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杀气
那人右手执篙,左手操桨,摇橹如飞,驾小船冲向浮龙巨舟。小船的小,反衬着巨舟的巨,那人手中的竹篙却像一根捅向巨石的牙签。陈醉立在船首瞪大眼睛看着这家伙,长矛指着巨舟,小船亡命前冲,下一刻便会被碾压成碎片,但那人的眼神却是那般坚定。没有一丝一毫迟疑畏惧。
陈醉忽然想到了举着长矛冲向风车的唐吉坷德。但这人显然没有得什么妄想症。他端着长篙的气势,绝对是超一流高手才有的。浮龙巨舟庞大无比,底部是三丈厚的阴沉巨木结构。与之相比,竹篙太脆弱,小船更微不足道,就这么撞上去,就算是超品人物也是十死无生。他这是要做什么
陈醉心中升起狐疑的时候,水面忽然变的阴沉。浑浊的水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在小船底部。迅速扩大并变的清晰。一头陈醉从未见过的巨大水下生物在瞬间将小船顶上当空。那船首执篙者刚好在这刹那之间刺出一篙,直取陈醉
平头脆弱的竹篙,刺过来,竟有着大枪的杀气。那巨大的水下生物和这个人配合的是如此天衣无缝
这一切动作落在陈醉眼中,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清晰透彻,但眼睛看到了,精神也感应到了,却并不意味着身体反应能够跟得上。竹篙刺过来,快如闪电脑子已经有了反应,身体却根本做不到躲避,只能抬起双手一挡。
竹篙狠狠刺在手臂上。执篙者有绝对自信,这一篙刺进去,足以破开手臂的防御,刺中陈醉的咽喉。因为绝对的自信,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这一击若无功,该怎样进行下一击。
头上的天音剑气破空声入耳,这人执篙的手却毅然决然。另一只手上还举着一条船桨,挥手一挡,木桨碎裂,但也将剑气消弭于无形。同时目送陈醉整个人被粉碎的竹篙捅的倒飞出十余丈。自觉得这一下刺出了生平得意,多半是得手了。
霍明婵和往生几乎同时宝剑出鞘,分别刺向那人咽喉和小腹。森森剑气精纯之极,饶是那人十分了得,却也不由吃了一惊。赶忙腾身飞起。半空中响起一声琴鸣,锋利无匹的剑气横扫过来,那人手中空无一物,不敢硬接,赶忙倒翻跟头向下避让。下边两道剑意正等着他。这人眼看躲避不及,这才意识到危险。
“都别动”说话的正是被捅了一竿子的陈醉。声到人至,挥手一拳猛击向那人腹部,同时挡住了霍明婵和往生几乎志在必得的两剑。却大声道“把这个人交给我来对付”
莫绍康提醒道“城主当心,这人一篙刺出,用的是枪法,与北地枪王陈惜竹的“阵前亡”枪法路数相同,最利杀伐”
双剑后撤,来人双足盘旋落在船舷上,陈醉一拳击来,这人脸上闪过一抹轻蔑,飞起一腿对着陈醉手腕凌空一踢。陈醉拳锋一转,一招提篮借路,变拳为鹤嘴,避过对方踢过来的罡气,鹤嘴拳准确的打在来人的脚面上。来人骤然被陈醉近身,虽不免吃了一惊,却是慌而不乱。真元吞吐间,试图将陈醉的拳弹飞。
陈醉对他的意图明察秋毫,立即变拳为抓,拿住了这人的脚踝。正打算发力将此人掼在甲板上。冷不丁,浮龙巨舟下方传来轰然一声巨响,巨舟为之一晃。陈醉力道缓了一缓,那人抓住一瞬之机,猛然旋身向上,陈醉下意识的抓紧此人。整个人被他带上半空。那人感到陈醉巨力无边,心知挣脱不得。果决回身便是一记手刀,从脚踝以上的位置将腿斩断。
那人自断一腿,痛苦难当,却仍不忘凌空断喝一声“杀”
水下暗影再现,一头巨大生物破水而出,跃出水面十几丈,张开血盆大口在半空中将陈醉吞入腹中,接着一掉头扎入水中。
变起突然,浮龙巨舟上的莫绍康,甲板上的婵儿与小和尚,一位准超品,两大九品高手竟都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那长须巨口,通体黑鳞,腹下生畸形短肢的怪物将小醉哥吞下肚子钻进水里。
那人断了一条腿,全凭一气真元停在半空中,昂首对莫绍康道“莫大先生请了,天机楼接了黄金十万两的悬红,在下乙字楼六号,奉命来取陈城主人头,多谢三位厚赠”
目睹陈醉被那水中巨兽吞入腹中,船上三人反应各不相同。莫绍康大惊失色,往生怒不可遏,霍明婵先是惊怒,随即又迅速平静下来,提剑道“十万两黄金买我的大哥的脑袋,这位老先生可知道是谁这么大手笔”
那人白发苍苍,脸上皱纹堆垒,年纪已经不小,虽然断了一条腿,却很快以真元封住伤处。面对三大九品高手的怒意,却毫无惧色,道“天机楼的规矩是任何时候都不可以透露雇主身份,这位姑娘好凌厉的剑法,老朽九品上境界却挡不住姑娘那一道剑意,如此剑术真可谓是神仙手段了。”
霍明婵轻哼一声,又问道“你可敢跟我说说那水中窜上来吞了我大哥的怪物是什么”
“孽龙”自称来自天机楼的老者坦言相告。
霍明婵大眼睛眨了眨,道“我听说极北之地有一种鱼,可以无限制生长,三千年蜕去凡身化龙,生龙足,又三千年再蜕,生龙须龙鳞,再三千年才生龙角成真龙,这种鱼化龙在没成为真龙以前便叫孽龙,我说的可对”
天机楼老者点头道“这位姑娘见识不凡,说的半字不差。”
莫绍康素知霍明婵不凡,且与陈醉情深意重。陈醉被孽龙吞入水中,大家无不着急愤怒,而她却似并不如何着急,反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莫大先生情知有异,站在楼船上向水中看,但见浊浪滔滔,一如往常,那孽龙消失在水中,看不出半点端倪。莫绍康心中苦笑,道意境界比不得霍明婵,所看到的自然大大不同。虽然看不到什么,心下却稍安。
“江湖传言,天机楼有甲乙丙丁四楼,分别对应天下四等人物,一楼十三位杀手,行踪遍布天下,取命换钱童叟无欺,尊驾的枪法路数出自北地枪王陈惜竹一路,虽未达超品,但也称得上一流人物,却只是乙字号第六位吗”
老者道“莫大先生独创天音剑气,一剑断马鸣的手段已是半步超品,若入天机楼,或许甲字第十三便要易主。”
霍明婵探身向水下瞥了一眼,抬头时轻轻一笑,道“老先生这条孽龙已有残足龙须,龙鳞遍体,至少有六千年道行,若再给它三千年时光,便能悟道化形,成就真龙之身,就这么死在这里,岂非可惜了”
往生眼中本已噙满了泪水,这会儿见霍明婵不慌不忙,哪里还猜不到情况有异连忙大声问“二姐,大哥无妨吗”
霍明婵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你大哥还有九百七十九年呢。”
话音刚落,水面突发变化,一团水柱汹涌而出,越来越高,呈愈演愈烈之势。那老者悬空而立,看的十分清楚,见状有异不由变色。但见那水柱不断升高,眼色渐渐有了变化,先是变的更加浑浊,接着又开始转清澈,再之后清澈中掺杂淡红色,红色越来越浓,最后竟浓烈如血。这么多的血,显然不可能是陈醉的。天机楼乙字第六老者骇然变色,惊叫道“难道是孽龙兵解”
他的话音未落,水面再生变化,汹涌冒出的水柱开始以极快速度回落,很快归于平静。对于奔流不息的马鸣河而言,这份平静突兀又可怕。天机楼乙字第六号老者眼中闪过一抹希望,一眨不眨的盯着水面。
伴随着一声古怪长嘶,水面仿佛开锅一般,一条长达数十丈,十人合抱那么粗的巨兽从水中跃出。在巨兽的嘴边,一人浑身浴血,手提肥猪大小的一团仍在跳动的血肉从里边跳出,站在巨兽头顶,低头看着空中的天机楼乙字第六号,抬手将那团血肉顶部的粗大血管塞进口中,长鲸吸水般令那团血肉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急剧收缩。
巨兽颓然坠落,陈醉凭空一跃,手中风炮锤狂猛的砸向天机楼老者。
天机楼乙字第六号老者亲眼目睹豢养陪伴多年的神兽死亡,心痛的肝胆欲裂,但更让他吃惊的是陈醉竟生生吸了孽龙心窍中的本命精血而不被胀死。这怎么可能呢人的身体怎么可能承受那汹涌狂暴的血脉神力尤其是成年的先天体魄者,身体强壮度已达个体极限,更加没有可能承受住那血脉的力道啊。但陈醉就这样在他面前吸光了孽龙心脏里最后一点本命精血,却依旧安然无恙,龙精虎猛的扑向他。
“竟是降龙血”老者看着飞扑而至的陈醉,惊的骇然变色,颤声叫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魔”
第一百二十二章 豪气
花楼上的绿衣花魁怀抱琵琶,端然而坐,声若珠落玉盘。一曲凉州词唱罢,终于抿嘴一笑,因为难得,才更显颠倒众生的魅力。院子里的众豪客们纷纷解囊竞价,姓陶的年轻人敞开黑裘大氅,豪气干云的吼了一声:“老子出价黄金一千两!”
刹那间,四下里悄无声息。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陈醉笑嘻嘻又顺手剽窃了一首应景而发的小令。立即得到喜好附庸风雅的叶鲲鹏的积极响应,连赞妙极妙极。
一个公鸭嗓子嘶声竭力的大喊道:“凉州天龙马场少主陶折桂打赏酉字楼念灯儿姑娘黄金一千两啦!”
“我出一千五百两!”叶鲲鹏忽然扬声喝道。
“叶兄果然豪气!”陈醉嘿嘿笑着赞了一句。
“囊中羞涩,这面子扔出去了还得麻烦陈兄慷慨解囊给捡回来。”叶鲲鹏厚颜无耻的笑道。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陈醉立即板起脸来,暗自怀疑叶二这王八蛋是在假公济私。
叶鲲鹏挠挠头,似在自语:“我从安插在那边的钉子那里得知红翠轩有个念灯儿姑娘本是对岸那边过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惜某人荷包紧闭,想试探一下都不得机会。”
这王八蛋倒是找得一手好借口。陈醉心中暗骂,却也只能无奈的给往生丢了个眼色。小和尚更无奈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递到叶鲲鹏的手上。
上辈子不止一次的羡慕海天盛筵里的土豪公子们坐拥嫩模一掷千金花天酒地的生活。总想着等老子有了钱便也要如何如何,可再怎么设想,也从没想过自己会掏腰包帮别人充门面。偏偏这个冤大头还不得不当。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已成定局的争花魁横生波折。
红翠轩在凉州城又被叫做富贵轩,有才无财莫进来的所在。
院子里聚集的都是凉州城内非富即贵的人物,也不乏外地来此做生意的富贵豪绅,基本上都是懂行情的。十二时花魁在红翠轩中是个什么行市彼此都心里有数。那位陶大少吼出的千两黄金已经是破天荒的大价钱。如果不是因为这绿衣念灯儿色艺双绝,今天又是清倌儿下河第一遭,断然不可能叫出这样的高价来。
一千五百两黄金,按照一两金二十二银的比例换算,就是整整三万多两白花花的银子。红翠轩中买头牌子时花魁崔宝宝一夜春风也不过五十金。这位陶大少张口便叫了个冤大头到极点的天价,可见其对念灯儿姑娘志在必得之心。
本以为黄金千两买一笑必然能水到渠成得偿所愿,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土鳖,张口就把价钱提高了五百两。陶折桂家里有钱不假,却也不是这么花的。陶霸家教甚严,这陶折桂在凉州城里虽然称王称霸,还得了个小霸王的诨号,但真要是认真追究起来,还真没多少令人发指的恶迹,反倒是行侠仗义的举动还多些。这一千两黄金喊的爽快,却是他攒了一年的月例银子,又另外向母亲和妹子举债才凑上的。喊完之后,身上多一个镚子儿都没了。
念灯儿端坐在花楼上,怀抱琵琶,水汪汪的眼睛,柔媚的眼神不离不弃难舍难离,像两条丝绦缠在陶折桂的脸上心上。
最难消受美人恩,陶大少拍案而起!
“一千六百两黄金!”陶折桂咬牙切齿道:“谁再跟老子争,便是跟凉州八义帮为敌!”
“两千两!”陈醉瞥了一眼面露犹豫之色的叶鲲鹏,不慌不忙接过接力棒,声音不高,却压住了院子里的议论纷纷。
那边桌子围坐的年轻人中齐姓文士忽然起身,径直来到陈醉三人这一桌前,神色间没了先前的狂妄轻视,但也说不上有任何敬畏之意。一掷两千金的人物毕竟不多见,齐姓文士自信在凉州城内没有谁能压过自己一方八人一头,却也不想轻易惹下什么厉害的过江龙。冷笑道:“三位朋友,请问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几位若是江湖道上走的,便应该知道我家陶大哥已报上字号,你们仍然出价,便是在砸八义帮的牌子……”
“我砸不起你们的牌子吗?”陈醉伸手从往生手中接过一张面额五千两黄金的银票拍在桌子上,反问:“你小子又是那条道上的?”
齐姓文士瞥了一眼银票,心中暗惊。抱天揽月楼的银票按照面额划分为六种,最小面额为纹银十两,之后是二十两,五十两和百两,最大面额是千两。这五种银票是市面上比较常见的。而还有一种不常见的,名为银票实为金票,面额五千两黄金,正面抱天揽月,背面童叟无欺。流光水印秘制,以秘法藏金线于内,外人不可复制,等闲难得一见。只有与抱天揽月楼关系极其密切,经常做超大宗商贸往来的商贸合作对象才有机会接触。
抱天揽月楼崛起如彗星升空,但江湖上有字号的人都知道这家买卖做的泼天大的楼子背后站的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夜魔城主,还有当年游历天下水道,创下水旱三十三帮的绿林道总盟主黑龙帝聂横舟。这张名为银票实为金票的票子除了代表了五千两黄金外,还代表了一个注定很了不起的身份。
凉州武风极盛,文人尤其难得,齐家出过三代举人,算是凉州城里少有的书香门第,屯田千倾,耕书传家。齐姓文士在凉州城内,也算得头一排的膏粱纨绔。只是这位书香门第出身的家伙虽好做文士装扮,骨子里最向往的却是那鲜衣怒马放荡人间的江湖日子。便与其他七个身份地位所差无几的凉州少年组成个新八义帮,共尊天龙马场少主陶折桂做了老大。也因为这层关系,得以经常出入陶家。
偶然一次,陶折桂曾取出一张同样的银票在其他七人面前炫耀,说起陶家跟抱天揽月楼之间关系非比一般。齐姓文士记忆犹新,因此才能一眼认出陈醉拍在桌上的银票来历不凡。
齐姓文士盯着桌上的银票默然不语。面色数变,终于问道:“请问尊驾与抱天揽月楼有何关联?”
陈醉看着他,本该是打土豪恶少扬眉吐气时,心中却有些意兴阑珊,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这脸打的没趣味。淡然道:“知道我是谁其实对你们来说并不重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才是重要的。”说着,将代表十万雪花银的银票递到红翠轩老鸨席红娘的盘子里,转头对往生道:“正反抽这个缚鸡不如娘们儿的酸货二十巴掌,帮他涨涨眼力见儿。”
“哈哈!”叶鲲鹏爆发出一阵大笑,“好一个缚鸡不如娘们儿,你这句话可把全天下的手无缚鸡之力的骂了个遍。”
齐姓文士面红耳赤,刚要发作时,却被往生一脚踢翻在地,按在那儿抡起巴掌正反抽了二十下。一切发生的突然,隔壁桌上七个人围拢过来时,往生已经打完收工。齐姓文士斯文扫地,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八人中以陶折桂为首,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陈醉环视着他们,最后目光停留在跃跃欲试的陶霸儿子身上,嘿嘿冷笑,道:“想动手吗?容易得很,动嘴的掌嘴,动手的便只有断手了,想问我是谁?却也不难,回去问问你老子陶霸,他来了自然会知道我是何许人也,若是不打算动手又无话可说,那就给我滚一边去,别耽误爷上楼找姑娘聊天。”
因仰慕父辈风采而结拜的凉州新八义,一个个面面相觑,骑虎难下在那儿,动手不是,动口更不知从何说起。
一旁边被喧宾夺主的叶鲲鹏含笑看着,从桌上拿起一只酒壶,信手一丢,那酒壶便飞上半空,接着却好似被无形物托住一般悬浮,壶中酒自动从壶嘴里喷出,化作一条酒线流进两只酒杯里。露了一手九品高手才能耍的气贯长虹绝活儿的叶鲲鹏拿起一只递给陈醉,道:“陈兄堂堂炼锋城主,胸襟万丈宽,能装下整个江湖的人物,何必跟几个小辈计较?给归址叶二一个面子,莫要再生闲气,还是先陪我上楼与灯儿姑娘喝花酒去吧。”
这厮露了一手绝活,喊了一句话,新凉州八义走了七个。都听过炼锋城的大名,更知道炼锋城主就是抱天揽月楼的东家,锡兰草原上以一千铁骑将三千江湖带刀客杀的七零八落,已成江湖传说。归址叶二露那一手绝活儿还好说,吓人的是归址叶二这四个字,大赵西北江湖道上姓叶的或许不少,但敢自称归址叶二的却只有一个。
“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陈醉笑眯眯看着站在原地的陶折桂。
陶折桂不说话,也不动,眼睛却一个劲儿的往花楼上瞟。既然已经知道面前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男子就是曾经放过父亲一马的炼锋城主,陶折桂那点傲气和霸气自然要收敛的点滴不剩。仅剩下的便只有委屈和对花楼上姑娘的一片痴心。
双十年华的少年郎最是容易痴心。一旦深陷情网,往往能为了一个浅笑或一个媚眼抛开性命不顾。
这小子行事嚣张了一点儿,但以陶霸在凉州的江湖地位,之前言谈举动倒还算不得很过分。尤其难得的是这份痴情劲儿,唯能有情才能知恩义。就冲做儿子的这一点真情,陈醉便觉得陶霸这个朋友没交错。
叶鲲鹏还在催促上楼,陈醉冲陶折桂笑了笑,道:“要不一起上去玩玩儿?”
