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邪气
水中孽龙遵从天机楼乙字第六号杀手的指示跃出水面,陈醉躲闪不及被这孽畜一口吞下。比刀刃还锋利的巨大牙齿闭合下来,陈醉刚要躲避,却不料这孽畜巨大的舌头从里边拥过来,硬是将自己推向牙刀。牙刀闭合,咬在陈醉的肚子上,并未能咬穿柔韧与硬度俱佳的麒麟宝铠。陈醉趁其张口的瞬间,想要从这东西嘴巴里挣脱出去,那舌头却在这时又缠了过来,卷住陈醉的头,喉咙里产生一股吸力,将陈醉吞咽进肚子里。
这孽龙身形巨大,食道宽敞无比,内壁光滑布满粘液,陈醉身不由主随之下坠。只觉得四下里漆黑一片,酸臭的味道刺鼻难闻。先是悚然一惊,随即勃然大怒。老子来到这个世界上,白捡了二十四年性命,岂是为给你这孽畜填一口粪而来?心念一动,从腰间解下风炮锤,挂上链子,抡动起来。
一千两百斤重的风炮锤抡将起来的力道何止万斤,这孽龙道行不浅,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哪里承受得住?顿时腹痛如绞。这家伙疼的受不了,却也不肯浮出水面给上面高手袭杀的机会。硬是一头钻进数百步深的水底,狂吞几口水,打算生生将陈醉呛死。陈醉少年时期为求武道入门,常年搏浪于柳江上游,练就超凡的水性。孽龙这一口水将腹中灌满,非但没能将陈醉如何,反倒帮助小醉哥稳住了身形。
如鱼得水的陈醉轮着风炮锤在孽龙肚子里大肆破坏,目虽不能视,耳朵却能听,只需听到血脉奔涌,震动频繁的所在便料定是这东西的体内脏器。便毫不客气的游过去,一通乱砸。直把这孽龙砸的肝脾破裂,五脏不全。砸来砸去,忽然闻到一股甜香入鼻,虽只有一丝丝,却异常隽永倔强,钻进鼻子里久久不散,竟似压过了这孽畜腹中腥臭的味道。
陈醉料知有异,便循着味道游过去,只听通通声入耳,那香甜的味道正是从这里渗出。陈醉以道意四重境界,外放神识探查此物。判定此物必是这孽畜的心脏。当下奋力振臂跳过去,一把捏住了此物与身体连接的血管。猛然发力一把扯断。
孽龙遭受致命重创,再也承受不了剧痛,这才猛然从水中跃出。收缩肚腹将水从口中挤压而出。顺势也将陈醉吐了出来。只可惜它的动作稍慢了一步,陈醉出来前已经将这孽畜的心脏彻底扯下来。
出龙口,吞龙血,威风八面。一锤砸下来,那乙字第六号神为之夺,又自知纵然避过这一锤,也难逃过莫绍康的天音剑气,他有心求死,临空望孽龙,眼中闪过一抹悲色,竟不知躲避。被陈醉一锤砸在头顶上,登时了账,与那孽龙一起落入水中。到死都不能想象陈醉是怎样吸收的孽龙本命精血。
陈醉回到甲板上,霍明婵扬声赞道:“大哥果然好水性,龙腹做盆龙血洗澡,吹牛都没有这么吹的。”
船舱里,陈醉刚洗去一身血腥,只穿了条长裤,暴露出一身劲健的肌肉。一进门却出乎意料的看见数日来都在闭关的师容兰也在。光头小美女俏脸一红,随即面罩寒霜道:“无耻败类!”
陈醉嘻嘻一笑,道:“平日来我这房间的,不是我兄弟便是我媳妇,或者莫大舅舅,谁知道你今天这么有雅兴?”
师容兰微微一怔,看了一眼并无反对之意的霍明婵,撇嘴道:“姓陈的,你别忘了这屋子里跟你有婚约的人是谁!”
霍明婵面带笑意瞥了陈醉一眼,又冲师容兰淡然说道:“我们有大事商量,你要听便留下,大哥一直都是这样子,你若看不惯就出去好了。”
师容兰这小妞脾气古怪之极,对往生这个小师叔祖从来是只用拳头和厄难剑说话。对陈醉一开始是只想刺三剑,后来发现勇猛机智的小醉哥太不好对付,便改为敬而远之看你怎么死,至于船上其他人,她向来态度倨傲不屑一顾。
唯有对霍明婵,是个例外。她在婵儿面前始终保持一种莫名其妙的敬意。也许是出于对更强者的尊敬,也许是对婵儿绝世风采的欣赏,总之,她就吃霍明婵的那一套。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让她收敛起古怪的脾气。
莫绍康看陈醉安然无恙,心下大感安慰,关切问道:“城主可有体内气血奔腾难以抑制的感觉?”
陈醉摇头,干脆的:“放心,那奇兽的心血虽然精纯,但对我的补益算不得多大,连还天丹都被我消化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莫绍康感到惊奇,道:“你服下还天丹的时候正身受重伤,体内有云玄感百年精元肆虐,还天丹的药性与之相互抵消才被你吸收,而这孽龙精血其性爆烈,不同于得道奇兽的真元内丹可以补充丹元,故老相传,这龙心精血里蕴含的是最纯粹的血气精华,是巨龙之力的源头,人若吃了,顷刻间便会爆体而亡,城主纵然天赋异禀也断不可小觑啊。”
霍明婵插言道:“莫大先生不必忧心,大哥自有解决之道,这点孽龙精血吸收尽了都只怕不够他打个饱嗝呢。”
陈醉不想多谈自己掌握先天体魄提升秘法的事情,岔开话头问道:“你们谁知道那刺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往生道:“这人自称是来自天机楼的杀手,说有人悬红十万两黄金要取大哥人头。”
天机楼是大赵一统南北后诞生的一个秘密的江湖组织,总楼在东蜀五凤池,除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杀手业务外,还会出卖江湖情报,号称只要价钱合适,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得不到的讯息。
莫绍康作为名垂江湖三十年的老码头,说起这个江湖组织来,自是如数家珍。
天机楼分作天杀和机变两大总楼。天杀总楼负责杀手业务。又分甲乙丙丁四重楼,一楼十三杀,对应的是各个级别的江湖人物。马鸣河上驱使孽龙的杀手是乙字第六号杀手。从排号上不难看出,在天机楼众杀手中只是中等地位。
陈醉问:“这人踏空而立,武道境界不在往生之下,就只排在乙字第六?”
莫绍康道:“天机楼杀手排名,只论杀人手段不看武道境界,当年裘剑心身为葬剑山年青一代最杰出的天才,初入天机楼时已达九品中境,却只是丙字第九号,当年的丙字第一号却是个八品上的用毒高手。”
这倒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杀人的手段多不胜数。用计用机关用毒都能杀人。杀手们杀人,明刀明枪,血溅五步的方法固然热烈磊落,在杀手界却代表的是下乘手法。
真正高明的杀手却是务求杀人于无形不留后患,这才是最有技术含量的。
在天机楼,杀手又因此分成明暗两种。明杀手靠的是武道境界真刀真枪,暗杀手却是各有外科手段。
师容兰忽然问道:“莫大先生可知道裘剑心在天机楼排在什么位置?”
“无形剑越挫越勇,当年败给天刀门冉飞雄,而后离开葬剑山加入天机楼,孤身入西戎前因刺杀广陵狂人楚烈阳一战成名,却在西戎汗国当街刺杀殿下时失手被擒,当时天下人都只道此人会就此陨落下去,却不料两年后裘剑心离开西戎汗国时已突飞猛进至九品巅峰,更在琅邪圣地一剑刺杀超品人物归西临,一举成为当今天下最有名的杀手,但此人在天机楼中排在什么位置,却从未听人传说过,或许能进入到甲字前十三以内吧。”
莫绍康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摇头,眉宇间却是愁眉难舒。
“黄金十万两!”陈醉自嘲笑道:“原来我这颗脑袋瓜还挺值钱的,却不知这出钱买我脑袋之人知不知道炼锋城一日进出的流水是多少两黄金,抱天揽月楼每个月的纯利润又是多少两黄金。”轻嘿了一声,又道:“区区十万两,一个乙字第六号就想要我的脑袋,这天机楼的情报系统看来也是不怎么样。”
莫绍康忧心忡忡道:“天机楼杀人定价,选择杀手,最主要的依据便是目标的实力,城主是先天体魄,未足八品便不算入流,这个价钱已是极高的赏格了,而且那天机楼乃是镜空月所创,向来不畏惧报复,杀人也从不看目标背后的势力多大。”他语气沉重,说到这里顿住,看着陈醉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醉摆手道:“劝我放弃此行的话就不要说了,不管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这次东进炎都势在必行!”微微一顿,又道:“落日,帝江,重光和归址这四座州城首府是无论如何都要走一遭的,另外炎都我是一定要去的。”
莫绍康闻听,脸上忧色更浓,叹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城主这是奔着名登天机榜去了。”
“什么叫天机榜?”陈醉眼睛一亮,好奇问道。
“天机楼号称没有杀不了的人,但事实上这句话却并非绝对。”莫绍康肃然回答道:“所谓天机榜,便是天机楼接了活儿却一直未能完成的人物,比如某年某月有人出黄金一亿两的等价财富买武威王赵俸侾的人头,天机楼因为没有合适的杀手一直不敢接活儿,又比如东蜀明月庵以三口价值连城的名剑为代价买夜魔城乾坤啸的人头,天机楼也是一直拒绝。”
“就是说这个天机榜上有名的人物,不是大宗师便是修为不凡的一方雄主,都是可令天机楼无能为力者?”
莫绍康点头道:“咱们夜魔城,师尊黑龙帝和乾坤师伯都是榜上有名的人物,还有那云空寂,五凤池的镜空月,西戎汗国的毘伽罗也都是榜上有名,当然,还有那奸贼。”
陈醉的好奇心算初步得到满足了,点点头,道:“大舅舅的担心不无缘由,天机楼的杀手神出鬼没,杀人手法更是匪夷所思,接下来的行程注定了不会太平,我陈醉不怕死,但不能做个糊涂鬼,咱们现在不妨琢磨琢磨,究竟是什么人会愿意出十万两黄金来买我这颗脑袋。”说着,笑眯眯瞥了师容兰一眼,道:“不如你先发表一下高见?”
第一百零七章 底气
师容兰没有什么高见。但陈醉知道她那个姐姐一定有。
九年前,裘剑心入西戎行刺师容兰,背后的雇主是谁到现在仍无公论。裘剑心失手被擒后,那件事便就此作罢。而当时以西戎汗国的实力想把这件事一究到底并非难事。西戎女王号称女中英主,向来杀伐果敢,极少做媾和求全之事。最心爱的女儿遭到天机楼刺客行刺,刺客被抓两年后,她却选择了息事宁人。这里头的原因太值得玩味。
陈醉的脑子转的飞快,把有可能对自己不利,并且会选择去天机楼发下悬红的人在脑子里过滤一遍。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这人要除掉自己,不是为报仇便是为了利益。思来想去,三个人嫌疑最大:赵玉虎,奚无道和费寄穹。其中费寄穹的可能性最小。十万两黄金不算是小数目,费家高手如云,似乎没必要花这笔钱。
第二有嫌疑的则是奚无道。此人是北地巨商,与北路边军过从甚密,能拿到西戎和北赵之间的贸易牌子多半与赵俸侾有关。武威王因为赵致,对小醉哥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视而不见,但未必就表示他彻底放弃杀陈醉灭口的念头。主子有想法,对下面稍作提示,下头的人揣摩到了,便自作主张去办,也并非难以理解之事。更何况陈醉的抱天揽月楼与奚无道的铜德惠商队之间是直接竞争对手,这么算起来,这位大赵首富似乎更有理由做这件事。
在陈醉心中,嫌疑最大的却是非赵玉虎莫属。这位坐镇纳兰西京,虎视眈眈野心勃勃的大姐头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前次便为了利益把小醉哥卖给了弋江城那边,后来陈醉安然无恙,离开纳兰西京开创炼锋城基业,这大妞在纳兰西京为开辟东线商道一事奔走,表面上与抱天揽月楼密切合作,暗地之中却一直为陈醉与师容兰的婚约关系,而对陈醉敌视之。背地里的绊子没少下。最重要的原因是,这大妞儿有过前科,跟天机楼的人有过眉来眼去的历史。
这些念头在陈醉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却并没有急着说出来。
师容兰面沉似水,这小妞慧剑通明,从陈醉龌龊的眼神中便猜到了这贱男人的话中所指。冷哼一声,起身恼道:“我的高见就一句话,拭目以待,看你怎么死?洗耳恭听,听你死前的惨叫!”说着,气呼呼出门而去。
往生发表高见:“决计不是她做的。”
“谁做的?”陈醉笑眯眯貌似随意的问了一句。往生却只是低头报以沉默。小和尚果然是聪明人。
陈醉却忽然道:“如果真是她做的,这件事倒简单多了。”
往生抬头看了陈醉一眼,眼神中充满期冀,“如何简单?”
陈醉笑道:“丫不是第一回给咱们使绊子了,这事儿若真是她干的,醉哥就把你派回去看着她。”
霍明婵一本正经道:“这个主意好,回头西戎汗国境内所有抱天揽月楼的业务也都交给小贼秃,保管那母老虎会对小贼秃另眼相待。”
往生惊诧的看着陈醉,问:“大哥的意思,如果真是她做的,您肯原谅她?”
“不原谅又能怎样?”陈醉怪好笑的看着往生,道:“我最不能原谅的是陈师道,最渴望战胜的人是赵俸侾,那我就要去找这俩人死磕吗?”又道:“咱们是好兄弟,你我是在咱们最难的时候走到一起的,这份感情在大哥眼中比什么仇怨都珍贵,大哥知道你对她的心思,这件事若真是她做的,接下来面对天机楼,咱们就权当磨刀了,若是连这么一个江湖组织都不能干翻它,大哥又有什么资格跟那俩人斗?”
莫绍康想要提醒陈醉不可大意,却被陈醉摆手将话堵了回去。
“这趟北赵之行,有四个人咱们是必须要见一见的,头一个自然是岳恒,第二个是归址城叶斩,第三个帝江城的司文晓,第四个则是重光城里那位负三十年大名不肯奉召入京的怀古先生。”
陈醉掰着手指头说道:“这四个人,前面两个是我自己决定要见的,后面两个却是受了舒兰成那老货的指点,司文晓是当朝宰相司祭酒的孙子,擅做雄词奇丽诗篇;宁怀古则以风骨瘦硬享誉文坛,舒兰成说此人过目成诵,文思敏捷,精于内政实务,三十年宦海,在西路四州做了六地府尹,每到一地便兴修水利,扩办学堂,着实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莫绍康眉头紧锁,吞吞吐吐道:“城主要见这四人,除了岳大将军外,余者三人恐怕都不好见啊,那三人跟咱们……”
陈醉笑问道:“你是想问我要见他们所为何事吧?”
