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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锦城酒徒     抱天揽月传txt下载     抱天揽月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四十一章 忍他

    临寒不知初冬意,笑看霜雪染半山。

    翠屏山上,枫叶亭前。

    “叶还空那个废物根本指不上!”魏无极有些气急败坏说道:“那小子步步紧逼,稽查司眼看就要大权旁落,您还打算让老夫继续忍下去吗?”

    “不忍不行。”泓又天师将双手插在袖子里,平静道:“忍得住才有一线胜机。”

    “就凭那小子吗?”魏无极怒道:“至于如此谨慎?”

    泓又天师缓缓从袖子里抽出手,然后摊开手掌亮出掌心一支断箭,道:“这是从令狐野先的刀上取下的。”魏无极连忙伸手接过来。泓又天师继续说道:“豪鬼是一口宝刀,玄铁精英打造,出自十国锻造名家沧浪子之手,削铁如泥切金断玉,本座还亲手为它附着了狼魂刀灵,在令狐手中不知饮过多少强者的血,就是这么一口宝刀却被这东西钉入半寸!”

    “这怎么可能呢?”魏无极大吃一惊,误以为是叶斩所为,骇异道:“就算是大宗师全力以赴也未必能丢出这么厉害的暗器吧?叶斩什么时候强大到这个境界了?”

    “你错了!这暗器是陈醉发出的。”泓又天师道:“别问本座他是怎么办到的,因为本座也不知道,本座所知的就是令狐野先挡住了叶斩的刀,却没能挡住陈醉的这种暗器。”

    “令狐野先不是好端端的吗?”魏无极仍觉得难以置信,道:“他若中了这种暗器,不可能身上没有伤,如果他身上有伤,那一晚便不可能瞒过叶斩的双眼。”

    泓又天师道:“进宫面圣的是个替身,当时真正的令狐已经重伤在床。”

    魏无极吃了一惊,道:“假的令狐野先能骗过宁帝陛下,怎么瞒过叶斩的?”

    “自然是因为那晚代替令狐入宫面圣的就是本座。”泓又天师傲然说道:“叶斩的真灵之眼能看透十国春秋起落,却休想看破本座的换日**。”

    “原来如此。”魏无极恍然道:“大天师亲自出马,那叶斩纵然厉害也不过是肉眼凡胎,自然是万无一失。”

    “不过是弥补之前的错误罢了。”泓又天师摇头叹道:“陈醉这小子的确不容易对付,难怪叶还空会连续在他手上吃亏,现在看来并非是因为叶还空没用,实在是这小子那些稀奇古怪的手段层出不穷,大大超乎了叶还空的预料,这次本座也错误的估计了他的实力。”

    魏无极道:“他再怎么狡猾,不还是中了大天师的计。”又道:“他们现在认定了那次袭杀是叶还空策划,以叶斩的名望地位遭遇这么明显的挑衅后,必定会加快速度对付叶还空。”

    “所以才要你再退一步。”泓又天师沉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魏无极并不以为然,道:“我只怕咱们再忍下去,就要失去对稽查司的控制权了,老夫就不信这陈醉区区一个先天八品还能活成了精,在别的地方老夫不敢说,在稽查司内部.....嘿嘿。”

    泓又天师指着他,道:“你呀,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稽查司在你手中这么多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只要你不犯错,谁能从你手里把它拿走?不要只盯着眼前的一点得失,你现在退一步,忍一时,让孩儿们收敛一段时间,待他新官上任的虚火耗尽了,再根据形势变化图谋反击也不为迟晚。”

    “大天师您高坐云端,俯瞰世间庙堂江湖风云变幻,自然可以明镜高远轻松适宜。”魏无极不满道:“魏某却是红尘俗世中一个大俗人,几万亲军兄弟要吃饱还要吃好,魏某若是不能满足他们的**,他们便会投入到别人的阵营里,现在他们是我的人,可如果老夫在陈醉面前怂了,他们便有可能成为他的人。”

    泓又天师面沉似水,道:“魏无极,你这是不愿相信本座了?”

    “除非大天师能给一个令魏某信服的理由。”魏无极道:“只凭这一句话,魏某恕难从命!”

    “天机演化,命数所归,其中道理实不足与你这凡夫俗子道哉!”泓又天师的声音充满威严,沛然于天地间:“你要知道方今天下玄天宗气数正盛,五凤池巧夺造化,火教底蕴深厚,而我等所谋大事不啻于火中取栗,只有他们相互争斗内耗下去才对我们更有利,属于我们的天机时气还没到之前,你不能忍也得忍。”

    “玄天宗占了天时大势,五凤池和赵俸侾坐拥地利根基,火教有天刀叶斩和地剑宫剑鸣这样的准大宗师和无数一流人物,可谓是人和鼎盛,老夫忍他们这些人也就罢了,陈醉这小辈有什么?值得大天师这般谨慎?”魏无极道:“请您不要忘了,您那个偷天换日的计划离不开稽查司的配合!”

    “正因如此,才更需谨慎从事。”泓又天师道:“表面看,这个陈醉身上并无天道运数护佑,自身实力也有很大局限,可你想过没有叶还空是什么样的人?火教百年来最大的叛徒,五凤池的座上宾,与夜魔城黑龙帝为仇多年,按照常理,随便哪个身份的分量都足以压垮那小子了,可结果呢?算无遗策的叶还空在他身上连续失算,这难道还不足以让我们警醒吗?”

    “是应该警醒了。”魏无极看着手里不足两寸长的箭头,道:“可如果我们退一步,偷天换日的计划便只能暂停,这个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吧。”泓又天师道:“这个陈醉的运道本座看不透,他虽然是陈师道的儿子,却与南陈和玄天宗势不两立,且与赵俸侾也是敌对关系,聂横舟碍于旧日恩义已经倒向五凤池,就这么个天煞孤星似的年轻人,偏偏火教拿捏不住,陈师道降不服,叶还空坐拥王府资源也收拾不掉,本座那晚志在必得的一次袭杀也失败了,你说此事蹊跷不?”

    “所以您便宁愿将咱们进行了八年的计划暂停,让我将稽查司拱手相让,也不愿正面与他冲突?”

    “暂停不等于搁置。”泓又天师道:“你且试想一下,他表面上拿到稽查司的控制权以后的局面会如何?”

    “他大权在握,有银子又有兵权,便有了跟武威王分庭抗礼的资格。”魏无极道:“再加上火教那帮人,就算是镜空月和赵俸侾也要忌惮几分吧?”

    “何止是忌惮几分!”泓又天师道:“镜空月可以冲着黑龙帝的面子容他蹦跶一阵子,但如果那小子蹦出了圈子,这位五凤池大宗师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不管他身上有多少古怪,敢挡镜空月的路,结果只会有一个!”

    “您怎么就能确定黑龙帝不会出手干预?”

    “因为本座知道,聂横舟是绝不会与赵俸侾为敌的!”

    “这么说未免有些武断了,您有什么根据吗?”

    泓又天师道:“当年陈师道列阵困城,堵死了夜魔城与外界通商的渠道,赵俸侾与狮驼趁机勾结,企图困死夜魔城,以夜帝乾坤啸和黑龙帝之能,哪一个走出夜魔城都足以掀起滔天血浪,他们却宁愿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打通西路商道也没有动这俩人,外界普遍认为是因为西戎有毘伽罗,赵俸侾的背后有镜空月,乾坤啸碍于和毘伽罗之间的交情不方便对狮驼出手,黑龙帝则因为与镜空月之间的旧情未了而不便出手。”

    “难道事实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泓又天师道:“此事关乎赵俸侾身世,据本座所知,镜空月并非赵俸侾生母,那乾坤啸却是武威王的亲爹,当年乾坤啸和锦羽裳成婚后曾有过一个孩子,锦羽裳身怀六甲的时候,乾坤啸却醉心武学,为挑战火教剑帝刀皇两大宗师而冷落了妻子,锦羽裳临盆之际遇到了同门死敌镜空月,不但自己从大宗师境界跌落下来还被抢走了亲生儿子。”

    “那孩子便是赵俸侾?”魏无极道:“纵然如此,黑龙帝便会为了师兄的儿子不要自己的亲外孙?”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别忘了陈醉不只是聂横舟的外孙,他身体里有一半是来自陈师道的骨血。”泓又天师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当年乾坤啸之所以破境晋大宗师全都是为了聂横舟,夜魔城主为了黑龙帝挡了几十年的天雷,这份情义还不值得他豁出一个陈醉吗?”

    “如此隐秘之事,大天师是怎么知道的?”魏无极难以置信问道。

    泓又天师眼中神光一闪,盯着魏无极,曼声道:“本座自然有本座的办法,你只需知道本座所说句句属实就够了,你莫非忘记了当初你是怎么被玄天宗逐出师门,又是如何活到今天的?”

    “魏某岂敢忘记。”魏无极神情一肃,连忙躬身道:“当年云空寂老匹夫翻脸无情,几乎要了魏某的性命,全凭大天师指点才逃过一劫,魏某能有今日多半是大天师之功,这一点便是粉身碎骨也不敢忘却。”

    “那就先这样吧。”泓又天师缓缓闭上双眸,道:“你退一步,偷天换日计划暂停,看看这小子到底有多大道行再说。”

第两百四十二章 动他

    阿九入定悟道第十五日,期间陈醉每日不坠将梦中人生所看到过的关于道家修行的理论转述给她听。

    “天地之间,**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

    “夫五谷犹能活人,人得之则生,人绝之则死,又况于上品之神药,其益人岂不万倍于五谷耶。夫金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黄金入火,二百炼不消,埋之,毕天不朽......此盖假求于外物以自坚固,有如脂之养火而可不灭,铜青涂脚,入水不腐,此是借铜之劲以抒其肉也。金丹入身中,沾洽荣卫,非但铜青之外傅矣。”

    “乾以之高,坤以之卑,云以之行,雨以之施。胞胎元一,范铸两仪,吐纳大始,鼓冶亿类,回旋四七,匠成草昧。??增之不溢,挹之不匮??故玄之所在,其乐不穷。玄之所去,器弊神逝。”

    既然自己注定没机会成为大宗师,那就亲手培养一个。

    阿九是体悟千年才化形成人的,她缺的正是修道的理论基础。

    陈醉的梦中人生中,曾一度因为怀疑人生意义而对玄学产生兴趣,因此阅读过一些养生修道的相关书籍,只是那时候好奇多过求知,读书不求甚解,看过之后并无多少体悟。只留在记忆深处一点印象罢了。

    修习大梦心经后,随着道意境界的提升,脑海深处对梦中人生过往所经历的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被唤醒,这些从前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的东西也都鲜活起来。尽管有些跳跃零碎,但对于阿九来说却有极大的价值。

    妖族空有修行天赋,所差的就是对大道至理的感知领悟。

    陈醉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记忆中的修道理论一股脑的灌输给阿九,至于是否适用于这个世界,而她又能从中领悟到多少就看她的造化了。

    这一日,天高云淡,陈醉正在国公府校军场训练亲军。

    一千龙马骑军,孟立虎带走十名特战队成员外,剩下的全部编入稽查司巡检衙门。陈醉给起了个名,叫做执法队。编成四十个小队,留下的四十名特战队员都被任命为百户小旗。专职负责传授他们追随陈醉这一路学到的特战经验和新装备的使用方法,以及新的战术。

    只见千骑如狼,个个逐风追月,往回电驰间,神机连弩交替发射,箭雨纷飞,几无虚发。

    陈醉满意的捻须而笑,对府中总管,同时还负责京城揽月楼总院的小陆总管吩咐道:“继续按照我给的那个药膳食谱给他们供应伙食,另外替我通知广源舅舅,加大往西戎汗国销售烟草的配货量,吗的,这么喜欢打仗,没有别的原因,还是让他们吃的太饱了,身体太强壮,思想就不老实。”

    话音刚落,忽然晴空一声霹雳落在国公府上空。

    陈醉猛地意识到声音着落在了后面内宅,那里是小阿九入定悟道的地方。

    院子里空荡荡的,陈醉没有惊动府内其他人,独自一人飞奔而来,停身站在门口,见此情形,不由大惊失色,随即慌的什么似的满院子找起来。这小狐狸精心思至纯,除了有点暴力狂倾向外没别的毛病,胜在没有婵儿那么多心眼儿,虽然跟他没多少日子,却十分贴心。

    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见,陈醉下意识的以为她是悟道有成,引来了九天雷劫,渡劫失败弄了个形神俱灭。想不到自己本心是想成全她一片求道之心,却好心办坏事,反而要了这花儿一样的小妖精的性命。一念及此不由大为难过。

    神色颓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公子,您干什么呢?”一个声音从内室传出,阿九俏丽的身姿出现在门口,睁着一双明眸眨也不眨看着陈醉,道:“出什么事了吗?您怎么坐在地上了?”

    陈醉大喜过望,一跃而起,过去拉住她的小手上下左右打量起来,问道:“你没受伤吧?渡劫成功了?”

    “渡劫?”阿九吓了一跳,道:“我渡什么劫?”随即醒悟道:“公子说的是刚才那声雷吧?”

    陈醉点点头,问道:“刚才什么情况?”

    阿九并不急着回答,反而背着手盯着陈醉看起来没完,忽然恍然道:“原来公子以为阿九在渡劫啊,看您急的这个样子,您真的这么在乎阿九吗?”

    “我在乎的是我的实验结果。”陈醉没好气道:“给你背了十几天的书,冷不防换来一声霹雳,跑过来却没看到人,老子能不着急吗?”顿了一下,又道:“再说,你姐姐走之前我答应她会好好照顾你。”

    “公子心里有阿九,嘴上不愿承认也没关系,阿九心里有数就够了。”阿九道:“刚才那声霹雳呀,嘻嘻,你越想知道阿九越偏不告诉你。”

    “不是渡劫,难不成那霹雳是你召唤来的?”陈醉推测说道,随即惊喜的:“你领悟到雷法了?”

    阿九抿嘴一笑,道:“意思差不多,不过我现在还不想让你知道。”稍稍犹豫了一下,忽然伏地跪在陈醉面前,道:“阿九可以做姐姐的徒弟,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公子的弟子,就算您传道受业赐予阿九莫大机缘,让阿九领略了大道真意,阿九也只是想一直做公子身边的小丫头,为公子端茶递水,伺候您铺床叠被牵马坠蹬。”

    “你说你领略了大道真意?”陈醉用怀疑的目光重新打量她,似乎没什么变化,问道:“这么说来,你现在很厉害了?”

    阿九老实的点点头,道:“大概是的。”

    “能有多厉害?”陈醉将她拉起,十分期待的看着她:“比之镜空月如何?”

    “还有差距。”阿九道:“不过比起那个天刀来,大约不差多少啦,毕竟阿九悟道太晚,公子那些微言大义虽妙,奈何阿九的资质平庸,所能领悟到的不过一点皮毛而已,不过公子放心,阿九现在已经摸到门径了,只需假以时日......”

    “不用说下去了。”

    陈醉摆手打断她的话,沉吟道:“能够媲美天刀就已经足够强大了,这件事不要让你我之外其他任何人知道,你只管继续潜修......”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如果你的实力突破了天道限制,会不会也得跟婵儿似的遭遇天劫?”

    “大概会吧。”阿九道:“妖族和魔族很少有机会接触修行法门,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那个级别的强者了。”

    “就算迟早要飞升也无妨。”陈醉踌躇满志道:“无论如何,总归是一件大好事。”

    阿九有些兴奋,道:“公子,阿九现在感觉道意晴明,心意所致,真元演化五行之力,好像一方天地都在我掌握之中。”

    “要不要找个人试试你的本事?”陈醉笑着问道。

    “公子刚才不还说让阿九继续潜修,不要轻易暴露实力吗?”

