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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天揽月传全文阅读

作者:锦城酒徒     抱天揽月传txt下载     抱天揽月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二十六章 枢机

    叶鲲鹏道:“陈大哥自有打算,鲲鹏一介武夫只做马前卒。”又道:“说起齐王案,我倒想起一人来,这人当年也算是门阀世家子当中的翘楚才俊,与季凌云齐名,并称为齐王手下文武双璧,齐王案株连了很多人,但这个人作为齐王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之一,如今却还好好活着呢。”

    费解接过话头,道:“鲲鹏说的是叶家的南冥兄。”

    叶鲲鹏点头道:“我这位嫡亲大兄现如今官拜豫州总兵将军,从一品的武职,三十三岁便坐到这个位置的,天下间除了陈大哥这般绝世人物外,还不见第二位能与之比肩的。”

    陈醉笑道:“你这是话里有话。”

    叶鲲鹏道:“陈大哥一向高瞻远瞩兼具行事缜密,见识能力都远在我等之上,小弟不敢劝阻你做出任何决定,谈及家兄也只是希望陈大哥能慎重从事。”

    叶南冥和季凌云同为齐王案的关键人物,后者跟着齐王掉了脑袋,前者却加官进爵,成了大赵江山当代最年轻的从一品武将,统帅一方州府的武备事宜。叶鲲鹏虽然没有明说这位叶大公子当年做了什么,却几乎等于是告诉陈醉,当年的齐王很可能就是栽在他手中。或者至少可以说,叶南冥在当年的齐王案中扮演过不光彩的角色。

    鲲鹏的真实意思很明确了。

    陈醉依然沉吟不语。

    费解又道:“朝花社那些年轻人良莠不齐,国公现在又是众矢之的的境地,与其授人以柄,不如换个地方避嫌?”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陈醉忽然一改平时从谏如流的风格,乾纲独断道:“国公府那边以最快速度修缮,腊月二十七,我就在国公府中设宴款待京城各府的才俊,顺便会一会能用驴子大的货挑起车轮的白犴军统领。”

    ......

    陈醉要在昔日齐王府办诗会,结识京城青年才俊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关于这位新晋卫国一等公的各种传说传遍坊间。

    这位率千骑破楼兰,做出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言绝句的奇人,因为西南救驾有功,而与陛下成为莫逆之交,继承了老总巡云玄感的稽查司总巡神符成为一品总巡将军,受命于天子,在野老山大森林边境开疆拓土,建起一座塞外雄城,又在夜魔城水旱三十三帮的基础上手创抱天揽月楼。

    伏叶斩,降怀古,杀六大高手,废莲生大师罗汉真身,灭三千曲水胡骑,屠横山河洛群雄,一路走来,声势如破竹,引无数青年才俊竞折腰。这样的人物现在要重修齐王府,还要在府中设宴办诗会结交京城才俊,此举怎能不让人联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气吞万里如虎的齐王?

    腊月二十六,箕宿星西移,大利远行。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舆论风暴中心的主人公此时此刻正头枕在婵儿膝上,嘴里吃着阿九喂到嘴边的西戎冰葡果,道:“老费老成持重,跟叶大将军和宁怀古是一个想法,他们没有错,错的是他们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与那个齐王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们两个知道我想要什么,致儿也知道,所以她不会猜我忌我,大业未成之前她更不会给我来一个满门抄斩。”

    “齐王要的是天下大权,你要的却是掌天下权的那个人。”婵儿笑道:“费解和叶大将军还有怀古先生都是忠于陛下的,他们因为你聚在一起,现在这个团队以你这个卫国公为核心正处在蒸蒸日上的阶段,他们多年夙愿有了实现的希望,自然是不希望你在在各个时候,因为什么过格的举动出现闪失。”

    陈醉嗅着沁人心脾的少女体香,缓缓闭上双眼,道:“我是个贪心的混蛋,也是个专心的傻瓜,我想要的东西,谁跟我抢我就跟谁拼命,我不想要的东西,任他们怎么评说猜忌,也不会生出半点兴趣。”

    “就怕公子是这么想的,人家却不这么认为。”阿九道:“反正我看费先生他们几个那天走的时候挺不高兴的。”

    “不高兴就对了。”陈醉道:“如果咱们办什么事都要让他们先高兴了,那公子我岂不是成了他们手里的提线傀儡?”

    “若心存芥蒂便不好了。”婵儿轻轻说道。

    陈醉道:“鲲鹏不会,他与我是血战袍泽生死兄弟,可以生死相托,不存在信任问题,文晓也不会,他的文心剑胆早与我肝胆相照,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不是那种人,而老费这个十八个转轴心眼的家伙,天生的七孔八窍玲珑心,把人心世情看的太透彻却又因为少年时亲历齐王案而失之偏激,这种人心中的猜忌永远都不可能消除干净。”

    “可是你身边这些人当中,只有老费对你的帮助最大。”婵儿幽幽道:“你又不是真想争霸天下,何苦一定要跟他别扭呢,他现在你面前自称属下,显然是有了芥蒂。”

    “不是芥蒂,是两个聪明人之间找到了彼此相安的距离。”陈醉笑道:“关于费解和火教,你不必过多担心,目下而言对你我来说,真正值得担忧的其实不在身边,而在身后。”

    “身后?”婵儿先有些诧异,随即会意道:“哥哥是担心炼锋城和抱天揽月楼有变?”

    “抱天揽月楼还好,有了费解和火教的参与,原本三十三帮的班底已经没有那么大的话语权。”陈醉道:“真正可虑的是炼锋城。”顿了一下,又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天下间只有你一个人能帮到我。”

    “你希望我回炼锋城?”婵儿立即领会到陈醉的意图。

    “还有叶鲲鹏和司文晓。”陈醉道:“炼锋城是我在炎都立足的大后方,不容有失,既然外公靠不住,想来夜魔城也悬了,接下来炼锋城会并入大赵版图,鲲鹏和文晓一文一武,我会请旨让他们以官家身份晚你一步回去,阿虎会与你同行,有他在山戎部便坚如磐石。”

    “都走了,你身边没人怎么行?”

    “炼锋城那边不生变故,我这边就安如磐石。”

    “你的身体怎么办,还有甲字楼的杀手虎视眈眈,让我怎么能放心。”

    “这不是还有小阿九吗?”陈醉道:“她的妖丹已完全转化元丹,现在的真元雄厚未必逊色于大宗师,有她在我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就是有了新人忘旧人,憋着坏赶我走,然后你好吃了她。”婵儿忽然来了一股邪火,用力掐了某人一把。

    “胡说什么呢,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陈醉坐起身来将她揽入怀中,温柔道:“你要不放心,我答应你,咱们俩再见面以前我绝不动阿九的红丸。”

    阿九听到这里小声嘀咕道:“这怎么还有我的事呢?”

    霍鸣婵白了她一眼,道:“傻兮兮的小妖精,早就知道你春心荡漾快要按捺不住了,再教你个乖,你现在只相当于人族十四五岁的状态,道基不稳,过早破瓜对你没好处。”

    名为姐妹,实为师徒,阿九的三魂七魄都是在婵儿的帮助下生成的,她的话在阿九心中是不可动摇的。

    陈醉心知要素一阵子了,面上不露声色,陪笑道:“看你说的什么话,我是那种人吗?”

    “我知道你几天前就有这个想法了,一直犹豫着没说出口。”婵儿情绪有些低落,道:“嘴巴可以骗人,身体语言却不会。”顿了顿又道:“我还知道鲲鹏和文晓去炼锋城执掌大权,叶斩和宁怀古两个老顽固也会对你增几分信任,炼锋城不仅有数千龙马骑军兄弟,更是抱天揽月楼贯穿东西南北最重要的产业基地,咱们的兵把子和钱袋子都在那里呢,交给夜魔城已经不能让你安心,只有我在那里坐镇你才能放心,也好,我回去,替你守着那份基业,等你大功告成的一天。”

    “往生在西戎也会助你一臂之力。”陈醉道:“赵玉虎那娘们儿做了西戎皇太女,转过年就要登基称帝,小贼秃现在西戎汗国权势熏天,其他人去了都没用,只有你这个二姐才够分量。”

    婵儿点头道:“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跟各方面人打交道,跟你这么久,再笨的人也该学到一点皮毛了。”转脸看向阿九,嘱咐道:“龙象功是霍门传承的太古九诀之一,功法由浅入深,乃至高深莫测,你现在只初窥皮毛而已,绝不可骄傲自满,我不在你身边也需跟在你身边时一样勤勉,另外替我照顾好公子。”

    “说走就走啊。”阿九泪流满面,道:“我想跟姐姐一起去。”

    婵儿道:“说的孩子话,没有你在他身边,我又怎能放心去炼锋城,我其实恨不得把你派去炼锋城,自己留在他身边照顾呢,可是不行啊,炼锋城那边非我不可。”说罢,在陈醉唇上轻轻一吻,又拉过阿九在额头上吻了吻,将陈醉的大手放在阿九的小手上,叮嘱道:“交给你了。”说罢,白光一闪,伊人已经决然而去。

    她是仙女更有侠女情怀,一向来去如风。陈醉嗅着指间依然留存的香韵,心头无限怅惘。这么做也是为了她能多留人间界些时光。黑龙帝留在自己体内的玄水真元太厉害,若不暂时与婵儿分开,大概用不了一年她就要面对九重雷劫了。

第两百二十七章 狠人

    婵儿走了,以她现在接近法天真君的实力,加上孟立虎带了十名特战兄弟跟着一起上路,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陈醉心头怅惘未散,那边刚更名为卫国公府的旧齐王府已经修缮一新。

    在这区区数日内,抱天揽月楼庞大的财力物力显示出强大的力量。尽管时间仓促,修缮一新的齐王府却已经彻底恢复了往日恢弘景象。

    卫国公府占地极广,建筑规模宏大,门深墙坚,布局严谨,气势森然。殿堂巍峨,亭阁轩昂,水光山色,恍如仙宫。

    因为曾经是亲王府,规格也非比寻常。

    以翠屏山为坐标的南北中轴线上,依次排列端礼门、承运门、承运殿、寝宫、御苑、广智门等主体建筑。前为承运门,中为承运殿,后为寝宫,最后是御苑。围绕主体建筑还有四堂、四亭和台、阁、轩、室、所等数十处之多。正是:朱户爱开厥,雕楹更枕岗;绮疏承爪渭,碧瓦戏鸳鸯。曲沼龙头泻,高亮鸥吻张;暗风金屈戊,明月玉琅珰。

    新落成的国公府御苑林木苍翠,山石错落有致,平坦宽阔的演武场旁有一处楼阁建筑,原本叫演武楼,现在已更名为婵娟阁。门前两块匾,左边写但愿人长久,右边书千里共婵娟。

    诗会者,以诗会友。

    卫国公是当今天子落难西南时结交的故友,于江山社稷有挽狂澜于既倒之大功,更有为大赵江山开疆拓土建塞外雄城一座,阿史那部草原上马踏楼兰之丰功伟绩。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便已经是位极人臣,但满朝文武却没几个人觉得陛下这般封赏恩宠有什么不妥的。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炎都有千万人口,瞧不顺眼心中不服气的也大有人在。

    比如朝花社的那些年轻人,尤其是上次在陈醉面前自觉受辱的赵恭澍,更是憋着心思盼着看到陈醉摔个大跟头。

    年轻的血总是热的,容易冲动也容易被蛊惑。

    当年齐王开府建衙,最辉煌时曾代天子临朝,意气风发大有龙吞天下的气象。天下青年才俊但凡有些志气才气的,无不望风競从。彼时朝花社的年轻人多半都还只是十岁左右的稚童,半懂不懂的年纪,正是对英雄豪杰人物心生盲目信仰时。而齐王,曾经就是他们这一代年轻人的信仰。

    陈醉的国公府建在齐王府旧址上已经让他们颇为不满,现在又要办诗会效仿齐王结交天下才俊,摆出一副招贤纳士的架势,就更让他们觉得这粗鄙武夫讨厌之至。仗着陛下扶植,便学当年的齐王,凭他也配?

    天风呼啸西来,长空雁鸣南去。

    陈醉负手站在婵娟阁上,眼中是藏不住散不尽的离愁。阿九在一旁捧着个暖炉,心疼的看着。她与霍鸣婵异体同魂,心意相通,婵儿对陈醉如何,她便也会本能的如何对待陈醉。

    演武场上,九百四十名龙马骑军兄弟由剩下的五十名特战队骑军兄弟分别带领操练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走上楼来的费解同样面带忧色。

    “见过卫公。”

    “不必多礼。”

    费解欲行大礼,陈醉恰到好处的及时拦住,两个聪明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那里得到满意的回馈。

    “朝花社的那些人都来了?”陈醉问。

    “承运殿摆宴,文房四宝,干果蜜饯,美酒熏腊都已齐备,就等卫公了。”费解干巴巴回答。

    “你觉得我这么干不妥当?”

    “应该是十分不妥。”费解直言不讳道:“当年齐王案的血迹未干,卫公在王府旧址摆宴,很容易勾起某些人不好的联想,这个时候成为众矢之的,对咱们太不利了。”

    “觉得不妥你为什么还这么忠实的执行我的命令?”

    “卫公不是当日的齐王,费解也不是昔日的费解了。”费解喟然一叹道:“只恨那时年少,空有万丈豪情却无十步杀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空负大志兄长们倒下。”神情坚毅,斩钉截铁的:“虽然那些竖子不堪与谋,但卫公执意要做的事情费某不能阻挠,不过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

    陈醉微微一笑,道:“你多虑了,我当然知道朝花社这些勋贵大臣家的子弟不是共谋大事的材料,不过他们也并非一无是处,这伙人做正经事不成,高谈阔论与人斗气搬弄是非这些勾当却不必师父教,义气热血也有几分,所以我请他们来不是谋什么大业的,就是谈谈风花雪月,聊聊各家各户的难处,顺便借他们那几分义气热血谋一件小事。”

    费解何等聪明,立即领悟到陈醉的真实意图,眼睛一亮,道:“原来卫公是冲着魏无极去的。”

    陈醉道:“兼而有之吧,朝花社这些人若用之得,日后未必不能谋些大作为,今天算是小试牛刀。”又道:“当日你建议我跟他们拉近关系,其实我并非完全不能接受。”

    费解道:“当日是属下行事过于孟浪了。”

    陈醉道:“只不过没有找准你我之间合适的距离而已,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那个白犴军统领司徒骏也到了。”费解道:“属下安排鲲鹏在后面菊花轩接待,暂时把他稳住了,见不见他什么时候见还要由卫公亲自定夺。”

    “来得好,我先瞧瞧挑车轮的好汉长什么样,承运殿那边交给你了,我见完了司徒骏便过来。”陈醉从阿九手中接过暖炉,又吩咐道:“去把我昨晚写的几首诗给费大爷带过去,请那帮才子佳人们品鉴一番,免得人家说咱们怠慢了。”

    ......

    司徒骏长的仪表堂堂,俊朗中带着几分阳刚气,身形挺拔,堪称十足的美男子。属于站在人群当中,只凭一张脸就能把别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的那种人。

    陈醉抱着暖炉,阿九紧紧跟在身边,进门后只看了司徒骏一眼,随即目光便被他身边的高个子侍女吸引过去。

    这女人的个子很高,五官并无特别亮点,凑在一起的模样只能算端庄,穿的是侍女的装束,身上却瞧不出半点侍女的卑微谨慎。她只是站在那里不言不笑,就让明晃晃亮堂堂的司徒骏黯然失色。

    陈醉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道韵天成的气质,随即意识到:竟然是虚灵镜像!

    天下间能在道意修为上媲美婵儿的人很少很少,少到大约两个巴掌就能数过来。这当中只有两位坤家,一个是曾经问鼎过大宗师境界的明月庵主锦羽裳,另一个便是五凤池主镜空月。

    传说中,五凤池主镜空月生就天人姿色,身形欣长与常人迥异。只看身材,倒似乎与眼前女子相吻合。

    她一眼看到了陈醉,第二眼却盯死了阿九,然后一挥手,司徒骏就从这间屋子里消失不见了。

    原来堂堂白犴军统领不过是个带路的,真正想见小醉哥的人是她。

    “不要乱猜,本宫不过是途经炎都偶然起意,顺道过来看看的。”她忽然撤了虚灵镜像,平凡端庄的模样换成了一副蓝发腾空五官精致秀眉飞扬的模样。可不正与传说中的五凤池主完全吻合。

    陈醉如临大敌,全身紧张,麒麟宝铠迅速展开,满身的零碎武器也都蓄势待发。一旁的阿九也是黑发冲冠,丹元勃发,双手掌心下依稀有龙形象貌的真元气体流转。

    “你就是聂横舟和叶还璧的外孙?”镜空月信手一挥,啵的一声,阿九手掌间的龙形象貌真元瞬间消散,她微微一笑,道:“小姑娘好雄厚的真元,可惜道意初成,念力不达,想与我交手还差得远,你们俩不用这么紧张,我不是来杀人的。”

    陈醉咬紧牙关,强压下心头的凛然,对方的精神威压太强大,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动弹不得,根本没办法保持冷静理性的状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陈醉拜见空月外婆奶奶。”

    “咯咯。”镜空月被他这个叫法给逗笑了,道:“小猢狲,外婆便外婆,奶奶就奶奶,你这混为一谈算什么叫法?”