“算上我一个!”一个清越动听的声音入耳,一身玄色长衫扮作男装的明月仙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鸟气
红翠轩,酉字楼,花魁念灯儿姑娘的房里来了几位奇怪的客人。一人不文不武不商不仕,年纪轻轻却在威名震凉州的新八义帮老大陶折桂面前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一人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派头,手里拿了把扇子,腰间却挎了一口麒麟吞口的宝刀。
最让念灯儿姑娘不知所谓的是另外两个,其中一个竟是个小和尚,圆头圆脑一张蠢萌蠢萌的圆脸,虽穿了一身俗家袍子,但一言一行却都透出佛宗形骸的韵味。而剩下的那个怪人不但怪,甚至在念灯儿姑娘看来还很可恶。一身黑衣,一个男人却长了一幅让貌美如花的红翠轩酉时花魁都自愧不如的脸蛋儿,用鸡眼都能瞧出是女扮男装的。而这四个客人中,还顶数这位手脚最不老实,嘴巴也不饶人。
“两千两黄金买来的一晚,怎么都渗着看着,不动手啊?”说着,便用那素白羊脂美玉,纤细若春葱嫩头的手指在念灯儿姑娘的腰间抹了一把,咯咯一阵大笑,嘴上讨便宜:“难怪是个男人就喜欢这调调,这小蛮腰果然是又软又弹呢。”
窘的念灯儿姑娘几乎抬不起头来,偏偏也怪,这个女扮男装的家伙虽然轻薄已极,念灯儿心中却生不出半点厌弃憎恨的念头,仿佛她做什么事都是天经地义一般。违着本心逆来顺受,一方面想给她几句厉害的,话到嘴边却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又吞回去,换成一声声羞怯又带着欲拒还迎意味的喏喏绵语。
房间里算念灯儿一共六个人,念灯儿姑娘被轻薄的羞窘不堪,那小和尚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心入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心一意对付一桌子酒菜。不文不武的英挺男子,脸上挂着贼忒嘻嘻的笑意,小心翼翼坐在女扮男装女子身边,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这是个怕老婆的家伙。
跨刀的浊世佳公子也在笑,不过笑的又假又尴尬。似乎也惊诧于黑衣女子的端丽无双,几乎不怎么敢看黑衣女子,只是一个劲儿冲那个把堂堂新八义帮老大吓的在一旁敢怒不敢言的年轻男子苦笑不已。
今儿可是念灯儿姑娘清倌儿下河的大日子,有豪客一掷千金本是喜中之喜的美事。可这位豪客的口味似乎有点特别的让人难以接受。不但带了和尚来,甚至还把貌似关系匪浅,姿容更让酉时花魁念灯儿姑娘自惭形秽的黑衣女子带进房间。最绝的是,四个大男人都没如何,偏偏是那黑衣女子进门便坐在她身边,一个劲儿的轻薄她。
这究竟是什么事儿嘛!
叶鲲鹏与陈醉等人同船走了五天,偏赶上这五天中霍明婵一直闭关不出,这却是叶鲲鹏第一次见霍明婵,之前有所耳闻,知道陈醉身边有位来历神秘的女剑仙,曾经在炼锋城中刺了超品境界大高手费家三祖之一的费寄穹一剑。此事被有心人刻意传诸于江湖,说此女的武道修为不能以品级论之。
以叶二公子的老练又怎会看不出这姿容端丽实为生平仅见的女子与陈醉关系非同一般?之所以尴尬却是因为来红翠轩是他的主意,没想到害的陈醉后院起火。这女子长的美则美矣,脾气更是精灵古怪已极。叶二公子见过彪悍的女子,却没见过这么彪悍的。与之相比,他自家那个以刁悍野蛮著称于归址城的妹子简直不值一哂。
房间里的气氛古怪已极,几乎成了婵儿戏灯儿的独角戏。陈醉还惦记着正事儿呢,只是眼下作为喝花酒被媳妇逮住的男人,除了陪笑外,哪里有什么发言权?正是说多错多,百言不如一默。先给往生丢了个眼神儿过去,小贼秃看上去蠢萌蠢萌的,却是个内藏奸诈的家伙,装作埋头吃饭,根本不接茬儿。
小醉哥无奈,只好又对叶鲲鹏使眼色。结果恰巧被霍明婵看到。冷笑一声道:“听说你新交了个朋友叫叶鲲鹏的,还是什么江湖四大公子里的人物,怎么不介绍给我认识?”
叶二公子是个不拘一格的洒脱性子,不必陈醉介绍,接过话头自我介绍道:“区区在下便是叶鲲鹏。”
霍明婵没什么好脸色,瞥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我是霍明婵。”一指陈醉,问道:“叶二公子跟他到此做什么来了?”
叶鲲鹏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哦,叶某打算与陈城主做一笔大生意,谈生意嘛,三个大男人你来我往忒也没趣,所以跑到灯儿姑娘这里买杯水酒喝,边喝边谈才好说话。”
“那为什么进屋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谈?”
叶鲲鹏微做沉吟,道:“这个嘛……”欲言又止,却瞥了一旁的陶折桂一眼。意思是有外人在场,所以不好说话。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霍明婵微微额首,算接受了这个解释。看了看陶大少,问道:“这位又是谁?”
陈醉接过话头道:“陶霸的儿子,赶巧在这里撞上了。”
霍明婵看着陶折桂,一指念灯儿,问:“喂,大个子,你喜欢这位姑娘?”
陶折桂此刻也看出这黑衣少年是女扮男装的,只从这几句对话中便不难听出她与炼锋城主的关系似不一般。新八义帮老大似乎看到了一线曙光,顾不得什么面子,连连点头。
霍明婵笑笑,又问道:“那你是不是打算把她娶回家做老婆?”
陶折桂愣怔了片刻,却终于无声息的低下头去。身为凉州江湖第一人的儿子,娶一个妓女进门,那最好面子的陶霸岂能容他?
“是不愿?”
陶折桂摇头。
“那就是还没喜欢到那种程度?”
陶折桂不是很确定,但就当下而言,若能抛开来自家族的阻力,他是很愿意将这一见钟情的绿衣女子娶进家门的。
“哦!”霍明婵流露出恍然之意,道:“懂了,你是不敢。”
陶折桂看了看陈醉,又瞅了瞅叶鲲鹏,点点头。
霍明婵道:“若是因为他们两个,那你大可以放心,只要你想跟她在一起,看在你爹陶霸的面子上,那两千两黄金权作炼锋城主送你们的礼金了。”
陶折桂低头不语,全无了先前的豪气和傲气。只是目光却还在偷偷瞄着念灯儿。
霍明婵会意一笑,拍手道:“我今儿跟来就是坏他们好事的……”话说了一半儿,忽然住口不说,却仰首看向房顶。身子一错,便来到陈醉身边。得自宜州费家的残月龙鳞剑自动出鞘。
几乎是与此同时,房顶忽然洞开,一人赤手空拳破屋而入。却是个黑衣白发,颏下无须的老者。
残月龙鳞剑电射而出,直取老者脖颈。
气驭剑?老者微感惊诧,这该是超品上的强者才可能领悟到的手段,需要对外放真元的控制能力达到妙到豪巅的水平。这屋子里若是有这样一个人物坐镇,那老子还玩儿个屁?
剑至眼前,想躲避也已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接招。稍一接触,老者立即发现这一剑虽然来得又快又毒,但威势却不大。以气驭剑的高手怎么可能只有这点威势?老者流露出诧异之色,试着并指如刀斩向剑柄。惊喜发现,这一记手刀竟如快刀斩泥一般,轻松将附着在宝剑上的仙元气息斩断。
霍明婵黛眉微蹙,以七品仙元力行八品驭剑之术还是有些勉强。
老者劈手夺过宝剑,身体毫不停顿,剑锋所指目标正是陈醉。
陈醉端坐不动,一旁的叶鲲鹏却动了,翻手拔出腰间麒麟吞口的宝刀,刀名“四方”,取义好男儿仗刃江湖志在四方。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一刀不去挡剑,却径直劈向老者手腕。老者信手夺剑,随手一刺。刺出去的却威势却丝毫不亚于落日城中那成名多年的瞽目神剑。变起突然,叶鲲鹏却在极瞬之间找到了最正确的解救办法,腕断剑自停。
老者一剑刺出,眼见刀光洒落,这一剑却犹自刺的果断决然。只是另一只手却伸出,在刀光触碰到手腕前,一把捏住了四方。刀光戛然而止。叶鲲鹏身躯一震,刀刃一翻,猛的刺向老者小腹。
老者双臂一分,左手捏刀一引,右手剑依旧刺向陈醉。剑意森然,隔着三寸距离,便已让陈醉咽喉处生出针刺感。陈醉仍旧不躲,却抬手正了正衣领。
长领宽袍,里面衬着一件全身铠甲,薄如蝉翼,衔接巧妙,圆转自如,很难被察觉到。领子竖起,针刺感立即消失。剑气激荡,外面的棉布袍子化作碎布。与此同时,陈醉忽然起身往前迈了一步。剑尖顶在咽喉上,隔着一层铠甲。陈醉的手却抓住了老者的手臂。
老者真元炸开,想要崩开陈醉的手。陈醉却感知到老者的意图,手微松,若即若离。老者的真元透体三寸之外便威力锐减失去了挣脱开陈醉这一抓的威力。老者想要抽手,却惊讶发现陈醉的手如影随形,牛皮糖似的黏住了他的手臂,竟未能抽回手来。老者见宝剑不能破甲,手腕又被纠缠,不由寿眉微皱,真元再吐,沿着剑尖向陈醉咽喉侵入。
屋子里又亮起一道剑光。往生的佛光剑却没有刺向老者,剑光一转忽然刺向窗口。剑未至,剑气先至!
窗外传来一声闷哼。往生往回抽剑,窗外那人竟抓住了佛光剑令往生一时不得回援陈醉。
陈醉感受到剑气的侵入,横身一让,手臂伸长翻手之间扣住了老者的手腕。老者果断弃剑,握拳的同时真元爆发,一拳狠狠捣在陈醉的胸膛。拳锋喷涌出的狂暴真元将陈醉炸的倒飞出去。就在这一瞬间,陈醉丢出一只竹筒在地上炸开,漫起滚滚白烟。叶鲲鹏的刀终于挣脱来自老者左手的束缚。刀光挥洒而出,斩向老者的脖子。同时,霍明婵凌空而至,素手按向老者头顶。
白烟弥漫整个房间,老者得意的狞笑在众人耳边响起。
“区区毒烟能奈我何?中了老夫这一拳,陈城主还想活命吗?”他左手挡刀,右手竖起挡霍明婵的一掌,胸前空门大开。
嗖!
白色烟雾中,一个不算惊人的声音从倒飞出去的陈醉那里传出,威不可挡的老者的左手刚抓住叶鲲鹏的刀,右手还没与霍明婵这一掌交锋。胸前膻中要害却出现了一点血色,迅速扩散。老者体内气机瞬间在此戛然,动作缓了一缓。叶鲲鹏的刀从他脖间一抹而过。霍明婵则一把将老者的头颅抓起!
变生肘腋,对头来的突然,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老者这一拳威力巨大,但所幸的是陈醉有宝铠护身,更有先天七品的体魄和四重道意,生死攸关的一瞬,他用了个化字诀,卸掉了大部分力道,麒麟宝铠又吸收了一部分力道,加上自身体魄强壮,所以这威力绝伦的一拳并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老者一时大意中了陈醉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歹毒暗器的暗算,三人联手取了老者的头颅下来,事发突然,当时不觉得害怕,事后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却不禁感到一阵阵后怕。白色烟雾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诱使老者瞬间闭窍,气机不能外放,使得陈醉那阴毒至极的袖箭得以毫无阻碍的刺入。三人联手不过瞬间,这个已触摸到超品境界的大高手,竟连姓名都没留下便被取了头颅去。
往生终于抽回宝剑,却恼火道:“没有刺中那人要害,给他逃了。”
叶鲲鹏看着陈醉,目光惊疑不定,大约还在想刚才烟雾起的瞬间陈醉用的什么暗器重创老者。
陈醉却只是淡然一笑,道:“看来有很多人不希望咱们的生意做成了啊!”
叶鲲鹏忽然莫名其妙道:“是啊,看来咱们已经被有心人盯上了,朝廷禁止民间私造军刃,更严禁私下买卖盔甲,炼锋号的货再好,我叶家也不敢在大赵境内知法犯法,除非把交易地点改到尼察部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 疯气
“前代武道大宗师崇黑虎在破碎虚空前曾留下一首打油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品九品初入门,超品以下无真品,待得十品尽归一,又见云散天门开。登天门,上重楼,九天之上意难求,始知大道在人间。留人间,得大道,难!难!难!”
红翠轩酉时楼上,叶鲲鹏正侃侃而谈:“一句超品之下无真品让天下间多少武人对这首打油诗不以为然?”又道:“没一步迈入超品境界前,哪里能够想象这一步之遥的距离。今日一战,这白发人分明已入超品境界,以一敌三仍稳居上风,若非陈兄奇谋迭出又有神器护体,只怕今晚咱们四个未必都能活下来。”
屋顶破了个洞,地上横着一具断头尸体,桌上摆了个脑袋。陶折桂还没逃走,只是面色如土,看着那死不瞑目的脑袋,有些坐立不安。如果不是酉字楼姑娘念灯儿还留在屋子里,这位新八义帮老大怕是一时半刻都不愿多停留。
白发人从天而降时,陶大少抱着念灯儿姑娘一骨碌身钻到了桌子底下。总算没独自逃命,倒也当得上有情有意四字。霍明婵本来已答应让他带念灯儿离开,却因为酉时花魁不肯走而不得离开。
陈醉四人谈笑自若,只把二人当做了空气。
桌上一颗死人头,白发无须。
陈醉看到第一眼时便想起上辈子动作片里武艺高强的某厂公,道:“这人说话的口音像是西南广陵一带的。”
往生补充道:“听声音有些紧,感觉怪怪的,有点阴阳怪气的。”
叶鲲鹏道:“这人一定是从宫里出来的。”
陈醉笑问:“何以见得?”
叶鲲鹏道:“因为我已经有八成把握猜到这白发人的来历。”
一百二十年前,南陈国朝曾出了一位权势熏天的大宦官,叫宫养年。此人作为北赵帝国潜伏南陈的内线,虽为男身却具女相,长的美若天仙,竟因此深得陈明帝宠信,尤甚于后宫三千。陈明帝为之设下神宫监,授之秉笔掌印之权。朝野上下,谓之内相。这宫养年虽是个阉人,却也是那个时代里天下有数的大宗师之一。
这位宫寺人在当年,脚踩江湖怀抱庙堂,着实是那个时代里翻云覆雨的大人物。
当年的南陈,历经七百年风流,九重宫阙中积累下卷藏无数,宫养年天赋出众,悟性奇高。得势后为求长生不老,曾遍览皇家卷藏,创下神宫六绝,南陈神宫监更成为领一时风骚的武道宗门。
北赵灭南陈,七月起兵,十月止戈。次年三月烽烟尽时,北赵当时已现后劲不足之势,未必就能将文治昌盛,物阜民丰的南陈帝国完全占领。而况且南陈还有名将李飞熊支撑起的西南两千里江山,纵然不能光复山河,偏安一隅还是可以的。正是在宫养年力劝之下才做了献城候。
而最富传奇色彩的是,这位名噪一时,倾国倾城的大宦官却在陈明帝归顺北赵,完成他的历史使命时,放弃大赵帝国赐予的泼天富贵,以武道大宗师的身份,甘心情愿守着陈明帝平庸三十年,为南陈后主挡住无数来自炎都的明枪暗箭。直至献城候寿终正寝,才开始他之后十年独步踏江湖之旅,入葬剑山,过天刀门,闯古佛宗大禅林,登龙首山会玄门上代祖师,三指定武魁后仍拒不破空飞升,终于引来五雷轰顶之劫。
一代权阉,江湖巨魁,道消魂散,只留下一个天不可逆的传说。
神宫监,有六绝,得其一,可移山。得其六,能逆天。
宫养年道消魂散后,神宫监的绝学并未断了传承。在当年献城候定居的广陵府便有一家广陵派,代代传承神宫监两门绝学,分别是排山掌和破玉拳。叶鲲鹏认为白发人刺杀陈醉用的便是神宫六绝中的破玉拳。
叶鲲鹏出身天刀门,曾在岭东山门深处随门户中的太上长老学艺多年,除了刀法外,更听过很多故老相传的江湖传闻。对近百年左右的江湖轶事,所闻所知,实非陈醉三人可比。
陈醉对广陵一派倒是有些印象,当日在吉祥镇惨案发生后,曾在吉祥镇上见到一个姓楚的老王八,后来曹五舅曾说过,那人叫楚景龙,乃是广陵派的大护法,民间江湖中声望颇高,号称西南十大高手之一。一念及此,忽然醒悟,这白发老者若是广陵派或者神宫监出来的,多半就是那人派来杀自己的。想到这儿,心头怒火油然而生。
楼下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陈醉的思绪。
红翠轩在凉州城创下偌大名声,又岂会没有点底蕴。酉时楼上闹腾出这么大动静来,早惊动了主事的,却不知出于何故,直到现在才有动静。
一个女人在外面叫阵,口音极重:“兀那贼子,嫖姑娘便嫖姑娘,抓人质砸楼子算哪个回事?可是瞧我凉州江湖道上没人了?老娘不管你们是哪个城主还是谁的儿子,快把陶老大的儿子和我家灯儿姑娘送出来,否则等衙门的差官到了,今天就叫你们几个臭脚老婆养的个个归西,人人死绝!”
叶斩在西线经营二十多年,江湖官场两相宜,皆是威名远播。什么样的人明知道叶二公子就在楼上,还敢这么讲话?