    “把这个人试死就不会暴露了。”

    陈醉淡然道:“关于那一晚的袭杀,我其实有很多疑问,但碍于叶斩先着手调查了才没有针对那件事采取任何行动,叶太尉当晚请陛下宣那人入宫觐见,却没有瞧出破绽来,事后他认定是叶还空临时起意组织了那次刺杀,他对我说落叶行动已经到了关键阶段,没有必要再针对此事展开报复行动,我当时虽然觉得这个事情有蹊跷,但苦于咱们自身实力所限,才没有继续探究下去,现在是时候动一动了。”

第两百四十三章 盘他

    炎都之壮色在于庙堂煌煌威严,以至于让天下人不自觉的忽略了炎都的江湖世界。

    那一晚的袭杀行动出现了很多江湖人,其中有一个人给陈醉留下了深刻印象,便是那个用流星锤被阿九震碎的巨人。这个人的体貌特征太明显,比较容易入手调查。唐天豪奉命入京后,陈醉命他暗中调查了这个人的来历。

    叶斩那边暂时是指望不上了。西路战事不顺,虽然叶南冥火线上任暂时保住了凉州城,但是不善水战的西戎联军却有一支万人队令人感到意外的渡过了马鸣河,还攻占了凉州侧翼的小沛县城。最器重的儿子在前线指挥大军作战,叶斩这个当老子的坐镇中枢,理所当然要做好后勤保障。

    唐天豪是元月十三入京的,一路快马加鞭赶来走马上任坐到了巡检衙门总镇将军的位置上,随即又马不停蹄的接受任务秘密调查那一晚参与袭杀行动的江湖人。这算是一个小小的考验,唐天豪没有让陈醉失望,很快就查清楚巨汉叫年昇,来自京中一个叫天地堂的江湖组织。

    陈醉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便不禁心生疑惑,敢用天地二字作为江湖帮会的名字,这个天地堂的主人要嘛是个自视甚高的二傻子,要嘛就是一个有真材实料的顶天立地的真豪杰人物。唐天豪调查的结果显示,这个天地堂在炎都已经存在了整整八十年。即是说,这个江湖帮会诞生的时候,任浮屠还是玄天宗掌教的,大赵镇国大宗师,云空寂还只是个几岁的孩子。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这个天地堂在京中的实力如何还不得而知,但唐天豪调查的结果却显示,天地堂与稽查司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关联。很多稽查司的中层将领的家人都是天地堂的成员。这当中甚至包括了稽查司北镇抚司总兵黄狮。

    难道是魏无极干的好事?

    陈醉心中充满困惑,甚至一度怀疑那晚的袭杀行动是魏无极狗急跳墙干的好事。可仔细想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首先他很难使唤动魏无病,其次如果那个蒙面刀客是自己料想的那个人,此人更无受魏无极摆布的可能。

    思来想去,陈醉决定先不打草惊蛇,只命唐天豪继续暗中调查这个天地堂。

    魏无极最近很老实,甚至可以说老实的不像他了。陈醉心知肚明这家伙是不可能被征服的,不要说自己,便是强如武威王也不曾让他心悦诚服。他这么老实绝非什么好事。巡检衙门成立以后,魏无极便一直在自家府中抱病不出,摆出一副将稽查司完全交给陈醉的架势。不但他是这样,连他那些徒子徒孙们也都是夹起尾巴做人。

    陈醉原本憋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劲头,想要收拾几个顽固派祭旗,结果兵不血刃便在稽查司内拿到说一不二的权力。不能说是坏事,但更不能说是好事。沉默不是懦弱,忍耐不是麻木。魏无极这伙人目前很顺从,与此同时屁股下的椅子坐的也很稳当,稽查司的大权实际上还没有真正拿到手里。

    魏无极多半是在等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陈醉做任何事都需谨慎从事,尽可能的不留下把柄给对方。不留把柄不等于无所作为。

    魏无极按兵不动,陈醉一时半刻的就拿他没什么办法,总不能派龙马骑军杀进大赵将军府吧?魏无极能以静制动,陈醉却不能。他是来为致儿拿到整个天下的,现在整个天下都动起来了,他必须加快速度。他要让京城这潭死水转起来,所以那一晚发生的袭杀事件对陈醉来说是个契机。

    陈醉要拿到稽查司,要掌控三万玄甲重骑,要让赵俸侾把所谓的天命所归老老实实交给赵致。叶斩说赵俸侾是天王转世,所以天命所归。世人敬天如神,因此叶斩不愿与赵俸侾成为敌人。陈醉却不在乎,既然挡了他的路,那就去他吗的天命所归,老子不是要逆天,而是胜天半子。比较而言,魏无极这样的腌臜枭雄更不配拖住他的脚步。

    当那枚神火箭穿透那个蒙面高手的瞬间,陈醉看到了叶斩眼中的惊讶和凛然,那一刻他就已经晓得,这个贼老天跟梦中人生的那个是欺软怕硬的一丘之貉,所以这些秉承天道意志领悟修行法门的牛鬼蛇神也不是打不死的超人。就算自己不能修行,也一样能拥有掀翻天下的力量。

    天地堂是个存在于京都八十载的江湖帮会。

    它存在的时间比这世上绝大多数帮会都要长很多。帮会不同于宗门,后者重视传承,并且多半有天界背景。而帮会就是零散江湖人凑到一起讨生活谋发展的组织。会因为某个一时豪杰而聚在一起兴旺发达,也会因为某个人的死亡而凋敝。在炎都这个地方,建立八十年而不倒的帮会,必然有些幕后因素。

    马车踩着初春的雪驶过长街,最终停在城南朱雀大街一座勾栏院的楼下。

    “公子确定就是这里?”阿九瞧着楼上花枝招展肥瘦相宜的姑娘们,又不禁看了看自己瘦小的身躯,蹙紧了眉头。

    陈醉也有些犯嘀咕,这时街口那边迎面走来一个闲汉,衣衫褴褛边走边用手抠咯吱窝,擦肩而过的瞬间悄声说道:“点子在褚秀楼的三层阁上,这里是天地堂的一处重要产业,今晚有蛇姬娘娘的歌舞表演,每次那个人都必定到场。”

    “看来不会错了。”陈醉点点头,目送那闲汉走远了,道:“揽月楼听风司的兄弟,看着有点上不得台面,其实最好用的谍子往往都是这么不起眼。”

    原本只是想找机会试一试令狐野先,却没想到这老小子会跑到天地堂的地盘上,这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九道:“公子为什么跟我说这么多?”

    陈醉道:“因为想让你知道这些。”又道:“你姐姐不在,原本由她负责的事情只好交给你了。”

    “哦。”阿九轻声道:“我就怕做不好,耽误了你的大事。”说话间已经将马车拴好。

    “做不好没关系,一开始都是这样的,做的多就会好起来,我可以慢慢教你。”陈醉披着貂裘大氅,怀抱纯金双层琉璃彩抱炉,不紧不慢从车里走出,道:“走吧,上去看看这京中四奇之一的蛇姬娘娘罐里住是怎样一道风景。”

第两百四十四章 拆他

    在江湖传闻中,褚秀楼的三层阁是炎都一处绝妙所在,妙就妙在一个奇人身上。这个奇人被江湖称作蛇姬娘娘,一个住在罐子里的女人。传说她是半蛇半人的妖怪。这个可能性其实很小,毕竟这里是禁绝妖魔的炎都。

    褚秀楼因人得名,是京城门槛最高的勾栏院之一。褚秀是一个女人,年轻时艳名远播,又雅好丹青妙通音律,在京城富贵圈中颇有些名气。如今因为年纪大了,已经极少操持皮肉生意,大家给面子都尊一声褚大家。

    一进门,就听莺莺燕燕招呼,闻香风阵阵扑面,见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楼子里的姑娘吃的是青春饭,凭的是二色分高下,姿色固然重要,眼色同样也很关键。世间男子三教九流三六九等,京城尤其是龙蛇混杂之地,在这个地方,若没有点带眼识人的本事,还真端不起这个饭碗。

    陈醉身上的貂裘和金炉子,一下子便吸引了许多姑娘的关注。争抢着嘻嘻哈哈围拢过来打招呼。一个个袒胸露背,身上的胭脂水粉气息浓烈,果然不愧大赵女子奔放豪情之名。

    忽然身处红粉阵中让阿九很不适应,蹙起的眉头更紧了,一只手下意识的抓紧了腰间的黑龙索,另一只手则拉着陈醉的袖子悄声道:“公子,这地方太可怕了。”

    小妖精化形成人没多少日子,人世间的喜怒悲欢万家灯火对她来说还有些陌生,无论是当年跟着白秀娘在山中遇到魏百孝,还是现在跟着陈醉走进炎都这座她过去绝不敢踏足的地方,她都没有真正的以人族的身份融入到这个人类世界当中,所以骨子里这个千年化形大妖只是个初涉世事的小丫头。

    陈醉看着她,轻轻捏了捏小手,真怕她突然发作抽出黑龙索抡一圈,把这满屋子的红肥绿瘦都变成尸块碎肉。含笑宽慰道:“不用担心,这些姐姐们都是寻常女子,不会伤害到咱们。”

    阿九点点头,手离开了黑龙索,眉头却依然紧蹙,道:“阿九不喜欢这个地方,公子来的次数多了就不喜欢阿九了。”

    陈醉哈哈一笑,道:“人小鬼大,你把本公子当成什么人了?你又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这里的女人怎么能跟你比?”

    “姐姐走有一个月了,公子若是忍的太辛苦,阿九其实也可以的。”阿九挽着陈醉的手臂不肯前行,凑在耳边说道:“姐姐让阿九看着你,她说你若是碰了这些专门勾搭汉子的坏女人,今后就不要再想她理你了。”

    陈醉看着她冰雪般纯净的肌肤,心头微热,宠溺的在她额头抓了一把,“放心我是来做正事的。”说罢不再理会她的小情绪,径直往内走去。

    令狐野先就在褚秀楼三层阁上,陈醉要再证明一次,那天晚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小狐狸精冰雪聪明,小小发作一下,换来男人重视便足够了,她晓得再闹下去就不是撒娇了。

    楼子里的大茶壶站在二楼入口迎客,满面堆欢手心向上等在那里,陈醉没搭理他,后面阿九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个小金锭丢过去。这家伙顿时乐开了花,用金锭子打赏茶围银子的豪客,即便是在炎都这天下最富庶之地也绝不多见。

    陈醉不理会他的热情,径直上了二楼,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登上三层阁的途径。问道:“三层阁怎么走?”

    “贵客说笑了,褚秀楼只有两层楼,哪来的三层阁?”大茶壶凑过来说道:“您要是来找姑娘的,我们这里的漂亮姑娘多得是,什么类型的都有......”

    “我要上三层阁,否则就把这里夷为平地。”陈醉打断他的话,道:“去把我的话告诉你们能做主的人。”

    炎都这地方讨生活,没有眼色不成。大茶壶之所以能成为负责接待事务的大茶壶,正因为他是这座楼子里最有眼色的人之一。陈醉一进门他就认出了那件貂裘大氅是无数条极北之地的闪电貂的尾裘组成的,陈醉手里的金炉子是双层的,当中还隔着一层玻璃,这东西比黄金还贵。能用这么贵的东西的人一定是贵人。

    炎都的贵人很多,天地堂的褚秀楼如果是那种随便一个贵人就能夷为平地的地方,那这个地方早就不存在了。熟知底细的人都晓得,褚大家虽是风尘中人,却是十全王爷赵俸炆的红颜知己。京城当中,褚秀楼一枝独秀,全靠这棵参天大树作为依靠。敢到这座楼子里口出狂言的人,要嘛贵而无知,要嘛贵不可言。

    陈醉怎么看都不像个无知的人。

    “贵人请稍后。”大茶壶收起了平日里狷介狂妄的嘴脸,毕恭毕敬招呼陈醉暂坐片刻,匆匆奔了后院。

    “阿九,十息时间若还看不到人来,就把这楼子拆了。”陈醉淡淡吩咐道。

    “好的。”阿九的手再次搭上腰间的黑龙索。

    “我让你拆楼,可没让你大开杀戒。”陈醉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轻松道:“八息了。”

    “九息。”阿九跟者说了一句,然后轻轻顿足。

    接着轰隆一声,褚秀楼忽然剧烈一震。

    只是轻轻顿足,却有巨象之威。

    陈醉的话不是说说而已,稽查司总巡大将军的话必然是有分量的,这个分量岂是区区一座褚秀楼能承担的?

    楼宇摇晃,楼内顿时惊叫连天,伴着无数声怒喝惊呼,楼子里的一些不明就里的人争先恐后的往外狂奔。

    陈醉坐在椅子上看着,神情淡漠,仿佛他并未置身于这座摇摇欲坠的楼宇中。阿九又抬起了纤足。她的脚小巧而精致,仿佛一块暖玉。陈醉睡觉的时候身上寒气发作,最喜欢抱着她的小脚在怀中。

    “住手!”一个女人高亢的声音从上方洒下。

    陈醉翻眼睛看了看,想到了两个词,美人迟暮,人老珠黄。

    美则美矣,但已经没有了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珠圆玉润却失去了曾经的光泽。

    “阁下是什么人?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人已经人到中年,尽管保养的很精致,依然难掩身上那股子浓烈的风尘油腻气息。

    这是陈醉用道意慧眼观察到的结果,在寻常人眼中,这个中年女人依然有着难以抵挡的魅力。

    女人的语气充满傲意:“要拆我的褚秀楼?你来之前可打听过这楼子是谁盖起来的?”

    陈醉坐在椅子上不动,阿九曼声问道:“你是能做主的人?”

    女人道:“我便是褚秀,这里是褚秀楼,我当然能做主。”

    陈醉问道:“你能做得了天地堂的主吗?”

    褚秀面色一变,皱眉看着陈醉,道:“阁下还没说出你的名姓。”

    “不用说,先拆了你的这座破楼,等你找我打官司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陈醉道:“你也不必跟我说这座楼是谁帮你盖起来的,到时候只管把他带到我面前就是了。”

    “阁下好狂妄的口气!”

    褚秀虽然号称褚大家,但说到底只是京城烟花巷的苦水里泡成精的风尘女子,到了这一步,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说出了那个名字:“不知道十全王爷赵俸炆七个字能不能让阁下收回刚才那句话?”

    “不能!”陈醉干脆的回答,然后指挥阿九:“拆楼!”

    不让我上三层阁看热闹,那就大家都甭看了。

    陈醉本来是冲着令狐野先来的,手下人却出乎他意料的发现令狐野先跑到了天地堂的地盘上。这个事实大大增加了令狐野先就是那个蒙面人的嫌疑。也由此引发了陈醉心中许多疑问,令狐野先是否已经背叛了赵俸侾?那一晚参与袭杀行动的还有阿九的姐姐白秀娘,本该被镇压在炎都某处秘境的她为什么会重获自由,并且学会魔族功法?这天地堂究竟有什么来历?为什么会出手对付自己?

    这个褚秀楼的三层阁弄的这么神秘,里边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令狐野先在此,谁敢造次?”终于,那个声音的主人按捺不住站了出来。他的官帽子不如文昌王赵俸炆,也不如此间座下的一等卫国公,但他是大赵的武夫,近在咫尺人可敌国的超品巅峰武道大高手。他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这老小子居然这么着急跳出来,实在是一件让人感到意外的事情,陈醉对这个三层阁更好奇了。

    陈醉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笑道:“原来是令狐将军在此,难怪说话的声音这么中气十足。”

    “拜见卫公!”令狐野先无论是军职还是爵位都低于陈醉,纵然心中不满到了极点,依然克制着脾气以礼相见。

    “我要拆这个破楼子,令狐将军不同意?”

    “卫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楼子里窝藏稽查司严拿的要犯。”陈醉道:“这个要犯几天前参与了刺杀陈某的行动,我的人看到此人走进褚秀楼,我听说人在三层阁上,她们却挡着不让本爵看,所以我要拆了这楼子把人给找出来,怎么?你有异议?”

    “这楼子不大,藏不了几个人,以卫公权势,只需多带几人搜查便可,何必闹到拆楼的地步?”令狐野先身着便服,手按刀柄出现在二楼顶部裂开的一道门户前,道:“卫公衣着简便,且只带了一个丫鬟,不像是来办案的吧?”

第两百四十五章 入阁

    “令狐将军,我稽查司如何办案还需要向你报备吗?”陈醉嘿嘿一笑:“你屁股底下椅子不高,脑瓜顶上的帽子也不大,管的事情还不少。”

    “稽查司总巡将军的确位高权重,但重不过大赵律法,卫国一等公的爵位高也高不过陛下去。”令狐野先冷笑连连。

    “权力比你大,爵位比你高就够了。”陈醉笑道:“不让我拆楼,就让我上什么三层阁瞧瞧去,否则,不要说是你,便是赵俸炆来了,这楼我也照拆不误。”

    “卫公,您莫非喝醉了?”令狐野先阴恻恻道:“就算是醉话,直呼当朝皇叔其名也未免有些大逆不道之嫌吧。”

    “动手。”陈醉懒得跟他废话了,直接命阿九出手揍人了。

    既然早打定主意要取代赵俸侾武夫当国,行事就不妨奔放些。也好让京中权贵们早些知道陈醉二字的分量。

    这个天地堂的据点里一定有特殊的古怪,否则看一眼又有什么打紧的?令狐野先堂堂五军都督府大帅,掌管御林五军和督军事宜的大人物,现在却跟个狗腿子似的给人家看门,即便赵俸炆也没有这么大威风吧?

