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火教
“这鸠摩罗的名头我也听过,此人是虚洞宗上一代宗主迦叶摩仕的师弟,多年前还曾经与毘伽罗争夺西戎第一人的地位。”霍鸣婵如数家珍道:“当年毘伽罗证道大宗师境界,这鸠摩罗自知此生无望赶超,便离开了西戎汗国去往更西方,穿过万里黄沙海,跑到极西之国传教,怎地忽然回来啦?”
“霍二姑娘果然渊博。”费解赞道:“费某所说的就是这个鸠摩罗,他跑到极西之国传教多年,据西边传过来的消息说已经颇有成就,但是因为虚洞宗被西戎汗国朝廷灭了香火传承,不得不远走西方,有人将这个消息带到了极西之国,同时也把鸠摩罗最看重的弟子阿史那图兰的死讯带给了他,鸠摩罗很看重这个弟子,也为了宗门复兴,终于不远万里赶了回来。”
“冲着老子来的。”陈醉道:“你刚才说是在司氏府中看到这个人的,你怎么确定就是此人的?”
费解道:“虚洞宗本是火教分支之一,虽然早就投靠了吠陀佛宗,但在火教总坛名义上依然是火教在西戎汗国最重要的分支,历代教主和重要门人的图形样貌都在火教总坛有报备,这个人天生红发鹰鼻,身材过丈远比寻常人高大,随身武器是一柄重六百斤的九环锡杖,很容易辨认,也因此火教兄弟才会对这条消息格外关注。”
陈醉道:“你刚才提到的那个火教兄弟是南边派来的?”费解点点头,想要解释什么。陈醉摆手道:“不必解释,你和费家本就不是一下子就能切割干净的关系,而费家和南陈之间更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费解道:“这个人一直潜伏在我身边,我早知他的来历,为的是能让他把我希望南陈知道的消息泄露出去才故意隐忍不发,这次他接应西边来的信鸽被萧二哥察觉,这才侥幸没有错过这个重要消息。”又道:“人我已经打发他走了。”
打发走了的意思跟送走赶走绝不是一个意思。
陈醉满意的点点头,道:“你跟南陈那边断的越干净越好。”又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其实比起这个鸠摩罗来,我更在意的还是司氏。”
“司氏这是想干什么?”霍鸣婵愤愤然,拍案而起,道:“这种居心叵测的混账门阀,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是不是还以为咱们炼锋城是一群吃斋念佛的老太太?”
陈醉不动声色,看一眼费解,道:“这个事你是怎么想的?”
费解道:“费某赞同霍二姑娘的意见,司氏合作之心缺乏诚意,咱们这趟帝江城之行不会有什么结果,就目前听风司打探的消息显示,司氏族内存在两个声音,如果叶大将军能明确态度入炎都,以司文晓父子为首的少壮派是愿意与之联手扶保陛下共抗武威王的,而以族长司归汉为首的族中长老们则认为武威王公忠体国,对待司氏荣宠有加,不应该与之为敌,司氏长老们在这个家族内部占据着绝对话语权,他们能跟鸠摩罗这样的人物勾结,必然对炼锋城没安什么好心。”
霍鸣婵丢了个满意的眼神过去,转而对陈醉俏皮的挤眼噘嘴,意思是说:瞧,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吧,你总说我鲁莽主观,青眼军师看人观心,总不会也走眼了吧。
“你们的想法无错,只是错误的估计了司氏对咱们的重要性。”陈醉道:“我是从舒兰成口中听到司文晓这三个字的,那老货归顺以后并未归心,因此被我留在了炼锋城,当日在城中有一次我跟他秉烛夜谈,曾经聊起当今天下人物,说到当今文坛领袖的时候,他对我说非司氏莫属,而司氏中又尤以司文晓这个出身司氏,却拜入宁怀古门下的大才子最重要,甚至称其为未来的文坛领袖。”
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们都很清楚,我建立炼锋城和抱天揽月楼是为了改变这天下,而不是为了称霸天下,即便有一天我们拿到了话语权,也不可能把所有不同的声音消灭,但是我需要的是更多的跟我们一致的声音,这一点对于日后推行新政重建秩序尤为重要,能帮助我们达成这个目标的只有读书人!”
费解面色凝重,沉声道:“陈大哥所言句句真金,只是当下咱们刚刚起步,正是步履维艰的阶段,城主一身系着整个大业成败关键,此行凶险毋庸讳言,是否可以暂退一时,待把握更大局势更稳时再从长计议?”
“不就是俩居心叵测的秃驴吗?”陈醉道:“这鸠摩罗虽然厉害,却未必就比得上费莲生吧?”又道:“我既不惧莲生大师,又何惧这鸠摩罗?”
费解凝眉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道:“陈大哥既然决心留下,费解只好舍命陪君子,但可否请陈大哥答应费某一个请求?”
陈醉点头道:“你说来听听。”
费解道:“如果三日内陈大哥收到司氏邀请,还请您拒绝!”
“为什么要等这三天?”陈醉道:“你知道我的行程都是计划好了的,岁尾祭天大典之前我务必要赶到炎都,重光那边还有一站,宁怀古只怕更难打交道,帝江这边的事情自然越早解决越好。”
“因为萧俭!”费解没有卖关子,继续说道:“我现在修书一封以飞禽送达光明峰,命萧三哥星夜驰援帝江城,他的一口愚顽剑足以抵得莫大先生和萧二哥两人,有他随时保护陈大哥,我才能放心。”
温良恭俭让,萧氏三兄弟。无形剑萧温良年纪最长,其次是八骏剑萧恭让,年纪最小的是愚顽剑萧俭。三兄弟当中萧温良武道修养第一,若论剑道高下却以超品移山初境的萧俭最强。剑名愚顽,朴拙笨重,临敌只有一剑。取自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他这一辈子只学了一剑,练了一剑,将毕生的剑气剑意都融入进这一剑中。
这一剑曾在葬剑山解剑池前一剑破苍山剑宗五剑子,也曾在西南弥勒关前惊走了打草谷的狮驼。当年稽查司魁首,大赵将军魏无极在重光城外接下这一剑时曾言道,大宗师以下,只论攻击,这一剑当属第一!之后有传闻说魏无极在接下那一剑后曾将自己埋在土里数日疗伤。
而江湖风闻,最后一个接下这一剑安然无恙的人正是有天下第一超品之称的黑龙帝聂横舟。他也曾赞萧俭这一剑已经超脱了凡尘剑道,登临天剑境界,愚顽剑也足以跟天刀叶斩的雷动刀媲美。刀名雷动,人号天刀,叶斩这个名字在江湖中是仅比四大宗师稍逊,足以媲美云玄感和陆放鹤这种小宗师级数的。
聂横舟那个时候虽然还没有登临大宗师境界,但在那几位横贯庙堂江湖的真正宗师级别人物心中,早已是不逊大宗师的江湖道上第一人。他亲口赞这一剑媲美天刀,自然是极大赞誉。也说明了萧俭的战力至少在攻击力方面,是足以与超品移山巅峰人物相提并论的。
这座江湖很大,高人辈出,达到超品境界不在少数,但是够资格位列巅峰并稳定在那个层面上的其实并不多。天机楼曾发下江湖榜和庙堂文武榜,不计算庙堂人物和四大两小六宗师,排出所谓江湖十大高手。
聂横舟位列榜单第一当之无愧,其次是明月庵主锦羽裳,再其次便是半身庙堂半身在江湖的天刀叶斩,而后是葬剑山主宫剑鸣,位列第五的是四十年不入江湖的苍山剑圣成药师,第六是莽山玄阴宗的巴天斗,第七第八第九和第十之间没有明显差距,实力难分高下,依次为火教卫夫人,古佛宗费莲生,千雪山日轮宗千叶那什和横山气宗的魏无病。
萧俭虽然没有名列前十,那只是因为境界未到,作为剑修中的极品,实际战力却被聂横舟赞为媲美天刀。
“我的身边左右并非时时都需要人的。”陈醉看一眼霍鸣婵,道:“况且这不是已经有了合适人选。”
费解道:“如果陈大哥执意不肯接受,费某也只好坚持原来的意见。”
“容我考虑一下。”陈醉不理会婵儿拉手的小动作暗示,对着费解笑着说道:“毕竟这个人很不一般。”
火教的人越加入越多,对炼锋城原来的班底必然会造成一定冲击,陈醉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那是针对一般人物。好似萧俭这样的,却是有着打破力量平衡的重量级人物。同意此人上船必需要斟酌一番。费解提出这样的要求并无不合理之处,让陈醉不能完全放心的是,他不大能够确定真正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是费解还是那位志在复兴火教的卫夫人。
上一次费解劝自己不要走帝江城改道重光的时候,陈醉已经隐约察觉到这里头有卫夫人的影子。费解是火教圣子,毕竟不是火教的教主。而这位江湖第七的卫夫人却是名声在外的厉害人物,连费仲达堂堂庙堂文榜探花素以老奸巨猾闻名的人物都曾做了她裙下之臣。其人心思之大,可见一斑。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战书
陈醉的出发点只是想给赵致一个自由生活的机会,帮助她摆脱武威王的控制。这个事情说着似乎不难也不复杂,但就因为她皇帝的身份和刚烈固执的性情,一下子变得比登天还难。甚至比推翻赵氏天下还难。
从纳兰西京开始,陈醉就已经开始筹谋整个计划。创立抱天揽月楼,打通贯穿中州大陆的商道,开辟炼锋城组建炼锋军,以这座新崛起的化外雄城做抱天揽月的根基,蓄势待发准备了两三年时光才船出野老山。
这一路走来,步步是陷阱,处处藏杀机,贪婪卑鄙者的目光随时环伺左右。无论是天刀叶斩,还是司氏都不是好相与的。更遑论奚无道,赵玉虎这样的对抱天揽月楼产业虎视眈眈的直接竞争对手。
火教对抱天揽月楼存有野心并不足为奇。陈醉有夜魔城为后盾,倒不担心被他们动摇根基。真正可虑的是火教所谋者大,而且过往行径都比较激进。与其合作的过程就像降龙伏虎,稍有不慎便会被反噬。大业未成,外患环伺的情况下,却不得不先闹一场祸起萧墙的内乱,这是陈醉无论如何不愿看到的。
这火教就像一把双刃剑,一方面是这个时代里难得的干革命造反的专家,有着深厚的人才储备和思想基础;另一方面却又脑生反骨野心勃勃图谋不轨。搞定了费解只能算迈出小小一步,真正的大敌却是卫夫人和她身后暗藏着的那些火教耋老遗宿们。比较起来,只比司氏这些老王八更难搞定。
费解这个青眼军师也是榜上有名的聪明人,岂会觉察不到陈醉的顾虑,立即说道:“此事并非家母的意思,那萧家三哥性情孤僻古怪,并非唯命是从之人,即便是家母平日里没有重要大事也不会用到他。”言外之意,这个萧俭就是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怪咖,除了打架在行外,其他都不怎么在行。即便是卫夫人有心往抱天揽月楼里安插人也不会选他。
“费兄。”陈醉没有回应他的话,却忽然反问道:“我接纳你上船就认你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了,也包括你带来的火教朋友们我也都以抱天揽月楼的兄弟般一视同仁的对待,咱们走到一起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战,你我之间基本已经统一了思想,但是令堂和火教的耋老名宿们却似乎还没跟上脚步,你怎么看这个事情?”
“家母与叶大将军的想法差不多,老一代的人都不太看好城主和炼锋城能成事儿。”费解坦诚道:“她老人家也不太愿意为了跟炼锋城合作,冒险激怒武威王,火教总坛如果能得到抱天揽月楼的控制权,实力必然可以上一个台阶,甚至有很大机会收回葬剑山和天刀门,一跃超过夜魔城和天机楼成为第一江湖组织。”
“你觉着她有机会吗?”陈醉微微点头,用眼神示意将要按捺不住的霍鸣婵稍安勿躁。
费解道:“原本我们很有信心,费某登船这些时日以来,接手抱天揽月楼听风司后才发现,当初的想法错的离谱,陈大哥志向高洁,固然令人心折,更难得是心思缜密,行事手段有神鬼莫测之机,很多事情都想在了前面,抱天揽月楼的内部规定滴水不漏,那些伙计没有信仰却有原则,火教的渗透行动非但没有奏效,反而一些教徒还受到影响出现了动摇。”
“抱天揽月楼的班底是行商殿六百一十二个跟着我从草原上走出来的伙计。”陈醉道:“他们的家在夜魔城,家人就是他们的信仰,他们很清楚抱天揽月楼的存在和发展将给他们的家人带来福祉,为了抱天揽月楼他们随时都准备好了牺牲自己,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死难者的亲人后代将会得到最高规格的恩待,而如果背叛,后果却比死还可怕。”
费解深以为然道:“法度森严,赏罚分明,惟其如此才是最可靠的信仰!小到一家,大到一国,皆通此理。”
“除了制度的约束外,我还给了他们一个更重要的东西。”陈醉道:“就是人生的自我价值,有生必有死,每一个生命都有被认同的需要,进入到抱天揽月楼的每一个人,我都会让他们先认清楚这一点,再告诉他们所从事的事业是有意义的,所以,除了为家人而活外,他们还为了自己而奋斗。”
“这一点您做的要比十三行高明多了。”费解道:“十三行的背后是天机楼,实际掌控人正是天机阁主郦凤竹,她号称横跨江湖庙堂的新生代第一人,在商业和管理方面却只知巧取豪夺,阴谋算计,怎比得上陈大哥这番用人以诚攻心为上的策略,今日之言我会向家母如实转述,至于她老人家如何决断我无法保证,费解只能保证自己今后留在炼锋号上绝无二心!”
“老费,你言重了。”陈醉摆手道:“你上船这么长时间,所作所为有目共睹,我陈醉自问还不算是个糊涂人,岂会瞧不出你老费对咱们共同目标的执着,我不想萧俭过来其实还另有原因。”
费解正色道:“愿闻其详!”
陈醉道:“这一路走来,险阻重重,未来随着我们要做的事情被更多人知道,前途只会更凶险,如果我怕了,倒不如转头回炼锋城中,或者干脆请动夜魔城中的大外公坐镇炼锋号,可若是那样的话,我们接下来还能做什么呢?费兄当知道我们未来要做的事情堪称冒天大之不韪,而鼎力革新从来都不是抱残守缺的老辈人干的事情!”
费解道:“陈大哥的意思是不希望过多依赖长辈?”
陈醉道:“我举个简单的例子,进入草原的时候,我制定了作战计划,莫大舅舅曾多次劝说我改变计划,采取更保守的计划,请夜魔城派高手杀掉阿史那图兰,如果我当时听了莫大舅舅的建议,就不会有鲲鹏率千骑破楼兰的壮举。”又道:“这一路走来,我们不仅需要新生代的力量,还需要让这些力量尽快成熟起来,过多依赖背后的门户只会拖慢咱们的步伐。”
“话是这么说,可如果鸠摩罗和费莲生当中一人前来行刺,我们当中谁能抵挡?”
“人已经来了!”霍鸣婵忽然说道,话音未落白光一闪,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她的踪迹。
费解护着陈醉从船舱来到甲板上的时候,霍鸣婵已经跟来犯者斗在一起。原来是个身材粗壮肤白碧眼的红袍僧人,手中持着一条月牙方便连环铲,舞动生风,正左支右拙的应付着霍鸣婵的进攻。嘴里不停叫道:“住手,住手,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是来送信的。”
“送信用得着鬼鬼祟祟上船吗?”婵儿怒道:“分明就是刺客!”剑气纵横,又在和尚身上割了几道口子。
红袍和尚的修为不浅,但比起婵儿来却差得远,斗了几个回合身上便已经挂彩,他从水下接近私自登船,原就是居心叵测。这家伙跟着恩师从极西之地而来,根本未将炼锋号上的人瞧在眼里。被发现了也没有忙着解释,想着能凭手中武器代恩师扫平这些土鸡瓦狗之辈在回去复命。却不料壮志未酬就先被霍鸣婵砍了十几剑。
“小僧奉神教圣德大师鸠摩罗法王之命前来送信。”红袍和尚生硬的口音叫道:“请问哪位是炼锋城主陈醉?”
“婵儿住手!”陈醉踱步来到场间,含笑打量和尚,这家伙明显有着西人血统,高鼻梁深眼窝,满面络腮胡子,打量一番后笑问道:“你叫什么名?鸠摩罗派你送的信在哪里?”
“怎么像个病秧子?”红袍和尚手提月牙铲,上下打量陈醉一番问道:“你真是炼锋城主陈醉?”又道:“小僧叫本哈桑,我师父是神教法王鸠摩罗,命我送封信给你,条件是你需先接我三铲,接得住看信,接不住便不配与我师父见面。”
“那就让我来接好了。”霍鸣婵挺身而出来到陈醉身前说道。
本哈桑吓的向后退了一步,道:“你不是陈醉,这信不是写给你的,便是接一百铲子也不算数,我师父说炼锋城主既然是徒手斗杀我大师兄阿史那图兰,单骑列阵屠杀八百龙象重骑的大英雄,便不应该是怕死之徒。”
陈醉嘿嘿冷笑,道:“你想我接你三铲子也并非不可,但我得提醒你一句,我与人交手不喜欢留活口!”
“小僧是来送信的,你就算能接下三铲子也不能杀我。”本哈桑言之凿凿道。
陈醉亮出了风炮锤,挂上黑龙锁,舞动生风,烈烈扑面,声势十分惊人,笑道:“你有三铲子,我给你凑三锤子,这三锤子对你三铲子,你若不死便放你回去!”说罢,也不容对方拒绝,风炮锤发出刺耳的锐啸,奔雷一般砸向本哈桑。
当的一声!
