁后无量观自在法门便无寸进,于是开始转修禅心慧剑,四年间不知将多少僧众刺成了白痴。”
“她这么胡作非为,毘伽罗就不管一管?”
往生道:“大师侄近年一直在修弥勒应劫诀,人也变的疏懒宽容,已经很少管事,通天寺的日常事务早交给虚洞宗的尼摩空管着,尤其是对师容兰,几乎是完全放任,所以才会让她越发的肆无忌惮。”
陈醉道:“这回我算彻底听明白了。”
往生道:“听明白就好,那你还去见赵老大做什么?”言下之意,自是在催促陈醉快些暂避。
“明白了也不能躲避。”陈醉耐心道:“我虽然只有先天六品的修为,但在道意境界上的领悟还是有几分心得的,师容兰虽然天赋卓绝,但终归年纪有限,我自信与之相遇,纵然不敌也不至于被她刺成白痴。”
又道:“自从来到纳兰西京,多承赵玉虎照拂咱们才有了今日局面,她听说咱们要走,临别前约见一面,若是不去岂非无义?”
往生叹道:“既然你执意不走,做兄弟的也只好舍命相陪,那魔女眼中只有至高无上的佛法,根本没有什么师叔祖,我纵然留下却也不能保证她不会对你下毒手。”
陈醉笑道:“我现在越来越好奇你说的这个小魔女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
避风巷,乐不思家。
小红楼的正堂四面通透,凉风习习。赵玉虎半躺半靠在椅子里,斜着脸看陈醉。
“听酒坊的伙计说,你们在准备行囊?”她慵懒的坐起身子,充满西域风情的衣着让她看上去更增几分丰盈柔美。
陈醉非礼勿视,左右四顾,漫不经心的:“嗯,是有这个打算,本来是想准备齐整了再来找你辞行的。”
“就不能留下来吗?”赵玉虎忽然起身,款步来到陈醉身前,亲手往桌上杯子里倒了一杯茶,接着道:“你有经营之才,我有人力物力,你试想一下,咱们若联手,三年以后这纳兰西京城内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开始这次谈话前,往生先被她找借口打发出去。此刻,屋内只有二人。
“赵老大恩深义重,承蒙看重,陈某人定当永铭肺腑。”
赵玉虎秀眉微蹙,道:“你还在为上次的事情记恨我?”
陈醉摇头道:“易地而处,我未必不会这么做。”又道:“明人不说暗话,陈某看来,赵老大你所谋者大,眼界不在纳兰西京一城之地内,陈某只是个想为夜魔城百万老少寻一条活路的商贾,实在不适合参与到你的游戏当中去。”
赵玉虎微微惊讶:“你倒真敢说。”
陈醉笑道:“很多事没人说并不表示没人看到。”
赵玉虎沉静下来,忽然抬头道:“你可知道师傲雪与我是什么关系?”
师傲雪是西戎汗国女王陛下的闺名。陈醉记得曾听往生说起过。
她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又道:“世人都知师傲雪生了个了不起的女儿,却没几个人知道她其实生过两个女儿,长女赵容若一出生便作为人质送到当年的王后陛下宫中养育。”
陈醉微微皱眉,这样的辛密似乎并不适合对自己说。但这样一句话却也解释了,为什么女王会容忍她在纳兰西京城内摆出这么大局面。
赵玉虎似对陈醉的神态变化毫无所觉,自顾着说下去:“想必你也曾听说,西戎汗国的通天佛女师容兰对我不顺眼的事情,大家都觉得是因为我丢了宗室的脸,却没几个人知道,她不喜欢我只是因为不愿面对我当年的牺牲。”
“如果没有我这个姐姐在王后宫中讨巧求生,又怎会有后来的天之骄女师容兰?”