    她这一笑,气氛顿时为之一松,陈醉心头的压力顿减,心绪一下子平静许多,脑子也灵活起来,道:“只看模样,我觉得叫姐姐更合适,但我知道您跟我外公之间的过往,所以断然不敢胡乱称呼。”

    “啊哟,越来越不像话了。”镜空月满面笑意,指着陈醉道:“你这小猢狲倒是生了一张巧嘴,这一点可比你那木头疙瘩似的外公强多了。”

    陈醉道:“在您面前怎敢胡言乱语,陈醉刚才所说句句发自肺腑。”

    镜空月笑容慢慢收敛,明眸一转目光停在阿九脸上,道:“这么个可人儿疼的小东西,怎么会有这么霸道的真元?”陈醉刚想说话,她却把脸一沉,道:“我问她呢,你不要说话。”

    阿九倔强道:“公子让我说我就说,公子不让我答你我便不答你。”

    陈醉挤出一丝苦笑,道:“您瞧,她就这个脾气。”

    “无妨,她不说本座也知道她来历,既然脱形断根做了人,那便是人族了。”镜空月并不以为意,被阿九顶撞了一句却不怒反笑,转而看向陈醉,问道:“江湖传说你身边有个白衣剑仙,人呢?”

第两百二十八章 霸道

    陈醉老实说道:“走了,您若早来一天便能见到了。”

    “还真不凑巧。”镜空月似乎并不怀疑陈醉的话,点点头又道:“仙子动凡心的故事听得多了,多半都是些求道遇阻,借红尘劫数来破境的,所以那些仙凡相恋的传说都有个惨兮兮的结果,你身边这位白衣剑仙却不俗,为了多留人间界几年,竟能舍得亲慕玄水大道成就法天真君境界的机缘,只此一点便很难得。”

    陈醉心中暗叹,自己修为受限,而婵儿却一日千里,果然是外公有意为之的结果。尽管之前猜到了这个结果,真的亲耳从镜空月口中得知答案时,仍不免有些黯然神伤。

    “你这个小猢狲呀,还真是给了我们一个极大的惊喜。”镜空月浮空而动,足不沾地来到陈醉面前,慢悠悠探出一只手。陈醉心念一动,便要发动身上的机关暗器时,却忽然发现在她纤细白玉般的手掌之下,自己竟半点动弹不得了。

    这便是婵儿提到过的神通念力?陈醉心头骇然,想不到自己精心打造的武器系统在镜空月面前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真是个调皮又厉害的小猢狲。”镜空月高高在上,虚空按在陈醉头上,又道:“先天八品,自保有余,何苦还要这么苦着自己,那老黑龙留在你身体里的玄水真元可没那么容易化解。”说着抽回手去,又道:“你这孩子也够倒霉的,原本作为陈师道和聂锦儿的孩子,你本该是千万中无一的修行天才,结果还在娘胎里就遇到了雷劫,出生后又碰上云玄感找什么乱天道秩序的圣人,硬是把你给弄成了先天体魄。”

    她虽然面貌如少女一般,但其实已经年逾八旬,言语之间老气横秋倒也不会觉得违和。陈醉听她说起自己的过往,如亲眼所见,想必是外公已经把自己的底细向她和盘托出。听她的口气,看她的作为,似乎并无多大恶意。想到这里,胆气也壮了些,苦笑道:“好不容易找到了亲外公,他老人家却不喜欢我在这条路上走的太远。”

    “他有他的难处。”镜空月道:“你走的太快了,我那宝贝徒弟号称天之骄女,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还是没办法跟上你的脚步,若是任你这么发展下去,我这几十年的布局岂非都要付诸流水?”

    “您今晚忽然不请自到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

    “我有些好奇,一个被玄水真元锁死了天地二桥的人,是怎么把费莲生那可怜虫弄成那个鬼样子的。”镜空月道:“原本本宫以为是某人言而无信,现在看来,他倒是真把你给豁出去了。”

    “原来您是来求证这件事的。”

    镜空月嗯了一声,又道:“除此之外,还想看看你是不是配得上竹儿。”

    “您什么意思?”陈醉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镜空月道:“你那情投意合的小仙女不会留在人间界太久了,宁帝也不可能与你长相厮守,师容兰身负佛宗西渡使命,注定与你有份无缘,所以我和你外公都觉得你应该和一个适合你的人在一起。”

    镜空月和黑龙帝关系非同一般,而陈醉和宁帝赵致的事情夜魔五帝都熟知内情,大约她是从外公得知的此事。陈醉心中慨叹外公聂横舟重色轻孙之余,随口问道:“您说的难道是郦凤竹?”

    “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挺不愿意的?”镜空月面色陡寒,道:“陈醉,你莫不是以为我那弟子愁嫁?”

    “岂敢!岂敢!”陈醉忙道:“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堂堂新秀榜第一人。”

    “的确有点勉强。”镜空月面色稍霁,道:“不过没关系,加上抱天揽月楼做聘礼也勉强配得上了。”

    陈醉面色一僵,龇牙咧嘴道:“您的意思是我需将抱天揽月楼双手奉上,然后再欢天喜地的把一个几次三番想要了我小命的恶婆娘娶回家?”微微一顿,勇敢的看着镜空月越发冷厉的目光,道:“与其如此,我宁愿您现在就一巴掌拍死我。”说着昂首挺胸,闭上了双眼。

    “小猴崽子,你以为本宫不敢吗?”镜空月再次抬起手,伴着一股恐怖的无形潜力,抢步上前试图阻挡的阿九毫无征兆的倒飞出去,陈醉感觉自己双手一紧,全身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您当然敢,这天底下只有您打不死的,哪有您不敢打死的?”陈醉昂然不惧,道:“但是我也要说一句,这天底下只有我陈醉愿意做的事,没有我不敢不做的事!”

    “还真是个倔强的小猢狲。”镜空月忽然又抽回手,竟凑到陈醉眼前,问道:“那人已经守诺断了你的修行路,水旱三十三帮也不会再助你与十三行为敌,现在我若是再对你出手,你心里头一定很不服气吧?”

    陈醉眼观鼻,不去跟她对视,道:“再怎么说您也是我外公生命中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女人,以您的辈分和名望,若亲自对我出手,我除了束手就擒外别无选择,但让我因此从心里头说出一个服字来却是休想。”

    这话说的听着硬气,其实已经是在示弱了。言语之间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孙儿晚辈的角度,镜空月听到那句外公生命中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女人时,一直浮空而立的身子竟微微顿了一下。她轻轻哼了一声,道:“小猢狲,本宫要杀你易如反掌,但你说的对,可若是由我亲自出手对付你,非但你不服气,那老黑龙多半也会说我处事不公。”

    陈醉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说道:“您可是外婆姐姐,天下第一的大宗师,不能做事不公。”

    “不要乱拍马屁,天下第一我可不敢当,女中天下第一还勉强。”

    “晚辈句句发自肺腑,我也曾亲眼见识过大外公乾坤啸的本事,比起您来可差多了。”陈醉继续胡乱打岔。

    镜空月没有再纠结这件事,话锋一转回到之前的话题,道:“也罢,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你们年轻人自己解决,本来你和竹儿的事情是我和你外公定下的,他虽然在你身体里下了禁制,但也成全了那个与你相亲相爱的小仙女,原本是想快些送她离开人间界,然后再把竹儿许给你做妻子,也算是对你的一个补偿,而你把抱天揽月楼交给竹儿打理,此事便有了一个完美结果,可既然你不愿意这样,我也不好强人所难,这个叫司徒骏的今天前来此本是奉了我另一个弟子之命代竹儿向你提亲的,你若不肯接受,为了得到抱天揽月楼,她只好派出甲字楼杀手对付你。”

    陈醉道:“多谢外婆提醒,外孙儿已经知道此事。”

    这句话里干脆把镜空月称作外婆,连姐姐都去掉了,还自称外孙,硬生生把镜空月这跳出三界外,小姑独处多年的大宗师说成了黑龙帝的夫人。偏偏镜空月听着还十分受用,她面色微沉似乎不悦,心底里却想着,若是聂横舟那老不死的有这孙子一半儿懂得女人心,自己也不至于孤苦蹉跎了那许多岁月。

    “你好自为之吧!”镜空月丢下这句话,人影一晃便不见了。

    屋子里只剩下陈醉和跌坐在地动弹不得的阿九,俩人相互对视,阿九眼中惊惧之意难掩,轻声问道:“走了吗?”

    陈醉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点头道:“应该走了。”

    二人同时如释重负,阿九身上一轻,一下子恢复了行动力,道:“太可怕了,这就是人间大宗师的实力吗。”

    大宗师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陈醉曾与乾坤啸对坐闲谈,也曾在黑龙帝身边承蒙他手把手传授九炼心诀,还曾与人仙小宗师云玄感同在一个屋檐下二十年。在今夜之前,他以为自己是知道这个答案的。而今夜之后,他忽然意识到没有站到那个高度上的人,关于那个高度上的事,永远局限于猜想。

    “幸亏她碍于面子没有真正出手。”陈醉心有余悸,待心绪平复了才又道:“似这样的人物,天下间也没几个,能豁出面皮来找咱们麻烦的大约只有这位一个。”

    阿九道:“也幸亏公子伶牙俐齿把她说的高兴了,要不然......”忽然想起什么来,一拍脑门儿道:“哎呀,公子坏了,那个转车轮的人呢?”

    二人一起反应过来,又一起来到屋子外,在院子的角落里找到了白犴军统领司徒骏,这家伙四脚朝天趴在那里,脸对着大地,整个人扭曲成了麻花,七窍流血惨不忍睹,今后再也转不了车轮了。

    陈醉面色严峻,道:“有点麻烦。”想到镜空月翻脸无情出手狠辣,自己却拿对方无可奈何,便有些懊恼,随口咒骂道:“唯女子小人不能养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阿九叹了口气,道:“公子这是嫌弃阿九了吗?”

    陈醉不禁哑然失笑,她可不又是女子又是小人儿,还正被自己养着呢。

    “别胡乱联想,你可是本公子的心肝宝,跟那女魔头怎能一概而论。”陈醉蹲在司徒骏的尸体前,咧嘴说道:“估计在大宗师这种怪物眼里,白犴军大统领这种人物跟一只蚂蚁没啥区别,说捏死便捏死了,可她老人家这么做,不是帮着郦凤竹作弊吗?嘴上说着让年轻人自己解决,一出手就先把老子给坑了......”

第两百二十八章 引玉

    阿九道:“刚才不如答应她了,不就是多娶个老婆吗?”

    “那是小事吗?”陈醉没好气道:“你没听见吗?她还要逼着本公子离开你姐姐。”

    “就算你不肯,姐姐迟早也要离开的。”小阿九继续试探着说道。

    “到时候再说。”陈醉岂会瞧不出她那点小心思,挥手不耐道:“没时间操心以后的事情了,眼前这个麻烦得立即解决,堂堂白犴军统领圣后身边的红人就这么死在这里,咱们要是说不清楚,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有什么可说清楚的,人是镜空月杀的,就这么跟别人说呗。”

    “证据呢?就凭咱们俩红口白牙能说清楚吗?朝廷和圣后能相信吗?咱们说人是镜空月杀的,可镜空月是什么人?哪个胆边生毛的敢去找她核实这个事?她这么做摆明了是帮着徒弟在坑我,怎可能承认人是她杀的?”陈醉道:“早知道她用心这么毒辣,就不叫那几声外婆了,白占了老子的便宜,最后还坑了老子。”

    “公子你就别抱怨啦,她坑你还有个原因,我平白挨一顿揍却全是被你连累的。”阿九凑过来,看着惨死的司徒骏,叹了口气道:“长得这么英俊,就这么死掉了,白瞎了那转车轮子的本事啦。”说着,忽然出手对着死尸的脑袋便是一掌。

    砰地一声,血光炸开!

    陈醉吓了一跳,一蹦多高,眼瞅着司徒骏的尸体被阿九这一掌炸的粉碎,血雾弥漫,已经消失的点滴不剩,明知故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毁尸灭迹呗。”阿九拍拍小手,理所当然的:“不然还能怎么办?”

    暂时只能这样了。陈醉心念电转,这么做至少可以先拖一下。待来日圣后追问起来时,可以先推说不知道。捉贼拿赃,无凭无据的,这没脑袋的官司还可以打一阵子。想到这里,赶忙脱了身上沾了血迹的外衣,交给阿九处理掉,又交代她亲手把这个死亡现场收拾干净。自己则快步赶往承运殿。

    ......

    满耳笙歌满眼花,满楼珠翠胜吴娃。因知海上神仙窟,只似人间富贵家。

    修缮一新的卫国公府内,华灯初上照的明堂华美。承运殿上,高朋满座。才子佳人,齐集一堂。

    杯觥交错之间,朝花社的年轻人们都在翘首以盼着那个人的出现。

    陈醉换了一身锦兰叠襟便装,头戴美玉配饰,翩然而至,名扬天下的屠夫此刻却宛如浊世佳公子。进门便解释道:“白犴军统领司徒骏将军奉圣后之命造访,与本爵议了几句军务勾当,因为关乎新近朝堂上下热议的各府私兵的问题,不觉多理论了几句,不想竟怠慢了各位高朋,失礼之处还请各位体谅则个,这不,刚刚送走司徒将军,便匆匆赶过来了,终究还是耽搁了诸位雅兴,多说无益,本爵身为今日诗会主家,当自罚三杯。”

    “卫公太客气了。”

    承运殿中,男女众人纷纷起身施礼,以客位最靠前位置的端国公世子赵恭澍为首,躬身道:“您是陛下御口亲封的当朝一等公,于江山社稷有大功之当代名将,百战穿金甲,千骑破楼兰,壮我大赵男儿志气的当代豪杰,我等不过是一群碌碌无为蒙祖余荫才空负微末功名爵位的年轻人,今日受邀来此参与国公府诗会,何其荣幸......”

    这小子话里藏针,显然还对当日陈醉拒绝他那件事耿耿于怀。

    “今日之会,只谈风月,不谈时政,只论诗词歌赋,不论名爵位份。”坐在陈醉主位旁边的费解忽然拦住他的话头,说道:“这是卫公先前就定好的规矩,今日这承运殿内没有什么公爵侯爵,更无世子公子和谁家的千金小姐,只有谈诗论道的同好。”

    陈醉连饮了三杯,满面春风,跟着附和道:“老费说的不错,今日陈某在此设宴,纯为以诗会友,幸蒙各位京城才俊不嫌我这化外野人粗鄙,赏光来此相会,今天咱们只谈风花雪月,在座诸位请尽情畅饮享乐,只恐淡酒粗食不足以待客,怠慢之处还请各位宽宏谅解。”

    又道:“既是诗会,便当以品鉴诗词为主旨,为了让各位开怀尽兴,陈某身为地主,自当抛砖引玉,就先赋诗一首为各位助兴。”斜眼见承运殿门口种了两排梅树,初冬时节,梅花初放,心念一转道:“就先以梅花为题。”信口吟道:“买得明玉一束白,枝头清冷赏凝霜。今宵拟向梅边醉,纵使酕醄梦也香。”

    这首诗写景抒怀,应景但意境格调不高,并未写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风骨。既要抛砖引玉,那些千古名篇就不能先丢出来,否则珠玉在前又何谈引玉。

    玉引来了,场间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陈醉的心绪稍有不安,还没从镜空月造访司徒骏领盒饭事件中彻底缓过来,用眼神示意费解主持大局,他只管陪着酒到杯干。只等关键时刻丢出几句梦中人生学来的唐诗宋词震撼一下这些朝花社的年轻人,最后再把话题引到魏无极和各府私兵事件中,今晚便算大功告成了。

    阿九悄然来到身后,贴在陈醉耳边汇报道:“那边院子已经收拾干净,管保任何人来勘验都休想瞧出蛛丝马迹来。”

    陈醉心下稍安,司徒骏失踪这个事非同小可,这小子除了身为御林五军的白犴军统领外,还是赵光的女婿,太后面前的红人,镜空月亲自下手杀的人,对方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若想借此陷害小醉哥,他还真有点百口莫辩。眼下尸体毁掉了,痕迹抹除干净,至少还可以来个死无对证。

    这个麻烦可要比魏无极那点小动作厉害多了。

    诗会的气氛越发热闹,费解这个马鸣候在朝花社的年轻才俊心中的地位要比陈醉这个新晋卫国公高多了。

    费解少年时文武兼修,十六岁时便自负学问大成,也曾进京赶考而不第。仗着一腔热血和家资丰厚在炎都盘桓数载,期间结交了一些同年才俊。那时候经常参加一些书社学监搞的诗会文会,宴饮论道之类的活动,闯下了一点名声,籍此才认识了齐王,进而成为齐王一党的边缘人物。

    齐王案爆发的时候费解二十一岁,在数百名齐王党中不算第一流人物,但也并非无名之辈可比。最终齐王案株连了几百颗年轻的脑袋,他却没有受到株连。甚至在他跑到大理寺为齐王案击鼓鸣冤的情况下,还与齐王党中地位更显赫的叶南冥一起加入到了西路军中。很显然是有强力人物暗中保护了他,只是多年过去了,这个命中贵人究竟是谁都还不得而知。