风炮锤砸在连环铲上,本哈桑庞大的身躯被陈醉的怪力砸的倒翻出去,他双手虎口破裂,哇的吐出一口血,与此同时,全身迸发出金光,身上僧袍寸寸碎裂,整个人仿佛沐浴在一座金钟保护罩里。
陈醉叫了一声好,手缠黑龙锁连着风炮锤将这柄锤子抡的呼呼刮风。第二锤横着砸向本哈桑。
咚的一下,接着是咔嚓碎裂的声音,这一锤竟生生将本哈桑手中的连环铲砸断了。本哈桑超过四百斤的庞大身躯倒飞出去十几米,重重撞在船舷上,眼睛一翻晕厥过去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重点
北地蕲州,止雁城。
王府议事厅内灯火通明,刚过九月,这苦寒之地就已经是入冬的时节,下了第一场雪。
叶还空窝在一张巨大的白熊皮里,身旁周围摆阵似的放了几个火盆,手中还捧着一暖手盆。此刻他正静静看着王座上的那个男人。
“贝奥武甫短时间内不会有能力组织起人马反扑了。”叶还空道:“这些罗刹鬼兵能打更能吃,一旦饿着肚子便只是一群散兵游勇,我命奚无道配合泥牛星夜突袭亚库萨城,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存粮,又通过内间透露消息告诉他怀安城中有粮食的消息,诱他带兵出来抢粮,沿途设伏......”
“说重点!”武威王不耐烦的摆手打断他的话。
叶还空尴尬一笑,道:“重点就是这边的战事暂时不需要我了,马上入冬,臣想跟王爷告个假去南方躲一躲。”
“南方会有这么多火盆吗?”赵俸侾道:“你这是打算亲自去对付那少年人?”
叶还空道:“不过是顺手牵羊的事情,当不得什么郑重大事去办。”
赵俸侾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奚无道这尕怂对抱天揽月楼志在必得,你觉着他能控制得了水旱三十三帮?”
叶还空道:“诚意伯还是有些能力的,就算没办法掌控,一把火烧了也是好的,臣以为春荒将至,西北两地都不太平,陈师道是怎么想的还不得而知,这座天下不能由着那少年再折腾下去了。”
赵俸侾轻轻一笑,道:“你是担心聂横舟忽然破空飞升吧?”
叶还空道:“总不能让这老魔头善始善终!”
赵俸侾道:“那少年人是个难得人才,尤其难得是对致儿这一片心,他敢为了致儿与我为敌,可谓是勇气可嘉,这样的天才人物就这么早早凋零了,还是有一点点可惜的。”
“张泥牛出身江湖,熟悉那边的人和事。”叶还空道:“另外臣还要带上那两百白熊魔兵。”
“猛鹰搏兔还需全力以赴,多带点人也是应该的。”赵俸侾道:“我还会命陈惜竹,桑杰尔夫和尼堪万兰跟你一起回炎都,顺便叫上横山气宗和点苍剑宗的那两个,天武骑军你可以带走一半,对外可以说本王也在车驾行辕中。”
“炎都?”叶还空微微皱眉。
赵俸侾含笑点头,道:“正是炎都!”又道:“这小子敢把夜魔城的手伸到我的地盘上,还能帮叶斩杀了阿史那图兰,总归是有些成色,司氏那群老书呆子想要收服他,我看未必能成事,而费莲生是你的人,怎么用都在你,至于卫青红那个只有野心不达实务的娘们儿想吞下抱天揽月楼,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归根结底,如本王没看走眼,这小子还是得你亲自料理,本王就是想看看这小子敢不敢进炎都?”
“臣之本意是想把他留在帝江城。”叶还空道:“赵玉虎和徐仙洲鼓惑狮驼派人从极西之国请回了鸠摩罗,司氏那些老家伙再加上费莲生和天机楼的裘剑心,足够把他留下了,臣这次是冲着那条老黑龙回去的。”
赵俸侾道:“西边的事情你不必亲自出手,我有可靠消息,确定黑龙帝就在炎都,如果你判定有机会得手,本王准你便宜行事!”又道:“聂横舟与人有约,藏身炎都秘境中守北赵龙气躲避天劫,那少年人不死他不会出头,这老家伙许是对那少年颇有信心,又或许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因为毕竟那也是陈师道的种。”顿了顿,又道:“说起这个事来也有点意思,咱们北赵的太子殿下居然是陈师道的亲孙子,纵然最终咱们胜了,这天下却还是归了南陈皇族后裔。”
“王爷还想看看那少年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那小子确实花样很多,奚无道这尕怂若有人家一半本事,咱们都不至于打的这么辛苦。”赵俸侾道:“他想拉拢叶斩和司氏与本王为敌,还想请宁怀古出山接班司老先生替致儿谋划,再算上火教卫青红,你不觉着挺有意思的吗?”
叶还空眼中闪过一抹凶光,会意的点点头,道:“臣明白王爷的意思了。”转而又道:“叶斩这头猛虎快成精了,司祭酒也是一只老狐狸,那个负三十年大名而不肯入朝的宁怀古说过王爷在位一天他便不会入炎都,这几个人都负着几十年名望,连王爷都无可奈何,只怕那少年没这个道行把他们拉到船上。”
赵俸侾叹了口气,答非所问道:“陈师道啊,想不到本王居然跟你还做了一场儿女亲家,却不知道你这亲儿子得了你身上几分成色,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帮到本王这个忙?”
......
“费老转儿,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南陈皇帝陛下高坐金銮殿,将一份密折摔在了殿下八风不动的费仲达那张死人脸上,喝道:“废了费玉章一只手还不够,连谢飞鸿培养多年打入火教内部的密谍也一起断送了,那逆子究竟想干什么?”
金銮殿里只有俩人,密折打在脸上,费仲达恍若未觉。眼观鼻,鼻观心,心入定,老神在在一动不动。心中暗道,老子的逆子做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那逆子做的。
“不说话老子也晓得你不是哑巴。”陈师道走下金阶,来到费仲达面前,道:“说说你的看法,你的儿子你应该了解。”
“人心隔肚皮,臣以为就算是亲老子也未必一定对亲儿子完全了解。”费仲达慢吞吞的说道:“这一点陛下应该比臣更有切身体验才对。”
“嘿嘿。”陈师道干笑了两声,道:“你老小子还是那个臭脾气。”说着,一屁股坐到了金阶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过来坐会儿,陪老子随便扯几句。”
费仲达慢悠悠过去坐下,双手塞进衣袖里,低头看着脚尖,道:“陛下反正每件事都比臣厉害,什么话还用臣说?”
二人少年时都在巴山学宫,同吃同住同窗,费仲达天纵奇才,如果不是遇到了陈师道,甚至堪称巴山学宫百年第一天才。南陈复国,费仲达居功至伟,作用仅次于陈师道。彼此相交多年,费仲达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陈师道的人,很清楚这位高祖皇帝陛下真正在意的是什么。故此言语之间并无一般朝臣面对皇帝陛下时的拘谨。
这话说的大不敬之至,陈师道却不但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少给老子在这里打哑巴禅,你那儿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一言一行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老子那个奇葩儿子却是野生的,二十岁以前那小子过得是怎样的日子,性情如何,我这个当老子的半点都不知。”
“你现在晓得了。”费仲达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顿了顿又道:“老臣以为陛下的这个野孩子比起二十二岁的陈师道来不遑多让。”
“这皇帝做的忒无趣,能好好聊天说话的人越来越少。”陈师道忽然感慨的:“皇城内外也只剩下你费老转儿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了。”
“臣敢这么跟陛下说话,也只是因为臣晓得陛下喜欢臣这么跟您说话。”费仲达道:“君威天赐,无规矩不成方圆,臣知道陛下不喜欢那把椅子,但是为了南陈故国亿万生民和陈氏列祖列宗,您还得坐在上面。”
“你觉得太子现在继位如何?”陈师道用胳膊肘拱了拱旁边的权倾朝野的太子太傅,一等公,内阁大学士。道:“再怎么说也跟着你学了这么长时间,之前陆先生又在他身上耗费了那么多心血,总不至于连那个野孩子都不如吧?”
费仲达白了身边的九五之尊一眼,叹了口气,道:“如果换一个时代,太子殿下绝对会成为一代英主,可惜这个时代不成,北赵有个武威王,西戎汗国的师傲雪也不是易与之辈,能与之抗衡的只有陛下。”
“你说的不对!”陈师道笑道:“那个野孩子现在正跟赵俸侾斗的不亦乐乎,拉拢天刀叶斩和司氏不够,还要请负三十年大名的宁怀古出山,师傲雪的大女儿和天机楼的郦凤竹,还有那个北地财神奚无道都在费尽心机想要他的命,从炼锋城折腾到帝江,这小子却还安然无恙。”
“如果他肯归附南陈认祖归宗,臣愿意豁出费氏满门性命,亲手替陛下做那难为之事。”费仲达的语气激烈反问:“陛下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所谓难为之事当然是指结束祸起萧墙的内部纷争,君臣之间能开诚布公直抒胸臆到这个地步,可见二人的关系。
“应该没有!”陈师道缓缓摇头说道:“小兔崽子跟朕之间误会太深,这条路早就被紫衣给堵死了。”
“陛下明鉴。”费仲达道:“而且臣以为即便皇后殿下不针对他做那些事,他也不大可能愿意认祖归宗来接您的班。”
“费家针对他做的更多。”陈师道没好气的:“你个费老转儿就不能说几句让朕高兴的?”
费仲达不为所动,继续道:“这少年人从接手夜魔城行商殿以来,手创抱天揽月楼,不到三年时间在野老山四战之地建起炼锋城,商通中州八极,开辟了泼天大的局面,称之为江湖帝王亦不为过,其中虽有黑龙帝将水旱三十三帮基业转交的功劳,但居功至伟者还是他,这一次炼锋号船出野老山,马踏落日城,千骑破楼兰,更彰显了此子的军事才干。”
“说点我不知道的。”陈师道不耐的摆手打断费仲达的话。
“千骑破楼兰,雷火阵灭杀阿史那图兰和八百龙象重骑,可谓是神鬼莫测之机。”费仲达依然按部就班说道:“就炼锋城的龙马骑军展示的战力来看,如果山戎九部真如传言般已尽数归附炼锋城,他就算想自立为王,甚至席卷天下都并非没有可能,而他却选择冒巨大风险离开炼锋城,跑到北赵去挑战赵俸侾......”
“嘿嘿,你大概以为他志不在天下,所以才会这么做。”陈师道笑道:“朕却觉得他是还不晓得这把椅子的好处,才傻兮兮跑到炎都去跟赵俸侾对着干,抱天揽月,小崽儿的野心倒不小。”
“天下风闻,炼锋城主在南陈腹地偶遇宁帝,二人结下患难之交,正是那少年请动了夜帝亲自护送,宁帝才得以还朝,而后北赵宁帝在朝堂上处处受武威王挟制,便派岳恒秘密与少年联络,这才有了炼锋城和抱天揽月楼的基业,他去炎都是为了帮助宁帝摆脱赵俸侾的控制。”费仲达看着智深似海的皇帝陛下,道:“怎么?陛下以为他是另有所图?”
陈师道深沉的目光正投向大殿外,深沉的夜色中,好一会儿才似乎刚回过神的样子,道:“哦,老子也不晓得,不过老子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这小子想要的东西跟外界猜测的完全不是一回事。”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又说道:“朕听说北赵宁帝已经立了太子,而且这个太子还被赵俸侾带到了止雁城养在府中?”
“确有此事。”费仲达道:“武威王不贪恋帝位,却对权力不肯放手,宁帝目前只有这一个皇子,早早就立为太子,想必是偏宠有加,如今却被赵俸侾弄到止雁城里养着,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赵俸侾不是恋权之辈,他不肯放手其实是在求道,这个事情天下间没几个人能理解,暂时还不好跟你多说。”陈师道站起身来,转而又道:“朕还听闻这个北赵太子是个早产儿,其母兰氏生下孩子当夜便殒了?”
费仲达点点头,道:“确有此事。”沉吟片刻,欲言又止问道:“陛下的意思?”
“朕觉得这事儿有点意思。”陈师道呵呵笑了笑,道:“这赵俸侾还有养皇帝的瘾,那赵宁帝就被他从小养在身边,现在轮到北赵太子了,费老转儿,朕觉得咱们在这里瞎猜没意思,不如派一位得力重臣出使炎都打探一番,看看这小子究竟为了什么做这些事,你意下如何?”
“臣遵旨!”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杀招
“酒无好酒,宴无好宴。”陈醉摆弄着手里的信件,环顾一圈,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叶鲲鹏脸上,道:“四弟是识途老马,先说说这白门楼文道大会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轮到鸠摩罗这厮借此向我发出以武论道的邀请?”
“白门楼文道大会是司氏主办的文坛盛会之一,每年一度,已有四百五十年传统。”叶鲲鹏道:“虽说是文道大会,却不禁止以武论道,司氏一向以文武双全称著于世,家传浩然气诀堪称武林一绝,君子六艺中的骑射之术是每个弟子都必须掌握的,这文道大会当中也会有演武论剑的环节,甚至允许私相决斗的发生,偶尔也会邀请西戎邻国的名士大德前来论道较技。”
“这么说来,鸠摩罗借机向我发起挑战,如果我拒绝了,司氏便有十足理由瞧我不起了?”
“甚至是翻脸动手也未可知。”费解接过话头说道:“文道大会以往的惯例,一旦牵扯到两国之间的较量,便往往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不要说打退堂鼓,连战败者为全忠义之名羞愤自刎的都不在少数。”
“不能让司氏小觑了咱们。”陈醉咬牙道:“叶大将军在暗中看着咱们呢,接下来还要过光明峰重光城,进入炎都以前我一步都不打算后退!”
“如果是比武较量,咱们也可以派其他人上去跟他交手。”叶鲲鹏道:“陈大哥只需承认一句先天体魄不通武道,便可以派别人上去应战。”言下颇有主动请缨的意思。
“你想替我上去送死,然后刺激你爹出头?”陈醉一语道破叶鲲鹏的心思,道:“一边歇着吧,咱们要做的事情多着呢,留着有为之身就是你对我最大的义气!又道:对方成名多年,实力深不可测,正面抗衡,咱们这一撮人只有婵儿或有一线胜机,但希望也很渺茫,我舍不得你去冒险,自然也舍不得她。”
“这么说来,兄长是打算自己亲自出手?”霍鸣婵面露忧色,道:“这个对手可不同于师容兰,此人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超品巅峰多年,恐怕早已修成元神法相,真不顾面皮施展起来,兄长的那些小手段怕是派不上用场。”
“那就只能想法子让他上不了场。”陈醉想起了梦中人生见识过的某场举世瞩目的足球比赛,那一年天外来客般的光头少年震撼了整个足坛,却在最关键的一场比赛中完全迷失。搞个小动作让他不能出场,这种事在敬天守道的古人而言连想想都是罪过,但在陈醉眼中只要目的是正义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婵儿似乎猜到了陈醉要说什么,忽然一个劲儿的使眼色暗示。陈醉只道她是怕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会弱了威望,只做没看到,转脸把目光投向莫绍康,厚颜无耻的:“大舅舅的天音八绝加上萧二先生八骏剑应该足够了吧?”
霍鸣婵叹了口气,门外传来一声冷哼,小佛女冷冰冰的声音从外面传入:“无耻之尤!为了取胜不惜用卑鄙手段去算计我西戎高手,你们这些炎龙族人果然只会耍弄阴谋诡计。”
“西戎人也不见得高明。”陈醉完全无视叶鲲鹏的尴尬和费解的无奈,对着萧恭让龇牙一乐,道:“计划泄密,二先生和莫大舅舅提起的心可以放下了。”转而又对婵儿说道:“师容兰这小丫头不能留在船上了,你得出面把她赶下去。”
霍鸣婵提醒道:“她可是你大外公亲自给你定下的未婚妻。”
“狗屁未婚妻,就是一小是非精。”陈醉没好气道:“本来瞧着她因为不忍姐妹反目跑出纳兰西京,心里头对她还有几分同情,这一路跟来也算规矩,就暂时忍她了,却没想到她还得寸进尺了,居然敢偷听咱们这么重要的临敌会议,坐着老子的船,吃着老子的饭,却要吃里扒外帮着老子的敌人,这种人留着她做什么?等过年吗?”
“等过年是什么意思?”婵儿偏头思考状,好奇的问道。
陈醉比划了一个砍杀的手势,恶狠狠的:“杀年猪!”
......
帝江城,夫子庙。
司文晓从入定中苏醒,缓缓睁开眸子,两道清澈明亮的目光闪过。
一名枯瘦干瘪老仆,脸上挤出几许笑意,用嘶哑的声音欣喜说道:“公子爷醒了!”
“司不回,我睡了多久?”司文晓听到两天这个答案后微微点头,又问道:“都有什么人来看过我?”
叫司不回的老仆道:“员外爷和夫人闻讯就到了,现就住在夫子庙,另外还有文秀小姐和叶家三小姐来过,昨天留下来陪员外爷和夫人一整天,今天刚走没多久。”
司文晓微微点头,道:“不回公,我让您担心了。”
“哎哟,公子爷,您这话是从何说起呀。”司不回受宠若惊,诚惶诚恐道:“您是老太爷子的亲孙子,文曲星下凡,未来出将入相不在话下,老仆能伺候您一回已经是极大的福分,这不回公三字老奴可万万担待不起。”又热泪盈眶道:“您突然一睡两天,之前毫无征兆,可真够吓人的,现在醒转过来就太好了。”
司文晓叹道:“是啊,我只恨自己醒过来的太迟啦!”
......
混沌江畔,人迹罕至的老林边缘,陈醉单枪匹马面对孟立虎率领的六十名山戎部战士。霍鸣婵站在高高的大树上观战。
六十名战士皆是优选出来的先天四品体魄,强者更强,每人标配钢矛五柄,可一次携带穿金透甲箭矢一百支的神机连弩一部,以陈醉亲手设计的双绷簧弹出,凭这些战士先天四品的力量,手动连续发射,一分钟内就能将一百支箭全部射出,六十人分为两组,三十人一组排列攒射,五十步以内,如果防御力不够,甭管多厉害的大高手,瞬间就会被射成刺猬。
这就是陈醉一直想要实现的超级兵种,特战队!