陈醉轻咳了一声,提醒她说的已经够多。
赵玉虎果然停住不说,默然片刻后却忽然问道:“陈醉,你做了这么多事情,可曾想过这一生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陈醉不确定她这一问是心血来潮的偶然问及还是别有用心的刻意之问。想了想,才道:“本来我是知道的,但后来经历了一场变故后,忽然发现以前独善其身的想法何其幼稚。”
“人生天地间,弱者宛如无根浮萍,保护不了自己也不能周全身边人,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便只有成为强者!”微顿又道:“成为强者的途径有很多,商贾之道也可算其一,我现在是夜魔城的一份子,有责任为城中百万人口的温饱操劳。”
“我记得往生曾对我说起你对他说的一句话:成为强者的意义在于能力越强,责任便越大!”赵玉虎肃然道:“你现在有能力让更多人生活的更好,却不肯尽力,这算不算违背了本心呢?”
她借陈醉的话说陈醉,说的很直接。既说出了陈醉的能力不只能富足夜魔一城的事实,又明确表达出了她有领袖西戎汗国亿万百姓的壮志。陈醉心念电转,已明其中含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反问道:“若西线商道完全贯通,利者何止一个西戎汗国,赵老大觉着陈某说的对否?”
赵玉虎轻轻一叹,并不否认:“你说的也许是对的,但相比而言,你这个想法能够实现的可能性极低,远不如和我联手成就一番伟业来的更触手可及。”
“梦想之所以叫做梦想,便在于其不可捉摸性,人生若是一直在做有把握的事情,这个世界岂非会变的十分无聊?”陈醉目光灼灼,看着赵玉虎,说道:“曾几何时,你距离你的梦想是何其遥远,却还是明知不可为硬为之,如今又如何?”
赵玉虎终于流露出失望之意,点头道:“看来我不能说服你留下了。”
陈醉道:“正如我从未试图说服你全力助我开辟西线商道,有些事不是强求来的。”说罢,起身便要告辞。
赵玉虎轻轻一笑,百媚丛生,道:“说了这么多辛密,你想走便走恐怕没那么容易,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相信你离开后不会到处胡说的理由呢?”她没说怎样留住陈醉,但语气中却充满了自信。
陈醉精神外察,立即感受到四周围有隐藏的高手带着敌意的注视,身子一顿,口中吐出两个字:“往生!”
赵玉虎神色微滞,眼中闪过一抹黯然,点点头,道:“足够了。”又道:“出了这个门,你我之间今后再无交情可言,希望你不要让他受半点伤害,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第七十四章 佛女
天已黄昏,夕阳只剩下一抹残红。老旧的红石街两旁,一家家店铺正开始悬挂灯笼。这是著名的西京夜市开始前的景象。
红石街夜市起始于大事件之后。在大事件发生前,相对纳兰西京而言,这是一条不算重要的街道。大事件之后,人们才忽然注意到它是整个西京城内唯一将天后大道和铁帽子大街相连的街道。前者的尽头便是王宫。而后者则集中了西京城内大部分王宫贵族。
事件发生时,铁帽子街的王宫贵族们率领大队人马冲出家门,最终汇流在这条只有八步宽的小街上。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从这里通过,走入女王布下的埋伏圈。当惨烈的厮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王公贵族们意识到中计,决定撤离的时候,这个地方成了通往地狱的捷径。猛将狮驼带着虚洞宗三百名精锐僧兵从天而降,大开杀戒。切断了他们逃生的去路。
狭窄的街道里,三百名武道高手的作用被放大到极致,王族叛军损失惨重。一共有三个王子和四个公主在这条街上死在猛将狮驼之手。从那天起,这个没给自己留后路的男人成了女王最信重的大将。也是从那天起,这条街被传说成了鬼街。人们传说这里每到夜幕降临,鬼哭神嚎不绝于耳。那是因为天道不公,屈死的王子和公主们的灵魂不愿散尽。
终于有一天,这件事传入女王耳中。大将军狮驼提议,把住在这条街上的人杀光,看谁还敢再胡说八道。女王师傲雪却道:“这么做只会把更大的区域变成红石街。”她轻描淡写的给出了解决的法子:“在那里开个夜市吧,经营项目不限,所有商户十五年内免征赋税。”一句话,满街鬼哭神嚎被喧闹人语声取代。
陈醉和霍明婵手牵手踩在赤霞石铺就的路上。在一般人看来,这无疑是很古怪的一幕。两个男人手牵着手状态亲昵走在一起。霍明婵虽然彪悍,这个时候却难免有点不自在。走了几步远,她忽然解开了头发,按照西戎乡间女子的习惯挽了个简单的发缵。与此同时,她的皮肤看上去也白皙了许多。
真灵镜像是依靠强大的道意境界制造的虚幻表象,只要她想让别人看到更多,便可以显露出更多真容来。现在的霍明婵看上去就是个有几分姿色和野气的乡间女孩儿。
“怎么忽然想起改头换面了?”