“这娘们什么来路?这是装的哪门子疯卖的哪路的傻?”陈醉瞥了叶鲲鹏一眼。心想,这地方是你带老子来的,说是为了见西戎那边过来的探子,闹腾到现在,先是被婵儿抓了个现形,接着又遇上陈师道那奸贼派来的刺客,现在又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娘们儿在外头满嘴喷粪,你若还打算跟老子合作,就把这些破事儿给我解决利索了。
叶鲲鹏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家里头只安排他到这儿将陈醉要去草原的消息散布出去,至于这个超品杀手和霍明婵的到来完全是神仙局无理手。他也莫名其妙呢。来自广陵的白发高手被他一刀砍了脑袋,这人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还没弄清楚,楼下又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活宝。这事儿弄的,真他娘丢人丢到姥姥家了。难怪陈城主的眼神这么不爽。
叶二公子顶着一头雾水,窝了一肚子火,起身走到门前抬腿就是一脚,当啷一声,门被踢飞,箭似的射向楼下。一个红衣女人旋身而起,单脚一点将门板踩落尘埃。
陶折桂一见到这娘们儿,顿时如见亲人,嘶声竭力叫道:“三姑快救我。”
“三姑。”陈醉心中一动,抢身一步来到前边,只见楼下站了个荆布钗裙的中年妇人,长的浓眉大眼阔口咧腮,耳边生毛,手粗脚大凶悍异常,却穿了一身大红衣服,涂胭抹脂画了二了吧唧的大浓妆。心中泛疑,江湖传闻褚三娘心毒手狠杀人无数,就是这个德性?扬声问道:“你就是褚玉红?”
妇人微微愣了一下,对着陈醉怒目而视,点头道:“正是你家三姑奶奶!反问:你是哪个?”
“在下炼锋城主陈醉。”
“什么在下在上的,还什么锋城主的,就说你叫陈醉不就完了?”褚玉红叉腰道:“再说你小子明明在三姑奶奶的上面,怎么能叫在下?”
楼子里顿时响起一片会意的笑声。
敢情是个彪呼呼的虎娘们儿。却不知她那心毒手狠的名头是怎么闯下的?被吃了一记口头豆腐的小醉哥摸摸鼻子,笑道:“你若是褚玉红,我便有件事想问你。”
褚玉红一指陶折桂和念灯儿,道:“想问什么都可以,但你得先放了我大侄子和我楼子里的姑娘。”
陈醉摊手一笑,道:“你这话可真奇了,我什么时候禁锢他们的自由了?”说话间往旁边一让,将身后的陶折桂和念灯儿露了出来。意思却是不言自明。
褚玉红一见陶折桂,顿时雌威大发,跳脚骂道:“小兔崽子,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些滚下来让三姑姑抱抱。”陶折桂迟疑的走下楼,被褚玉红一把拉到身后,嘴里不住念叨:“小兔崽子,人家神仙打架,你一个小江湖里的小杂鱼跟着掺和什么?”转头又对陈醉一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瘆人的笑脸,道:“陈城主远道而来,八义帮招呼不周了,我家大哥命我代他向城主问安,家兄身体有恙,不能前来,怠慢之处还请莫怪。”说罢,伏地磕头赔罪。
这娘们儿转瞬之间仿佛变了一个人。陈醉心中微动,神色不变,笑道:“难怪我船到城南却没见到陶老大。”
褚玉红胖脸微红,叹了口气,道:“陈城主还请见谅,实不相瞒,你那大船一到凉州我们就晓得了,从您一脚踏入红翠轩起,消息就递出去了,要对付您的人太多,而且都不是我和陶老大能阻拦的,不怕您见笑,我们甚至连掺和的资格都没有,那白头发老鬼是葛老二带来的,外面还有个白胡子拿长枪的老家伙是我们老七的枪棒师父,都是冲您来的。”
叶鲲鹏一副沉冤得雪的样子,问道:“这么说来,这白发刺客是八义帮老二葛飞带来的?”
褚玉红呸了一口,抱拳道:“八义帮褚玉红拜见叶小将军。”又道:“您说的没错,不过就有一点不对,就是葛老二那王八蛋已经跟八义帮没有半点关系,他为了和张泥牛之间的过节跟南边的人勾勾搭搭,奴家和陶老大早看他不顺眼,跟他已经划清界限,他是他,八义帮是八义帮,已没有半点关系。”
葛飞是稽查司的人,权势还在陶霸之上,稽查司和北军素有嫌隙,她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叶鲲鹏眯眼看着她,问:“刚才在楼下为什么装疯卖傻说的什么混话?”
褚玉红一指陶折桂,道:“还不是为了这个倒霉孩子,还以为陈城主对我们有了什么误会,所以才扣下这孩子。”
陈醉道:“原来是为了试探。”
褚玉红跪的膝盖发酸,见陈醉不让起身便自己站了起来,抱拳道:“一面是葛老二那王八蛋,一面是老七那混不吝,两个混账东西的背后都有惹不起的势力托着,奴家跟陶大哥夹在当中,个中为难一言难尽,陈城主大人有大量,还请理解一二。”
“既然如此,为什么先前争花魁时,又没阻拦陶少帮主随我登楼?”
褚玉红苦笑道:“还不是因为葛老二手下的王八蛋一直暗中盯着奴家,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倒霉孩子犯傻。”又抱腕道:“陈城主,该说的奴家都已经跟您说了,进红翠轩的门儿是您自己的意思,陶老大和奴家避而不见,知而不警确有不是之处,但也请城主理解我们身后毕竟还有八义帮几百口子兄弟和两家老小,您的敌人实在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
陈醉抱拳还了一礼,朗声道:“难得褚三娘坦言相告,既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陈某便不追究了,接下来只有一事相问,还请褚三娘能知无不言。”
褚玉红道:“陈城主请问,只要是我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
“我听说你出身无忧仙宫?”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定军
八方树敌,十面埋伏。凉州已成龙潭。陈醉却仍是谈笑风生向知险而不警的褚玉红打听无忧仙宫的事情。得到的答案却让人很失望。褚玉红当年只是在行道江湖时遇险,恰巧被无忧仙宫一位山外行走救下,传了她一门练气术,仅此而已。
陶霸避而不见,弄个娘们儿过来摆明两不相帮的立场。陈醉想着当初在炼锋城里把酒言欢的凉州大汉,心中不由慨叹江湖的冷漠。易地而处,自己又会作何选择呢?
麻烦接踵而至,没有时间仔细思量。
红翠轩外,一匹青骢骏骑“蹄踏燕”正安静的守在门口,马上人黑发白须,英武非凡,眉宇间自带着一股披靡纵横的气概。一杆长枪提在手中,静如山岳一般。
“蹄踏燕,定军枪!”叶鲲鹏一见此人便不禁抽了一口凉气,沉声道:“北地枪王,陈惜竹?”
黑发白须英武不凡的中年汉子微微点头,抬枪一指陈醉,道:“陈某今日到此只为一人而来,与其他人无关,刀枪无眼,还请不相干的人退避。”
“你就是陈惜竹?”陈醉以欣赏的眼光打量这位北地枪王和他手上这条威名赫赫的定军枪,江湖人传江湖事,一路走来听过太多江湖人的传闻,当中关于这个人和这条枪的极是让人印象深刻。就是这条枪在极北荒原上连破罗刹蛮族十三头熊甲兽皇?
上次天机楼乙字六号那件事之后,莫绍康曾详细的向陈醉介绍过这个北地枪王。也顺带着说起这个人与之奋战的那支以凶猛残忍著称的罗刹大军。
极北之地有国名罗刹,上古时期又叫做鬼兽蛮国,该国疆域极广横贯东西,不输炎龙。
这个庞大帝国由上百个民族和无数小公国组成。当中除了最主要的白熊罗刹鬼族外,还有一些奇特的半人半兽族。兽皇族便是其中之一。罗刹族天生贪婪凶残,把发动战争和掠夺视作天经地义的生存手段。因此组建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在这支构成复杂的罗刹大军中,数量稀少的兽皇族无疑是皇冠上的明珠。
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又有天生的黄金斗气护身,徒手便能撕裂熊罴。只是因为繁殖能力太低下,人口太稀少,才不得不接受白熊罗刹人的统治。在罗刹大军中,一个身披熊甲的兽皇族战士都是能以一敌百的冲阵高手。
罗刹大军的指挥官往往喜欢在发起冲锋时,在大军的最前面摆上一支兽皇族小队。当这些巨力无穷刀枪不入的半兽巨人冲上去的时候,那血肉横飞挡者披靡的场面往往可以极大的鼓舞罗刹大军的士气。
在北线战场上,大赵帝国的军队没少吃这些蛮兽的亏。而陈惜竹本来只是北地江湖一介草莽,四十岁那年才毛遂自荐投军到赵俸侾帐下做了个枪棒教头。直到五十岁时才凭着北海荒原一场遭遇战中单枪连破十三熊甲兽皇而一战成名。
北地枪王陈惜竹,枪定三军的名头由此叫响。手里这条看似寻常的铁枪也被名之定军而鸡犬升天。
“你便是炼锋城主?”陈惜竹手中长枪一抬,道:“我只刺一枪,你可以选择躲避也可以选择硬接,一枪之后你是死是活再与我无关。”与先前死的那个白发高手暗施突袭的方式不同,陈惜竹选择了正大光明堂堂皇皇的方式来取陈醉性命。
莫绍康曾经说过,陈惜竹当年连破十三熊甲兽皇只用了一枪,后来他与赵俸侾切磋较量,也只出了一枪后便认输。从古至今不知出过多少枪法名家,创下多少精妙绝伦的枪法,而陈惜竹却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化繁就简成就了一招枪法。用莫绍康的说法,就是技近乎道,他这一枪已达术之极致。
陈醉有些犹豫,这一枪势在必接,但要怎么接?一个人接肯定不如四人联手来的把握。陈惜竹单枪匹马堵在门口叫阵,不同于先前白发高手的暗下杀手行径,而且此人豪烈英武天下闻名,自己若是以四人联手应战,纵然胜了,这名声也臭大街了。陈醉不是惜名如命之人,但心想着日后要做的大事,这名头现在还真是臭不得。尤其对手是赵俸侾的人。
霍明婵站在身边轻声道:“这人的神,意,气都已臻圆满,修为很可能已达超品初境,同为超品,大枪的威力可不是拳头能比的,你的护体宝铠和先天七品体魄未必能接的下。”
她说的全是实情,但陈醉心中自有决断。接下这一枪,完好无损的把握没有,保住命的可能性却至少有八成。人家公然堵在门口叫阵,自己若不敢单独接他这一枪,还有什么资格与叶家人谈联手与赵俸侾为敌的事情?一旁边的叶鲲鹏没有说话,陈醉明白他是在看自己会怎样选择。
“接下接不下都要接!陈惜竹是个英雄,战英雄就得用英雄的方式!”
陈醉抢前一步,单独来到陈惜竹面前。
陈惜竹甩开马镫,身子拔空而起,轻飘飘落到马背上,以上势下看着陈醉,道了一声请接枪!飞身一纵,手中大枪引路,直奔陈醉当胸刺来。
这一枪刺出,霍明婵第一个变色。陈惜竹的这一枪,名为一枪,却似穷尽了枪法的变化!抖枪旋红缨,只见枪法变化多端,旋转缠绕,拦、拿、劈、点,如游龙飞舞翻腾,快速猛劲,扑面而来。陈醉躲无可躲,除了硬接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这一枪来的太凌厉,陈醉赤手空拳想要接下势必登天还难。腰间倒是暗藏了一把兵刃,但用来接下这一枪却嫌太柔。脑子里一念闪过,终于还是决定用空手入白刃的拳法来接。
长枪扑面而至,陈醉原地不动,抬起双手,野马分鬃左右一错,双手强行搭在枪杆上,大枪一震,一股沛然雄浑的真元顺着枪杆袭来,陈醉的双手不能握紧,被震荡开来。长枪继续长驱直入直取中宫。
陈醉也没指望一招野马分鬃就能锁住长枪,双手被震开也不气馁,身子向后一倒的同时,抬手一把将陡然下压的枪头牢牢抓住。雄浑刚猛的真元沿着枪杆再袭来,陈醉整个人被力道催逼的双足离地,宛如狂风中的败叶,只剩下一只手如残存的叶柄在那里做着垂死挣扎。
陈惜竹冷哼一声,双手一抖一转,整条枪荡起一股波纹,发出嗡的一声。陈醉哪里还抓的住,被汹涌而来的真元震的倒飞出去。北地枪王手中定军枪得势不饶人,无情的继续刺出,追着陈醉的身体直达胸间。
陈醉双脚腾空,不懂真元运用之道,身法已穷尽变化。面对这凶厉一枪,躲无可躲。枪头刺破外衣,汹涌如狂潮的力道透过麒麟宝铠涌入身体,任由陈惜竹发力刺下去,就算不能被刺个透心凉,光是这股锋锐凶厉的气劲便足以将自己胸腔内的脏器捣的稀烂。
陈醉抬起双手再将大枪抓牢。长枪再抖一下巨震不已,陈醉虽早有预判,但滔天巨力传导过来的时候,仍是难以抵挡。整个人却被陈惜竹和这条枪散发出的强大气势牢牢压制,此刻已是骑虎难下,若一旦抓不住,让陈惜竹的力道透过枪尖刺入体内,便是不死也会被废了一身根基。
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醉决定要冒一些风险来化解这一枪。
生死关头,双手紧紧握住枪杆,心中却升起一股释怀的明悟。就在松手的刹那,手与枪杆若即若离时敏锐的察觉到枪杆因为瞬间放松产生的反向作用力,脑子里似有电光闪过,双手借力打力牢牢黏住这条定军枪,手上完全下意识的将这股力道往旁边一引,身在空中竟刹那摆脱了陈惜竹的压制之势!
陈惜竹一枪之势用尽,二人同时定住身形。陈醉双手抓住枪杆,慢慢松开。
“好拳法!”陈惜竹眼中闪过一抹激赏,面上古井无波,一枪不能得手,北地枪王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却仍坦然叹道:“我输了!”
陈醉手按当胸,吐了一口血,道:“勉力接下前辈这一枪,不敢言胜,还要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陈惜竹摇头道:“陈某受命而来,出手绝不敢留情,陈某这一枪已尽力!”收了红缨长枪,又道:“可惜之前把话说满,不能再向你出第二枪,江湖传言陈某与人交手只有一枪,其实是因为极少遇势均力敌的对手,陈某的红缨长枪气势太盛,不如陈某者很难挡下一枪,强过陈某的一枪过后便知深浅,故此才有了陈一枪之说,希望下次再见面时,能有机会向陈城主递出第二枪。”
长枪刺中前胸,虽没有刺实,但强横无匹的真元却化作枪意实实在在刺入体内。胸腔里的经络血管多处破裂受损,陈醉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面上却能丝毫不露声色,额首道:“但愿还有机会领教陈前辈的第二枪。”
陈惜竹也不废话,返身上马,纵马扬蹄来去匆匆。
陈醉望着一人一马逐渐消失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往生腰间布囊里鼓囊的人头,叹道:“南去北归,该来的都来了吗?”
……
凉州城外,一个高个子少女背负灵犀剑,有丰神俊朗挺拔如松的年轻男子陪伴左右,二人身后,一名老者坐在毛驴背上,酒意微醺,摇摇晃晃。驴背负剑囊,露出八把剑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胸襟
凉州出火戏,高腔长调,号称一绝。
凉州城里知名的火戏班便有十几家,各争擅场,又以西楼大班云水瑶唱的最是地道。
先挨了白发老者一记破玉拳,又受了北地枪王陈惜竹一枪,先吐血再受伤的陈醉却兴致丝毫不减。出了红翠轩,便不顾往生的阻拦直奔城西栖月楼。霍明婵与陈醉心有灵犀,知道小醉哥是不想在叶家人面前认怂。
所谓入凉州品三绝分明是叶家的布局,如今看来,多半也是一个考验。叶鲲鹏这个始作俑者也不劝阻,丢下一件随身信物给红翠轩的人拿去向官府交代,红翠轩中要传递的消息已经送出去了,接着随陈醉三人一起来到城西栖月楼。
今晚的戏码是战凉州,说的是南陈大将李飞熊与北赵第一位武威王赵正淳联手,在凉州城外大败西戎单于阿史那的故事。当中赵正淳有一句戏词极为隽永:地可分南北,炎龙不分南陈北赵。
四人赶到的时候,名满西线的西楼大班云水瑶正好登场。她扮演的角色便是赵正淳。
大赵帝国一统南北后,为彰赵正淳功绩,特封其武威王,爵在亲王上。戏文里,这位首代武威王有个响亮的绰号:粉子都。这里的子都指的是十国时期与聂政齐名,号称杀人百万的火教大魔头轩辕子都,据说此人长的青面獠牙奇丑无比,与兽为伍,嗜吃人心肝胆。粉子都却是说赵正淳有轩辕子都的凶厉勇猛,却不像轩辕子都长的那么丑陋。
云水瑶的扮相极佳,唱功更是登峰造极。一段大凉高腔,从头到尾一气贯通,运气酣畅,韵味淳厚,以声绘情、以情带声,曲至**时,一段长腔三百字,一字便是一调,芝麻开花节节高,一曲唱罢,满场俱静,竟似针落可闻。忽而不知是谁带头拍响第一下,掌声如轰雷般爆发开来。陈醉虽然是大外行,却也听出妙来,随着满场如雷掌声也把巴掌拍的山响。
“陈兄以为这出戏如何?”叶鲲鹏待掌声弱下来时忽然问道。
“戏好,唱的更好。”陈醉心中一动,早在台上好戏开锣时便意识到今儿这出戏就是给自己唱的。明知道叶鲲鹏的问题另有所指,却故意顾左右而言他,等他自己转入正题。
“只可惜戏中这两位英雄人物最后都没有好结果。”叶鲲鹏摇晃着手中茶杯,悠然道:“李飞熊沉江于柳江,赵正淳被烈帝车裂刑之,一个死无葬身之地,一个死无全尸,却不知陈兄是怎么看待他们这一生功过?”