陈醉连面甲都罩上了。先天八品的体魄理论上是能够抵挡这些箭矢的,但这怕死的家伙还是用铁王八壳子将自己团团包裹。风炮锤对比战士们手中的巨大马刀显得小巧玲珑,黑龙锁已经挂上,在陈醉手中快速轮动,忽然向前一丢,一千两百斤的风炮锤产生巨大惯性,带动陈醉整个人腾空飞出。
孟立虎毫不迟疑执行将令,一声号令,前排三十名山戎部战士手中的神机连弩齐发,一个呼吸之间,数百支箭连续发射而出,每一支穿金透甲锥都精准的命中了陈醉的身躯。
叮叮当当不绝于耳的声音中,陈醉两个抛投就已经从百步之外杀到近前。前面三十名山戎部战士手中的连弩已经打光,三千支箭尽数射光,立即向后撤离,身后另外三十名山戎部战士则迅速顶上去,叮叮当当又是一通箭雨攒射。
霍鸣婵居高临下看的真切,不禁暗自惊心,如果不是先天体魄,亦或者不是高阶的先天体魄,又没有宝物护身的情况下,哪怕是超品移山级别的大高手,只以本相真身在五十步内面对这样的攻击结果也只有一个。
陈醉哈哈一笑,抗住了箭雨攒射,到了近前便如猛虎入狼群,风炮锤随手一击便有一名山戎部战士飞出,一转圈的时间已经取得绝对优势。
“停手吧!”陈醉对着垂头丧气的六十名山戎部战士大声说道:“很好,你们的战术执行完美无缺,记住了,如果在实战中遇到我和敌人纠缠在一起的情况,完全不必顾忌我的安危,只管对准敌人连同我一起射!”
霍鸣婵这才明了陈醉把这六十名山戎部战士拉出来演练这套战术的深意。这武器和战术分明是给一些江湖高手准备的。这是六十人所展示出来的威力,如果换做六百人呢?甚至六千人又当如何?那些弩箭的威力远胜过军中寻常的强弓硬弩,婵儿扪心自问,若是刚才的目标是自己,除了高高飞上天外,便只有被射成刺猬这一个选项了。
六十山戎部精英战士最差都是先天四品的十夫长,自孟立虎以下轰然应诺。
陈醉又道:“这是一套专门针对一些特殊高手制定的战术,你们跟我是一个战术整体,无论对手是怎样的人物,只要你们严格遵照我的战术设计执行,我们都有机会战而胜之!”
霍鸣婵道:“兄长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战术去文道大会上对付鸠摩罗吧?”
陈醉笑道:“怎么可能呢,凭他还未必配得上我这套战术。”
“你想弄这么多人上去,人家也不会同意。”霍鸣婵道:“不过这神机连弩的连续瞬发装置真的很厉害,那个什么双弹簧的威力只比军中三石强弓更大,操作的机括又这么小,除了先天体魄者外,一般人没有八品修为都不要想能连续拉动。”
“拉动至少需要先天二品,似这般连续拉动又不会影响战力发挥的,则至少需要先天四品的体魄。”陈醉道:“我打算组建一支专门针对江湖顶尖人物的特殊机动分队,首批就是这六十人,孟立虎作为负责人,这边事情了结后会回到山戎部,专门招募先天四品以上的战士,争取扩充到六百人规模!”
“那样的话不管是抱天还是揽月都没人能挡住你啦。”婵儿兴奋的说道。
“肯定不会如你说的这么容易。”陈醉道:“我也不过是想为咱们的未来多增几分把握罢了。”
霍鸣婵道:“人定胜天!婵儿对兄长越来越有信心啦!”
陈醉道:“胜天谈何容易,眼前这道局还不知道能不能胜呢,这帝江城接下来会越来越热闹的。”
“兄长担心对手不仅是司氏?”
第一百五十五章 雄才
“司氏耕读传家的年代久了,那点杀伐血性随着司归墟渡劫战死便消耗尽了。”陈醉道:“真正值得担心的是奚无道和郦凤竹,甚至是武威王,说实话,若是没有这六十骑托底,我都不大敢入城去赴这个约。”
“赵玉虎弄回来一个鸠摩罗就已经够难对付了,如果再有天机楼和武威王方面的人插手,这帝江城还真当得起龙潭虎穴四个字了。”霍鸣婵面露忧色说道,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说起赵玉虎我就想起了师容兰,这丫头之前对我说起过,她师门传承有秘法绝学专门克制虚洞宗的心法呢。”
“那个师容兰怎么还没赶走?”陈醉并不觉得那凶巴巴的小尼姑能有什么用处,道:“你也看到了,咱们的秘密越来越多,她留在身边只会碍事。”
“兄长真的要赶她离开?”霍鸣婵提醒道:“纳兰西京还有那么多抱天揽月楼的作坊呢,用的是通天寺的地皮,指着毘伽罗保护,你在这里跟她闹翻了,回头她跑回去给咱们捣蛋怎么办?”
陈醉挠头苦笑道:“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这小丫头片子太讨厌了,总得想个法子治治她,免得关键时刻捣蛋。”
霍鸣婵试探问道:“兄长就对她没有半点别的想法吗?”
“一丝丝一丢丢都没有。”陈醉断然道:“这烫手山芋就是个麻烦精,为了她,西戎草原上那些部族头子都把我恨死了,还有那个心心念念想当西戎汗国太上皇的狮驼,现在就已经把我看做了眼中钉,迟早跟他还有一战!”
“也未必就只有坏处吧,兄长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师容兰虽然脾气大了点,对兄长也不大友好,但是对我还是尊重的,而且她尽管表面冷酷,法度森严,内在却是个敬天悯人的一面。”
“等一下,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你提醒我了。”陈醉摆手打断婵儿的话,沉吟思索了一会儿,道:“立即命帝江城里抱天揽月楼分部的兄弟行动起来,全力以赴核实这鸠摩罗的下落,看看他平常都做什么有什么喜好。”
“兄长这是要做什么?”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师容兰身为吠陀佛宗执掌刑典的孔雀明王,如果名义上还归属吠陀佛宗的虚洞宗鸠摩罗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被她发现,她又该当如何?
陈醉一念及此,微微一笑道:“我就是想瞧瞧那白衣小尼姑身为吠陀佛宗的执法明王,能有多大担当。”
......
司氏的耋老们一心一意只想将抱天揽月楼吞下来,他们把双方约定的这次会面看做了一个下手的机会。在司氏内部,几乎没什么人看好陈醉的逆天之举。因为这些年来,跟武威王对着干的人,甭管多大权势的人物,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所以他们接到炼锋城主的见面请求后,便很容易做出了决断。
炼锋城是一块硬骨头,抱天揽月楼却是一块大肥肉。一家一户吃不下没关系,那就多联系几家人一起吃。所以只要是想对陈醉不利的,他们就来者不拒的欣然接受。
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
白门楼,帝江城中一处特别的所在,虽只是一座酒楼,却因为见证了许多传奇往事而名闻遐迩。先有司平潮在此飞升,再因为司氏后代们常在此组织文会,感秋伤悲而成为文坛圣地之一。今夜晚间,一年一度的文道大会将在此举行。
司文晓喝下三碗天鸿酒庄的佳酿后已有了几分醉意,一时来了兴致,唤人准备文房四宝,提笔将陈醉那天留在夫子庙里的将进酒又写了一遍。叶凤雉和司文秀在一旁看着,只道是司文晓一时兴起诗兴大发的新作,顿时惊为天人。
“这首诗不是我作的。”司文晓丢了笔,对自家妹子和叶凤雉说道:“写这首诗的人是个旷世奇才,可惜当日我没能问出此人的姓名。”
叶凤雉道:“这首诗的气魄非凡,但意境却稍显消极了,小妹以为司大哥的一些作品未必逊色于他。”
“差得远呢。”司文晓道:“当日那人借点评先祖平潮公之机,有意点化于我,后面又做了更惊天地泣鬼神之语,着实让愚兄茅塞顿开,许多从前想不明白的道理得以融会贯通,如此人物又岂是消极之人,故此我觉得那人在这首诗中所表达的意境并非消极,而是透彻练达无所畏惧的潇洒。”
司文秀道:“哥哥难得这般自谦服人,看来这位陌生人是确有令人心折之处。”
叶凤雉道:“只看这首诗,的确是才气纵横,堪称诗中豪雄。”顿了顿,又道:“但毕竟诗词之道首先是一种组合文字的载体,怀古先生也说过,能写出豪雄之诗的人却未必就是真豪雄,司大哥这些年为西路四洲文魁,凭的可不只是几首诗词和几篇文章。”
司文晓对着她笑了笑,道:“三妹谬赞,愚兄愧不敢当,若是没遇到此人,愚兄或者还敢自傲一二,但遇到此人以后,若还这般自大无知,岂不是枉读了圣贤书,此话字字真心,绝非愚兄妄自菲薄,别的不说,只凭他点拨愚兄时留下的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其中意境便足以让愚兄自愧不如了。”
陈醉的话是从梦中人生丰富阅历中提炼出来的精品言论,自从修习大梦心经以后,对于梦中人生的许多记忆便越发清晰了然,以至于许多原本梦中人生中都已经淡忘模糊甚至是惊鸿一瞥的记忆都被唤醒。于两千多年的人文历史中提炼出的几句真知灼见,自然要有些说服力。
“这人的气魄好大。”叶凤雉道:“难怪能让我们结草社的司大哥这般推崇。”
司文秀悠然神往的样子:“却不知那人生的是怎样的人品相貌?”
叶凤雉道:“能指点司大哥学问的人,必定是一位阅历丰富的长者吧?”
司文晓摇头道:“非也,那是两位与你我年纪相差无几的年轻人,两人以兄弟相称,年长者便是写诗人,生的面若冠玉,口鼻端方,略显瘦削,面色有点泛白,看起来好像身体不太爽利,但其实神气完足,绝非孱弱之人。”
“咦?怎么司大哥所说的这个样貌的人,小妹倒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叶凤雉歪头回忆了一会儿,缓缓摇头道:“小妹想到一个人,但又觉得不大可能是那人。”
“不管是不是,三妹只管说来听听也无妨。”司文晓道:“愚兄当日得那人点化,文心大动,以至于不能自已的进入到入定状态,平白错过了与那人结交的机会,至今想来仍深以为憾。”
“司大哥说的那人样貌倒是与炼锋城主有些相似。”叶凤雉道:“不过在小妹的记忆中,这位陈城主却是个言词粗鄙,俗不可耐的人。”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那个陈醉?”
第一百五十六章 法随
司文晓皱眉道:“三妹这话说的不妥,能说出这般豪言又付诸实施,且只凭千骑就成功的人,又岂会是俗不可耐之人?”
司文秀道:“要见这个陈城主也不难,他已经受邀参加今晚的文道大会,太曾祖公请的好手不在少数,都是来对付他的。”顿了一下,又道:“这个炼锋城主仇敌太多,听说一年多以前在炼锋城外的大草原上,一仗便摧毁了费五公子带去的三千江湖豪客,这西路上的江湖门户差不多被他得罪光了吧。”
叶凤雉道:“这人我在归址城里会过一次,言语粗鄙狂傲,看着不怎么样,但是费解和我二哥却似乎挺看重这个夜魔城派出来的天下行走,一个连文武新秀榜都上不去的人,居然野心勃勃的想要把我阿爹也拉到他的船上去,我阿爹何等身份,若不是冲着夜魔二圣的金面,根本连理都不会理他,这家伙在草原做出一点成绩不假,但也是得到黑龙帝暗中相助的结果。”
“黑龙帝出手了?”司文晓诧异的看着她。
叶凤雉道:“阿使那图兰的实力已达超品,连我阿爹都赞他后生可畏,加上八百龙象重骑随侍左右,便是阿爹亲自出手也不敢说有把握杀掉此贼,这个陈醉又何德何能做得到?所以有人判断是黑龙帝出手杀了阿使那图兰,后面黑龙帝忽然跑到老龙槽渡劫,也说明了他迫不得已动用了超越凡俗法则的力量,不得不晋升大宗师境界。”
这个分析还算有根有据,听上去也比先天七品的陈醉单枪匹马干掉八百龙象重骑和阿使那图兰要靠谱的多。
司文晓沉吟片刻后决然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在今晚的文道大会开始前跟这位陈城主见上一面!”
“哥哥是怀疑这炼锋城主就是那个写将进酒的奇人?”司文秀道:“如果事实如此,哥哥可是想帮助他?”
叶凤雉道:“这怎么可能呢,司大哥可不是那只有一腔子热血的愣头青,连我阿爹都赞司大哥有老宰辅之风,年少老成,通达实务,稳健干练,这炼锋城主就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土包子,司大哥断然不会跟他那样的人搅和到一起的。”
“如果我真想帮助此人呢?”司文晓起身道:“咱们这些西路儿女们在边陲之地太久了,久到自己都主动把自己边缘化了,却忘记了我们最初读书学剑时在怀古先生面前立下过的志向,三妹,其实这几年我们都错了。”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从,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司文晓豁然起身,吩咐人将自己刚写下的将进酒挂在白门楼正厅入口处,先让今晚与会者品鉴一下什么叫诗中的豪杰气。又对二女说道:“愚兄欲去炼锋号上一行,两位贤妹可愿同往?”
......
帝江城里,陈醉与霍明婵携手走过。路旁一家经营东蜀女儿国物产的店铺里走出个青年人,对向走来错身而过的时候冲二人微微点头示意,往陈醉手里塞了一张字条。打开一看是一行小字:恩义巷头,混沌江畔,雪花娘娘庙,白衣杀红袍!
陈醉会意的一笑,对身边的婵儿说道:“我就说这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鱼儿,原来鸠摩罗这老家伙还有这癖好。”
霍明婵迅速瞄了一眼,奇怪道:“这字条上没写他做了什么呀?”
陈醉解释道:“除了这句话外,这字条上还有盲文暗语,是用摸才能察觉到的。”
“古古怪怪,也就兄长这脑袋才能想到这么隐蔽的方法传递情报。”婵儿用欣赏的目光看过来,又问:“暗语又说了什么?”
陈醉道:“城中连日来走失了几个少年人,皆是白净整齐的寒门子弟,我原本是打算给这鸠摩罗栽点脏的,现在看来已经不必要了,这家伙自己倒先拉了一裤兜子。”又道:“现在万事俱备,那个白衣小佛女的事情还得交给你来办。”
婵儿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
恩义巷头,师容兰与霍明婵并肩而行,看着前面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红袍和尚正扛着连环铲,手里提着个袋子穿街过市。最终走进了雪花娘娘庙。
师容兰黛眉紧蹙,切齿骂道:“无耻之尤!”
霍明婵道:“原本只想请你陪我逛逛,船上的饭菜再好吃也有吃够的时候,一个人无趣便想拉着你下来换换口味,却没料到会遇到这么糟心的事情。”
“这怎么能怪姐姐呢。”师容兰道:“虚洞宗的人就是一群上不了席面的腌臜货色,这鸠摩罗是尼摩空的师父,说不定就是从他开始烂的!”她号称孔雀明王转世,行事以法为尊,眼里绝不容砂子。此刻手按厄难剑,已然动了杀机。
霍鸣婵道:“这鸠摩罗成名多年,武道境界远在你我之上,你有把握对付他?”
“陈醉还是个先天体魄呢。”言外之意,自是在说她数次与陈醉交手,明明境界相差万里,她也没有手下留情过,却每次都收获惨败的结果,斗到现在哪怕她已经进步到九品巅峰境界,却都没信心再去挑战了。
“这世上像兄长这样的人物毕竟不多,还是小心为好,如果没有十足把握,最好是回去跟大家商议后再做计较。”
师容兰自信满满道:“姐姐只管放心,只要他是虚洞宗的人,还没到宗师境界,我便有办法克制他!”
这丫头有些盲目自大,完全没把堂堂超品移山巅峰大高手看在眼里,须知道这世上江湖庙堂两条线上能媲美鸠摩罗的人物已经极少。这话说的显然太满,倒不是说她爱吹牛,用陈醉的话说就是有点喜欢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空有一身深不可测的本领,却缺乏实战的考验。
霍鸣婵道:“我知道你们吠陀佛宗有限制对手实力的秘术,也知道你的佛心境界已达四重巅峰,而你的对手却卡在三重佛心上多年,否则他早就开悟天道晋升小宗师境界了。”顿了顿,又道:“但是你毕竟还年幼,实战经验比起鸠摩罗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姐姐料事如神,我的确传承了专门针对虚洞宗武学的秘术。”师容兰道:“这门秘术是我师父毘伽罗创造的,专门针对虚洞宗的独门心法,只要他行的是虚洞宗心法,便是经验强我十倍百倍也无用武之地。”
霍鸣婵把该说的都说了,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相劝。与师容兰两个并肩而行,悄然来到雪花娘娘庙外。
小庙不大,只有一进三出的四方规模。庙始建于四百多年前,据说是司平潮主持修建的,专门用来供奉他心中女神的。虽然在这街深巷尾四方通达之地,但因为隶属于司氏私产,外人不得允许就不方便入内。
此地闹中取静,司氏把鸠摩罗安顿在此静修,倒也算合适。
“这老贼真无耻!”师容兰用四重佛心去感知里边的动静,刚听到里边一点惨叫异动便立即发作大骂,抽宝剑跳进院子里,一进来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眼。
只见这雪花娘娘庙的院子当中正摆布着几具尸体,每一具尸体身上都没有穿衣裳,面部朝下,后面隆起的部位则敞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死状惨不忍睹。把师容兰吓一跳的是这些尸体无一不是与她年纪仿佛的少年郎。
连彪悍如霍鸣婵都禁不住一皱眉,道:“想不到这凶僧残忍病态若斯,断然留他不得!”
“他这是在用人的精血元炁练功。”师容兰咬牙道:“快,刚送进去的那个可能还有救!”说着,飞身跳到窗外,挥手一掌将木楞窗户拍的粉碎,小手挡在眼前,喝骂道:“鸠摩罗,你快穿上衣服给我滚出来!”