“还不是因为你手贱,非要拉着人家的手,两个大男人手拉手在街上走,成什么样子!”
“两个大男人手拉手?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陈醉故意逗她说。
霍明婵将陈醉的手从自己的后背环过来,挽住了自己的腰肢,轻笑道:“刚才还有看到,现在不见了。”
她的腰纤细柔韧,暖暖的,仿佛蕴含着无限生机。少女沁人心脾的体香钻进鼻子里,比自酿的醇酒更容易醉人。
“真的很难想象,这条街几年前还被称为鬼街。”霍明婵依偎在陈醉的臂弯里,看着满街灯笼和逐渐喧嚣的街道感慨的说道。
“阴灵为鬼,真灵为神,西戎女王连神一样的闺女都能生出来,又怎会在乎这些藏于人心中的鬼?她是真正通透世情的人物,所以最明白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存在比人更厉害。”陈醉随口回答道:“这条街与其说降服了鬼,不如说是收服了人心。”
“这个挺神的闺女就是往生口中要捅你三剑的魔女?”
“忽然很想留下来。”陈醉仰头向通天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座巍峨高耸的通天塔隐没在云端上,想着这一刻塔中或许正有个少女在霍霍磨剑,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忿,“就这么走了,倒好像我怕了她似的。”
霍明婵嘻嘻笑道:“你可不就是怕了她吗?”
陈醉含笑摇头,道:“对我而言,唯一值得怕的人就是你。”这是一句很有趣的情话,潜台词是我爱你所以我怕你。
霍明婵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爹总说世上没有哪个男人对女人是真心的,所以他让我永远也不要彻底喜欢上任何男人,我一直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从记事起,听过见过的男人除了我爹爹,余者都是狼心狗肺,在我家乡那边,有所谓名士杀老婆招待客人,在这边,也有陈师道这样为求所谓霸业抛妻弃子杀人灭口的恶贼,女人在这些男人眼中是什么?食物?货物?还是一双穿过的烂鞋子?”
这句话勾起了陈醉上辈子记忆中一个关于女人的不大好听的词汇。他摸摸鼻子,嘿嘿干笑道:“怎么想到说起这个了?你这些念头倒适合在东蜀女儿国那边,她们那边是母系社会,女人当权,男人才是随时可以丢掉的臭鞋子。”
霍明婵抿嘴一笑,道:“别的男人说起东蜀女儿国来总是气呼呼的,连往生都有些愤愤不平,也只有你才会用这种平等的语气谈论她们。”她微顿了一下,接着又道:“我其实是后悔没有听我爹爹的话了,从最初找到你和赵致的时候,我就该一拳揍死你,若真是这样,便不会有今日这般纠结了。”
这个世上最神奇的句子莫过于我爱你这句话。短的时候,一个眼神便可以说出来,长的时候,一篇文章未必能说的明白。霍明婵说出这三个字的方法是反讽。算是对陈醉那句情话的回答。
“我一定会为你战胜陈师道,救回你爹爹。”陈醉深情道。
“也是为了你娘,还有吉祥镇上死难的老少。”霍明婵不敢看陈醉的双眸,慢慢低头补充了一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陈醉沉声道:“这奸贼为一家一姓之利,置南陈北赵亿万百姓于水火,他造下的罪孽坑害的又何止你我。”
霍明婵有些感动,又有些奇怪,似乎不明白陈醉怎会想到这样一句话。想到陈醉的童年经历,和后来的变故,似乎也不是很难理解他会有这样的感悟。幽幽道:“你一心一意开辟西线商道,我原以为你只是为了一城富贵,今天才明白,你对往生说的那句大利天下并非一句空话。”
陈醉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岂非不负此生的一件乐事?”