陈醉微微一笑,道:“男儿大丈夫行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而已,都说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但陈某却相信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所以时至今日,不管高居庙堂的人是怎么看待这二位的,至少在咱们凉州百姓心中,他们当得起英雄二字。”
“陈兄高论,这句百姓眼光是雪亮的说的大妙,叶某闻所未闻!”叶鲲鹏动容道:“家父生平最推崇者非此二人莫属,却也从未如陈兄这般将此二人毕生功过总结的如此鞭辟入里。”
陈醉感慨道:“在那个将星璀璨的年代里,他们两个分据南北各领风骚,李飞熊一生不败,却输了大势成了亡国的常胜将军,赵正淳曾在车厢峡败于李飞熊之手,却在战略上拖住了李飞熊,为北赵吞并南陈赢得了时间,二人之间,争执一生,孰胜孰败,盖棺都不能定论,可谓是那个时代留给后世的一段不朽悬念。”
叶鲲鹏身子往前一凑,道:“二人为敌一生,唯一一次联手正是在这凉州城外,此战在两朝史册中评价都不高,却不知陈兄是怎么看此战的?”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陈醉道:“千古艰难不过一死,而这两位都是九死一生里活过来的人物,除了不怕死外,更把生前身后名抛诸脑后,正因为有这样的胸襟和胆略,二人才能抛开南北分治七百载的成见,在凉州城外联手共抗西戎大军,拒敌于炎龙大地之外!”
一句谭嗣爷的绝笔诗出口,叶鲲鹏顿时勃然变色,按捺不住击节赞道:“好一句去留肝胆两昆仑!丈夫行事当如是也!”说着,把目光投向台上,那云大班已经阔步下台。叶鲲鹏抱腕又道:“陈兄有这样的胸襟见识,又有无惧凶险的胆略,更有降龙伏虎的大能手段,当可登将军楼一叙!”
……
将军楼外,铁甲成军,马如龙,人如虎。两百龙骧重甲铁骑将九层高楼四周围住。
红翠轩偎红倚翠将陈醉要入草原与叶家做军械交易的消息散布出去,栖月楼听戏,叶鲲鹏的每个问题都是遵照叶斩授意问的。考验的是胸襟气度和见识胆略,陈醉谈笑作答,眼光、魄力、谈吐、令叶鲲鹏肃然起敬。
登楼上九重,这九层楼却是一处似楼又似亭的所在,楼下铁甲森然,楼上却空无一人。叶鲲鹏把陈醉三人让入席中坐定,四个人坐在这高楼之上,俯瞰凉州全貌,灯火人家,可闻炊烟。
叶鲲鹏道:“陈兄请稍带片刻,今晚代表我叶家与陈兄见面的主要人物还要稍晚一会儿才到。”
陈醉微微点头,在心里头把这事儿从一开始到现在整个过程又琢磨了一遍。深感到叶斩此人不愧是长于内功老谋深算的人物。从八百铁骑出现在落日城,白庙街上两场大战,到凉州城里品三绝,可谓是步步试探,又处处留白。却不知接下来这将军楼上又会遭遇怎样的考验?
楼梯口传来登楼的脚步声,陈醉三人甩脸观瞧。只见光影一暗,闪出一人来。却是个身段修长的女子。面上罩了张青纱将整张脸完全遮住,款步而来,摇曳多姿中,却透出不输男儿的刚劲轻健。
女子迈步来到席前,微微万福,轻轻一笑,声音如磬:“拜见二公子,拜见三位城主。”说着,落落大方来到席间拉椅子坐下。坦然又道:“小女子沧月,在大将军麾下添为参议军事,执掌密谍事,不便相见之处还请三位谅解。”
参议军事算不得什么正八景儿军职,大体上相当于私人幕僚的角色。叶斩经略西线二十余载,麾下能人无数,其中最知名的当属与北军布衣卿相叶还空同列庙堂文榜的“青眼军师”费解,武道境界最高者则是天地不收老不死孙百岁,而这当中,最神秘的却是非蝶儿穴首领文沧月莫属。
抱天揽月楼的消息灵通,但对这位叶斩麾下的情报机构头子的来历却是毫无线索。只知道此女是大将军叶斩的干女儿,掌握蝶儿穴只是近年的事情。外界对此女的评价是,行事缜密,不输玉章京。这个玉章京是武威王府九太保之一,执掌北军谍报机构洞香春多年,在这一行里可列当世前三。
陈醉心中暗凛,面上不动声色,抱腕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蝶儿穴之首到了,陈某有礼了。”
文沧月螓首微点,道:“蒙陈城主谬赞,愧不敢当,做我这一行的其实最怕的就是大名鼎鼎。”
“对姑娘所从事的事务而言,沧月之名天下皆知,确实算不得什么得意事,不过陈某以为,对沧月姑娘而言,青纱后面的名字才是真正重要的秘密,谍密私隐事,如水凝成冰,看似平静,其实藏在冰下的潜流最是冷酷无情,若能因闻名而止戈,这文沧月三个字却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文沧月爽朗一笑,道:“早就听说陈城主快人快语,尤其擅长妙语连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霍明婵忽然插言道:“我们来这儿不是为听你们俩相互吹捧的,我看还是开门见山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动粗
一颗脑袋,两把椅子,三年时间。
脑袋自然是阿史那图兰的;椅子却是炼锋城的四城主和抱天揽月楼的总柜;三年时间是叶斩给陈醉的一个期限。
天刀叶斩的武道境界停在超品移山巅峰二十年,形无碍,神意满,真元精纯对他而言已达极致,再想停留在超品境界上已不可能。所以三年后他要破境入大宗师境界。而后便需闭关潜修,不可能再兼顾世俗庙堂的纷争。
三百年前的大宗师崇黑虎留下的打油诗,言及超品之下无真品,欲求大道在人间,这几句话中所藏的玄奥只有真正有机会问鼎峰顶的那一小撮人才懂得。天道有规则,一旦修为超越人间界承受极限,天道便会找上门来。武道强者一旦入了宗师境界,便是人间难留的人物。能时常扛得住天雷的毕竟是极少数。
一个武道宗师想要在人世间有所作为,在超品巅峰境界上停留的时间越久越好。
按照天机楼每年春季公布的英雄谱文武榜所录,当今天下,停留在超品巅峰境界上时间最长的莫过于黑龙帝聂横舟。陈师道和赵俸侾次之,再下来便是天刀叶斩,西戎将军狮驼、缉查司大魁首魏无极更次之。
当然,这个说法并不严谨。实际上江湖广大,藏龙卧虎。四大境和四小境,五大宗门里深藏的隐世高手不知凡几,天机楼一张英雄谱根本不可能将天下群雄一网打尽。
武道修行首重天赋,禀赋越高者,入超品境界便越早。能停留在这个境界的时间也越长,入宗师境时的成就相应越高。云空寂当年十八岁便入超品移山境,在这个境界上止步不前足足三十年,一朝破境时便力压乾坤啸问鼎天下第一大宗师之名。数十载声名不坠,曾自言,全仗爹娘给了一副好根骨而已。
天刀叶斩三十八岁入超品巅峰境,可算是禀赋惊人,惊才绝艳。但比之赵俸侾二十岁便以杀心入道达此境界还是差了不少。在超品巅峰上停留二十三年,对叶斩而言已是极限。
桌子上摆了座火炉,熊熊炭火烧烤的一只黄羊兹兹冒油。香气四溢,引人食指大动。这就是将军楼的招牌菜行军羊。看来寻常,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剖开羊腹,里边竟藏了三只兔子。兔肉细腻,口感极佳,唯一差的是味道寡淡,烹制时需借他山之玉,与鸡合便是鸡肉味道,与羊合便是羊肉味道。草原上多黄羊野兔,二者相合正是相得益彰。正是行军打仗中最易得到的美味。
兔子身上涂抹了酱料熏香,热腾腾香气逼人。陈醉低头吃着,连皮带骨,美味当前却有些食不甘味。
叶斩经略西线二十余年,最大功绩在凉州。马鸣河向东出野老山,出落日城后改道向西北,过凉州城后折转再向东,绕城兜了个半圆。凉州城由此成为战略要冲,对北赵而言,马出凉州便可拒敌于国门外,对西戎汗国来说,得凉州城便意味着草原帝国可以在马鸣河对岸拥有一座屯兵聚粮虎视中原的桥头堡。
凉州的对岸便是尼察部草原,属于西戎十三部族里最强大的一部阿史那氏。草原六将阿史那氏独占两席。作为曾经是整个西戎草原上的霸主,三十出头的阿史那图兰,执掌炎龙圣物玄黄宝印,坐拥谷夜和楼兰两座雄城,麾下带甲十八万,野心勃勃,早就对西戎汗国的王权虎视眈眈。西京早有准确消息传出,女王有意还政赵氏,当此关键时期,若能马踏凉州,阿史那氏必定声威大震。
叶斩调离西线,岳恒一时难以服众,北赵西线大军权力分散,给了阿史那氏机会。据叶家密谍机构蝶儿穴所侦知,近几个月内,尼察部草原上兵马调动频繁,六万最精锐的天雕军都已集结在相对更靠近西线的楼兰小城。这位阿史那氏的小单于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这颗脑袋不好取呀!陈醉揪下一个兔头,却没有吃,拿在手里看着,在心里自言自语道。
又想:叶斩提的条件不可谓不苛刻。但比之入枢密院公然与赵俸侾为敌,自己的要求却着实更高些。叶大将军有后顾之忧也是在所难免。他硬把叶鲲鹏塞进炼锋城,意图十分明显,就是奔着银子来的。炼锋城雄踞化外,沟通东西有无,抱天揽月楼的商队票号遍布中洲大陆,叶斩背后的陈家若能搭上这条商业巨舰,财源必定滚滚而来。
又要脑袋又要钱,最后却还给了个三年为限。陈醉心里早把天刀叶斩的祖宗十八代悄悄问候了一遍。小醉哥就算再怎么自信,也清楚三年时间根本不可能扳倒赵俸侾。甚至在大赵朝堂上形成个均势都不大可能。叶鲲鹏说陈醉犹犹豫豫不痛快,想着三年后,老叶拍拍屁股走人,自己就要独自面对赵俸侾那魔王,陈醉又哪里痛快的起来?
“大将军三年后晋宗师境,叶家班底尽归炼锋城!”文沧月不动声色道:“届时大将军可以保证岳恒在西线大军中再无掣肘。”
“包括文姑娘和那位青眼军师费解?”
“费侯爷身份特殊,他的事情公爷也不方便做主,如果城主能不负大将军所望,文沧月和蝶儿穴三百蝶都将唯陈城主马首是瞻!”
“还包括我!”叶鲲鹏满满给陈醉倒上一杯又苦又辣入喉如灼的烧刀子,道:“只要陈兄点点头,今后无论苦辣酸甜叶某愿与城主共尝。”
陈醉举杯在唇间稍作停顿,事情谈到这一步,叶家的底牌基本清楚了,叶鲲鹏入炼锋城,算是给这种不牢靠的合作关系增加一个保障。就目前武威王权势熏天的局势来说,叶斩能做到这一步,诚意不可谓不足了。看了看往生,小和尚微微额首道,“全凭大哥一句话!”陈醉再无犹豫,轻轻嘘了一口气,终于将这一杯难入喉的烧刀子一饮而尽!
叶鲲鹏一直眼巴巴看着,见陈醉喝下这杯酒,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哈哈笑道:“君子一杯酒,穿肠入骨不回头!属下叶鲲鹏拜见城主!”说着,站起身,一拱到地。
陈醉起身相扶,道:“叶兄入炼锋城便是陈某自家兄弟,今后这虚礼客套都免了,若不弃便兄弟相称。”
往生道:“我是三城主,你是四城主,先叫声三哥来听听。”
叶鲲鹏微微一怔,哈哈大笑,果然拱手叫了声三哥。反倒把小和尚叫的面皮微红。
大事已定,席间五人共举杯,一饮而尽后再坐定时,彼此间再说话就少了许多遮掩。
陈醉看着青纱罩面的文沧月,开门见山道:“入尼察部草原取图兰的人头一事非同小可,陈某看来只可智取,不能力敌,却不知沧月姑娘是怎样谋划的?”
文沧月道:“说起此事来,陈城主还真是责无旁贷。”
“哦?”陈醉微微一笑:“此话怎讲?”
文沧月道:“当初费先生谋划此事的时候准备了八百龙骧铁骑,由府中家将陈留客统御,入草原前大将军却忽然传下将令,命这支队伍入落日城截杀你,说句城主不爱听的,当时叶府上下没有谁认为城主够资格与大将军合作,大将军对于陈城主所谋之事也并不看好,那一仗本意是想让你知难而退的。”
叶鲲鹏接过话头:“结果八百龙骧铁骑被四百龙马军斩了三千两百条腿儿,费侯爷的算计落了空,本来属于这八百骑的任务自然要着落到陈兄头上。”又道:“以蝶儿穴的能力,算上楼下的两百重骑,连同那八百龙骧铁骑最多能将一千骑神不知鬼不觉弄进草原,落日城一役,城主给陈留客那小子上了一课,我当时便认为此事若由咱们炼锋城的护城军出手,必定事半功倍!”
霍明婵忽然接过话头,爽快的:“果然是有因必有果,既然砍人家马腿那会儿痛快来着,现在替人家把活儿干了便不该有什么不痛快的。”
文沧月道:“还是二城主爽快些!”接着便将通盘计划和盘托出。
……
马鸣河上游段号称三千里湍流,只在绕凉州时水势减缓,在凉州段内,无论是农业灌溉还是水上行船打渔都无妨,出凉州便又复湍急。因此又有急流三千,只利一州的说法。孕育出凉州三市,马市,粮市,鱼市,闻名西线。
清晨,城南码头上鱼市正热闹。
马鸣河大鲤鱼甲天下,凉州鲤鱼甲马鸣。新出水的鲜鱼在木槽子里活蹦乱跳,船上的几个厨工在挑鱼。霍明婵与陈醉把臂同行,看什么都高兴。稷下囚牛莫绍康身负剑胆琴心的断念剑走在二人身后。
一对儿青年男女和一名骑驴老者沿着河边石子路不紧不慢走来。两个年轻人走在前面,男子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女子相貌也不差,身负宝剑,眉宇间带杀气。老者耷拉着脑袋坐在驴背上,摇摇晃晃,似长醉不醒。
陈醉一眼便认出年轻男子正是曾被困炼锋城近一载的费五公子。
费玉章也看见了陈醉一行三人,顿时想起被囚炼锋城的一年中所受的委屈和吃下的苦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三人对三人。
费玉章面色阴沉,当日在锡兰草原上,凭着费五公子四个字号召起三千江湖带刀客,本想着荡平炼锋城,却没想到反成全了护城军的赫赫威名。不但丢了家传的无还宝枪,他还被囚禁在炼锋城中近一年。怎能不恨?
“咦?”陈醉笑嘻嘻走过来,打量着费玉章,道:“这不是费五公子吗?多日不见,你可比在炼锋城做客那会儿清减许多。”
费玉章冷笑一声,道:“托陈城主的福,总算还活着,陈城主若不健忘,应该还记得费某当日在炼锋城中曾说过,阁下今日所赐,日后必定加倍报还!”重哼一声,又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当日之言犹在耳际,就让咱们在这儿遇上了,你我之间这笔账也该到了了结时。”
“想算账?”陈醉嘿嘿一笑,道:“怕是今天有点不巧,陈某有要事正打算出门儿,费五公子想还账恐怕还得等上几天,当然,你若实在着急投胎,我也不介意在这里就送你一程。”
费玉章身旁的少女闻言,冷哼一声,前行一步来到陈醉面前,她身材高挑尤胜男儿,加上女子比男子显个头,更增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轻蔑道:“什么炼锋城主,不就是聂横舟的外孙吗?区区一个先天体魄就敢口出狂言,凭什么?”
这少女口气不小,身后那老头倒坐驴背,剑囊露出八把剑柄,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就凭这些够不够?”陈醉笑着往旁边一让,身后停靠在码头边的浮龙巨舟上放下长长的马道,只见一骑骑铠甲着身,手执巨斧的龙马骑士走下马道,安静整齐的停在陈醉身后。
千骑如一,杀意肃然。
“费玉章,你可是想我再对你动一回粗?”
第一百二十八章 草原
那负剑少女不知轻重,但二人身后的老者却是见多识广。陈醉一句话出口,身后千骑如一,摘下背后钢矛。一千支钢矛已经握在手里,齐唰唰丢过去会是怎样一幅光景?钢甲铁马,巨斧耀寒光,老者扪心自问,这样的精锐见所未见。更何况陈醉身边还站在一个以音律入剑道,自创天音八绝,境界未必逊色老者多少的稷下囚牛?
费玉章没想到正撞到枪口上,他是见识过龙马军的凶悍威力的,心情与身后老者一样,争胜复仇的热情瞬间被寒光熄灭,只是前面话扔的大,就这么灰溜溜走了面子和里子都一下子接受不了,一时间杵在那里战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时,骑驴老者忽然催动毛驴来到前面,摇晃着身子,微微拱手,道:“老朽葬剑山萧恭让,请问莫大先生何在?”
萧恭让,萧温良,萧俭,三十年前江湖上提起葬剑山萧氏三剑,谁人不知?
三兄弟中又以枯剑萧俭最是了得。当年葬剑山挂剑封山,问剑池前,仗一把枯禅剑独解苍山剑宗剑子五问,一句无剑胜有剑更成剑道绝响。
那一年,莫绍康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萧恭让三兄弟却已是名垂江湖数十年的大剑客。萧恭让的八骏雄剑号称剑气天下雄,虽不及乃弟萧俭那般惊才绝艳剑道称尊,也是天下间最顶尖的几位剑客之一,那时候的莫绍康嗜剑如痴,仰视着剑道前辈剑问江湖争锋天下的风采,仗剑天涯,心向往之。可惜,江湖注定是个后浪催前浪的所在,待莫绍康音律入剑道,创下天音八绝剑时,萧氏三剑早已挂剑封山多年。
前辈风采,缘悭一面,唯留传说在江湖。
“晚辈莫绍康,拜见八骏剑萧二先生。”莫绍康尽管早已剑心如水,此刻亲眼见到少年时的剑道偶像,仍不免有些小激动。面皮微红,平静的声音里带着刻意压抑的激动。
萧恭让稳坐驴背,双目似睁半闭,隐隐有精光散出,道:“江湖代有人才出,什么八骏剑,什么萧二萧三,都已是昨日黄花,如今的江湖是你和苍山蔡襄平,五凤池郦凤竹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你我今日在此相逢既是一场缘分,老朽久居深山,偶有所悟,有八剑想问当世江湖,得知莫大先生的断念剑是当今江湖剑道五魁之一,便想请先生为老朽解惑。”说着,一拍身后剑囊,囊中八剑雀跃。宛如有灵活物。
莫绍康背后的龙首琴铮然出声,如剑出龙吟,余音绕梁。
萧恭让微微一笑,拨转驴头,道:“既然莫大先生今日有俗务缠身,那老朽便改日候教,先生何时有闲暇,可至凉州城快意楼一叙。”骑着小毛驴一步一摇,扬长而去。
这老头双眼开阖之间,散出的精光偶尔扫在陈醉的脸上,竟隐隐有剑气临身的凛冽针刺之感。陈醉察言观色,看出端倪,不由低声问道:“这姓萧的老头很有名吗?”