霍鸣婵在身后给她掠阵,见此情景不禁苦笑,面对高手相争的局面,竟不敢直视对方,就这还想取胜?感知到室内温度陡然增高意识到鸠摩罗将要有所行动,赶忙提醒师容兰当心对方偷袭,话音未落,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已经从窗口冲了出来。
师容兰反应神速,忙扬起手来随手一挡,掌力吞吐间按在那团黑影身上,刚要下死手却发现竟是个少年。不容霍鸣婵提醒他少年已死,师容兰已下意识的将掌力收回了大半,与此同时,一股沛然雄浑充斥着浓烈高温气息的力道也隔着少年的尸体冲击过来,变生肘腋,来的太仓促,师容兰只能勉强自己以少半内力接下了这一击。
轰的一下巨响,里边的人发出一声怒吼,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说道:“来的可是毘伽罗的徒子徒孙?”
毘伽罗在西戎汗国被认为是神一样的存在,被朝廷奉为当世活佛,草原上能直呼其名的人不超过一巴掌,连西戎汗国的女王师傲雪都不在其列。这老贼秃的辈分比毘伽罗还要高一辈,自然有这个资格。
师容兰被对方的掌力正面冲击,已经被撞的倒飞出十数米开外,咻的一下飞上院墙才勉强稳住身形。听见对方质问,刚要回答却冷不丁感到喉头一甜,一股热流涌上来堵住了她的声音。
“你不说话也没关系,这专门破虚洞宗心法的实心之法乃是毘伽罗所创,纵然数十年未遇,本活佛却依然记忆犹新。”
所谓实心之法,取自吠陀佛宗的智慧佛心经:说一丈,不如行一尺。能说不能行,不是真智慧。实践才是成就究竟圆满智慧的法门。虚洞宗修的禅心讲究以虚纳实提升实力。而这实心之法却是直击要害专门破虚洞宗的禅心。如非如此,以师容兰的修为境界又怎么可能挡下刚才鸠摩罗含怒一击的威力。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备胎
师容兰强压下一口气血,再度挥剑隔着雪花娘娘庙的内墙斩下第二剑。室内传出一声闷哼,这一剑没见多大威力,却透过墙壁精准的将无形剑罡穿过墙壁,准确找到了里边的鸠摩罗。
一团红影从破裂的窗口钻出,师容兰毫不迟疑的合身飞纵,厄难剑飞出一抹惊艳光华,伴着一颗老大头颅和冲天血光一掠而过。霍鸣婵口呼当心的同时,整个人化作一道白光,抢在红袍和尚被斩首,窗口递出一条漆黑如墨的九环锡杖撞在师容兰后背前拉了她一把。
嗡的一声,比鹅蛋还粗三圈的九环锡杖竟被里边人抖的发出恐怖的震动。虽然没能击实在师容兰身上,外放的真元和震动的力道却依然将她打的腾空飞起。而与此同时,一个高大的黑袍和尚,光着两条毛乎乎的大长腿,打着赤脚,手提九环锡杖撞破墙壁冲了出来。到了院中,将手里的九环锡杖抡圆一扫,抢出空间来,纵身腾空,头也不回的逃了。
“姐姐快追,这魔头中了我的实心之法,功力大打折扣,机会难得不能让他逃了。”师容兰身受重伤,躺在霍鸣婵怀中仍念念不忘把鸠摩罗赶尽杀绝,道:“虚洞宗的这些老魔头奸诈残忍,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让他逃了必定后患无穷。”
霍鸣婵无动于衷,道:“你伤的这么重,我怎能丢下你去追敌,对方狡诈多端,万一中了奸计岂不是害苦了你?”说罢,不容分说抱起师容兰便往回赶。
......
“所谓文道大会,虽然号称是天下学子共襄盛举的文坛盛会,但其实辐射范围不过西路四州,甘州,凉州,豫州和宜州,司氏以文坛领袖的身份每年办一届,地点定在帝江城中白门楼上,此地因为司平潮飞升而闻名,与会者都是四州各个重要城市中的文坛代表人物。”费解正在向陈醉介绍这文道大会的细节。
“最早期的文道大会是因追忆怀念平潮先生而发起,一开始只局限于帝江城周围学林士子们参与,而后影响范围逐年扩大,逐渐发展到整个西路地区,偶尔也会请来其他地区的名士大儒前来讲学。”费解说到这里顿住,瞧一眼有些心不在焉的炼锋城主,轻轻咳了一下,道:“城主好像有什么心事?”
陈醉正在惦记着婵儿那边的事情进行的如何了,小佛女是个牛皮篓子,虽然号称有克制虚洞宗绝学的神功秘技,却不知实战效果是否有她吹嘘的那么神。反正陈醉对她的实战应变能力是没什么信心。毛儿太嫩,脸皮太薄。
费解忽然停下不说,陈醉立即反应过来,抱以歉意微笑,道:“没什么,你接着说下去,大儒讲学是不是经常有?”
“陈大哥是想问宁怀古会不会来吧?”费解闻弦声知雅意,道:“怀古先生在西路四州游历供职三十年,一心只做实务,理学政建民生,修桥补路,兴建水利,鼓励技匠手工业钻研技术,基本没有可能参与这种风雅靡费的文坛交流活动。”
“这宁怀古还真是个妙人。”陈醉笑问道:“自古文人相轻,怀古先生这么不合群,怎地还能负文坛三十年大名?”
费解道:“原因有二,第一宁怀古曾经十八岁进士及第,金榜第三,这是实打实考出来的成就;第二他在西路四州为官抓学政,每到一地必定亲自主持学政公馆事务,他好为人师且治学严谨,这些年教出来许多杰出人士,比如鲲鹏的兄长和三妹都曾经在怀古先生门下仰受熏陶,这当中也包括了司文晓。”
叶鲲鹏道:“这些师从过怀古先生的年轻学子们又被统一称为江门学子,怀古先生负三十年文坛宗师大名,正是因为代有人才出的江门学子们对他念念不忘,这其中甚至不乏已经出将入相在朝中颇有声望的人物。”
“也包括舒兰成那老货?”
“舒兰成虽然比宁怀古还年长几岁,但学无长幼之分,达者为先,此人确实曾拜在怀古先生门下。”费解不愧是搞情报的,对朝中上下大小官员,只要是三省六部,三公九卿,朝中能数得着字号的,地方上小有名气的,无不掌握第一手资料。
陈醉点点头,道:“这舒兰成是武威王的人,我们在炼锋城的时候偶然捉到这老货,能力的确出色,内政谋略都是好手,就是忠诚度半点皆无,哪怕我派人捉了他家小也还不能算为我所用。”
“确切的说是叶还空的重要手下。”费解道:“古流云号称三品白衣,叶还空却被称作是布衣卿相,与武威王赵俸侾之间也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武威王对此人极其倚重,几乎言听计从,他手底下控制着一个谋士集团,舒兰成就是其中一个,而且是很重要的一员,这位舒侍郎竟能向城主推荐怀古先生,的确让人感到意外。”
陈醉淡然道:“或许在他内心深处还藏着几分文人的风骨吧。”
这句话说着轻松淡然,背后却藏着这个国家文人最深沉的无奈和悲哀。都说宁帝好诗词,天下文人皆以吟诵佳赋为晋身之路。却没几个人晓得,这座江山容下不计其数的吟风弄月的词臣容易,容几个铁骨铮铮死谏忠言的诤臣却难。武夫当国,文人的声音很微弱。而硬骨头的代价就是挫骨扬灰。
叶鲲鹏道:“怀古先生是当今大赵天下中难得的实务派,可惜他虽然负着三十年大名,却始终不肯入炎都为官......”轻轻一叹,又道:“赵俸侾一日当国,这些铮铮铁骨的文人便无出头之路!”
陈醉道:“真指着这些文人去跟南陈的那人抗衡,我只怕这座江山早在前年入冬时就已经姓陈了。”
费解道:“所以才要立法革新,让文人去做文人该做的事情,武夫便只掌握武夫该掌握的权力,三权分立,君主立宪,势在必行!”
陈醉道:“任重道远,还要咱们兄弟携手同心继续走下去!”
叶鲲鹏道:“眼前这一关却不好过。”又道:“大哥今晚参与这文道大会需重点当心一个人!”
“这又是哪路毛神?”陈醉笑问。
二人对陈醉时常创造的古怪语言早已见惯不怪,费解沉声答道:“司旭飞!”
江湖年轻一代有四大公子,分别是天刀叶斩的二公子叶鲲鹏,宜州费家的费五公子费玉章和拜在葬剑山门下,东蜀国慕容世家的慕容楚孝,以及宰相司祭酒的侄孙司旭飞。当日的所谓江湖四大公子,被认为是炎龙族未来江湖和庙堂最出色的四大才俊。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当中某个人或许会成为新一代大宗师,与西戎汗国的师容兰和东蜀国的郦凤竹媲美。
如今四人各有际遇。叶鲲鹏做了炼锋城的四城主,带领千骑龙马踩了楼兰城,已然是天下闻名的将星新秀。其他三人,费玉章号令西路江湖踩平炼锋城事败后,又被费解废了一只手,名声一落千丈。慕容楚孝痴恋天机阁主郦凤竹,近年来很少在江湖露面。只有司旭飞依然活跃于江湖和朝野之间。似有风闻,此人早已投靠了武威王麾下的军师叶还空。
叶鲲鹏介绍道:“司旭飞这个人不文不武,半朝半野,平潮公留下的血河心法司氏后人很少有人能领悟,司旭飞却在十二岁时忽然开悟见真莫名其妙便得了真传,而后更是无师自通,一日千里,二十岁时击败了横山气宗的九品大炼气士成千宗,一夜成名后,忽然弃武从文,如今却是与司文晓几乎齐名的司氏才子,深得司归汉的器重。”
陈醉笑道:“我就觉着这四大公子的称呼有点意思,貌似金玉满堂威风八面的,其实几乎都是家族中不得志的,费玉章在费家就是个小角色,鲲鹏在叶家同样难酬壮志,那个慕容楚孝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听上去这个司旭飞在司氏也是被司文晓压制的倒霉蛋儿,现在又被司归汉竖到前面跟司文晓唱对台戏,归根结底还是个备胎。”
“什么叫备胎?”叶鲲鹏脱口问道,随即会意的点头,道:“懂了,就是备用人选的意思。”
费解道:“陈大哥千万莫要小觑了这个司氏备胎,此人在西路江湖道上的地位崇高,士林文坛中同样享有极高声誉,尤其是在年轻一代当中更几乎可以媲美司文晓,西路官场江湖许多世家子弟都是他的拥趸,据我所知,此人还很有可能是武威王麾下的还空六子之一,城主纵然天才横溢,也需提防强龙难压地头蛇,毕竟那里是帝江城,咱们是去寻求合作的。”
“是寻找!”陈醉咬言砸字,强调道:“我们不是来求他们的,不管司氏合作不合作,这条路上我们都会继续走下去,没有司氏也会有其他人加入进来,他们想得到我们的抱天揽月楼,就先要做好失去一些东西的准备。”又道:“你们都记住了,咱们要做的事情需要很多同伴,但任何一个同伴都不是求来的,鲲鹏不是我求上船的,老费也不是,未来其他人也不会是,能与我等同道者无需求,此乃同志者,虽刀斧加身亦无悔。”
二人听的血气沸腾,皆深以为然频频点头。
费解道:“陈大哥剖心挖肺,肝胆相照以待,费某不才唯有将一腔热血献祭,虽百折而不回,万死而不辞!”
叶鲲鹏动容道:“俺也一样!”
仨人六只手握在一处,陈醉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咱们今后要走的是一条征服之路,这帝江城司氏便是始点!”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重礼
傍晚时分,白门楼前,一群青年男女聚在一处对着门口悬挂的那首将进酒议论纷纷。
司文晓拜访炼锋城主不遇,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走到白门楼前立即被这群人围在当中。
一个绛衣少女抢着叫道:“司兄到了,司兄到了,大家对这阙将进酒有什么不解的可以轮流向司兄请教,现在就由我抛砖引玉,请教司兄,这句陈夫子,平潮生,将进酒,杯莫停,说的可是儒圣陈夫子,这平潮生莫非?”
“不错,正是家祖平潮公。”司文晓道:“诸位不要误会,此诗并非司某所作,不过诗中所言却是司某心中所想。”
“如此说来,文晓兄也认为平潮公足以与夫子比肩?”一名头戴逍遥巾,羽扇青衫的青年书生越众而出问道。
司文晓道:“此乃写下这首诗之人开先河之首论,文晓不敢窃据功劳,只敢说司文晓是赞同这个说法的。”
“敢问文晓兄,这位开文坛先河将平潮公与夫子比肩并列者是哪位鸿儒?”青衫书生道:“敢做这等惊世骇俗之言者,必定是学富五车,通达实务,治学治世皆有所成之饱学大儒吧?”
这书生的话带着明确的指向,就差没把宁怀古的名字说出来了。众所皆知,宁怀古负三十年文坛大名,以通达实务,治学治世闻名于世,江门学派的弟子心中早把他看作当代儒圣。这首诗写的气魄非凡,于磅礴豪迈潇洒率意中能隐约感受到一种豁达又无奈的意境。无论是才气还是心态都暗暗与宁怀古吻合。
“非也!”司文晓听出来书生所指,道:“写下这首诗的是一位年轻人,年纪与我等相若,此人在夫子庙口诵成诗,司某就在当场,也觉将平潮公与夫子并列的说法似有不妥,便上前讨教,此人明里纵论先祖平潮公生平,暗里却是借古喻今,真知灼见令司某茅塞顿开。”
“这么说来,司兄也觉得这狂生所言有理?”青衫书生道:“这首诗大气磅礴,着墨惊艳,的确令人震撼,但是立意不高,似有消极颓废及时行乐之嫌,若是出自怀古先生之手至少还有几分说服力,但出自一个籍籍无名的狂生之口就难免有酒徒醉言的意味,最多也就是个有诗才的酒徒罢了。”
“好一个酒徒!”声到人到,一个面色泛白,身材瘦削,秋老虎的天气却披着裘皮大氅的青年男子分开人群来到场间,将其他人视作无物,径直来到司文晓面前,含笑抱拳,道:“司兄,夜魔酒徒陈醉这厢有礼了。”
司文晓一见来人正是当日在夫子庙惊鸿一现,让他苦寻多日的那人,顿时大喜过望,听到夜魔酒徒陈醉六个字才终于确定来人就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炼锋城主。赶忙躬身还礼,道:“不敢当,司文晓拜见炼锋城主。”
陈醉刚才就在人群外围,司文晓与其他人对话都听在耳朵里,晓得那天自己的举动已经对司文晓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此次帝江城之行主要就是冲着司氏这位第一青年才俊来的。与司氏的合作虽然重要,却并非能够一蹴而就的事情。从这一点上也说明了武威王在这个老大帝国的威望之高不做第二人想。
叶斩守诺入京却也不敢公开表态与自己见面。司氏只想借合作之机吞并抱天揽月楼,甚至不惜假借西戎人之手来对付小醉哥。说来说去,都是不看好炼锋城主能跟武威王抗衡。
“上次来的唐突,既没准备礼品,便不好留下字号,失了礼数。”陈醉探手将司文晓托住,笑道:“这次应邀前来,自是有备而来,特命人备下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司兄不弃笑纳!”说着,向身后一挥手。
六十骑龙马骑军无声的出现在白门楼下,居中的孟立虎双手托一锦盒。六十骑整齐划一,纵身下马肃然无声立在那里。霍鸣婵走过去,单手将锦盒接在手中,转身回到白门楼前。
有些讯息虽然不见于江湖,但对于这些西路门阀里的世家子弟来说却不是什么秘密。
在场众人被这肃杀铁血的气氛震慑,竟无一人开声,只默然打量着这位传说中指挥叶鲲鹏千骑破楼兰,单枪匹马灭了八百龙象重骑,杀了西戎汗国西北部草原霸主阿史那图兰的炼锋城主。怎么看都像个病秧子,跟传说中那个先天体魄的匹夫印象很难重合。再看门厅前悬着的这首将进酒,又是一个极大的反差。
司文晓伸双手,郑重的从霍鸣婵手中接过锦盒,道:“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城主厚赐,令文晓惶恐,既受宠若惊,又不敢辞。”
陈醉笑道:“司兄不必惶恐,陈某交给你这盒子里装的并非什么稀世珍宝,不过是一方出自加贝兰山阙的玄黄血顽石罢了,要说有什么值钱的地方,那也就是曾经作为阿史那部族长的印绶,不过司公子放心,原本的字迹已经让陈某抹去了。”
“啊!”司文晓吃了一惊,似乎感到手中锦盒的分量增加了几分,沉声道:“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这就是我炎龙始祖之一龙神帝埋骨之地诞生的那颗玄黄宝印?”
“就是一块原本属于炎龙族的顽石。”陈醉道:“丢了许多年,偶然又被陈某侥幸给捡回来了。”
“玄黄宝印曾是上古大炎帝国的传国宝玺,传说是太古大战时龙神帝陨于加贝兰山所在区域,身化山脉,心血化为玄黄宝石,大神霍补天炼石补天隔绝天人两界的时候剩下一块玄黄宝石,为炎帝所得,请匠人雕琢成印,便是大炎帝国的传国宝玺由来。”司文晓双手微颤,神色肃然道:“城主将这国之重宝交予在下,不知有何深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炼锋城虽属化外,却也是王道土壤的一份,陈某这次奉召入京面圣,便是要明确这一点的。”陈醉道:“这方宝印交给司公子,你可以收藏,也可以通过宰辅老大人转呈给陛下以作岁初祭天之用。”说罢,回身又从婵儿手中接过一叠文书,递到司文晓手里,道:“这个才是送给你个人的。”
“大胆狂徒!”青衫书生忽然暴喝一声,这家伙被无视了这么久,早就憋了满腔怒火,先前摄于炼锋城龙马骑军的气势未敢发作,这会儿许是感觉适应了,又或许是来了什么人给他壮胆,终于按捺不住,对着陈醉喝道:“足下就是炼锋城主陈醉?”不等陈醉回应,接着说道:“你这粗鄙狂徒,先写悖逆狂言玷污平潮先生清誉,乱士林文坛尊序,后口出狂言轻慢我炎龙族至宝玄黄宝印,真当西路四州无豪烈吗?”