    不过从那以后,费解的名声就在京城少年权贵子弟当中传开了。

    多年后,他在西路军中屡立奇功,终于成长为二等马鸣候。南陈复国,费氏在其中居功至伟,费家四兄弟一门三公,老二费仲达更是位极人臣,做了南陈太子的帝师。作为费氏的私生子,费解并没有选择归附南陈,而是决心留在北赵,宁愿承受猜忌做个富贵闲人。

    在老成者看来,费解的选择显然是不明智的。但在朝花社的年轻人眼中,这位马鸣候种种离经叛道的行径正是他们内心渴望做,却不够勇气去做的。所以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把费解视作崇拜的偶像。甚至认为,陈醉之所以有今日成就,暗地之中都是费解为他谋划的功劳。如果不是费侯爷不重名利,又有费氏出身的背景,这卫国公的位置也轮不到陈醉。

    对于这些传言,陈醉不必从抱天揽月楼那些密谍口中听到,只从今天诗会现场展现的情景就不难想象得到。他浑然不在意的高坐在主位上,像个听人摆布的傻瓜木偶。似乎除了灌酒外,没别的事好做。

    炎都这座城市跟他之间是这么不相协。尽管他一来到这里便成为高高在上贵不可言的一等国公。

    这是王族之下,异姓大臣能得到的最高爵位了。叶斩大将军戎马一生,也只是一年半以前才爵至一等公爵。婵儿这么封赏陈醉,用意就是要确保陈醉在保皇党中的核心地位。

    但是对陈醉来说,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他来到这座城的原因是赵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致。在陈醉眼中,最重要的不是权力而是拳力。跟现在的境况比起来,他宁愿籍籍无名,低调的藏身在暗处掌控一切。就像现在这样,把费解摆在前面应付这些名利浸染纸上谈兵的少年男女,而自己则在一旁冷眼旁观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达成目的。

    见识了镜空月无法无天信手杀掉白犴军统领的威风后,陈醉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

    这时候一个衣着华美,容貌明丽,整晚都在赵恭澍左右的女子忽然看过来。她的笑容很甜美,目光明亮,但陈醉并不喜欢。从她的目光里他看到了几许敌意和嘲弄。这些京都贵胄少年子弟们,年纪小小就浸泡在名利圈中,早早便学会了戴着面具生存,抛开那些年轻气盛带来的傲气和想当然,他们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远胜过普通人家的同龄少年。

    陈醉不喜欢他们身上的虚伪和咄咄逼人。在小醉哥看来,年轻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而应该是叶鲲鹏和司文晓那种,前者马革裹尸豪气飞扬,后者皓首穷经丹心汗青。至于在场的女子,见惯了霍鸣婵这种神仙中人,入得了陈醉法眼的女子至少也该是师容兰那种级数的。这些寻常人眼中大家闺秀,在他看来连庸脂俗粉都算不上。

    那明丽少女忽然舍了其他人径直往主位走来,对着陈醉款款一礼,道:“拜见卫公。”

第两百三十章 春望

    陈醉放下酒杯,装着醉意朦胧的样子看着她,笑道:“今天只谈风月,没有什么卫公侯爷,你是哪户高门的小姐?不知有何见教?”

    “启禀卫公,小女来自镇东一等侯府。”她言语很客气,但语气却透着随意。

    原来是东路军主帅候裕同家里的。候裕同虽然素有粉帅的骂名,但毕竟是镇守一路边军的统帅,世袭一等侯爵,在军方还挂着个兵部尚书的虚衔。名分地位都是能媲美叶斩的人物。

    “小姐是府上那位大人家里的千金?”陈醉出于礼貌问道。

    “家父便是候裕同。”

    陈醉一笑,道:“原来是候帅家的小姐,失敬失敬,难怪生的这般楚楚动人。”

    “卫公过奖,小女候晚晴当不起您的谬赞。”候晚晴道:“久闻国公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虎驾威名,今日亲眼得见尊范,果然天纵之才凛然风范,小女听闻国公爷素有诗才,今日又是以诗会友之名将我等聚来国公府,却为何只一开始初露峥嵘,而后便只有推杯换盏酒到杯干,莫非?”

    她没有说下去,但留下的问题却可以有很多答案。比如陈醉并无诗才是个草包,那些诗词其实出自他人之口。又比如陈醉诗才纵横,但却恃才傲物,不屑跟他们和她们谈诗论道......总之无论哪种可能,陈醉都至少拿出些诚意来回应。

    “其实陈某就是个特大号的酒囊饭袋。”陈醉笑道:“侥天之幸才有今日这番际遇,能坐在这里听各位饱读诗书的京华才俊坐而论道已经是极大福分,先前那首咏梅诗也是老费捉刀的杰作,所以侯小姐你就别为难我啦。”

    这番话一出口,举座皆惊。

    朝花社的公子小姐们认为陈醉是个全靠费解才有今日的草包是一回事。迫的陈醉自己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这话太重,根本不是他们这些无名无权的世家公子小姐们承受得了的。皇帝陛下看重的抱天揽月楼主,让天机楼幕后大老板郦凤竹把他的名字从天下新秀榜上拿下来,传说中欲与武威王试比高的大人物,真的只是个草包?费解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辅佐这个草包?就因为这个草包是陈师道的私生子?

    年轻的世家公子小姐们私下里议论时,可以这么恶意的去推测。因为那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但在国公府夜宴诗会这个相对正式的场合里,用质问的语气迫的陈醉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是要承担后果的。这个后果多半就是皇帝陛下的怒火。话是陈醉自己说的,问题却是侯晚晴问的,而因为这番话被打脸的人则是皇帝陛下。

    越是熟悉朝堂暗幕的世家子弟,就越晓得朝堂纷争因言入罪这种事的可怕。候晚晴自幼长于侯门,性情虽骄纵,却也是知道深浅的聪明人。一瞬间就意识到了陈醉这番话的分量。她连忙伏地跪倒,连声说道:“国公言重了,小女刚才所问绝没有这个意思,还请卫国公大人有大量,收回刚才句话。”

    陈醉没有立即表态,先看了一眼费解,后者递过来一个肯定的眼神。

    “哈哈。”陈醉大笑起来,挥手道:“侯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说话,咱们之前说好的,今晚只谈风月,没有什么国公侯爷,我刚才说了什么?值得你这么小题大做?”

    费解走过来,道:“卫公刚才好像是说要即兴赋诗一首。”

    “是吗?”陈醉一拍脑门儿,道:“喝醉了,喝醉了,说过的话转脸就忘,多亏有你这个聪明人在身边提醒。”

    费解嘿嘿一笑,道:“不如卫公就即兴赋诗一首?”

    陈醉笑道:“如此也好。”略作沉吟,诵道:东风吹雪小寒生,滟滟飞花乱晚晴。客子从今无可恨,卫公府里有莺声。

    这首小令谈不到多惊艳,意境用词都只算中等,比起陈醉在梦中人生那里学到的千古名篇来差的不可道里计。但在此刻随口诵出却十分应景,甚至有些惊艳。今日是小寒,恰逢东风吹雪,飞花乱晚晴不但含了晚晴的名字,还有宽宥体谅她年少之意。很符合当下陈醉这位卫国公爷的身份。

    费解注意到候晚晴明显松了口气,并且看向陈醉的目光里多了一点复杂的东西,似有疑惑也有感激。这小姑娘是被费解巧妙诱导其他人用言语激到陈醉面前的,之所以选她也是因为她相对更单纯冲动,而且出身侯府。

    “好诗,妙极妙极!”费解合掌赞道:“卫公才思敏锐,信手拈来这首七绝小令果然出手不凡。”顿一顿又道:“可惜只得一首未免不过瘾,我记得当初你我初相识那会儿,有一晚在船上卫公诗兴大发,连做数首凉州词,每一阙都堪称值得流传千古的名词佳篇,今日乘着酒意,何不再来一阙?若得佳作,必为日后一段佳话。”

    这一晚等的便是这一刻,眼见朝花社这些年轻的世家子弟都被费解的话吸引,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陈醉假意思索片刻,点头道:“也好。”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一阙杜老仙的春望吟罢,陈醉说道:“首先我要说明,这首诗并非我所作,而是我的授业恩师云玄感宗师在得知南陈复国的消息后心有所感写下的,诗能言志,师尊他老人家忧心炎龙天下的家国情怀都在这首诗当中,众所周知,老人家不仅是玄天宗的人仙小宗师,还是我大赵稽查司的天下总巡,老人家一生为家国天下奔波至死方休。”

    说至此处顿住,环顾堂下众人一圈,见大家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人人面露悲戚之色,显然已经被自己这掺杂了四重道意精神威压的演讲牢牢吸引。继续说道:“老人家为救陛下而兵解,他去的壮烈,是值得我辈深切怀念和崇敬的楷模,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老人家对我的那些尊尊教诲。”说到这里竟潸然泪下,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众人无不感同身受,黯然垂泪。

    “卫公请节哀。”一名站在费解身旁的锦袍少年劝慰道:“老人家虽然去了,但他的精神永存于大赵江山的天地间,必定能激励我等继续前行,迟早有一日光复南陈贼子掠去的十三州山河。”

    陈醉点头道:“你说的很好,我们就是要秉承恩师这样的先烈遗志,弘扬我大赵尚武精神!武备练兵,积极备战,力争早日光复柳江南岸十三州,陈某认为,此事绝非只是枢密院和兵部各位主事之责,而更应该是天下兴亡匹夫皆有责,各州各郡,各家各府都应该积极练兵,努力备战,为那一天做准备。”

    候晚晴附和道:“卫公所言甚是,尤其这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说的太好了!”她姿容明丽,口齿清晰,一向是朝花社的焦点人物,这一番带头表态,顿时引来众多随声附和之声。

    费解道:“练兵备战自然是极好的,但是这方面的事务朝廷是有规制的,兵部也有法度可循,对于各府私兵人数上一向有明文限制,这样敏感的事情还是应该谨慎些才是。”

    陈醉道:“那是天下太平时的规矩,现在是南北对峙,西戎汗国正经历王权更迭,极北罗刹魔国蠢蠢欲动,大乱将生的非常时期,军事武备是乱世生存之根本,若不想有国破山河在之遗恨,便应当随机应变,特殊时期特事特办,鼓励各家各府培养私兵,积蓄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卫公所言虽然有理,但实施起来却并非易事,一是豢养私兵靡费甚巨,二是一旦私人武装过于强大便会有动摇国本之担忧。”费解道:“不久之前,稽查司大魁首魏无极就是因为红鸢军统领雷鹫府中私兵数目超过了规制,具表参奏了雷将军,此案是稽查司魁首亲自督办,兵部协助核查,雷鹫将军已经因此案被罢免职务,削去三等伯的爵位。”

    啪!

    陈醉猛然一拍桌子,瞪眼道:“这糊涂的魏无极,怎能做这糊涂事?有三万玄甲骑军在京师,更有四十万御林五军镇守,各家各府那几百私兵能有多大威胁?若是说担心因此靡费银两,可这银子又不用走兵部动用国家税赋,真是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这几日我还正想着等朝中祭天大典之后,便具表请奏鼓励京中各个爵禄有余的勋贵内外戚多豢养私兵,随时以备为朝廷征用,他倒是先给本爵来了一个釜底抽薪!”

    费解道:“卫公的想法是好的,不过此事若明书成文,朝廷税赋虽有限,却也不好只说不练吧,届时又是一大笔开销,连年征战,朝中税赋压力本就很大,如今又新丢了南岸十三州赋税最丰饶之地......”

    “这笔银子可以由抱天揽月楼以经营合作的方式给予各家各府以相应补贴。”陈醉道:“比如京中各府都有临街物产,可以拿出来与揽月楼合作开办作坊,联合贸易互通有无,总之不必增加朝廷赋税压力,一样可以解决这件事。”

    赵恭澍道:“卫公的意思是由抱天揽月楼出银子来做这件事?”

第两百三十一章 抱负

    陈醉袖子里的手脱离了绷簧机括,嘿的一笑“听上去有点意思,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大赵天下当然是属于皇帝陛下的,我辈为臣民难道不应该这么做吗”

    “城主说的很对。”费解道“可惜这么粗浅的道理,天底下却没多少人认可,南有陈师道,北有武威王,甚至朝堂上还有各方势力争权夺利,试问,又有几个人还记着这炎龙一族的天子是宁帝陛下的”

    “这就有点煮酒论英雄的意思了。”陈醉忽然话锋一转问道“费侯爷是怎么看陈师道和费仲达的”

    “乱臣贼子”费解毫不犹豫的说道,随即又叹了口气,道“但也是我炎龙族不世出的天才。”

    “你张口闭口炎龙一族,听你的意思似乎你很不喜欢现在南北分治的局面”陈醉问的更直接了。

    费解看一眼叶鲲鹏,道“这天下间多得是喜欢火中取栗的野心家,但总有那么几个不合时宜的人不那么喜欢他们所谓的出人头地,南北分治是这种人的大机遇,对我亿兆炎龙族人而言却意味着一场潜在的大浩劫。”

    “你担心内耗会给西戎汗国带来东进的机会”陈醉问道。

    “并非担心,而是肯定。”费解道“不只是西戎汗国,往西还有极西十九国,北有罗刹魔国,更南翻过千雪山还有据说疆域人丁皆不逊于我们的火龙帝国,如果我们内耗不断固步自封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在这个世界上失去立足之地”

    陈醉道“费侯爷见闻广博令人钦佩,不过你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费解道“在费某看来,城主是当今世上唯一有机会改变南北分治这个大局的那个人”

    “费侯爷,我大约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你这结论下的会不会太早了”陈醉转脸又看了看叶鲲鹏,道“老四,你是怎么看的”

    “费兄的襟磊落,抱负非凡,一向是我辈楷模。”叶鲲鹏道“没有认识城主以前,同代人物当中鲲鹏最敬佩的人物非费兄莫属,我认为如果你们两位能联起手来,改变当下的局面的机会必然会大大增加。”

    “费侯爷,初次见面你便对我这么推心置腹,就不怕我把你说的这些话传出去,害你失去现如今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地位”陈醉道“如我所料不错,你这位青眼军师目下还是陈师道和赵俸侾都想要极力拉拢的人物吧你待价而沽这么久了,难道就打算这么轻易的上我的贼船”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费解道“城主先拒绝了成为西戎汗国驸马的机会,又破楼兰断了阿史那部图谋凉州的野心,舍死忘生只为与叶大将军的一句承诺,如此人物难道还不值得费某赌一把吗”又道“更何况费某暂时只是先上船看看,若最终发现与城主观念不合,便自行离去也就是了。”

    他未必真是这么想的,或者未必这是他全部的真实想法。陈醉对于他的母系亲族略有耳闻,故此对他的话虽然认可却并不尽信。

    “人都说大赵有几位了不起的军师人物,武威王帐下的算无遗策叶还空,魏无极手下的泓又仙师,东路军候帅幕府执掌十三行的天机阁主郦凤竹,还有你这位出费家,曾跟南陈眉来眼去多年的青眼军师费侯爷。”陈醉道“据说你们四位只需得一位便能列土封疆成为当代一方雄主”

    “原来炼锋城的抱天揽月楼不仅能商通天下,连打探消息也是如此了得。”费解道“的确在很小的范围内有过这样的传言,但那不过是以讹传讹居心叵测的谬赞罢了。”

    “抱天揽月楼在各地都有完备的报系统,消息自然灵通些,陈某既然走上了这条与人争锋的路,报工作必然是重中之重,如果搞不好,岂非相当于聋子瞎子。”陈醉笑眯眯看着他,道“对费侯爷的母系亲族还是有所耳闻的。”

    费解神色不变,道“家母是火教卫夫人这件事虽然不是什么大秘密,却也很少人知道,至少叶家二弟就不知道,抱天揽月楼能打探到这个消息,这报系统也算高效了。”

    抱天揽月楼的报系统是以水旱三十三帮为班底建立的,等同于全盘接收了夜魔城的老底子。这水旱三十三帮乃当年聂横舟亲手所创的江湖第一大帮,人数众多,遍及五门八作三百六十行,在巡风探秘方面虽不够专业却能以量取胜,只是效率和细节方面差一些。

    “炼锋城在这方面是有不错的资源,但是目前所能发挥的作用却很有限,不知道费兄可愿意在这方面指点一二”陈醉忽然单刀直入,盯着费解的双眸问道“费兄对我抱天揽月楼的听风组感兴趣吗”

    费解面色微变,道“城主这是邀请费某登船的意思”

    “你虽然说只是想上船先看看,但我这船上却没准备闲人的位置。”陈醉道“原本负责这方面事务的往生回西戎汗国了,我边正好缺了这么一位,费兄是大行家,又贵为马鸣候,却不知肯屈就否”

    “既如此,那费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兄长,你真打算用费家的人”

    月正中天,婵儿轻纱罗裳,粉黛嫣然,慵卧在船首,手里端着酒杯,注视着悬杆垂钓的陈醉。

    “我用的是叶鲲鹏的兄弟费解,与费家无关。”

    “抱天揽月楼的听风组这么重要,就这么轻率的交给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兄长真觉得合适”

    “第一人才难得,第二我信叶鲲鹏,第三这位火教圣徒待价而沽左右逢源也有些年头了,我再自恋也不会认为他是专门在等我出世然后来卧底坑我,还有第四,萧恭让的剑法和费解的那一剑你也看到了,就算咱们当时一起出手也没有把我将他留下。”