莫绍康点点头,沉声道:“三十年前的江湖,剑道一途有五座高峰,葬剑山萧家独占两座,当年萧二先生仗八骏雄剑以剑气踏江湖,与苍山剑宗剑帝封矩子的气象万千剑并称剑气双雄。”
果然是一入江湖峰千仞,一仞更比一仞高。陈醉心下暗生不虚此行之感,好奇又问:“莫先生若与他放单论剑,有几分胜算?”
莫绍康慨叹道:“前辈风采,我辈心向往之,只能说全力以赴,断不敢言胜。”
陈醉看着老头一行三人远去的背影,眼中寒光一闪,“若以龙马骑军冲阵杀之,大约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堆死他?”
“天下武道,以剑道最难入超品,但只要一朝入超品,攻击力便足以媲美小宗师。”莫绍康神情凝重,“萧二先生挂剑封山前已是半步超品,三十年潜修又岂会没有寸进?八骏剑气最擅以寡击众,龙马骑军尽管精锐难当,但若用来对付萧二先生,恐怕城主至少要付出二百骑的代价。”
陈醉心头闪过一抹失望,叹道:“他吗的,代价太大了,想不到这老头子竟有这么厉害。”
莫绍康叹道:“我辈剑道中人,问剑求道,如攀峰求险,正是无限风光在险峰,若无大无畏之心,断难问鼎剑道巅峰,莫某有一事相求,还望城主成全。”
“从草原回来,届时若我和大舅舅都还活着,我愿亲眼见证先生攀这座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剑道险峰!”
马鸣河畔,千骑肃立。
陈醉策马于军阵前,叶鲲鹏紧随其后,道:“古来征战地,难见几人还,却不知此行之后,咱们这些人能有几人生还。”
“哈哈。”陈醉扬声一笑,“马上男儿马上死,马革裹尸本是我辈最佳归宿,此行凶险处不亚于孤身入狼群,陈某不敢说能把每个弟兄都平安带回来,但至少敢保证,冲锋陷阵决一死战时,我陈醉一定会在最前面!”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陈醉从鞍桥上取下自己亲手打造的青龙偃月刀仿制品,高高扬起。
“不破楼兰终不还!”千军一声,竟如雷贯耳。
莫绍康和叶鲲鹏闻之,顿时热血沸腾,按剑扶刀,投向那年轻城主的目光里似多了几分敬重。
……
西戎大草原,北起尼察部,南至百寿部,纵横万里。
自上古起,中原大战的战败者们移居到此,因地制宜,选择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在这块狂野无垠的大地上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了今日的十三部族。在千万年的历史长河里,一代代草原雄主为了策马扬蹄逐鹿中原的野心,将战火和杀戮带入东方。却鲜有炎龙一族的铁骑能踏上这块土地。故此,在炎龙一族的历史上,凡能引军入西戎者,无不被树为后世敬仰的名将。
当世两大名将,也都是在这块土地上取得的赫赫战功树立不世功勋。北赵武威王赵俸侾马鸣河畔大破七十五万西戎联军,新陈高祖皇帝陈师道率三千飞云横扫西戎,前者损西戎汗国二十年国运元气,为叶斩十年谋划取凉州打下基础。后者毁西戎近二十年积蓄,使得这个上马提刀人人皆兵的老大汗国在南北大战这天赐良机面前硬是无力挥军东进。
草原上最丰茂的疆域莫过于最北方,占据汗国四分之一土地的尼察部草原。阿史那氏从上古时期便是这块草原上的霸主。这个称霸西戎大草原时间最长的家族,因为得天独厚的地域优势,得以拥有西戎十三部最多的资源。也因此成为自陈师道西征后,最快恢复元气的部族。
三千里疆域内,东西两座大城,百里一镇,在这片地广人稀的土地上已是殊为难得。
夕阳残照,风吹草低。
一支由六匹鳞马大车组成的车队正缓缓走在通往楼兰城的古商路上。为首的马车上,一位身着中原服饰,面貌俊朗略带沧桑的中年男子手按龙首琴,正拉着一曲望凉州。
马道苍苍,前方尽头处山势隐现。
中年人按住琴音,问左右:“前面就是加贝兰山吗?”
年轻的伙计从后面驱马上来,道:“回大先生,再往前八十里便到了加贝兰山区,山脚下有一座阴山古镇,入夜后一个时辰能到,吴查柜已命前哨人手先赶过去安排商队食宿事宜。”
中年人点点头,转头对身后车厢说道:“城主,今晚就能到加贝兰山脚下,山路难行,大约要走两天,过了加贝兰山往西北两百里便是楼兰城。”
车厢里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发现对方的斥候鹰了吗?”
中年人昂首看了一眼,道:“两个时辰前便盯上咱们了。”
“还要麻烦大舅舅给它弄下来。”
“不是要故意暴露行藏吗?”
“太容易到嘴的饵是钓不来大鱼的,咱们很可能只有一次机会。”陈醉从车厢里探出头,抬头向天上瞄了一眼,笑道:“久闻草原猎手善于熬鹰为人所用,侦查敌情捕获猎物,无不如臂指使,这么神奇的鸟儿我早就想尝尝是什么味道了。”
中年人正是莫绍康,闻言一笑,左手忽然离开琴弦,龙首琴再响铮音,如龙吟,一道剑气破空腾起,空中一只铁爪灵禽应声断头。洒下一抹血色,映衬在残阳里。
“古人说杀鸡焉用牛刀,比喻大材小用,今日大舅舅用天音八绝剑气杀鹰,可比牛刀杀鸡更加大材小用之至了。”
莫绍康扬手一招,将那死去的无头鹰儿接在手中,笑道:“草原猎手熬成一只猎鹰非是易事,一只训练有成的斥候鹰在纳兰西京能卖到一百金,城主这一点口福之欲价值不菲呀。”
陈醉从莫绍康手里接过那只昂贵的鸟儿,道:“根据叶家密谍提供的消息,阴山镇附近只有一牛逯人马,且并不属于尼察部最精锐的天雕军,这种毛隼训练而成的斥候鹰只属于尼察部的杂牌部队,天雕军用的斥候鹰都是能飞在万丈高空上侦查敌情的海东青,在沧月姑娘的计划里,咱们在抵达楼兰城外前,须尽量避免与这一牛碌人马发生交集。”
莫绍康道:“既然如此,城主为何要放过先前那几匹侦骑?”
“尼察部的一牛碌人马大约有两千骑。”陈醉从死鹰身上拔下一根羽毛,嘘的一吹,将羽毛吹的无影无踪,道:“我想知道咱们这一千龙马骑军能不能干脆利落一个不落的吃掉这一牛碌兵马。”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传奇
“杀人需灭口,放火必浇油。人在江湖混,不狠不吃粉。”
六匹鳞马拉的大车,檀木飘香,锦帐浮动,红泥炉炭火正盛。烤熟的毛隼上涂抹了辣椒籽盐胡椒盐巴,香飘四溢。
陈醉将毛隼一撕为二,递给身旁的婵儿。又从另一半上撕下一条腿递给莫绍康,笑道:“什么一百金的鸟儿,也就是这么回事嘛,大舅舅觉得如何?”
莫绍康答非所问,道:“野老山玄铁,市价八两银子一公斤,龙马骑军标配的胸甲,能挡住七品剑士全力一击,一身就要八十公斤,连马儿身上都披了锁子甲,这龙马骑军就是用银子堆起来的,这还不计算这帮山戎大肚汉每日所耗的大量粮食酒肉,天下间也就炼锋城打造得出也养得起这样私兵武装,以此强兵对草原上普通牧民组成的临时军队,其实没什么可得意的。”
“按你这么说,我这护城军还算精锐?”陈醉说这话的时候眉飞色舞,语气臭屁,分明有点小得意。
莫绍康认真的举例说明:“叶大将军治军的本事绝非浪得虚名,龙骧铁骑本就是被拿来媲美飞云天武的精锐中的精锐。”
四百龙马骑军大破八百龙骧,举重若轻,斩三千马腿不杀一人,差距之大超乎常理。莫绍康举的这个例子很说明问题。
“没经过几场生死相搏的血战,总觉得这支队伍还是嫩了点儿。”陈醉难得自谦,语气里带着踌躇之意:“当初决心打造这样一支骑军的时候就想着这帮兄弟日后要跟着我出生入死,让他们身上装备齐整些,肚子里吃的好些,打仗的时候不要因为生死搏杀技不如人之外的原因有所损伤,所以就把盔甲武器的规格定的高了些。”
莫绍康笑道:“城主何必太谦虚?这支龙马骑军的人员素质和装备固然重要,但在莫某原本的印象中,天下间本没有只需二百骑就能堆死一名准超品剑道宗师的军队,要知道当年赵俸侾用上千天武骑军才堆死了一个狮孟奔。”
“萧恭让的八骏雄剑能比得了狮孟奔?”
纵然只是两百骑的代价,对付出极大心血打造这支军队的陈醉而言,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剑修攻强守弱,若单纯以攻击力论之,有过之而无不及。”莫绍康傲然道:“但九品巅峰的剑道高手飞剑御气杀敌,固然可以拒敌于百步之外,可自身的防御却不高,萧二先生若在战阵中,生存能力比之狮孟奔实差了一大截儿。”
“都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陈醉嘿然一笑,道:“不怕大舅舅笑我妇人之仁,当日在码头上,便是只需一骑换命的代价,我都不会命骑军与那老头正面冲突,说到底,我这人骨子里还远够不上杀伐果决的枭雄。”
莫绍康道:“我倒觉得城主其实是不屑做那样的人。”
陈醉瞥了身旁专心致志对付半只烤毛隼的婵儿,嘿嘿笑道:“天下间这样的枭雄人物已太多啦,也不多我一个了,我其实只想做个活的轻松快乐的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连九五至尊的帝王都有许多无奈和约束,凡夫俗子,想要活的真自在,谈何容易?
霍明婵受了小醉哥目光的干扰,抬头不耐道:“说的都是屁话,骨子里你就是根本没把那些所谓天下英雄放在眼里,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从踏上草原之日起,你就没打算依照叶家的计划行事。”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婵儿也。”
“又是一句屁话,生你的那个爹现在恨不得你立即死的干干净净,拿我和你娘跟他比在一起,亏你能说得出。”
“口误,口误。”陈醉嘿嘿陪笑,道:“这老贼为南陈江山永固,一心一意想要我们娘儿俩的命,老子偏偏不如他的意,当年他仗着阵法精奇,用三千飞云骑踩了草原,老子今儿就要带一千龙马骑军成为炎龙一族史上第一个攻克西戎坚城的军队。”
“城主真打算攻下楼兰城?”莫绍康大吃一惊。
陈醉神情一肃,沉声道:“占领是痴心妄想,但有叶家谍子做内应,打破它应该还有几分把握。”
莫绍康顿时担心不已,提醒道:“根据叶家提供的情报,楼兰城里囤积了大量粮草,另有阿史那家族的战神阿史那吉率领的三万天雕右军镇守,只凭咱们这一千骑是不是……”欲言又止。
“是不是有些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嫌疑?”
“蛇吞象,这个比喻打的好。”莫绍康道:“就算咱们这一千龙马骑军刀枪不入,三万天雕军加上楼兰城四周的八镇数万驻军,便是用人堆,累也得把这一千人累死啊。”
“哈哈。”陈醉纵声大笑,道:“若用兵之道全以力量对比为胜负根由,那咱们又何苦千里迢迢跑来送死?试问,若没有创造奇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雄心,又怎会有十国末期南陈大将李牧飞八百破十万,伏牛岭上大败北赵的奇迹?”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陈醉眸中隐隐含光,神色淡然又道:“大舅舅觉着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个比喻好,却不知还有一句‘雄心万丈蟒吞天’才最合我意!”
莫绍康看着年轻的城主,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般难以平静,提醒道:“城主豪情固然可钦可表,但战争终归不是儿戏,两军交锋斗的不只是战斗力和用兵谋略,孤军在外,没有什么比一条稳定的补给线更重要。”
“补给线?”陈醉不在意的笑道:“一千骑军配两千龙马,除了换乘外,那马背上拉的便是我的补给线。”
“哦?”莫绍康微微一怔,道:“愿闻其详!”
“如果您观察的仔细,应该看到那些马儿身上都驮了个两个大皮包裹。”陈醉也不卖关子,继续道:“就凭这两个大包裹,我就敢放言,能让这帮一顿不吃肉就饿得发慌的家伙在草原上给我坚持仨月!”
不待莫绍康继续发问,继续解惑道:“那皮包裹其实就是整张的牛皮缝制而成,里面装的却是炼锋城特制的牛肉干,一个皮包裹里便装了两头牛身上的肉,两个便是四头牛,这些肉干撕碎了,放到水里一煮便是一锅香喷喷热腾腾的牛肉汤,你倒说说看,他们每个人随身带了四头牛的肉,还会为补给线发愁吗?”
上辈子的记忆中,蒙元帝国横扫天下,这看似不起眼的尿泡藏肉干的办法着实起了极其关键的作用。小醉哥秉承拿来主义精神,果断用在了自家的龙马骑军身上。
陈醉以领先时代千年的建军理念打造这支骑军,又怎会忽略了后勤补给这么重要的一环?实际上不但有牛肉干,还有压缩饼干呢。做法也很简单,借用牛马的力量把四方形的大馍馍用铁模具挤压成一小块,泡在牛肉汤里,吸饱了汤汁后便是香喷喷的牛肉泡馍,再丢几片干菜和盐巴进去,便是一顿味道鲜美营养丰富的行军餐。
莫绍康有些难以置信,陈醉有意让他眼见为实,立即命人取来一块巴掌大的牛肉干和一块拳头大的压缩馍馍。又找来几片干菜叶,以骑军战士的铁盔为锅,烧了一锅水,将牛肉干撕成一条条的肉丝放入锅中……现场炮制出满满一大锅牛肉泡馍来。莫绍康并不饿,却禁不住好奇和香气的诱惑,吃了满满一大碗。稷下囚牛的胃口有限,一碗就饱了,再看锅里,至少还能盛出七八碗的样子。不由瞬间神情庄肃,沉声道:“此法若得传播,北军得之可以横扫八荒**,西戎汗国得之,便可以马踏中原啊!”
陈醉道:“所以我才会为护城军制定那个近乎苛刻的保密条例。”
莫绍康点头道:“该当如此!”微微一顿,又问道:“城主准备如此细致,看来那句不破楼兰终不还真不是随便一说的,却不知您是怎么计划的?”
当日在将军楼上,陈醉与那沧月姑娘谈合作的时候,听了她所谓的斩蛟计划后,心里便颇有些不以为然。
在叶家的计划里,一千龙马骑军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翻过加贝兰山,潜伏到楼兰城百里外的丘陵地区。陈醉以自身和商队做饵,再在叶家安插在阿史那图兰身边的内线的配合下,将图兰钓到楼兰,最后由一千龙马骑军来实施斩首行动。
陈醉当时对这个计划未置一词,心里却已有打算。
叶家要阿史那图兰的脑袋,目的是为了保凉州。但如果阿史那图兰死了,尼察部草原另立新主,同样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难道就不会继续觊觎凉州城了?楼兰城里有阿史那氏十余年积累下的战争物资,只有毁了这些物资,几年内这阿史那部都休想再生染指凉州的野心。至于取阿史那图兰的脑袋一事却在其次。
莫绍康听罢陈醉的想法,良久无言,终于发出一声长叹,道:“当日恩师命我等师兄弟九个入炼锋城辅佐城主,亲眼见炼锋城从无到有,汇聚八方财源,便先入为主的把城主视作了点石成金的当世财神。”
“船出野老山,一路行来,发现城主竟似志不在商道,莫某还常觉得可惜,之后眼见你树敌于天下,前有陈师道,后有赵俸侾,再有宜州费家,更有天机楼,还有葬剑山,苍山剑宗,数不清的敌人等着要取你性命,当时我便经常想,既然是恩师有命,不管你最终结局如何,莫某人陪着也就是了,却从未想过能跟随城主做一番惊世伟业。”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会儿,才又道:“直到此刻,莫某才发现自己三十年江湖所见所闻,比之城主胸中所藏,眼中所见,心中所想,所差者不可道里计。”接着忽然躬身一礼,郑重道:“今后莫绍康与城主之间,先论统属再论亲缘,城主若不嫌莫某见识短浅,便请随便叫一声莫先生,但有驱策,决无异议!”
想不到随便闲聊几句,却换来这位莫大舅舅几乎等同于纳头便拜的表态。
这个惊喜着实不小。一直以来,陈醉心中都很清楚,黑龙帝坐下的龙九子各具才干,骨子里都是桀骜之辈。尤其以这位莫大舅舅最是惊才绝艳,以音律入剑道,独创水陆三十三帮之首的天音帮,在江湖上称霸一方。这样的人物若不是因为外公的关系,又怎会对自己这嘴巴没毛办事不牢的少年城主心服口服,甘愿受自己驱策?
莫绍康语出挚诚,陈醉心中喜出望外,暗自得意:老子终于也有虎躯一震引天下英雄折腰便拜的时候了。
假作迟愣了一瞬,才连忙双手搀扶,口中连道:“岂可如此,岂可如此,炼锋城从无到有的过程里,多蒙诸位舅舅不嫌我这个城主乳臭未干年少任性,倾心相助才有今日局面,您们是我娘的师兄,是我的长辈,长幼有序,这称呼上怎可乱了规矩,再说,只要大舅舅有这份心,叫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
莫绍康丝毫不为所动,神情庄重道:“莫某自幼孤苦,双亲早无,承蒙恩师收养,有幸做了几十年的江湖粗人,眼中从来无法无天,无君无臣,常听人讲什么天地君亲师,莫绍康早无亲眷,生平不敬天地君,最敬重者莫过于恩师,本来有他老人家一句话,莫某便早已决心将一条老命交给城主,但扪心自问,这份忠诚只是为报师恩,却并非是出于对城主你的敬重。”
“所以平日里你虽然对莫某多有照拂,言词间更不乏敬意,莫某从来坦然受之,但从今日起,莫某眼中这天下又多了一个值得我莫绍康心悦诚服的人,今后城主怎么说,莫某和八位师弟便怎么做,敬你如敬恩师!”