“还未请教?”陈醉同样不容对方回答,一摆手道:“算了吧,不管你是哪个阿猫阿狗都不重要,都说人微言轻莫开腔,你读了一肚子书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不如我抱天揽月楼里随便一个伙计有眼色,不是想当豪烈吗?我可以成全你!”
第一百五十九章 跋扈
此人姓朱,乃是豫州保靖城人士。朱姓是保靖城望族大姓,保靖城范围内有一座洋蛟湖,历来有塞上江南鱼米之乡的美誉。朱氏家族在保靖城有良田数千倾,历史上出过一任礼部尚书和多位在地方文坛皆有建树的名人。
青衫书生叫朱瀚文,少年时便拜入司氏学宫,师从当代礼学大家司焚余十年,俨然已是司氏学宫中外姓子弟里的佼佼者。平素为人骄矜傲气,便是在司文晓面前也不会弱了气势。当着众人面被陈醉这般冷落无视,对于他方寸间的度量来说,实在是容不下也咽不下。
“阁下意欲何为?”朱瀚文眦目欲裂,怒视着陈醉,喝道:“炼锋城刀快,可敢斩下保靖城朱家子大好头颅乎?”
“吗的,听不懂你这口音放的什么屁。”陈醉故意装作没听懂他的方言,转而对婵儿说道:“霍二,这王八蛋交给你了,先正反抽他十个嘴巴,我不想再看到他嘴里有一颗牙,也不想再听这厮一旁聒噪!”
朱瀚文料定陈醉不敢砍自己的脑袋,所以故意叫嚣彰显自己的勇气胆略,也趁机弱了陈醉的气势。却不料陈醉根本不接招,他这点书生意气小把戏哪里是陈醉这两世为人的老流氓的对手,转手玩了个偷换概念,命婵儿赏了这厮十个大嘴巴,不但将他满口牙打的一颗不剩,并且还顺便打的他哑口无言斯文扫地。
霍鸣婵出手极快,以至于人群外按兵不动的司旭飞九品上的修为也只来得及钻进人群将摇摇欲坠的朱瀚文扶住。
“炼锋城主,你未免太猖狂了!”
一年轻男子越众而出,只见此人面若冠玉,头戴紫金王侯冠,斜插英雄球,腰悬宝剑,身着时下炎都最流行的公子壮锦,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跋扈蛮横,公然动手打伤有功名的生员,你眼中还有王法吗?”
霍鸣婵动手的时候,司文晓曾有心阻挡,却被陈醉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挡住了唯一出手的空隙,稍微犹豫的一瞬,霍鸣婵已经把朱瀚文满口牙打掉了。
“司兄稍安勿躁。”陈醉横身抢到司文晓前面,对着来人笑道:“哟,这还来个打抱不平的,看来你是不满意啊,打了他没打你,所以你看着他大嘴巴挨的舒坦眼馋了?”
此人姓魏叫魏仁杰,其父正是西路大军曲水胡骑首将魏笑冲。魏氏祖地在重光以东的横山,在西路四州虽然根基不深,但魏笑冲作为西路大军的二号人物毕竟位高权重,且爵位还在大将军岳恒之上。
这魏仁杰出身名门,先从师乃父学习横山气宗的武道,后入了司氏学宫与司旭飞为同窗,也算个文武兼修的人物。比起文弱的朱瀚文,他是文而不弱。一听陈醉这么说,顿时眉头一紧,冷然一笑道:“炼锋城主好大口气,凭你一个先天匹夫也想打魏某的嘴巴?”
陈醉笑道:“怎地?你觉得我没本事打你?”
“你尽管动手打一下试试!”
“好!”陈醉话音未落,手已经到了魏仁杰衣襟前,这一下猛虎擒羊经常招呼在霍鸣婵身上,陈醉的道意境界很高,绝对力量和速度并不比一般九品高手稍逊,骤然偷袭即便是面对婵儿十次也能得手两三次。这魏仁杰跟婵儿比起来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只一下便被陈醉拉住了衣襟。
魏仁杰想不到陈醉说打就打,手到了身前已然反应不及,赶忙下意识的运足真元试图将陈醉的手弹开。陈醉久与婵儿相互喂招,对于这些武道高手的真元力量的运用规律早已烂熟于胸。感知到魏仁杰的气血变化就知道他想做什么。突然爆喝一声:呔!口中呼喝喷出一个音节,力道竟如拳头一般砸在魏仁杰的鼻梁上。
这一下,借声音将自身的精神意志发出,有如实质般砸在魏仁杰的心头。而陈醉口中喷出的这记声打则是他身体达到先天八品境界后进化出的新本领。莫绍康以音律传剑意能杀人于无形,陈醉这个声打在原理上也是将自身的拳意杀心借声音传递,形成个无形之拳打击对手。双管齐下,顿时将魏仁杰打成个满脸花。
陈醉得势不饶人,随身而动跟着魏仁杰,又连续挥拳打在对方脸上。将完全被打懵的魏仁杰揍的鼻青脸肿好不狼狈。这家伙恼羞成怒,愤而拔剑。陈醉动作处处占据先机,将自身的优势完全发挥。似这般近身格斗便是婵儿都招架不住,更何况区区一个初窥八品门径的魏仁杰。剑刚出鞘一半儿,就被陈醉按了回去,又趁机正反抽了他两个嘴巴。
魏氏祖地在北,横山气宗更是天武骑军的兵员大户,魏笑冲是铁杆的武威王派。以前有天刀叶斩压着,他在西路还翻不起浪来,现在换成了岳恒,这家伙着实没少给岳大将军找麻烦。陈醉对这姓魏的一向没什么好印象,现在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收拾,又岂会轻易错过。直把这魏仁杰打的翻了白眼,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才停手。
“炼锋城主好厉害的身手。”白衣飘飘,手持铁骨折扇的司旭飞已将朱瀚文解救苏醒,转身来到陈醉面前,一把将瘫倒在地的魏仁杰扶起,道:“陈城主,今天司氏在白门楼上办的是文道大会,出于礼节邀请尊驾前来赴会,本意是想结交一位新朋友,却不料陈城主似乎并不是来交朋友的。”
“我是来跟值得交朋友的人交朋友的。”陈醉看一眼司文晓,转而又笑道:“西路四州是炎龙一族的龙兴源头,世家门阀不在少数,难免出几个不成才的,正所谓榭家宝树,偶染黄叶,青葱骏骥,小疵难免,这些世家子弟也不可能个个都好像文晓兄这般雅量高洁风光霁月,没事,我不过是替他们家长略施薄惩而已,不会真的计较的。”
陈醉为了这次炎都之行准备了两三年,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将有可能遇到怎样的阻力。所以这一路走来,每一站都是经过详细规划的。面对权势熏天的武威王,他不会无端贸然树立一个敌人,也不会轻易错过任何一位潜在的朋友。
司氏是一个巨大的家族,内部房头林立,根据抱天揽月楼所掌握的情况显示,只有司祭酒这一房的人是支持陛下执掌江山大权的。其余的,有铁杆的武威王一系,也有观望中立的。尽管暗地里离心离德,暗流涌动。但至少在表面上,司氏依然是一个同进同退的大家族。而在陈醉的计划中,想要得到司氏这个盟友,首先要做的便是将其内部矛盾公开化。
炼锋城在西戎草原和野老山之间割据建城,同时还控制着南陈和北赵两大帝国最主要河流的上游大片地区。以陈醉千骑破楼兰,横扫尼婆部的威名,背靠夜魔城两大宗师的背景,足当得起一方诸侯国主的身份。抛开这次炎都之行襄助陛下与武威王对抗的目的,单凭陈醉的身份在这些士林学子面前当然可以说几句狂话。
“陈城主!”司旭飞沉声道:“请你自重!”
“司公子,也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陈醉不客气的:“你是代表司氏来迎客的,还是代表你自己的立场会一会陈某的?若是你个人对陈某有意见,便请提在当面,若你是代表司氏一族来迎接炼锋城主登楼的,我劝你最好还是跟我客气些,我这个人一向粗鄙无礼,说不定哪句话不爱听转身就走,这么一来,今晚这白门楼里怕是有很多人要对你失望了。”
“你!”司旭飞气的深深吸了口气,把到嘴边的气话吞了回去,道:“司某是来迎客的,也是来向陈城主讨教几句诗文的,这首将进酒写的极尽豪迈,用词朴拙隽永,可谓是诗中仙品,然而其中有两句却让旭飞觉得不妥,所以想当面向作者领教,原以为是文晓贤弟所著,却不料竟是城主的大作。”
“看看,到底是大世家门阀的一线子弟,说话办事就是不同,比那一上来就扣帽子的蠢货上道多了。”陈醉转脸看向霍鸣婵和更靠后的费解叶鲲鹏,笑道:“虽然也是屁话,不过却比刚才顺耳。”
司旭飞涵养的确不凡,道:“这么说陈城主是可以为旭飞解惑了?”
陈醉摇头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对于蝇营狗苟之辈,有些意境是一辈子都没办法领会的,而对于能够领会的人,并不需要过多解释就能领悟其中意境,我这首诗是写给那些甘愿为国为民不计较个人荣辱的豪烈人物的,对那些喜钻营,爱计较之辈纵然说的再透彻也不过是对牛弹琴,这便是所谓法不传愚人,道不近痴顽的道理。”
司旭飞剑眉微蹙,转而看向捧着玄黄宝印的司文晓,道:“文晓贤弟,你觉得炼锋城主这首诗作的好在哪里?”
“好在哪里有目共睹,我只想复述几句陈城主评价司氏祖先平潮公的话。”司文晓道:“陈城主论平潮公时曾言道,先祖平潮公已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境界。”又道:“早将个人荣辱生前身后名抛诸脑后,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第一百六十章 鸣默
这几句话堪称千古名篇,读书人之圣典箴言。一经出口,便立即引来在场读书人无数赞叹之声。众人万万想不到这举止霸蛮貌似粗鄙的化外领主,除了诗写的好外,竟还有这般胸怀才情真知灼见。
司文晓又道:“当时我又向陈城主请教,平潮公生平两大污点,城主言道:谏言和亲是为解北赵腹背受敌之围,自负污名却是替当时的太祖陛下背了黑锅,安国屠城则是以杀止杀,也是为了平复当日北赵二十万将士浴血奋战数月才拿下安国都城的仇恨怒火,平潮公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便将生前身后名抛诸脑后了。”
“司某为平潮公后裔,却因为眼光见识的局限,而不能窥测自家祖先之圣德,以至于要让陈城主亲自提点才醒悟,这许多年的圣人书真是白读了。”司文晓继续说道:“当时陈城主有一句话是借评价平潮公生平说出的,司某事后每每思及,越发觉得陈城主那句话是帮助文晓将过往学问融会贯通的,今日在此将这句话转赠予各位同道。”
叶凤雉与一名书生异口同声说道:“愿闻其详!”
司文晓深吸一口气,语气格外郑重,曼声说道:“我辈读书人,皓首穷经毕生所求之最高境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见所有人包括司旭飞都在咀嚼这句话的滋味,顿一顿才又说道:“文以载道,物见菁华是历代文道大会之主题,文晓以为陈城主这句话已将我辈读书人之义气,豪气,勇气,志气道尽,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文晓兄字字箴言,句句珠玑,把我等的心思也说尽了。”
那名先前应和他的书生说道:“怀古先生曾说过,我辈读书人读书,应该是既要懂得读书之菁华,更需了然如何去其糟粕,学问存在的唯一价值只在于对亿兆生民的积极影响和改变,那些读书只想改变个人前程命运之辈根本不是读书人,而只是世俗当中一群名利客罢了。”微微一顿,又道:“从前以为先生之言未免过于偏执,失了练达处世兼通变革的务实精神,今日听了陈城主振聋发聩之言才明了并非我们不够务实,而是我辈读书人的境界太浅,若能达到平潮公那般修养,又何愁不能如他一般将这一腔书生情怀施展后留在人间?”
“蔺公子这番话说的貌似很有道理,但是在我看来,终不过是夸夸其谈空泛之言罢了。”一个从司旭飞手中接过魏仁杰,身着的道衣女子说道:“立言容易,立德立功却难,所以夫子才常说知易行难,而若想知行合一便需要极高的境界,这可不是耍嘴皮子的诗词游戏。”
陈醉忽道:“所以我才懒得跟你们这些胎毛还没褪干净的学生娃多废话,刚才这个朱公子说我亵渎了炎龙至宝,他却不晓得我是如何从阿史那部大草原上摘下图兰的脑袋,从他身上夺回这东西的,世人说炼锋城主是个喜欢城头打铁的粗鄙武夫,却没几个人晓得我龙马骑军千骑破楼兰时,身上穿的正是炼锋号的铠甲,知行合一不是拿来说的,而是拿来实践的。”
金乌西坠,月兔初现。此时已是黄昏后的时光。
陈醉说这番话的时候面带笑意,眼中闪烁着睥睨率性的光芒,那是自由的意志在发光。在黄昏的天空下,竟是如此耀目。堂堂横扫西戎阿史那部大草原的炼锋城主,改水旱三十三帮为抱天揽月楼的江湖大豪,立志要在这如画般的北赵江山上与天公试比高的大人物,说出来的话当然更有说服力。
我不但说,而且在做。而你们只是一群坐而论道夸夸其谈的学生娃。
司旭飞等人原本只是认出这首将进酒是司文晓的墨宝,只道这首诗不是司文晓手笔便是怀古先生的新作。因江门学子和司氏学宫的弟子素有不睦,不愿江门学子在文道大会上专美于前,便有意诘难几句挑挑字眼毛病,却不料会因此招惹来陈醉这头马踏楼兰的塞外猛虎,一见面便连着蛮不讲理的打了两个司氏学宫的弟子。
炼锋城主的这番话对尚未建功立业的学子们来说的确无可辩驳,司旭飞算是他们当中比较有作为者,但比起陈醉来也是差着无数个量级。所以他没有争辩,反而夸赞道:“陈城主不仅诗才了得,雄辩之才更不可一世,夫子言知行合一,城主身体力行,马踏楼兰之举的确令我等钦佩。”
话锋一转:“不过据我所知,城主此次炎都之行似乎并非是为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又道:“方今天下,南有南陈逆贼割据江南十三州,北有极北苦寒之地的罗刹鬼侵扰边境,时时图谋南下,西有强邻西戎汗国亡我之心不死,如非是武威王临朝当国,南征北战,我北赵江山断不可能有如今安稳局面,对此城主以为然否?”
炼锋城主这一路往炎都进发,沿途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说炼锋城主与当今陛下在南陈结下交情,此次炎都之行就是要入朝参政,支持陛下抢班夺权的。司旭飞文武双全,作为司氏当代年轻一辈杰出人物之一,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加入北军以议事参军的身份追随赵俸侾。站在武威王的立场讳言指责陈醉不顾大局盲目与武威王作对,倒也无可厚非。
陈醉心中好笑,这小子倒是长了一条好舌头,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没啥说服力,便把武威王端出来。这就不能儿戏对待了,略作沉吟,道:“武威王军事才华卓越,堪称我北赵江山的擎天白玉柱,为大赵江山社稷东挡西杀南征北战,可谓劳苦功高,惟其如此,所以才更应该请他早些从繁冗的政务中摆脱出来,专心军事武备。”
“城主的意思是王爷应该撒手朝政专事武备国防?”司旭飞冷笑道:“这北赵的江山还轮不到姓陈的指手画脚吧?”
陈醉道:“北赵的江山是陛下的,当然应该由陛下指点江山领袖群伦,为臣者当守臣子本分,即便是一手带大陛下的武威王也不该例外,我陈醉这次东进炎都早已经准备好了棺椁,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这八个字出自范仲淹之口,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范仲淹刚刚被贬谪,从帝都开封贬到了鄱阳湖畔的饶州。境遇十分凄苦,据说一路经过十几个州,都没人出来接待他。梅尧臣借诗文叮咛和劝慰老范。在《啄木》诗中,他劝范仲淹不要像啄木鸟一样,啄了林中虫,却招来杀身之祸,面对贪官污吏不要过于耿直。
在《灵乌赋》中,寓意范仲淹在朝中屡次直言,都被当作乌鸦不祥的叫声,劝他应学报喜之鸟,而不要像乌鸦那样报凶讯而“招唾骂于邑闾”,希望他从此拴紧舌头,锁住嘴唇,除了随意吃喝外,不要多事。
读到梅尧臣的文字,范仲淹内心暖暖的,但对他的劝告却不以为然。他很快回了一篇同题的《灵乌赋》给梅尧臣,在赋中,他斩钉截铁地说,不管人们如何厌恶乌鸦的哑哑之声,我将始终坚持一生的信条: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老范这八个字让数百年后帕特里克·亨克的那句不自由毋宁死相形见绌。
官场油腻,缺一点江湖气,陈醉不仅有侠气更有匪气。他忽然发现,今天这个场合是个机会。
司文晓闻言动容,神色激动,跟着重复道:“好一句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城主这句话又说到文晓心里了。”又道:“世间纷纷扰扰皆由利起,我辈读书人于市井间学会了市侩,也学会了计较,学会了明哲保身,还学会了沉默,这庙堂上揣着一肚子圣贤道理装哑巴的读书人已太多,是时候多几声路见不平的吼声了!”