    “这个人这么光彩夺目,咱们请他上船的消息是瞒不住的。”霍鸣婵不无担忧的“只要消息传到止雁城,赵俸侾必然更容不下兄长,这一路往炎都去怕是要更凶险了。”

    “更容不下我的是费家。”陈醉道“费解为了登船废了费玉章的一只手,等于什肢然跟费家决裂,再加上葬剑山元老楚重楼的死,老账新账迟早都要算的。”

    “那你还”

    “我既然选择了贪心,妄想要抱天揽月,就必然要接受随之而来的风险。”陈醉道“咱们没收下费解之前,该来的也都来了,楚重楼和陈惜竹这样的人物可不是谁都能驱使的。”

    “无论如何,婵儿都会跟兄长同进退的。”霍鸣婵悠悠道“自从与兄长结识以来,婵儿亲眼目睹了兄长一次次创造不可思议的奇迹,虽然那陈师道被称为天之骄子天命所归,赵俸侾号称代天行道天选杀星,但我相信,如果世上有一人能终结这两大魔王,必定是人定胜天的兄长”

    “嘿嘿,这世上纵有无数人笑我不自量力,谤我倒行逆施,只要有婵儿这一句话就足够了。”陈天赐扬手丢了钓竿,豪迈一笑,从婵儿手中夺过酒杯将杯中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一时心血来潮竟在船头甲板上打起拳来。

    借酒发,拳出无章,这拳打的醉意盎然却又天马行空。举手顿足咚咚有声,飞扬四顾只觉得天下皆敌,半梦半醒之间,感到全血气勃发,战意升腾,合而上,一拳一个好不快慰

    “葡萄美酒夜光杯,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好诗,好句,婵儿还想听。”霍鸣婵鼓掌击节赞叹道。

    “垆头酒熟葡萄香,马足深苜蓿长,醉听古来横吹曲,雄心一片在西凉。”

    “好”叶鲲鹏和费解联袂从楼船中走出,前者赞道“陈大哥这两阙诗词把我凉州男儿的豪烈悲壮万丈豪书尽了,家父若在这里听到您这两阙诗词,必定会将您引为平生知己。”

    陈醉瞬间回神,停不动,转而笑道“大半夜撒酒疯,倒让你们哥俩看笑话了。”

    费解由衷道“城主的拳法不拘一格,虽没有真元罡气加,但是进退之间生杀自如,拳意苍茫雄浑深不可测,十分适合先天体魄的近格斗,这是您自创的”

    陈醉不愿多做讨论,道“粗鄙武夫的笨东西,入不得方家之眼。”又道“我生平好武成痴,可惜遇人不慎遭人暗算成了先天体魄,彻底断绝了追求仙元大道的机会,只好退而求其次琢磨出这些粗苯的玩意儿。”

    费解道“城主不必太过自谦,我听鲲鹏讲,您曾经单仓匹马击败苍山剑宗的瞽目神剑,尤为难得是,此人是成名已久的九品巅峰大剑客,而您却是以先天七品的境界做到这一点的,古往今来却是独此一家啊。”

    “费兄是有事要找我谈吧”陈醉不想继续讨论关于自己武道实力的话题,主动转换了话题。

    费解十分知趣,点头道“刚在船舱里与鲲鹏贤弟商讨入炎都这一路的行程事宜,忽听船头甲板巨响,才知道城主也还没休息,刚至门前就听到城主连续吟出绝句妙语,一时忘形竟忘记了正事。”

    “咱们先前说好了的,四弟是此次炎都之行的行军大总管,负责沿途一应事务和行程安排,如无特别重要事皆可自行做主,看二位的架势,这是有什么特殊况了说罢,什么事需要跟我商量才能决断”

    叶鲲鹏道“刚刚费兄向我提出一个建议,小弟觉得很有道理,但不好擅作主张采纳,故此来请大哥定夺。”

    “有话直说。”陈醉道“你上船比老费早,该知道咱们自家人一起说话的时候我不喜欢兜圈子。”

    费解立即主动问道“我刚才听二弟说起城主接下来的行程里包括了豫州帝江城”

    陈醉点头道“我想见一见司文晓,怎么费侯爷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司文晓是老宰辅司祭酒的长孙,素有文雄诗痴之称。”费解道“城主既有忠君之心愿与陛下共进退,老宰辅大人那边肯定是要结交的,费某所虑的却是那帝江城中有一个厉害人物,或者会对城主不利”

    “哦”陈醉未置可否,好奇的看向叶鲲鹏,道“这西北道上还有比叶大将军更危险的人物吗”

    叶鲲鹏道“费兄担心的那个人叫了尘,乃是豫州古佛宗分院的住持,人称莲生大师。”

    “此人出费家,与石蟒仙费寄穹是同辈。”费解道“修为则远在其上。”

    陈醉微微吃惊“我若没记错的话,石蟒仙费寄穹已经是超品移山境界,这位莲生大师总不会达到宗师境界吧”

    费解道“纵然没达到也相差不远,虽然同为超品移山,但初境和巅峰比起来所差巨大,而在巅峰多年压制修为不晋升大宗师境界的则要比一般超品巅峰人物更强,这其中的差距更非你我之辈能够窥测的,费某所知,这位莲生大师在四十多年前就曾经登上夜魔城头击鼓骂黑龙,留下白莲黑龙不共生的狂言。”

    “跑到夜魔城头敲鼓去骂我外公”陈醉着实吃了一惊“后来呢难不成这老家伙还全而退了”

    “具体细节我所知也有限。”费解道“只知道了尘俗家名叫做费莲生,据说天赋十分了得,年少时修习费家的忘天书,并且颇有所成,那件事之后他便入了古佛宗,而后世上就多了一位了尘和尚。”微微一顿,沉声又道“如果我估算不错,这位号称江湖第八的莲生大师修为已经停留在超品巅峰至少二十年,此人与黑龙帝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被有心人告知城主出来历,费某担心此人会对城主出手”

第两百三十二章 寻道

    极西大漠,黄沙如山,狂风席卷,沙若怒海。

    漫卷黄沙遮天蔽日下,一个孤单清瘦的身影正缓步前行着,缁衣光头,背负长柄短刃的古怪宝剑。

    风沙中,一团坚硬干枯的芨芨草随风飘来,那人信手一招将枯草抓在手里,揉碎了塞入口中。

    这枯草不但没什么营养,滋味也极其难吃,更难的是下咽。连沙漠中的骆驼都不爱吃的东西,这人却吃的很轻松。

    “那个人说的没错,这个世界果然很大很大。”这人望着看不到边际的昏黄沙海,自语道:“为什么他的话总是对的,明明他年纪不比我大几岁,守在西南小城里开一间小酒庄,坐困愁城二十年的小人物,论阅历见闻怎么跟我这个吠陀佛宗的嫡传佛女比?可为什么我会一次次输给他?”

    她继续自语:“我应该忘掉他的,这个人是我的大仇敌,天底下最讨厌的人,乱我道心还坏我名声,而我又打他不过,所以才要离他远远的,姐姐忌我佛宗圣女的身份,不喜欢我留在纳兰西京,我便离她远远的,穿过万里沙海前面就到了母皇大人说的康居国,那里便是属于火龙帝国的藩属国,从此一路向西,弘我佛法,与那人天涯路远,不寻得大道便再不相见。”

    狂风呼啸,沙海漫天,昏黄的天地间,一群高大身影正从侧方匀速接近过来。

    孤身独剑走天涯的小佛女师容兰将一张丽甲天下的玉容隐在面纱后,明眸流转光彩莹莹,便是这漫天昏黄也没办法令其失色。她侧目看过去,一队骆驼骑军正稳当当往这边奔来。骆驼背上的骑士人人包着头巾,将全身裹在长袍里,腰间悬着弯刀,几乎个个蓄了一部大胡子。

    走在最前面的为首者用西胡语说道:“大光明天在上,东方来的客人,请问你可是明尊派来的光明使者?”

    “大明尊入光明天西戎佛国,转生为吠陀佛圣人,今后代光明天行道人间。”师容兰从背上取下厄难神剑,信手在身后一划,一道凌厉真元剑气在沙海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又道:“本座为吠陀佛宗坐下孔雀大光明法王,奉光明天诸圣之命入极西各国传法布道,自此西域诸国善男女得光明天护佑,万事有法可循,万法皆来自光明天界。”

    那些骆驼骑士奉命前来迎接的是来自东方,受光明天大尊之命来这里传法的圣人。一开始他们见她只是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心中不免生了几分轻视之心。待看到师容兰一剑断了沙丘山,划出一道可怕沟壑不断吞噬沙山时,才意识到人不可貌相,纷纷从驼背上翻身跳下,在那为首者的带领下齐刷刷跪在了师容兰面前。

    “奉我佛法,渡厄苦海,方便门开,普世襟怀,怜我世人,心向光明,不得其法......”师容兰宝相庄严,口吐莲花。

    ......

    城南翠屏山,漫山遍野的枫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头。红叶凋敝,山也跟着变成了黑色。

    魏无极有点懊恼,坐在对面的红叶山居主人正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

    “事情就是这样。”魏无极开口说道:“原本是打算给他添点恶心,尽量在他入职前削弱他的实力,现在倒把我自己给恶心到了,我是真没想到他会给我来这一手,这小畜生仗着财大气粗乱搞,京中各家各府得了实惠,都愿意跟他站在一起,一下子倒让老夫落了单。”

    “魁首大人好像很着急?”泓又天师笑眯眯说道。

    “能不急吗?”魏无极道:“祭天大典过后,他就正是加冕了,这小子圣眷正隆,陛下对他言听计从,就看他这一路走来的种种作为,一旦让他在稽查司坐稳了,我的位置怕是就要不稳当了,到那时候再着急,可就来不及了。”

    “喝茶。”泓又天师道:“局面复杂,我们更应该保持耐心,他一路势如破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来到炎都可不是冲着你魏无极来的,赵俸侾那边一直不表态,你又何苦这么着急?”

    “他这是摆明了先吃掉我的稽查司,有了兵权再去跟赵俸侾掰手腕。”魏无极道:“赵俸侾那魔王一向心思如海,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谁都说不好,就好像当年,谁能想到他会把宁帝摆上那张椅子?如今,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忽然转了心意,反而跟陈醉联起手来呢?”

    “所以才更要谨慎,就算着急也轮不到我们着急。”泓又天师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里,那金红色鲜亮的茶汤便无风自动旋转起来,越转越快,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龙卷在茶杯口跳跃,最后凝结成冰在那里,又道:“入冬了,张泥牛已经奉调南下,今年冷的邪乎,恐怕注定了不会是个太平年。”

    “我的这手五行归元气到了您这里便成了神仙技,用眼睛也能玩儿。”魏无极羡慕的看着杯中凝固的茶水,道:“我也知道不该这么着急,本来我也是没这么急的,可我不着急不行啊,下边的孩子们都快急疯了,那陈醉已经透出风来,说是要组建稽查司巡检衙门,这衙门一旦建立起来,他就可以很容易的将手下那些猛虎一样的怪物招募进来,再加上稽查司内部原本就反对我的边缘人物,这局面一旦恶化起来就难以收拾了。”

    “那就顺着他的意思。”泓又天师道:“你执掌稽查司这么多年,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他单枪匹马进来了又能有多大作为?难不成还会一夜之间把你那些徒子徒孙全都换了?”

    “哎哟,您说的倒轻巧。”魏无极道:“这么多人指着手里头这点权利吃饭呢,巡检衙门一旦成立,执掌稽查内部贪污舞弊的大权,孩子们的好日子就彻底完了。”

    “他们的好日子过的够久了。”泓又天师道:“收敛一下,隐忍一段时间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怕咱们退一步,那小子便进一步,指着武威王收拾他,可赵俸侾那边迟迟没动静,叶还空那老小子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魏无极道:“其实我倒是不介意跟他虚与委蛇凑合一下,这小子出手阔绰,比十三行那霸道小妞强多了。”

    “这就对了嘛。”泓又天师满意点头,道:“夫唯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争,顺势而为,因势利导,见机行事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你就认准了武威王一定不会跟他们走到一起?”

    泓又天师道:“老夫坚信,只要有机会,火教那些余孽是不会饶过叶还空这个大叛徒的!”

    “这一点我毫不怀疑。”魏无极道:“当年的齐王案是叶还空一手谋划,叶斩的儿子叶南冥,还有卫夫人的儿子费解虽然都逃过了一劫,但火教也为此付出了极大代价,赵俸侾没有亲自出手参与,却得到了最大的好处,火教那些人不敢恨这大魔头,但是早把叶还空这个始作俑者恨之入骨。”

    “还有宁怀古,当年齐王案中,他的江门弟子损失是最惨痛的。”泓又天师道:“他的谋划能力绝不在叶还空之下,你不妨想一想,这陈醉船出野老山怎么就找上他们的?”

    “还不是受了舒兰成这个江门学子的指......”魏无极恍然醒悟,道:“原来如此,感情这陈醉表面上威风八面,实际上就是给火教利用,放在前面吸引叶还空仇恨的傀儡?”

    “别人不晓得叶斩和宁怀古是什么人,你这个稽查司大魁首跟他们斗了大半辈子,难道还不晓得吗?”泓又天师道:“否则,他们隐忍了这么多年,凭什么甘心给那小子打下手?”

    “一旦叶还空出了什么事,又涉及到火教,赵俸侾那魔王必定会出手。”魏无极十分笃定的说道。随即又道:“其实很早以前我也曾想过叶宁二人是在利用陈醉,只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陈醉的背后有黑龙帝,而且这小子自身也非池中之物,炼锋城和抱天揽月楼的创立发展过程我都做过详细调查,所以总觉得这样的人物不大可能做别人的提线木偶。”

    “他的确不是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老夫也认可他是齐王之后最杰出的年轻人,如果黑龙帝肯全力支持他崛起,这小子还真有可能成为继陈师道和赵俸侾之后的第三人。”

    “大天师的意思是...难不成黑龙帝并没有全力支持他?”

    “你应该还记得他入京前,我曾对你说过,不必忌惮黑龙帝只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所以我才遵照大天师的意思,安排了那一次试探,结果没发现他身边有妖族,否则,现在这小子已经是稽查司昭狱里的座上宾了。”魏无极的言语恭谨,但语气里却透出一丝丝不满。

    “那一次是因为他够谨慎。”泓又天师道:“本座的消息源头肯定没问题。”

    “您怎么确定黑龙帝并没有全力支持他?”

    “事关斩经堂核心机密,即便是对你也不方便透露,魁首大人只需相信本座这个判断就够了。”泓又天师道:“没有黑龙帝的全力支持,这小子再怎么惊才绝艳也不可能压住叶斩和宁怀古,所以火教的计划一定会以他的名义推进下去,而如果叶还空出了什么意外,赵俸侾也必定会出头。”

    “若果然如此,那老夫跟一个将死之人还真没什么好争的了。”魏无极道:“只要赵俸侾出手,他就死定了。”随即又慨叹道:“这个赵俸侾啊,压了咱们这么多年,别人都死,他怎么不死呢?”

    “赵俸侾的身体里有两大宗师血脉,他的天道运数可不是区区一座大赵朝堂能装下的。”泓又天师道:“他迟早会离开的,而你我要做的只是等待。”

    “你一直都说等,我们已经等了二十多年,还要等多久?”魏无极有些不耐,烦躁的说道。

    “快了,不需要等太久。”泓又天师道:“此乃天数使然,等不得的人都死光了,南陈如此,北赵亦如此,想提前结束这种等待,就只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放手一搏,生死各安天命,第二种则是想办法让他跟另一个天命所归者斗起来。”

    “哎!”魏无极道:“不敢斗赵俸侾也就罢了,连个胎毛未退的小崽子都要缩手缩脚,真他娘的让老夫郁结难抒。”

第两百三十三章 大事

    年末岁尾,祭天大典举行在即,京城到处在传说着卫国公府诗会上发生的事情。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皇城中心,议政殿里,赵致独自一人,手中正拿着当晚诗会上陈醉最后诵出的诗篇,眼中噙满了泪水,颤声自语道:“这般情真意切的词句,岂是云玄感那百年老光棍能写出来的?”

    殿外传来老太监莫启贤尖亢的声音:“枢密院副使,太尉叶斩殿外请求觐见!”

    赵致忙收拾心情,整理仪容,回应道:“宣!”

    “宣枢密院副使,辅国公,太尉叶斩觐见!!!”莫启贤的声音在议政殿中回荡。

    叶斩阔步走入议政殿,推金山倒玉柱,行君臣大礼:“老臣叶斩,叩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致连忙摆手阻挡,道:“老国公快快免礼平身。”

    叶斩坚持行礼,道:“臣启奏万岁,西路军送来六百里加急,西戎汗国女皇退位,新女帝赵容若登基,单方面关闭了与我大赵之间的贸易关口,无礼扣压大赵商队,召集十三部联军五十万由猛将狮驼率领,陈兵于日落城外,意图不轨。”

    陈兵城外,意图不轨,就说明这封加急文书送出之前还没有打起来。

    “岳恒呢?可有加急奏表送来?”赵致刻意以易容术梳笼起的剑眉微蹙。

    叶斩摇摇头,道:“加急文书是发给枢密院的,臣临来之前已确认驿卒带回的昭文袋中只有这一份加急文书。”又道:“军情紧急,也许岳恒没有时间?”