    陈醉心存了疑惑,更打定主意要一探究竟。

    黑龙索在阿九手中活了,被团团真元包裹着,宛如一条真龙,裹挟着真龙之威冲向令狐野先。

    霍氏龙象功是太古九诀之一,万兽当中以龙为王,象力无双。这门神功是以人之魂魄师法龙魂象魄锻炼三魂七魄,魂力修为分作四个阶段,分别为虚像伪龙,真龙,天龙和神龙。魂力级数越高则魄力越大,所能调动的真元便越雄厚。

    阿九是千年大妖化形,体悟千年才化形成人,她的妖丹转化为元丹,蕴藏着千年积累的真元,而这元丹正是修士们梦寐以求的金丹大道。婵儿也说过,她根基雄厚,是最能发挥霍氏龙象功威力的。

    妖族天生九魄却只有一魂,所以受先天魂魄局限,不能自行领悟天道规则演变。化形成人后首先舍弃两魄转化为两魂,再将妖丹坐胯入丹田,才初步具备修习大道法则的基础。这便是脱妖形断妖根化形成人,而就是这个过程,若没人指点,也往往动辄就要数百年光阴。

    婵儿帮阿九解决了第一步的难题,但碍于补天界的严苛规则,不敢向她传授养道修心之术,只教了她发挥魄力天赋的外功。所以阿九才没办法真正兑现自身的雄厚本钱。直到陈醉忽然灵光一闪,决定自己制造一个大宗师,将梦中人生记忆中的道门经典背诵给她听,才为她指点了迷津,真正打开了炼魂修道之门。

    阿九的顿悟精进并非偶然,而是千年求道厚积薄发的必然结果。千年光阴中,她看飞花落叶春去秋来,听山水相合万物之声,感四时变化寒热交替,在她的妖魂深处积累了太多因自然而生的悸动和执念。故此才能一朝闻大道,便入了真境。这也是许多年前人族大圣们为什么要定下天道铁律,禁止向妖族传授大道法则的原因。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令狐野先无疑是大行家,所以他一看阿九出手就立即意识到不能在这里跟她交手。否则这座楼还是保不住。

    “且住手!”令狐野先没有拔刀,他不敢在这里跟阿九交手,只好横刀鞘抵挡,叫道:“若卫公只想登三层阁一看,就请登阁便是!”好汉不吃眼前亏,陈醉突然造访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种情况下,不想在这里大打出手便只能随机应变。先把陈醉稳住,后面怎么做再慢慢考虑。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陈醉站起身吩咐道:“停手。”

    三层阁的入口在一道暗门后面,机关开启后有楼梯缓缓落下,陈醉和阿九两个跟着这位褚大家拾级而上走进三层阁。心里想着这楼子没有多大,一二层的面积都有限,所谓三层阁就应该更局促才是,走进去才发现内部别有洞天。

    这三层阁竟有半条街的范围那么大。原来这条街与褚秀楼左右相邻的几家店铺的第三层都是打通了的。

    令狐野先一副识途老马的架势为陈醉二人引路,边往里走边说道:“卫公请看,这便是褚秀楼的三层阁,这里是京中江湖奇人异士比较喜欢的地方之一,共分三个区域,这边是演绎歌舞杂耍魔术的花厅,前面是宝局,最里头是一间卖场。”

    “卖场?”陈醉抱着炉子,踱着方步,东瞧瞧西看看,随口问道:“卖什么的呀?”

    “什么都卖。”褚秀接过话头,说道:“东西南北的新鲜玩意,只要是这世上有的东西,而您又刚好想要的,就算现在没有,留下定金,我们就会想尽办法为您弄来,实不相瞒,京中许多贵人都是我们的大主顾呢。”

    “又拉大旗扯虎皮。”陈醉笑道:“还什么都卖?你这口气倒不小。”

    褚秀道:“既然国公爷都已经上楼了,民女便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这三层阁本就是京中各位爷爷们互通有无的一个点儿,未必我褚秀有这个能耐什么都能搞到,只是京中各门各府的爷爷们手眼通天罢了。”说着瞥了一旁的令狐野先一眼。

    “原来是这么有趣的地方呀,难怪不肯让本爵上来呢。”陈醉指了指令狐野先,笑道:“令狐将军,大家同殿称臣一场,虽没有什么交情,但毕竟同为武将,你是识途老马,该当你带我好好瞧瞧。”

    “既然卫公吩咐,令狐不敢不从。”令狐野先抱拳说道。

    陈醉一摆手,道:“将军不必多礼,我这个人出身草莽,一向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今天咱们只论交情,不论官职爵位,我是来查案子的,也是来交朋友的,如不嫌弃,你我便兄弟相称。”

    令狐野先道:“岂敢高攀。”

    “京中谁人不知你老兄可是武威王麾下的红人,要说高攀那也是我高攀了。”陈醉哈哈大笑道:“那就这样吧,令狐兄,相请不如偶遇,今晚我可就跟着你混了。”

    令狐野先依然谨慎,道:“既如此,那令狐某人便却之不恭,斗胆叫卫公一声陈兄弟。”

    “原该如此。”

    陈醉呵呵笑着,迈步走进花厅,只见中心处一座台子,周围则是一圈桌椅,摆着茶水瓜子和蜜饯果子,已经坐了不少客人,其中不乏陈醉曾在朝堂上见过的人物。那台上正在表演的是一个肤色黝黑眼眸深蓝的西方异人,演出的节目是驯兽。

    台子中心摆了个葫芦状的大笸箩,表演者手里抱着一支短笛,正鼓足了腮帮子吹奏出一曲节奏魄快的曲子,曲风绚烂多转折,古怪中透着一股子异国情调。

    阿九十分好奇,凑到前面去看。陈醉则跟着令狐野先来到一处位置颇佳的桌子旁坐定。那个褚大家也跟着过来,不过没敢坐下,只是站在令狐野先身旁伺候着。她虽然不认识陈醉,也不晓得这位卫公有什么来头,但只看令狐野先恭谨的样子便意识到了这看着有点病歪歪的小白脸的分量。

    “令狐兄好享受呀。”陈醉嗅着金色茶汤的芬芳气息,道:“来自夜魔城的金骏眉,产自大雪山深处半寒半暖阴阳相会的特殊环境,因为人迹罕至,所以采摘极其不易,炒制过程更是纷繁复杂至极,市价五十纹银一两的茶叶,等闲不够分量的人物都不要想买到。”

    “陈兄是大行家。”令狐野先嘴上客套,心中早就骂娘了,跟老子装什么蒜,只要是晓得你揽月楼主身份的人,谁不知道这茶叶的名字就是你起的。一包茶叶卖的这么贵,全天下最黑心的奸商就是你这王八蛋。

    陈醉转脸看向褚秀,道:“褚大家别站着呀,坐下来陪我聊几句,刚才陈某行事孟浪鲁莽,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请海涵。”拉出把椅子放在自己身边,在椅子面上拍了拍。不容拒绝的:“怎么?褚大家不愿赏光?”

    “岂敢,岂敢。”褚秀赶忙坐下,欠着身子道:“刚才令狐将军称您卫公,民女就想,看您年纪轻轻的,居然已经是堂堂国公爷,着实让民女感到震惊,厚颜说句狂话,民女在京中讨生活多年,这京中世袭罔替的勋贵家族民女几乎都略知一二,今天却还是头一次见到国公爷,故此才怠慢了卫公虎驾......”

    “不知者不罪。”陈醉摆手打断她的话,道:“今天陈某就是来开眼界瞧热闹的,这国公爷三个字还是不要提了。”话锋一转,又道:“褚大家,你这地方不错啊,你也不愧是号称什么都卖的主儿,就拿这金骏眉来说吧,据我所知,因为产能有限,抱天揽月楼实行的是会员专供制,入门的门槛极高,够资格成为会员的都是江湖庙堂官私两面非富即贵的大人物,一般人就算有银子也很难买到。”

    褚秀小意陪笑道:“全仗着王爷的金面和京中各位大人赏脸而已。”

    陈醉哈哈大笑,指着她说道:“会说话,难怪赵俸炆愿意把他那块金字招牌借给你用。”转而又对令狐野先说道:“令狐兄,这地方你常来常往,想必经常能在此碰到文昌王吧。”

    赵俸炆号称十全王爷,实际上他的爵位全称是九珠文昌亲王,在亲王当中品秩最高。相比而言,赵俸侾才不过是六珠亲王。就尊贵程度这位文昌王爷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实际上,自从六年前夺嫡失败,赵俸炆在朝中的势力几乎被赵俸侾连根铲除后,他基本上就成了一个富贵闲人。

    说闲也不算太闲,这家伙是个闲不住的人。夺嫡失败后,就跑到城南弄了一大片土地,修建起一座巨大府邸。平日里召唤一些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干一些服药炼丹的勾当。有时候还会弄些稀奇古怪的事物到府里,办个聚会什么的,请京中权贵圈的人去参观猎奇......

第两百四十六章 妖仙

    这座褚秀楼三层阁里的勾当,倒是挺符合赵俸炆一向的做派。

    令狐野先听出陈醉话里有话,忙正色道:“卫公请不要误会,令狐到此纯为风月,与文昌王爷之间并无多少交集。”

    陈醉笑道:“令狐兄不必多心,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转脸看向中间的台子,道:“看戏,看戏。”

    舞台中心,那个西人还在吹奏短笛,这时候一直没动静的大笸箩忽然摇晃起来,竟似乎是在跟着音乐的节奏跳舞。又过了一会儿,冷不丁的从上方的圆口里钻出个脑袋来。竟是一条见所未见的赤红色扁圆状的大蛇头。

    那表演者吹奏的越发卖力,手舞足蹈翩翩起舞。笸箩里的怪蛇也跟着音乐的节奏往上探头,身躯越升越高,最后竟有一丈多高。随音乐摇曳摆动,偶尔还发出呼呼嘶嘶的怪声,对着那表演者探头探脑,亮出口中尖长的毒牙。看上去十分惊险。

    陈醉笑道:“令狐兄,这么精彩的西洋景可不多见。”

    令狐野先附和道:“对在下来说的确是生平罕见,但卫公见多识广,这表演必定难入您法眼。”

    这老小子口气软和了许多,多半是因为把刚才的话听到心里去了。这地方是赵俸炆的地盘,他这个武威王麾下的大将跑到这里来臭嘚瑟,显然不是什么值得张扬的事情。他现在把姿态放的这么低,自然是因为不想惹老子不痛快,多半还指望着小醉哥给他保守秘密呢。可既然如此,那他之前又何必强出头呢?听到老子来了就悄悄下楼不就完了?

    陈醉心中不住盘算着,到底是迫于某种压力不得不出头呢?还是他已经翅膀硬到敢于公开脱离赵俸侾的麾下?又或者他是在打主意让小醉哥没办法将他的秘密泄露出去?

    那耍蛇人还在继续表演,接连弄了几个危险动作后,终于将音乐节奏放缓,那巨蛇也跟着渐渐将庞大的身躯缩回笸箩中。阿九在舞台旁边看着,觉得十分精彩,兴奋的鼓起掌来。

    令狐野先道:“卫公身边这位小丫头的身手可不一般呀,这么小的年纪竟有如此修为,可是比这节目更惊人呢。”除了一开始称呼一声陈兄弟外,之后便一直尊陈醉一声卫公。这大赵武夫倒不是个拎不清的人,晓得领导与你称兄道弟叫平易近人,你若当真了就是心里没数的道理。

    “她叫阿九,就是一个粗使唤的丫头罢了。”陈醉道:“文不成,武不就,伺候人粗手苯脚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笨得很,不值一提。”又岔开话题问道:“令狐兄是这个地方的识途老马,可知道这三层阁中哪里最有意思?”

    “要说有意思,令狐某觉得当属宝局那边。”令狐野先道:“但要是卫公想买些有趣的东西,那还是要到最里边的拍卖区去转转,至于这花厅嘛,兄弟觉得没什么稀奇的。”

    “哈哈。”陈醉指着他大笑起来,道:“还没什么稀奇的,令狐兄你这可有点言不由衷了,堂堂京城四奇之一的蛇姬娘娘罐里住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这里登台表演,这还不算稀奇吗?”

    令狐野先面色一僵,尴尬一笑道:“原来卫公早已知晓了。”

    “我听说这位蛇姬娘娘是妖族出身,所以通晓变化魅惑之道。”陈醉道:“不晓得是否真有此事?”

    “绝无此理!”令狐野先一口否决,道:“这些都不过是坊间愚人之说,姬姑娘芳华绝代,乃当世奇人,以卫公之慧眼只需亲自见识一次便会晓得,她绝不是什么妖孽怪物。”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已经信了七八分。”陈醉笑道:“令狐兄的修为和眼力,陈某还是信得过的。”

    “妖族凶残歹毒。”令狐野先斩钉截铁道:“如果真有妖孽在京中潜伏,被令狐知道了,必定不会任其阴谋得逞。”说着,似有意又似无意的瞥了阿九一眼。

    脱妖形断妖根不等于就不是妖族了,哪怕是修炼出三魂七魄,彻头彻尾的成为具有繁衍生息能力的人族,也依然存在妖人和妖仙甚至是妖神的说法。脱妖形断妖根而没得道的便是妖人,这种人因为不得其法,而很难凝聚起三魂七魄,所以虽有人的形态,但行事依然难脱妖族凶残本能。

    得了道,聚起三魂七魄,抱胯坐丹,能够使用本命神通的则可称作妖仙。作为妖仙,外在气质形骸已没有半分妖态,但内在的三魂当中却还有一道妖魂,一旦施展本命神通便会显形。只有到了妖神的层次,了悟大道,承天造化,连最后的妖魂都练成了神魂,成为执掌大道法则的一方罗天上君,才算彻底脱离妖籍列入仙班。

    阿九毫无疑问正处在妖仙这个层次中。而这妖仙也是可以细分出高低的。高阶妖仙可以隐形匿神,效法大道法则让自己凛然若真仙天君,实力无限接近无上天君境界,这种人物不要说在人间界,便是登上补天界也是足以称霸一方的大人物。中阶的妖仙实力稍逊,但也具备了效法天道地理隐形匿神的本领,等闲人物绝难看破。

    只有初阶妖仙,刚修成三魂七魄,尚未领悟到任何大道法则的,妖魂难藏,眼神韵味中难免流露出来,普通人瞧不出来,遇到方家高手便很难保证不会被看破形骸。比如之前叶斩和镜空月便曾轻而易举的看破阿九的身份。

    现在的阿九到了什么阶段陈醉也不能确定,眼下能确定的是绝非令狐野先之辈能一眼看穿的。除非他早就知道了阿九的来历。陈醉从他那似无意的眼神中看出来,令狐野先是知道阿九的。如果那天晚上的蒙面人不是他,那么这就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阿九。以他的修为怎么认出阿九妖魂的?除非他本就知道阿九的来历。

    这王八蛋被老子射了两箭,第一箭被他的刀挡下了,第二箭却给老小子当胸射了个对穿。神火箭的箭头是带倒刺和滚钩的,前面进去一个小窟窿,后面出去至少带走一团肉。要不是他修为高深生机强大,换做寻常人早就死透了。那么重的伤,一个月的时间不可能全好利索吧?

    基本可以认定那晚的蒙面刀客就是令狐野先,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能找个机会把这件事揭开来。

    稽查司现在是死水一潭,魏无极这老小子带着他的徒子徒孙一起装死摆肉头阵,这种情况下想要把稽查司拿到手中,就得先想办法从外部着手让稽查司这潭死水动起来。

    权威的建立总是从一部分人倒霉,一部分人畏惧,另有一部分人获益开始的。

    魏无极缩头缩脑不给机会,只好让令狐野先来做这个用来杀鸡儆猴的倒霉蛋儿。

    舞台中心的驯兽表演结束,阿九回到陈醉身边,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

    陈醉问褚秀:“那个蛇姬娘娘的表演什么时候开始?”

    褚秀道:“姬姑娘不是我楼子里的人,只偶尔在我这里助演,她是歌舞大家,京城奇人,当然是要压轴出场的。”

    陈醉笑问:“大约还要等多久?”

    褚秀道:“大概还要一两个时辰。”又道:“如果国公爷急着看姬姑娘表演,我倒是可以跟她商量一下。”

    “不必。”陈醉立即站起身,道:“那就先到别的地方转转,时间到了你派人通知本爵一声。”转而又对令狐野先说道:“令狐兄,你这识途老马不带兄弟逛逛吗?”

    令狐野先犹豫了一下,道:“那就去拍卖场那边走走,说不定能碰到陈兄感兴趣的好东西呢。”

    阿九高兴地说道:“买东西好啊,最好能给公子买到几味暖身子的上好草药回去。”

    陈醉把手里的暖炉交给阿九,往里添了几块白炭又递还过来,陈醉接在手里捧着,自嘲道:“在草原上打仗落下了怕冷的毛病,让令狐兄见笑了,我听说王府的叶还空先生也有这困扰?”