他在西路四州的年轻学子当中声望极高,更在司旭飞之上。一言既出,立即引来无数附和,其中又以前任西路大将军叶斩家的三小姐叶凤雉喊的最响。很快就感染了更多人。
“说得好!”陈醉环顾当场,接过话头道:“苟利社稷生死以,*******,各位都是未来国家之栋梁,迟早有一日,这座江山社稷要由各位襄助陛下来执掌,在那一天到来前,我希望你们能保有赤子之心,不要过早的被官场江湖的陋习浸染,要坚信只有苦心磨砺,砥砺前行才是人间沧桑正道!”
“苟利社稷生死以,*******。”司文秀将这句话在齿间咀嚼一番,投向陈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崇敬,扬声问道:“陈城主,炼锋城可还缺牵马坠蹬摇旗呐喊的马前卒?”
陈醉循声看过去,司文晓忙介绍道:“这是舍妹文秀。”
原来是鲲鹏的未婚妻。
“陈城主,我问你话呢,如果你们还缺个不怕死的马前卒,你觉得我怎么样?”司文秀越众而出来到陈醉面前,飒爽英姿,笑颜如花,道:“文秀不敢比古之龙楼女,却也存了马革裹尸的男儿志向,久闻城主威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刚才听闻城主论道,一言一字皆深得吾心,故此厚颜自荐于城主面前做个马前卒,不知城主意下如何?”
第一百六十一章 俗人
所谓古之龙楼女指的是十国时期安国一个叫龙小楼的姑娘,女扮男装代父从军,立下汗马功劳的典故。与梦中人生所知的花木兰的情况差不多,区别是这位龙小楼天赋异禀神功了得,而且后来还做了安国皇后,南陈灭安国以后,龙小楼提剑独守白玉山五年,一女当关万夫莫开,眼见复国无望才破空而去。
陈醉有些迟疑。这姑娘是司文晓的妹子,也就是司祭酒的亲孙女。对司文晓他是志在必得,但是对司文秀却是毫无思想准备。一个像她这样出身的女孩子,登上炼锋号能做什么?万一弄出些别的问题来,自己可不大好交代。
“陈醉,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家文秀妹妹文武双全,文辞雅丽长于内政,深得怀古恩师真传,尤其伏龙箭法已有昔日平潮公的五分火候,若能加入你们炼锋城,必定不会比叶家二公子稍逊。”
陈醉循声看过去,原来是叶凤雉在说话。听她的口气,似乎这个司文秀和叶鲲鹏之间还有什么故事,不然她为什么要单独提起叶二公子拿来跟司文秀做比较?转脸看向正躲在人群后面的叶鲲鹏,心头忽有所悟,哈哈一笑道:“承蒙司姑娘谬赞,陈醉和炼锋城诸公愧不敢当,姑娘既不嫌弃,炼锋城中当有姑娘一席之地。”
司文秀依着江湖礼数抱拳拱手道:“多谢城主开恩收留!”
陈醉道:“知易行难,前途凶险重重,司姑娘若有朝一日后悔了,随时都可以离开。”
“蔺公瑾不才,想登炼锋号一观,望乞陈城主俯允。”那个与司文晓同窗的蔺姓书生叫道。
陈醉心中暗喜,原本以为是来赴鸿门宴的,甚至做了大开杀戒的准备。想不到这文道大会还没开始,就有了意外之喜。找司氏合作的核心目的是争得天下读书人的认同和支持。对司文晓和怀古先生陈醉是志在必得,除此之外,其他人皆不入法眼。但如果能多拉几个上船,自然也是极好的。
司旭飞见情况不对,赶忙将陈醉一行人往里边让,大声道:“诸位年兄,学妹,且莫鼓噪,先听我一言,陈城主今日到此是应我司氏族长之邀参加文道大会的,现在时辰已到,还是先让旭飞将陈城主请进去吧。”
......
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司归汉亲自接待,规格不可谓不高,但陈醉心里很明白,这些老家伙是瞧在抱天揽月楼泼天财富的面子上才跟自己虚与委蛇的。骨子里,他们从来瞧不起夜魔城的人。将夜魔城看作是无法无天无纲无常悖逆伦序的化外魔国。认为夜魔城出身的人都是一群不知圣人微言大义不学无术的魔徒。
文道大会的气氛不冷不热,甚至透着一丝丝诡异。司氏几位元老人物都到了,把陈醉等人安排在了主位下首第一的桌子旁。谈文论道,讨论经义什么的对陈醉来说没啥影响,他现在一心一意等待着今晚的重头戏。
两个月以前,抱天揽月楼单方面终止与十三行的生意往来,将相关的订单交给了东蜀国的慕容世家来做。并且停止向十三行供应炼锋城和纳兰西京出产的特殊商品。所谓特殊商品就是指一些其他商家难以复制,或者是即便复制出来也远达不到抱天揽月楼的水准的商品。比如花露水,芳香皂膏,牙粉和卷烟之类的。
十三行是一家由多方势力联合构成的巨大贸易商行。作为坐镇炎都,业务辐射到南陈东蜀,执东南商界牛耳的大贸易行,其背后潜藏的势力深不可测。陈醉做出这样的决定,无疑是等于捅了马蜂窝。
不过小醉哥已经不在乎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炼锋城在费玉章组织三千江湖客事件过后,曾一度展示诚意,尽可能的跟天下江湖同道搞好关系。但是郦凤竹还是毫不犹豫的接了赵玉虎十万两黄金的花红,并且展示出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为了刺杀陈醉,天机楼已经付出了远超这笔费用的代价。
抱天揽月楼发展的很快实力日渐雄厚,但在赵玉虎和郦凤竹两个厉害娘们儿眼中就是一块不断增长的肥肉。合作只是暂时的,杀掉陈醉吞并抱天揽月楼才是她们真正想要的结果。她们不怕夜魔二圣,因为十三行的背后有镜空月,赵玉虎是西戎女王师傲雪的亲闺女,必要的时候毘伽罗也会替她出头。对待这样的对手,陈醉完全没有必要再留什么余地。
炼锋城建立发展至今两年有余,抱天揽月楼在三十三帮的基础上崛起,很快就在中州各地开枝散叶,以极快的势头发展成为天下前三的商贸行。养活夜魔城百万老少和大利天下之外,抱天揽月楼还是陈醉手中比龙马骑军更厉害的利器。只要用之得当,以之摧城拔寨都不在话下。
司氏的大门一开始是完全关闭的,而现在却终于对炼锋城主敞开了一次。尽管他们居心叵测,陈醉依然对此感到满意。如果没有之前的布置,以司归汉的傲慢和保守,断然不可能让陈醉成为白门楼的座上宾。
陈醉在决心将炼锋号驶入帝江城的时候已经有了通盘计划,命费解和叶鲲鹏在明处跟司氏耋老们打交道,自己和婵儿私下里接近司文晓试探是第一步;将玄黄宝印交给司文晓的同时还将一份抱天揽月楼发行的原始股债券给了他,这是第二步,意在帮助他提升在司氏内部的话语权;第三步则是通过经济手段压缩司氏的生存空间,只有让他们感到疼了,才更有利于司文晓的上位。而这一切计划的基础就是抱天揽月楼能提供的巨大财力。
司文晓没有让陈醉失望,甚至比舒兰成口中的那个宰辅长孙还要好得多。而就目前费解所掌握的情报看,司氏纵然还没到闹经济危机的地步,家族产业的收入也已经大不如前。府内各个房头的开销都在压缩,内部矛盾不可避免的增大,就目前的状况,只需再稍稍加把火就能让他们自己从内部先炸了。
这种情况下,司归汉这老家伙还能死硬着不合作,必是看准了陈醉和炼锋城是没什么未来的。之前鸠摩罗派弟子给陈醉下了战书,显然是不怀好意。陈醉连阿史那图兰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不过这虚洞宗的老贼秃刚刚被师容兰刺了一剑,虽然只是剑气隔空刺中,但根据师容兰的说法,这老家伙短期内无法发挥全部实力是肯定的。
陈醉居中而坐,左手边是费解,右手边则是婵儿。叶鲲鹏兄妹和司文晓兄妹坐在了旁边的桌子后。
此时此刻,一个金发碧眼的胡姬正在唱歌,声音婉转动听,曲调变化多端,忽而高亢嘹亮,忽而低徊深沉如泣如诉。着实唱的不错。陈醉无心听胡姬唱小曲儿,坐在那里心中不住盘算,万一师容兰那小丫头又是在吹牛皮,鸠摩罗虽然有伤却无大碍,一会儿带伤出阵,自己又该当如何?神思飞扬,注意力跟现场的气氛完全不在一个节奏上。
“这位陈公子。”文道大会中间场地里怀抱六弦琴表演独唱技艺的胡姬忽然停下一切动作,目光转到陈醉身上,道:“请问是否波特曼的歌声让您感到厌烦了吗?亦或者是您根本听不明白?”
陈醉的梦中人生里欣赏过太多所谓天籁之音,对这老女人的歌唱本就不大感冒,见她面带不满,语带矫情,话中带刺的质问自己,便老实回答道:“歌声倒还能凑合听听,就是人已经老的没法看了,大娘,你别怪我说话直接,这女人啊,到了你这个岁数,就应该在家里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这舞台中心搔首弄姿赚点皮肉钱的勾当不适合你。”
这话说完,举座皆惊!
这胡姬看来年纪确实不小,唱功了得之外,已经别无所长。她来自纳兰西京更西的一个叫奥斯曼的国家,自来到帝江城后,向来以精湛艺术娱人,并不以色相魅惑,早闯下雅致名声,尤其擅长交流文学,弹唱之间畅谈极西之国的风物更堪称一绝。虽韶华已逝,却仍自矜身价,等闲人物即便是有钱也未必能请得动。
陈醉的话音落地,这胡姬顿时勃然大怒,怀抱六弦琴,通身颤抖不已,眼中泪水簌簌滴落,虽没有说话,却好像将一腔委屈用千言万语道尽了。陈醉大感有意思,这他吗的是个技术活儿啊。
这西域来的老娘们儿演技高超,更反衬的陈醉粗鄙无礼。四周的人,除了婵儿,连费解和叶鲲鹏都觉得城主大人俗不可耐,叶凤雉更是按捺不住哼了一声,若非司文晓在一旁说了一句大丈夫行事不拘泥于小节,这个性情彪悍心直口快的叶家三小姐怕是要第一个向陈城主发难了。
“陈城主!”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在炼锋城诸人对面一张桌后,白发老者拍案而起,喝道:“阁下未免太目中无人了!今日文道大会乃是以文会友,谈文论道的风雅盛会,波特曼大家雅致高洁,才艺双绝,乃是老夫亲赴燕归楼请来的表演嘉宾,岂能容你这般羞辱慢待?”
这老家伙一站起来,陈醉就确定了鸠摩罗今晚不会登场。鸿门宴还是鸿门宴,只是舞剑的项庄换人了。小牛皮篓子没说大话,鸠摩罗伤势不轻无法登场,所以他们才临时换将。
第一百六十二章 猛将
白发老者的身材高大极其夸张,虬髯遍布威猛如狮,粗看上去年岁不小了,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此人肌肉饱满气色红润,身体状态保持的却如少年人一般。
“谈不到慢待,我就是对这调调没兴趣。”陈醉笑道:“至于羞辱就更谈不上了,她万里迢迢从极西之国跑到北赵来,操持的就是倚楼卖笑的生意,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难不成我说的婉转些,她就成了大家闺秀?亦或者返老还童?”
那胡姬哭的更厉害了,不过并非那种哭天抹泪嚎啕大哭的路数,而是强压抑着满腔悲愤,极力去阻止泪水流下却偏偏泪如泉涌,想要不发出声音来,却依然暗哑啜泣,可谓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时间群情激奋,指责陈醉之声四下响起不绝于耳。
陈醉满不在乎的听着,都说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被淹死的都是皮薄心软想不开的,陈醉皮厚心狠早把这帮人那点小心思看的透彻,又岂会被几句言语动摇?
费解轻轻咳了一下,声音不高却立即将众人注意力拉到他那里。这位青眼军师在西路四州的地位崇高,在场诸人中又以他的爵位最是显赫,见他要说话,其他人便纷纷闭嘴,只听费解曼声说道:“诸位稍安勿躁,请听费某一言!”
白发老者怒问道:“费侯爷有何见教?”
费解反问道:“老先生眼生的很,请恕费某眼拙,您是哪位?”
白发老者道:“老夫狮老温!”
费解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暗吃了一惊,转脸对陈醉使了个眼色,后者龇牙一乐,道:“司老温?原来也是司氏耋老。”
“陈大哥误会了,此狮非彼司。”费解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狮老温前辈大有来历,他应该就是西戎汗国前任的十二盟联军总先锋,二十八年前在西戎八大神将中仅次于狮孟奔,也是当今西戎汗国第一猛将狮驼的亲叔叔,当年被武威王生擒后归顺大赵,礼宗陛下亲封的承平伯。”
“哦,原来是武威王的手下败将。”陈醉转脸看向狮老温,道:“难怪看上去偌大年纪了,说话的底气还这么足。”端起酒杯,道:“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世间英雄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尊驾是个识时务的俊杰,所以才能活到现在,陈某不才却学不会你这本事,说不准哪天就人头落地了,趁着还有机会敬你一杯,预祝你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陈醉!”狮老温眦目欲裂,怒瞪陈醉,暴喝道:“你欺人太甚!”说话间,一步跨出来到场中。
陈醉安坐不动,摆手示意按刀站起的叶鲲鹏稍安勿躁,笑道:“两年前我在纳兰西京住了一段时日,有一天受一个朋友的邀请,沿着难沱河向上游出发,穿过草原和大漠,走了大约半个多月来到一座大山脉脚下,那座山脉叫腾格里山脉,意思是能登天的大山,我那个朋友对我说,那地方是师氏龙兴的祖地,不晓得你还记得那里不。”
“我小的时候养了一条狗,这家伙天性顽劣,难以驯服,并不为我所喜,但是我却一直养着它直到老死。”陈醉不容狮老温插言,继续说道:“原因无他,只因这狗子忠诚,虽然隔壁就是个杀猪的屠户,还经常赏它几口吃食,这家伙却从来没忘记过自家的位置,知道这叫什么吗?狗不嫌家贫,与之对应的还有一句儿不嫌母丑。”
这番话字字如刀,句句诛心,虽没有指名道姓,却将狮老温贬低的连狗都不如。
狮老温气的暴跳如雷,指着陈醉喝骂道:“耍嘴皮子没用,姓陈的,你有种便站出来像个男人一样跟老夫大战一场!”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你配不配的问题。”陈醉冷笑道:“我陈醉有没有种不必你这软骨头来评价,西戎大草原上早有公论,八百龙象重骑和阿史那图兰不会双手捧着玄黄宝印送到我手里,你倒是像个男人,可惜也只是像。”
“说来说去,你到底是没有种跟老夫交手。”狮老温怒意和战意一起升腾,全身的关节爆发出一串连响,咬牙切齿向着陈醉所在的方位凑了过来。此人当年能跟武威王大战一番后败北,战力仅逊色于狮孟奔,实力未必不如鸠摩罗。陈醉若是不想当众暴露太多底牌,明智的选择就是不跟他交手。鸠摩罗临阵避战,陈醉已经没什么非出手不可的理由。
霍鸣婵手按宝剑唰的站起,费解却抢着横身挡在了陈醉前面,道:“狮老温,你若想与人交手费某随时可以奉陪,但是在动手以前我还有几句话要对在座各位说,你请先在一旁候着。”
司归汉原本是有意纵容狮老温将事情搞大,趁机向陈醉出手的。但现在费解站了出来,他无论如何都要给这位火教圣子马鸣候一个面子。起身问道:“费家贤侄,你向来沉稳缜密,见事明白远在我等之上,不知有何见教?”他故意不称呼费解爵位,而以贤侄称呼,就是不想突出费解在众人心中的分量。
之前司氏这些人曾试图拉拢费解和叶鲲鹏,意在联手这哥俩吞下炼锋城和抱天揽月楼。陈醉示意费解和鲲鹏先虚与委蛇与之周旋,尽量多的了解对手的底细。但费解和鲲鹏都没有这么做,他们不想给司氏一丁点幻想的余地。古人重信义名节胜过自己的生命,事实证明这哥俩都是有节操的。
司归汉暗地里的分化拉拢行动失败后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今夜见费解与叶鲲鹏这两个目下西路四州风头最劲的世家子弟对陈醉这般敬重忠诚,心中着实不是滋味。刚才陈醉在文道大会开始前在白门楼下的一言一行他都已了然,已经能够确定陈醉是冲着司文晓为代表的四州文坛新生代来的。
在这样的局势下,干掉陈醉是最有利的结果,哪怕这么做会直接得罪夜魔城,并且还会为十三行和郦凤竹做嫁衣,也都是值得的。鸠摩罗的意外失踪打了司氏一个措手不及,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不得不派司旭飞联络了武威王方面,终于请来了隐居在帝江城多年的承平伯狮老温。
这粗鄙武夫降赵以后不得重用,没多久便被武威王赶出军营,此后一直隐居在帝江城,除了领着承平伯的清贵俸禄外,也开了一家四海商号的分店,从奚无道那里分些油水。此人潜居帝江城这些年当中与司氏之间几乎不相往来。今日到此,完全是奉了武威王的将令冲着陈醉来的。杀陈醉怎么杀都行,但若是连费解一起干掉了,必定会带来大麻烦。
这颗暗子已经埋在帝江城二十余年,原本很可能是叶还空针对司氏做的布置,现在居然肯启用,可见武威王方面对这位炼锋城主的重视程度。
狮老温当年能在阵前与武威王大战数十回合,个人实力纵然不及鸠摩罗也不会差多少。如果不是对此人的战力深具信心,叶还空也不会把他派来。到了这一步,司氏这帮耋老们能发挥的影响力已经很有限。他们只能等一个结果,看一看究竟是武威王麾下那位叶还空先生将炼锋城主留在帝江城,还是号称后起之秀的青眼军师费解替主分忧渡过此劫。
处在司氏耋老们的角度,自然是希望武威王一方能翻手间灭了炼锋城带起的这股子邪火。但考虑到司氏内部还有不同声音,并且司文晓已经在白门楼前公开表态加入炼锋城,这个事情又似乎没必要做的太绝。万一这位炼锋城主没有栽在叶还空的手下,刚不久前失去了十三行干股分红的司氏也还有机会去抱炼锋城的粗腿。
总之司归汉今天虽然搭了这座台子,却没打算唱主角。不管是叶还空派来的狮老温,还是费解,他都不想得罪。
费解道:“诸位请听费某一言,今晚费某追随炼锋城主到此,原本是应了西戎汗国的虚洞宗上代宗主鸠摩罗之邀前来赴约的,此事关乎两国武者尊严,我家城主大哥身有隐疾暗伤的情况下,虽明知不敌仍慨然赴约,不料那鸠摩罗怯战爽约,陈大哥不战而屈敌之兵,纵然没有与对方交手,却也等于是为我大赵武者赢得了尊严,不知费某所说各位以为然否?”