    “赵容若这是要做什么?”赵致很快抛开了关于岳恒为何没有送回奏表的疑惑,道:“既是发回枢密院的文书,想来王府那边也该得到消息了,曹宝珍为什么没有来?”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莫启贤招呼枢密院使,兵部尚书曹宝珍请求觐见的声音。

    曹宝珍很快走进议政殿,与他同来或者紧随其后的还有几名兵部和枢密院的大臣,五军都督府的令狐野先也在人群中。

    “英国公,朕正要宣你,你便来了。”

    “臣来的迟了。”曹宝珍跪在金厥下,沉声道:“老臣曹宝珍启奏万岁,西路军第二份加急文书迟了一步送达,同来的还有西路大将军岳恒的亲笔奏章,加急文书中说,狮驼率部夜袭日落城,城中有六千曲水胡骑响应,岳恒命手下大将许笑然率西路军主力突围退守凉州,构建第二道防线,他本人则留守日落城决心与日落城共存亡。”

    曹宝珍双手奉上岳恒的亲笔奏章,沉痛道:“若老臣所料不错,这应该就是岳大将军的绝笔书了。”

    赵致闻听身子一晃,强稳住心神,接过奏章打开封皮,抽出里边的信笺。

    “臣西路安抚使,四州总边关将军岳恒叩首,启奏我大赵皇帝陛下......”

    信笺很长,字字泣血。

    归纳起来其实就一句话:西戎汗国与极西诸国勾结突袭边关,日落城内有尖细导致防线意外糜烂,臣岳恒负有失察之罪,故决心死战日落城,为西路军主力袍泽在凉州城构筑第二道防线争取时间。

    赵致的目光投向曹宝珍,而后者却又伏地叩首,奏道:“启奏陛下,老臣这里还有一份北路边军送达的加急文书。”

    北路也出事了,天降火雨,烧了雁回城的粮仓,罗刹魔国二十万大军犯边。奏章中提及罗刹魔国的前线军中来了一位神秘的圣魔法师,藏身在军营内,接连放大招,对北路重镇雁回城构成了极大威胁。幸得武威王亲自坐镇才稳住局势。

    武威王指望不上了,西路大将军岳恒这会儿很可能已经与日落城一起被狮驼率领的西戎联军摧毁。该派谁去接替岳恒的职务呢?如今朝中名将不少,但是可信赖又有能力统领三十万西路大军挡住西戎联军的却一个都想不起来。天刀叶斩身为前任西路大将军,固然是合适人选,但是他现在精修天道,在入京时就已言明不会再领军。

    至于其他人,魏无极她信不过。好不容易才掌控在手的西路大军,怎么可以交给他?还有令狐野先,从曹宝珍把他带来这个动作上就不难看出王府里的那个布衣卿相在打什么主意。

    赵致很聪明,知道曹宝珍之所以迟来一步的真正原因。

    还有谁?

    舅舅赵光倒是一直渴望着能执掌一路边军大权,随即又想起了赵俸侾关于他的评价:领兵打仗跟嫁妹子不是一回事。

    东路大军的主将候裕同在军界也算个人物,东蜀女儿国那边也不是非他不可。只是这个人与赵俸炆走的太近。

    “传朕口谕,立即着卫国公觐见!”到了这会儿,赵致不敢指望别人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男人身上。

    “卫公初入京师,还没完成敬天加冕之礼,这时便见圣驾,恐于礼不合。”曹宝珍往上叩首说道。

    叶斩接过话头道:“枢密大人此言差矣,陈醉受封卫国公是陛下亲自明旨定下的事,国公府都已经开府建衙,他就是稽查司总巡将军,陛下殿前我大赵朝堂上的一等公。”

    “他纵然是一等国公,也不等于是一等主帅。”曹宝珍道:“领兵打仗可不是江湖械斗,指挥三十万大军和指挥一千骑军也不是一回事!”

    “曹大人,你这是在替陛下做主吗?”叶斩忽然面色一寒,冷然说道。

    “叶老公爷,您这是打算公然反对王府做出的决定吗?”令狐野先横身挡在曹宝珍身前说道。他是执掌五军都督府的从一品大将,位份资历都在岳恒之上。腰间那口豪鬼宝刀在天下名刀榜上只排在叶斩的雷动之下。

    赵致默默听着他们在那里争辩,似乎所有人都已忘记了她这个金口玉言的皇帝陛下刚刚宣了那个人入宫觐见。

    终于还是有一个人没有忘记,领内侍卫总管大太监莫启贤没有忘记。于是就在叶斩以一敌二,跟曹宝珍和令狐野先争的面红脖子粗时,一名小太监已经在莫启贤授意下撒脚如飞跑到皇宫御马监,拉了一匹御马翻身跳上,打马如飞赶往国公府。

    ......

    大赵淳和六年,在这一年最后一天,糟糕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西戎汗国和罗刹魔国忽然同时发动的消息传入京城。而就在这个时候南陈的使节团也刚刚抵达京城。数百人的使节团,浩浩荡荡从南门进入炎都。

    与此同时,皇城午门外,卫国公陈醉见到了等候多时满面焦色的莫启贤。

    “老奴拜见卫公。”莫启贤尖细的声音压抑着说道。

    “莫公公不必多礼。”陈醉用双手将这个看着致儿长大成人,教会她易容术,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的老太监搀扶起来,道:“您对致儿有恩有义,便等于是我陈醉的长辈,今后这个虚礼能免则免吧。”

    “老奴无论做多少事都不能报答陛下当年对老奴之恩典万一。”

    莫启贤用慈祥的目光看着陈醉,这个小主选中的男人没有让自己失望。这一路风刀雨剑都没能阻止他来到炎都,如果他选择留在炼锋城,这天下间便没几个人能奈何他。可是为了小主子,他到底还是来到了这京城。危难关头,毅然决然的跟小主子站在了一起。此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关于小主的往事,就像一个意识到女儿长大成人将要出嫁的父亲。

    许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一个夜啼不止的婴儿降生在皇城。一个司药监的中年太监因为错取了一味药而即将被满门抄斩。二者之间本来风马牛不相及。婴儿偶然见到中年太监将要被砍头前的绝望哀嚎忽然止住啼哭,于是龙颜大悦。老太监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从此便与这个婴儿结下不解之缘。

    当年他从遥远不可知之地来,举家六口流落炎都,生活无以为继,迫不得已他才把自己卖入宫中。在没有入宫前,他曾有过一个女儿。只是那个女儿没有福气,出生没多久便死了。如果有轮回,老太监相信这个婴儿就是他轮回转世的女儿。为了这个婴儿,他愿意做任何事。

    皇城后宫中永远不缺阴暗毒辣的算计,礼宗陛下执掌江山二十八年,后宫中佳丽无算,却没能生出一个嫡皇子来。因为生下男丁的妃子都莫名其妙的死掉了,所以大家都不敢生。

    婴儿是个女娃,对外却宣称是个男丁。

    婴儿的母亲叫赵颖出身五凤池,据说是镜空月的使唤丫头,以记名弟子的身份嫁入宫中。诞下男丁被封为皇后。这么幸运又卑微的女子肯定会招致许多妒恨,但是她却没有倒在后宫阴谋倾轧中。因为她的武功很高,是五凤池的人。

    所有的明枪暗箭都指向了那个幼小的生命。

    莫启贤曾经只是司药监的一名普通太监,从他发誓要守护这个婴儿之日起,过往普通的生命便有了非凡的意义。一开始他研究毒药,不是为了害人,只是为了保证小主不会被人毒死。为此他甚至不惜以身试毒。

    后来他发现宫中很多大人物身边的太监都是会武功的,那些人可以用高深的武功神不知鬼不觉的暗算人。于是他又开始研究武道。让很多人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武道天赋竟极高,尽管人到中年,六根不全,从他开始上手研究宫中典藏的神宫六绝开始,到学有所成宫中无敌竟只用了短短半年时光。连武威王都曾赞他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奇才......

第两百三十四章 君臣

    只有莫启贤自己清楚,这是来自荒古血脉里的种族天赋。很多年前他们一家六口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族中的大长老就曾对他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要去修炼人间武学,否则迟早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他立下重誓,践行贯彻多年,最终为了小主违背了誓言。深藏于宫中的莫启贤极少有机会出手,每次出手必定不留活口,所以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他是个武道高手。

    小主后来被武威王带回王府,莫启贤这个负责起居的太监也跟着去了。赵俸侾第一眼就看出那时候的他身上的武道修养不在叶还空之下。不知道为什么,武威王从未问起过他的过往,也不关心他来自何方,却给了他无条件的信任。完全将赵致托付给他照看。

    赵致一天天长大,他却一天天的变老。世人皆知云玄感是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五宗师,却鲜少有人知道皇城深宫内还藏着一个将神宫六绝练成的大高手。虽然他已年过七旬,但是对于他这样一位武道大高手而言,这个年纪本该是雄心万丈勇猛精进求天道的年纪。而他却已经未老先衰。这些年,他在暗地之中不知道为赵致挡住了多少明枪暗箭。他的老不是自然造化的结果,而是无数次内外暗伤交加导致。

    彼此虽然因为致儿的缘故神交已久,但其实却是初次见面,四目相对,陈醉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眼中的善意和审慎。

    “她在殿内呢?”陈醉说了一句废话,准备结束这略微让他感到局促的审慎观察。

    莫启贤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陈醉,终于说道:“陛下一直在等您。”就在陈醉准备开口请他前面引路的时候,他忽然又说道:“您比老奴所想象的要弱。”然后他抬头看天,似乎是在对陈醉说话,又似在自语:“看来老奴的这把老骨头还要再忍受一段难熬的日子。”

    陈醉身子一顿,忽然转脸冲着老太监龇牙一乐,道:“您若真觉着自己老的没用了,不妨休息一阵子,把她交给我来照顾。”

    “老奴不敢。”莫启贤道:“当年小主南巡前,有人派了多名高手入宫行刺,那些魔徒个个实力非凡,即便是老奴也是拼了大半条老命才挡住,却也因此受了极重的伤错过了小主南巡,只有那一次,便出了那么多意外。”

    陈醉道:“我跟致儿鸿雁传书这几年,她许多次提及你的名字,天家无骨肉,作为一个皇帝,命中注定了不会有多少亲情,在她心中你的地位如父如母,以前她由你照顾,今后一切有我。”

    “只有先天八品,卫公是不是过于自信了?”

    “如果我只是先天八品,又怎么可能走到你面前?”

    “卫公这一路的辛苦老奴略有耳闻。”莫启贤道:“二十年前,就在我们谈话这个地方,巴天斗和韩擒虎两个还有其他三个人,曾联手前来行刺小主,他们蒙着面,挡住了脸孔却挡不住身上的武道家数,老奴不觉得卫公战胜他们有多了不起,卫公要守护小主是老奴希望看到的,但是如果你想带小主离开这里,老奴便是死也不同意。”

    “你想多了。”陈醉道:“我和她在一起,从来没想过勉强她做任何选择,她要留在这里便留在这里,她要这座江山我便给她这座江山,即便是她想光明正大做一个女皇帝,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支持她,如果我做不到那是我没本事,但是我永远不会勉强她为了跟我一起去做不愿意的选择。”

    “局势艰难,卫公入京一月有余,应该已经能够切身体会得到。”莫启贤暗自松了一口气,道:“炎都是个复杂的是非地,比起塞外野老山来要危险太多了,若非小主自己坚持要留在这里,老奴早恨不得能带她和建康殿下去投奔您。”

    “建康殿下是致儿的孩子?”

    莫启贤叹了口气,额首道:“小主当年是带着身子回到炎都的。”

    “明白了。”

    陈醉神情一滞,尽管之前早有怀疑,但直到这一刻确定了这个消息,他才真的彻底释怀了。赵致给自己生了个儿子,还想把这个儿子培养成大赵江山未来的皇帝。而自己现在帮她打下来的天下,在未来会传给自己的儿子。即便算上梦中人生的二十五载,陈醉也都是第一次当爹。一想到这世界上有一个孩子身体里流着自己一样的血,他的心头便不自禁的热切起来。

    “我会用最快速度向你证明,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我想做到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陈醉断然说道:“哪怕是把炎都变成炼锋城!哪怕我的敌人当中包括大宗师那种人间怪物。”

    莫启贤这辈子听过的豪言壮语不计其数,也见多了庙堂上年少轻狂后被现实磨砺的油腻男子,早就心如止水没什么感觉了,他敏锐的从陈醉的话语中把握到其中关键,“卫公见到了镜空月大师?”

    “前天夜里,她在我的国公府里杀了白犴军统领司徒骏,昨天下午的时候赵光已经按照正常程序报了失踪,五军都督府和刑部已经在着手调查这件事。”陈醉苦笑道:“目前来看我的嫌疑最大。”

    “国舅爷是个死缠烂打的性子,平日里不发作则已,一旦发作,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莫启贤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很难平息。”

    二人一起往宫内走,深宫大内面积很大,他们边走边说话。

    “无妨,我自有办法让他满意。”陈醉道:“他是致儿的舅舅,如果有什么要求,一切都好商量。”

    莫启贤道:“白犴军统领失踪,毕竟是从二品的武将,不是民不举官便不究的小事。”

    陈醉道:“算我倒霉,刑部那边还要请莫公公帮忙打点招呼一下。”

    莫启贤道:“老奴与刑部的何尚书和樊侍郎倒是有点交情,尤其是侍郎樊离舟,这个人年纪不大,但办事持重,对陛下也很忠心。”

    陈醉道:“五军都督府那边我是不打算做什么了,随便他们折腾去吧,无凭无据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

    莫启贤淡然一笑,问道:“京城居大不易吧?”

    陈醉道:“这世上没有比找个皇帝做老婆的事情更难了。”

    莫启贤眉头微微蹙了蹙,道:“国公爷哪里都好,唯独这口语太随意是个大问题,陛下就是陛下。”

    “她当然是陛下。”陈醉道:“但如果她只是陛下,我根本不可能为了她出现在炎都,她是大赵江山的陛下,也是我陈醉的女人,她生的孩子当然是我的儿子,我来到这里就是给她们母子撑腰的!”

    “老奴也明白了。”莫启贤眼中闪过一抹敬意,注视着陈醉道:“您跟叶斩他们是不同的。”

    陈醉道:“火教要的是致儿的皇帝名分,我跟他们当然是不同的。”

    莫启贤道:“您心里有数就好,老奴本来还以为您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卫夫人是个聪明的女人,天刀叶斩是将要晋级大宗师的人物。”陈醉笑道:“我还没自大到认为自己能把他们摆布在手中的地步。”

    莫启贤道:“齐王当年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老奴之前一直担心您会重蹈他的覆辙。”

    “火教这些人是可以合作的对象,但也是危险的合作伙伴。”陈醉道:“我知道舒兰成是江门学子,也知道他当日为什么指点我去找叶斩和宁怀古。”

    隐于幽暗下的明黄宫殿已经在前方,陈醉加快了语速继续说道:“我知道的事情远比你们所想的更多,但你们却对我一无所知。”他的语气里多了一许落寞:“致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第一个想让她走进我内心世界的女子,她是你的小主,是大赵的皇帝陛下,也是我陈醉的女人,为了能跟她在一起,我已经努力经营了很久。”

    莫启贤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顿了顿,又道:“卫公既然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老奴便不多言什么了,那就拭目以待吧。”

    ......