    “卫公在草原上千骑破楼兰,扬我大赵国威,此举可谓英雄盖世,令狐唯恐敬佩不及,又岂敢取笑。”令狐野先并肩引路,边走边道:“还空先生修为高深,又有宝物护身,情况比卫公大约还好些,不过卫公毕竟还年轻,说不定哪一天遇到一位名医妙手回春就大安了。”

    大赵以武立国,就算统一南陈江山百年,沾染了一些南方的文辞风流诗书文气,骨子里却依然有着赳赳武夫的魂魄气概。就算是内部彼此不和,但是对于千骑破楼兰这样的壮举,令狐野先还是由衷敬佩的。

    陈醉道:“西路战事不顺,叶太尉和曹枢密他们每日里都在为国事操劳,令狐将军之前也曾主动请缨去西路坐镇,只是时机不对才未能成行,可恨我这身子骨不济事,扛不住西北的凛冽风沙,不能去前线马革裹尸为陛下分忧,只好留在京师为陛下执掌稽查司,非常时期,敌国谍子渗透猖獗,我辈还需提高警惕才是。”

    “卫公所言甚是,不过令狐以为稽查司有大魁首魏将军和您联手执掌,京师内更有三万玄甲亲军镇守,敌国那些宵小鼠辈想要在京师搞事情,不过是不自量力自投罗网罢了。”令狐野先道:“虽然西北两路边军都遇到一些困难,但我大赵江山幅员辽阔,纵深广大,英主当世,上下一心,令狐以为这万里江山依然是固若金汤,卫公身体要紧,还是不要过于操劳。”

    “不操劳不行啊。”陈醉道:“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是来查案子的,那天晚上散朝之后,我在永安门外遭遇刺客袭杀,足以证明敌方狼子野心已经渗透到了京师内,人家亡我之心不绝,咱们也只好见招拆招。”

    “卫公可是已经掌握了什么线索?”令狐野先皮笑肉不笑问道。

    “确实有一点点线索,但可惜没什么证据。”陈醉笑眯眯看着他,道:“久闻令狐将军是战场上修炼成的刀道大家,随身一口宝刀名唤豪鬼,乃是宝中之宝,陈某心向往之......”

    “刀丢了!”令狐野先不等陈醉说完便呛声道:“若非如此,纵然赠予卫公也无妨。”又道:“卫公喜欢刀,今天却是来得正好,三层阁的卖场今日正有一口宝刀挂出来,天下群雄恰逢其会者皆可竞价,价高者得。”刀丢了,他现在怎么说都可以。这是个幼稚的却又让人无话可说的完美借口。

    陈醉恍然点头:“丢了啊,那可真不凑巧。”

    “是啊,真不凑巧。”令狐野先不咸不淡道。

    阿九忽然道:“我怎么觉得好巧啊。”

    陈醉笑道:“是啊,真的是有点巧。”

    令狐野先面皮不红不白,道:“九姑娘说的也有道理,的确是有点巧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陈醉看着令狐野先,忽然展颜一笑,道:“令狐将军,你当这个五军都督府的殿帅真他娘的屈才了。”

    令狐野先不确定陈醉这句话是褒是贬,正自寻思时,陈醉已经踱步走向卖场那边......

第两百四十七章 西凉

    刀是什么样的刀?金丝大环刀。剑是什么样的剑?闭月羞光扫魔剑。人是什么样的人?飞檐走壁人。情是什么样的情?美女爱英雄。陈醉承认自己的内心深处是有侠客情怀的。虽然他早已认识到这个真实残忍的世界容不下太多童话,但偶尔还是会像那些成人童话的主角一样率意任性。

    卖场是卖场同时也是一个拍卖场。外围的柜台里罗列了很多准备出售的商品,有别人寄卖在这里的,也有三层阁自家的东西,令狐野先介绍说这里的东西普遍价值不高。真正的重头戏,永远属于拍卖会。

    今天的拍卖主角是一口刀,龙鳞吞口,龙骨为柄,精钢材质折铁锻打,刀身的光泽和水纹仿佛一条天然形成的龙纹,所以这口刀就叫做龙纹。据说是来自玄天宗人间福境,附着了龙魂道念的一口道刀。除了削铁如泥的锋利外,灌注真元后还能斩出龙形真气伤人。

    很多人对这口刀感兴趣,陈醉在人群中看到了赵光的儿子,看到了候裕同的女儿,看到了禁军总教头司空战,以及朝中许多文臣武将,甚至还看到了连日来称病在家的魏无极。

    原来这天地堂的褚秀楼三层阁在京中这么出名。还真他吗是一个有趣的地方。陈醉这么想着的时候,内心里对这个天地堂的堂主的身份更感到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撑起这么有趣的地方?赵俸炆和魏无极都有这个实力,但是天地堂已经在京中八十年,赵俸炆才五十岁,魏无极也不过六十出头。他们都不可能是这个神秘江湖帮派的缔造者。

    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这位手眼通天的堂主为什么要杀死自己?

    那场袭杀来的很突然,尽管阵容不可谓不强大,但明显杀势不足,从开始到结束都显得很仓促。不像是一个深谋远虑的老辣对手精心布置的杀局,而更像是一个实力雄厚之辈因为某种原因杀心顿起后临时起意的结果。

    褚大家亲自主持拍卖,起拍价竟只有十两黄金。

    令狐野先看着中心展台上摆着的这口龙纹宝刀赞叹不已:“真是一口好刀啊。”

    陈醉怀抱暖炉,袖着双手,看着他,点头道:“确实是好刀。”

    “原来陈总巡还是个懂刀之人。”魏无极早就注意到陈醉的到来,抱着肩膀,凑过来说道:“刚才楼下好大动静,老夫还以为是京中哪户勋贵家的不开眼小崽子登楼闹事呢,没想到居然是你陈大人。”

    “说实话,我有点后悔了。”陈醉笑着说道:“早知道大魁首也在楼上,本座刚才就应该拆了这座楼。”

    魏无极长眉一挑:“陈总巡何出此言?莫非老夫有何不妥之处得罪了你?”

    陈醉道:“你这话说的不对,应该是本座做的不妥得罪了魁首大人才是,自从本座到稽查司上任以来,你便称病告假在家,本座几次想去探望都被你门下人回绝,搞的我还以为你已经病入膏肓卧床不起了,结果却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你说尴尬不尴尬?若是本座刚刚在下面把这楼子拆了,自然就可以免了这尴尬。”

    这话里带刺,很不中听。魏无极居然捏着鼻子忍了,没有接招,居心叵测道:“总巡大人不愧是少年英雄,豪气万丈,这儿可是文昌王爷的产业,你说拆就敢拆?”

    陈醉满不在乎道:“人怕见面,树怕扒皮,我刚刚在楼下的时候一个熟人没见到,一个西边蛮荒之地来的野人,初来乍到的偶尔撒撒野,纵然有些小过错,相信王爷雅量高轩不至于跟我计较。”话锋一转:“可现在不行了,见到了你老兄,同袍一场,冲着你大魁首的金面,我这个野是撒不成啦。”

    “这么一说,老夫还得承总巡大人的情?”魏无极皮笑肉不笑说道。

    “你必须承我的情。”陈醉不动声色道:“有你在这里坐镇,这人情我不卖给你,难道还卖给天地堂的堂主?”

    “原来总巡大人误会了。”魏无极道:“老夫怎么可能是天地堂的堂主?”

    “我说你是了吗?”陈醉笑眯眯盯着他。

    魏无极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道:“拍卖开始,可以竞价了,陈总巡财大气粗,看来今晚这口龙纹宝刀非你莫属了。”

    陈醉道:“红粉送佳人,宝刀赠烈士,我最多就是爱刀之人,怕是没缘分做这口刀的主人。”转脸看令狐野先,道:“令狐将军是刀道名家,最近又刚丢了一把宝刀,正应该拍下这口刀去。”

    “就只怕对手太多,令狐将军俸禄有限,竞逐不过人家呀。”魏无极说着一指会场某个角落,道:“那边的长胡子看到了吗?此人就是南陈太师费老转儿,费氏的财力可不是令狐将军能比得起的。”

    费解的老爹?陈醉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那名闻遐迩的天下文榜第三人正老神在在坐在角落里,长胡子,大长脸,眼皮低垂,身着圆领方巾的员外袍,看上去极其普通的一个半大老头子。

    魏无极叹了口气,又说道:“陈总巡对这口刀没兴趣,实乃今晚一大憾事呀。”

    陈醉知道他话里有话,故意不接他这个茬儿,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魏无极只好继续自说自话道:“只可惜了这口来自东蜀的宝刀,在我大赵境内却要被南陈来的贼子拍了去。”

    “更可气的是这三层阁如此隐秘,我身为大赵稽查司总巡将军,手底下专门搞情报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之前竟然都不晓得的地方,他南陈的太师使臣居然先我一步摸到这里来了,你说气人不气人?”陈醉笑道:“不过也没什么,今年这时局处处透着古怪,没地方说理的事儿忒多。”

    “陈总巡言重了,如今稽查司上下为你马首是瞻,只要是你想查的事情,下边人谁敢懈怠?实在是能力所限,力有不及呀。”魏无极道:“你刚才说到时局,老夫也有些忧心啊,西边战事发展不太有利,北边王爷打的也很辛苦,西戎汗国这次进犯来的很突然,前线传回的消息说他们的阵中出现了极西异人族勇士的身影,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凉州侧翼重镇小沛已经丢了,叶南冥现在是孤掌难鸣啊。”

    费解早就被陈醉派到西边了,一是为了搞清楚岳恒的情况,二是在后勤保障方面助叶南冥一臂之力。对于那边的消息,陈醉不比魏无极知道的少。他说的极西异人族勇士的事情,费解也曾费禽传书详细介绍过。那是一支来自火龙帝国的万人队,跨河攻占凉州侧翼重镇小沛的就是这支队伍。

    纳兰西京方面,往生传过来的消息也说,这次西戎汗国对大赵用兵,与火龙帝国有莫大关联。赵玉虎刚刚登基做了西戎女皇,朝局未稳,并不想大动干戈,出兵之事是师傲雪退位前定下的。

第两百四十九章 财大气粗

    淳和七年春,大赵江山内忧外患纷至沓来。赵致这个皇帝无疑是最难的一个。陈醉很想替她抗下一切,但他毕竟根基太浅,西路军的事情只能指望叶斩帮忙,北路方面更无从插手去。暂时能做的只有尽快掌握稽查司,本着攘外先安内的原则理清内部矛盾后,大权在手时才好插手边防军政事务。

    当然,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半个月前,霍鸣婵一行快马加鞭赶回了炼锋城。此时此刻,护城军的三千龙马骑军和两千重甲步卒都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准备驰援西路军。这是一股非常可怕的战力。之所以现在按兵不动,主要是因为不愿意跟火教这些人争功。一旦西线战局糜烂,叶鲲鹏便会立即按照陈醉的部署率部出击,挽狂澜于既倒。

    军事行动是政治行动的延伸,如果只是持单纯的军事观点,在不恰当的时机出击,纵然能在军事行动上取得一些暂时的成功,但同时也会在政治层面上与盟友之间生出嫌隙。这是当前正在京师需要与叶斩精诚合作,才更有把握图谋到稽查司大权的陈醉所不能接受的。

    魏无极这番话意味深长,既有指责陈醉放着当下重中之重的边军大事不理却跑到这地方来不务正业的意思,又有鼓噪陈醉把炼锋城的护城军派出去驰援凉州的企图。既然陈醉是稽查司总巡将军了,那么炼锋城的护城军便也该属于大赵军队序列,西路战事吃紧,你陈醉身为护城军的缔造者,压着这支虎狼之师不动地方是什么意思?

    西边的事情陈醉在大方略上有既定方针,细节把握的大权则完全交给了婵儿来主持大局。只要在不与火教利益冲突的前提下,婵儿可以相机行事。

    以小醉哥的皮厚心黑,岂会为了魏无极这几句不咸不淡的屁话改变既定方针。只当做狗放屁耳旁风听过就算了。

    “西路战事自有曹枢密和叶太尉他们帮陛下分忧,后勤补给有中枢和户部操持,咱们稽查司还是要以稳定内部局势为主。”陈醉道:“当然,协助作战是我们的责任,兵事情报方面我已经派马鸣候费解过去襄助叶少帅,他现在的职务是玄甲骑军的行军主薄,无论是能力还是资历都足以代表我们稽查司的态度。”

    “费解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

    魏无极酸溜溜道:“卫公手下人才济济,猛将如云,尤其难得是揽月楼财雄势大,虽占了天下之利却独立于户部之外,您初入京城便能在勋贵圈中一呼百诺,连世袭罔替的端国一等公都要敬您三分,还不就是因为孔方兄的面子够大?更有甚者,您还在塞外坐拥一座雄城和数万山戎部雄兵,若卫公把这头猛虎撒出去,相信必定能建立不世功勋。”

    话说到这份儿上,这老小子还憋着坏鼓噪醉哥派出护城军去凉州。果然憋了满肚子坏水臭屁。陈醉心中暗骂,嘴上却道:“既然魁首大人这么看好陈某,何不现在就出山助我一臂之力?”

    “老夫老了。”魏无极面色一肃,淡然道:“如今圣天子在朝,励精图治,需要的是锐意进取的青年才俊,老夫垂垂老朽,就不给你们裹乱了。”

    “那就只好继续个唱个的曲。”陈醉移步走开,带着阿九来到一处没什么人注意的角落里瞧热闹。

    话不投机半句多,针锋相对说了这么多,彼此已经都触摸到了对方的底线。两个人都默契的选择了闭嘴。

    拍卖会还在进行当中,果然不出魏无极所料,那口龙纹宝刀最终的归属者很可能在令狐野先和南陈费某人之间产生。目下只剩下他们还在竞价。虽然规定是一次至少十两黄金,但以他们的身份自不会这么喊价。

    费仲达的下属把价钱叫到了一万一千两,令狐野先眉头紧锁,颇有些犹豫。

    宝刀虽好,但也是有价之物。现在的价钱已经略约超出了它的实际价值。

    刀来自玄天宗福境,而所谓玄天宗福境就在龙首山的后山秘地。乃是一处天下修行者无限神往的所在。据说那里是天地相交龙虎汇聚之风水福地,灵气充沛为天下之冠,玄天宗在那个地方种了许多灵根仙草,更有一些隐世不出的耋老在那里炼丹造器,修身心养性命。

    修行是一个靡费甚巨的事情。而玄天宗贵为天下第一宗门,在招揽天赋杰出弟子方面有着巨大号召力。凭的不只是神功妙诀,更有其他宗门不可比拟的资源。他们不从事商贾,宗门范围内的田产也有限,其主要经济来源就是卖售福境打造的武器和炼制的丹药,所以类似这龙纹宝刀的武器并不是什么天下绝伦的海内孤品。

    一口玄天宗福境出产的宝刀,市场价值大约在万两黄金左右。

    令狐野先的爵位年俸是五千石,南陈一石两百斤,而大赵这边一石是三百斤粮,市价大约三十贯钱,等于黄金一两半,换算下来他一年的薪俸就是七千五百两黄金。再加上京营殿帅的职务津贴两千石,满打满算也就一万多两黄金。听着是不少,可细算下来并不多。主要是因为他要养的人太多。

    大赵朝廷的官和吏是分开管理的,朝廷只承认官的身份,发给官员们很高的工资。却不承认吏,所以他的五军都督府衙门里,除了有品秩的正式官员外,那些书办衙役杂七杂八的人等都是他给发工资的。

    不只是他,其他部府科道衙门也都是这样。

    比较来说,封疆大吏和边路大军的统帅就要好过多了。

    山高皇帝远,花账多报些,地皮刮一刮,一年到手的银子比朝廷给的俸禄还多。所以尽管边路大军统帅责任重大,风险极高,而且与京营殿帅只是平级调动,他还是愿意极力去争取那个位置。

    为一口刀,一下子掏出一年的薪俸去,令狐野先又也是十分肉疼,他心有不甘,四下里逡巡,终于找到了角落里的陈醉。圈里人都晓得陈醉是揽月楼主,富可敌国这句话说别人是夸张形容,放在陈醉身上那就是实话实说。在这个场合里,只要陈醉认可自己赵人身份,便不能让南陈使节团的人把那口刀带出褚秀楼去。

    陈醉明白他的意思,也注意到了魏无极,赵光的儿子和候裕同的闺女等许多赵人都在看着自己。作为大赵朝堂上独树一帜要与武威王打擂台的人物,这种时刻,就算明知道要当冤大头,也绝不能认怂。陈醉用胳膊肘轻轻捅了阿九一下,丢了个让她参与竞价的眼神,又悄悄比划起两根手指。

    “我出两万两黄金!”阿九在陈醉眼神和手势的示意下忽然开口叫价,果然一鸣惊人。

    陈醉眼皮跳了跳,心中叫苦不迭。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小妖精,本公子比划两根手指的意思是让你叫一万两千两,她倒干脆,直接喊了个两万两。

    “两万一千两。”南陈使节团那边有人立即跟着叫价。

    陈醉听着声音有点耳熟,循声看过去,原来是当日在鹰愁梁上帮过自己的宫青麟。对方也正看过来,隔着挺远,遥遥拱手示意。陈醉还了一礼,随后对阿九摆手示意不必再叫价。该给魏无极和令狐的面子已经给了,意思到就行了,没必要花费大价钱买一口自己用不上的刀。

    “五万两!”阿九脆生生叫道。

第两百四十九章 喷子

    陈醉气的差点没蹦起来。这傻兮兮的小妖精吃错药了,都说狐狸狡猾聪慧,她这都修成人身了怎么反倒变傻了?他吗的,不对劲儿,这小骚狐狸分明是故意给老子捣蛋呢。正自暗地里恼火,阿九却蔫默悄儿的凑过来贴在耳边说道:“公子莫气,阿九晓得您的意思。”

    “晓得你还胡乱叫?”