莫绍康点头,肃然道:“这三个人非同小可,以咱们的身份与之接触,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大祸,城主若没什么不方便说的,还请实言相告。”
陈醉善解人意道:“知道你的难处,你就对外公据实相告我的所作所为,他自然猜得到其中缘由。”
莫绍康轻轻一叹,道:“其实城主的意图,我也能猜出几分来,只是那人在北赵如日中天,文成武德声望正隆,而且众所周知他杀性极重,我担心城主所为稍有不慎,一旦触及他的底线,便会招来万劫不复的灾难。”
陈醉嘿嘿一笑,“这就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怕?我就不走这一遭了。”
霍明婵似不喜欢这个话题,提醒道:“还是要当心天机楼的杀手,这一次若非你有宝铠护身,那孽龙便已经得手了,下次却未必就有这么好运气了。”
陈醉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们已做足了准备,若还是被那天机楼得手,那便是醉哥我命该绝于人手,男儿行事只求顺心如意,不问前程凶险平坦。”嘴上虽狂,心里头却很笃定这份狂妄资本何在。
云玄感过去常劝陈醉要乐天知命,还要学会认命。总说什么人只有三两命便求不来半斤的福气。陈醉当时自然对这封建糟粕思想嗤之以鼻。不过那时候未曾多想,如今想来才知道老家伙的话别有用心。气运之说太飘渺,陈醉宁愿相信杰出者自有杰出处,倒霉蛋自然有该倒霉的地方。自己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命运便不应该脱离自己的掌控。
一千武装到脚趾头的山戎龙骑,且精于配合作战,其战力绝非普通铁骑可比。按照顾向山的估计,足以堆死一个云玄感。而整个中洲大陆上也只有一个云玄感。船上还有莫绍康这位自成一家的半步超品高手;身边更有一身仙元力防不胜防,道意境界更高达五重的婵儿,再加上往生的佛光剑和佛心四重,如此实力,任谁想要动自己都得先掂量掂量。
……
落日城高大巍峨的轮廓逐渐清晰,马鸣河穿城而过,悬挂着炼锋城标志的浮龙巨舟沿着河道缓缓驶入这座号称以炎龙之血浇筑而成的西部关城。陈醉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站在船首禁不住好奇观望这座人口百万,诞生过炎龙始祖之一的炎神帝的西北第一重镇。这块土地因此又被称为始祖之地。
城中有一座寺庙,坐落在马鸣河畔,叫做宝光寺。六百多年前,赵明帝以天子之尊在此守国门,一夜他站在城头上,忽然见城西某地夜放豪光,料知那里有宝物即将现世,便带人去抢夺,到了地方却发现早已被一个西戎和尚捷足先登。
跑了一趟却什么宝贝都没看到,明帝自然不甘心,便命和尚交出宝贝,饶他不死。
那西戎僧人却说来到此地多年,从未见到什么宝贝。明帝震怒,下令将僧人烧死。那僧人在火中倒栽莲花,直至被烧死前,诵佛不止,却无一声哀嚎。直至最后化作一块洁白无瑕的舍利骨,每当夜里绽放豪光万丈,同时天地间梵音响彻,规劝两国君主止戈罢兵。佛光普照,两国罢兵,宝光寺由此而来。
莫绍康当年追随恩师聂横舟遍行天下水道,曾不止一次经过这里。说起这些掌故来自是头头是道。宝光寺门前的庙会街算是落日城中比较热闹的所在,长河帮有一处分舵就在这里。城中有水陆码头,浮龙巨舟靠岸后,陈醉命孟立虎留在船上统御山戎龙骑看家,自己带着婵儿、往生和莫绍康一行四人,由识途老马莫绍康带路来到庙会街。
龙山客栈门前,一队官兵已将大门堵住,客人被驱赶出去,店里的掌柜和伙计总计二十几个在店门前跪成了一排。年轻的副将许笑然阴沉着脸,坐在那里看着。中年掌柜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个劲儿的叫着:“将军大人容禀,将军大人容禀啊,付帮主来落日城这件事,小人事前是半点不知啊。”
许笑然寒着脸,道:“朱凤阳,你可是把许某当成了三岁的孩子?”冷然喝道:“我只问你一遍,付海龙现在何处?”
朱凤阳吓的一缩脖子,道:“启禀将军大人,付帮主在半个时辰前匆匆离开,小人也不知他去哪里了。”
“果然应了那句话,人是苦虫,不打不招。”许笑然也不跟他废话,起身吩咐道:“把这些长河帮贼匪带回将军府,到了那儿再看看他们的嘴巴到底有多硬。”
士兵们轰然应诺,将一干人等捆绑押走。人群渐渐散去,陈醉一行四人正站在路边面带笑容看着。许笑然背对街道,正命令士卒将封条贴在龙山客栈大门上。一回头的工夫看见陈醉,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过来,举手抱拳,语带惊诧道:“陈城主怎地下船了?大将军带人去码头迎接城主,可曾见了面?”
陈醉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弄那些虚套,岳大将军太客气了。”接着环顾左右明知故问:“许兄弟这是闹的哪一出?”
许笑然道:“长河帮在城外设伏暗算城主一事,将军府已经知晓,大将军命我过来拿人,可惜却跑了个首恶付海龙。”
陈醉稍作思忖,微微一笑,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只是这个付海龙其实也只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抓住了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若是不好抓也不必强求……”
第一百零八章 局气
今日之岳恒与一年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白马红弓,玄甲天骄,西南救驾,圣眷正隆。身为国朝最年轻的大将军,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当然,这只是外界人的看法,实际情况却绝非如此。
自从接替叶斩走马就任这个西路军大将军,岳恒就一直面临政令难出将军府的尴尬。作为大赵帝国武将体系中仅有的能隐隐与赵俸侾形成制衡局面的天刀叶斩,在落日城经营了二十余年,对西路军的掌控力已几乎达到极致。以岳恒的资历和能力,想要凭一张圣旨便取而代之,实非易事。
岳大将军的尴尬和惆怅无需过多倾述,只需看堂堂参事副将许笑然都要亲自带队干这抓捕江湖帮派小马仔的差事就能想象出一二来。陈醉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对许笑然说不必勉强的话。
许笑然会意的苦笑,道:“陈城主快莫要说笑了,还是先请到府中叙谈吧。”说着,引着一行四人赶奔将军府。
将军府位于落日城铁狮子大街尽头处,因为六百多年前留下的天子守国门的规矩在此沿袭了五百年,所以这座将军府的建筑格局有些违制。气势恢宏,甚至胜过了陈醉在纳兰西京亲眼见过的汗国王城。正如这座拥有悠久而辉煌历史的煌煌巨城,西路军也是最具历史底蕴的一支军队。自然也更讲究论资排辈。
大赵四路边军,各有千秋又各具特色。
陈师道恢复南陈江山后,南路军一直以水军为主,两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过后,南路军几乎名存实亡,赵俸侾力排众议,请出卢老将军重建南路水军,借老将那把彪炳春秋剑的威望,大赵雄厚实力,如今总算恢复昔日八成元气。勉力维持个自保有余,进取不足的局面。
四路大军,比较而言,以北路边军规模最是庞大,战力也最强,五十万大军常年据守在大陆极北之地,与那红毛白肤碧眼的罗刹巨人抗衡。大赵民间素有:西南陈家郎,通天彻地能,纵马东西南,唯望北兴叹的说法。说的便是陈师道西征草原,东征越州,南灭虎踞石城三十万水军,何等威风煞气,却险些被八千北军铁骑灭了国祚的事情。
二十万东路军面对的是举国上下八万雌兵的东蜀女儿国,镇守的东路边境又处在气候湿润温暖的沿海地区,因此最是轻松。自然成了朝廷勋贵后代最集中的一路大军。这帮无法无天的勋贵子弟们来到这样的地方镀金,没有几个会甘于寂寞的。而那东路大将军候裕彤长的白玉雕琢一般的俊美,出身世袭罔替的越国公府,本身更是个一等一的大纨绔,带头把个军营内外弄的夜夜笙歌风花雪月。堂堂东路大营硬是得了个美人窝的别号。
比较而言,西路军要对抗的是立国八百八的西戎汗国。这个由西戎草原上无数部落组成的庞大游牧帝国,从建成之日起便成为炎龙一族的心腹大患。无论是北赵还是南陈,都曾经饱受其威胁。甚至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堂堂北赵帝国还有过被西戎铁骑兵临炎都城下的黑暗历史。如果说西戎汗国对中原两大帝国的野心是一块磨刀石,那西路军便是大赵帝国手中的一柄屠龙宝刀。
北赵以武立国,八百年时光里,涌现将星无数。而这些璀璨的将星,十个当中却有九个半来自西路军,剩下半个也至少是在西路军中渡过金的。历史和底蕴便是西路军人最自傲的。而岳恒,一个北路边军出身的年轻将领,靠着在西南救驾的一点微功便想取代叶大将军的位置,他凭什么?
将军府,正堂偏厅。陈醉独自坐在里头等着岳恒。
岳恒匆匆赶回,进门便抱拳,连道怠慢。陈醉安静的看着他,没做任何表示。岳恒微微迟愣,随即流露出汗颜之色。陈醉这才起身抱拳道:“岳大将军不必客气,陈某来的唐突,给大将军添乱了。”
岳恒请陈醉落座,又命人看茶。堂堂西线大将军一屁股坐下,看着陈醉只剩下苦笑连连。
陈醉不动声色问道:“怎么?岳兄似有难言之隐?可是因为屁股下面这把椅子坐的不舒服?”
岳恒道:“陈城主又何必明知故问?”随即长长叹了口气,道:“岳恒有负圣恩啊!”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之前那次和这次明显意义不同。前者代表的是踌躇满志,后者却只剩下颓唐丧气。陈醉不置可否,却岔开话题道:“说话就要到盂兰节了,岳将军身为西路军主帅,关于劳军可有什么计划?”
岳恒明显情绪不高,道:“陈城主莫要再拿岳某耍笑了,将军令不出将军府,我拿什么去劳军?又有哪支军队需要我去劳?”
“盂兰节是西部最重要的节日,西线军以陇州西部人口为主要兵源,这儿的人已经习惯了这个节日,你劳军慰问一番未必会让每个士卒记住你,但你若不去做这件事,士卒们肯定会记住你这个无能的将军。”
陈醉目光犀利盯着岳恒的眼睛,言辞却比目光更犀利,直入岳恒心中,“不管岳兄当初是不是赶鸭子上架坐上这把椅子的,现在你已经是西路大将军,是皇帝陛下的人,你有责任为陛下把西路大军牢牢抓在手中。”
岳恒一开始还能与陈醉对视,随着陈醉的话越来越诛心,他终于有些扛不住,汗颜低头,道:“非是岳某不尽心,实是这西路军的情况太复杂……”接着便开始大吐苦水。
四十万西路军中最精锐部队莫过于长水宣曲胡骑,长官是中垒校尉西军候魏笑冲,其下是屯骑校尉掌骑副将史文都,步兵校尉掌上林苑中郎将马桓,越骑校尉掌越骑将军郎放。自魏笑冲以下,史文都四人都是西路军老人儿,三十年前追随赵俸侾,二十五年间与叶斩肝胆相照,都是功勋卓著的老兵油子,他们联合在一起对岳恒阳奉阴违,变着法儿的不听从大将军号令。将令出将军府,几经辗转便成废纸一张,久而久之,大将军权威已荡然无存。
抱天揽月楼的生意遍布北赵重要城市,自然消息灵通,对于落日城里的格局变化尤其关心。所以陈醉对岳恒的境况并不感到惊讶。这西路军只是当今周室天下格局的一个缩影。赵致看似高高在上,其实早已大权旁落。赵俸侾之所以肯容忍岳恒成为西路军统帅,就是想看一看自己养大的小皇帝和自己手底下出去的年轻将军能翻起多大浪来。
北赵有三十六州,四百一十二府,八亿生民,东西南北四路常备边军,共计一百四十万大军,又有四万玄甲骑军,三十八万禁军和缉查司两万亲军。披甲者号称两百万,却只有一个赵俸侾能得到所有军人的敬仰。在这块土地上,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男人已经被神话。
赵致曾在密信中对陈醉说过一句话,若想长相厮守,除非赵俸侾解甲归田。否则,这天下便没有什么属于她和他的幸福乐土。夜魔城也不例外。就是这句话促使陈醉决定站在那个男人的对面。
陈醉道:“岳兄可是想放弃了?”
岳恒愣了一下,缓缓摇头,眼神逐渐坚定,咬牙道:“岳某是陛下的臣子,君要臣死臣便死,君要臣掌控西路军,臣便只有殚精竭力死而后已,只是此事之难不亚于登天,陈城主若有妙计教我,还请不吝赐教。”
陈醉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却并不急于答复,转而又问道:“一年不见,岳兄的武道境界似乎又有精进?”
岳恒苦笑道:“没有俗务缠身,剩下的时间全用来修行,若还不能有些许进步,岂非与愚钝禽兽无异?”
陈醉嘿嘿笑道:“岳兄还知道勇猛精进,便至少还没彻底失去信心,只要你信心仍在,大事便犹可为。”
岳恒眼睛一亮,语气急切道:“陈城主看来胸有成竹,若有良策便请立即告诉岳某吧。”迫切之心溢于言表。
陈醉点头道:“陈某的确有些想法,未必是良策,岳兄且姑妄听之,具体事情咱们慢慢商量着办。”
岳恒神色郑重,正襟危坐,道:“岳某洗耳恭听。”
陈醉道:“陈某以为军队是这个世界上,将社会人生百态表现最直接的所在,人性的残忍和贪婪,忠诚和勇猛,盲从和智慧,怯懦和狡诈,都曾在这极端单纯的环境中被淋漓尽致的体现,西路大军可以算是当世最具传统的一支军队,也是将这句话吃的最透彻的一支,岳兄以为如何?”
岳恒陷入沉思中,十八从军,行伍十五春秋,从士兵到将军,岳恒见过太多军队中朋党倾轧之举,杀良冒功的兽行,也亲身经历过无数次悍不畏死的勇武冲锋。陈醉这一句话果然道出了军队的全部本质。他沉思良久,终于缓缓额首,道:“陈城主所言有理,但请明示这句话和岳某掌控西路大军有和关联?”
“我要提醒岳兄的是,人性是有弱点的!”陈醉伸出四根手指,道:“那四人同盟看似牢不可破,但其实只要针对每个人的弱点用功,便是再坚固的堡垒,再深厚的袍泽情谊也难保不会被瓦解,关键是要看岳兄敢不敢放手施为!”
岳恒骤然抬头,看着陈醉,神色决然目光坚定,沉声道:“岳某无所畏惧!”
“好!”陈醉赞了一句痛快,直言道:“既然岳兄有这个决心,陈某便拼了命不要,与老兄一起为陛下将这西路大军的控制权谋入囊中!”
岳恒不敢置信,忙问:“但不知陈城主有何打算?”
陈醉神秘一笑,道:“这第一步就从劳军开始!”
第一百零九章 智气
盂兰节前的第三天,炼锋城的浮龙巨舟驶入落日城。岳大将军又从将军府中发出废纸一张,三日后,大将军会在盂兰节当天于北城外犒劳三军。
发出这一纸将令后,岳恒便有些后悔。尽管已经亲眼见到陈醉为他准备的堆积如山的劳军物资,但这位岳大将军仍旧是信心不足。一方面担心那四个人从中作梗,弄个什么集体染病之类的借口故意冷他的场。另一方面,又觉着陈醉的这个主意不靠谱,在他想来,人性有弱点不假,但收买军心也不是这么收买的。这么多物资,除了粮食和酒肉外,还有许多昂贵的日用品和绫罗绸缎,一旦分发下去,到了士卒手中还能剩下多少?
他把心中的想法对陈醉说出,陈醉却对他说:“只要照着将令所讲发下去便是了,只是切记,发放物资的时候必须由许笑然带人发放,表面上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实际上却要分出个上下高低来。”
岳恒连忙详细询问,陈醉却不慌不忙说起故事来。说的是梦中人生听过的二桃杀三士的故事,只是套在了这个世界的十国时期。把齐景公改为齐王,晏婴的名字换成了齐国中兴名臣管子宁。说到最后时总结道:“不患贫而患不均,劳军的重点不在于发放物资,而在于通过发放物资勾起他们争桃子的**,具体来说此计乃是一箭三雕。”
第一要让众军知道谁才是西路军大将军;第二发放下去的物资到了士卒手中肯定会所剩无几,但咱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这样士卒们才会对他们的将领心生不满;第三便是要让那四人因为分配不均而心生嫌隙。
陈醉侃侃而谈,由浅入深,越说越具体。
西军候魏笑冲是前大将军叶斩的儿女亲家,其人秉性刚烈最好面子,发放物资的时候切记要少说少给。屯骑校尉掌骑副将史文都年过六旬,家中子侄多半在经商,最是贪婪,一定要多说少给。步兵校尉掌上林苑中郎将马桓五十出头,当年曾做过赵俸侾的马童,务必要多说多给,越骑校尉掌越骑将军郎放最年轻,要少说多给。
岳恒的悟性不差,从前面二桃杀三士的故事里已经对劳军的真实目的有所领悟。频频点头,道:“陈城主此计甚妙,令岳某茅塞顿开。”又补充道:“物资发放以军功论赏,哪支军队的功劳大,便多给那支军队。史文都的屯骑军多说少给,因为他平素为人便贪婪,军卒们知道物资发放的数量后却只能拿到很少,肯定会因此更加鄙视其为人。”
他越说越兴奋:“还有那马桓,平日里便仗着与武威王之间的旧日情谊不把另外三个看在眼里,若非是为了将岳某架空,此人多半不屑与另外三人为伍,此次劳军,物资发放以他为最多,此人肯定会更加得意傲物,别人我不知会如何,但那魏笑冲贵为侯爵,执掌的又是西路战力第一的六万长水宣曲胡骑军,肯定会因此大大不满。”
陈醉摆手示意他莫要急躁,道:“此计固然可行,但当下咱们最重要的是怎样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中计,诚如你所顾虑的,他们届时若不肯集合兵马接受岳兄的劳军,这计策便是再妙也等于无用功。”
……
权柄如佳人,引天下英雄竞折腰。英雄好汉们惦记着她,辗转反侧触手可及却终于不可得时,却见花落别家,自然会对那个拥有她的男人又妒又恨。
西军候魏笑冲有足够的理由妒恨岳恒。他今年五十二岁,从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到西军候中垒将军,西路大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号人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奋斗了三十六年。心里头早藏了一团火,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西路大将军那把椅子。
岳恒到任之前,他不敢有这个念想。因为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太强大,并且还是他的儿女亲家。现在天刀叶斩离任,椅子空出来了,坐到上面的屁股却不属于他。轮候多年,总算见到一线机会的魏笑冲怎么可能甘心。
将军府后园,亭台楼阁,假山假水应有尽有。明月在天,婵儿坐在假山巨石上望月发呆,陈醉平躺着,脑袋枕着伊人**,闻着少女身上沁人心脾的芬芳味道,想着西路军中人物,忽然冒出一句:“夺权如夺妻,这魏笑冲怎能不恨?”