    陈醉阔步走进议政殿,一眼看到坐在龙椅上的伊人,眼中便没有了其他人。

    赵致也在看着陈醉,这个走进她内心,征服她所有浪漫幻想,给了她一点希望的小火苗的男人。她忽然意识到此情此景他应该对自己行君臣大礼,赶忙抢先说道:“军情紧急,繁文缛节就免了吧,匆忙传爱卿觐见是有重要军务与你相商。”

    陈醉依着朝廷礼仪,压下内心的翻腾,表面上平静如常中规中矩回应道:“臣陈醉,谢主隆恩。”又道:“臣来的路上已经听说,西戎汗国夜袭日落城,进犯我边境之事。”

    赵致道:“传卿前来就是为商量此事。”又转而看向叶斩,道:“还是由叶老国公与你详说细节吧。”

    陈醉转脸看向叶斩,这个久闻其名,多次想见却缘悭一面的天刀大将军。这个人让他想起了梦中人生里很喜欢看的动作电影中的大反派,剑眉斜飞,二目有神,白发白胡却丝毫不显老态,反而更增加了几分霸道气息。

    这第一印象让陈醉想起了一个叫徐锦江的家伙,着实不怎么样。

第两百三十六章 争锋

    议政殿内安静无声,叶斩也在打量陈醉。这个让他们看到了一线希望的炼锋城主。就是这个年轻人,令得他的亲生儿子叶鲲鹏不惜跟他这个亲老子翻脸也要誓死追随。先天八品的体魄的确堪称不凡,但还不入叶斩法眼。长袖善舞手创抱天揽月楼,在叶大将军眼中也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成就。

    叶斩最看重陈醉的一点,就是一千龙马骑军攻克楼兰城那件事。

    这种事他行伍数十年,扪心自问办不到。

    不仅是他办不到,以他所知的人物当中,赵俸侾也办不到,或许陈师道可以,只是他不大能确定。

    自家的儿子叶鲲鹏有几斤几两他是最清楚的。所以他深知打破楼兰城的关键是龙马骑军的机动能力和特殊的给养补充方式,以及这支队伍恐怖的单兵作战能力和高超的战术素养。运动战并不是很复杂的战术,但却需要超强的执行力。

    一支军队的强大,除了诸如马匹武器单兵实力这些必要的硬件外,还需要无所畏惧百折不挠的战斗意志和令行即止的绝对执行力,而想要将这种战斗意志和执行力注入到每个军人灵魂深处,就要看带兵人的本事了。

    炼锋城的龙马骑军是陈醉一手练出来的。

    “老臣遵旨。”叶斩出班来到陈醉面前,遵着宁帝陛下的意思将枢密院收到的几分加急文书的内容复述了一遍,末了又道:“事情就是这样,陛下急传卫公觐见,就是知道卫公不久前从西路四州过来,对西路大军和西戎汗国目前的情况也比较熟悉,所以想先听一听你的看法。”

    陈醉没有急着回答,先瞥了一眼殿下两班站着的其他人,虽然一个都不认识,但也能从服饰位置上判断出文武官员和品秩。最后目光停在了曹宝珍脸上。这老头身着一品文官朝服,白胡子撅着,一副气哼哼的样子。从他对位与叶斩并立的架势就不难猜到他的身份。

    这朝堂上的勾当听着神圣高大上,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看这个架势,很显然叶斩是没能压住曹宝珍一伙,全仗着陛下拉偏架才勉强形成平衡。

    在这个场合说话,单纯的军事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西路有变,岳恒死守日落城,从加急文书的内容看,老小子多半凶多吉少。对方的主帅是狮驼,世人常谓之猛将,却没几个人能真切描述出他究竟有多猛,因为跟他交战的人除了死人就是比他还猛的。这种人极少,陈师道和赵俸侾之外,叶斩勉强算一个,岳恒肯定排不上号。

    如果岳恒真的阵亡了,致儿这边就少了一员领兵大将。曹宝珍带来了一个身着从一品武将服饰的家伙,京城内这个级别的武将不多,气势上敢跟叶斩分庭抗礼的只有一个。看来叶还空是想趁机把令狐野先弄到西路去。好不容易抓在手里的西路大军当然不能拱手相让。

    所以当下致儿面对的问题是,谁能去接替岳恒,并且比令狐野先更有说服力?

    叶斩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他要潜修天道为两年后晋级大宗师境界做准备。就冲着大宗师三个字,就没人敢勉强他。而且葬剑山和天刀门都是火教旁支,也就是说叶斩也是火教中身负大气运的一位。火教好不容易才借着陈醉这条线搭上了陛下的船,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留在京城,培植党羽,扩充实力,增加影响力。这时候他们不能没有叶斩。

    叶斩不成,致儿这边其他人还有谁行?

    “叶大将军熟谙西路军务,在这个人选的问题上,您应该更有话语权才对。”

    陈醉踢了一脚皮球,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西路和北路同时出问题,南陈使节团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访,这里头的阴谋味道太浓了。莫启贤刚才已经在提醒火教的人靠不住,这个时候陈醉不能离开赵致身边。

    “卫公言之有理,那就请叶老国公提一个合适的人选。”

    赵致原本的确有让陈醉来出任西路军统帅的想法,但陈醉这么一说她就立即醒悟过来了。陈醉要的是更重要的稽查司兵权。尽管这件事所有人都不同意。魏无极在抗争,叶斩和宁怀古也曾明确表态不赞同,王府那边叶还空一直用小动作来阻挠,甚至连十全王爷赵俸炆也曾隐晦的表达过反对意见。

    “老臣遵旨。”叶斩毫不迟疑道:“老臣以为青州总兵叶南冥是合适人选。”

    “叶南冥?”曹宝珍接过话头,冷笑道:“那不是叶老太尉的儿子吗?这恐怕不大合适吧。”

    “曹大人此言差矣。”陈醉道:“有道是举贤不避亲,叶南冥是谁的儿子不重要,关键是他有没有这个能力担此重任!”

    叶斩道:“卫公言之有理。”转而面向皇帝陛下,道:“老臣犬子南冥一身武艺皆是老臣亲授,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正当盛年,总领青州军务多年,熟谙西路四州风土人情,兵事武备事宜,在青州防御西戎汗国的尼察部数年,常有功勋建树,老臣以为他正是领西路军的最合适人选。”

    曹宝珍嘿的一笑,往上拱手,道:“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叶公爷所说不妥。”不等赵致问他哪里不妥,便接着说道:“叶南冥家学渊源的确不错,但是也只是不错而已,与令狐野先比起来,无论是领兵的经验,还是经历过的战事,都要逊色很多,老臣和兵部同僚结合近五年的考评结果,一致认定,西路军主帅由令狐野先担任是最合适的。”

    赵致有些无奈,朝堂上一旦扯出派系来,这种你方唱罢我登场来回扯皮的破事儿就会一直存在。她当然是想立即表态支持叶斩的,但是这并不容易。曹宝珍不同意的事情,代表的是王府的态度。即便这里定了人选,王府那边一句话就能让兵部和枢密院发起复议。而且他们还掌握着钱袋子,即便叶南冥当上了这个西路大将军,也会处处受到他们撤肘。

    “曹大人说的甚是。”陈醉忽然出乎意料的捧了曹宝珍一句,就在叶斩眉头微紧传递不满情绪时,他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可是老大人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就是时不我待的问题,西路大军现在正面临着强大敌人,狮驼攻占落日城后兵锋正盛,此时此刻,凉州二道防线必定面临巨大压力,朝廷现在任命令狐将军为西路军统帅,从任命生效到令狐将军赶到凉州城下走马上任需要多长时间?如果是调叶南冥从归址城到凉州城又需要多长时间?”

    叶斩眉头舒展开来,点头称是,道:“老臣赞同卫公的说法,有道是兵贵神速,军情紧急,新任西路军主帅自当是越早就位对战事发展越有利,叶南冥的个人武力,所处的位置和领兵指挥能力,综合考量无疑是比令狐将军更合适。”

    曹宝珍不说话了,作为执掌兵事多年的枢密使,他当然清楚兵贵神速四个字的分量。党争的立场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大赵江山的安危。陈醉说的没错,西路大军此刻正面临危局,假设岳恒阵亡,西路三十万大军将群龙无首。一旦边军崩溃,西戎汗国五十万联军将势如破竹杀入中原。沿途所经过的那些城镇州府有限的地方兵力根本无法阻挡他们。

    陈醉道:“事急从权,微臣以为此事应当机立断,不必再恪守旧制,最好是以飞禽传书的方式把圣旨送达,以最快速度将叶南冥调入凉州城,希望能稳定住局势。”

    叶斩表示附议,道:“日落城在马鸣河西,丢了便丢了,凉州城位于河套前凸内,有马鸣河天堑之利,正是扼守西路大门的关键所在,万万不容有失。”

    “凉州城三面环水,城防坚固,易守难攻。”曹宝珍道:“前辈名将早有总结,扼守凉州城的关键是一个忍字,臣担心叶南冥太年轻,空有万夫不当之勇,而无老成之谋,只恐怕会中了狮驼的奸计,老臣以为应同时安排一位老成持重的副手从旁辅佐提醒,河西刺史崔虎臣可担此重任。”

    河西刺史崔虎臣,当年追随武威王北上开府的三十六子之一,铁杆的武威王系。

    赵致的目光看向陈醉,问道:“卫公以为如何?”

    陈醉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曹老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

    叶斩又皱了眉头,又想说什么,但这次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西路军中不可能没有武威王系人马的一席之地,否则米粮财帛的调度都将是个难题。

    北军要米粮,西军缺主帅,要讨论的事情有点多。因为党争,屁大点事情叶斩和曹宝珍都要争个脸红脖子粗,所以一直讨论到深夜才结束。

    陈醉后面几乎没怎么说话,就看叶鲲鹏的老爹在那里以一敌二,对抗武威王麾下文武两员大将。小醉哥心中暗自满意,果然应了那句话,贵的东西除了贵之外没别的毛病。这叶大将军要价确实很高,但也真是够卖力气。

    庙堂纷争是个大力气活儿。以前对此没有概念,今天算是长见识了。都说有理不在声高,可如果大家都能说出一番道理时,声音的高低就很重要了。长的跟徐锦江似的叶大将军是个大嗓门,中气十足力拔山兮,曹宝珍少年时养浩然气朗朗诵读积累下的底子也不弱,俩人锱铢必较争论不休,激烈时唾沫飞扬,谁都没惯着对方。

第两百三十六章 同车

    叶斩和曹宝珍的眼中只有彼此。

    陈醉和赵致的眼中何尝不是如此。

    多年不见,她清减了。陈醉有些心疼,想起了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一个女人每天面对朝堂上这些国事家事天下事,一件比一件难心糟心甚至恶心,她怎能不瘦?怎能不愁?又想到被武威王带走的太子建康,心中更加自责不忍,她瘦削的肩膀要承受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朝议结束时已经是深夜。

    散朝的路上,叶斩主动提出与陈醉同行。

    皇城内即便是夜晚,也是灯火通明的。离开皇城,周围一下子暗淡下来。

    叶斩命赶马车的从人自行回家,然后不容拒绝的登上了陈醉的马车。

    “你今天的表现让老夫感到震惊。”叶斩登车后坐到了主人的位置上。

    马车安静的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醉站在车下,黑夜中,两颗寒星似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叶斩屁股下的位置。

    “初入朝堂就能在那种时刻说出那番话来,难怪我火教圣子会把你看作精神导师。”叶斩安坐不动继续说道:“你既然入了京城,成了卫国公,想来也已经明了为什么舒兰成会指点你找到我们了。”

    陈醉斜靠在马车上,点点头,道:“舒兰成说,如果我想跟武威王抗衡就要先找到合适的盟友,这天下间有这个胆色又有这个能力的人很少,大赵境内只有四个半,云空寂不计算在内,剩下的三个人当中,一个是你,一个是泓又天师,另一个是怀古先生,那半个人是魏无极,这么一算起来,我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舒兰成最初只是想把你送到我面前。”叶斩道:“他能在兵部身居要职,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进入到叶还空的智囊团则难上加难,我们很看重他。”

    “他在炼锋城干的不错。”陈醉道:“对得起人才二字,我这个人一向很惜才。”

    叶斩点点头,道:“你不仅惜才,而且还是个奇才,我曾想过借阿史那图兰的刀杀你的头,再借黑龙帝的手杀掉阿史那图兰,却没想到你能指挥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千骑破楼兰,单枪匹马就干翻了八百龙象重骑和阿史那图兰,直到现在老夫和卫宁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一直以为你们对抱天揽月楼更感兴趣。”

    “感兴趣的人是卫宁。”叶斩道:“我更欣赏你的原因是那支天下无敌的骑军。”

    “女人比男人更喜欢银子,所以还是女人比较容易打交道,卫夫人一直想跟我见一面。”陈醉笑道:“而你和宁怀古都对我避而不见,不是因为什么忠于谁的问题,而是因为你们不愿与我这个将死之人有多余的情感瓜葛,你们只是想要炼锋城的基业和陛下的信重。”

    “我们至少没有想过对你出手。”叶斩道:“怀古先生评价你的时候曾说过,你是个孤独的人,如果我亲自向你出手,那时候的你必死无疑,我们有十足把握,聂横舟不会为了这个孤独的人报复我们。”

    “我知道他为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我母亲。”陈醉道:“我也认可你们说我是个孤独的人,但我不认为你那时候向我出手我就必死无疑,至少我可以亲手杀死我的人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哪怕是四大宗师亲自出手也不可能。”

    叶斩叹了口气,道:“不管是费解还是南冥,都是十分出色的年轻人,但是跟你比起来却都逊色太多了。”

    “我也有我的局限,你只是看到了我最出色的一面。”

    叶斩忽然问道:“车为什么还不走?”

    车前传来脆生生的回答:“因为公子还没上车,他才是车的主人。”

    叶斩笑了笑,道:“车子里的地方很宽,你家公子不肯上车,也许他只是想一个人走回去?”

    阿九道:“车只有一辆,主人的位置只有一个,公子不上车是因为有人占了他的位置。”

    陈醉看着依然不肯挪动屁股的叶斩,淡淡吩咐道:“阿九下车,我们走回去,这车叶大将军自己赶回去吧。”

    叶斩顿时心生怒意,开门见山喝问道:“陈醉,你难道还指望老夫和怀古先生做你的副手?”

    陈醉平静的看着他,道:“我们是盟友不错,但船是我的,车也是我的,我和你们恰巧同路,你我同道前行,但最终目的地却是不同的,如果你们想搭顺风车,那就该有搭车者的觉悟。”顿了顿,又道:“我是个孤独的人,我孤独并不等于我喜欢孤独,所以我可以跟费解成为知己,与司文晓和叶鲲鹏成为兄弟,对你叶大将军,我也希望能跟你成为真正的朋友,我要走的路没有你们远,如果有一天我能抵达目的地,不管是船还是车,都可以送给朋友。”

    “朋友?”

    陈醉点头道:“没错,我曾跟费解说过,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时候要有一个安全距离,我和你们之间的安全距离就是朋友,不是知己,也不是兄弟,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这个距离对你我来说很合适。”

    “为什么是朋友?”

    “我曾被朋友出卖过,那种滋味很难受,但还不至于要命一般的难受,但假如我被兄弟出卖,那就真的是会致命了。”陈醉道:“人几乎不可能成为完美的道德圣人,在足够大的诱惑或者压力下,朋友是完全有可能相互出卖的,对我来说朋友关系就代表与人交往的距离,在这个距离内我会有一套自我保护的防御体系,一旦出了问题也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

    “懂了!”叶斩笑道:“妙论,可惜我年轻的时候没有听到这番话。”

    陈醉道:“夜深露浓,叶大将军多珍重。”

    叶斩微微一笑,起身从车内走出,道:“那就这样吧。”

    陈醉默然看着他下车告辞离开。

    “你我皆知火教所谋者大,如果不能坐在主人的位置上,老夫就不能保证会一直与你风雨同舟。”叶斩忽然顿住身形,转回身眸中精光一闪,盯着陈醉问道:“陈醉,前途凶险,你确定不需要老夫与你同路?”

第两百三十七章 魔影

    阴云密布的幽深夜晚,宁静的长街,马蹄声碎。

    马车由远及近而来,赶车的少女头上戴着风帽,手里拿一条黑色长索,灵动巧妙的驱赶着马儿向前。

    横亘在道路上方的牌楼上,一双精光内敛的眸子正死死盯着马车。

    马蹄声快速迫近,赶车的少女也看到了牌楼上的人。

    呼啸声自上而下,那是一柄大锤,从天而降,圆形如瓜,手柄处连着一条绳子,一个肥硕高大的巨人用江湖把式人耍流星锤的方式丢向马车。

    少女手中的长索灵动如龙,啪的一声,轻灵柔软的长索抽在巨大的流星锤上!

    巨大坚硬的流星铜锤与柔软灵巧的长索碰在一处,一触即溃,流星锤瞬间破碎成无数碎片,长索则长驱直入缠住了肥硕巨人的脖子。少女一抖手,巨人被长索甩的飞起。半空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响彻,巨人庞大的身躯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团血雾弥散在长街上。竟生生被少女灌注在长索上的真元力量炸碎了。

    马车轰隆驶过,志在必得的流星锤没能稍稍阻拦。牌楼上的蒙面人看的真切,并不因此气馁,沉声喝道:“杀!”

    安静的长街一下子热闹起来。

    道路两旁的店铺内忽然涌出数十名手持各种武器的蒙面刺客,各举刀枪剑戟奔着马车杀来。

    马车疾风一般飞驰而过,坐在车里的陈醉探出个脑袋看了看长街两边杀过来的刀枪剑戟,凝眉骂道:“这他吗又是哪路毛贼?”

    长索飞舞,挥舞出一道道真元圈,所到之处,那些招呼过来的刀枪剑戟触之即飞。显然并非什么厉害的高手。经历过横山地界四大超品巅峰高手的袭杀阵容的陈醉,哪里会把这草头班子看在眼里。心头不免有些疑惑:这难道就是叶斩提点自己当心的刺客?

    正感到奇怪时,牌楼上那个蒙面人终于出手了。

    他随身带了一口普通的钢刀,从牌楼上飞身跃下的同时钢刀出鞘,直奔经过牌楼的马车斩下!

    一道刀气凌空斩落,寒煞破空,竟伴着鬼哭狼嚎,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狼头刀意,凶狠的扑向马车。

    赶车的阿九惊呼一句公子小心,腾空跃起的同时,左手持长索画出玄妙弧线卷住马车,右手则握拳凝聚出一团真元迎着狼头道意撞了上去。

    马车被长索卷起,车内的陈醉看着那寒煞凝霜汇聚成的狼头刀意,脱口而出道:“原来是玄阴宗的妖孽!”