“陈城主英雄了得,大仁大勇,令人好生钦佩!”司文晓主动帮着费解捧了个哏,说的却是由衷之言。
费解又道:“今晚炼锋城一方登上白门楼的一共四人......”
“算上我们兄妹就是六个了。”司文晓又接了一句。
叶凤雉立即说道:“还要算上我一个,一共七个!”
费解微微点头,道:“那就是七个,再算上白门楼外的六十名龙马骑军兄弟,总共六十七人,我们来是六十七,走的时候希望也是六十七,陈大哥身上有伤,是为了夺回玄黄宝印与阿史那图兰决战时留下的,所以今晚除了鸠摩罗外,他不会跟任何人交手,其他人想要跟陈大哥交手,首先得从我们六十六个人的尸体上踩过去!”
司归汉赶忙起身说道:“费贤侄言重了,狮伯爵不过是跟陈城主发生几句口角之争,还不至于到性命相搏的地步吧?”
“到没到性命相搏的地步,您老人家心里头比我们更清楚。”叶鲲鹏也站起身来,接过话头道:“炼锋城楼上七人,楼下六十骑,在离开炼锋号踏入帝江城的时候就已经做了最坏打算,陈大哥今天之所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冒险登上白门楼,除了要捍卫我炎龙武者的尊严外,就是为展现炼锋城对司氏文晓兄的诚意。”
司文晓热泪盈眶,道:“砍头酬知己,谈笑蓬篙人,城主如此错爱,文晓愧不敢当啊!”
这两句诗说的是十国时期发生的一个关于友谊的典故。说的是北齐国的甲乙二人,相互结为知音,乙出使赵国时,谣言四起,甲为了友谊宁愿被砍头也力阻北齐国王灭乙满门,而后乙完成使命归来,俩人携手谈笑决定回归乡野间故事。
“道义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陈醉也站起身来,与费解和叶鲲鹏等人并列,道:“众所周知,我陈醉此次甘冒奇险离开炼锋城,炎都之行披肝沥胆,一切都是为了恳请武威王能还政与陛下,改变当下武夫当国世家门阀把持朝局垄断科举的局面,为天下间的读书种子们争一条公平的晋身之路!”
“陈城主!”司旭飞忽然大喝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又大声道:“你身为域外番邦领主,打着入京面圣献礼的名义往炎都一行,现在却在这里妄加议论我北赵朝局,无中生有污蔑我大赵第一功臣,阴蓄篡谋,挑唆我大赵朝堂君臣关系,足下究竟居心何在?你这是要干预我大赵江山内政吗?”
“哈哈哈哈哈!”陈醉忽然大笑起来,道:“司旭飞,你这番冠冕堂皇的屁话说的真没有味道,时至今日在这座堂上当着在场诸公,你怎好意思开的这个口?当天下读书人都是瞎子傻子吗?大赵江山是怎么走到今日局面的?南陈又是如何划江而治恢复国祚的?想我大赵天下,坐拥南北四十一州,百年大治,国富民丰,文成武德都在鼎盛时期,却偏偏就是在这大好局面下,让陈师道那逆贼割裂国土,数百万带甲硬是拿南陈逆贼无可奈何,这又是为什么?”
大赵天下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是一个当代学子们经常探讨研究的话题。
大赵以武立国,在武威王的带领下兵锋极盛,这些年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几乎是战无不胜。虽如此,却因为连年战火不断,消耗了大量钱粮税赋,并因为资源配给的问题造成许多内部矛盾,物资倾斜难保公平,以至于前些年相对安稳的南路大军许多战船年久失修,稽查司南镇守府更是集体哗变。归根结底这是文治内政方面的问题。
秉持公心的能吏太少,国家的资源没有被最大化的运用。连年征战虽然常胜不败,却给大赵帝国造成了巨大消耗,并且导致朝廷对世家门阀产生过度依赖。武威王懒政却专权,他只牢牢握着兵把子,管着朝廷的钱袋子,对朝廷内部的弊端却几乎不闻不问。那些世家门阀只要是在钱粮问题上不给他捣蛋,就能在大赵江山中予取予求。
长此以往,局势才糜烂一至于斯。
许多事没人敢说,但肯定有人敢想。这座江湖很油腻,这座庙堂却比江湖还市井。看到想到的很多,敢说出口的却是绝无仅有,即便是负三十年大名,远离庙堂核心的宁怀古也不敢如陈醉这般畅所欲言。而陈醉身为化外领主,有着千骑破楼兰的实力,同时还是传闻中陛下的方外至交好友,他说这些话倒是少了许多顾忌。
司旭飞揣着明白装糊涂,厚着脸皮装不知道。但是他心里头有数。现在大赵江山,并不是没人瞧出来武威王穷兵黩武有养贼自重的嫌疑,但却没有几个人真正在意这个事情,更多人在意的是如何利用这一点搭上武威王的大船,从中分一杯羹。这些世家门阀出身的学子们,在这种大环境下接受熏陶,除了钻营之学外,又有几个读书人是专事内政练达实务的?
“陈城主既然这么问了,必定是有独到见解,司某才疏学浅就不献丑了,倒想先听一听城主的高见。”
“我跟你们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这道理就好像你永远没办法叫醒一个铁了心装睡的人。”陈醉道:“司旭飞,话说到这个地步,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兜了这么大个圈子的目的不过是给这个狮老温一个向我出手的机会,唱歌的这位大妈就是个借口,没有她你们也会找别的理由,现在陈某在此,炼锋城兄弟姐妹在此,想怎么斗你只管划下道来吧!”
忽然间矛盾就公开化了,那张挂着虚伪笑意的面具一下子被陈醉撕成碎片。闹到这个地步,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司旭飞想不到陈醉会这么不按套路出招。竟敢在这帝江城里将他与武威王之间的矛盾公开化。旗帜鲜明的表现出支持陛下,跟武威王对抗到底的决心。
忽然间丢掉的面具,让司旭飞一下子很不适应。他很清楚今晚在帝江城里会发生一些大事。白门楼上文道大会狮老温只是第一步,还空大人布置的连环杀局后面还有更厉害的棋子。按照他们的计划,最好的结果是悄无声息的在第一环节里干掉陈醉,把屎盆子扣到狮老温和司氏头上。即便事后陛下有任何不满,也已经准备好了堵天下众口的替罪羊。
陈醉这么不顾面皮的一闹腾,直接让第一环节的狮老温没了用武之地,不能直接挑战陈醉,他这个第一环节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接下来这场戏要怎么唱下去,司旭飞心里也没数了。他感到有些颓然,从费解替陈醉站起来的一刻起,事情的发展就偏离了他计划好的轨迹。这至少说明了一件事,他司旭飞果真不如费解!
司旭飞不说话,却暗地中对早就跃跃欲试的狮老温比划了一个手势。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图穷匕见,除了按照原计划对陈醉出手外已经没别的选择。
一声怒吼响彻大堂,凶猛如狮的狮老温突然爆起,十五步以外,直奔陈醉猛扑上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袭杀
陈醉淡然一笑,反而一屁股坐下,数着狮老温冲过来的步伐,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一抹剑光从陈醉身边亮起,那是霍鸣婵的残月龙鳞剑,间隔十步发出的一道剑气,阴沉无声的刺向狮老温的丹田。紧接着是费解手中的铁骨扇啪的一下展开,一团烈焰陡然出现,犹如灵物般迎头将狮老温罩定。与此同时,一道凌厉刀意自叶鲲鹏手中飚出,将铁骨扇发出的火团斩成两半,也准确命中了火光中的狮老温。
火光笼罩,如麒麟吞天将狮老温裹住。狮老温全身罡气外放,先中了霍鸣婵的剑气而不倒,再中叶鲲鹏的刀意仍要趋步向前。然而三人同时出手也只是个开始。紧接着司文秀和叶凤雉两员女将也不甘落后,前者亮出一柄精致的绿玉小弓,架上去一支银色小箭,对准了狮老温就是一箭!而后者则是扬手丢出了几颗金算珠。
这一下骤然发难突袭,事先并无约定,完全是自主发起的攻击,却珠联璧合一浪高过一浪,仿佛一次演练多次的突袭行动。而最后出手的竟是司文晓,他没有丢暗器也没有用武器,却直接把自己丢了过去,立起白玉般的巴掌破开火光,一巴掌拍在动也不动的狮老温头上,这一掌刚好拍散了狮老温身上罡气,叶鲲鹏的那一道刀意掠过脖项,司文晓翻腕一提从火光中提出个大好头颅来!怒视司旭飞,喝问道:“还有哪个想挑战陈大哥的?”
司旭飞面白如纸,做梦也没想到当年在阵前与武威王大战数十回合的西戎高手狮老温竟这般不堪一击。虽说是被六人联手突袭,但他毕竟是成名多年的前辈大高手。尽管这个人久疏战阵,又是临时从安乐窝里调出来执行刺杀任务的。
因为是临时改变计划,所以一切都比较仓促,在白门楼上他们只有这一个安排。现在狮老温就这么死了,出手的人当中有司氏兄妹,大将军叶斩的一双儿女,贵为马鸣候的火教圣子,没什么名气但实力却貌似深不可测的炼锋城二城主。每一个都有充分的理由出手。他司旭飞除了捏鼻子认了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死一个承平伯对武威王来说不算多大损失,让司旭飞最感震撼的是狮老温死的太快了!一个照面,六个人一起出手,都拿出生平最狠的绝学招呼这个狮老温。可怜这位超品境界多年的大高手都未能接近到陈醉身前十步就混丢了脑袋。
司旭飞看着笑眯眯坐在那里的陈醉,这就是号称要挑战武威王的人物。这便是司文晓离开夫子庙后选择追随的那个人?这个人真的会比武威王更值得追随吗?司旭飞很快就否定了这种可能。此人才情气度的确堪称人中之龙,但比起王爷来还差得远。司文晓受宁怀古影响太深,他的选择说好听的是理想主义遵从赤子之心,说难听些就是幼稚。
“狮老温这个西戎叛将,阴蓄蛰伏多年,原来早有异心,今晚死在白门楼上正是咎由自取!”司旭飞面对司文晓的质问,面无表情语气冷硬:“炼锋城诸位出手伏魔有功,我必定会将此事据实向王爷禀报。”
六人联手建功,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仙元八品的婵儿最先递出的那一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剑破了狮老温的金刚不坏横练内功让他身形顿了一瞬。接着是费解的毒火趁机毁了他一双眸子,让他难以防范司文秀射出的命中眉心的那一箭,更挡不住叶凤雉的算珠打在了耳门处。
叶鲲鹏的一刀斩在狮老温脖子上受罡气所阻而刀意不绝。司文晓最后出手破罡气力助叶鲲鹏拿下了这颗脑袋。
陈醉对着司归汉一抱拳,道:“老太公,天晚夜暗,今日到此为止,白门楼以内的事情已经了结,白门楼之外的事情则与司氏无关,接下来的路不好走,陈某就此别过了。”
......
时近午夜,乌云掩月。
六十七骑正不紧不慢的穿过帝江城中心大街向着城门方向前进。
“不需要跟家里人辞行吗?”陈醉看着身旁的司文晓兄妹问道:“就这么上了我的贼船,会不会太草率了?”
“城主大哥莫要说玩笑话了,文晓此刻只恨与你相识的太晚!”
“我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陈醉笑道:“刚认识你那会儿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果决狠辣的家伙。”
司文晓知道陈醉说的是那一掌取下狮老温人头的事情,道:“若不如此,不足以震慑司氏耋老的侥幸之心,实不相瞒,这是文晓生平第一次杀人!”
陈醉道:“不会是最后一次,你选择跟我们一起踏上这条路,就注定了要过一些刀光剑影的日子,你司氏的老祖宗是一位笔杆子治天下,刀把子打天下的人物,你很有乃祖遗风!”
“陈大哥谬赞,文晓愧不敢当。”司文晓道:“此生不求万户侯,唯愿能以有为之身行有为之事而已。”
陈醉郑重道:“有你这句话,今晚若能平安出城,这帝江城我就可以不必再来了!”
费解道:“一个司文晓带走了平潮公身后司氏四百年的文心剑胆!”
“费侯爷,你这话说的我可不爱听。”叶凤雉道:“你把我们文秀置于何地了?”
费解哈哈一笑,忙赔了个不是,道:“岂敢,岂敢,文秀小妹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比我们几个都厉害。”
司文秀道:“城主大哥英雄盖世,才情抱负是小妹我深深敬佩的,家兄和费侯爷的学问修养也胜我百倍,你们三位我是不敢比的,不过比起某人来,小妹扪心自问倒是还有些信心。”说着用余光瞥了瞥躲她老远的叶鲲鹏。
霍鸣婵笑道:“叶四城主,你得罪人啦!平常就属你话多,今晚怎么没动静了?”
叶鲲鹏叹了口气,居然没接茬儿。
陈醉道:“看来是有些故事,回头咱们得好好聊聊。”
叶鲲鹏瞥一眼司文秀,忽然在马上抱拳拱手,接着一躬到底,道:“叶某昔日行事孟浪,好发狂言,不慎伤了二妹的心,你我之间错皆在叶二,文秀贤妹胸襟疏阔,当不会与我这莽撞人计较。”
“伤心还不至于,只是憋了一口气出不来。”叶凤雉白了自家二哥一眼,没好气道:“你和文秀之间的婚约虽是家中长辈约定的,但平心而论,我们文秀哪里配不上你这浪荡公子哥儿?轮得到你跑到帝江城酒后狂言,大言不惭悔婚?”
原来如此。
没想到司氏和叶家还有这么一层关联。陈醉心中觉着有趣,忽然越发觉得天刀叶斩这个人大不简单。自己处心积虑的想要将西路两大门阀捏合成一系拉到炼锋号上来,却不料人家早就同气连枝了。
就在这时,霍鸣婵忽然竖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陈醉赶忙勒马停身,其他人也纷纷停下。
暗夜之中,前方的大街幽谧无声,只有几只过路的蝙蝠扑腾翅膀掠过的声音。
叶凤雉藏不住心事,问道:“霍二城主,有什么发现吗?”
霍鸣婵微微额首,轻声道:“真正的大麻烦来了!”
陈醉的目光透过夜色笼罩的长街,已然发现一人一马一杆长枪正缓步而来,马蹄包了棉布,寂静无声。陈醉领教过这杆枪的威力,很容易就认出来人。
如果只有一个陈惜竹倒也没什么可怕的,他的实力最多与狮老温相若。可怕的是陈醉一共觉察到了六个人的存在,每一个都有不输于北地枪王的气势。
“八个人。”霍鸣婵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了一个更让人绝望的数字,感知不到的两个人意味着更强的实力。
会是谁呢?总不会费莲生和鸠摩罗都来了吧,又或者是江湖文榜第三的叶还空亲至?
“还有不是人的东西。”霍鸣婵又说道:“不会错了,应该黄金魔国的白熊魔兵,至少在五十之数,这个叶还空还真瞧得起兄长呢。”
“黄金魔国和白熊魔兵又是什么东西?”陈醉定下心来,从容摆手示意孟立虎指挥六十龙马骑军列阵准备迎敌,好奇的看着婵儿,问道:“是熊还是人?”
“半兽半人!”霍鸣婵道:“极北之地有一座地域极广的高原,那里只有夏冬两季,孕生了有很多独特的生命,按照族裔划分为许多大小王国,黄金魔国是其中比较大的一个王国,与罗刹魔国是有宗源亲族关系的盟友,白熊魔兵是由一种战斗天赋极强的半兽种群组建的特殊兵种,手足似人,人面熊身,通体生白毛,皮糙肉厚力大无穷,身披镌刻魔法阵的战甲,有着与人相差不多的智慧,战斗力极其恐怖,曾有补天界大能试图征服那里,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婵儿来自补天界在炼锋城内部已经不算是什么不可说的大秘密,随着陈醉对这个世界越来越了解,关于补天界和人间界的关系也已经有了个大致的概念。补天界是上古大能霍补天在人简界的基础上开辟的天界空间。其疆域范围不知多广,除了拥有更稳定的天道秩序外,其他与人间界差异不大。也有多方势力角逐争霸。
“补天界的人为什么要征服那里?”陈醉眨巴着眼睛问道。
“天人其实也是人,补天界号称虚空仙界,大道根基却在人间界,因为无根所以需要时常补充五行精气,故此要控制一些人间势力帮着采集天地元力。”霍鸣婵解释道:“我爹爹就是采中州龙脉的龙气时被云空寂和那恶贼联手暗算的。”
这个世界大的超乎想象,但再广大的天地,也需从足下开始探索。陈醉现在要做的是抱天,这一步刚起步就已经千难万险,距离揽月恐怕还不知差了多少里。
夜幕中出现点点红光,敌人正从四面八方接近过来。已经能看清楚陈醉所感知到的六个人的模样。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刺杀
费解不愧是搞情报的,沉声道:“北地枪王陈惜竹,罗刹大剑师桑杰尔夫,塞外领主尼堪万兰,横山气宗的赵昆玉,苍山剑宗的何朝曦和蔡襄平,每一个的实力都不在莫大先生之下。”
“一会儿动手的时候,你们都不必出手,这六个人交给我来对付。”陈醉意识到对方摆下这个志在必得的阵势,今日之局注定不能善了,不容置疑的:“分头突围,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我,孟立虎和骑军留下,其他人跟着婵儿走,我言出法随,你们若信我就请相信这一关挡不住我,你们躲的越远就越方便我施展!”