霍明婵忽然抬头目不转睛看着陈醉,眼中闪烁着钦佩的目光,肃容道:“此生愿常伴君左右,但愿与你一起不负今日之言!”
二人于街上相拥,却并未如陈醉想象的引来无数人围观。
自从六百年前南陈公主陈照雪嫁入西戎汗国,将农耕文化引入这个草原帝国以来,六百年间,西戎汗国历代君王一直在推行炎龙文化,从语言到建筑,文学,艺术等领域全面炎龙化,至今已是几乎人人都能说一口流利的南陈官话。但有些根植在骨子里的东西却很难改变。比如炎龙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讲究风化。西戎汗国却是民风开放,对男女之间的亲密举动从来不会大惊小怪。
陈霍二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畅叙心曲,说到情热处不能自禁的拥抱在一起,时间稍长,霍明婵毕竟是玉洁冰清的少女,羞涩之下慌乱的将陈醉推开一点空隙。这一瞬间,她道心失守,心绪纷乱,哪里还顾得上用真灵镜像掩饰本来的面目。索性人几乎贴在陈醉怀中,还没引起四周人的注意。
陈醉趴在她耳边,一语双关悄声道:“露出真面目啦。”
霍明婵陡然清醒,心如鹿撞,一时竟难以平复,把头埋进陈醉怀中不肯露出来,小手却狠狠掐在陈醉胳膊上,道:“都是你这坏蛋害人不浅。”
陈醉忍着疼,笑道:“不是说要我最后陪你看看纳兰西京夜景吗?这个样子怎么看?”
霍明婵忽然低声道:“我不想穿这身与你一起看。”
……
抱天揽月楼在这条街上有一家分店,主营日用杂货和夜魔城炼锋号打造的铁器。二人携手过来的时候,霍明婵低着头,有些不胜娇羞,刻意对本来面目稍作掩饰。但她现在这个样子已然很美,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亦丝毫不为过。连经常见到霍明婵的掌柜吴鸿鹏都没能认出这便是平日里与陈醉形影不离的霍二爷。
最初见到的刹那,这个也算见多识广的抱天揽月楼纳兰西京分部大主管甚至惊诧的合不拢嘴。
街对面的铺子是一家经营布匹和成衣的布庄。陈醉拉着恢复本来女儿面目的霍明婵穿过长街,走进这家布庄。只一进门,便引得布庄老板和店里的伙计纷纷对霍明婵侧目不已。
陈醉苦笑道:“等一下,你若穿上女儿装扮在这街上走一圈,我怕西戎女王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要不保,说不定会变成个巫婆来喂你毒苹果吃。”
霍明婵有些不解其意,但总归能听出陈醉这是赞她生的好看,温婉一笑,道:“有你在呢,我有什么好怕的。”
女人的心湖中藏了一扇门,打开后便是温柔的水。再凶悍的女人,一旦这扇门被打开,也会流出几许温柔来。
布庄的老板凑过来问:“尊客,可是要为这位美丽的小姐置办衣裳?”