    “叫完了也不给钱。”阿九道:“您不是想知道这天地堂的堂主是谁吗?”

    陈醉立即会意,嘿嘿一笑:“亏你想得出。”

    五万两,没人跟着叫价了。

    抱天揽月楼主的豪气一下子震撼了全场,能登上三层阁的都是有钱人,可有钱也没有这么花的。南陈使节团把价钱叫到两万一千两已经极其不合理,但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在气势上压住大赵这些贵人们。

    大赵迫于压力承认南陈帝国的平等合法地位不过月余时间,在思想意识里,北赵人还没有接受这种变化。费仲达留在炎都,除了等待时机将陈醉带回南陈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在北赵人心中树立起南陈大国的形象。

    南陈丢国祚百年,这么长的岁月,足够几代人长大成人。南陈这个名字在北赵人心中早就失去了往昔如临大敌的意义。幸得一代天骄陈师道横空出世,南陈得以恢复国祚。

    陈师道非人间人物这一点是天下修行界的共识,他的修为进境太快,如果不是刻意压制,相信早就有了登天的资格。江湖传闻武威王赵俸侾是上界天地人三王当中的天王转生,那么在人间界能力压赵俸侾一头的陈师道又该是什么级别的大能转生?这个问题,各国的神官祭师们都在探寻,但也都没找到靠谱的答案。

    没人知道陈师道从何而来,更无人知道他会何时离去。费仲达和陈师道有十年同窗之谊,更有数十年并肩谋划复国的袍泽义气,但是这位被天机楼评为天下文榜第三人的费老转儿也不晓得陈师道会在什么时候离开。他只知道目前为止,陈师道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只要陈师道在位一日,南陈江山便可以稳中求进,蒸蒸日上。

    对于费氏这种代代传承近千年的南陈旧门阀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值得珍惜的时代。费仲达要做的就是抓住陈师道在人世间的这段时光,尽可能的将南陈的影响力提升到历史水平去。

    五万两黄金买一口玄天宗福境出产的宝刀,哪怕是号称富可敌国的费氏也会觉得太不值得。毕竟费氏只是号称富可敌国。而炼锋城加上抱天揽月楼却是实实在在的堪比一国财力。在这个场合跟陈醉斗富,殊为不智。

    陈醉从褚大家手中接过这口龙纹宝刀,观赏把玩了一番后,突然对着令狐野先丢了过去,叫道:“看刀!”令狐野先接刀在手,一脸懵逼问道:“卫公这是何意?”

    陈醉道:“没什么意思,宝刀赠烈士而已,首先你我都是大赵陛下的臣属,你比我配得上这口刀,其次今晚你是把我们主仆接上楼来的引路人,这刀送给你,就权当是一点小意思。”

    既然没打算给钱,那这刀也没什么带走的必要,不如丢回去给他们,说不定还能顺便给他们添点恶心。这天地堂搞这个三层阁,令得这许多京中朝臣贵人们趋之若鹜,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基本可以肯定那天晚上的蒙面人就是令狐野先,这家伙已经被天地堂收买,所以那时候才会甘当看门狗。

    都是当狗,放着赵俸侾这样的主子不跟,却来跟一个江湖帮会头子混。令狐野先要嘛蠢到家了,要嘛就是另有原因。这口刀当众给了他,就算不能动摇他在天地堂对他的信任,传扬出去也至少能让他在王府那边弄个里外不是人。

    这令狐野先在朝是堂堂从一品的武将,在爷是江湖第一流的高手,天地堂想收买他必然是下了大本钱的。这刀给了他,天地堂大约也不好要回去。他们卖了刀却拿不到五万两黄金,干吃个哑巴亏必然心有不甘。想找陈醉要金子,就免不了继续跟卫国公府打交道......

    令狐野先觉得不妥,眉头紧锁,道:“末将与卫公以往并无深交,这份礼未免太重了吧。”

    陈醉道:“轻重是相对而言的,路边乞丐赠你一个馒头也可言重,因为那是他全部的好东西,对我来说,这口刀赠给你还远谈不上什么重礼,本座要是真想收买令狐将军,又岂会只用这区区一口刀?”

    “匹夫!”人群中忽有一人叫道:“巧言令色迷惑圣主,巧取豪夺窃据天下财赋,巧技奇婬乱我朝廷风气,陈醉,凭你这三巧小人,陈师道的孽种,腌臜泼皮似的山野匹夫行径,蒙蔽圣主窃据了我大赵国公高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陈醉循声看过去,却是个白面长须的中年文士,衣着华美,相貌堂堂,虽面露怒色却不减气度。

    “这人口才不错,这个三巧小人骂的甚妙。”陈醉笑着对身边的阿九说道:“知道你家公子最讨厌别人什么吗?长得比我帅还比我会说话的,这种人,你婵儿姐姐在我身边那会儿见到一个打一个。”

    阿九点头道了一声好,下一瞬间已经出现在中年人面前,一把扯住这人的胡子,娇小的身躯竟将这七尺高的汉子抖手丢了出去,轰隆一声,撞破屋顶又跌落下来,伏地挣扎眼看着爬都爬不起了。

    “陈总巡手下留情!”魏无极面色大变,飞扑过来似乎是想阻止阿九,但是很明显他已经晚了不止一步,却还是来到陈醉面前顿足道:“哎呀,陈总巡怎可如此造次,这是佥都御史杨雨轩大人,他是龙朔十年的进士,一向以刚正不阿敢于直谏称著于朝野,得先帝恩封入都察院多年,职责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陈醉默默听着,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魏无极说了很多,归纳起来就一句话,这个姓杨的佥都御史虽然官儿不大但是官声极佳,在言官当中是个颇有声望的人物。揍了他就等于捅了马蜂窝。

    这姓杨的蹦出来的行为有些蹊跷,陈醉不是第一天入炎都,被封卫公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这杨雨轩就是个风闻言事的老喷子,素以刚直称著于朝野,又对陈醉看不过眼去,该喷早就喷了,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地忽然蹦出来狂喷?

    这天地堂的能量还真是不可小觑呀。

    陈醉心中闪过这些念头,脸上不动声色,把手一摊无奈的样子,道:“魁首大人你可不厚道呀,凭你神功盖世,既然早知道杨大人身份,怎么不早出来阻止本座,如今这打都打了,却是如之奈何。”

    “那是因为尊仆的武道修养高深,出手速度太快,老夫根本来不及阻挡。”魏无极面沉似水道:“而且老夫也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京畿重地内,陈总巡行事依然如身处西凉时那般彪悍狂猛。”

    “这事儿真不能赖本座,你们也都听到了,他刚才说我是山野匹夫,还说我是三巧小人,蒙蔽圣听的南陈孽种,这么大一个屎盆子扣下来,我这个山野匹夫能怎么做?”陈醉笑道:“如他所说,像我这种腌臜泼皮遇到这种事,除了打人外还能有什么办法?所以本座以为既然许他骂,就该许我打。”

    “既然陈大将军这么喜欢打人,便不妨把我等也一起打杀了吧!”一个黑脸中年男子站了出来,看了看杨雨轩,满脸是血,出气多进气少,在那里做垂死挣扎,转脸怒视陈醉,又道:“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杨兄死得其所,正是我辈读书人之楷模,我郭文怀不才,今天想效仿古人先贤在陈大人面前求个死字,如何?”

    这人陈醉认识,副都御使郭文怀,龙朔十七年进士,老宰辅司祭酒的女婿,司文晓兄妹的亲姑父。妥妥的反武威王一派阵营中的先锋人物。冲着老宰辅对致儿的一片赤胆忠心,这个人还不能简单粗暴对待。

    今日之局越来越复杂有趣了。这天地堂的道行着实不浅,不但把赵俸炆和魏无极这样的朝堂大佬拉上了船,还将手伸进了赵光为首的勋戚浊党中,更有甚者他们还渗透到了老宰辅司祭酒为首的清党中。看来这马蜂窝不是打了杨雨轩以后捅的,而是在贸然登楼的一刻就捅了。

    从杨雨轩跳出来骂人,到郭文怀站出来求死,这背后必然有一双眼睛在盯着陈醉的一举一动。今天这个场合,不仅有许多在朝的六部官员,还有南陈的使节团成员,事情闹到这一步,再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对国家的面皮更不好看。就看魏无极那兴奋的小眼神儿便不难想象接下来一场御前官司是免不了的。

    巡检衙门建立后,稽查司内正式形成两个派系。在唐天豪的号召下,巡检衙门正在建立起一套完整的班底。但是受到职权所限,巡检衙门更多的功能是针对与稽查司内部官员贪墨**行为有关的案子。人家隐忍不发不露破绽,陈醉便没有切入点来让稽查司这潭死水动起来......

第两百五十章 巧言令色

    这些日子一直在等魏无极这老小子露出破绽来,人家又何尝不是在等一个这样的机会?天地堂既然参与了那晚的袭杀,便无论他们与武威王有没有关联,都已经是敌人了。今晚登楼以前,陈醉是知己不知彼,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盘踞京师八十年的江湖帮会竟有这么大能量。原本今晚是闲极无聊冲着令狐野先来的,却没想到意外的捅了天地堂的马蜂窝。

    这倒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有个目标了。王府叶还空那边有火教叶斩们去应对,这阵子在稽查司坐堂,绝大多数时间都没什么事情可做,稽查司内办案的人不在陈醉的掌控中,龙马骑军不是办这些事情的料,抱天揽月楼属于江湖势力不便用在朝堂纷争中,所以就算想针对王府党的人做什么也是力有不逮。

    现在好了,天地堂只是个江湖势力,同时又与魏无极有极大关联。正好可以成为陈醉一直苦苦寻找的突破口。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或许比魏无极还难对付。就看今晚在三层阁上出现的这些人,几乎囊括了大赵朝堂各方势力的人物,便不难想象这个江湖帮会隐藏着怎样的能量。

    想啃骨头的不只是陈醉,天地堂已经针对他搞了一次袭杀,现在被打到家门口来,自然不介意再来一场阴谋诡计。就比如眼前这道难题。御史言官集团不是什么权利要害部门,但却是在朝为官者最不愿意招惹的一个群体。这帮职业喷子本身干的是没多大油水的勾当,仗着清名和风闻言事的特权,除了喷人外也没别的勾当可做。

    在这个世人视清白之名如性命,人言可畏的年代里,除非是武威王这种功高盖世,权柄甚至大过了皇权的人物,否则,等闲朝臣还真扛不住他们的口水轰炸。

    陈醉是不在乎名声如何的,朝野上下,他也只在乎致儿对自己的看法。但有些人,该敬重的还是要敬重的,比如刚替致儿背了一口大黑锅,如今告老赋闲在家的老宰辅司祭酒。此事无关权威高低力量大小,只关乎人性的底限。

    “原来是郭大人。”陈醉冲着跟司文晓的关系,执晚辈礼对着他一抱拳,道:“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老大人你。”

    “不敢当国公爷的礼。”郭文怀昂然而立没有还礼,冷然道:“这里是大赵都城所辖之地,现在不是朝堂当值时间,闲暇休沐时,郭某自由之身,自然是想来便能来。”

    陈醉道:“老大人言之有理,现在是闲暇休沐时,这三层阁你们来得,本爵自然也来得,杨雨轩大人刚才对本爵的横加指责无理行径各位有目共睹,他有他表达不满的方式,我有我的,就这么点事儿,何至于闹到这一步?”

    “杨大人罪不至死!”郭文怀怒道。

    “本爵也没把他弄死呀。”陈醉一脸无辜的:“最多就是断了几根骨头,我这里有几颗丹药,给他吃下去便可保性命无忧。”又道:“本爵是武将,平日里带兵操练,养颐居气形成了一些坏习惯,行止粗暴些在所难免,而况且动手前我并不知道他就是佥都御史杨大人,所谓不知者不罪,此事还请老大人理解则个才是。”

    陈醉说罢,阿九立即从兜里取出个瓷瓶倒出一颗夜魔城特产的紫椮玉露丸。这药丸是红鸾帝亲手调配的,耗费了颇多名贵珍惜材料,专门给陈醉用作关键时刻保命的。

    郭文怀面色依然不悦,但终于还是压下了火气。默然从阿九手里接过药丸。他本就是受杨雨轩之邀来到这里的,同为言官清党,虽然私交一般,但杨雨轩出了事他也不好坐视不理。从立场来说,其实他更知道岳父大人与炼锋城主才是一条船上的。现在陈醉已经主动给了他面子,他若还坚持求死相迫,可就要上升到立场问题了。

    魏无极冷笑道:“陈总巡就打算这么了结了此事?”

    陈醉道:“当然不能就这么了结,这位杨大人刚才说的那番话大家都听到了,即便我朝言官有风闻言事之权,但有些话也不是能拿来就说的,比如他说我陈醉是蒙蔽圣听的三巧小人,这句话不但把陈某给骂了,同时也是对陛下智慧的极大侮辱,陈某有今日地位,是靠着功勋换来的,有阿史那部缴还的玄黄宝印为证,而杨大人那些大逆不道的无端指责却不过是空穴来风,此事本座还是要追究的。”他对郭文华自称本爵,对魏无极则换成了本座,言谈之间看似粗鄙不文,其实十分注重细节,根本不给对手半点可乘之机。

    “这么说来陈总巡还想要倒打一杆子?”魏无极长眉一轩,眸中射出两道精光盯着陈醉,道:“陈总巡眼中可还有两院清流的各位大人?”

    这世界没有倒打一耙,却有倒打一杆子的掌故,意思是一样的。

    陈醉平静的看着他,道:“事已至此,话不投机半句多,魁首大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密折上奏也可以到御前禀报,今天在场诸位大约还没人能根据大赵律法针对陈某所作所为做出评断。”说着转脸看向令狐野先,道:“令狐将军执掌五军都督府,主理军法事宜,熟谙大赵律法,陈某刚才所说可对?”

    令狐野先颇为尴尬,他心里是不想承认的,但事实却偏偏正是如此,而且陈醉刚当众把那口从南陈使节团手里夺回的宝刀送给他,就这么当众翻脸构陷陈醉,他还真张不开这个口。只好捏着鼻子点点头表示认可这个说法。

    陈醉哈哈一笑,把手一摊,环顾周围人之神态嘴脸,多半人都面带愤慨之色盯着他,只有极少数人面露忧色似乎是在替自己担心,而南陈使节团那些人则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架势期待着后续发展。

    “既如此,那此事就到此为止。”陈醉道:“魏大人若是觉得不公,大可以具表上奏参本座一本。”

    魏无极冷哼一声,道:“老夫当然要向陛下详细分说此事经过,为杨大人讨还一个公道!”

    “那是以后的事情,今天咱们还是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陈醉看着郭文华将药丸给杨雨轩服下,目送楼里的人将这位佥都御史大人抬走,才转而又对令狐野先说道:“之前说过的三层阁上的重头戏是蛇姬娘娘,怎么表演还没开始吗?”

    令狐野先道:“这个事情并非末将能左右,卫公还是问褚大家吧。”

    褚秀神态有些不自然,走过来对着陈醉深深万福,说道:“禀国公爷,姬姑娘忽感身上不便,怕是今晚不能为各位大人助兴了。”

第两百五十一章 费老转儿

    “公子,这蛇姬娘娘多半就是我姐姐白秀娘!”

    国公府内宅,阿九一边铺床捂被将温度适宜的暖炉塞进被窝,一边坐在床头分析道:“阿九能感觉到她的妖魂留在那里的气息,秀娘姐姐当年被玄天宗的任浮屠困在炎都伏魔阵中,按常理是不可能自行脱困的,除非有人把她放出来了。”

    八十年前的玄天宗还是支持大赵正统的,宗主任浮屠是云空寂的师父,云玄感的大师兄,其人修为高深,也曾问鼎大宗师境界,在人间驻世九十春秋才在六十年前落境飞升而去。那时候斩经堂有两位大天师,任浮屠排在第一位,同时还兼任着大赵国师,而当年才只有十岁的泓又天师则位列次席。

    “玄天宗任浮屠当年秉承天道正义,眼里容不得半点沙,手段酷烈斩妖除魔从不容情,为大赵江山稳固,不知斩杀了多少妖魔鬼怪。”阿九道:“天下妖族听到他的名字就会色变,这老怪若活到今天已有一百五十岁,八十年前他正值武道大宗师之巅峰,几乎天下无敌,秀娘姐姐为救魏百孝入炎都闯伏魔阵与他遭遇,从此就没了消息,那时候妖族中有个说法,宁遇天劫,莫见浮屠,说的就是这老怪秉持天道绝对正义,落入他手里的妖族不会有翻身的机会。”

    “可你这位秀娘姐姐现在却还活的好好的。”陈醉道:“这事儿有点蹊跷。”

    阿九道:“阿九有一种感觉,当年在炎都一定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或许跟今天的天地堂还有关联。”

    “天地堂创立在八十年前,你秀娘姐姐被困伏魔阵也是八十年前的事情。”陈醉道:“你是怀疑当年白秀娘没有死,还遇到了某个奇遇学到一身魔族功法,创立了天地堂?”