霍明婵低下头在陈醉脸上轻轻一吻,嘻嘻笑道:“就喜欢看你算计人的样子。”
陈醉顿感歉然,此刻的气氛实不适合去想那些糟心事。于是忽然起身,反将她抱在怀中,坏笑道:“什么样子的你我都喜欢的不得了。”说着,低头对着红润的香唇吻了下去。
长长一吻,明月仙子腰如绵体如酥,脸儿酡红,声线如丝带钩:“知道你想的厉害,其实只要不伤贞元,婵儿愿为大哥做任何事。”怕陈醉不明白,又补充道:“婵儿虽懵懂,但春词画册还是见识过几本的。”
她做事向来任侠邪气,不拘泥于常理。虽是女儿身却有不输须眉的气概。一路追随,既是良伴又是良师。陈醉对她向来是爱极又敬极。此刻见她委婉温柔,风情万种的样子,想到这神仙中人对自己如此委身相待,感动之余,心中不禁涌起美人在怀江山我有的豪气来。
“纵有江山万里,难抵婵儿一笑。”陈醉将霍明婵打横抱起放在腿上,道:“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才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霍明婵难得流露出女儿家娇柔的一面,黯然道:“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便离开我们,她是爹爹最喜欢的女人,爹爹一直在找她,却不料遇上了那恶贼。”
陈醉道:“放心,咱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还会走出第二步,第三步,等咱们手上的牌足够多的时候,就是找那奸贼算账之时!”
霍明婵被说中了心事,叹道:“但愿这一天能早些来到,那恶贼虽然作恶多端,却着实有作恶的资本,六重道意近乎神境,即便是我们那边的法天真君也没有几个臻此境界。”
“法天真君?”陈醉闻所未闻,想起曾经听她说起过她爹爹好像叫什么无上天君,却不知这二者孰高孰低?
第一百一十章 脂粉气
清晨,师容兰冒冒失失的闯进霍明婵的房间,却看见陈醉精赤着上身,只穿了条又薄又短的裤子,站在屋子当中摆了个虚抱圆通的桩子。吓的玉容失色,啊哟一声,将门关上。
“一大早的,你这无赖怎会在这里?”小佛女愤怒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陈醉抱球运劲如搬山,体力消耗已近临界,哪里有余力与她对话,只是沉默不语。婵儿慵懒半卧在榻上,肚兜半解,酥胸隐现,目含春水,眨也不眨的看着他。邪魅一笑,扬声道:“师容兰,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门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小佛女怒道一声,“狗男女!”腾腾脚步声渐渐远去。
霍明婵仰首发出放肆的哈哈大笑,长发舞动如云变幻,豪迈不让须眉,娇柔天下无对。陈醉刚收了架势,长出一口气。回眸便看见她从榻上盘膝坐起仰首长笑的样子,不由得一时痴了。
她身上只着了条肚兜,连亵裤都未穿。面对陈醉灼热执着的目光,丝毫没有羞怯之意。反而勾勾手指,吹气如兰道:“傻看什么呢?昨日不是跟你说了吗?除了贞元完璧不可破外,此身此心皆已属君,自然任君采撷。”
陈醉心旷神怡,却原地不动,道:“只怕到时候箭在弦上难以自控。”
婵儿一笑,道:“多谢大哥怜惜,昨夜见你半梦练拳,直至酉时才渐入佳境,可是因为婵儿乱了心境?”
陈醉昨夜与婵儿做倾心交谈后被她硬拉着回了房间,一番亲密缠绵,渐渐感到心中欲念如山洪狂泻,难以把持自制,便赶忙悬崖勒马,稍作调息后假作控梦练拳,一路拳法行开,却如二郎担山难得轻松畅快。到最后索性借着这股子沉重摆了个抱泰山的桩子练习力气才渐入佳境。
昨晚一夜春风绿梧桐,正是情热深处时,只怕一句话说错了,便没了这份迤逦温柔的待遇,又怎肯承认是被她乱了道心?忙道:“当然不是,婵儿莫要多心。”
霍明婵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遮住身上三点关键部位的肚兜跟着提起,慵倦柔魅的风情尽显,脆声道:“那就算我被你乱了道心好了。”秀莹如羊脂美玉的食指微勾,“反正都乱了,我想你再来乱一次。”
如此魅惑,便是世间有真神也不免会动了凡心。陈醉如中魔咒,径直走向榻边。霍明婵咯咯笑着,忽然直起身子将肚兜掀起,套在陈醉的头上,身子向后一躺,两个人滚在了一处。
女人柔情似水,男人春情如刀。抽刀断水水更流。小醉哥使出浑身解数,婵儿有仙人体质,完璧不损也能欲上重楼,仙露潺潺。陈醉虽然未能真个直捣黄龙入极乐桃源仙境**一番,却也在那贝齿香唇间体会到了男女至乐的滋味。两个人相互取悦,极尽缠绵。
一番气蕴交融,阴阳流转过后,两个人侧卧相对,只见她粉腮酡红似春桃,美艳不可方物。心中莫名生出感动,只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已经拥有了一切。
“是不是想起了她?有些欲求不满?”
“嗯,是有点想她了。”
“就知道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她孩子气的嘟起嘴唇,轻抚陈醉面颊,又柔声道:“可能还要委屈你一阵子呢,真对不起不能像她那样给你全部。”
“不是因为这个想起她。”陈醉按住她的小手,温柔的:“本来人生至此夫复何求?但有些责任却是不能逃避的,幸好这一路有你相伴。”
“若能顺利到炎都,见到赵致姐姐,你打算把她接回炼锋城吗?”
“这要看她怎么打算,我只做身为男人该做的事情,她要江山我便助她夺江山,她要与咱们一起,咱们便带她回炼锋城。”
“赵俸侾不会答应的,这人由杀心入道,也许比当年的魔宗还接近魔王境界,未必会比陈师道更容易对付。”婵儿的小手慢慢抚摸过陈醉的头发,怜惜的:“有时候真宁愿与你一起放弃报仇,也不愿看你这么殚精竭虑。”
“为你酿一壶仙人醉,为赵致吟几句歪诗,和你们俩生一群孩子哄娘高兴,这就是我想要的日子,为了过上这样的日子我无所谓殚精竭虑,只怕自己不够努力。”
“西路军的事情很难办吧?”
“有一点。”陈醉看着她,含笑摇头道:“岳恒根基太浅,西路军的骄兵悍将对他不服气,并不出乎我的意料。”
“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已经做的够多,我现在浑身动力十足。”
“嘻嘻。”婵儿抿嘴偷笑,红唇娇艳诱人,唇线柔美的一塌糊涂。
陈醉在她身后满月上轻轻拍了一记,豁然起身,一边穿衣一边道:“后天便是盂兰节,岳大将军要在将军府款待魏笑冲四人,记得从前听过这么一句话,形势比人强,与其一味逞强不如示弱,想要独当一面就不能只做个单纯的武夫,岳恒开窍了。”
“真搞不懂你这一肚子坏水是从哪里学来的。”婵儿起身为陈醉系上腰带,温柔的:“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陈醉道:“你留在船上替我看住师容兰,她身份敏感,又不受咱们控制,我对她总不能完全放心,别让她捅出什么乱子来,往生在她面前就是耗子见猫,根本指不上,只有靠你,让莫先生跟我一起过去就够了。”
霍明婵嫣然一笑,道:“放心吧,我走到哪就把她带到哪。”又道:“你自己也要小心,天机楼的杀手随时都可能会出现。”
……
风漫漫,路遥遥。落日城东门外,八百铁骑肃然静立。
为首者,身着龙骧甲,手执长铁枪,铁面护具后露出两道森寒目光,冷然看着城头,沉声道:“若非炼锋城那城头打铁的竖子背后运作,将爷何需托病不入京,陛下要将爷与武威王爷打擂台,咱们将爷不肯,只好出此下策,这竖子却逼人太甚,炼锋城的龙马骑军在锡兰草原上一千屠三千江湖带刀客而不损一人,可谓一战成名。”轻哼一声,又道:“时无英雄才让竖子扬名,今日便要让那竖子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精锐铁流。”
“那山戎部的人虽然个个体力禀赋过人,但也都是粗野不明之辈,否则山戎部也不会被挤压到野老山那险恶之地里生存。”这人言语之间指点江山,说起来头头是道:“将爷讲兵事曾言,羊驱群虎难成军,山戎部的汉子虽然骁勇,却桀骜难驯,从来都不是最好的兵源。”
城门洞开,一个年轻人负手带刀悠然迈步而出。为首者长枪一举,八百带甲齐声下马,为首者快步奔至年轻男子面前,轰然跪倒,口呼:“末将陈留客拜见二公子。”
年轻男子微微点头,英俊的脸上泛起一丝轻笑,“起来吧,一年不见,你修为又有精进,不枉老头子对你一番栽培。”微微一顿,扬声又道:“此战关乎关西铁骑百年威名,许胜不许败!本公子在这里等你们取那竖子头颅回来扬我武威名!”
八百铁骑轰然应诺!为首者挥枪大喝:“上马,进城!”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斗气
人生如行路,一路艰辛,一路风景。目光所及,就是人生境界。
五百龙马骑军的簇拥下,携带大量物资的炼锋城主一行浩浩荡荡步入城主府。一路行来,陈醉在打量这座玉带穿城的古城的时候,城里的人也在打量着这支巨舟里走出的队伍。
大赵武风鼎盛,西部尤甚。而西部雄风又有八分在落日城。城中百姓见惯了赳赳武夫结队入城的景致。却从未见过龙马骑军这样的队伍。五百骑覆甲龙马上坐了五百条雄壮如山的汉子,盔明甲亮,巨大的长柄斧车轮相似,每个骑军的背后带着五杆寒光闪烁的钢矛。
依照以往经验,这样的队伍运动起来,本该是马蹄如雷动,甲胄金铁鸣才是。但这支铁骑的古怪处却全在一个静字。马上的骑士们盔明甲亮,但行进间却没有一点多余动作,一个个昂然驭马,顾盼之间连头都不轻动一下。肋生鳞毛宛若双翅的骏马的马蹄上没有包裹棉布,但踩在地上却几乎没什么动静,仿佛人和马已经融为一体。
这究竟是一支怎样的队伍?
目睹此情此景的百姓都不禁感到好奇。在他们过往的经验里,那些威名赫赫的骑军队伍无不是人欢马炸,动如奔雷的样子。而这支队伍显然不具备那样的气势和活力。但若就此便说这支骑军是弱旅,似乎也不妥。那些骑士身上的盔甲,鞍桥上挂着的长柄巨斧,还有那些神骏马儿肋下的鳞毛,都似在无声的述说着这支队伍的特殊与彪悍。
街边一个炊饼铺子里,几个年轻人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正默默注视着这支队伍从面前走过。此人目光锐利如箭,队伍走过去老远仍似难舍难离的望着。看罢多时,才召唤一个年轻人过来,吩咐道:“快去通知二公子,不要让陈留客的骑军队伍进城,否则必吃大亏!”
年轻人微微迟愣一下,八百关西龙骧铁骑对这五百骑会吃大亏?将军大人是不是太瞧得起这支队伍了?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便立即道:“谨遵将令!”领命而去。
另一个年轻人凑过来,却没有先前那个的顾忌,问道:“舅父大人,您会不会太瞧得起这蔫头耷拉脑的五百骑了?”
中年男子面相威仪,气度不凡,捻着三缕长髯摇头道:“这炼锋城主虽然狂妄,但的确是个人物,龙马骑军全部由山戎部人组成,这些人都是天生的勇武之辈,常在山中狩猎,精通驯兽奇术,那些龙马都是天龙马场的真货无疑,人马合一到了这个水准的骑军,我平生也只见武威王麾下那八千天武骑军达到过,这份安静绝非因为士气不旺,更非人马无神,而是因为绝对的整齐划一已经融入到这支队伍的骨头里,这样的纪律性,便是北军天武也达不到,或许西南那边的飞云骑军才能媲美吧。”
中年男人心中震撼难以形容,又对身边的年轻人道:“大将军今日摆宴请你父亲和其他三位将军,此人却在此时以送物资为名领如此精锐的队伍进将军府,只怕未必存了什么好心,二公子和龙骧铁骑指不上了,我担心将军府里会有大变故,你立即飞马通知其他三家早作准备,最好以最快的速度集合人马在城外,一旦将军府中有任何风吹草动,才好及时作出反应。”
年轻人闻言不禁皱眉,问道:“舅父大人是说那岳恒敢勾结炼锋城这些人对我爹他们不利?”
中年人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总无大过,如今城中人马有限,这支队伍称为落日城中目下最强战力也不为过,一旦有什么动作,咱们根本无法阻止,可如果大军在城外集结,情况自然不同。”
年轻人有些犹豫,道:“无大将军府的将令,擅自调兵集结……”
中年人道:“你这孩子怎地糊涂了?谁说没有将令了?昨日大将军府不是有将令发出,命四军于北门集合他要亲自劳军吗?”
年轻人一拍脑门,恍然道:“对呀,这是姓岳的亲自颁布的将令,我倒是糊涂了。”
一个牵马坠蹬的长随走过来,躬身道:“表公子,马匹已为您准备好了。”
“事不宜迟,快些上路!”中年人郑重吩咐年轻人。随即满意的看了长随一眼,道:“孙德禄,回府后你去账房支五两银子,你报信牵马有功,老爷我向来赏罚分明。”
孙德禄连忙跪倒称谢。
出城与另外三家通气的年轻人走了没多久,先前去找二公子报信的年轻人就急匆匆赶回来,见面便道:“禀报将军大人,半个时辰前二公子已经派陈留客率八百龙骧铁骑入城,预计会在白庙大街与炼锋城的队伍相遇!”
中年人微微变色,身子一动,坐起又坐下,眉头紧锁,良久才寂然道:“怎地非要有此一战?将爷究竟有何用意?”
……
白庙大街上,两支队伍遥遥相对。八百龙骧铁骑在主将陈留客的率领下摆出战阵冲锋的架势,马上人跃跃欲试,胯下马蹄跳嘶鸣躁动不安。另一边,炼锋城的五百龙马骑军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八匹龙马拉的大车上,陈醉单足踩在座椅上,半站半坐,手拎着马鞭看着前方跃跃欲试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的队伍,转头问莫绍康:“大舅舅,这是哪路尊神来挡道?”
莫绍康老于江湖,岂会不识大名鼎鼎的西路大将军的亲军骑军队龙骧铁骑。据实回答道:“看甲胄制式和兵器,应该是叶斩麾下的龙骧铁骑无疑。”
陈醉微感诧异,似自语又似在问莫绍康:“这位叶大将军不是托病辞官不愿入京吗?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莫绍康道:“抱天揽月楼那边没有消息传过来,这些人应该是从归址城过来的,城主临出炼锋城前命人送出的那封信应该已经到了叶大将军手上,莫非这便是他给您的答复?”