    阿九一拳挥出,用的正是霍门龙象功,以真元演化龙魂象魄的威力,狠狠撞上那狼头刀煞。

    轰然一声巨响,竟掀起一股恐怖气浪将两旁临街铺面的门窗冲的七零八落。

    这一下撞击完全是真元碰真元的硬碰硬,几乎没什么技巧可言。阿九体内的真元是千年妖丹转化而来,雄厚程度连镜空月都叹为观止,蒙面人虽然实力不俗,却也大大不如,被反震的力道震的闷哼一声,飞扑而下的势头竟被爆发开来的气浪阻止,整个人倒翻着飞上天空。

    这人并不打算放弃,挥手之间还要出第二刀,却在这时,手中的钢刀竟承受不住他发出的寒煞道意,一下子碎成了无数片。他索性化手为刀,再次斩出一道寒煞道意直扑马车。

    啪!长索发出清脆的抽击气爆声,一名使鬼头刀的大汉刚跳上马车就被这一鞭抽的腾空飞起,刚好挡在那道刀意寒煞前。瞬间便被寒煞冻凝,又被刀意斩成两块。阿九凌空降落在马车上,仪态风姿十分潇洒惊艳。四周围扑上来的蒙面刺客向马车发起了亡命冲锋,却都被她手中触之必亡的黑龙索隔绝在圈外。

    陈醉在车内探出头来,扬声问道:“准备了这么久,就这么点儿东西吗?”

    那人身在半空中凭一口真元悬停不动,大喝道:“各位,还不动手吗?”

    说动就动!

    一个黑袍人仿佛来自幽冥,忽然出现在牌楼下石鼓旁,这数千斤重的巨石竟被他单手托起,丢铅球似的抛向马车!

    第二个动的人来自道路左边的铺子,笼罩在一团青绿色的光团中,蛮牛似的撞向马车!

    第三个人来自道路右边的房子,独腿独臂身化巨蟒冲向马车!

    大地震动,最后一个人从地下破土而出,一双真元凝聚成的巨灵神掌铺天盖地砸向马车!

    四大高手同时动起来,目标一致,便是陈醉乘坐的马车!

    而与此同时,空中那人也亮出了背后负着的宝刀。

    轰隆一声巨响,马车在四面夹击中破碎,伴着一声闷雷,在爆开的马车中心亮起一道蓝色刀光,宛如雷动霹雳!

    刀名雷动,一声惊雷天下动!

    一刀挥出,巨石碎,绿光灭,巨蟒断首,那双巨灵神掌瞬息破灭,四大高手一起吐血!

    只剩下空中人斩落的,凌厉无比的巨狼刀意还在一往无前的扑向暴露出来的陈醉!

    一道蓝色雷光冲天而起,那一刀剩下的余威竟依然有着雷霆之力。在空中那人刀锋的寒光触及陈醉之前,及时迎击挡住了对手志在必得的一刀。

    刀对刀,雷动被誉为天下第一刀。叶斩不是天下第一高手,却是天下第一会用刀的高手。

    无论江湖还是庙堂,这口雷动都独占鳌头。

    一刀风雷动,那刀气寒煞凝聚成的巨狼瞬间消散,无数道冰冷凌厉的散乱刀气被炸的四散开来。陈醉全身罩在麒麟宝铠内,动也不动看着那蒙面人。叶斩的一刀虽然压制了对手,但并未给对方造成多大伤害。

    眼见事不可为,那黑袍人喝了一声:撤!同时出手的四个人中有三个果断的选择了退却,只有独腿独臂的那个被拦腰斩断受伤太重无法逃走。蒙面人一刀斩出已经意识到差距,也毫不迟疑的向后一个倒翻,凌云登空便要撤离。

    “你还想全身而退?”陈醉扬手一指,喝道:“给我下来吧!”

    袖中喷出一道火焰,一点寒星电射而出,速度之快简直惊神泣鬼,半空中的蒙面人毫无腾挪余地,但他也端地了得,竟凭着强大的道意感应,及时横刀一挡。当的一声,整个人被这巨大力量撞的半空中一个趔趄,气息登时乱了一瞬。就在这一瞬间,第二支神火箭以更快速度射向他,一下子射了个对穿。

    这人剧痛难忍,惨哼一声,气息大乱,再也不能浮空而动,翻身摔落下来。

    陈醉哈哈一笑,从车板上一跃而下,刚要凑过去看看此人究竟是谁。身旁一刀动京华的叶斩忽然提醒道:“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白虹贯空而至,叶斩手中雷动一扬,斩出一道霹雳刀意去阻挡那道白虹杀向陈醉。不料白光一闪,那白虹竟忽然一转,活了似的转向扑到落地的蒙面人身上,抄起来便走。

    陈醉有点惊讶,全神贯注下竟没看出那是什么东西。见叶斩在身边神色凝重一动不动,不禁问道:“就这么让他逃了,不用去追吗?”

    叶斩深深看着陈醉,余光扫过袖子,道:“好霸道的暗器!”

    陈醉道:“你修为高,可看清楚了那团白光是什么东西?”

    “若老夫没有眼拙那应该是来自十方魔国的高手。”叶斩明白陈醉不想多谈那个暗器,沉声道:“这是魔族的逐风幻影身法,对方速度太快,老夫也追之不及。”

    “不是说炎都是一座封印十方魔国的法阵吗?”陈醉惊讶问道:“怎地还会有魔族人在这里活动?”

    叶斩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谓魔族在很多年前其实也是人族,他们除了血食素啖与人迥异外,在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不仅是炎都,其实很多地方都有魔族人在活动,十方魔国虽然被封印,魔族人却一直都有传承,他们聚集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阴谋蓄力煽风点火等待解除魔族封印的机会。”

    “什么叫血食素啖?”陈醉问道。

    叶斩看一眼若有所思的阿九,道:“关于魔族的事情,这位小姑娘知道的大概要比老夫多。”

    阿九低头沉思,好像没有听到叶斩的话,陈醉捏了捏小手提醒她,才啊的一下回过神来,道:“血食素啖就是说魔族人喜欢吸人血,但平时却是吃素的,这一点可比什么都吃的人族好多了。”

    她随即向陈醉分说了魔族的由来。

    传说最初天地初成时,天道圣主演化万物,一切生物只有人族和妖族之别,大家共尊天道圣主为无上主人,而人族为万物之灵,有几位大巫最先感悟到天道演化法则由此创立九种修行方法,称作为太古九诀。这些大巫师法天道,尊天道圣主为师,对天道有着至高无上的崇拜,他们当中有一位叫九幽的,却在某年某月某一天忽然心生感应,对天道圣主产生了怀疑,然后在与另一位与他向来亲如兄弟的大巫争论过程中,出手打死了那位大巫,由此引发了几位大巫之间的战斗。

    九幽打死了那位大巫后,还吸了他的血,由此实力大增,一跃成为大巫当中最强的一个。大战爆发,其他大巫眼见不是他的对手,不得不联手与他作战。那九幽虽强于其他大巫,但也强的有限,于是便将他创立的功法传给自己部族的精英子弟,称为魔门十二圣徒,他自封为魔王,,与其他大巫部族争夺天道气运......

第两百三十八章 妖魔

    魔国人奉九幽为始祖,传承他的功法和血脉,喜欢吸一切生物之血,但却不吃肉,他们培植灵根作物采摘以为食。个个身体强健如牛马,修行起太古九诀来竟能事半功倍,因此发展壮大的极快。其他大巫的部族根本不是对手,很快败下阵来。魔族由此壮大发展成了统治十方的大魔国。

    所谓十方便是四面八方和上下两界。九幽将自己建立的大魔国称作是十方魔国,意思是说天上地下周围八方皆属魔国,十方魔国内唯我独尊。他认为天道圣主开辟世界后便死了,今后这一方天地当以他为尊。

    其他大巫自然是不服气,但是单打独斗又没人是他的对手,群殴又无法压制十二魔徒,于是便带着族人到远离十方魔国的地方生存,为了夺回家园,他们也学着九幽,广开门户招收有天赋者传授太古九诀,潜心休养生息不断壮大力量。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与种族天赋强大的妖族走到了一起。

    人族大巫传授妖族大圣天道法则,而妖族大圣则尊人族大巫们为祖师。彼此间取长补短共同壮大,终于逐渐让力量的天平倾斜过来。终于有一天,大战再度爆发。炎龙之国和十万妖国联手将十方魔国覆灭封印。

    阿九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叶斩接过话头语气傲然说道:“十方魔国覆灭后,炎龙人族先辈们并没有就此停下脚步,几位大巫联手翻天覆地,以十万大山为天地大阵,将十万妖国镇压在莽山下,自此中州大陆终于成了炎龙一族的天下,所谓十二圣徒虽然逃了几个,但那些宵小魔徒只能远走他方另觅生存繁衍之地,其他地方不是高寒便是酷热,绵绵大漠,浩瀚苦海,怎比得上中州龙兴圣地。”

    陈醉问道:“不是联手镇压十方魔国吗?为什么又要跟妖族反目成仇?”

    叶斩面色不悦,瞥了一眼阿九,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年前辈贤能们早就定下方略,与妖族短暂的合作只是为了对付魔族,妖族以吞噬杀戮为生存根本,所作所为与魔族有何差别?而况且这一方天地内也只需要一个主宰!”

    陈醉嘿的一笑,道:“这么说也未免太那个了吧。”

    “陈醉,你这是在替妖族鸣冤吗?”叶斩语气十分严肃,道:“看在盟友的份儿上,这句话我只当你年少无知做的轻狂言语,须知道,通妖大罪是所有修行者的大忌,不管是武修还是炼气士,亦或者剑修,无论人族内部如何分门别类矛盾重重,在对待妖族和魔族的立场上是绝不会含糊的。”

    “听明白了。”陈醉瞥一眼旁边对叶斩这番话不以为然却敢怒不敢言的小阿九,又道:“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炎龙人族的先辈们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磨难才战胜了魔族,又以大勇气舍了虚名假面算计了妖族盟友,这才有了今日中州大陆上炎龙族一家独大的局面。”

    叶斩轻哼了一声,道:“人才难得,老夫希望你摆清楚立场,莫要自误才是!”

    陈醉道:“老大人放心,该怎么做,陈醉心里有数。”

    叶斩并不为所动,盯着陈醉的眼睛,缓缓道:“你这个人,老夫不喜。”

    “咱们彼此彼此。”陈醉淡然道:“同而不和,可为盟友。”

    叶斩冷森森道:“我火教传承自炎帝祖巫,背负人族之天道气运,老夫这一生斩妖除魔不计其数,大是大非面前从不含糊,若让老夫知道你勾结妖族图谋不轨,不要说盟友做不成,便是做敌人你都不够资格!”

    “你要的是炎龙正统主导地位,在不能匹敌云空寂之前,你这些想法都是空想。”陈醉道:“我能帮你们拿到你们想要的,可我想要的,你们最多只能帮我拿到一半儿,我不在乎火教和玄天宗之间的纷争,你们想跟五凤池联手,所以不愿与赵俸侾为敌,我也可以不在乎,因为我只关心值得我关心的人和事,阿九现在已经脱形断根完完全全修成了人类,她是我身边的近人,为了她我不在乎跟任何人翻脸成仇,不是因为她曾经妖族的身份,只因为她是我的人。”

    “年轻人,你真的是让老夫又吃惊又失望啊。”叶斩道:“如此惊才绝艳的一个年轻人,却偏偏剑走偏锋不肯归附正道,你可知道当今天下已经到了危如累卵的时刻?玄天宗倒行逆施站在了南陈一方,五凤池勾结赵俸侾把持朝纲,令我大赵万里江山成为四战之地,那些妖魔二族的鼠辈化形隐匿在人族中阴蓄力量图谋不轨,江湖和朝堂正面临八百年不遇之乱局。”

    叶斩说到此处有些痛心疾首,沉声续道:“就比如今晚的事情,表面上是叶还空因为朝堂纷争策划了一场针对你的狙杀,但在这场狙杀的背后,却隐藏着令人不安的内幕,叶还空为什么忽然这么激进?那个劫走最后一人的魔族高手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种种迹象表明,你现在已经是众矢之的,而你之安危却又关乎我火教重归炎龙正统之大业,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可能独善其身?你又凭什么去得到你想要得到的?”

    “凭实力。”陈醉淡定的说道:“费解控制不了抱天揽月楼,因为一切的根基都在炼锋城,那些工厂作坊,掌握核心技术的手工人员都在炼锋城,没有了这些,抱天揽月楼便是无根之水,炼锋城内有五千绝对忠诚于我的护城军,他们的战力有目共睹,而且如果我愿意,随时可以从山戎部拉出几万山戎大汉组建一支更庞大的护城军。”

    叶斩叹了口气,问道:“那个叫霍鸣婵的女剑仙回炼锋城了?”不等陈醉承认,接着又道:“你说的没错,护城军的老底子已经成型,只要有足够优秀的兵源,这支队伍随时可以扩大到席卷天下的地步。”

    陈醉道:“我无意席卷天下,但也请你们不要逼我这么做。”

    叶斩道:“你最不能让老夫放心的一点,就是老夫始终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摆手又道:“不要把对费解说的话重复给老夫和宁怀古听,年轻人容易被理想化的目标感染,老夫只看重实在具体的东西。”

    陈醉道:“你与火教争的是天道气运和人道正统地位,你们的主要对手玄天宗的云空寂和陈师道,所以你需要跟五凤池和赵俸侾联手,我只想要陛下和太子平平安安,按照他们喜欢的方式生活下去,你我之间的合作结盟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叶老大人,我说的够明白了吗?”

    “虽然老夫还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话,但的确很明白了。”叶斩点点头,道:“水有源,树有根,人间界的宗门力量都有来历,夜魔城的立身之根是天界人王聂政,我火教的鼻祖为远古大巫炎帝,赵俸侾很可能是天王转世,陈师道虽然还不知是哪位大能转生,但老夫也可以断定他是有来历的,只有你,在天界完全没有根底,非妖又非魔。”

    赵俸侾竟是天王转世?

    “我是你的盟友。”陈醉道:“也是你敌人的敌人,你只需确认这一点就够了。”

    叶斩看着遍地尸骸,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地上还躺着个巴天斗,这位江湖武榜第六的玄阴宗掌教混的有点惨,先在鹰愁梁上丢了一腿一臂,这次又跑到炎都来刺杀陈醉遇到了天刀叶斩,直接被平均分成了两等份。全仗着满身真元充沛护住血魄生机还在地上苟延残喘。但却说什么也不敢分散真元用作逃命。只有躺在那里任人宰割的份儿。

    “死有很多种,比如干脆利落的,拖泥带水的,受尽折磨的。”陈醉道:“我想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第两百三十九章 传道

    巴天斗选择了最痛苦的死法。他怀揣着一丝侥幸不相信陈醉能让他形神俱灭,直到他看到陈醉挥手之间喷出的无物不熔的地灵真火,才彻底绝望。可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没有说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费莲生和魏无病等人在哪里落脚?那个蒙面人是不是令狐野先?这场狙杀行动是不是叶还空的意思?那个带走最后一人的魔族高手又是谁?如果这场狙杀不是叶还空的意思,那又是谁在幕后主持大局?魔族还是其他什么人?他们为什么针对自己?昨夜的刺杀略显仓促,这说明有人忽然着急了。

    这一晚若非叶斩这个准大宗师敏锐的感应到了危险,这一关绝不会过的这么轻松。

    陈醉原本指望能从他嘴里问出些机密的。却没想到这个玄阴宗掌教练的像一条软骨头的赖皮蛇,却生了满身的硬骨头。豁出形神俱灭也没回答任何问题。

    “叶斩的刀真的很厉害啊。”阿九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芝麻糊,心事重重的样子。对着廊檐下望天的陈醉主动说道:“他给我的感觉似乎已经能跟镜空月媲美了。”

    “入世之刀对出尘之人,没什么可比性。”陈醉道:“走的不是一个路子,至少暂时他还不能跟镜空月抗衡。”

    “他的刀再快也没办法限制公子身上的暗器发挥作用。”阿九道:“所以在公子心里他不如镜空月,但在阿九看来,他的刀简直比镜空月的念力还可怕,那一刀便破了四大超品巅峰高手的联手合击阵势,换做阿九面对那四个人,绝不可能这么轻松抵挡还毫发无伤,而他甚至还有余力伤了其中一个。”

    “你只是三魂初成,道意境界太低。”陈醉道:“没有了妖躯自带的天赋神通,很难发挥出你元丹真元的威力而已,按照我传授给你的法子,继续锻炼磨砺,我相信,只要你的道意境界达到第三重,大约就能跟他较量一下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阿九叹了口气,低头道:“若不是有公子的面子保护,不管是那一晚的镜空月还是昨夜的叶斩,都可能出手要了我的命。”顿了一下又道:“原本姐姐留下我是照顾公子的,现在却反过来要你保护我。”

    陈醉道:“小傻瓜,你还不明白吗?你姐姐是最了解我的人,她最懂我的孤独,所以留你在我身边,对我来说陪伴就是最好的照顾了,更何况你还会沏茶做饭铺床叠被?”

    孤独的人不一定喜欢孤独。

    陈醉的孤独是两辈子六亲冰碳的人生积累所致。所以外在冷厉果决的炼锋城主在内心深处却是个最在意亲情的人。

    “再过一个时辰祭天大典就要开始了。”阿九忽然提醒道:“南陈国的使节团昨天下午入京,看来也打算参与呢。”

    祭天大典是整个炎龙人族的大事,在南陈没有被大赵吞并以前,每年都会派出重臣来参与祭天大典。南陈被灭国后自然就没有了这个程序。

    陈师道复国已有三年,至今大赵都没有承认其合法地位,今年也不例外。但南陈使节团却不请自到,跑到炎都来参与祭天大典,又恰逢此事西北两路边境都发生重大事件大赵无力对南陈用兵时,很难说几件事当中没什么内在关联。

    陈醉看着她落寞忧郁的样子,道:“我就不去了,太热闹的场面我会不习惯。”

    “那晚诗会上你不是挺厉害的?”