    阿九道:“公子也认为有这个可能性吧?否则,姐姐应该早就死在任浮屠那老怪物手中了,当年那老怪鼎盛时期时自封自己为伏妖镇魔大天师,他镇守炎都,落到他手里的妖族魔族从无活口。”

    “任浮屠这个名字我也略有耳闻。”陈醉道:“当日我还在南陈瑞榕古城时,云玄感偶尔会跟我谈起他这个大师兄,不过说的跟你不同,他经常赞这任浮屠悲天悯人,是个济世为怀对大赵绝对忠诚的大宗师,当年云玄感本是赵氏宗亲,因参与武烈帝夺嫡之事被牵连,迫不得已脱离宗室拜入玄天宗,任浮屠代师授艺,对他有半师之恩,任浮屠九十岁那年忽然在京中兵解落境,之后迅速返回玄天宗山门将掌教之位传给不过二十出头的云空寂,从此破空飞升绝迹于人间。”

    “原本玄天宗历代掌教都担任大赵国师执掌斩经堂,而从云空寂开始玄天宗拒绝了朝廷多次召唤,永徽三十八年,武烈帝甚至因为云空寂多次拒绝出任国师,派出玄甲骑军征讨过玄天宗,结果却是铩羽而归。”陈醉道:“玄天宗和大赵朝廷之间的关系恶化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云空寂甚至有过圣旨不如擦屁股草纸的过激之言。”

    “公子是怀疑任浮屠当年在炎都与皇室发生了某些事,所以才会落境兵解,并且导致了玄天宗和大赵朝廷反目?”阿九道:“时间好像有点对不上,秀娘姐姐入京是八十年前,任浮屠在那二十年后才返回玄天宗,相隔这么久,阿九不觉得玄天宗和朝廷反目这个事会跟姐姐有关。”

    陈醉道:“这天地堂与当年的任浮屠有没有关联还不好说,与你那秀娘姐姐有关却是可以肯定的,当年你秀娘姐姐没有死这件事本身就有些蹊跷,那时候任浮屠正当鼎盛嫉妖如仇,他不放手,你姐姐没有可能活下来,后面玄天宗跟朝廷反目的原因咱们不得而知,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天地堂很不简单,而且与赵氏朝廷也不像是同路的。”

    “公子怀疑天地堂与玄天宗有什么关联?”

    “也许只是胡思乱想。”陈醉道:“我就是受到你的启发,产生一些联想而已。”

    “如果真有关联,那对咱们来说可不是好事情。”阿九道:“云空寂被称作是十国之后炎龙族第一武道奇才,比他师父任浮屠还可怕。”

    “云空寂拳甲天下,却自称天下第二,硬是压制的乾坤啸和毘伽罗只能争谁是第三和第四。”陈醉道:“他举世无敌五十载,按天机楼给出的说法,当世能单独与他抗衡的只有黑龙帝,天下第二不过是自谦的说辞,如果天地堂的背后是玄天宗,那么这个敌人只会比赵俸侾更可怕。”

    正说着话,忽听脚步声入耳,不大会儿有仆从在门外禀报:南陈使节团持节令费仲达在府外求见。

    ......

    费解的老爹是个厉害人物,世人评价他修忘情天书养浩然真气,文武双全深不可测。南陈高祖皇帝赞他国士无双,是当代人物中最有可能问鼎文圣境界的人物。这是在拿他跟当年的司平潮相提并论。也等于是把陈师道自己比作了赵太祖。

    冲着费解,这个面子不能不给。陈醉也想听一听这位当世文榜前三的大儒主动登门见自己所为何事。

    国公府前门正堂望兽殿待客,仆从奉上香茗,阿九为殿内燃起檀香,陈醉与费仲达面对面跪坐。

    陈醉摒退左右,问道:“费先生出使炎都参加祭天大典,如今已经功德圆满不辱使命,却为何不回弋江复命,反而不避闲言来到敝府,却不知有何指教?”

    “自然是因为本阁还有使命尚未完成。”费仲达道:“指教二字万不敢当,卫公乃当代天骄,文辞风流天下无对,武略雄风在年轻一代中堪称盖世无双,天下间有资格指教卫公者仅一人而,却不是费仲达。”

    陈醉知道他这一人说的是陈师道,不以为然笑了笑,道:“仲达先生太客气了,您身为南陈太师,太子座师,这天下间哪还有您指教不了的人?客套话就不必说了,还是请说明来意吧。”

    “滇南出产的檀香。”费仲达看一眼角落里摆着的楠木镶金的沉香炉,道:“香料之王,功能行气温中,开胃止痛,还可用于寒凝气滞,胸膈不舒,胸痹心痛,脘腹疼痛,呕吐食少,果然不愧是揽月楼主,这么好的东西懂的人极少,用得起的人就更少了,概因此物只产于极南虫瘴横行之地,尤以火龙帝国中境出产的功效最佳。”

    “仲达先生渊博,着实令人钦佩。”陈醉端起茶碗,道:“可惜陈某粗鄙武夫一个,听不懂您这哑谜,我军务繁忙,您若没什么别的指教的,我就恕不远送了。”说着,放在唇边品了一口,然后盖上茶碗,这叫端茶送客。

    费仲达老神在在坐着不动,只当做没看到陈醉这个动作,大眼皮耷拉着,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卫公稍安勿躁,请听老朽一言,这檀香虽好,却并非适用于所有人,尤其不适合阴虚火旺之人,老朽以为此理与卫公当下处境相通,世人皆知卫公你有翻天妙手,创揽月楼,建炼锋城,收山戎部,组龙马军,你之于这天下就好比这檀香之于人,可惜大赵朝廷却是个阴虚火旺的体魄,正如老朽那晚在褚秀楼三层阁上看到的,卫公在这座城中并不受欢迎。”

    “仲达先生眼光不错。”陈醉点点头,含笑反问道:“不过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费仲达略作沉吟,笑道:“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久闻卫公擅做天人语,经常妙语连珠奇思妙想层出不穷,今日一见果然是见面更胜闻名。”

    陈醉端茶送客,他却赖着不动地方,冲着费解的关系,也不好动粗赶人,只好索性不理他,坐在那里不吭声。

    “卫公不愿多谈,老朽却有一番肺腑之言想与你多说几句。”

    陈醉道:“谈什么都可以,但若是劝陈某随你去南陈,那老先生还请免开尊口,否则别怪陈某翻脸无情。”

    费仲达呵呵一笑,道:“老朽身为南陈外使,出使贵国,自当遵循贵国法纪恪守贵国之纲常,岂会做这无理之论,不过是几句家常闲言而已。”说罢,不待陈醉表态便继续说道:“吾儿费解追随卫公左右近一年,承蒙卫公不弃,引为知己好友,倒是应了那句子一辈父一辈交情的俗语。”

    陈醉道:“我与费兄肝胆相照,同为大赵江山炎龙族人而战,彼此间早已无话不谈,从他选择做大赵之臣一日起,便决心与南陈费氏断绝往来,甚至不惜为此一剑挑了费玉章的手腕,仲达先生这么说,似乎有些自作多情了。”

    “此言差矣。”费仲达道:“道不同乃后天命数走向所致,血脉亲缘却是天赋之缘,岂是一句话就能彻底隔绝的。”

    陈醉有些不耐,问道:“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费仲达道:“老朽此来只想对卫公说一点当年的往事。”

    “与陈师道有关的?”陈醉面色微寒问道。

    “不只是高祖陛下,还有圣德端淑皇后殿下。”费仲达神色平静从容说道。

    “圣德端淑皇后殿下?”陈醉眉头一紧,南陈高祖皇帝只有一个皇后,封号是仁孝端敬皇后,这圣德端淑皇后殿下又是哪一个?

    费仲达自顾自的说道:“昔日我高祖陛下于潜邸草莽时与端淑皇后相识于江湖......”

第两百五十二章 耗子阵

    原来这端淑皇后就是自家那位惨遭雷劈的老娘聂锦儿。这圣德端淑皇后的说法却不知从何而来,莫非陈师道能不顾巴国王官集团的压力,给了母亲皇后的尊位称号?

    “彼时,高祖陛下刚刚离开玄天宗,以陈氏师道之名行道于江湖......”

    “仲达先生,陈某粗鄙无文,你还是说的通俗易懂些吧。”

    “那时候主公刚离开玄天宗,行道江湖游侠世间,于山南道与夜魔城大公主聂锦儿偶遇,恰逢古佛宗邪佛厉震南奉崇黑虎为祖师,入鬼道修炼轮回邪术,涂炭生灵,伤天害理,主公与聂锦儿联手大破厉震南的阴曹鬼府,而后二人并肩江湖,渡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主公为了聂锦儿,甚至不顾两大宗门之间的过往积怨,单枪匹马入夜魔城提亲。”

    “被拒绝了?”陈醉猜测道。

    “黑龙帝不但拒绝了婚事,甚至还想要出手把主公留在夜魔城。”费仲达说到此处冷笑不已,道:“他用欺瞒手段将主公困在夜魔城后山中上古仙人留下的无极大阵中,主公参透阵法奥秘破阵而出,带走了聂锦儿,二人私定终身结下夫妻。”

    “然后就始乱终弃,丢下夜魔城的大公主,跑到巴国做了郡马爷?”

    “卫公所说属实,但当年的真实境况并不像你说的这么简单。”费仲达道:“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事情都可以选择,唯独家庭出身是没办法选择的,主公出身于陈氏皇族,从出生起便背负了复兴南陈的重任,当年在巴山书院时,陆夫子有大恩于主公,大赵朝廷诛杀南陈皇室后裔,主公一家的隐居地被稽查司发现,众多学子为了主公家族前赴后继,死难者不计其数......”

    “于是他做出了选择,用一个女人的终身痛苦,为那些人换来南陈十三州江山社稷,对于你们这些南陈旧人而言,这肯定是值得的。”陈醉打断他的话,道:“但是对于夜魔城大公主和她的儿子来说,这座江山一钱不值!”

    “如果这座江山有机会属于那个儿子呢?”费仲达道:“主公已经恢复了端淑皇后的名誉,再赋予那个流落江湖的儿子该有尊贵荣宠也不是什么难事。”

    “阿九送客!”陈醉起身道:“仲达先生,麻烦你回去转告他,如果我想要什么东西,就会自己亲手去攫取,别人对他屁股下边的椅子趋之若鹜,我陈醉还真没看在眼里!”

    “你以为这座大赵江山这么容易拿得到吗?”费仲达安坐不动,阿九手提黑龙索走进屋子,对着他一抖手,黑龙索毒蛇吐信似的缠上来,直取费仲达的咽喉。费仲达眉头微紧,口中发出嘿的一声,扬起手来隔空画了个圈,一道无形潜力引着黑龙索往旁边荡开,阿九立即回应也画了一个圈,黑龙索前梢儿一转头,对着费仲达的环跳穴点了过去。

    费仲达翻腕手掌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嗡的一声,阿九的黑龙索前端仿佛点在一道无形墙壁上,发出哆的一声。空气为之一震,阿九轻哼后退,费仲达安坐不动,但眉头更紧了。

    “好霸道的真元!”

    “阿九停手!”陈醉瞧出来阿九占不到便宜。费仲达不愧是当代费氏第一人,修炼忘情天书达大成境界的人物,看他出手时的神态就知道他还没全力以赴,担心阿九吃亏,赶忙出言阻止。

    “你的浩然罡气岂不是更霸道。”阿九依言后退,收回了黑龙索,脆生生说道。

    “小丫头,若只以武道真元较量,五百回合内你没有机会赢我。”费仲达呵呵笑道:“但老朽还有一本九百字天书,只需十个字就能把你那点道意念力耗尽,你根本没机会跟老朽打五十个回合。”

    “仲达先生,你今天来到我这里是来找我们打架的?”

    陈醉指尖轻轻敲击在桌子上,心中已经在盘算在这里杀死费仲达可能要付出的代价。这个人是陈师道身边最重要的帮手,未来的某一天必定会成为心腹大敌。与阿九联手的情况下,只要他还没达到大宗师境界,就还是有把握的。不过不能这么做。原因有三,第一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费仲达登门不是什么难查的秘密;第二为了费解。第三,白犴军司徒骏那件事还没彻底了结,现在又来个费仲达在卫公府中失踪,这卫公府怕是要成为炎都第一禁地了。

    三条理由都很重要,实际上有第二条就足够了。

    “老朽是来找你谈话的,把要说的话说完了,自然会离开。”费仲达道:“你出于误会而对陛下有成见,老朽只是想你明白陛下的苦衷。”

    “然后呢?”陈醉道:“当年的事情你已经说过了,我听懂了,接下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老臣希望殿下能认清楚一个事实,就是有人不希望你命丧在炎都。”他忽然换了个自称同时也改变了对陈醉的称呼,接着说道:“天地堂的背后通着天,赵俸侾和五凤池争的同样是天道气运,火教那些人何尝不是如此,殿下您呢?参与到这场关乎人族、妖族、魔族和天人之间气运竞夺的大纷争之前可曾问过自己,我从何而来?”

    我从何而来?这是个生理问题,也是个哲学问题,可以有很多答案。而费仲达问的却是个站队的问题,人间界与补天界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大道在人间,而天道秩序却掌握在补天界大能们手中。天道演化的根基在人间界,万物资源也在人间生长,他们没办法在人间界常留,于是就弄了一些宗门势力在人间界。

    不仅是江湖门派,南陈北赵乃至九百年前的十国,幕后都有天界诸强的影子。

    赵俸侾是天王转世,玄天宗的背后据说是一元道君,火教敬奉大炎帝为明尊,毘伽罗出身一门三佛陀的佛宗。你陈醉从何处而来,又要往何处去?这个时空世界里,可有你一席之地?

    陈醉不能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属于这个时空。

    庄周梦蝶时不知是否蝶也在梦庄周。

    陈醉修习大梦心经以后,精神世界穿梭于现实与梦中,练的是那个时空里的拳道,真切体验的却是这个世界的生活。他的身体毫无疑问是属于这个时空的,但他的精神世界却要比这个时空的任何人都丰富。他没办法去信仰这个时空里的任何神祗,因为他的精神世界是独立于这个时空之外的。

    当他亲眼目睹这些武道修行者们种种神异表现时,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崇拜敬佩,而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当中有什么科学道理,是否有可能通过物理学的方式复制这些神异?

    我从哪里来?这个简单的问题放在陈醉身上却成了世上最难回答的问题。

    幸好费仲达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答案。

    “殿下是南陈高祖陈师道的儿子。”费仲达道:“这种血系亲缘的关系是不可更改的,除非殿下能改天换地,否则你都不要想摆脱这种关系的影响,无论是火教还是玄天宗,亦或者五凤池,最终都会首先把你看作是陈师道的儿子!”

    陈醉默然不语,想到了待自己还不错却始终有所保留的外公聂横舟。

    “事实上,这一点已经在殿下身上得到了验证。”费仲达继续说道:“您挽救了夜魔城的困城之难,而聂横舟和夜魔城却对殿下始终存有戒心,火教那些人早就知道殿下的身份来历,所以也不可能跟您真正的休戚与共。”

    “我就是我。”陈醉低声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如此而已。”

    “殿下果然没有让主公失望。”

    费仲达叹了口气,又道:“但您的确让老臣失望了,幸好还不至于绝望,老臣会留在炎都等着看下去,大赵天下已是风雨飘摇乱象初现,赵俸侾数十年穷兵黩武带来的恶果正逐渐显现,火教筹谋多年,又有圣人相助,这一番卷土重来已势不可挡,五凤池那位擅长火中取栗的前辈欲钓妖魔两国的气运来助天王成就那至上大尊的道基,必然会在这天下掀起滔天血浪,殿下这无根无源之人想要在炎都有所作为,在老臣看来实乃痴人说梦也。”

    “那就请仲达先生拭目以待吧。”

    ......