陈醉点点头,算认可了莫大先生的这个猜测。招手将孟立虎唤到面前,吩咐道:“对面大概有八百骑,都是战阵上见过血的骄兵悍将,你亲自带四百骑过去,给你半个时辰时间,把对面的四条腿全部给我砍成两条腿,有敢玩命威胁到你们生命的就给我格杀勿论,否则,死掉一个我就罚你半年不许喝酒吃肉,顿顿白面馍馍噎死你。”
“都是俩肩膀扛一个脑袋,凭啥只能他们杀我们,我们却只能杀他们的马?”孟立虎心中腹诽不已,脸上却不敢有丝毫疑虑,坚而定之的:“遵令!”领命拨转马头而去。
陈醉摆头对莫绍康道:“麻烦大舅舅带剩下的一百骑和物资去将军府,您亲自把那四位留在里头,留在上曲胡骑副将府中的内线刚才在街上用反光传语之法说,魏笑冲的儿子已经出城调兵,咱们演戏就要把戏做足,劳军开始前,务必不要让那四位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莫绍康担心的:“我若去了,城主身边岂非没人了?”
陈醉嘿嘿一笑,道:“你若在这里才更加无趣。”见莫绍康仍旧迟疑,又道:“放心,我身上保命的手段多的是,便是跟你一个级别的人物想要我的命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莫绍康带着一百龙马骑军和大批物资绕道而去,剩下的四百龙马骑军缓缓向前,看似毫无士气,却恒如一块整体的钢铁般迎上因为愤怒于龙马骑军分兵之举而发起狂飙冲锋的龙骧铁骑。
铁骑对铁骑!
第一百一十二章 英雄气
自从二十多年前大赵武威王赵俸侾亲率八千天武骑军在马鸣河畔一战扬名,这天下间便开始流行铁骑。跨马披甲执长矛便敢称为骑军。北有天武,东有虎威骑,中有玄甲骑,南有飞云骑,甚至东蜀女儿国都跟着凑热闹,弄八千娘子军和八千匹雌儿马凑了个巾帼铁骑。但真要讲精锐中的精锐,公认的只有两支半,一支在西南,一支在北边,剩下半支却在西路军中。
龙骧铁骑内部一直对这个半支精锐的说法不认可。陈留客是个自负的人,这位曾率一千龙骧铁骑吓退尼婆部两千轻骑的年轻将领经常自负的认为,外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评价,其实是因为龙骧铁骑一直驻守西陲,没能有机会与那两支铁骑一较高下。他相信,如果有机会与那两支号称无敌的骑军碰到一起,龙骧铁骑一定足以令天下大开眼界。
“开眼界是需要代价的。”陈醉高坐在马车上,半躺半坐,意态轻松,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坐下头戴斗笠,矮小负剑的赶车人说的,“想要大开眼界,就得付出足够大的代价!”
龙骧铁骑在最佳距离内开始发起冲锋,三百步的距离正是浑河马最佳的冲锋距离。马上骑士们眼中闪烁着炙热又自信的神采。手执寒光闪闪的长矛,渴望着下一刻血光迸现收割人命的快慰。而在他们的对面,四百龙马顿足不动,马上的四百山戎汉子如铜浇铁铸一般冷漠注视着已达百步之外的八百骑。他们脑子里都有一根弦,没有命令,便是这些人冲到眼前也不得擅动!
命令终于来了!
“城主有令,如非万不得已,只许杀马不许不杀人。”孟立虎将长柄斧亘古摘下,高举过头顶,扬声喝道:“兄弟们,随我冲阵!”
四百骑轰然一诺,四百龙马陡然发出低吼咆哮,孟立虎一骑当先,手中亘古巨斧宛如车轮,斧刃折射晨光,宣花缭绕。在他身后,四百长柄斧同时被举起,四百骑齐声雷动。
一百步内,势若奔雷!
此雷对彼雷,撞在了一处!
落日城宽阔的长街上,这场无法无天的对抗终于彻底爆发。
第一匹龙骧铁骑忽然倒下,原因是马失前蹄。紧接着是第二匹。原来是被四百龙马齐动的威势吓的。这些训练有素的浑河马向来刚烈勇武,纪律性和服从性都很好,是天生的军马材料。但它们的对手却是龙马,名虽为马,却有着龙的气息。近距离接触,浑河马根本受不了这股气息。
“这或可以视作是一次考验。”陈醉细嗅指间属于婵儿的芬芳留香,道:“叶老将军不肯被致儿逼到赵俸侾的对面去,并非因为不想,更非不敢,戎马一辈子,九死一生多少回,这样的人物想做的事情便没有不敢的,他之所以不愿与赵俸侾为敌,其实是因为不愿做没把握,看不到成功希望的事情。”
也不理座下负剑的光头和尚是否愿意捧哏,自顾着继续说道:“咱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给他看到成功的一线希望,今天就从展示力量开始,这个世界最复杂的是人心,最简单的莫过于实力,咱们就要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老将军出的这道最复杂的的难题。”
陈醉悠哉看着前方一面倒的战事,慢条斯理续道:“我的士兵是最优秀的山戎部战士,就算没有那一身铠甲保护,想要将长矛刺入他们的身体里也至少需要三品修为,多了这一身铠甲,便需要五品境界毫无保留的一刺才能伤到他们当中最弱的一个,但个人的强悍只占这支队伍真实战力很小的一部分,团队协作和铁一般的纪律才是真正战力形成的主因!”
五人成组,合作无间。龙马披甲,人和马都几乎没有破绽可寻。一边倒的场面让已经被孟立虎亘古巨斧牢牢压制的八品高手陈留客几乎要崩溃。这样的骑军怎可能出现在人世间?武威王在兵事纪要中曾写道:骑军三要素,马匹,兵源,装备。每一样比较起来龙骧铁骑都远远逊色。而最让他绝望的却是对面这些山戎部骑兵的战法和相互间协同无间的默契。
“所以我在炼锋城里才会对你说,陈师道有六千飞云骑,赵俸侾麾下养着八千天武骑,而我们的龙马骑军,控制在四千之数便已足够。”陈醉继续说着:“此战过后,龙马骑军会成为天下瞩目的一支劲旅,这个数字对所有人而言不多不少刚刚好。”
……
城门外,年轻公子悠哉坐在茶摊子前喝着茶水,斜眼打量风韵有致正值二三十岁成熟妙龄的老板娘。中年长须将领从城中步出,面色青白如铁,径直走到年轻公子面前,抱腕道:“拜见二公子。”
“怎么?陈留客吃了败仗?”年轻公子不出所料的点点头,拍了拍身边的凳子,道:“泉叔坐下说话。”又道:“能让长水宣胡骑副都统龚英泉将军如此变色,想来这支龙马铁骑的战力必定十分惊人?”
龚英泉沉重额首,一屁股坐下,接过二公子递过来的一杯茶,一饮而尽,才长出一口气,道:“的确十分惊人!”又加重口气道:“简直是耸人听闻!”
“怎么?”二公子剑眉一挑,问道:“龙骧骑损失了多少?”
龚英泉摇头苦笑,道:“二公子也许难以相信,白庙街上一场大战,四百龙马骑军对大将军麾下龙骧八百,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三百个呼吸间,八百龙骧骑军无人战死,但四条腿却都被斩成了两条腿,人家分明已是手下留情了。”
“啊!”二公子勃然变色,起身道:“这是你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
龚英泉苦笑道:“龚某岂会如此不知轻重,如非亲眼所见又怎敢向二公子汇报这般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二公子先是惊骇失色,但很快又复镇定,缓缓坐下,喃喃自语道:“这个炼锋城主带了一千龙马骑军离开野老山,八百对四百都是如此完败,恐怕就算再增加一倍兵力也未必能胜,也就说这一千骑便足以抵得上四千龙骧骑,甚至有可能更多。”
龚英泉道:“那炼锋城主去了将军府,四位主将此刻都在赴大将军宴,为策万全,末将已派曲左令魏武杰去城外大营借劳军名义点兵聚将。”
二公子凝眉沉思片刻后点头道:“泉叔老成持重,这么安排很妥当。”又道:“父帅在归址称病,武威王仍是不依不饶,派张泥牛送来密信一封,问老头子是否还端得起饭碗,上得了马?若病重如斯何不告老?”恨恨一拍刀鞘,又道:“父帅何等人物?武威王咄咄逼人未免太甚!”
天刀叶斩,贵为天刀门外山大供奉,在江湖上的名头未必逊色于庙堂之上。
天刀门作为曾出过一门三宗师的传奇门派,底蕴深厚超乎世俗想象。三十一年前,三十岁的叶斩作为门主叶问斋的嫡传长子,却自愿放弃门主之位,挂刀封门,留下一道刀意,连破下、中、上、巅峰四名九品刀奴,扬长而去。故垒西边一守便是三十一载春秋,一口春秋大刀停留在超品巅峰境界已超过二十年。
赵俸侾离任后,这西路大将军的位置便着落到当年从伍十年,刚满四十一岁的叶斩头上。叶大将军在西陲大将军位置上一坐便是二十年,期间屡抗强兵,无论是极西之地蛮不讲理的赤戎生番还是军马整齐虎视眈眈的西戎汗国,都未能越雷池半步。在西路军中的声望,甚至已在赵俸侾之上。
龚英泉眼睛微眯起,低声道:“二公子的意思,老将爷派龙骧铁骑过来,并非只为杀人,还有称量那炼锋城主成色之意?”作为叶斩在西路军中的心腹人物,他在二公子叶鲲鹏面前说话已不需多少顾忌。
闻名江湖的四大公子之一的叶鲲鹏撇嘴一笑,点头道:“确有此意,只是没想到会丢这么大一张脸,陈留客这只井底的蛤蟆这回算是开眼见天了。”
龚英泉皱眉道:“那这么说来,炼锋城姓陈的小子已经通过将爷的考验了?将爷可曾说过下一步该当如何?”
二公子微微一笑,道:“龙马骑军不愧是天下有数精锐,但既然这小子胆敢与武威王作对,光凭这几千骑兵又能蹦跶多久?想跟父帅结盟与那盖世魔王相抗,他那条命至少也要跟天刀一样硬才行,泉叔你觉得他的命够硬吗?”
龚英泉微做思量,道:“听说此子是先天体魄,老将爷堂堂超品巅峰半步宗师,又怎是他能比拟的?”
二公子轻哼道:“比不比得了,咱们光说没用,还要试过才知道,老头子常说的那句真金不怕火炼便是这个道理。”又道:“泉叔可还记得五年前那场刺杀?”
“当然记得!”龚英泉沉声道:“那八个赤戎剑客据说个个都有大剑师的修为,剑气纵横,好一场大战啊,将爷的雷动一刀过后,横山矮了三丈高,从那以后便再无刺客行刺。”
叶鲲鹏道:“当年那八个人没有死绝,还有一个跌落山崖后幸得不死,流落到野老山中黑水堡,却被那位陈城主所杀,而据炼锋城那边传出的消息说,那人其实是来自北边罗刹国的,当年那场袭杀若是得手便是行刺,若不能得手便是一次试探,当年那位高高在上的武威王爷因为察觉到对西路军控制力下降,便想知道父帅的春秋刀有多快。”
龚英泉会意点头。叶鲲鹏直言不讳道:“所以父帅也想看看这位陈城主的锤子究竟有多少斤两。”
城中。
四百龙马骑军大获全胜,正在遵照孟立虎的命令逼迫失去战马后,一个个泪流满面战意全消的龙骧铁骑自缚其身。陈醉高坐在马车上看着这一切。忽然心中一凛,四重道意敏锐的精神感应察觉到危险正悄然迫近。
十字街头,纵向白庙,横向青石。在青石街上,一名彩衣负琴少女正引着一名盲人老者缓步走来。老者手持盲杖,青竹如剑。老者感受到陈醉的注视,青竹杖微微抬起,剑气所指,陈醉胸前衣襟碎裂,坐下马车瞬间四分五裂!
第一百一十三章 剑气
大赵立国八百载,不及江湖万万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门派。
炎龙江湖在八百年前出现一道分水岭。起因为火教与玄天宗争气运败北后一分为三,一支在岭南成立天刀门,另一支去岭东开创了葬剑山,还有一支追随大光明尊西去,开枝散叶化为西域虚洞宗和魔教。
从此江湖格局由双教争雄演变为玄天宗坐镇中原白道一家独大。夜魔城雄踞化外黑道称尊的局面。而后东蜀五凤池和西戎佛宗先后崛起,与玄门魔城并驾齐驱为两圣两魔四大禁地。另有巴山学宫,明月庵,天刀门和葬剑山,并称四小圣境。
四大四小之后当属五宗,古佛宗,横山气宗,苍山剑宗,千雪山日轮宗和蟒山玄阴宗。两千年间也曾出过几位宗师人物各领风骚一时。
莫绍康是关于江湖的大百科全书,有他在身边拾遗补缺,陈醉对江湖早已不懵懂。
老者的剑法凌厉非凡,以青竹盲杖为剑,杖尖所指处剑气纵横,挡者披靡。一招仙人入苍山,陈醉坐下马车便四分五裂,连衣襟也被剑气破开。如此凌厉的剑意,陈醉立即想到葬剑山和苍山剑宗的剑客。
盲眼老者一剑刺出后并不停顿,青竹杖一转反手又挥出一剑。陈醉不退反进,飞身跃起避过扑面而来的剑气,攥手成拳直奔盲眼老者面门击去。老者嘿了一声,手中青竹杖一立,向内一拨一拉,削字诀直奔陈醉手腕。
青竹杖圆润翠绿,却散发出恐怖的剑意,杖缘尚未触及手腕,森森剑意便已切割的陈醉气血不畅。若一剑斩实,只怕真能破了他的先天七品体魄。陈醉后撤一步暂避锋芒,心中暗暗凛然,这盲目老者竟似一位已达超品境界的大剑客?
老者青竹杖迫得陈醉退了一步,却也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陈醉的手腕竟能挡得下这一招剑气合云敛。实际上这一剑威力最大处正是这号称无坚不摧的苍山剑气。
啪的一声!老者手中青竹杖忽然从中间裂开,露出一柄狭长纤细寒光闪闪的软剑。
先前为老者引路的彩衣少女在旁边轻哼一声,道:“这小子有这么厉害吗?值得您用上青竹柔?”
老者软剑在手,气势陡然一增,一语皆无,分心便刺陈醉的胸膛。陈醉吃不准老者的武道境界,只见这口软剑流光溢彩分明不是凡物,当下也不敢托大硬抗,横身一避,让过青竹柔。反手一记揽雀尾猛扣老者前心。老者故技重施再回剑斩向陈醉手腕。陈醉没有把握接住,又不想失了先机,变拳为抓,精准的抓住了软剑。
指尖发力,如捏毒蛇。
老者抽剑不回,真元鼓荡导入剑刃,陈醉如遭电击拿捏不住,身子被震的一后退,失去了先机,心中反而笃定下来。原来这老者尚未超品,只是所修的剑气凌厉非常。若是这一招换成顾向山用出来,自己此刻已经至少被摔出三丈外,哪里还有再近身相搏的机会?
只要能近身,就没必要动用袖中暗箭。陈醉仗着道意四重的敏锐感应,横身一错,避开老者凌厉剑气,挥手一拳猛向老者头部击来。这一拳饱含道意,拳出如山,雄浑苍茫,细微处变化无穷。老者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心中凛然的同时终于向后撤了一步。将刚夺去的先机又丢回给陈醉。
陈醉夺机得势,哪里肯再给老者拉开彼此距离的机会。拳法滔滔而出,如大江大河将老者团团包围。道意气机死死缠住对方,就仿佛拳法名家手中托鸟,不绑不束,却能够将那鸟儿限制在手心中。老者几次想要腾身掠空,以无匹剑气生吃陈醉,却始终未能如愿。反而如陷入蛛网的困虫,越是挣扎的厉害便越是被纠缠的牢固。
老者被缠的通身本领不得施展,只能全凭强横真元与陈醉硬碰硬的交手,个中别扭滋味难以言述,不由得心生焦躁。陈醉察觉到老者精纯的气机出现一丝散乱。机会难得,陈醉双臂一振,拳法更紧,体力行开,心脏跳动如擂战鼓。咚咚咚,气血奔涌若柳江狂潮登九重。拳劲鼓荡间,平添几分道意,破空往来进退自在,竟似生出不受天地大道限制的快慰。信手拈来皆是妙招天成,越打越觉得心情畅快无以复加。
老者真元在体内翻涌,不吐不快。偏偏陈醉似乎对他真元运转状况了若指掌,每出一招必如中流击水,截断他的真元运转。任凭他有通天本事也无从施展。越打越觉得窝囊。心中一口恶气难伸,真元运转间,不意一道浊气沉入丹田。眼看就要难挽颓势而落败。
便在此时,一声琴音奏起。一道清澈气流目视可辨,从天而降直入老者神庭,归窍入百骸。老者奋然一振,手中青竹柔陡然亮起一团剑光在陈醉胸前如引蛇狂舞,绞起一团团碎布乱飞。与此同时,陈醉的拳也重重轰在老者胸膛上,老者胸膛瞬间塌陷,一道真元从中透出硬扛下这一拳。被打的倒飞出数十步,落地后又以软剑支撑一下才稳住身形。眼睛,鼻子,嘴巴都流出鲜血。
陈醉的衣服被青竹柔绞烂,麒麟宝铠却安然无恙。只是老者的凌厉剑气透过铠甲侵入经络,身体虽然强悍却也不免被伤了筋络。疼的陈醉倒吸一口凉气。
女子素手轻抬,看意思还打算再弹一曲。陈醉却已经没了拿二人磨砺拳法的心思,咬牙吩咐道:“动手!”