    “你好像有心事?”

    阿九道:“你是天生的大场面男人,不要因为阿九耽误了公子的大事。”

    “我没有什么大事可耽误的。”陈醉道:“对我来说致儿是大事,你和你姐姐也是大事,从我入京的第一天起,就有人想用你来做文章,昨晚你出手的时候用了化血**,叶斩看出来了,那个救走令狐野先的魔族高手必定也看出来了,所以从今天起,我必须随时守护在你身边,除非你的实力能够提升到足以自保的程度。”

    “公子,昨晚那道白虹可能是一个我认识的人。”阿九犹豫再三后终于说道。

    “我就知道你有心事。”陈醉道:“想说便说,不想说就不说。”

    阿九叹道:“公子待我极好,姐姐对我更是恩同再造,我既然认出了那人,便不应该瞒着你。”

    陈醉问道:“那人不是魔族的?”

    阿九点点头,道:“她用的是魔族的功法,但那道白光却是我妖族的一件重要法宝叫做:三篁如意钩,本是我姐姐白秀娘的本命法宝,天底下只有她一个能够使用。”

    “我记得你姐姐是妖族?”

    “她是白蟒仙。”阿九道:“也已经脱妖形断妖根,实力远在我之上,当年被玄天宗的任浮屠困在了炎都,不知道为什么昨晚会出现在那里,而且学会了魔族的功法。”

    “当然是有人救了她,并且教会了她魔族功法。”陈醉道:“她既然是被玄天宗的前代宗主出手镇压的,便不会无缘无故的得到自由,既然她得到了自由并且出现在昨夜的长街上,就说明她已经投靠了搭救她的人那一边,那个人组织了人马来杀我,必定是我的对头,而对于你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阿九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选,妖族修炼和生存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我和白姐姐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我们都在十万大山中潜修,她开启灵觉意识要早过我,所以一直都是她照顾我,我们一起在龙首山下听玄天观里的讲经声,结伴渡过了许多谨慎小心但又平静的日子,直到后面我们渐渐开悟化形,姐姐认识了那个叫魏百孝的男人。”

    “你的姐姐还活着,这是个好消息。”陈醉打断她的话,道:“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柔软不可触及之地,你的这个姐姐也是我的姐妹,昨夜无论她做了什么,我都可以为了你原谅她。”

    “阿九好想快快强大起来啊。”她看着晦暗的天空,悠悠道:“我们妖族在没有化形断根前,只有天赋神通,没有灵觉慧根,不能自行领悟神通道法,无论怎么刻苦修行,都很难有太大成就,好不容易得道化形却还要面临天道惩罚和人族高手的追杀。”

    “要下雪了。”陈醉没有挪动的意思,继续坐在廊檐下望天,道:“这天越来越冷,而这个世界的真相从来都很冷酷,只不过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在人类世界里被高级化了,剥开外在的道德礼教你就会发现,好像叶斩和镜空月那样的大人物跟你们妖族的生存方式并无差异,不够强大的人就不配支配自己的命运,我这辈子注定与大道无缘,但你还有机会。”

    阿九还在体会陈醉这番话中的深意时,忽然听到陈醉诵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阿九先是一怔,随即若有所思,黛眉紧蹙,困惑问道:“公子你在说什么呢?”

    “这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经卷我只会为你诵读一遍。”陈醉并不理会阿九的疑问,又诵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阿九听得入神,陈醉背诵的更入神。

    五千字的道德经,说的是人世间的道理,展示的却是天下大道。

    道可道,非常道。

    抠字眼悟出的道理都是人之道,明心见性妙手偶得的才是天道。

    在诵读声中,阿九神思电骋,过往阅历在眼前浮光掠影般闪过。那些道理就像一道道灵光,照亮她的心田,勾起她对以往得失喜乐的记忆。她不需要完全理解那些深奥话语的意思,只从自己能听懂的语句中便能触发命宫真魂产生共鸣。

    她想起了父亲被人类修士捕捉取妖丹时的恐慌,想起了与白蟒仙子初相识的那个安宁恬静的午后,想起了第一次听经顿悟时的喜悦,她是一只妖,公子说妖是妖她妈生的,所以她忽然很想知道那个生下她的妖是谁,如今又在哪里?

    陈醉看着立在雪中一动不动的阿九,悄悄为她披上貂裘,慢慢退回到廊檐下,静静看顾着她,小声自语道:“对于一个先天体魄者,再高明的道理都只是道理,但是对你这重情的小妖精来说却不同,从今天起我会把我记忆中关于道法修行的道理背诵给你听,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在我无法企及的苍穹之上代我照顾好你的另一个姐姐。”

第两百四十章 参他

    就在陈醉夜审巴天斗无所获的时候,叶斩入宫将陈醉遇刺一事禀报给宁帝知道。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机会。他几乎有十足把握断定那个蒙面人就是令狐野先。如果能顺着这条线索调查下去,最后坐实这次袭杀行动是叶还空策划的,一顶勾结魔族的大帽子扣下来,就算是武威王回京也不要想保住他。

    其他刺客都与陈醉有旧仇,所以没多少价值。关键是先要落实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令狐野先。

    宁帝震怒,立即传下圣旨宣令狐野先连夜觐见。

    一个时辰后,令狐野先匆匆赶来面圣,叶斩在一旁观察,竟丝毫没发现他身上有受伤的迹象。

    叶斩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又说,陛下听闻你有一口世间罕见的宝刀,十分想看一看,何不取来一观。令狐野先回答的干脆:刀丢了!叶斩拿不到真凭实据,纵有疑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次日就是祭天大典的正日子,这件事只好暂时作罢。

    ......

    南陈费仲达以使节团持节令的身份参与了炎龙族人的祭天大典。

    在此之前,大赵从未承认南陈帝国是合法的。但是就在这一天,南陈持节令费仲达从大赵皇城的永安门走进议政殿,宣读了南陈高祖的国书。柳江之畔,南陈四十万大军蓄势待发,要嘛接受,要嘛作战。

    丢了江南十三州,又面临西北两路重压,现在的大赵显然没有以前那么大了。

    祭天大典结束后,大赵朝堂上发生三件大事,第一件是捏着鼻子承认了南陈国的地位,此举无疑是重压下的无奈选择,朝野上下视之为耻,老宰辅司祭酒替赵致背下了这口大黑锅,结果就是老头子直接告老让贤了。

    有人退位就有人上位,第二件大事就是礼部尚书梅鸿鹄入了中枢成了尚书仆射,虽然还没有正式接掌相位,但似乎也已经不远了,而与此同时,之前在工部任职的宁怀古接替梅鸿鹄做了礼部尚书,并且也入了中枢,不过只是中枢行走。用陈醉的话说,算是地位最低的一个常委,干的是为陛下拟旨耍笔杆子的勾当。

    第三件大事,稽查司总巡将军陈醉,正式受命于天子封卫国一等公,执掌新成立的稽查司巡检衙门,岁禄八千石,府内允许私养亲军千人。

    成立稽查司巡检衙门一事遭到了大魁首魏无极的强烈反对,他罗列了一堆理由来反对,而陈醉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他自己主动敲了退堂鼓,老老实实接受了这个结果。

    这句话是对赵光说的,就俩字:参他!

    娘亲舅大,赵光这个国舅爷不受武威王待见,但在朝堂上还是有分量的。尤其是结党营私,在朝堂上群起而攻之弹劾异己的勾当更是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尽管司徒骏失踪事件还没了结,可抱天揽月楼的银子却已经送进了端国公府。

    赵光的贪婪好色是出了名的。没有他不敢拿的银子,被他看中的女人不得手便不会罢休。眼下就有一个他看中而不能得手的女人,为了这个女人他要在明玉山上修一座别苑。

    明玉山山势高峻秀丽,主峰明丽动人高洁如美玉。那女人是个山中修行的女道叫做明玉仙子,生的极尽妍丽,仪态端方,有仙人之姿。把赵光迷的神魂颠倒,恨不得挖心扒肺来讨好她。为了给这明玉仙子在山上修一座行宫别苑,他不顾明玉山之险峻陡峭,硬是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来做这件事。

    银子花的如流水,赵光的年奉不过杯水车薪,这家伙名义上只是个清贵外戚,因为与圣后的关系才成为托孤辅政大臣之一,实际上手里头并无多少具体的权力。

    国家的钱袋子兵把子和人事任免大权都不在他掌握中。兵部和户部是武威王的自留地。工部和吏部是老宰辅司祭酒一方的人,礼部曾经的老领导就是十全王爷赵俸炆。六部当中只有刑部尚书何汝济是他的人,这就不是一个方便捞钱的部门。六部之外,跟赵光走得近的多是些有级别没实权的御史言官。同样也没什么油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赵光守着刑部和风闻言事的都察院御史们,虽然没有多少直接过手的油水,但也没有闲着。为了捞银子,这家伙练就了一手构陷无辜入刑名的手段,所谓官司一打黄金万两,只要是被他盯上的大户人家,背景不够厚实的,几乎都是家破人不亡的结果。

    这些年银子捞的是不少,可挡不住他太能花,一座明玉楼别苑动工还不到一年,已经砸进去上百万两银子。已然让他严重入不敷出。但是出于对明玉仙子的痴迷,他一点放弃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一味的寻找捞银子的法子。

    作为外戚集团的首领,圣后一天在位,赵光这个辅政大臣的地位便稳如明玉山。庙堂之上,金厥第二层始终有他一个位置,朝中大臣也都需给他几分薄面,能不跟这条疯狗正面冲突的,也都尽量避免。

    陈醉借扩充府兵的机会投其所好,送了一大笔银子给他。而这只是个开端,后续每个月还会有红利。

    这就搔到了赵光的痒处。

    抱天揽月楼做的都是赚银子的生意,酿酒和烟草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牙粉,香水,肥皂之类的日常货品虽然因为被十三行仿制,不如开始那一年的垄断期好赚,但也依然是吸金利器。

    这当中炼锋城独有玻璃烧制技术制造出的手工艺品和眼镜更是一个赚银子的大杀器。

    制造玻璃的原材料不是什么稀罕玩意,造出来的东西却堪比宝石剔透动人,打造成各种家居器皿后立即身价倍增,尤其是在东蜀女儿国最受追捧,一套宝石蓝的玻璃酒具在十三行的拍卖会上拍出了五万两黄金的天价。本着物以稀为贵的原则,这东西走的是高端路线,一直没有扩大产能,并且技术只掌握在几个与陈醉在西戎草原上同甘共苦过的老人儿手里。

    现在这几个老人儿都已经成为本行业里的大师级人物,每一件作品问世后都会引来各方哄抢。

    而比起精雕细琢价格不菲不入寻常百姓家的玻璃制品来,眼镜的生意则相对平民化一些,但吸金能力却更强了百倍不止。一副眼镜的成本不过几文钱,配上炼锋号手工艺人打造的各种材质的镜架,少则十几两白银,多则卖到千两黄金。这年月的读书人苦啊,受到照明条件限制,除了少数有修习浩然气天赋的,绝大多数读书人都是近视眼。连司祭酒都说,这眼镜的出现对读书人来说是功德无量一件大事。所以销售一直都是供不应求的状态。

    除了最初烧制玻璃的方法外,关于眼镜的制造技术,陈醉也只提供一个技术创意,大致说明了眼镜制造原理,剩下的问题都是抱天揽月楼的几个手工大匠师一点点琢磨测试解决的。比如根据凹凸程度不同来调整度数,以满足适应不同近视程度的消费者的需要之类的。这些技术细节连陈醉都没有掌握。

    抱天揽月楼在炎都的第一家眼镜店就开在了赵光家一处临街房子里。打着合作的旗号,其实就是送银子给他。第一笔启动银子准备了二十二万两,店面部分只用了两万,剩下的都直接以租金的名义给了赵光。并且承诺店面开始营业后所产生的利润也有一半归他。在一千万人口,数十万读书人定居的炎都,这独一无二的眼镜店所能产生的利润将是一个天文数字。这是一笔让赵光无法抗拒的巨款。

    捏住了赵光的经济命脉,就等于捏死了这条朝堂搅屎棍的脉。

    陈醉找他帮忙参魏无极,狠狠的参。这家伙没有一丝犹豫就同意了。连夜便组织人手炮制罪名。其实不用炮制,全都是现成的。他干的就是这个营生,针对朝堂上的每个重臣都早有腹稿。需要参某个人时,随时都能拿出来。

    赵光把这次合作看作是一场交易,陈醉出银子,他拿银子办事,如此而已。他早就瞧魏无极不顺眼了,这回算是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魏无极执掌稽查司,干的也是察查百官的勾当。从罗织罪名害人这个角度看,他和魏无极算是有竞争关系的同行。所谓同行是冤家,赵光想给魏无极点颜色看看的打算不是一天两天了。

    现在魏无极在朝堂上的日子很不好过。

    魏无极本打算借府兵违制一事给陈醉添恶心,阻挠延缓陈醉组建巡检衙门。

    陈醉见招拆招,随即搞了一个诗会,第二天京中多家勋戚联名上书陛下,陈请希望能够修改祖制,鼓励各府在自身条件允许,不增加国家税赋负担的情况下增加府兵数量。在朝堂上赵致不等魏无极反对,就先赞这个想法好,然后问了叶斩的意见后便直接批准了。堵住了魏无极的嘴巴,同时还让他一下子得罪了大批京中勋贵。

    这件事发生在祭天大典之前,祭天大典之后,陈醉正式走马上任稽查司总巡将军,并提出了成立稽查司巡检衙门的建议。这是一个大事,赵致想要乾纲独断推动此事,却意外的遭到了武威王府方面的强烈阻挠。兵部和吏部方面各执己见,吏部赞同此事,认为此举可以限制稽查司的权力,减少贪赃舞弊的现象。兵部却强烈反对,理由是这么做恐会寒了数万亲军的心,朝廷做出决定前,应该考虑魏无极的意见。

    魏无极的意见当然是极力反对。

    这个时候赵光的人跳出来了,左都御史成大杰参魏无极在稽查司去年九月办的荆州刺史案中有贪赃舞弊,构陷忠良之嫌。都察院有风闻言事之权,意思就是只要有风闻御史言官们就可以参人,提请陛下核查。风言风语打不垮魏无极,但足以让他心存忌惮。尽管成大杰说的事情跟成立巡检衙门没有半个字的关系,却一下子击中了魏无极的七寸。

    稽查司的问题不止这一个案子,魏无极坐下五大弟子没有一盏省油的灯。赵光若是铁了心想弄他,能做文章的地方太多了。成立巡检衙门的目的就是限制减少这种事。在这种情况下,他若还坚持反对成立巡检衙门就显得居心叵测了。

    元月初六的早上,陈醉坐着的马车驶入稽查司大院。

    就在这一天,一纸公文发出,调镇守飞鸟渡的稽查司千户将军唐天豪入京城,担任新成立的稽查司巡检衙门总镇将军。虽然只是个三品武职,权力却很大。直属于总巡将军陈醉统辖,负责南北巡检衙门的建立,以及督查各地稽查司衙门。

    人才,永远是最宝贵的。但只有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才能人尽其才。

    山戎部的兄弟们无疑也是人才,但他们都是冲锋陷阵杀人不眨眼的人才。

    陈醉成立巡检衙门,需要的是了解稽查司内部政治环境,熟谙刑名律法,有志气和抱负的人才。

    稽查司是大赵最重要的武力部门之一,它虽然名义上属于大赵军方机构,却独立于兵部之外,由皇帝陛下直接统属。主要职能为: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也有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工作。稽查司魁首直接向皇帝负责。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

    除了在京常驻的稽查司总镇统领三万玄甲亲军外,还有分别位于南诏和蕲州的南北两大镇抚司,并在大赵境内各个重要城市设置了稽查司千户衙门,总人数超过五万人。这么庞大的暴力机构,多年来一直掌握在魏无极这样的人物手里。陈醉想要在短时间内拿到手里是不可能的。

    陈醉是个惫懒的家伙,把唐天豪弄回来就是当开荒牛做苦力的。鱼找鱼虾找虾,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稽查司内部,像唐天豪这样不得志又有真才实干的人不只他一个。陈醉知道他们有一个自己的圈子,拉上唐天豪就不愁后面不跟来一串人马。

    稽查司现在有两位一品将军,一在明一在暗,大魁首魏无极是名义上的大赵将军,武将第一人,执掌稽查司亲军多年,按理说应该是当仁不让的一号人物。但陈醉作为总巡将军,干的就是监督限制大魁首权力的勾当,而且魏无极的爵位只是三等郑国公,陈醉则是堂堂一等卫国公。尽管很少上朝,却是陛下最为相信倚重的人物。

    巡检衙门成立以后,陈醉手中便有了一柄尚方宝剑,只要有足够的把柄,便能随时往魏无极身上斩一剑。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陈醉想要的就是稽查司的大权。面对来势汹汹的陈醉,魏无极似乎除了奋起一搏外已经别无选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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