    国公府就是过去的齐王府,当年齐王开府建衙,由大宗正院核准批建,选定在宗室亲王郡王们比较扎堆的东城修建起这座府邸。大宗正院就是专门负责管理赵氏宗亲的部门,只要是宗室中人,不管是发工资还是打板子都归这个部门管。设有院首一名,通常都由赵氏族中辈分和位份最尊者担任。当代院首正是九珠文昌亲王赵俸炆。

    大赵九百年江山,历代分封下的世袭罔替的王爵数以千计。除了地方上绝大多数不成气候和极少数独霸一方的藩王外,至少一半的王爷们将府邸修建在京城,又有一半的王爵府邸集中在东城,这当中又有多数人把府邸建在了陈醉的卫公府邸所在的这条街上。所以这条街被称作是九王街。

    九在这里代表的不是具体的数字,而是最大最多的意思。

    因为王府林立,这地方挂剑封刀戒备森严,是整座炎都犯罪率最低的街区。各家各府都有私兵,王府护卫,炎都府衙叫承天府,在这里常年重兵布防,唯恐出现什么差池。

    陈醉的卫公府在这条街上只论爵位品秩竟是最低的。这一点明眼人只需看门前的规格摆放便一眼就能瞧出来。

    今天这条又被京中百姓私下里称作太平巷的九王街忽然不太平了。

    不太平的源头就在卫公府门前。

    陈醉和阿九当日在三层阁上决定赖账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天地堂会来找麻烦,却没想到他们会用这种方式。如果来的是一群江湖人,不管他们怎么闹,只需派出两支龙马骑军小队顶盔掼甲一路趟过去便解决了。可现在来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群耗子,灰的、黑的、还有红的、大小不一,密密麻麻集中在国公府门前。

第两百五十三章 奇僧鼠帝

    一大早国公府大门一开就看到台阶下的鼠群,有人在大门上留书递笺说这些老鼠不多不少刚好五万只。其他什么都没说,虽然没有提半个字天地堂,但意思已经十分明白。

    看着乌泱泱的鼠海围堵在大门口,军队一般有序的在一定范围内活动,将整条街隔绝成了两部分,陈醉感慨这催债方式实在是很牛逼之余,也不免心生怒意。

    陈醉和骑军兄弟们自然是不怕这些小东西的,可府中的仆工丫鬟婆子们却免不了吓的心惊胆战。连出门采买的都只好从后门绕路出去。出不了门大不了暂时不出门,陈醉要见的是人不是耗子,天地堂想用这种方式让堂堂卫国公屈服,岂非是痴人说梦?府门紧闭,料他们也不敢驱使耗子向国公府进攻。

    接下来就看谁更等得起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作怪,这种妖孽行径出现在京城,不管是承天府还是斩经堂那些小天师们都难辞其咎。陈醉相信有关部门会很快展开行动。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

    一个叫钟老温的骑军小队长出于好奇,跑到门口捉了一只肥硕的红老鼠回来,剥皮开膛烧烤了,一吃味道还挺不错的。给陈醉送来一条前腿连着脖子,阿九瞧着恶心不许陈醉吃。俩人在婵娟楼上嘻嘻哈哈的正争执时,国公府的小陆总管急匆匆带着俩仆役跑来,他是八臂貔貅陆广源的儿子,只是名义上的仆从,实际上还管理着揽月楼京城总院。

    “启禀卫公,承天府的人已经到了正门外,因为鼠群阻隔没办法登门求见,想问问您可否从后门进入?”

    陈醉道:“让他们进来干什么?喊他们来就是处理这些拦路耗子的。”

    小陆总管道:“他们刚才尝试了一次火攻,不但收效甚微,反而好像还增加不少,这老鼠只是围堵在国公府门前,并不主动攻击其他瞧热闹的路人,它们是有阵型的,只要不从它们的阵型里穿过就不会受到攻击,承天府的孙总捕头认为老鼠是有组织的,要破鼠阵,必先从源头着手,所以他想入府来向您询问关于这老鼠源头的问题。”

    “有什么好问的,他可是京城的地头蛇,那京城四奇当中不是有个老鼠窝里的皇帝吗?老子都知道的事情,他会不知道?”陈醉没好气道:“这鳖孙进来就是想告诉我,承天府拿这路奇人没什么办法,劝老子破财免灾来的。”

    小陆总管急的满头大汗道:“这孙总捕头是承天府尹孙德寿的堂弟,在京城江湖道上也算有字号的一个人物,或许他真有门路能联系到对方......现在整条街都被堵住了,刚才诚亲王的车驾出行受阻,派了王府管家过来问情况,意态十分不满。”

    他是子一辈父一辈的商人,一向讲究和气生财,在京城主持揽月楼总院两年有余,一向稳重温和不与人争。说话办事也十分有分寸,所以才会被陈醉委以重任,做了国公府的大总管。而今天他的话显然有点多了。

    陈醉略作思索,大约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积极了。

    小陆总管是个活在市井江湖里的商人。既是市井人便要守市井江湖的游戏规则。甭管国公还是王爷,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离不开吃喝拉撒。这京中市井江湖的小人物们干的就是围着吃喝拉撒讨生活的勾当。在这些人的圈子内,早已自成一套体系,捕头商人地痞混混儿都是这套体系里的人。商人讲究和气生财,为了生意考虑,他不愿意得罪这些江湖人,更不愿得罪九王街上这些大主顾,所以有点着急了。

    阿九道:“既然是来做和事佬的,不如让他进来,听一听对方的意思?”

    小陆总管立即附和道:“九小姐言之有理,总这么堵在门口也不是个事儿。”

    “他娘的,要是依着老子过去在炼锋城的脾气,立即命兄弟们出去,每人五十只,不用一炷香的功夫全都宰干净了。”陈醉撇嘴瞪眼,嗔怒道:“让那狗曰的孙捕头进来吧,看看他打算放什么狗屁。”

    半个时辰后,承天府捕快班头孙德禄由小陆总管引路,急火火跑到婵娟楼前见陈醉。

    陈醉和阿九站在二楼上,居高临下看着楼下体态硕大的大白胖子,很是怀疑,以他这副尊荣能捕盗捉贼?

    “小人承天府八班总捕头孙德禄拜见卫公。”孙德禄伏地磕了几个头。陈醉让他免礼起身回话,他才抬起头来往上看了一眼,神色有些紧张,显然是知道楼上这位大魔王的名头。陈醉看着他,不急着说话。孙德禄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左顾右盼,冷不丁回身看到校场边缘伫立的龙马骑军队伍,盔明甲寒铁骑森森,无声无息千骑如一列阵在那里,扑面而来的锐气杀意吓的他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孙捕头,本爵还没吩咐人给你看座,你怎么就自己坐下了?”陈醉趴在栏杆上笑嘻嘻看着他问道。

    “小人,小人,小人。”孙德禄张口结舌,连说三声小人才缓过神来,道:“小人失态了,这些骑军......这些骑军。”他一时想不到怎么形容这支骑军队伍,猛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别管骑军了,说说你的来意吧,府门外那支耗子大军你打算怎么处理?”陈醉一边说话一边掏耳朵,又道:“在你进府之前,我其实已经打算好了,直接大开中门,派出骑军冲阵,你看我这些龙马和骑军弟兄们气势,能不能把外面的老鼠阵踩个稀巴烂?”

    “卫公说笑了,京师之地,这么做怕是会多有不便,而且动用如此精锐在九王街上冲锋陷阵,只为了这一群鼠辈,未免大材小用之至。”孙德禄翻个身,又跪在那里,继续说道:“小人以为,这些老鼠都是受人驱使来到这里的,只要不去惊扰便没有什么伤人的举动,小人料想那些人这么做必定事出有因......”

    “哪些人?”陈醉打断他的话,问道:“组老鼠成军,这样的本事可不多见,你知道京城里有什么人懂得控制老鼠的?”

    “小人只是根据一些江湖风闻有所推测,不敢作为证据,但卫公既然问及,小人不敢不答,据小人所知,这京城市井江湖中有个鼠皇帝,江湖传闻说此人出生于鼠穴,天赋异禀,能懂鼠语,在京中某地修建起一座鼠皇城,自封鼠皇帝,分封鼠相鼠将,还放狂言说迟早要与人间的皇帝陛下争天下。”

    “出生于鼠穴?”阿九好奇的问了一句。

    “正是如此。”孙德禄道:“那人是个僧人,没有正经名字,因为酷爱食猫,江湖人称食猫和尚,据说他本是京郊西山郡人士,父母务农为生,当年诚亲王开府建衙,受封十万邑,封地为西山郡,王府总管耿四爷奉王命跑马圈地,把食猫和尚家的地也圈进去了,那食猫和尚的父亲上门评理被耿四爷派庄丁当场打杀,其母亲当时已怀有身孕,因为饥饿难忍吃了太多观音土,硬是怀了他一年半才临盆,这贼骨头的命也是真硬,他母亲生他的时候没有地方居住,平日里就在城西十五里的土地庙里露宿,那庙后面有个无底洞,没人知道有多深,他母亲临盆之际不慎跌入洞中便一命呜呼了,无底洞中有一只大老鼠,据说是专门给土地爷拉车的,咬破他母亲的肚皮才把他救出来。”

    “听着有点悬乎。”陈醉听到这里自语道。

    “我倒觉得可能是真的。”阿九皱起眉头,轻声在陈醉耳边说道:“公子不要觉得悬乎,人间天道不容妖族成道,十万妖国的大圣们想要脱离妖国封印来到人间修成正果,只有放弃自身修为,只留一缕妖魂借佛宗轮回之道转生成人,但这条路也不好走,天道无处不在能够不查而知,故此妖族大圣转世往往都会伴着一些离奇传说,无论怎样的传说,多半不离三灾五难的天道劫数。”

    三灾为人灾,地灾,天灾,五难是病痛难,冻饿难,兽口难,天雨难,地风难。这食猫和尚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被诚亲王的官家逼死了亲爹,正是人灾。母亲临盆之际跌入地洞,合了地灾。只缺了一个天灾。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在那样的环境中,必然要经历一番病痛冻饿的折磨,天雨地风也是免不了的。

    “你为什么没有经历这些?”

    “自然是因为阿九本就是在人间界出生的。”

    只听孙德禄继续说道:“食猫和尚在无底洞里出生,一出生便有满口牙齿,那大老鼠用刚出生的小老鼠供奉喂养他一段时间,有一天路过一个和尚,听到人类婴儿的哭声,便进入无底洞中将食猫和尚救了出来,认定与他有缘,于是把他在身边收养,这和尚是古佛宗一位高人,把他养到十岁左右的时候,和尚在山南道遇到两个厉害的仇家,不敌战死了,他仗着跟和尚学到一点皮毛本领,跑回到无底洞中做起了鼠大王。”

    陈醉问道:“这食猫和尚多大年纪,你打算怎么联络他?可知道他落脚的地方?”

第两百五十四章 龙马踏阵

    孙德禄道:“小人从未与食猫和尚有过接触,不过小人身为承天府八班总捕头,出于工作需要经常跟京中江湖人物打交道,或许可以通过其他渠道联系到食猫和尚,国公府门前的鼠患纵然不是他所为,只要他肯出力,必定能解国公府门前的鼠患之围。”

    陈醉略作思索,点点头,道:“可以,你去联络吧,带上小陆总管,有什么需要的就跟他说。”

    孙德禄入府求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立即往上叩头,道:“多谢国公爷体恤,小人这便去了。”

    陈醉嗯了一声,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目送小陆总管陪着他往后门走的看不到影子里,才对阿九吩咐道:“你悄悄跟着去,如果发现了了食猫和尚就出手带回来。”

    阿九有些不放心:“我去了,你身边没人怎么行,人家都打上门来了,这个时候阿九怎能不在公子身边。”

    陈醉一笑,道:“我还没虚弱到要你寸步不离来保护的地步,这世上能打死我的人物,你想拦也拦不住。”

    ......

    国公府中门大开,两边的侧门也敞开来,伴着缓慢整齐的马蹄声,一股肃杀低沉的气息缓缓压出来。

    台阶下,数万只大小不一的耗子聚在一起,忽然躁动起来,潮水似的向后退却。

    漆黑如墨,肋下生龙鳞,足踏火云的龙马队伍从国公府里整齐步出,在台阶上列开阵势。马上骑士个个雄壮异常,玄铁盔甲覆在他们身上更增几分杀伐气息,他们寂静无声岿然不动如山,安静的好像一群处子。

    一个惫懒的声音从国公府内传出:“钟老温,你刚才不说耗子肉味道不错吗?去吧,带着兄弟们打打野味。”

    声落马动。

    台阶上的龙马十匹成行,整齐划一的步下阶梯,鼻息发出特殊的响鼻声,亮出整齐如铡刀的大白牙。骑士们轻敲马镫发出攻击信号,这些马儿立即以龙腾虎跃的架势跳进耗子群中。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见过狗拿耗子的,谁见过马吃耗子?

    龙马骑军的马跟骑在它们背上的山戎部汉子们一样野性难驯,它们吃草但也吃肉,放归自然里它们就是真正的野兽。

    老鼠们在龙马身上散发的恐怖气息的压制下只剩下抱头鼠窜的份儿。龙马跳跃,蹄下血肉横飞。不大会儿,国公府门前的耗子阵就乱了。这些鼠辈平日里只配躲在阴沟里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作勾当,哪里见过真正的战场铁蹄的可怕,一下子被踩踏的溃不成军。

    陈醉命人拉了把椅子摆在国公府的门楼上,坐在上面翘起二郎腿看着。

    耗子阵,真他娘的有意思。嘿嘿,江湖上这些小把戏瞧个新鲜热闹还凑合。用之得当,偶尔或许也能出奇制胜。但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比起真正的铁血战阵来根本不值一提。玄天宗所谓道之高远而不入俗流还是有些道理的。

    天地堂是个江湖组织,他们习惯性的用江湖手段解决问题。在京师这个痴尺寸森严的地方,这种阴祟手段要比千军万马更有发挥作用的余地。他们利用这样的手段在市井间获得极大影响力。构造了一个市井江湖的圈子,又利用这个圈子的力量将影响力辐射到了京师权贵圈。

    这个江湖圈子包括了五行八作各色人等,妓院,赌坊,澡堂子,饭馆子,掏地沟的,倒厕所的,卖艺的,他们生存在这座城市里,没有光鲜照人的身份,却有不可或缺的地方。公侯伯子男,甭管多高的爵位,多大的府邸,都离不开吃喝拉撒的日常所需。在基础需要解决后又会饱暖思婬,更会衍生出各种**。

    这些看似平凡却又不可避免的接触机会,最终让两个看似阶级分明的圈子重叠起来。

    他们把妓女和艺人塑造成大家名人,就好像梦中人生中的偶像明星一样,成为让达官贵人竞相追逐的名流人物。奇货可居,那些贵人们为了争得想要的东西,只好被天地堂牵着鼻子走。天地堂的地位和影响力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这个天地堂的堂主必定是一位绝顶聪明的人物。

    陈醉看着下边九百九十名龙马骑军用大炮打苍蝇的方式在门前灭鼠,那些老鼠抱头鼠窜,慌不择路,有的顺着马蹄爬到了龙马身上疯狂啃咬,却丝毫不能啃动。

    老鼠阵毫无还手之力,对龙马骑军丝毫不构成威胁。陈醉又命人从府中推出一圆木碾子,切面直径一米半的巨型圆木,重量超过一百石,套上车驾拴上两匹龙马拖着在门前对鼠阵展开碾压。这一下效果更显著。圆木碾子所过之处,血肉被压成肉饼,鼠阵瞬间溃不成军,只几个来回便将这座鼠阵彻底摧毁。

    骑军兄弟们打完收工,风卷残云摧毁了老鼠阵,来,静若处子,退,如脱兔迅捷。

    陈醉就坐在门楼上看府中仆从打扫门前的血肉痕迹。

    承天府八班捕头孙德禄和小陆总管飞马而来,同行的还有一个白面道人。仨人联袂来到国公府大门口,孙德禄见此情景,登时吓的面无人色。一抬头看见了陈醉,慌忙下马跪在地上,道:“小人孙德禄拜见卫公。”

    “哟,你回来的够快啊。”陈醉笑道:“你该不是早就联络好了,然后只要我一点头你就把人带来?”

    孙德禄道:“借小人天大胆子也不敢欺瞒卫公。”说着,侧身一让,将那白面道人显露出来,介绍道:“这位瓦罐道人是小人在半路上偶遇的,他与那食猫和尚是至交,小人对他把您的意思说了,瓦罐道长可以全权代表食猫和尚。”说到这里忽然顿住,面露苦色,又道:“不过我等好像晚来了一步。”

    “不晚,来得正好。”陈醉将目光转向白面道人。这人的脸很白,典型的白化病患者,身材瘦削形容猥琐,支棱着一嘴的大片牙。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耗子阵虽然被破,但你们天地堂的手段本爵已经见识到了,说吧,你们在我门口摆布下这么大的阵势,究竟意欲何为?”