孟立虎为首的四百龙马骑军轰然而动,头带斗笠的负剑赶车者抽出佛光剑凌空斩落一剑,正中女子膝上赤木凤尾琴。四百龙马骑奔雷一般冲过来,女子长袖一挥,冲在最前面的孟立虎连人带马硬生生被袖子卷起。女子催动真元将孟立虎和坐下龙马一起丢出三丈远。刚要缓口气,第二骑便到了近前,长柄斧的寒光晃眼。女子心中骇然,难道我竟不能挡住区区两骑?
老者的青竹柔到了,刺在龙马身上的披甲上,甲破马飞,陈醉眼疾手快信手一抄,将马儿和人一起接下。老者满脸是血还要逞能。但以他的修行境界和此时的状态,在配合无间的龙马骑军面前,出手伤人后想不付出代价几乎是不可能的。第三骑第四骑……铁流滚滚而来,老者和女子很快被淹没在其中。
一轮冲锋过后,孟立虎和另几名骑军兄弟受了点轻伤,两名高手却已被奔马狂骑踩成肉泥。
往生皱眉看着两团肉泥,道:“怎么说也是九品巅峰的人物,想必来历一定不简单,既然已经被大哥打伤内腑五脏,又何不留个活口?”
陈醉摇头道:“不必了,有些事知道了便不能尽情出手,还不如不知道,咱们就这么一路向东,管他哪方面的人马前来聒噪,就这么踩过去,到时候幕后人自然会自己跳出来。”
城门外,二公子叶鲲鹏惊闻噩耗:苍山派瞽目神剑谢青苗和女弟子抚云仙子司马烟刺杀炼锋城主事败,被踏成肉泥。
第一百一十四章 贵气
从往生一剑破凤尾琴,到四百龙马从苍山剑客身上踩踏而过,三十个呼吸间,堂堂九品巅峰的大剑客便与彩衣女弟子双双陨落。陈醉默然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又看了看自己的拳。轻轻一叹:“一将功成万骨枯!”转头又对往生道:“这只是个开始,江湖就不是一个慈悲的所在!”
往生将佛光剑负在背后,道:“连佛门都无净地,江湖又怎能慈悲?小弟明白的。”
陈醉转而来到孟立虎身前,问道:“怎样?”
山戎大汉昂藏而立,中气十足道:“无妨!”
陈醉又来到另一名受伤的龙马骑士面前,道:“麻石龙,你小子不赖呀,那剑客的一剑可不是那么好受的,怎么样?伤的重不重?还能拿起斧子吗?”
麻石龙热泪盈眶,闷声道:“谢城主关心,标下没事,只是标下那马儿伤的很重,已经站不起了。”
陈醉点头道:“扶起来放到我车上,我会命人全力救活它。”转头又对所有人扬声道:“今天的事情大家都亲身经历了,凶险不必我细说,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咱们还会面对更强的对手,所以我要你们把手里的斧子磨快些,身体炼的更强些,与你们身边的战友配合的更默契些,遇上这样的阵仗时大家才会少受伤。”
“冲锋陷阵死伤难免,我陈醉不能保证把所有人马都平安带回家,但我可以给你们这样的承诺,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是我炼锋城的兄弟,伤了咱们给治,残了咱们养着,死了咱们带回去厚葬,陷阵冲锋,陈某人不会缩在后头看热闹!”
先前一场大战,众人都看在眼里,那老者剑法之高宛如神仙人物,剑气纵横下,若非陈醉身先士卒先与之恶战一场将其击伤后才命龙马骑军冲阵,四百骑军要付出的绝非两人轻伤一骑重伤的轻微代价。山戎汉子心思单纯,你对我好,我便把心窝子掏给你。孟立虎为首的龙马骑军轰然跪倒,齐声喝道:“愿为城主效死而战!”
……
将军府内盛排筵宴,西路军自大将军以下的四大巨头齐聚。酒是最好的炼锋城神仙醉,菜是极为难得的野老山的山珍炮制。魏笑冲和史文都等四人却吃的有些食不甘味。他们都已从亲兵口中得知今早发生的事情。
大将军以升帐议事为名将四人请来,军令如山,他们虽然阳奉阴违却也不敢公然抗令,把刀柄递到岳恒的手中。所以不能不来。炼锋城的浮龙巨舟开进城里,他们自然都已得了消息。这当中,魏笑冲身为叶斩的儿女亲家,又是多年共事的生死兄弟,自然知晓叶斩在城外安排了八百龙骧铁骑会在今早动手。而其他三位也都是人尖子,对这么大的动作也是心知肚明。
在他们想来,这八百铁骑足以让这个崛起不过两年,却已无限接近富甲天下四字的炼锋城主明白什么叫刀把子既是权柄的道理。那少年竖子妄想与叶大将军成为合作对象,剑指国朝如日中天的武威王,却连这么粗浅的道理都不懂,岂非是痴人说梦?
但从匆匆入府报信儿的亲随家将口中听到的事实却证明他们想错了。炼锋城的年轻城主不但明白这个道理,更比他们懂得如何运用这个道理。八百铁骑断了三千二百条腿,名传江湖数十年的苍山剑客瞽目神剑被踏成肉泥。别人笑我太轻狂,我自横拳写青史。这便是陈醉交出的答卷。今早以后的中州大陆上,龙马铁骑必定与西南飞云和北地天武共享威名。
将军府外,五百龙马齐嘶鸣。声音传入将军府内,西路四将面面相觑,神态各异。西军候魏笑冲面现怒色,瞪着身居主位的大将军岳恒。屯骑校尉掌旗副将史文都却是皮笑肉不笑,不时用余光偷瞧岳恒。上林苑中郎将马桓面罩寒霜,举着空酒杯在嘴边假作砸吧味道。越骑将军郎放面无表情,手却一直按在腰间剑柄上。
“大将军,请问这是何意?”魏笑冲沉声问道。
岳恒意态轻松,故作不解,反问道:“魏军候何故有此一问?”随即又做恍然之态,噢一声道:“您是问府外马鸣声?”
魏笑冲将手中酒杯重重一顿,道:“那位炼锋城主究竟要做什么?是想凭这一千龙马踏平落日城吗?”
岳恒惊讶道:“老军候怎会有这样的猜测?那陈城主这次入城,带来大量物资,只为劳军而来,炼锋城虽不在大赵版图内,但那陈醉却是一直心向我大赵,又怎会有此狂悖大逆的想法?”
“只为劳军而来?”史文都接过话头,笑道:“敢问大将军,这位陈城主是打算用他的龙马骑军手上的战斧来劳军吗?”
岳恒摆手道:“史老将军说笑了,我刚才已经说过,陈城主此来落日城带来了大量物资,桌上的美酒肉食皆出自那艘浮龙巨舟,除此之外,更有干果,药材,布匹绸缎,准备分发到所有营头手上。”
马桓插言道:“吾皇开恩,许东西通商,大利天下,这位炼锋城主蒙受圣恩独占五分,果然好大气魄。”微顿又道:“只是末将刚才听府中亲随禀报说,这位陈城主率五百龙马骑军于白庙街上与龙骧骑发生冲突,公然斩断八百龙骧三千二百条马腿,这又是怎么回事?敢问大将军对此怎么看?”
郎放不待岳恒回答,冷哼一声,抢着道:“龙骧骑是叶大将军的亲军卫队,也是我西路军里在编的骑军,这姓陈的城主公然伤人,可是觉得我西路军骑无人了?”
“据我所知,只是伤了马匹,并未伤人。”岳恒含笑道:“郎将军且稍安勿躁,稍后岳某自当请陈城主出面给各位一个交代。”
“还交代个屁!”魏笑冲一拍桌子,奋然站起,道:“都已经打到门口了,还指望这厮能有什么菩萨心肠吗?什么伤马未伤人?军中战马难道就不是我西路军的士卒?他姓陈的敢跑到落日城耀武扬威,岳大将军在乎他那点财货,魏某可没把那点东西看在眼里,他想战,魏某便率麾下胡骑陪他战一场!”
“魏将军何必这么大火气?”花厅的门一开,背负龙首琴,头带逍遥纶巾,潇洒磊落的莫绍康踱着方步迈入,笑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家城主带着诚意前来与西路军的各位好汉结交,魏军候难道就是这么对待朋友的善意的吗?”
……
将军府外,陈醉正目不转睛看着往生掌下放光按在受创严重的龙马脖子上。那马儿的脖子被青竹柔软剑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半边马身。往生的手按在伤口上,和煦的白光所照之处,伤口已肉眼可辨的速度愈合着。
佛光普照,续骨生肌。
龙马骑士麻石龙面露虔诚之色,跪拜在转生佛童脚下。
一名青衫宽袖,腰悬长刀的年轻公子径直向马车走来。有山戎骑士上前拦截,跨刀的年轻公子宽袖一挥,拦截的骑士纷纷身不由主的后撤。孟立虎眉宇间闪过一抹杀机,摘下亘古巨斧。宽袖年轻公子怡然不惧,扬声道:“归址城叶鲲鹏请炼锋城陈醉城主赐见一面!”
陈醉的目光透过众人打量这位名闻遐迩的江湖四大公子,轻轻摆摆手。众骑士无声的收起兵刃。百人齐动,竟似只闻一个声音。叶鲲鹏眉梢微挑,轻笑道:“难怪陈留客会败的那么惨。”径直走向陈醉。
“叶二公子?”
“陈城主?”
二人相视一笑。
陈醉道:“二公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不知有何见教一定要当面指教?”
叶鲲鹏客气道:“岂敢。”又道:“陈城主不但生财有道,而且治军有方,叶二生于将门长于军营,也是生平仅见,心中油然钦佩,便想能练出如此强军的人物,岂能不结交一番?”
陈醉笑道:“叶兄谬赞,愧不敢当。”
“叶斩是叶斩,叶鲲鹏是叶鲲鹏。”叶鲲鹏洒然一笑,左右一顾,又道:“观兵知将,我想陈兄本应个是爽快人,这番客套是把叶二当做了叶家二公子,只是叶二这次来见陈兄,却并非出自老头子之意。”
“哦?”陈醉目光一闪,感兴趣的:“如此说来,叶兄这是代表个人来与陈某结交的?”
叶鲲鹏点头道:“正是如此。”又道:“不指望陈兄现在就相信叶某的话,但有句话说得好,日久见人心,咱们处长了,陈兄自然就清楚叶某是什么样的人。”
“只为结交?”陈醉并不尽信,语带疑惑:“叶兄应该知道陈某要做的事情令尊未必完全赞同。”
叶鲲鹏微微一笑,道:“叶某就是想见识一下,敢逼迫天刀叶斩站到武威王对面的人物究竟是何许人也!”
陈醉问:“叶兄不打算干涉陈某要在落日城进行的事情?”
叶鲲鹏道:“陈兄若有那个手段,叶鲲鹏自然会劝说父帅把西路边军拱手相让给岳恒,反之,陈兄若没这个本事,什么合作事宜,家父看来都不过是空中楼阁,再也休提,但无论如何,陈兄这个朋友我是十分想交的。”
“难得叶兄快人快语又如此抬爱,陈某若再拒绝便是不识抬举了,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咱们现在就是朋友了。”陈醉从容不迫道:“但不知叶兄对我这个朋友又有何见教?”
这句话满是应付的意味,殊无多少诚意,叶鲲鹏自然不会当真,却也不以为忤,道:“陈兄可知道大祸就在眼前?”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客气
高人名仕自荐时喜做惊人语,一句仁兄可知大祸将至似乎已成约定俗套。陈醉笑眯眯看着叶鲲鹏,心里想着这位叶家二公子家世显赫,前程似锦,不管从哪方面看都似乎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跟自己套瓷。
叶斩膝下二子一女,长子叶南冥官拜青州总兵镇守归址城,如今已是二品武职,刀法更得了叶斩真传,素有小天刀之称。次子叶鲲鹏,习武天赋极高,自幼便被天刀门中某位隐居前辈带上岭南,二十岁入九品,游历江湖一年,得了个四大公子的绰号。
根据抱天揽月楼收集到的信息显示,这位叶二公子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主儿,对仕途毫无兴趣,在叶家内部素以惫懒著称。叶斩几次三番逼他入行伍,每次都被他以各种借口推脱。要说起他最感兴趣的事情,只有一个,便是狎妓放歌诗酒狂,留下一个青楼薄幸客的风流名头。
这小子是抽的哪门子疯?
叶鲲鹏似乎猜到陈醉的疑惑,含笑又道:“陈城主可是奇怪叶某这浪荡公子怎地忽然转了性?”
陈醉道:“纵然是心血来潮,也应该是留在叶大将军身边平步青云,怎轮得到我炼锋城这座小庙?”
叶鲲鹏不打算跟陈醉继续猜谜,开门见山道:“叶家有玄武足矣,鲲鹏生平不羡武夫蟒袍玉带,不慕大儒云鹤一品,唯爱商贾之道,通四海,达三江,大利天下,闲暇时,上青楼入勾栏,文词风流博美人一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叶鲲鹏料想就这么一句话肯定不足以取信陈醉,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一个老子养了两个出色的儿子,既是得意事,又是麻烦事,老头子年纪越来越大,求天道长生的念头日盛,身后的家业总需有人承担,我本无此心,但别人却未必这么想,与其有一日撕破脸祸起萧墙,倒不如我早些出来追求我的自在逍遥。”
“想逍遥哪里不能求来?二公子喜欢商贾之道,北边的奚无道,京城的四海十三家都未必逊色抱天揽月楼。”
尽管叶鲲鹏说的坦诚,陈醉却并不能完全释疑,续道:“令尊态度未明,你若加入抱天揽月楼,就不担心有一天会让令尊为难?”
叶鲲鹏摇头道:“陈城主莫不是在考验鲲鹏腹中是否有物?那北边的奚无道是何等人,别人不知陈城主还不知吗?你真的认为鲲鹏去了北地财神那里,武威王会认为我是真心去那里学习商贾之道的?还有那四海十三家,京城那些大贵人们有多少家在里头占着股份?我这个叶斩次子混进去,你觉得会有好果子吃?”
“叶某自问腹中还有些许才干,虽比不得陈城主这般冠绝三江四海恣意纵横,但比之那奚某人和四海十三家明暗两位总掌柜郦凤竹与全通和却还有几分自信。”随着谈话深入,叶鲲鹏言谈越发挥洒自如:“从两年前炼锋城出现在野老山时起,鲲鹏便一直关注,一年前陛下降旨许落日城开通商道,抱天揽月楼强势入中原,不亚于一夜春风染桃花,征加盟,办钱庄,采四时物产贩光阴之利,种种做法简直神来之笔匪夷所思,利国利民又利己,真令鲲鹏钦佩不已……”
他滔滔不绝还要说下去,陈醉赶忙摆手打断,干脆的:“叶兄且住,陈某愧领谬赞,客气话就不多说了,叶兄想上炼锋城的船并非不行,但陈某现在却不能给你最终答复,在令尊未作出最终决定前,叶兄可以留下,但如果船到归址城,令尊作出的结果令陈某失望,那陈某便是与叶兄一见投缘,却也不得不要让叶兄失望了。”
叶鲲鹏额首道:“素闻陈兄曾与陛下在西南把臂同游而成莫逆,此行东去全是为陛下筹谋,自不肯因小失大,叶某身份敏感,若果真到那天无缘与兄同舟共济,届时自当离去,决不让陈兄稍有为难。”
陈醉笑道:“叶兄是明白人,现在是否可以跟陈某说说那所谓大祸临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鲲鹏断然道:“祸从魏笑冲起!”