话说到这份儿上,陈醉再矫情下去就太虚伪了。小醉哥虽然算不上什么实诚人,骨子里却自信自己能担得起这份尊敬。
自从修习大梦心经后,经常会觉得梦中人生的记忆仿佛不过一场奇异的大梦。只有这辈子的陈醉才是真实存在,爱过,恨过,活过。从柳江之畔那个想往广阔江湖神奇武道的平凡少年,到今天汇聚八方财富,要与当世两大枭雄争锋的炼锋城主,从令人绝望的先天一品,到如今的先天七品,自己已在这时代里缔造传奇。
天色渐渐暗淡,前方山脚下,阴山小镇的轮廓已清晰可见。
陈醉缓缓坐回车内,和声吩咐道:“劳烦莫先生释放信号,命孟立虎率龙马骑军与商队一起入镇!”
第一百三十章 围猎
月初升,风卷残云散。月光下,两千轻骑缓缓前行,目标正是山脚下千步之外的阴山小镇。
为首的牛碌平章举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转头对身旁两个千夫长说道:“那肥羊仗着千骑跟随保护,明火执仗的住进了阴山镇,简直不把咱们楼兰叶护府九万大军放在眼里,现在这个消息叶护将军和几位万夫长大人都还不知道,这简直就是佛爷赐予你我弟兄三个的发财立功的机会!”
一名千夫长眼露凶光,道:“冲进镇子,杀光他们!”
另一名千夫长道:“不能在镇子里动手,那肥羊带的财货很多,若在镇子里动手,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到时候得到多少东西都得先上交到叶护府,将军大人和几位万夫长大人瓜分一遍后,还能有咱们兄弟那一份儿吗?”
牛碌平章微微点头,道:“沙钵略兄弟说的不错,大将军早有严令,严禁入自家村镇打草谷,这群肥羊进了镇子,不可能永远不出来,看他们的意思是打算往楼兰去,加贝兰山是必经之路,咱们去前面等他们。”
两名千夫长领命,各自约束部下绕过阴山镇,奔向加倍兰山区,准备在前路上设伏。
阴山镇上,老羊头客栈里,叶鲲鹏正满脸不悦向陈醉质问:“城主为何突然改变计划?”陈醉含笑不语。叶鲲鹏却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说好的在进入楼兰区域前决不能惊动叶护府人马,现在阴山镇外有整整两千弯刀骑,咱们这一千龙马骑军想不暴露都难!”
陈醉笑眯眯看着他,忽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派你领军吗?”叶鲲鹏微微一怔,陈醉自问自答道:“派你领军就是要你率军杀人的,不是让你到我面前唧唧歪歪质疑城主决定的,还记得出发前让你背熟的护城军那八条军规吧?”
叶鲲鹏面无表情缓缓点头,显然对陈醉的解释方式并不认同。
“身为炼锋城护城军一员,首要记住的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陈醉冷冷的看着他,道:“今儿这话我只强调一遍,你给我记住了,从你带着一千护城军踏上草原的一刻起,你就不再是什么叶家二少爷,除了是统领一千龙马骑军的四城主外,其他什么都不是,你我之间也只剩下上下级的统属关系。”
叶鲲鹏咬牙道:“城主不依计行事,这一千人马的实力提前暴露,已经破坏了整个计划,要说违背约定也是城主你食言在先。”
陈醉目不转睛盯着他,良久,忽然问道:“叶家为何要那图兰的脑袋?”
叶鲲鹏干巴巴道:“阿史那图兰狼子野心,趁着西线军内部动荡,图谋凉州。”
陈醉再问:“你觉着杀了他一个,阿史那部就没能力继续图谋凉州了?”
叶鲲鹏道:“家父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目前我大赵北有罗刹蛮族,南有强敌陈师道,西线局势以稳为先,不可能调动大量兵马进入草原,冒然与西戎汗国大打出手,就当下形势而言,派出少量人马,杀掉图兰是延缓阿史那部东侵的唯一办法。”
陈醉点头道:“叶大将军所想的与陈某不谋而合,但他错误的估算了一件事。”
“哦?”叶鲲鹏眼中流露出质疑之色。
陈醉道:“他错就错在没有算出我炼锋城这一千护城龙马军有打破楼兰城的实力!”
“打破楼兰?”叶鲲鹏一下子愣在那里。
“知道为什么派你领军吗?知道为什么命你率军明火执仗进阴山镇吗?”陈醉霍然起身,在气势上将叶鲲鹏压制住,声音越来越高,滔滔不绝道:“就是要给你一个亲眼见识他们实力的机会,同时也是给你一个证明你这叶家将种并非浪得虚名的机会!”
“镇子外面有两千轻骑,他们骑的西戎小马,用的是粗制滥造的弯刀,绝大多数人身上连一身像样的皮甲都没有,我们的龙马骑军穿的用的骑的又是什么?你心里头应该有数了吧?面对这样的对手,若是都不敢有全歼的打算,我还有什么脸面跟叶大将军谈合作?”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叶鲲鹏低声将陈醉出发前吼出的诗句喃喃重复了一遍,忽然醒悟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
炎龙一族与草原民族斗了上万年,从来只有草原民族的历代铁骑东征肆虐摧城拔寨,还没有那支炎龙族的军队真正攻陷过草原上的城池。即便当日的陈师道也只是横扫肆虐,同样没能攻下一座城。以区区一千骑就想攻下有三万天雕军把守的塞外雄城,在叶鲲鹏看来,真不亚于痴人说梦一般。
“破城为先,斩首次之,不管能否破城,至少我承诺过的事情一定会做!”陈醉道:“现在就看你够不够胆色陪我玩一场大的!”微微一笑,轻蔑的看着叶鲲鹏,道:“怎么?你怕了?”
“叶家儿郎生下来便是熊心豹胆!”叶鲲鹏手按刀柄,嘿嘿一笑,英俊的面庞竟格外狰狞,道:“我怕你个卵!”
陈醉丝毫不介意他的粗话,点头道:“不怕就好,今晚就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现在就率军出去,杀光那两千骑,回来我就给你一个完整的攻克楼兰的方略,你若做不到,就趁早给我滚回凉州城,温柔乡里窝着去,老子身边懂得用兵之道的人才多得是。”
叶鲲鹏愤然起身,向外便走。
陈醉扬声又道:“记着你老爹的话,帅不言胜,将不言败,打仗靠实力更靠脑子,对付那样的乌合之众,一千人去了一千人回来,才算你有几分本事。”
叶鲲鹏身子一顿,道:“你且温好酒,准备好你的解释,等我去去便回!”
稍具战争常识的都知道,两军交锋,击溃和全歼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尤其是针对骑兵的全歼战,因为更强的机动性更是难上加难。以寡击众,还要全歼,对手还是在家门口作战的草原骑兵,陈醉给叶鲲鹏出的这道难题并不容易解答。
一千龙马军对阵两千草原轻骑兵,胜之易如反掌,但要全歼就需要极高的指挥艺术。叶家把这位叶二公子塞进炼锋城来,又是要银子又是要椅子的,陈醉也都捏鼻子认了。但认归认,却并不代表会老老实实的接受。银子上做不了什么手脚,与陈家的生意往来终究也算是互惠互利,但椅子却是可以实实在在的给,也可以给一把架起来的。叶二公子够不够资格坐到四城主的位置上,还要看看他的本事。
“既然是叶家儿郎,领兵打仗便应该是看家本领。”陈醉瞥了一眼正用鄙视的眼神瞅着自己的婵儿,又看看明显已看出自己有意刁难叶二的莫绍康,嘿嘿干笑道:“姓叶的老头硬把儿子塞进来,又要钱又要权,最后只给了三年时间,老子偷奸耍滑,总不能儿子也跟着坐享清闲吧?他既然把叶二送来了,我当然不会跟他客气。”
霍明婵不客气的:“叶家兵法是家学渊源,说不定就比你那些稀奇古怪的野路子更厉害,你就不怕他把护城军带久了,反把你给架起来?”
陈醉笑道:“只要他有那个本事,我就敢放权给他!”又道:“三年后天刀便会晋级大宗师境,只要他能如当今天下四大宗师那般常留人间几十载,叶家成长为天下一流的家族自不在话下,三年后咱们若还想与叶家保持合作关系,唯一的桥梁便是叶鲲鹏。”
莫绍康听出意味来,“所以城主现在就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以国士待之,让叶鲲鹏死心塌地留在炼锋城!”
陈醉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蛇无头不行,龙马骑军需要一个真正熟谙领军之道的主将,孟立虎这憨货冲锋陷阵没话说,但有勇无谋,终究不是主将的合适人选,叶鲲鹏出身将门,耳濡目染对领军之道不会陌生,之所以没有入行伍,其实是因为不想与长兄争位,而这更说明这个人知进退重情义。”说到这儿,微微一叹,老气横秋的:“人才难得啊!”
......
阴山镇外,叶鲲鹏率一千骑飞驰而出。加贝兰山脚下,一千龙马齐驻足。
孟立虎这憨货凑过来问:“四城主,不是要去杀人吗?不就两千砍人不出血的轻骑吗?赶快追上去,动作快点还能来得及回镇上睡个好觉。”
“城主有命,今晚务必全歼前面的两千轻骑!”叶鲲鹏面无表情道。
在进入草原前被陈醉任命为这一千骑的统领,叶鲲鹏只做了两件事便树立自己在这支队伍里的威信。第一件事就是与孟立虎公开比武,凭一口城主亲赐的青龙偃月刀将孟立虎砍翻落马。第二件事则要简单些,便是与所有军士一起同吃同宿同训练。
第一件事是以力服人,军中是个简单粗暴的地方。靠嘴皮子征服人永远不如靠拳头来的爽利。第二件事则是以德服人,军人热血重义,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主将唯有如此才能得到士卒们的真心拥戴。
孟立虎对叶鲲鹏的话丝毫不敢质疑,只是一听到全歼二字,也不免心生牢骚:“什么?全歼?城主他是不是糊涂了?当那两千骑兵是什么了?蠢猪看见刀光都还知道跑呢,更何况是两千个骑在马上的大活人,他们打不过难道不会跑吗?”
叶鲲鹏冷然道:“军令如山,发牢骚管个屁用!咱们能做的只有尽力而为,他们能跑咱们就想办法让他们跑不了,别忘了规矩和道理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孟立虎眨巴眨巴豆包似的大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敢问将军,计将安出?”
这厮那张不化妆吓死人,化了妆吓死鬼的大花脸摆出这幅蠢萌的脸孔,饶是心情不佳的叶鲲鹏看了也是忍俊不住,笑骂道:“安出你个大头鬼,办法就一个,你带上六百兄弟,带好弓箭和投枪,弃马上山,若我所料不差,那两千骑多半是埋伏到过山的必经之路上,这大山里的世界没人比你们更在行。”
“然后呢?”孟立虎的脑袋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奇怪的:“不是说要全歼吗?怎么还不让骑马了?没有马不是更追不上他们了?”
叶鲲鹏没好气道:“亏你还号称山戎部最出色的猎手,连这么简单的围猎战术都不知道吗?”
孟立虎立即恍然,哦一声道:“原来是围猎呀,明白了,四城主的意思是,我带六百兄弟先走小路悄悄上山,找到对方,然后在他们有可能逃窜的路径上先布置好埋伏,四城主带四百兄弟走大路从正面把他们击溃,这不就跟打青狼的战术是一回事嘛,你早说不就完了,在大山里进了山戎部的陷阱,他们就是一群真狼也不要想走脱一个。”
叶鲲鹏翻了个白眼,道:“得得得,甭废话了,时间紧迫,赶紧把活儿干完,弟兄们好回去睡一觉,我还有要事与城主商议。”
孟立虎叫了声得令,转身便去点人,准备出发。
叶鲲鹏尽管明知道这些山戎部战士到了大山里都是天生的好手,却仍是不放心,想要叮嘱几句注意自身安全一类的话,话还不及出口,却见孟立虎已走进队伍里,迅速点齐人手,匆匆而去。这些山戎部汉子,无愧是天生的战士,如此凶难险重的任务面前,六百人竟无一声质疑。就凭这份超凡的执行力,这支队伍便无愧是以一当十的精锐。可就算以一当十,也不过是一万骑,就能将楼兰城打破吗?
下一刻,叶鲲鹏收回思绪,提刀上马,领着剩余的四百骑向大山深处进发。大约在六千步外的一座两面环山的峡谷里,两千轻骑正在此扎营。孟立虎带六百山戎军,出发半个时辰后便凭着山戎猎手的独特本领找到这座峡谷。与此同时,叶鲲鹏的四百骑也出现在敌军岗哨的视野中。
尖锐的哨音响彻在山谷里。这支牛碌人马也算是训练有素,两千骑只在经过短暂的慌乱后,便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秩序。而与此同时,叶鲲鹏率领的四百龙马骑军也已杀到近前。那为首的牛碌平章只来得及问一声什么人?便被叶鲲鹏手起一刀连人带马劈翻在地!扬刀断喝:“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将种
叶二公子浑身浴血回到阴山小镇时,陈醉正在客栈的院子里练拳。叶鲲鹏急匆匆走到近前,第一句话便问:“你究竟意欲何为?”陈醉一套太极拳打的中正安舒,不紧不慢问:“活干完了?”
“幸不辱命!”叶鲲鹏脸上看不出得意来,反而面露忧色,语气急迫又郑重道:“你花费重金打造这样一支足以打破过往战争理念的军队,究竟意欲何为?”
陈醉自然明白他是震惊于龙马军在实战中的表现,对自己的野心产生了怀疑。懒得跟他解释个中细节,嘻嘻一笑道:“干的不坏,今后这一千人,包括炼锋城里那三千骑兵两千步卒都归叶四城主指挥了。”
你不是不放心醉哥吗?那就直接把兵权交给你,看你小子还怎么疑神疑鬼。
“你!”叶鲲鹏大吃一惊,凝视着陈醉,久久无言。
“我什么我?”陈醉坦然与之对视,笑道:“该不是你以为我打算凭这区区六千西戎部组成的军队席卷天下?”
叶鲲鹏郑重额首,道:“凭龙马骑军的装备,机动性和战斗力,还有你那套分组协从作战的办法,四千骑便足以裂土称王!”接着又道:“你就这么放心把这样一股力量交到一个姓叶的手里?”
这是一支用黄金堆起来的军队,天下间除了炼锋城谁又能养得起?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陈醉心中有数嘴上说的大方只为刁买人心,收了拳架势,来到叶鲲鹏面前,道:“陈某眼中,叶二不只是个叶家人,还是与陈某气味相投的兄弟,我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这辈子不求大胜,便求个大败,所以我愿意在你身上赌一注!”
加重语气:“我赌你叶鲲鹏是个忠义千秋的汉子!”
叶鲲鹏眉头紧锁,面上不露声色,手却紧紧握住刀柄,仍不住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刻意压制内心的激动。身为叶斩膝下第二个儿子,从出生的一刻起,便注定了没机会继承下叶家在军界的影响力,为了避免祸起萧墙,甚至故意掩饰锋芒,浪迹于青楼,做个江湖浪荡子。曾经以为这辈子都无缘一展抱负,入炼锋城也不过是为两家合作加上一道保险的叶家质子,却无论如何没想到,能有机会成为这样一支军队的统帅人物。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叶鲲鹏久久无言,忽然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地,道:“就为这忠义千秋四个字,叶四拜见陈大哥!从今后天下只有炼锋城叶四,再无天刀叶家的叶二!只要大哥不做谋逆之事,不悖侠义之道,但有驱策,叶四愿为炼锋城效死而战!”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一跪便是忠肝义胆,一诺千金。
陈醉没有去扶他,却只比他稍慢一点,同样单膝跪地,道:“跟你认识了这么久,今儿才算找到一点煮酒论英雄的感觉!”
二人相携起身。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大哥出口成诗,意境豪气飞扬,叶四拍马难及!”叶鲲鹏神色激动道:“更难得是知农事,懂商情,兼通兵法,令小弟心悦诚服!”
这位叶二公子今年二十三岁,比陈醉只小了一岁。但小醉哥算上梦中人生等于做了两辈子人,心理年龄四十岁都不止。无论见识和能力都非同龄人可及,这一声声大哥倒也受之坦然。
“现在还需要我跟你解释打破楼兰城的计划吗?”陈醉淡然笑问。
叶鲲鹏收摄心神,缓缓摇头,道:“有这一千雄狮,只需战术得当,足可当十万大军,打破楼兰绝非痴心妄想,叶四愿为先锋,亲率一千龙马军打破楼兰,为陈大哥那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做最完美的注解!”
“信心这么足?”陈醉呵呵笑道:“看来那两千骑已经干干净净吃进肚子了。”饶有兴致的:“说说细节吧。”
“雄狮搏兔而已,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叶鲲鹏道:“孟立虎率六百兄弟先步行摸进山,那一牛碌人马果然在必经之路上埋伏,选的地方还是个两山夹一沟的峡谷,刚好两头堵打了个瓮中捉鳖。”
“若说有一点足以称道的地方,便是去时一千骑,回时仍是一千骑,除了一匹龙马冲锋时稍微受了一点轻伤外,我方别无损伤。”
陈醉心里头其实对全歼那一牛碌人马并不抱多大希望,平心而论,易地而处,换成自己亲自去带兵,多半想不到这个弃马分兵截击灭敌的法子。战争是个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人制宜的,受到多方面因素影响的事情,就算再多几千年的见识,自己也不可能凭空多一身战术素养。但还是装模作样总结道:“命孟立虎弃马入山是一步妙棋,让骑兵改步卒去堵骑兵的后路,这样的临敌机变才是你身上最让我看重的地方。”
“再好的战术也需要建立在强大的实力基础上,这一点不管是当年的李飞熊,还是今日的后陈高祖皇帝,都不能免俗。”叶鲲鹏道:“当年李飞熊麾下有一万八千陷阵营,马步结合,装备精良,伍长以上者几乎个个都是武道中人,在当时,天下精锐莫过于此,还有陈师道的飞云骑,清一色都是四品以上武者,甚至还有一支全部七品武夫组成的五百人队,飞云长刃用百炼法锻造,造型狭长,分量却很足,极利于近战劈刺,飞云骑用的长槊,尖刃皆有,兼顾了刀枪的特点,更适合那些武者发挥出全部实力。”
“你似乎很欣赏江对岸的那位后陈高祖皇帝?”