陈醉点头,道:“要买一身现成的,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
这年头的衣服都是现场扯布量身订做,很少有卖成衣的。陈醉从小照顾聂锦儿,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只是为了不忍让霍明婵扫兴,才硬着头皮试着问问。布庄老板面露难色,刚要拒绝。忽然,铺子门前一阵纷乱。回头一看,面色顿时大变,连忙点头哈腰的迎上前去。
陈霍二人循声观瞧,原来是一群僧人忽然闯了进来。
为首的和尚长的高大肥胖,耳带金环,眼带碧色,显然身具西赤红发土著血统。这家伙正一把揪住布庄老板,操一口流利的西京官话,喝道:“大胆的泼奸商,胆敢用掺了铜的金锭哄骗佛爷的香油,今日若不拆了你这把贼骨头,你就不知道炼药佛专治驴马的贼贱病!”说着,一把将布庄老板提起,又丢了出去。
这一下去势甚猛,那布庄老板不通武道,年纪又已不小,若是摔结实了,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陈醉刚要出手阻拦,霍明婵的动作却更快,身子一闪便到了场间,一把将布庄老板的腰带抓住,半空转了一圈将力道卸了,才稳稳放在地上。刚要呵斥那僧人几句,却听见几个僧人按捺不住的议论纷纷。
“好漂亮的女菩萨啊!”一个骨瘦如柴,一脸痘子的年轻僧人说道。
“真是个万中无一的美人儿。”另一个矮胖僧人附和道。
一共四个僧人,长相最好的那个凑到为首的肥壮和尚身边说道:“了明师兄,您快看她那小脸儿白的,嫩的,避风巷那边最红的粉头跟她一比,简直成了一团烂泥。”
“这可真是天大的福缘啊,若是能跟这样的女菩萨结下欢喜佛缘,才真不枉了这一生风流。”
几个人言辞下流,眼神猥琐。霍明婵怒极反笑,手按在腰间残月龙鳞剑上,脸上却是桃花含煞,杀气暗藏。
这些僧人都穿的是黄袍,头顶黑帽,正是通天寺僧人的打扮。陈醉一眼便认出他们的来历,看出霍明婵已经动了杀心,若非是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依着她的性子,怎会容这几个秃驴说出那么多话来。
成熟的男人,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小醉哥两世为人,对生与死,荣与辱都有着独特的理解。因为陈师道的作为,因为聂锦儿那无数夜里流下的眼泪,陈醉心中早为自己树下底线。这辈子身为男人,可以为女人杀人放火与天下为敌,却决不能让女人为自己受丁点委屈。
“想杀就杀吧。”陈醉淡然说道:“因为这几个腌臜玩意,把你气到,太也不值了。”
霍明婵闻声心喜,气顺了不少,手上难免又有一丝犹豫。便在此时,布庄内忽然闪进一道白光,一人缁衣光头,手执长剑来到四僧面前,剑光闪烁之间,连刺了四剑。四僧顿时眼神涣散,捧心倒地,胸前无血。
这人好快的剑!好高的道意境界!陈醉和霍明婵同时暗自吃惊。那人却轻哼一声,丢下一句:“把这四个废物送到通天寺无心阁便可!”说罢,飘然而去,临去前终于回眸一瞥,深深看了霍明婵一眼。
陈醉借着这一瞬间,终于看清她的庐山真面。
第七十五章 魔城
“她是故意在此出现的吗?”陈醉回忆着先前的惊鸿一瞥,不大相信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她长了一张死人脸。不是说她脸色差,也不是说表情呆滞,更不是说她长的多难看。事实上她的长的堪称美极。如果没有霍明婵在那里比着,她可算是陈醉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即便与霍明婵那张明光迤逦端丽至极的脸颊相比,她也不会逊色多少。但她的脸蛋儿却美的让人不舒服,因为那张脸上缺少的是感情。
没有愤怒,没有嫉妒,没有喜悦和快慰,更无一丝炫耀或自得。她从里到外透射出的神韵用四字概括最是贴切:太上无情!
霍明婵说:“是她!”
陈醉表示赞同,点了点头。
布庄的老板看着地上四个被刺成白痴的和尚,良久才喃喃道:“孔雀王佛菩萨真的显灵了!”
孔雀王佛菩萨是上古年间象雄国时期的人物,传说中,可男可女,可阴可阳,修禅心慧剑,手执明王剑,执掌佛国刑罚。这位大能一生唯法是尊,以法为道。眼中无富贵贫穷,无权势卑贱,无佛徒世俗,无正义是非,虽然不近人情,却代表了绝对的公正。在西戎草原上是备受尊崇的佛菩萨。
布庄老板说,女王陛下有令,西京夜市十五年不征税。但这些虚洞宗的恶僧却每月都会向沿街的店铺征收灯油钱。说是用来买酥油供奉佛祖的,其实全都进了他们的口袋。甚至买到的酥油也多半进了他们的肚子。通天寺的大佛爷不管事,那二佛爷又包庇本宗弟子,这才让这些恶僧们如此猖狂成性。幸好还有孔雀王菩萨为我等信众主持公道。
陈醉心想着抱天揽月楼的店铺是不是也要交这个灯油钱?便随口问了一句,对面店铺是否也要交这个钱?