费解和司文晓还在面面相觑犹豫不决的时候,霍鸣婵和叶鲲鹏已经拨转马头打算转换路线了。霍二城主轻声说道:“还有两个更厉害的和尚,我们六个联手也只能挡住一个,你最好快些。”
“什么意思?”司文晓按捺不住问道:“费侯爷,霍二城主,叶兄,咱们这是要丢下城主一个人在此迎敌吗?”
霍鸣婵转回身,对着司文晓点头道:“费莲生和鸠摩罗都到了,我们别无选择,司公子,我相信他,请你也相信!”说罢,便不再理会司文晓,率先调转马头向另外方向飞驰而去。
司文晓看向费解和叶鲲鹏,后者道:“其实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比霍二姑娘更在乎城主安危,我还知道今天这个阵仗不会比那八百龙象重骑更可怕。”说着,催马追着霍鸣婵的方向驰去。
费解环顾孟立虎为首的六十名龙马骑军,微微点点头,道:“司贤弟,二位贤妹,鲲鹏说得对,我们走!”
......
许多年前云玄感曾说起过一件惨烈往事,为了刺杀南陈大将李飞熊,玄天宗九大剑客联手将李飞熊困住,那一场恶战杀的惊天动地,剑气纵横,天高三丈。但最终九大剑客只逃了一个云玄感。
先天体魄不能修炼真元,没办法与真元修行者比拼远攻,所以往往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于是当年的李飞熊给九大剑客准备了一座箭阵。乱箭齐发中,先天体魄的生存能力得以体现的淋漓尽致,九大剑客中的八个在箭雨中被射成了刺猬。箭雨就是先天体魄者的远程进攻手段。
陈醉单骑立在十字街头,身后二十步外是孟立虎率领的六十名龙马骑军。面前三十步外,北地枪王陈惜竹停在那里。陈醉解下风炮锤挂上黑龙锁,做好了迎接一场恶战的准备。
夜风渐冷,已经是深秋时节。陈醉对这寒意的感受更深切,下意识的紧了紧披风大氅,忽然想起距离年终岁尾的祭天大典还有三个月,在那之前必须赶到炎都,只是这条路是真他吗的很难走啊!
“年轻人,我们又见面了。”陈惜竹的声音依旧冷酷清澈:“上一次见面后你去了阿史那部草原,而后给了这天下一个大大的惊喜,即便是此时此刻,老夫依然无法想象阿史那图兰和那八百龙象重骑是如何覆灭的。”
“我其实也很希望有机会展示给你看。”陈醉道:“陈惜竹,我敬你是一条好汉,如果可以选择,我并不希望与你为敌,趁着还没动手,我希望你能回头,因为刀剑无眼,一旦交手就会有很多人看不到明早的太阳,我不想其中有你。”
“老夫已经不可能回头,但你还年轻,还有机会。”陈惜竹解下得胜钩里的定军枪,道:“武威王有杀人手段,更有容人胸襟,只要你现在换一条路走,一切都还来得及。”
“看来你也世俗人一样不看好我要走的这条路。”陈醉道:“就好像叶斩大将军曾经非常不看好我能破楼兰,杀阿史那图兰一样!”
“你以为杀了一个阿史那图兰,训练出一支战力惊人的骑军就证明你有了跟王爷抗衡的资本了?”陈惜竹轻轻一笑:“年轻人,你还差的远呢,如果没有草原上发生的一切,王爷或许还愿意继续看你闹腾下去,但现在,我们必须承认你的成长速度已经让我们感到惊讶,所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陈醉道:“如果我选择留在炼锋城,只需五年时间,这世上就会多一支无敌的军队。”顿了顿,又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那么做?我还很年轻,五年时间也算不得太漫长,但是我终究还是踏上了这条路。”
“或许你说的是事实,但我不喜欢回答没有发生的假设。”陈惜竹道:“现实是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便需要为此承担后果,炼锋城主,今晚你的惊艳人生便将终结于此!”说罢,缓缓竖起了定军枪。在他身后另外五人早已按捺不住。
“你们六个一起上吧!”陈醉挥动手臂,风炮锤狂风般旋转起来,炼锋城主豪气飞扬:“今晚之后,天下间再不会有人把我陈醉看作是不自量力的疯子!”
对司文晓兄妹这样的热血青年,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必要的时候灌鸡汤打鸡血。但对于天刀叶斩和宁怀古这种老于世故,经多见广身上的热血早冷透了的老江湖,不拿出点真东西来,让他们看到一点点成功的希望,便几乎没有可能把这两个关键人物拉上船来。
什么是成功的希望?首先你得有活下来的能力,不能好像一只臭虫似的被轻易碾死。然后才是谈理想讲计谋定策略。现在武威王终于出了重手,面对这样的雷霆一击,陈醉必须证明自己配得上与武威王为敌!
陈惜竹动了,定军枪在黑暗中划过一抹流光,下一瞬间已经到了陈醉身前,准确的刺入风炮锤轮动中产生的空隙,正中陈醉当胸。这一枪志在必得,虽然因为风炮锤防守太严密而未能刺中更要害的咽喉而美中不足,但是对于陈惜竹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信任自己的枪术,更信任这条跟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定军。这一枪人枪合一,已然刺出了生平得意。
哆的一声,定军枪化作火龙刺在完全打开后覆盖陈醉全身的麒麟宝铠上,迸发出耀目的金属摩擦的星芒,竟不能刺入。
难道还不够?
只见陈醉全身上下从头到脚,一副鱼鳞般细致的铠甲迅速展开将其覆盖,只余一张脸在外。
陈惜竹大吃一惊之余,猛地催鼓内息真元,磅礴的元力透过定军凶暴的撞击在陈醉身上。定军枪未必能破开炼锋城主身上的麒麟宝铠,但陈惜竹相信自己的燎原真气一定能摧毁陈醉的经络穴道。
火热的真气透体而入,陈醉原本苍白的脸上瞬间多了几许血色。陈惜竹坚信这一枪不是先天七品体魄能轻易承受的,便以为陈醉会后退卸力,那样一来北地枪王的气势还可以再拔高一截。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陈醉竟半步不退,甚至手腕一抖,风炮锤半空一拐,缠绕在了定军枪上。
“看来还不够劲儿啊!”陈醉咧嘴狞笑道。
陈惜竹面色一变,惊道:“先天八品?”消息有误,先天八品对应的是武道超品人物,当年的李飞熊一个人面对九大剑客,一战天下晓,凭的就是先天八品的体魄。当年赵正淳以超品巅峰的实力在阵前与李飞熊交手,也只是斗了个旗鼓相当。这炼锋城主并非天赋绝伦的先天体魄,现在竟已达八品境界,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的确够资格跟王爷为敌了。
“可惜你意识到的太晚了!”陈醉猛然发力,生生将定军枪从心神震荡的陈惜竹手中抢了过来。
枪在人在,枪失人亡。
陈惜竹的枪叫定军,自从出道以来,这条定军枪便伴随左右,无论面对怎样的强敌,这条枪从未脱离过他的掌握。这一瞬,定军枪被陈醉蛮力夺走,同时抽走的还有北地枪王数十年积累起的傲气和自信。他的道意境界无限接近第三重,已经颇为难得,但比起陈醉大梦心经结合聂氏的乱披风锤法修成的四重道意还是逊色很多。
虽已经是初登超品的人物,却在临敌判断方面吃了个大亏。
陈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举夺下定军枪,来不及得意就听身后恶风不善,却是光头赤膊的桑杰尔夫趁着陈醉与陈惜竹僵持的机会,手持双手巨剑恶狠狠砍下。陈醉不躲不闪,以四品道意境界判定这一剑的威力还比不上定军枪那一刺。
双手大剑结结实实砍在陈醉肩头,狂暴的力道却似乎并未造成严重破坏,反被早有准备的陈醉借机趁势一转身,黑龙锁缠着定军枪猛地向后一甩,定军枪一往无前的刺向身后的桑杰尔夫!
当的一声,定军枪被桑杰尔夫全力一挡,发出清脆的金属交鸣声。这家伙用的是一种叫做斗气的力量,这一碰几乎可算是力量对力量的简单冲撞,一向以力大如山著称的桑杰尔夫被撞的爆退数步。陈醉得势不饶人,立即合身跟了上去。
陈惜竹竖起右手,竟以手代枪,紧追着陈醉刺了过去。
陈醉哈哈大笑:“你手里有枪都莫奈我何,现在赤手空拳还想伤人吗?”
“枪出无回,唯死而已!”陈惜竹投身为枪,已然下了必死的决心。他的枪法叫做阵前亡,一向以决死无悔著称,最利战阵杀伐。
这时候另外四大高手也已经围拢上来,纷纷隔空对着陈醉出手。黑龙锁连着风炮锤又缠着定军枪,被陈醉抡圆了形成了一个范围颇大的圈子,伴着恐怖的风声将六大高手发出剑气枪意隔绝开来。
陈醉先天八品的体力如大江长河浑厚延绵,六大高手围攻之下,竟一时难以建功。
再严密的防守体系也难免会有漏洞,苍山剑宗的蔡襄平很快便发现陈醉的头顶上空正是锤枪龙卷的暴风之眼。他立即拔空而起,一招飞鸟投林从上而下直奔陈醉头顶刺下!
这一剑如天河倒卷,剑气泼水般刺下来,陈醉头上有麒麟头盔,剑气应该伤不到他,但蔡襄平用的是宝剑,若是任凭他刺中,后果如何却难以预料。陈醉扬起左手,迎着刺下来宝剑抓了过去。手上也有护甲,而且是用无还枪融解的材料打造,最是坚硬不过。凭着更高一筹的道意境界,精准的抓住了蔡襄平的这口剑。
宝剑锋芒如劲草,竟是软的。蔡襄平人在空中,横身一卷,竟用这口软剑将陈醉的左手裹住,倒提一口真元,硬生生将陈醉拉起到空中。
陈醉没有真元,不能自己腾空飞起,而力由足跟生,他的拳法不能离开大地。
蔡襄平不愧是苍山剑宗中生代第一人,很快就发现了陈醉身上的弱点。
双足离地的陈醉,手中的风炮锤轮动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抗争的力道也有所减弱。刹那间六大高手都看到了机会,同时拿出生平绝艺围攻上来!
人在半空的陈醉忽然收了黑龙锁,任凭六大高手接近到自身最危险的区域,接着猛然断喝一声:杀!
孟立虎随声附和:杀!
六十骑龙马骑军也跟着一起暴喝:杀!
第一百六十五章 箭雨
神机连弩的机括发出恐怖的声音,短短的一瞬间,数百支破甲箭以陈醉为中心,呈区域覆盖的态势集火攻击。
二十步,神机连弩最佳攻击距离,此时此刻,六大高手围着陈醉形成了一个密集的圈子,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靶子了。
箭雨爆发便一发而不可收,连续进行无差别射击。
六十名龙马骑军,通常情况下,根本不被六大高手放在眼里。但是因为有了神机连弩,六十人竟能发挥出千百名弓箭手的威力。密集的弩箭破空声入耳,这样的强弩闻所未闻。
“不好,快散开!”为首的陈惜竹久经战阵,最知道这种箭雨的威力。他的反应很快,六大高手分散的速度也不慢,可惜更快的却还是水泼不进的箭雨攻势,只两轮攒射,六大高手就都已经身中数箭,血染征袍了。陈醉跟他们缠斗在一起,同样中了很多箭,身上打铁似的叮叮当当,却凭着强悍的防御力毫发未损。
一支钢矛破空而至,藏在箭雨中仿佛鱼群中暗藏的一头巨鲨,阴狠的盯死了陈惜竹的后颈。孟立虎在投出这一矛后,解下了得胜钩上挂着的亘古巨斧,催动身下魔驼,人驼合一,化作笔直一条线,冲着陈惜竹的后背冲了上去。
他身上也有护体钢甲,虽不如麒麟宝铠精致,却也有出色的防御力,加上他二次发育后达到了先天七品境界,足够抵挡住箭雨的覆盖攻击。将要接近箭雨攒射范围时,他忽地猛然勒住魔驼,整个人在巨大惯性作用下飞身而出,高举巨斧对着陈惜竹的后腰凶残的劈落!
血光现!
陈惜竹猛然回身抓住钢矛,身躯剧烈一震,却看到身后有个人只剩下半截身体,随即猛地意识到那就是自己。半截身躯被钢矛的惯力钉飞。而将他一斧子斩为两半的凶徒则已经调转方向奔着距离最近的尼堪万兰去了。
箭雨中,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然而陈惜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整个世界对他来说只剩下一片黑暗死寂。剩下的五大高手身上最少都中了十几箭,个个跟刺猬似的,却还凭着庞大的真元和顽强的生命力在坚持。孟立虎的斧子与尼堪万兰的狼牙棒撞在一起,爆发出巨大的声音,对方阴寒的真元力将孟立虎撞的几乎握不住斧子。
但随着这猛烈的撞击,尼堪万兰身上多支利箭被他的内力崩飞,鲜血狂飙,一下子将他满身神力抽离。尼堪万兰铁打似的身躯一下子颓然干瘪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陈醉那边的动作更快。剩下的四大高手在身中多箭后,内脏经络严重损伤的状态下,真元无法顺利运转,已经摇摇欲坠。陈醉的风炮锤再度抡起,啪啪啪啪,四个清脆的声音过后,便只剩下四具无头尸体各持武器立在那里。
“尽快打扫战场,准备钢矛战斧,跟我一起冲出去!”陈醉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暗夜中,那些猩红的眸子眨也不眨,默然注视着十字大街中心发生的一切。
六大身经百战的高手加上两位超品巅峰多年的准宗师,这个阵容足够将惊才绝艳的炼锋城主抹杀掉了。派出白熊魔兵只不过是为了预防万一,也是为了阻挡可能前来增援的援兵。
白熊魔兵不通炎龙族语,且性情凶暴难以掌握,需罗刹国精神秘法才能控制,所以必须有熊奴陪伴操控,否则毫无纪律性可言。这个熊奴是罗刹异人,只受命于叶还空。这些白熊魔兵并不是来杀人的,但如果有漏网之鱼,他们也不会坐视。
龙马骑军轰然应诺,纷纷提起车轮巨斧,从背后抽出分量十足锋芒利刃的钢矛。这些出自炼锋城的钢矛采用价值不菲的野老山玄铁打造,每一支的标准重量为六十斤,一名龙马骑军标配五支。这些钢矛到了他们手中,丢出去不仅可以穿透三十丈以外的钢甲,还能准确命中百丈之外奔驰中的野兔。
陈醉纵身上马,拨转马头,对着霍鸣婵离开的方向一挥手,迎着火速聚拢过来的黑夜红眸冲了上去!
两百步的距离,对于龙马骑军战士而言,已经是钢矛投掷有效杀伤的距离。孟立虎发出投掷的指令,六十支钢矛同时飞出,场面相当惊艳。但结果却收效甚微,那些披着黑色甲胄,逐渐清晰,每一个身高都超过三米的巨怪只是被钢矛的冲击力撞得晃了晃,依然坚定不移的横在了陈醉前进的路上。
“注意准度,百步以后对准这些东西的眼睛投!”陈醉发出命令,同时已经抡着风炮锤冲在了最前面。
近了,更近了,三十丈钢矛齐飞,白熊魔兵猩红的眸子瞬间灭了数十只,但前冲的势头却并未减弱。这些见闻未见的半兽生物,人立行走,长着人一样的脸孔,巨大又粗壮的手臂与身材的比例更接近很多,身上披着黑色甲胄,上面镌刻的是水蓝色的魔法符文。
钢矛插在眼睛上,这些怪物毫不迟疑的用手去拔。鲜血狂飙,却依然疯狂冲锋。不但没有惧意,而且阵型丝毫不乱。大大出乎了陈醉的意料。正常情况下,不要说这些半人半兽的怪物,就算是训练有素意志坚强战阵经验丰富的铁血军人在受了那样的伤后,也不大可能丝毫不为所动。
装备的优势在这些天生地长的战争巨怪面前并不足以形成胜势。这些白熊魔兵太恐怖了,如果以这样的态势撞在一起,陈醉相信,吃大亏的一定是自己这一方。既然不能力敌,便只好抓住有限的时机争取一个智取的机会。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些怪物如此有序,必定是有个厉害人物在指挥控制。如果能找到这个人,利用自己暗藏的杀手锏干掉此人,这白熊魔兵的阵势便会不攻自破。
二十丈距离,陈醉的目光锁定在冲在最后面一个身材格外巨大,背上负着一个巨大箩筐的家伙。那箩筐里站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矮子,穿着星月袍子,带着一顶古怪的尖帽子,手里还提着条木棍子,嘴里正念念有词。
虽然不晓得这人就是白熊魔兵成阵的关键,但是只看此人所处的位置和突兀的出现就不难做出这样的判断。陈醉的道意四重感知范围极广,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此人有异,飞马而至,二十丈外对着此人一扬手,咻的一声,一道乌光在暗夜中掠过,精准的命中了那人的嘴巴。
神火箭穿透这人的后脑脊柱区域,不管这家伙身上藏了多少秘密都注定要带到地下了。就在这人毙命后的一刻,原本成列的白熊魔兵忽然顿了一下,随即便乱了阵型。受了伤的白熊魔兵们一下子失去控制,咆哮奔逃,甚至狂躁的相互攻击起来。原本没有破绽的阵型终于出现了破绽。陈醉看准了前面的空隙扬手一指,道:“跟我冲过去!”
龙马奔腾,全力飞驰,一溜烟的绝尘而过。
一口气驰出数百米,忽听身后一个骑军战士大声叫道:“城主大人,孟大哥没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