“不得不欣赏啊!”叶鲲鹏丝毫不加掩饰的:“鲲鹏看来,纵观古今,只有十国末期开陈第一名将李牧飞或能与之一较高下!”
十国末期的开陈名将李牧飞,十三岁官拜南陈三军大都督,十八岁就在伏牛山脉的托汾河谷八百破十万,大败当时兵锋不可一世的赵太祖,五年后助本来相对弱小的南陈打下半壁江山,与北赵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顾向山曾转述聂横舟的话,若非此人遭了天妒只做了十年南陈大都督,只需再给他十年,这天下本可避免南北分治七百载的局面。
聂横舟文武双全,医卜星相,农商工读无不精通,便是堂堂四大宗师之一的夜帝都对这位师弟从来是礼敬有加。这李牧飞能得他这么高评价,却也是当之无愧。叶鲲鹏拿陈师道与此人相提并论,甚至言语间似还有后陈高祖强过那李牧飞一线的意思。想到与陈师道之间不共戴天的局面,陈醉心里岂会高兴?故意不以为然道:“或能?你真觉得八百破十万的李牧飞只是或能与险些将京城丢给赵俸侾的陈师道相提并论?”
“可惜他们没能生在同一个时代!”叶鲲鹏流露出惋惜之意,道:“当日南北决战,赵俸侾率八千天武骑几乎横扫南陈,看似不可一世,但细细分析便不难看出,北赵其实是赢了面子丢了里子,吃了大亏的,首先未得尺寸之地,却丢了越州,其次杀入弋江城,看似威风八面,其实杀的都是巴国王官集团的人马,经此一役后,巴国王官集团元气大伤,南陈彻底掌控在陈师道之手,第三,赵俸侾杀了巴国王官集团八百文武,却丢了大**路三十万水军,五年内都休想在组建起一支成熟的水军,这个战损比太显而易见了。”
叶鲲鹏许是前些年韬光养晦憋坏了,一朝得以畅说欲言便索性说个痛快,口若悬河道:“如果不是赵俸侾在最后攻克西南粮仓瑞榕,断了陈师道十八万大军的粮道,说不定此时此刻,南陈大军都已到了炎都城下!”
陈醉皱眉道:“按你的说法,赵俸侾也不是陈师道的对手?”
“话倒不能这么说。”叶鲲鹏不确定的:“赵俸侾雄才伟略,千年不遇,一战得失未必就能盖棺定论二人高下,而且在我看来,那一战北赵虽然吃了亏,但赵俸侾本人却似乎还占了便宜。”
“这话又怎么说?”
“陈大哥这是要考校叶四吗?”叶鲲鹏丢了个会意的眼神过来,道:“否则,凭大哥的战略眼光和治军才干,又怎会看不出那一战背后这些关窍?”
“你若这么想,也无不可。”陈醉厚颜无耻的说道。
“既如此,那鲲鹏便卖弄几句。”叶鲲鹏从容一笑,侃侃而谈:“当日一战,赵俸侾率八千天武军,孤军深入,烧了南陈粮仓,攻克弋江都城,丢了三十万南路大军和越州,看似吃了大亏,但武威王的声名却是扶摇直上,南陈固然因此站稳了脚跟,武威王这边又何尝不是声威日隆,更被朝野上下所倚重?”
“说下去。”陈醉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头却正在将近一年来抱天揽月楼收集到的关于赵俸侾集团的所有情报汇总。叶鲲鹏的话似乎还真不是无的放矢。
叶鲲鹏继续道:“除了声威日隆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军费倾斜,军界权利结构重组,北军势必更上一个台阶。”
“柳江之战结束后,南军被陈师道全歼,西路军不能动,东路指不上,只有八十万北军最有可能分兵调动,当日陈师道曾安排王府太保秦湘武代替卢老将军一时,就凭‘湘武善守’四字,硬是挡了南陈水军一整个夏季,如今南军势微,卢老将军年事已高,在他老人家解甲归田后,谁才是最合适接替他的人选?其实这一点并不难猜测,南路大军的底子已毁,新南路军从伍长到校尉,参将副将,几乎都是从北军那边官升一级后调任过来的,我敢妄言,如果不是卢老将军精于水战,善于训练水军,恐怕这南路军统帅早换成秦湘武了。”
陈醉心中慨叹自己目光局限之余,不得不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叶鲲鹏道:“所以我说柳江之战,赵俸侾看似赢的只有面子,却输了里子,但从战略角度分析,南陈的崛起其实恰恰分担了功高震主到不得不武夫当国地步的赵俸侾的压力。”
“分担了赵俸侾的压力?”陈醉道:“这个说法我却是闻所未闻。”
“赵俸侾此人一生痴于军事,除了打仗似乎没什么爱好,西戎强大便跟西戎作战,北边的罗刹凶猛便镇守北地去,戎马一生,功勋盖世,纵然他从不刻意争权夺利,但权和利却总是与他相伴,而且还是滚雪球似的不断增大,以至于朝野内外都在揣摩他的一言一行,说句大不敬的话,称之为二皇帝也不为过。”叶鲲鹏道:“但实际上赵俸侾却未必喜欢这样的境况。”
“你说的详细些。”
“他没有称帝的野心,或者说**也可,处在武威王的位置,他可以专心于军务,不必理会朝堂上的权利纷争,也不必每日殚精竭虑的想着怎样平衡文官武将,勋贵外戚各方面势力之间的矛盾,礼宗驾崩,宁帝失踪,逼的这位二皇帝不得不勉为其难当了一阵子国,这位王爷治军有百变机谋,治国却只有一个法子,便是拉仇恨,把文官武将,勋贵外戚的仇恨全都拉到自身上来,让他们同仇敌忾,自然就少了很多窝里斗的堵心事儿。”
“但这么干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陈醉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比如赵俸侾以整顿军务为由趁机还政于皇帝便是一个例子,看来他是真想脱离那个权力圈子。”轻轻一叹,道:“照此说来,这位武威王爷不愧是为战争而生的命罩杀星。”
“杀心入道!”霍明婵忽然出现在廊檐下,道:“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以杀敬天,代天行道,杀!杀!杀!这便是他的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兵诡
在一条岔路前,陈醉的马车队和叶鲲鹏率领的一千龙马骑军挥手告别。
正是初春的时节,漫山野菊刚吐蕊,蜿蜒的山路旁,一点点新黄金灿灿,虽无雍容芳华却充满了生机勃勃的野趣。
陈醉看着渐渐远去的骑军背影,转身对旁边的霍明婵笑道:“平生多磨砺,男儿自横行。温室里的花朵美则美矣,但生命力却远比不得饱经风霜的野菊啊。不管是叶鲲鹏和这一千护城军,还是你我,在这大争之世里都没多少选择。”
“你计划让叶鲲鹏带兵去楼兰,咱们去谷夜城截杀阿史那图兰,就这么点人还要兵分两路,真不知是该夸你胆大包天呢还是该笑你贪心不足。”霍明婵看了一眼赶车的莫绍康,笑问道:“莫先生这么老成持重的人,怎么会同意他这么疯狂的计划?”
莫绍康道:“看似疯狂,其实每一步都是有的放矢,首先四城主在楼兰这边打好了,谷夜城那边必然着急,接下来阿史那图兰急于援救楼兰城,必定不会带太多人马辎重上路,这就给了咱们一个机会,有叶家的内线传递消息,咱们可以从容布置杀局,一旦阿史那图兰身死,那边的阿史那吉得知消息后会怎样?”
“当然要急于回谷夜城争夺大位!”陈醉眼中放光,道:“就算他不想回去,那位沧月姑娘也会想办法提醒他!为策万全,他多半会带上那三万天雕军,这样一来,楼兰城的防御能力便会锐减……”
“听着倒像那么回事,但计划没有变化快,一旦哪个环节出现问题了,比如叶鲲鹏这边打的不好,或者说不足以把阿史那图兰引出谷夜城,又比如说阿史那图兰率重兵上路驰援楼兰,还有可能阿史那吉在得知乃兄遇刺的消息后,不但不急着回谷夜城争大位,反倒一怒之下誓要与叶鲲鹏死战到底呢?”婵儿毫不留情面的质疑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陈醉道:“没有想当然,只有当然想。杀图兰和破楼兰这两件事咱们必须做成一件,而两件事之间又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做成了一件,便有极大机会做成第二件,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做一票大的呢?”
霍明婵瞥了一眼身后几辆大车,叹道:“既然劝不了你,只好陪你疯下去了,不过去之前我一定要知道你在那几辆车上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陈醉笑道:“从这里出发,一路往西南,六百里之外便是诛仙镇,到了那儿就再告诉你。”
……
楼兰城外,来去如风,完全不需要给养的一千龙马军刚一把火将阿史那部一处屯粮点烧了个干净。勃然大怒的楼兰叶护将军阿史那吉命一名万户率军追击,途中却反被叶鲲鹏打了个措手不及,六千人马险些全军覆没。
数日后,叶鲲鹏再度出击,这次倒霉的是一牛碌奉命搜索龙马骑军的人马,被吃了个干干净净,两千颗脑袋摆成的京观出现在楼兰城下。气急败坏的阿史那吉亲率三万天雕军杀出楼兰城,结果叶鲲鹏却机智的选择了暂避锋芒,带着三万天雕军在草原上转了两天两夜。
这一路上,每当身后的阿史那吉快要失去耐心时,便故意命龙马军放慢脚步,总给他一种只差一步就能追及的错觉。到了第三天时,那三万仓促出城杀敌的天雕军人马在没有给养支撑的情况下,已接近瓦解冰消的边缘。叶鲲鹏忽然率军向三万天雕军发起反冲锋。一千如狼似虎的龙马骑,硬是将三万饥饿劳顿疲惫不堪的天雕军的中军冲开一道口子后扬长而去。
阿史那吉担心楼兰城有失,匆匆回师,结果在路上补充给养时又中了叶鲲鹏的埋伏,险些被一把火烧成灰。在付出五千余骑的代价后再不敢停顿,不惜马力的跑回楼兰城,堂堂九品巅峰高手,西戎六将中的人物,却选择了草原人眼中最没出息的战术:下令收缩人马,靠人数优势退守坚城。
叶鲲鹏打的不错,将陈醉传授的敌进我退,敌退我打的游击战术发挥的淋漓尽致。不过虽然如此,却还不至于伤及楼兰城防之根本。阿史那吉退守坚城,一千龙马军纵然个个刀枪不入勇猛如虎,却也不可能攻进防御措施齐备,又有数万人马全力坚守的楼兰城。眼见敌人死守不出,叶鲲鹏索性就在楼兰城外撒起野来,半个月内,一口气将楼兰城外十几座屯兵积粮的据点端掉。
尼察部草原上依附于阿史那家族的小部族们损失惨重,纷纷要求手握重兵的叶护府出兵剿杀这支鬼魅难测,猛如狮群的龙马骑军。围绕楼兰城四周的屯兵点与日剧减,眼看着楼兰城就要被区区一千人马困成孤城,阿史那吉纵然明知道出兵也难有作为,却不得不再出兵。不过这家伙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再次出兵前命令士卒们准备了十日的干粮。结果两万五千天雕军一杀出城,叶鲲鹏便率军跑的远远的,根本不给他追击的机会。
阿史那吉有力用不上,最后只得再退回城里。叶鲲鹏便继续如法炮制,率龙马骑军横扫楼兰城四周的屯兵点。眼见着城外竖起的一座座京观,阿史那吉心如刀绞油烹一般,却始终不能将叶鲲鹏和一千骑军如之奈何。如此这般又数日后,楼兰城终于彻底沦为孤城一座。向来对兄长阿史那图兰不大服气的叶护将军不得不向谷夜城发出了求援的信号。
城外,叶鲲鹏在收到内线传来的消后,微微一笑,命孟力虎放出传书飞禽。
……
诛仙镇,陈醉在收到叶鲲鹏的飞禽传书后,兴奋的赞道:“叶鲲鹏这小子还真不愧是叶斩的儿子,果然有乃父之风。”
莫绍康道:“还是城主的计策妙,这游击战术就是为龙马骑军量身定制。”
偷了上辈子国朝太祖的艺的小醉哥也不谦让,嘿嘿笑道:“再好的战术也要有足够的执行力在能形成战果,就这点来说,叶鲲鹏这家伙确实有几把刷子。”
莫绍康学着说书先生的口气,逗趣道:“恭喜城主得一员猛将!”
陈醉哈哈大笑,“小叶子的第一场戏唱的不赖,接下来该咱们登场了,阿史那吉已经放出传书的飞禽,估计这会儿图兰多半在调集驰援楼兰城的人手。”
霍明婵忽然道:“我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你准备那么多烟花爆竹究竟意欲何为,难道就是想用这些东西给阿史那图兰好看?”
一路刻意隐匿形迹,化妆成草原牧民,神不知鬼不觉赶到这里,等了近一个月。婵儿早把小醉哥的底牌摸的清清楚楚。后面那几辆马车上拉的神秘货物就是几大车烟花爆竹。这玩意点燃了放起来确实很好看,在崇尚奢华安逸的纳兰西京可算是紧俏货,所以在草原上并非禁运品。但即便是聪慧如婵儿,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些烟花爆竹能有多大作为。
“给他好看?”陈醉笑的贼忒嘻嘻,点头道:“我正有此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 象兵
雄阔的西戎大草原。碧绿的胡杨树如华盖,路边的野剑麻叶子如剑。长空万里,春日融融,古商道崎岖漫长,苍茫萧索,车轮碾过,有沉闷绵长的响声悠长。
马车上的年轻男子躺在姿容端丽无双的佳人膝上,仰首望长空,手提酒壶,正是醉卧美人膝,优哉游哉好不自在。那美人穿了一身玄色长衫,做男儿装扮,但眉目如画,并未对国色天香的绝世姿容稍作掩饰。便是个瞎子也看得出她是女扮男装。
“从这里再往西百里便是谷夜城,叶家传过来的消息说,阿史那图兰已率八百龙象重骑驰援楼兰,此地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以剑做胆,琴音为心的稷下囚牛莫大先生恭敬的:“请城主揭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计划是早已制定好了的,他这么问自然是因为那八百龙象重骑的出现超过了之前的预估。
“八百龙象重骑?”陈醉目光一寒,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是西戎大将军狮驼的老底子吗?”
“当然不是。”莫绍康摇头道:“据沧月姑娘的飞禽传书介绍,阿史那部的龙象重骑是图兰模拟狮驼的龙象重骑组建的,龙象兽都是货真价实的极西异兽,但骑兵的素质却远逊于狮驼军那些出自通天寺的伏魔护法兵。”
龙象重骑是师氏制霸西戎草原的核心力量,十年前,陈师道率三千飞云骑纵横草原,无数次以少胜多,却只在纳兰西京城下面对三千六百龙象重骑时没能占到便宜。
那巨力无穷的龙象兽据说体内也有龙族血脉,一吼之威便能令训练有素的优秀战马屁滚尿流。当年巴国西南边军所用的战马都是来自莽昆山极西南的纯血马,擅长奔袭和冲刺,但相对北军的鳞马,胆子却要小的多。若非陈师道所布的奇门阵法精妙,又命军卒在交战前将马儿的眼睛蒙上,那一战未必就能取胜。实际上,虽然西南边军最后胜了,却也是一场互有损伤的惨胜。
一力降十会。龙象重骑以无上蛮力硬是挡住了陈师道以阵法借来的天地之力,这种可怕骑兵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八百龙象重骑,若是在正面遭遇,却不知咱们相同数目的护城军能有几成胜算?”陈醉眯着眼道:“还真有些期待呢。”
霍明婵道:“你那些士兵一个个都是宝贝疙瘩,你舍得吗?”
“舍不得!”陈醉断然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们每一个都能囫囵完好的跟我回到野老山,所以,不管这八百龙象重骑有没有媲美狮驼军的实力,我都不打算让他们驰援楼兰。”
“城主不打算改变计划吗?”莫大先生提醒道:“之前的判断是阿史那图兰会急于驰援楼兰,不大可能带上重兵,现在的情况却是他不但带了重兵,而且带的还是天下最重的兵,就算这八百龙象重骑比不得威名赫赫的狮驼军,逊色一些,也终归是八百重骑,据叶家提供的情报,阿史那图兰的这支龙象重骑的骑卒都是经过严密筛选的勇力士卒,身上穿的,手里用的也只比龙马军稍差些,每头龙象兽身上都披了玄符宗打造的连身披甲,比防御力也不会逊色咱们的龙马多少,就凭咱们这几个人,对上这样的力量能有多大作为?”
“不是还有几车烟花爆竹吗?”陈醉笑道:“说好的给图兰好看,总不能大老远跑过来什么都不做吧?”
“你打算怎么做?”婵儿不以为然的问道:“一个人冲上去拦住他吗?”
“虽千万人吾往矣!”陈醉嘻嘻笑道:“这么做也未尝不可。”
……
五月的草原,草长鹰飞,通往楼兰的古商道上,一队雄壮威武的龙象重骑正在行军途中。只见一骑骑头上生角,鼻子长长,獠牙巨大的异兽,身上披着连身铁甲,四条椽子般的巨腿轻快的跑在路上,丝毫不显得笨拙。
千余步之外,已能看到诛仙镇的轮廓。为首一人是个的年轻大汉,身着草原贵人服饰,腰悬玄黄宝印,手提马鞭,蓄着两撇黑胡,一张刚毅的面孔,鹰隼般犀利的眼神透出睥睨天下的气概。
八百龙象重骑奔行在草原上,没有势若奔雷的声音,只有山摇地动的震撼。轰隆隆滚地而来,小镇上的居民们听到动静纷纷从房子里走出来,直愣愣的看着草原上那片黑云向近前移动。龙象重骑终于入镇,在那一双双血红的巨兽眸子面前,人们目瞪口呆,完全不能动弹。
人群中,一条受惊的小猎犬突然奔出,冲着为首那人所骑的龙象巨兽吼了一声。
一个小男孩儿飞奔而出,机敏的赶在巨兽一脚将小狗踩成肉饼前把救下心爱的宠物。但他刚要抱着小狗钻入人群前的刹那,一条长如怪蟒的鼻子卷住了一人一犬,远远抛了出去。
为首的贵人面无表情看着,向左右摆摆手,示意继续前进。
一个声音忽然高声断喝:“站住!”