“如今西京城的买卖家谁不知道抱天揽月楼的东主搭上了避风巷的女菩萨,那些恶僧的主子都是女菩萨在供养的,这些小卒子又怎敢动与女菩萨有关的买卖?”布庄老板的口气带着股子酸溜溜和愤愤不平。
女菩萨是赵玉虎在民间的绰号。西戎汗国的民众对吠陀教有着不可思议的狂热信仰。稍有神异者,往往都会被视作某某菩萨转世。稍有修行的有道高僧便会被尊为罗汉菩萨。就比如女王是善面金刚菩萨,狮驼凶名昭著,却也被民间封了个饮血王恶面罗刹护法金刚。小往生因为传承了两百年前登佛国失败的往生佛的佛性,便被尊为往生佛菩萨。
陈醉和霍明婵在纳兰西京住的时日长了,早就见惯不怪。经过刚才这一出,二人携手夜游纳兰西京的心思淡了许多。霍明婵道:“这个时候青狮帝应该从通天寺回来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见见?”
“是得回去见见。”陈醉额首道:“这位四外公连招呼都不打便跑到通天寺提亲,想来一定是家里那两个老家伙的意思,这个什么佛菩萨转世的小妞儿咱们也看见了,确实像往生所说,够厉害的,她还放出话来要超度了醉哥,我不能做个糊涂鬼,老家伙们硬是把我跟她牵扯在一起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得弄明白喽。”
……
想不通的事情便去问长辈。但长辈们做出的决定却未必都是正确的。比如第一次派出商队前,夜帝和黑龙帝都太相信与毘伽罗的交情,忽视了三十年光阴变化世事无常,以及楼迦南狭窄的气量。这直接导致了玄武帝边雨休的陨落。
对于夜魔城而言,这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夜魔五帝,同门共存了七十年,这份感情早就超越了亲情。
很难想象当得知玄武帝陨落的那一刻,夜帝师兄妹四个会是怎样的悲愤。顾向山放歌入通天寺,直达吠陀佛宗第一人毘伽罗的禅堂。送上礼物的同时提出要求,夜魔城要与佛宗联姻!
顾向山在通天寺住了三天。在这三天里,陈醉已挑选好随自己进野老山选地筑城的人手,跟赵老大辞行,陪霍明婵夜游纳兰西京遇上了那个令往生谈虎变色的魔女。
顾向山曾派人传消息说今晚会回来。
陈醉已想好了要怎样问他。但直到见了面,才发现他根本一个问题都不能回答了。
青狮帝身受重伤,见面后只说了一句话:记住了,你是夜魔城的孩子,今后放手施为!接着大口吐血,然后一头晕了过去。
陈醉惊诧之余莫名其妙。只好向送他回来的僧人打探情况。顾向山重伤吐血昏迷不醒。对方同样付出惨重代价,打死玄武帝的楼迦南死了,虚洞宗的宗主尼摩空损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腿。当日做出那个决定时毘伽罗正在通天塔顶迎接第一道春雷,那件事最终的决策人正是两个宗主。
两日后的一天。顾向山躺在床上,陈醉在床头摆了把椅子,安静坐下看着他。心想着那几天当中发生在通天寺里的两场大战会是怎样一番激烈?这位四外公以一敌二,杀了一个残了一个,却是怎样的威风煞气?