“此话怎讲?”陈醉微感意外。
叶鲲鹏道:“陈兄要助岳大将军夺取西路军控制权,魏笑冲便是最大的障碍,家兄这位岳丈刚愎自用,有赳赳武夫气概,无谦谦君子风度,只能武略而不能文治,虽为将才却妄图帅位,从前有家父压着还闹腾不起来,如今家父已明确告知他不会再回西路军中,这一向最为钦敬武威王的武夫便没了忌惮,一旦给了他借口,恐怕西路军会由此生出大变。”
陈醉不动声色问道:“借口就是我这五百龙马骑军?”
“大赵军律有明言,非特殊时期,国朝民众私械武装纠众不得过百。”叶鲲鹏肃然道:“关于陈城主的身份,眼下朝廷还未有明示,可以是化外酋魁,也可以是大赵子民,那野老山毕竟曾在大赵版图内多年,就算当下有些争议,大赵帝国却从未说过放弃对那里的拥有权,魏笑冲若抓住这一点,此事便可大可小,而以他的秉性多半会把事情往大了闹。”
“你是说他会跨国岳恒这一关,以我这一千龙马骑军为借口,动用大军围剿我?”陈醉神色郑重,语气却并不如何沉重:“那就让他动手好了,不过首先他得能离开这座将军府。”
叶鲲鹏忽问:“陈城主以为他不能?”又道:“莫非陈兄事前没做足功课,并不知道魏笑冲出身横山气宗,一身修为更在当代横山掌门之上,已是半步超品的人物?他若一心离开,陈兄以为这五百龙马骑能挡住他驭空八百步的身法?”
“我的龙马骑士的确挡不住,就算能挡我也不打算让他们去挡,因为代价太大实在犯不上。”陈醉老实的答道:“不过我若真想挡住他,还是有些手段的,但如果他真要闹腾,我倒是不介意看看他能翻起多大浪来。”
叶鲲鹏大为诧异的看着陈醉,这位炼锋城主虽然年轻,但种种作为却表明面前人绝非孟浪鲁莽之辈。不禁问道:“陈兄胸有沟壑,能说这话想来就有把握应对,却不知陈兄有何仗持?”
陈醉微微一笑,道:“因为岳恒!”
第一百一十六章 怒气
魏笑冲像一头被压制了二十年的笼中凶兽,一朝被释放。亲手打开枷锁的那个人便是叶斩。叶鲲鹏对此直言不讳。如果说先前的八百龙骧铁骑考验的是陈醉治军能力,瞽目神剑师徒的出现则考验的是炼锋城主的生存力,接下来,面对势要将小事化大的魏笑冲,就要考验陈醉的官场智慧权变之道了。
权变之道不同于练兵和修炼,皆有法度可依循。权变权变,一个变字便足以让超越时代两千年的见识成为纸上谈兵。陈醉心知肚明,这是自己身上最弱的一环。但眼下事到临头,已经是箭在弦上容不得自己犹豫,更无时间三思而后行。
陈醉这个两世为人者在这个大能转生,名将谋主如群星璀璨的大时代里,也并非万事皆能。有些事并不是要有绝对把握才会去做。成事者七分靠打拼,三分天注定,缺一不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接下来,就要赌一回运气了。
命运这东西,信了它,人生的困境便只是坎坷。不信它,坎坷经历便只是磨砺和阅历。天道善妒,自古红颜名将,惊才绝艳者往往不能成事,痞子无赖豁出性命揭竿而起,与天道争气运,反而能大运如天,改朝换代别开天地。
落日城之行或可看做是一局棋,对弈双方便是陈醉和叶斩。八百龙骧是那奔腾烈马,瞽目神剑是隔子杀将的炮,魏笑冲便是纵横无忌不可力敌唯有智取的车。叶斩的战车已动,陈醉决定要用困守中宫的将来应对。这个将便是空有头衔却无权柄的大将军岳恒。
……
将军府内,莫绍康一步迈入花厅。
“原来是黑龙帝坐下的莫大先生到了。”魏笑冲拍案而起,虽是赤手空拳,却释出如山岳般的气势,冷笑道:“夜魔城盘踞化外八百载不问天下谁主沉浮,此番一反常态跑到野老山里建起一座炼锋城,这新城的根基还未稳,那黄嘴丫还没褪干净的竖子小儿便按捺不住,跑到落日城来耀武扬威,还妄想在我西路军中指手画脚,仗凭的就是先生背后那柄断念?”
这将种武夫早不把大将军岳恒看在眼里,言语之间旁若无人。所凭的便是一双铁拳,在座者无人能挡。若说稍有忌惮,便只有后来的这位稷下囚牛莫大先生了。天音八绝由音律入剑道,名垂江湖多年绝非浪得虚名。
莫绍康驻足在门口,闻言只是从容一笑,道:“军候在朝,莫某在野,民不与官斗,军候大可不必如临大敌,军候有军务在身便请自去,但军候若是有意报当年家师误杀令师于北望之仇,莫某虽不才,身为恩师坐下大弟子,这点担当还是有的。”
魏笑冲脸上阴晴不定,莫绍康嘴上说不会阻他自去,身体却始终堵在门口。屋子里还有西路军另外三个重要人物,史文都太圆滑,多半会选择坐山观虎斗。马桓向来孤傲与他关系从来不融洽,面和心不合。郎放出身古佛宗,八品境界纵然肯出手相助也不会增加多少助力。这个屋子里最有可能帮助莫绍康留住自己的人非大将军岳恒莫属。
岳恒说话了,语气淡然,音调也不高,却是一语惊四座:“魏军候这便要走吗?”
魏笑冲目光一敛,锥子一般盯着在他看来窃据将位的西路大将军,反问道:“怎么?岳大将军不许?”
岳恒面沉似水,口气严厉道:“大将军府升帐议事,事情还没讨论出个究竟,魏军候便要不告而别,你是不把我这个大将军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朝廷的律法大赵的军纪放在眼里?”
岳恒曾经是领司隶校尉玄甲骑军都统,大赵车骑将军,京城朝会上站殿将军第二人,仅仅排在大赵将军缉查司大魁首魏无极之后。他能在咳嗽一声都有可能莫名得罪某位权贵的京城官场站住脚,又能让拱卫京师,勋贵子弟云集的三万玄甲骑军服膺,自然不是那有勇无谋之辈。
一顶大帽子丢过去,魏笑冲登时面色一变,却也不至于就此服气,嘿然一笑,道:“岳大将军给魏某扣了好大一顶帽子,将军的意思是今早发生的事情我西路军便应该就此忍气,四十万带甲齐吞声,任凭那竖子猖狂?”不等岳恒回答,这厮又抢着道:“大将军何不问问在座其他三位愿意当这缩头乌龟不?再出城去问问四十万西路军兄弟愿意不?”
“什么时候西路军多了个当缩头乌龟的传统?”他把目光转到马桓身上,又道:“诸位可还记得当年王爷主政西路边军时儿郎们是怎么对待胆敢来此撒野的外敌的?”又对郎放道:“郎将军是在王爷去了北边之后来到西路军的,叶大将军在的时候,咱们可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马桓和郎放都想说话,岳恒却哪里肯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冷不丁猛然一拍桌子,断喝道:“魏笑冲,你好大的胆子!”扬声又道:“岳某身为西路大将军,在此聚将议事,你却三杯酒下肚便无视军纪尊卑,擅自不辞而别,稍受几句训斥便咆哮厅堂,还妄言惑众煽动他人与你同罪,你真当本大将军的将令治不了你的罪吗?”环视一圈,再、威严道:“三位将军可是要与这醉酒狂徒一起领教一下本大将军的将令?”
醉酒狂徒?西路军中谁不知道西军候魏笑冲修的是横山蟒吞功,一气吞云海,二气吞山河,三气吞天下,山河都吞得下,区区三杯神仙醉又怎能将他灌醉?本来四人早有约定,抛开个人成见,在岳恒面前同进同退。但眼下岳恒神态虽严厉,语气却明显留有转寰余地。三人一时不解其意,都有些犹豫。
岳恒却是毫无息事宁人之意,扬声呼唤道:“来人,将这醉酒的狂徒与我轰出去!”
这句话一出口,另外三人坐的更加笃定。都想,原来这岳恒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货色。
门外传入一声诺,大将军心腹爱将许笑然带着两个将军府亲兵推门而入。岳恒冷然看着面红耳赤的魏笑冲。你要走可以,却休想扬长而去,必须由我轰你出去。现在就看你魏笑冲能否丢得起这个人。
魏笑冲刚愎自用惯了,能伸不能屈,他丢不起这个人。两名亲兵走过来,伸手便要去架起他的胳膊。魏笑冲双肩一抖,二亲兵被弹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这一个动作便让事情的性质变了。莫绍康唇角抿起微不可查的弧度,断念剑自动跳出。
岳恒似被气急了,桌子拍的山响,恼羞成怒连叫:“反了!反了!”指着魏笑冲大骂:“狂徒,不打你几军棍,军纪何在!朝廷的威仪何在!”
打几军棍对堂堂九品巅峰的气宗大高手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对于西路军中一人之下的西军候而言却是莫大的耻辱。事情闹到这一步,矛盾已被彻底激化。魏笑冲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反出将军府,出城点兵与岳恒死磕到底。但若真这么干了,便形同造反,第一个容不下他的恐怕就是那位武威王。要嘛低头向岳恒认错,或许可以免受其辱,但丢人却是一定的。
岳恒身为大将军当然有权处置酗酒闹事的手下将领。他占住了大义名分,却摆出一副息事宁人不想把事情闹大的阵势,其他三人纵然有心与魏笑冲同进退,一时半刻的却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更何况在他们看来,岳恒并没有动杀心,所以事情还远没到那一步。
魏笑冲站在那里,僵持的时间越长,对他越不利。心中正做着天人交战。打出去再带兵回来报复不是不行,但却有几个顾忌。首先是事发突然,之前没做充分准备,一家老小都在城中;其次是纵然此刻出手,面对莫绍康的断念剑和天音八绝剑法,逃出将军府的把握最多有五成;最后,他还不能完全确定那位儿女亲家是否真的彻底放弃了对西路军的控制,纵然反了,究竟能拉出多少队伍来他心里头并无多大把握。
……
将军府外,陈醉心中也在做着选择。对魏笑冲这个人究竟是一棍子打倒让他永无翻身机会,还是留着他为我所用?陈醉心里清楚,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自己是怎样打算的,而在于叶斩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位叶大将军高深莫测,这个答案实在不好猜。
因为岳恒,简简单单四个字,却道出了魏笑冲的局限和破局的关键。
叶鲲鹏忽然叹了口气,道:“此战不管谁胜谁败,我都注定不好过啊,家嫂魏明珠贤良淑德,她十六岁嫁入叶家那年我才八岁,舍妹叶凤雉还要更小,那时候家父常年征战在外,家母身染沉疴,府中上下都是嫂子一人操持,若真个眼睁睁看着她爹爹……”说到这儿,住口不说,却又长长叹了口气。
他连叹了两口气,其中大有玄机。第一口气帮他自己做出了选择,第二口气帮陈醉做了选择。
“就冲你这叹气的本事,抱天揽月楼上便该有你一个位置。”陈醉忽然展颜一笑,伸手拍在叶鲲鹏肩头上。感觉到对方真元吐了一吐,又收了回去。暗自一叹,建立信任果然是需要时间的。转头对往生道:“去墙头念几声极乐太平咒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和气
将军府内闻梵音,岳恒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莫绍康的断念剑悄然归鞘,许笑然一步退出花厅。凝重肃杀的气氛因为那一缕梵音而消融。魏笑冲再三犹豫后一屁股坐下。
“末将酒后失德,无礼处还望大将军海涵。”
车行棋盘上,纵横无敌,但终归只是棋子。最大的局限还是棋盘。即为棋子,方寸间的规矩便不可逾越,相同阵营里,那帅到底还是最大的。魏笑冲到底还是吃的大赵俸禄,他可以不怕岳恒,却不能不在乎岳恒屁股下的那把椅子代表的朝廷。当然,前提是那把椅子上的人还没把他逼到绝路上。
岳恒哈哈一笑,云淡风轻道了一句:今日聚饮乃是家宴,并非军帐,军候酒后醉言,何罪之有?刚才本将说要打军候的军棍也不过戏言而已。仿佛刚才潜流汹涌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魏笑冲闹腾这一出完全不在陈醉的计划内,但凭着岳恒的权变智慧和莫绍康的江湖老道,还是硬生生将事态压在控制范围内。将军府内化戾气为祥和。岳恒言归正传,开始依照先前计划好的说起劳军一事的细节。
将军府外,陈醉和叶鲲鹏把臂言欢大有相见恨晚之势。叶鲲鹏为表诚意,说起自家事滔滔不绝。
这世上有人爱江山,有人爱美人,有人喜欢青灯古佛常相伴,自然也有人最爱黄白物。商贾之道不入当世主流,士农工商排在最末,但叶鲲鹏却声称自己独爱这一道。
北地有财神奚无道,帝都有通四海的十三行,不管是养兵千日还是用兵一时,消耗的都是钱粮。越是精兵消耗越大。大将军叶斩养了一万龙骧铁骑,以前挂靠在西路军麾下弄些钱粮供给,再自谋一部分也就够了。如今离开大将军位置,这一万张嘴和四万条腿便只能靠叶家自己供给,着实不是个轻省事。
叶鲲鹏的兄长叶南冥官拜青州总兵,镇守归址城。那里是叶斩夫人陈氏祖籍之地。叶斩能统御西路军二十余载,与夫人娘家的雄厚财力的支持不可分割。叶斩的大舅子陈子辉是归址首富,人送绰号陈半城,创立的三叶堂主要做的是粮食和木材生意,陈家在归址城中也有钱庄布庄的门市买卖,但都不算成气候。尽管陈家对叶斩的支持是无条件的,但他们的财力毕竟有限,支应庞大家族的日常开销的同时,再养活一万龙骧铁骑,着实不是件容易事。
目前三叶堂的当家是叶鲲鹏的妹子叫叶凤雉,年不过二十一岁,曾拜在怀古先生门下求学,号称商道天才。不过毕竟不是陈醉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商道宗师级别人物,她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极尽所能也只是维持局面而已。
这位叶二公子说来说去终于说到最关键之处,离开了西路大将军位置的叶大将军需要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陈醉恰巧就有,不过这时候也不可能没口子的承诺。彼此都是明白人,话不必说透就懂得各自底线了。说完了关于银子的话题,叶鲲鹏又说起叶大将军当下的处境。
宁帝的旨意里,叶斩被任命枢密院副使,加太师衔,进爵一等公,不可谓不荣宠,也不可谓不施予厚恩,这样一个位置上,干好了便是权柄滔天的人物,干不好便只能做个浮生日日闲的清贵大臣。干好与干不好之间隔着个武威王。
按照叶鲲鹏的说法,他老爹想干好,但武威王显然不希望掌兵事大权的枢密院权力格局发生变化。没有足够实力,就算是江湖公认的天下第一刀法宗师也不敢贸然进京。而这个实力除了指个人的武道境界外,还包括兵把子和钱袋子。
叶斩打算把一万龙骧铁骑留在甘州归址城,作为府兵,这个数目未免太多,不管有没有人从中作梗,朝廷都不可能如数划拨供给。一万骑的实数,能报上去十分之一就不错了。剩下的缺口太大,只靠陈家的财力支应是远远不够的。
陈醉认真听着,仔细看着,这位叶二公子还真是很有诚意与炼锋城结盟。他显然是非常希望促成叶家与炼锋城之间的合作关系的。为此甚至不惜登上自己这艘船,名为学习商贾之道,实际上却是想为这脆弱的合作关系上一道保险。
他没有明说,陈醉自然不会去主动说破,大家都是明白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
将军府内,酒桌上正在讨论关于劳军的细节。岳恒既往不咎,魏笑冲没把握杀出将军府,更不想被岳恒拿住把柄扣一顶谋反的帽子,所以就坡下驴不为己甚。这厮的邪火被暂时压下,但并不表示他会一直隐忍。
讨论劳军的细节时,魏某人表现的并不热切,另外三人中,史文都明显很感兴趣,马桓和郎放似乎更看重物资分配的细节。
陈醉劳军,酒肉不计,粮食布匹甚至绫罗绸缎都不计其数。这些都是随时可以换成白花花银子的东西,对任何人都具备吸引力。为了离间四人的同盟关系,陈醉着实下了重注。
这四个人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当然不是蠢人。正因为不蠢,所以才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白来的物资不要白不要,为什么不要?就让这岳恒劳一次军,我等统御多年的大军就听他的了?岂非笑话!却是谁都没想过物资分配会分厚薄,岳大将军还提出了以军功定多少的方案。
文人重名声,武人重脸面。不患贫而患不均。矛盾的焦点不在自家得到多少,而在于谁得到的更多。
岳恒把分配方案一说出来,第一个心生不满的便是史文都。最得意的莫过马桓。郎放倒是对多少没意见,只是在看到他统率的越骑军所得还高过人数最多的屯骑军时,唇角还是不自禁的微微翘起。
魏笑冲不出所料的与岳恒唱反调:“难得炼锋城主一片赤诚热心,想来这其中也少不得大将军的面子,边军辛苦,趁着盂兰节劳军,此举正可以鼓舞士气,魏某是举双手赞成的。”又道:“边军戍边责任重大,四军各有防区,擅自集结有违西路军制,况且大军无事集结,虚费粮草没有必要,魏某以为只要把物资发到各个营头也就是了,让大军集合搞的兴师动众却大可不必。”
付出这么大代价,却连一个与众军见面收买人心的机会都不给。这老小子还真是要把事情做绝。不过他的话说的合情入理,可谓毫无破绽可寻。并且得到了其他三人的响应。
“这么说来,四位将军都认为因劳军一事便兴师动众擅自集结大军之举不妥?”