    “贫道瓦罐拜见卫公。”白面道人稽首道:“国公爷的话贫道不是很明白,贫道只是偶遇老友孙总捕头,听他说起九王街国公府门前有鼠阵作怪,他素知贫道的方外至交擅长此道,便哀求贫道帮忙,贫道想为老友分忧才随他到此。”

    “原来如此。”陈醉笑道:“看样子是我误会了,那既然鼠阵已破,两位就请自便吧。”

    “鼠阵虽破,但根源未除,难保不会卷土重来。”瓦罐道人道:“贫道以为国公应当先将事情搞清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才是上策。”

    陈醉道:“无妨,卷土重来,本爵就再命骑军踩烂它们一次,道长既然是局外人,就不劳你惦记了。”

    瓦罐道人心中暗骂这卫国公忒也无耻,欠了五万两黄金不还,还在这里装糊涂。摆明了是想要赖账。他不敢承认自己是天地堂的人,唯恐陈醉抓住由头把耗子阵这个事扣在天地堂身上。以陈醉稽查司总巡将军的身份,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取缔天地堂这样的江湖组织并非难事。

    “国公万万不可大意。”瓦罐道人道:“贫道既然随孙总捕头来到国公府门前,有些话便一定要说,这鼠阵一共有三种,分别为问阵,困阵和杀阵,问阵先礼后兵只是打个招呼,困阵围而不打意在以势服人,杀阵则是精英尽出无所不用其极,国公府门前的阵势,据贫道判断不过是个问阵。”

    “道长的意思是如果换成了困阵或者杀阵,国公府就顶不住了?”陈醉道:“那依着道长的意思,本爵又该如何?”

    “贫道以为国公爷还是要从根本上想办法。”瓦罐道人道:“先要搞清楚这摆下鼠阵之人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后再对症下药解决问题,否则,一旦那人再卷土重来,可就不是一座问阵这么简单了。”

    “道长言之有理。”陈醉坐在椅子上取出一支烟,抬起手搓搓手指,火光一闪,点燃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笑道:“只是陈某初到京城,不晓得这京师江湖的水深水浅,既然道长主动登门相助,想来是知道些跟脚的,却不知你打算怎么帮本爵联系到这位摆下鼠阵的人?”

    瓦罐道人看着陈醉没用任何生火的器具就点燃了香烟,不禁眉头一紧,暗自奇怪,这卫国公是用什么方法点燃那支烟的?他知道江湖中有些修元阳真火的武道高手是可以将真火外放点燃外物的,但绝不可能这般从容不迫。人体毕竟是血肉之躯,能够承受的温度是有极限的,修元阳真火的高手可以真元将真火导入对手体内发作,却不可能似陈醉这样以自己的身体为火媒点燃外物。除非他学了什么西人的火系法术。

    难道堂主大人的情报有误?

第两百五十五章 打黑除恶

    陈醉居高临下看着他,心里想着小阿九去捉那耗子精怎么还没回来。孙德禄都回来了,她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阿九的修为进步很快,陈醉现在也不清楚她的实力达到了什么级别。既然能跟费仲达正面相抗衡,想来不会栽在几个江湖邪门歪道手下。道理如此,但关心则乱,陈醉还有一点点不放心。

    阿九的修行进境太快了,别人修行需要消耗大量时光来积累真元,锻造体魄,进而提升境界,得到运用更多天地元力的能力。而她只需感悟道意真灵,从自身就可以汲取千年妖丹转化生成的无穷元力。得到陈醉传道开了窍以后的阿九进步神速,实力提升的很快,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她的人类体魄很难适应这么大强度的真元灌体。

    上次与费仲达较量后俩人就发现了这一点。那天费老转儿离开以后,阿九的肝经受了点暗伤,正是因为身魄强度不足导致。尽管她悟道有成,体内更有千年妖丹转化的元丹,能够随时动用庞大的真元力量,但这副人族的身躯体魄却不如从前的妖躯,三魂得道可以顿悟生成强大魂力意志,七魄却必须循序渐进逐渐提升强度,这一点除了个别天赋异禀之辈外,对芸芸众生而言没有捷径。

    阿九的体魄强度没有经历过先天元气灌注身躯一点点淬炼的过程,故此在体魄强度上比不得同级别强者。

    “国公误会了,贫道怎么会晓得这鼠阵是什么人摆下的。”瓦罐道人道:“只是贫道久居京城,对市井江湖中一些奇人略知一二,故此深知这种精通御兽之道的高人绝不多见,贫道那位方外至交恰巧就是一位,通过他,贫道至少有七八分把握找到这个摆阵之人,不过江湖规矩是,就算贫道找到了这个人,也不能把他带到国公爷面前来。”

    “这么说来,你不能帮我联系到这个摆鼠阵的人?”陈醉面色微沉问道。

    瓦罐道人道:“贫道只是个传话的小人物,至于那人为何来找国公的麻烦,相信卫公您自己最清楚。”

    “嘿嘿。”陈醉忽然笑了起来,道:“道长何必太谦虚,武道十品,你这堂堂九品大高手,放眼江湖也是称霸一方的级别,像你这样的人物,天地堂中能有几位?”

    “卫公何出此言?”瓦罐道人的面色变幻不定,道:“贫道只是个局外人,与您口中提及的天地堂没有任何关联。”

    “有没有关联,不是你说一句没有便没有了。”陈醉对着下边一挥手,立即有四名骑军小队长纵马上前将这瓦罐道人围了起来,又道:“需稽查司总镇衙门核实后才能确定。”

    “卫公,你无凭无据敢奈我何?”瓦罐道人昂然叫道:“这里是京城,堂上有律法,堂下有江湖道的规矩!”

    陈醉撇起一丝冷笑,阴恻恻道:“臭牛鼻子废话真多,布阵捉人。”

    四名骑军小队长一起出手,两名亮出神机连弩,另外两名则举起个黑漆漆的筒子对准道人按动机括,只听砰地一声,那两个筒子,一个喷出浓烟,另一个喷出一张网来瞬间将瓦罐道人罩在其中。

    “别乱动,否则立即把你射成刺猬!”

    瓦罐道人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想到陈醉会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悍然翻脸,竟敢当众把他扣押起来。

    天地堂在京城盘踞许多年,早编织了一张巨大的个关系网,在这张网的保护下,逐渐养成了一套行事法则,等闲富贵人物妄想挑战这张网的权威,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几十年当中,大约只有赵俸侾那魔王曾无视他们的力量。

    陈醉虽然是揽月楼主,坐拥塞外炼锋雄城,爵至超品的卫国公,但在他们心中还是远远不能跟武威王相提并论。天地堂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要债,本心就存了给陈醉一个下马威的打算。他们已经习惯于在他们的行事法则框架内做事,所以这瓦罐道人来之前吃准了陈醉无凭无据不敢把他怎样。否则,京中那些与天地堂暗中密切往来的贵人们也不会答应。

    “匹夫,你莫要欺人太甚!”瓦罐道人武道境界不低,可是被那烟气一熏便忍不住剧烈咳嗽,睁不开眼睛,二目火辣辣剧痛难忍,顿时意识到自己中了某种厉害毒物,又被一张韧性极佳的网子罩住,这种情况下,对着鹰愁梁上已经名传江湖的炼锋城连弩,他空有一身本领完全没了发挥余地,不敢稍有动作,只好耍起了嘴皮子。

    陈醉哈哈一笑,道:“陈某承认天地堂在京中还是有些分量的,但是还轮不到你这鼠辈在我这门口猖獗,想找老子谈不是不可以,你们得派个够分量的人物来,就凭那么一群上不得席面的耗子和你这么一个腌臜货色,就想予取予求逼迫陈某就范,你们那位神秘兮兮的堂主会不会想的太美了?”

    那黑筒子是陈醉发明的生化武器,原理并不复杂,后面一段是个罐子,有机括控制开启关闭,而那毒烟来自西南大山的地下沟渠深处,学名叫做硫化氢,含着一股子臭鸡蛋味,对眼睛的烧灼最是厉害。稍微不慎摄入一点便可能致盲,吸入多了必死无疑。此物与空气混合达一定比例,一旦遭遇一星半点的火星便会立即引发爆燃。

    抱天揽月楼在西南大山中建有一处基地,在陈醉授命下,专门从事开采地下可燃冰晶的勾当。期间发生过一次意外的人员伤亡事故,正是这种剧毒气体导致。陈醉闻讯后立即生出制作化学武器的想法。这武器设计成型非只一日,与之相伴使用的还有带琉璃眼罩的防毒面具,就隐藏在骑军面甲内。

    这超越时代认知的武器威力巨大,一次只需释放极少的毒气,就足以将一个江湖一流高手放倒。而骑军兄弟却可以在防毒面具的保护下不受影响。这也是陈醉在经历了那场六大高手联手袭杀后想到并设计的杀器,一路走来都没舍得用,今天算是拿这瓦罐道人做一回**实验。

    瓦罐道人毕竟不凡,尽管双目刺痛难忍,仍运转全身真元,强自站在那里不倒。但其实,内心深处这家伙已经怕了,他久居京城,作为天地堂的外山管事之一,免不了经常跟稽查司打交道,对里边的事情并不陌生,深知若是进了稽查司的昭狱天牢,便是铜浇铁铸的汉子也受不了。

    “国公大人饶命!”瓦罐道人强忍眼痛和眩晕感,伏地跪倒,叫道:“两国交锋不斩来使,贫道只是个传话递声的小人物,您纵将贫道丢进昭狱也于事无补呀。”

    “哟,这么快就学会说人话了。”陈醉哈哈一笑,道:“可惜你说的不太对,首先没有什么两国,其次你也算不得什么来使,本爵把你丢进昭狱是因为你勾结妖人在国公府门前行邪术阴蓄不轨,如果本爵法外施恩没把你丢进去,那也是因为其他原因,绝不表示本爵承认了你们天地堂有跟我平起平坐谈条件的资格!”说罢,转身下了门楼。

    “孙德禄,你也跟着一起进来聊聊吧。”

    国公府内,一名骑军兄弟拎小鸡似的将双目红肿头晕呕吐的瓦罐道人提到陈醉面前。

    阿九去了有两个时辰还没回来,陈醉难免有些担心,便想从这瓦罐道人口中挖出些有用的线索,如果掌灯时分还不见阿九回来,便立即带人出去寻找。

    扣下这个瓦罐道人就是为了阿九,而刚才他所谓的其他原因便是看这瓦罐道人交代事情的态度,可这边还没来得及审讯呢,那边阿九却已经回来了。没有走正门大路,而是用陈醉最羡慕的方式,飞檐走壁飞回来的。

    阿九进门没急着说话,先摒退左右,屋内只剩下俩人了才跟陈醉商量道:“公子,那五万两金子还是给他们吧。”

    “为什么?”陈醉一皱眉,问道:“我刚命人在府门前踩死了五万只耗子,回头就把金子给他们,你觉得合适?”

    “阿九遇到了一个故人。”阿九低头不敢跟陈醉对视,捏着衣角轻声说道。

    她能有什么故人?“白秀娘?”陈醉立即会意想到了那个最可能对阿九产生影响力的人。

    阿九微微点头,道:“那天晚上姐姐救走令狐野先的时候也认出了阿九。”

    “然后呢?”陈醉道:“今天又是怎么遇上的?”

    “姐姐专程来见我。”阿九道:“她说天地堂是个很大的江湖组织,而她只是负责褚秀楼三层阁分舵的舵主,那龙纹宝刀是十三行寄卖在三层阁的,卖出了五万两黄金的天价,她抽取交易手续费后还要付金子给人家刀的主人。”

    “就为了这点事儿?”陈醉道:“她没有劝你离我远点?”

    “什么都瞒不过公子的眼睛。”阿九轻轻摇头,叹道:“姐姐让阿九离开公子。”

    “你不肯,又不想她太难过,所以就想把金子给她?”陈醉心中甚感欣慰,将阿九揽在怀中温柔道:“如果是为了小阿九心里安泰些,区区五万两黄金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这样的话公子会很没面子。”阿九脆声道:“阿九不想公子为了阿九做你不愿做的事情。”

    “没什么大不了的。”陈醉摆手笑道:“这天地堂敢在九王街上摆鼠阵,岂是那些摊手即倒的小门小户能比的,本公子其实也没想好怎么对付他们呢,借着你这个由头缓和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面子什么的,有时候价值连城,有时候却是一文不值。”

    “姐姐为了劝说阿九离开公子,还说了一些隐秘的事情,阿九不好判断真伪,只好把她的话带回来。”

    “都说什么了?”

    “姐姐说公子是逆天狂徒,这天下如同棋局,够资格入局的人都在争天道气运,唯有公子您争的东西莫名其妙。”阿九道:“姐姐还说,当今大赵天下乱象已生,颓势不可挽回,赵致的皇帝位注定坐不了多少时日,此乃天道意志,注定不可违逆,任何人想要逆天而动,都注定会被打落尘埃。”

    “类似的屁话咱们刚听费老转儿说过一次了。”陈醉笑道:“他留在炎都就是为了等着看我怎么死。”顿了顿又道:“现在天地堂的舵主妖族白秀娘也这么说,看样子致儿这座天下还真是难以挽回了。”

    阿九摇头道:“阿九不是这么想的。”

    “我倒想听听小阿九是怎么看的?”陈醉捉住她的小手,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说道。

    “阿九认为公子胸中藏着比他们更大的道理,他们的天跟公子的天是不同的。”阿九道:“他们说公子逆天而动,阿九却觉得公子是顺着自己的天道做事。”

    “凭什么这么认为?”陈醉温声问道。

    阿九道:“世人不知公子胸中沟壑,阿九却得您传道而开悟,那是真正的大道至理,与阿九在玄天宗听经时学到的道理全然迥异,所以阿九知道公子自身便背负着大道气运,他那些人无论怎么争,都只能在这天道意志框架内翻腾,而公子您却是要将这天道作为敌人对头的。”

    “你也是这天道苍生的一员,难道不怕?”

    “不怕。”阿九神态决然道:“姐姐也是这么问我的,我对她说,公子就是阿九的天道祖师。”

    “白秀娘又怎么说?”

    “她说了一句奇怪的话。”阿九道:“苍天已死,玄天当立,这苍天大道将要换一个新主人,此乃大势所趋,任你天王转世还是别的什么九巫大尊降临,不管如何野心勃勃强者,怎样惊才绝艳之辈,都休想阻止。”

    “天地堂。”陈醉听到这里心有所感,自语道:“以天地为中堂,果然好大的气魄。”

    阿九道:“姐姐得到高人指点,现在一身修为不在阿九之下,她见我一定要回来陪着公子,最后气急了便动了手,我们相互试探都不忍下重手,姐姐见不能取胜才终于放弃,她最后让我转告公子,天道轮回有生有灭,生灭之间必生大灾,这大赵江山从今年起便注定不会太平了。”

    陈醉忽然想起了梦中人生里那位煤山上吊死了的明王朝最后一个皇帝。自从他继位登基开始,梦中人生中的那个老大帝国便进入了诡异的小冰河期,夏天大涝大旱,冬天奇寒无比,举国上下不分南北狂降暴雪,粮食减产,人口锐减。终于将朱明天下变成了满清帝国。难道这贼老天真的是有自主意志的,并且还会在某个时期控制人间改朝换代?

    “如果这所谓的天道意志是要把致儿母子赶下台去,那不管它是什么山猫野兽变得,都将是我的敌人。”陈醉道:“都说天意不可违,可我却很想试一试。”

    “公子有什么计划了?”

    “原本没什么头绪的,这个天地堂摆出这座老鼠阵来,倒是给了我一些启发。”陈醉道:“这京城的黑恶势力如此猖獗,我这个稽查司总巡将军真是失职之至,既然他们主动打上门来,那就不要怪本公子借题发挥搂草打兔子了,这个事情我得先谋划谋划,然后入宫与致儿单独见一面。”

    “阿九不懂这些事,但只要是公子想做的事情,阿九就一定奉陪。”阿九道:“骑军捉住的这个瓦罐道人和承天府的那个捕头,公子打算怎么发落?”

    “这俩人是重要人证,先关在府里头养着吧。”陈醉在屋子里转圈踱步,沉吟思索了一会儿,眼中闪烁兴奋的光芒,道:“要把这个事情办成一场运动,不只是在炎都,整个大赵天下只要有稽查司衙门的地方就可以搞一搞,由巡检衙门牵头,专门整治地方上的黑道恶霸,尤其是那些与官府相关部门勾结的。”

    阿九听到这里眼睛一亮,道:“这回阿九可懂啦,公子这是想借题发挥,对付天地堂是假的,真正的目标是那些忠于魏无极的稽查司将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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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是一座江湖,人在江湖,明月在天。江湖大,明月远,所以这是一个怀抱天下的男人上九天揽月的故事。抱天揽月读者群:929919303抱天揽月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抱天揽月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抱天揽月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