一直以来,因为这张与陈师道有七分相似的脸孔,夜魔五帝对自己都有些冷淡。这位青狮帝尤甚!但这次,青狮帝的作为却深深震撼到了陈醉。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此事之前,陈醉对他绝谈不上多敬重。甚至是对黑龙帝也没多少亲近之心。但现在,看着命在旦夕的青狮帝,想着死在自己面前的边雨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夜魔城的子弟,是他们的亲人,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一份子。
此役过后,毘伽罗立即入宫面见女王,一番密议之后,女王下诏,玄符虚洞二宗,虚受神通,妄造密语,伪称吠陀门人,蛊惑苍生,贻害草原……着大将军狮驼,率三千禁卫进驻通天寺配合孔雀明王公主师容兰,查察二宗……
陈醉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想到这个结果来之不易。夜魔城一定付出了很大代价才让毘伽罗做出这样的决定。
顾向山醒了,睁眼看到陈醉,并不感到意外,第一句话却是:“你三外公的遗骨可找回了?”
陈醉心下难过,忙应道:“早就寻回了,四外公请放心。”
顾向山微微额首,道:“寻回就好,你做的不错,你外公和大外公和我都没想到你能做的这么好。”
陈醉道:“家里需要的粮食已经上路了,有毘伽罗一句话,相信这一路不会再有什么波折。”
顾向山道:“大外公因为你三外公的事情很难过也很懊悔,所以才命我带了小还天来向毘伽罗求亲。”
“那女娃子是西戎女王最看重的女儿,在吠陀佛宗内的地位甚至不在毘伽罗之下,此女生具孔雀明王法相,嫉恶如仇执法如山,玄符和虚洞二宗与草原多个部族勾结,横行无忌多年,女王之前有意纵容,一是为了制衡毘伽罗,二是有意把他们留到师容兰下通天塔的一天,由她亲手灭二宗,得民心。”
难怪二宗倒的这么快,却原来早有伏笔。
顾向山续道:“毘伽罗在西戎地位崇高,但他却从来主张王权高过神权,对女王暗中的布置他看在眼里,却不点破,甚至有意纵容二宗,为女王的计划推波助澜。”
夜帝派顾向山来到纳兰西京,以报仇的名义公开挑战楼迦南和尼摩空,结果杀一残一。而这两个人都是师容兰没有把握对付的。夜魔城向吠陀佛宗请求联姻,这两个人也是聘礼之一。而这么做除了报仇下聘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夜魔城要在西戎汗国站住脚,必须展示自己的力量。一个青狮帝便毁了一教二宗当中的两大宗主,比他更强隐约与夜帝平起平坐的黑龙帝来了又会如何?更何况名义上在黑龙帝之上还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夜帝。
“所以在这片土地上,师容兰是个很重要的人。”顾向山最后说道:“就目前的你来说,最重要便是尽快在野老山那边为夜魔城开辟另一块安身立命的基业,打通西线商道后,二者之间遥相呼应,形成互补。其他事情不必你担心。”
陈醉道:“您知道我已经娶妻,她身份贵重,这么安排合适吗?”
顾向山呵呵一笑,道:“那女娃子身份何止特殊,又怎会真个嫁给你?这件事其实另有原因,西戎汗国十三部族,王族不算在内,剩下的十二部族都盯着这女娃子的婚事……”
陈醉若有所悟,道:“合着我就是替人家顶雷的?背着个准西戎驸马的名头,娶媳妇的美事儿跟我没关系,十二部族的怒火却要担着,那小妞的三剑也需接着?”
“这么说也无不可。”顾向山额首,郑重道:“不过那三剑你倒不必太担心,这是你大外公与毘伽罗之间定下的婚约,师容兰既然接受了,自然分得出轻重。”微微顿了一下,又道:“话虽如此,你还是应该当心些,尽量不要输的太难看。”
陈醉无奈苦笑,道:“你们几个老的把事情都安排完了,事到如今我还能怎样?”
顾向山轻轻咳了一声,陈醉忙问了句,感觉如何?青狮帝摆手道:“我中了尼摩空的洞虚指,幸好有毘伽罗为我镇住伤势,看着挺严重,其实并无大碍,昏睡这两天其实一直在以三哥的玄武心经调养,如今已经好了七八分,为策万全,这一次去野老山我会与你们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