岳恒环顾左右,目光从四人面上扫过,点点头,干脆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依照魏军候的建议来办!”
“如此也好。”莫绍康起身道:“难得四位将军认可,莫某在此代表我家城主多谢各位赏脸,全了我家城主对劳苦功高的西路大军兄弟们的一片敬意,事不宜迟,几位稍坐,在下这便命人将物资送到北城外等候各位将军派人来领取。”
岳恒赞了句爽快,哈哈一笑道:“明日便是盂兰节,西戎汗国那帮龟儿子都要窝在家里斋戒沐浴,依照惯例,我西路军也会休整一日,莫先生代表陈城主送来这些酒肉,刚好可以让弟兄们过个肥节。”举杯又道:“岳某才具浅薄,本不足以担此重任,自从来到落日城主持西路军务以来,得蒙诸位鼎力相助,总算没出什么大纰漏,今日难得与几位将军把酒言欢,自当一醉方休,杯中酒,借花献佛,岳某敬诸位!”
相同时刻,落日城外,人欢马炸。
四军副将都收到了消息,各家的主将被大将军勾结外人扣押在将军府。早在岳恒来到落日城之初时,这四家便有默契,日后一旦岳大将军借官势压人,企图对四位主将做不利之举,四军副将便立即集合人马,以主将失踪军心不稳为由煽动军士假作哗变,逼迫将军府放人。
西路军四大主力齐聚城外,见刀如山,枪如林,耀武扬威杀气腾腾。
第一百一十八章 骨气
白庙街上。身着白缁衣,秀眉如黛,眼若湖光,光头负剑的少女正站在街心,聆听四周围的议论纷纷。霍明婵穿一身玄色男装,提壶挎剑,笑眯眯看着师容兰。
二人对视,师容兰微微低头,道:“婵儿姐姐可是觉得很自豪?”
霍明婵笑容不减,反问道:“我不应该自豪吗?”
师容兰道:“过刚易折,天机楼的杀手还在暗中虎视眈眈,他又跑到这里耀武扬威,还杀了苍山剑宗的瞽目神剑师徒,你觉得就凭这一千龙马骑,他这一趟东进之行又能走多远?”
霍明婵不在意的:“他走多远我就陪多远,别的事情我懒得多想。”
师容兰眉头轻轻皱了皱,她长了一双极为出彩的眉,微蹙舒展皆灵动传意。皱眉不是因为不满,而是觉得惋惜。道:“婵儿姐姐是已证菩提尊的人物,入佛宗可得大雄佛陀果,修玄机能证天罡金丹大道,明明已是玉树青翠气自卓,又何苦定要做那依附男人的花枝?而且还是那样一个男人。”
“只羡鸳鸯不羡仙。”霍明婵明眸微转,道:“空有一身仙骨皮囊,内心里,我其实只是个俗人,是你把我高看了。”
师容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道:“婵儿姐姐,你觉得他究竟哪里好?”
“哪里都好。”霍明婵笑道:“酿的酒最好喝,打的拳最好看,说话骂人都好听,你若有一天真心喜欢上一个人,那人对你来说便是完美的。”
“可他用情不专。”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他喜欢谁,而是我喜欢谁。”
“姐姐这是执迷不悟!”
“情关难度,红尘炼心,纵是劫数,也未必不是一种修行,是你太着相而已。”
“圣人降世欲使天下兢从,气运应在西南,佛宗当兴,姐姐的选择不明智。”师容兰语带嘲讽,“他一个先天体魄,纵有些歪才,在这大争之世中又能有多大作为?”
“所以说我是个俗人,不爱江山爱美人,他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霍明婵不咸不淡的:“你们佛宗也好,龙首山上的玄天宗也罢,争什么都不关我的事,但不管是谁,只要对他不利就必先过我这一关。”
“他这是要做什么?”师容兰主动改换话题,看着街上还没收拾干净血迹残肢,道:“想要争霸天下便不该这么早离开野老山炼锋城,更不该一出来就树下天刀叶斩这样身负火教三分气运的强敌。”
“你是不是还要跟我说天机楼的杀手,还有那天煞孤星杀神转世的武威王也在虎视眈眈看着他?”
霍明婵浑不在意,慢条斯理问:“但这又关我什么事呢?”又续道:“我喜欢他,包括他的一切,所以我愿意无条件的相信他,我看着他从先天一品到如今先天七品,从家破人亡的酒庄小老板到麾下五十万人口的炼锋城主,他的敌人越来越多,日子却似乎越来越好呢。”
“他这样一路走下去敌人只会更多,姐姐还漏说了几个。”师容兰神态冷淡,语气里却有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因为跟我的婚约,草原上有很多人想他死,比如西戎六将中的尼察部大王子阿史那图兰,比如大将军狮驼的儿子狮猛,就算我那位藏身柳巷深处的菩萨姐姐也有足够的理由不希望他活下去,这么一算,你真的觉得他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尼察部是西戎草原十三部里仅次于纳兰赵氏的部族,在纳兰赵氏崛起前,西戎汗国的王姓一度是阿史那。尼察部的王城谷夜城是纳兰西京以外,西戎草原上最重要的大城市。
在飞云铁骑成名前,谷夜城的天雕军才是号称当世唯一有可能与天武骑军掰手腕的骑军,直到那年在谷夜城外,两万天雕军被三千飞云铁骑借一座金戈铁马大阵杀的七零八落。飞云铁骑踩着天雕军的威名成就了自己的威名。陈师道更是从那时候起被誉为天下第一兵家。
“天雕军虽然败了,却也是败在陈师道这独占天下风流的人物手上。”师容兰不死心,继续企图釜底抽薪:“姐姐该知道那陈师道是何等人物,当年在纳兰西京城下,先与我师父说禅论道,再以三千飞云轻骑大败狮驼六千龙象重铠骑兵,天雕军败在他手上却未损根本,可谓虽败犹荣,图兰王子在西戎六将中排在第三位,还有狮驼大将军的儿……”
“那就只有拭目以待了。”霍明婵忽然摆手打断她的话,“不管谁来,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看来我是劝不了你啦。”师容兰叹了口气,又道:“真不知那个跟女人交手都用石灰的卑鄙家伙有什么好的,值得婵儿姐姐你这般痴心不悔,虽然你执迷不悟,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若有一天他死在你面前,请不要为他殉情。”
“什么时候小佛女开始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了?”霍明婵瞥了黛眉蹙起的师容兰一眼,没有继续这个令她不舒服的话题,话锋一转又道:“记得你上船的时候说过,跟来的目的就是看他怎么死的,想必你是知道些内幕的,不告诉我们没关系,但也请你到时候莫要火上浇油,否则我跟你就没这么客气了。”
师容兰弹剑一笑,道:“人间武道有十品,宗师近神不在其中,听说天界仙道也有十品,达到仙元九品,便是无上天君境,据说足以媲美人间大宗师,却不知婵儿姐姐目下是仙元几品?”
霍明婵笑道:“不管是仙元几品,对付你这九品上却是足够。”
师容兰却又问道:“蝉儿姐姐怎么看他的实力?”
“理论上讲,先天体魄者八品才算人物,七品境界虽然对应的是武道九品,但因为不能运用真元,就算是先天七品巅峰,对上武道九品初也没有丝毫胜算。”霍明婵加重语气:“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说法,真实情况你早就亲身领教过。”
师容兰面色一寒,冷哼道:“姐姐以为那家伙如果不用卑鄙手段,会有机会胜我三次?”
霍明婵面无表情强调:“胜你三次!”
胜一次是侥幸,胜两次是运气,胜三次当然凭的是实力。就算每次都用了些卑鄙手段,这些手段也称得上是实力的一部分了。用陈醉的话说,杀人术无所谓卑鄙高尚,杀人者因为目的不同才分出高尚和卑劣。
师容兰着恼道:“他有本事就再凭那些狗屁手段胜我第四次!”
霍明婵道:“就在不久前,你我都看到他凭真本事打伤了一位九品巅峰的大剑客。”
师容兰不服气道:“还不是仗着突然袭击,那瞎子对他的卑鄙手段一无所知,被他近身缠住走不开,所以才被他所趁,若是一开始便拔空挥剑,不给他近身机会,就他那三脚猫的拳脚拿什么赢那剑客?”鄙夷又道:“就算后来占了点便宜,两人的距离一拉开,这家伙还不是立即命龙马骑军冲阵才把那苍山剑宗的剑客害死?”
“以你的眼光应该看得出他是怎么缠住那瞽目剑客的。”霍明婵道:“他的拳法若真如你所言,只有蛮力而无道意,又怎么可能困得住堂堂九品巅峰的苍山剑客?我敢跟你打赌,你若再与他交手,仍是必败无疑。”
“我现在才不跟你打这个赌!”师容兰气呼呼放下狠话:“待我登巅峰问超品时,你可敢再跟我说这话?”
霍明婵淡然一笑:“就怕你到时候再输了给他。”
师容兰怒哼一声,“若真如此,我便返回纳兰西京,备下嫁妆等他来,三剑之约作罢!”
“他若不肯去呢?”
“他别想再胜我一次!”
“万里有一呢?”
“那我就守在纳兰西京一直等下去,这南北争雄的浑水我也不趟了,给他当一辈子未婚妻又有何妨?”师容兰说到这儿一顿,眼眸一转,看着霍明婵,反问道:“若他输了呢?姐姐又有什么赌注给我的?”
“他若输了,我便随你安排。”
师容兰目光一亮,只怕霍明婵反悔,快语道:“如此最好,等我和他再交手时,他若败了,姐姐便入我吠陀佛宗,做我的大明轮护法菩萨!”
……
落日城北门,从浮龙巨舟上下来,满载劳军酒肉财帛的大车停在城门外,为首带队的城中抱天揽月楼大掌柜于东楼目瞪口呆看着前面山呼海啸一般的西路大军。迟愣了片刻后,赶快命人回城向将军府报信。
半个时辰后,早有准备的岳恒带着西路军四巨头来到城北。
魏笑冲四人都有些尴尬。擅自调兵围城,这事儿可大可小。从岳恒的神情看,似乎并不打算深究。只是之前四人刚说完不可为劳军小事轻易集合大军,这会儿却见前方旌旗飘摆,刀枪明亮,马步兵四十万齐聚,真是好响亮一记耳光。
四军副将都见到自家主将安然无恙随大将军出城,也都不禁傻了眼。不是说大将军勾结炼锋城主企图谋害四位主将吗?还说炼锋城的龙马骑军和西路军的龙骧铁骑在城里打起来了,眼看就要杀到将军府……可看眼前阵势,不大像呀?
城中的将军望着城外的士兵,彼此间相互傻看了一会儿,四人陡然意识到一条可大可小的把柄正攥在岳大将军手上。都不禁齐齐将目光投到岳恒身上。比之其他三人的惶恐和愤怒,魏笑冲的眼底更多了一丝狠意。
岳恒环顾左右,忽然一阵大笑,问道:“原来四位早已将大军集结到此,这大军可是奉我将令集合的?”
魏笑冲面冷如冰,城下便是大军,他想的是眼下发作与岳恒翻脸能有几分胜算。岳恒却只做没见,转而将目光投到史文都和马桓郎放三人身上。三人面面相觑,稍作犹豫后,才由史文都带头道:“末将等四人奉大将军将令将本部人马带到,恭请大将军登城对三军训话!”
第一百一十九章 脾气
“为将者,不仅应具有深谋远虑,明察情况的才识,还应有团结士众的组织能力和果断的性格,否则,带兵打仗,就等于驱赶人们去赴汤蹈火,形如驱赶牛羊去喂虎狼,又怎么可能带出勇猛无畏的军队?”
“以岳恒的才具,为将绰绰有余,但西路大将军这个位置上注定需要的是帅才。”
浮龙巨舟上,陈醉正侃侃而谈。
“为帅者,需通兵谋之机,权谋之变,财谋之法,宽严之道,通晓天时地理,明察四时山河,料敌先机诛心为上。”
这些话取自上辈子偶尔见过的卫公兵法,因为只是出于爱好,又不求甚解,所以记下来的东西有限,只能做泛泛之谈。却已让跟上船的许笑然吃惊变色,立即命人取来纸笔一字不差的记录下来。
“兵谋之机,兵字在首,当以兵为重,练兵,我以为十六个字最重要,军纪严明,赏罚分明,同甘共苦,身先士卒。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带兵打仗最忌纸上谈兵而不知兵,没练出来的兵便没有足够的执行力,扔到战场上,再精彩的谋略也只能停留在纸面上,所以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很多,真正的名将却很少,这方面岳恒的经验只比我丰富。”
许笑然照旧一字不差的记录下来,还特别在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句话下面画了重点,看来是深以为然。
陈醉看着他写完,才接着说道:“为将知兵,为帅却要知兵更知将,带将不同于带兵,要更讲究权术平衡之道,需恩威并施,施恩如慈母,发威似严父,既要会以大义服君子的正道,又要懂借势压小人的奇招,权不可轻授,授必有制衡手段,否则一家独大,易藏祸端。”
陈醉收拾记忆,尽可能把记忆中的东西复述的同时又加入些自己的见解。许笑然笔走如飞,一丝不苟的记录下来。直待陈醉闭口不说了,才一脸钦佩崇敬,痴然凝望着陈醉,道:“陈大哥不愧当世奇人!”又道:“今日之言,高屋建瓴,许多地方甚至超过了武威王的兵事纪要!”
陈醉也不跟他自谦客套,又叮嘱道:“经过今日之事,魏,史、马、郎、四将相互间已非铁板一块,如今大军都已知道岳大将军何许人也,接下来公然的渗透和私下的拉拢也可以进行了,财货只管从抱天揽月楼支取,朝廷拨发的供给全需经过凉州刺史崔颢,你现在西路军中负责的是军需总务,势必要经常与此人打交道,千里为官只为财,在这个人身上要舍得下注,西路军政大权的关键在一个财字上,卡住这一节,分出个高低厚薄来,那四个便翻不起浪抱不成团。”
不管是岳恒还是许笑然,都并非世家出身,名门之后。从底层爬起来经历固然有磨砺的好处,却也难免有视野局限的弊端。有些东西不是靠领悟的,没有明白人帮衬便只能跌跌撞撞的摸索。陈醉虽然也是个小草根儿,却是个有着领先时代数千年的见识的草根儿,就凭这数千年的见识,纸上谈兵说起这些道道来,便是这时代最出色的世家子弟也比不了。
许笑然从陈醉的话中听出辞别之意,不舍问道:“陈大哥这是要离开落日城了吗?”