前方出现一个年轻男子拦住去路,孤零零一个人,果然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架势。
为首者低头瞥了一眼,却懒得理会,随口吩咐道:“射杀了!”
一名骑兵闷声应是,接着弯弓搭箭,四石强弓向那声音源头处射出一支雕翎箭。
利箭破空而至,一个人站在街上拦住八百龙象重骑的陈醉纹丝不动,被那支箭又狠又准的命中了胸口。
“我就是陈醉!”年轻的炼锋城主扬声道:“阿史那图兰,你想要我死,就凭这不疼不痒的弓箭可不成。”
为首那人听到陈醉的名字不由吃了一惊,诧异的看着陈醉,不可置信的:“你就是陈醉?佛女师容兰的欢喜法王?”
欢喜法王是佛家双修欢喜禅当中对男方的称呼,陈醉与西戎佛女师容兰的婚约早已被女王昭告草原各部,故此阿史那图兰才有此一说。
陈醉点头道:“如假包换!”
来人正是尼察部草原的主人,阿史那图兰。他做梦也想不到日思夜想要杀的人会忽然就这么孤单单出现在他眼前。一时间有些愣神儿,对陈醉的话将信将疑。
“就凭你一个便敢来阻我?”接着缓缓催动龙象兽,走向陈醉,昂然问道:“你的护城军呢?炼锋城不是有六千护城军,其中四千龙马骑军,两千长戟武卒,楼兰城那边只有一千,剩下的都被你带到这儿了对吗?”
陈醉看着慢慢靠近的龙象兽,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口水,真是好东西呀,可惜野老山里没有这玩意,据说这头生龙角体如瘦象,能负重万斤的威猛巨兽只有极西之地才有。那边有一种形如蜥蜴肋生双翅的巨龙,生性极淫,喜欢与各种野兽媾合,因此诞生了很多含有龙族血脉的亚龙奇兽。不管是龙马还是龙象都是这么产生的。用这东西拿来做骑兵的坐骑,难怪狮驼的龙象重骑能够对抗陈师道借天地之力布置出的阵法。
看到这东西,陈醉顿时想起了梦中人生看过的一部西方魔幻大片里的象形巨兽,心中除了震撼外,更莫名的多了一种焦虑情绪。
图兰一支还不成熟的龙象重骑便有如此威势,由此推之,狮驼那支威名赫赫,由三千六百伏魔护法兵的战斗力是何等可怕,而那么可怕的力量都没能战胜陈师道以三千骑布置的阵法,可想而知飞云骑是怎样一个水平?就算飞云骑门槛高到个个都有四品以上的修为,凭南陈的国力,想要凑足一万之数恐怕不是难事。那将是怎样一股强横的力量?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天下果然还是太大了呀!陈醉心中感慨着。
阿史那图兰的口气很大,看意思就算四千龙马骑军皆在此地,他也有凭这八百重骑横推过去的把握。陈醉心中不以为然,但也不得不暗中承认,要是硬碰硬想要消灭面前这支重骑,就算是龙马骑军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这些想法只在一念之间,收敛心神,让自己从龙象巨兽带来的视觉冲击中回过神来,从容道:“难不成你花费重金打造的这支龙象重骑就是为我准备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焰火
尼察部草原的主人,端坐在一丈高的极西巨兽上,冰冷的目光看着前面自称炼锋城主的年轻男人。心里想,从这个人身上踩过去,然后继续向东,踏进马鸣河对岸的那座叫凉州的大城,整个西戎草原就会知道我阿史那图兰才是西戎第一名将,才是唯一配得上吠陀佛宗选中的佛女师容兰的男人,才是够资格最终坐上王座的英雄。
在他的心中,不管是炼锋城里那支号称黄金堆砌的龙马护城军,还是凉州城的守军,谁都不能阻挡他称雄天下的步子。龙象重骑在他的一声令下,开始了冲锋的脚步。迈向王座的脚步就从这条街开始!
这一刻,仿佛万籁俱静。陈醉身后五十步外,稷下囚牛的剑胆已离琴心,一只素白小手悄悄按住了他提剑的手臂。姿容端丽令人不敢逼视的少女用坚定的口吻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他能做什么,但是我绝对相信他!”
陈醉在一百步外冷眼看着黑压压扑上来的龙象重骑,忽然回首看身后,扬声道:“婵儿,且看清楚,今日一切都是为日后与你长相厮守做的准备,龙象重骑曾以力抗天地,我陈醉今日却要以人力弹指间,让这龙象重骑樯橹灰飞烟灭!”
这是一场注定不被历史记录,却注定会被霍明婵永生铭记的绚烂演出。
随着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一支喷火的钻天猴子被释放升天。
刹那间,整条街道都热闹起来。爆炸声,伴随着漫天飞舞的烟花,腾起的烟火在极短的瞬间将整条街化作火海。
轰然炸起的火光点燃了龙象巨兽潜藏于心灵深处的恐怖记忆,巨大的爆炸声和气浪将它们当中的绝大多数掀起到半空中。剩下的一小部分,有的受伤倒地,将它们的主人压在身下哀嚎。有的惊慌失措的横冲乱撞。在烟火的爆炸声中被炸的粉身碎骨。距离陈醉最近的阿史那图兰被身后爆炸的气浪震的凌空飞出,落到地上的时候,整个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陈醉迎着扑面而来的气浪罡风,岿然不动。冷眼看着这个声称要杀死自己,并不惜重金为对付自己量身打造出这样一支可怕骑军队伍的男人。老子与你本来无冤无仇,但既然你这么处心积虑的要对付老子,就莫怪老子拿你的龙象重骑开刀。你这颗尼察部草原上最尊贵的脑袋,归老子了!
陈醉往前一步,踩在阿史那图兰鲜血淋漓的后背上。陡然间,足下传来一股沛然无可抗拒的力道!雄浑的真元从足底狂涌而入,身体不由自主的腾上半空。往下看,只见身负重伤的阿史那图兰正缓缓站起,在他身后是一片火海,爆炸声和巨兽的哀鸣与骑兵的惨嚎交织在一起。而图兰浑身浴血,却仿佛崛起于地狱的魔神。
这龟孙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啊!
陈醉慨叹之余,凌空倒翻而下,一拳猛击向阿史那图兰的头顶。既然炸不死你,那老子就凭真本事打死你。
阿史那图兰的后脑上插了一块被炸碎的铠甲碎片,鲜血已经将他的头发侵染透,披散在肩上,更增几分魔神气势。外在的伤看上去固然可怕,但真正要命的其实却是内伤。尽管处在队伍的最前方相对其他人所受的冲击要小很多,一步超品的境界也足够强,但还是无法扛住那凶暴异常的气流波动。此刻他的体内,五脏六腑多处破裂,又无还天灵药吊命,剩下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昂起头看着那个只在顷刻间便摧毁他斥重资打造的龙象重骑的男人,目光里满是疯狂的火焰。此刻的陈醉却还不知道,这个男人正用秘法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在短时间内达到了超品巅峰境界。
那已经是宗师以下,人间最强战力!
面对陈醉从天而降的一拳,他所做的只是举起手臂,轰然一掌打在拳锋上。陈醉再次飞了出去,同时飞起的还有疯狂的阿史那图兰。陈醉在抵挡他凌空击出的拳脚时,甚至还看到了他留在地上的残影!而陈醉有道意四重的精神修为,对道的领悟远在一般高手之上。照理说几乎不可能出现幻视现象。
图兰追击到半空,拳脚如雨点般洒向陈醉。他以秘法燃烧生命为代价换来片刻之间的超品巅峰境界。而陈醉只有先天七品的体魄和那身护身宝铠可以凭仗。
长街三百步的距离范围内,连环爆炸声还在持续。那些经过陈醉之手改造的爆竹所展现出的威力简直不似人间凡物。与之交相辉映的烟花释放出美丽绚烂的光芒,同时大量的白色烟雾也将整条街遮蔽在雾霭氤氲中。
陈醉和阿史那图兰都被包裹在这白色烟雾中。外面的人看不清烟雾里的情形。身在半空的陈醉面对陷入最后疯狂企图与自己同归于尽的阿史那图兰,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招架之功也很勉强。
这个图兰也不知修炼的是什么绝学,每一拳挥击而出都伴随着恐怖的高温,陈醉只用奋力挥拳抵挡的份儿。每一次双拳碰撞,都能爆发出炙热的气劲。每一次接触,陈醉都有一种被炸弹命中的感觉。连着硬抗了几下后,陈醉才陡然想到,这龟孙的天赋异象是五行之火。现在满街大火,刚好可以助涨其威力。
陈醉的身体一直在下坠中,但每次都被图兰用拳轰在半空。陈醉的拳法是近身拳,力由足根生,离开了大地,拳法的威力便无法发挥。而图兰此刻借助满街的热浪气流,其家族天赋神通代代相传的密火拳法威力已达极致。此刻,他碎裂的不仅是体内的五脏六腑,甚至连面颊和皮肤都一开始被强行吸纳入体的爆烈炙热的真元撑的龟裂开来。
至此,他的力量和速度的威力已达人力究极,陈醉虽有道意四重境界,能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身体却无法跟上脑子里的念头,顷刻间便被对手抓住破绽,被阿史那图兰一拳轰在当胸后,整个人飞起到半空中。
难道老子这就要死在这里?千般算计,万般谋划,到最后却因为错误的估算了这龟孙的战力而功亏一篑,被丫活活打死?陈醉身在高空之上,看见下方仍有爆炸的气浪卷起龙象兽巨大的尸块,有粉身碎骨的骑军血雨凌落。那个明显非常态的男人脸上挂着凶残的狞笑看着自己。
陈醉感到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在因为这目光而燃烧。整个人仿佛被这目光里强烈的热度化作一座铜炉。而自己浑身上下的筋膜,骨骼,经络,肌肉,皮肤都在被这铜炉熔炼着。无法言喻的疼痛充斥于全身。当升腾的趋势止住,身体开始下坠时,那个人的双眸忽然光芒大作。紧接着又在瞬息间暗淡下去。陈醉眼看着阿史那图兰魔神一般的躯体轰然倒下。
白光瞬间由胸口灌入,最先燃烧的是外面的衣服,接着陈醉便感到全身都烧起来了,裹在身上的麒麟宝铠几乎成了这世间最可怕的刑具。四重道意却让他明白,在刚才的一瞬间,阿史那图兰对自己做了什么。这龟孙竟把以燃烧生命换来的超品巅峰级的纯阳真火灌入自己体内!
血在烧!
从空中跌落地上时,陈醉已随巨大痛楚陷入疯狂!啊!!!全然忘了摔落之伤,双手抱头一声长嚎。终于凭着往日里磨砺出的高深精神修养奋起最后一丝灵智,压抑着痛苦原地开始打拳。
顺项贯顶两膀松,束烈下气把裆撑;胃音开劲两捶争,五指抓地上弯弓。举动轻灵神内敛,莫教断续一气研;左宜右有虚实处,意上寓下后天还……脑子里想着拳歌词句,手上不停出拳,尽一切力量不去想身体燃烧的痛苦。逐渐的,心中空空洞洞、思虑全无,如庄周之梦蝶,人蝶不分,以一念代万念。
神意内敛致虚极,守静笃。出手便是环空寸劲,拳劲行开,轮转体内大赵天经络。气血勃发,散布隐藏于体内的还天丹药力,和当日云玄感残存于陈醉体内的百年真元,都随着蒸腾的热气随汗水排出。到最后,神魂失守,整个人已完全进入先天大道中,忘了身体之痛,也忘了除掉重要对手之乐,竟分不清是在梦中练拳还是在人间杀人。
这一梦便不知时日,恍惚间听到耳边有人喊,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有心醒来,但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似的,仍旧在遵循着肌肉记忆挥拳不止。到此时已全无套路,一拳一脚,无不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心中有莫名喜悦充盈。正是武当三丰祖师在讲过的,极虚灵处处明的状态。
陈醉此刻只想这样一直梦中练拳,任凭耳边那人如何呼唤,只做未闻,陶陶然于其中。明月照松岗,大江奔海流。清风扶摇去,振臂欲摘月。这感觉真好不痛快!也不知又过了多少时日,只觉得眼前的江水潮涨潮落,头顶的明月沉沉浮浮,身畔的清风暖了又寒,树上的松针落了又生,忽然心中莫名生出恐怖之意,难道我就要在这里喜不自胜一辈子?
求道为何?
一念生,百念起。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逆天
眼前忽然出现一女子向自己招手,恍恍惚惚,似婵儿,又似致儿,再仔细看,二者皆不是。却又好像从未见过,看身形倒与老妈聂锦儿有几分相似。通身暖意陡然消散,刷拉拉出了一身冷汗,豁的一下坐起。睁眼便见一老者,黑衣黑须,眼若星辰般深邃。正是外公黑龙帝聂横舟。
“外公,怎么是您?”陈醉环顾四周,窗外烈日高照,感觉内外温度,竟似已是夏日光景。心中暗惊,我这一梦竟过了这么久吗?头脑仍未完全清醒,失声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船出凉州城,如今已是七月天。”聂横舟沉声道:“孩子,你这一梦便是两个月呀。”
一梦两个月?那不就是植物人了吗?我居然被阿史那图兰最后一击打成了蔬菜?下意识的想要动动手臂,稍有动作便剧痛钻心,那手臂竟似不是自己的一般。神意内照,只见自己通身筋络骨骼无不受损严重。熊熊真火仍散布全身。
耳听聂横舟道:“伤你之人身具火德天赋,他临死前将本命真火抽离,又种入你体内,若非你身体里本就有还天丹残余的药力和云玄感的真元,当时就能要了你的命,也幸亏你当时入梦练拳,将热力锋芒顺四肢百骸散出,也多亏婵儿姑娘不惜耗尽仙元力为你压制体内真火,否则也挺不到我赶过来时。”
这火德天赋者的本命真火极为霸道,一旦被种入体内,若非火德天赋者,便只有被活活烤干内脏的下场。除非有天赋水德,且修为胜过之前那火德高手的人物出手相救。以玄水真元灌入,才能阴阳平衡,水火交融。
当今天下,天赋水德者,修为最高莫过于滞留超品巅峰境界六十载的黑龙帝聂横舟。
“婵儿呢?”陈醉急切问道。
黑龙帝道:“她仙元损耗太巨,又妄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坐化不动已有三日。”
陈醉的心突的一下,忙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现在的情况一点不比你好,甚至还要更糟。”黑龙帝叹道:“你与她一起这么久了,应该知道她来自哪里。”
“还有救吗?”陈醉的声音微颤。
“除非有一位水德天赋的,且能够打破空间壁垒的大宗师愿意把你体内的真火阴阳融解导出,再不惜耗费一甲子光阴积累下的真元将阴阳真火导入她的丹田。”聂横舟点头道:“助她破境入仙元八品,你和她自然都会没事。”
“水德天赋?还大宗师,还一甲子的真元?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人物?”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陈醉惊诧的看着眼前的老人,迟疑的:“您?”
“当然是我!”聂横舟傲然道:“叶斩在超品境界停留二十载,都敢说三年问鼎大宗师,你外公十六岁便入超品,比云空寂那老东西还早上两年,这六十多年光阴难道都活在狗身上了吗?”
“您若这么做了,结果会怎样?”陈醉担忧的问道。
“嘿嘿。”聂横舟咧嘴一笑,道:“总算你有这么一问,老夫便心满意足了。”见陈醉死盯着自己,才微微摇头道:“放心,死不了的,不过是九雷破空之劫而已。”
接着又解释道:“人间不留大宗师,四大宗师却硬是留在人间五十载,各有各的办法,云空寂那老儿常居龙首峰,就是为了以雷劫压制自身修为,还有毘伽罗,把通天塔修的那么高,每年盛夏雷雨季时都要登塔一月,其实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你外公赖在超品移山境界上六十六载,这几个老家伙不知道多羡慕呢,为了我的宝贝外孙,这天下不得不再多一个大宗师啦。”
陈醉看着他,久久不语。一直以来,这位便宜外公都似乎不大喜欢自己。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不远万里之遥,匆匆赶到,又准备牺牲六十年积累之功来挽救自己和婵儿两条小命。有心拒绝,但事关婵儿生死,这个不字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一时间迟愣在那里,从来不轻弹的泪珠子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滴落下来。
聂横舟忽然纵声豪笑,道:“大争之世,就算想藏拙也是不能啦,这贼老天容不下大宗师,却把大道留在了人间,他奶奶的,分明就是自相矛盾,你外公这辈子都在为这个什么劳什子大道做缩头乌龟,也早就腻歪了,你小子可别学这女儿态,弱了我老人家的名头。”
“不是说大宗师会受五雷轰顶之劫吗?”陈醉收慑心神,肃然问道:“您为什么会说是九雷破空之劫?”
聂横舟道:“天地运行自有其规则,当人间出现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时,天劫便会降临,而这雷劫的数量其实是根据这力量的强弱决定的,小五之数为基数,大九之数嘛,自然就是最强喽,人间的大宗师们若不想挨雷劈,便只有打破空间壁垒到更稳定的空间去生存,所以才会有大宗师难留人间,届时便要破空而去的说法。”
“你外公我好赖也是人间超品第一人,六十六年光阴积累下的真元,一朝登宗师,怎么也该比叶斩那小辈强上一点点吧,九雷劫数马马虎虎算个证明吧。”
“您的意思是宁愿挨过九雷之劫,也不破空而去?”陈醉大吃一惊问道。
聂横舟缓缓额首,道:“外公我这些年潜修求道,隐约能窥测一点天机,圣人降临,大争之世已露端倪,风起云涌之时正是我辈火中取栗之机,外公哪里舍得就走?”
“五雷之劫都极少有人愿意去挨,这九雷之劫岂非更可怕?”陈醉担心不已。
聂横舟笑呵呵道:“云空寂在龙首山上已挨了几十年,你大外公守着忘情峰雷云也几十年,你外公我好歹也是九逆心经大成的人物,总不会比这两个老家伙逊色太多吧?”他说着起身出了舱门,不大会儿又回来,手里抱了个木雕泥塑般的璧人儿。不是霍鸣婵又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