往生在一旁说道:“大哥认为该做的都已做了,留下来的时间稍长,只会适得其反,西路军的问题,使四将离心只是第一步,掌控财权为第二步,拉拢嫡系提拔亲信是其三,而最关键的还是要叶大将军真正放权,将他藏在水面下的实力全盘交给岳大将军,只有走到这一步,这西路军政大权才真正算落到岳大将军手里。”
许笑然干脆的起身告辞,临行前对陈醉躬身一礼。响鼓不用重锤,陈醉的话不多,却句句敲在了他的心坎上,令他由衷的生出敬佩之心。而炼锋城五百护城军所展示出的战斗力更证明了小醉哥绝非那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之辈。
“庙堂江湖,往来联络,是一件精细的勾当,也是十分危险的,许兄弟还需多加保重。”陈醉起身相送,边走边郑重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与许兄弟志同道合,纵然今日一别,隔着千山万水,一样可以同呼吸共命运。”言语带情,情义真切。
许笑然神情微滞,眼中似有水光闪烁,又被他强行抑制住,沉声道:“为陛下大业,愿与君共勉!”
……
春风化雨起新潮,万里长河换青袍。
马鸣河由西到东,曲折三万里,属这个季节这个河段最令人心旷神怡。浮龙巨舟循河而下,出了落日城,随水势陡急而增速,五日内便可离开云州地段。沿途只剩下凉州城里一座码头可供停靠。同为边境重镇,凉州城因为有马鸣河为凭仗天险,易守难攻,城防规模要比落日城逊色很多。
早在浮龙巨舟离开炼锋城当日,凉州大豪陶霸便派人送来帖子相邀。这位陶帮主为人四海,是个敞亮人。八千匹龙马正是出自他的天龙马场。当日卖价可谓极低,虽然事后陈醉给补足了银子,但毕竟是欠了一笔人情。这个面子怎么都得给。
船上多了个叶二公子,也多了许多乐趣。这位曾经赤脚从东南走回西北,贯穿八万里江湖的世家公子身上没多少架子,除了有点公子哥儿吊儿郎当的习气外,总的来说给人的感觉还不错。
叶二健谈这事儿陈醉第一次与他接触时便领教了,从落日城到凉州城,船走了四天,这个印象更深了。
“天下健马由西来,大赵健骑在凉州。”
船首处,陈醉搬了把椅子半躺半坐,泡一壶清茶,观沿途风光大河上下。
叶鲲鹏推开舱门施施然走过来,不客气的拿起产自东蜀女儿国的青胎紫砂流泉壶给自己倒了半杯,一饮而尽,道:“凉州马市是中洲大陆上最大的马市,贩马买马的马贩子们,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络绎不绝,就这一行便把一整座城都带动起来了,又因为地处马鸣河最稳定的河段,水利灌溉发达,境内有良田千万亩,因此又有西北江南的美誉。”
收复凉州城要算是叶斩在西路大将军位置上二十年间,对周帝国做出的最大贡献。老宰相司祭酒曾就此事填词一阕,三十年王霸雄图,七十万胡儿埋骨,江山不改。二十年间苦心孤诣,不战屈敌,凉州归赵。凭谁问?西北一刀不能擎天?这首小令可算是对叶斩在西路军中倥偬二十余年所作出贡献的高度肯定。老宰相最后一问已把叶斩拔高到擎天一柱的高度。
凉州城的轮廓就在前方,叶鲲鹏有些小兴奋的样子,但话里话外还不忘夹带私货。
“放心,我在凉州城里有个朋友要见,顺便会买八百匹浑河健马。”陈醉笑眯眯道。
“粮食也可以买一些,凉州的三道雪面粉白甲天下,家父最爱吃这一口。”叶鲲鹏笑的很欠打。有他这句话,这粮食自然不能只买一些。
“还有什么要带给叶大将军的,叶兄不妨一并说完。”陈醉笑容不减,豪爽的说道。
“凉州出龙马,龙马自古不成军,凉州龙马性子烈,攻击性强,服从性差,从来都不适合用作战马,那天龙马场的陶霸养了八千龙马,匹匹万金却是有价无市,也就是遇上你才算有了销路,我就是想知道……”
陈醉摆手打断他的话,道:“叶兄想知道我的龙马骑军是怎样成军的,还有那八百匹浑河马是否可以换成龙马?”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愉快,陈兄圣明。”叶鲲鹏的目光充满期待。
“后面那条我可以答应,但龙马如何成军的秘密连我都不清楚,这是山戎部骑士独有驯兽秘术。”陈醉干脆道。
叶鲲鹏脸上闪过一抹失望,道:“陈兄说笑了,若不能成军,叶家要那八百匹龙马又有何用?战阵中一声嘶鸣,本方战马倒先趴下一群,岂非自断马腿?”
陈醉道:“驯兽秘术是山戎部人在野老山中生存的根本,我也不方便询问,只是偶然见过几次,似乎是以蛮力为主,龙马神力无穷,最是骄傲,山戎汉子都是先天体魄,倒是龙马们天然的克星。”
“哎,看来这龙马骑军还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陈醉道:“这句话说到我心里头了,叶兄是没见过这些大肚汉吃饭的样子,拳头大的馒头裹着同样大的肉块,一口一个,一顿能吃百十来个,还有那些龙马,只**料不说,定期还要吃些肉,否则便会消化不良。”
叶鲲鹏瞠目结舌,将信将疑道:“马吃肉?陈兄莫不是在拿我开心?”
陈醉指着河西岸,道:“从这里向西八千里,有一座额尔古纳山,山那边便是极西之地,龙马源头便出自那里,叶兄若是好奇倒不妨去看看那边野外的龙马是吃什么的。”
叶鲲鹏嘿嘿一笑,道:“陈兄这是在考验我的胆略吗?从这往西三十里外就是尼察部的地盘,小蛮王阿史那图兰是西戎六将里的人物,八年前马鸣河遇寒潮封河,尼察部趁机进攻凉州城,那图兰持一条画杆描金戟,连斩西路军三员猛将,还与魏笑冲斗了个旗鼓相当,家父登时便言道,此子今日不除,日后必成西路大患!可惜当时有狮驼来接应,却被那厮给逃了,只是那仇却是结下了。”
他嘿嘿自嘲笑道:“陈兄试想,若我这个叶家二子过河去了那边,只怕八个脑袋都不够这厮砍的,除非陈兄有这个胆色,愿意带上一千龙马军陪兄弟走一遭,斩了那紫瞳胡儿的头回来,家父便等于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呀!”
阿史那图兰生具紫瞳异相,如此重要的人物陈醉自然早有耳闻,但真正引起重视特别关注,却还是在听了师容兰对婵儿说的那番话之后。
西戎素有一教二宗六将的说法,这句话既是说的九个人,更是在说草原上实力最强大的九个势力。
一教便是吠陀佛教。二宗则是玄符宗和虚洞宗。前者因为牵扯进王位夺嫡的斗争中,导致站在台面上的两个宗主一死一残,二宗虽未伤根本,却也不得不从台前转到幕后。因为二宗与王室和吠陀佛教暗地里的一场纷争,却让尼察部阿史那家族渔翁得利,虚洞宗被迫离开王城后,整座宗门便迁移到了谷夜城。
斩了阿史那图兰的头回来?谈何容易!
“这算是另一个考验吗?”
“不算。”叶鲲鹏道:“不过是家父心头的一点点期盼而已,不过若是陈兄能就此事做出一番不让家父失望的举动来,鲲鹏担保家父也必定不会让陈兄你失望。”
陈醉眯着眼,西望长河对岸,转头又看了看低头做数脚趾头状的叶鲲鹏。无征兆的爆发出哈哈大笑。出口吟道:“凉城杨柳叶疏黄,白雪黄沙古战场。飞军千里取酋首,莫教老将叹龙荒。”
叶鲲鹏面色一变:“好诗,莫非陈兄已有决断?”
陈醉忽然笑容一敛,目不转睛盯着叶鲲鹏,道:“龙马天生脾气暴躁,喜阴凉不喜闷热,在船舱里关久了,这群野性难驯的家伙便容易闹腾,时不时的拉出去溜溜没坏处,但不知叶兄何时有这个雅兴?”
第一百二十章 骚气
“你站在马鸣河畔,看对面风吹草低见牛羊,风景如画,心驰神往。对岸的胡儿也在看这边城郭日落炊烟起,繁华烟云,怎能不心向往之?”站在船首望凉州城头,陈醉豁然转身对叶鲲鹏说道:“向往更美好的生活是人之本能,而战争无疑是最简单又最愚蠢的一条捷径。”
“家父常说为将者不可轻言败,为帅者不敢轻言胜,意思是做将军的冲阵在前勇往直前,必须将必胜的信念传达到每个士兵心中,而做元帅的,统领三军,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所以能不动刀兵便尽量不动,一旦动了,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尽量以最小的代价实现目的。”
叶鲲鹏看了一眼站在陈醉身旁神色如常的往生,暗想,对尼察部用兵,这小和尚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又道:“家父当年为收回凉州殚精竭虑十载,便是这个原因。”
往生双手合十道了声善哉,“叶大将军若入吠陀门下,必能证伏魔金刚菩萨果。”
陈醉道:“当下西戎汗国时局复杂,女王有意入通天塔修行,还政赵氏已是大势所趋,但又担心还政之后师氏被清洗,所以纵然还政,赵氏男丁亦不在考虑之列,剩下的人选,一个在咱们船上,另一个在纳兰西京积蓄力量,这个决定肯定会让赵氏子孙感到不爽,更会让那几家够资格争霸西戎草原的部族看到一线机会。”
“女孩子就算做了女王也是要嫁人的,如果未来的王夫背后的部族足够强大,凭着这个身份便有很大机会问鼎西戎草原。”叶鲲鹏不知从哪摸出把扇子,大冷天的在那里附庸风雅,装模作样扇了两下,又道:“对于曾经称霸西戎草原三百余年的阿史氏而言,这样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
陈醉道:“虽然陈某对出兵尼察部一事已有决断,但叶兄的话似乎意犹未尽,看来还有下文?”
“那紫瞳胡儿想要在竞争中胜出,至少要做两件事,这两件事便是你我必杀他的理由。”
叶鲲鹏惫懒一笑,又道:“西戎女王虽然从未在公开场合言及究竟谁才是她属意的人选,但天下间长耳朵的有心人都知道女王最疼爱的是谁,你这个西戎准驸马爷如今已是众矢之的,就算你不去找那紫瞳胡儿,那图兰也不会放过你,而对叶家而言,杀他的理由只需两个字:凉州!”
叶鲲鹏说图兰有两件事必须做,杀陈醉是为了让驸马的位置空出来,夺凉州却是为了提高个人声望。但此举无疑会破坏北赵与西戎汗国之间刚建立起的商贸关系。叶鲲鹏的话切中要害,于公于私,陈醉都有去尼察部草原走一遭的必要。
往生插言道:“大哥莫要因为我是西戎人行事便有所顾忌,那图兰倒行逆施,他要做的事情是要把更多人卷入战争漩涡,破坏咱们辛苦建起的商道,此人不除,两国皆无宁日,我只担心咱们人单力孤,不能做成这件大事。”
陈醉点点头,道:“还记得咱们刚结识那会儿我送你的那句话吧?”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往生肃然额首,道:“小弟明白大哥的良苦用心。”
“赌上一千龙马骑军和你我兄弟的生命,去尼察部草原取一颗脑袋回来,为的是避免一场波及更广的战争!”陈醉沉毅道:“这便是大丈夫有所不为又有所必为!”
“好!”叶鲲鹏折扇一合,端的是风流小傻二到了极致,击节赞道:“好一句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陈醉不动声色摆摆手,道:“天雕军绝非浪得虚名,又在自家门口作战,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一旦踏上尼察部草原,便是九死一生的局面,若没有准确的情报支撑,陈某是不会贸然带兄弟们去冒险的。”
叶家经略西北边境二十余载,里里外外明里暗里的耳目自然不会少了。面对人口数百万,能提刀披甲者过二十万的尼察部,区区一千龙马骑,若没有精确的情报支持,纵然有决死之心却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的局面,又能有多大作为?
叶斩的这个要求提的很高。陈醉一旦同意,便要承担极大的风险。所以有顾虑是难免的。叶家对此事也是诚意十足,不但派来了叶二公子,更不惜动用了在西戎草原上潜伏多年的几手暗棋。叶鲲鹏把底细和盘托出,而后摇着扇子道:“那图兰若一直藏在谷夜城中,咱们自是无论如何也拿他没办法,想要取他项上人头,首先就得把他从谷夜城中钓出来。”
往生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大哥来做这个鱼饵?”
叶鲲鹏嘿嘿一笑,道:“这事儿全凭陈兄自愿,叶某绝不强求。”
往生还要说什么,陈醉摆手将他的话打断,爽朗笑道:“这才叫不撒香饵难钓金鳌,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却不知叶兄究竟是怎样安排的?”
叶鲲鹏将扇子收入袖中,神秘一笑,道:“陈兄可知道这凉州城里有三妙,进西楼听云大班大凉腔唱火戏,入红翠轩偎红倚翠,登将军楼喝烧刀子吃行军羊。”
“云大班的名头我在炼锋城时便曾听凉州来的朋友说起过,据说一口大凉腔唱的干板夺字,腔子亮堂盖过了天,盘子漂亮号称西北无双客,这红翠轩虽然没听过,却也能猜到是个什么样的所在,想来叶兄这花丛老手是经常光顾的,那将军楼三个字叫的有些大,估计是有些来历的,而你说的这什么行军羊陈某却是闻所未闻。”
叶鲲鹏打了个哈哈,道:“陈兄只管随叶某同去,到了地方自然便见识了,此刻说明白了却没了惊喜乐趣。”
陈醉点点头,往城里一指,“头前带路!”
……
浮龙巨舟停靠在城外码头。陈醉先找到婵儿,请她帮着继续盯住小佛女。然后编了个由头便带着身着俗家便装的小和尚随叶二公子三个一起下了船。
入得城来,叶鲲鹏第一件事却是找人打听红翠轩的位置。陈醉和往生这才知道,敢情这位叶二公子也是头一遭来凉州风流快活。瞅他那急火火的架势,实在跟他那个青楼薄幸的名头有些不匹配。
往生问他为什么不先去将军楼见识一番?
这厮神秘兮兮的说:“将军楼上有将军,能否见上一面的关键却在前边两个地方。”又道:“岂不闻偎红倚翠假风流,坐怀不乱真君子?”说着,哈哈一笑,手摇折扇一马当先而去。果然名仕风采有够贱!
都护街这个名字是凉州城被西戎占领时期叫开的,一叫便是一百多年,叫啊叫啊的城里人便习惯了。所以尽管官方早给这条街换了个名头,但城中百姓还是更习惯叫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头,三个人在城中多绕了三圈儿。天近傍晚才找到地方。
红翠轩就在都护街拐角第一家,拔地而起三层楼的建筑,门面宽广甚至胜过了先前路过的府衙正门。幸好陈醉在纳兰西京见识过避风巷里的别有洞天,还不至于露怯。
三个人一步迈上台阶,立即有机灵的大茶壶连跑带颠儿的往里让。开门挑帘儿动作娴熟周到。这位只是负责门前接待的,把客人让进了门便没他什么事儿了。另有一个短褂长裤头带气死三月风的小厮跑过来接待。张口便问,几位是初来乍到?还是识途老马?是否有相熟的姑娘?
陈醉和往生两个把自己当成了会走的木桩子,唯一带嘴来的便是叶二公子。
这厮把折扇一摆,装模作样问道:“哪位花魁闲在呢?”
那小厮嘻嘻一笑,道:“原来三位公子是初来乍到。”
叶鲲鹏仪态风流,举止从容,一看便是花丛老手,从头到尾没看出哪里露怯,这小子是怎么看出来三人没来过的?陈醉好奇问道:“何出此言?”
话音刚落,冷不丁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哪来的三个土鳖,连红翠轩中十二楼,子丑寅卯十二花魁一日一时辰的规矩都不知道,就敢进门问花魁,就这还他妈妄想跟老子抢酉时花魁吗?”
与此同时,大门口处,一个姿容清丽绝伦提壶负剑的玄衣少年正抬头打量着红翠轩的招牌,冷笑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