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夜
京城。
高大的城墙,高大的宫墙。
宫墙外,一条波光粼粼的金水河,澄清碧沏,沿着皇宫静静流淌。
清早,太阳升起,大殿晨钟敲响,声音清悠入云。
钟声未落,突然又一阵震耳的钝响,陌生而巨大。
关闭日久的皇宫正门--大德门,轰然而开。
大内侍卫统领甄受商,指挥手下侍卫,分两排合力将巨大的宫门缓缓推开。
大太监胡尽忠腆着肚子站在一旁监看。
大德门,只有皇上才能进出,天子天威九重,不与凡人同。
除此,便只有皇后的凤辇,在大婚之日,能从大德门抬进皇宫。
奇怪,今天大德门却突然开了。
“都警醒着!成王今夜大婚,在景华宫洞房花烛,若是出了漏子,有人剥你们的皮!”
一个侍卫坏笑道:“甄统领,谁剥呀?”
甄受商瞟了一眼胡尽忠,随即申斥侍卫:“休得胡言,还不快滚下去!”
胡尽忠微微变色,却并不说话。
甄受商皮笑肉不笑地:“成王在景华宫成婚,是哪位大臣的主意?”
胡尽忠呆着脸:“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
他眼睛移向甄受商挎着的刀,便噤声了。
甄受商是权相韦都信任的手下。
胡尽忠只是傀儡皇上的亲信。
言多必失,头上还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呢,不可祸从口出。
甄受商哼了一声,挎着刀一扭一扭地走了。
他武功受过名人指点,刀术尤佳,招式多变莫测,当朝少有敌手,这才荣升皇宫侍卫首领。
差事虽是凭实力所得,甄受商外表却完全不像习武之人。他身材细高,腿也又细又长,却并没有颀长挺拔之姿,腿有些罗圈,大概因为个子高背也驼着,这让他看起来并不好看,而且有点女人的柔媚。
尤其,他走起路来还一扭一扭,更像个女人。
胡尽忠看着他走远,眼中闪过一丝恨与毒。
他习惯性地两手交叉,搭在大肚子前。
“到底是谁出的主意,让成王从河东赶到京城,在宫内大婚呢?”
忠心的胡尽忠突然不放心皇上,匆匆向宣政殿走去。
就快到宣政殿,却看到通道旁边的树丛里一角紫袍一闪。
虽然那人动作很迅速,并且立刻消失在西游廊下,但那紫色,分明是二品官员的服色。
成王是皇上亲弟弟,封土河东,他要娶的王妃,是国朝第一美女孟离珠。
这场引人注目的婚礼在八月十六的京城皇宫举行。
成王特意赶赴京城,这是他当年争夺太子之位失败被赶到河东之后,第一次回到京城。
但今天的京城,在张灯结彩,热闹喧哗之余,却隐隐如笼罩着层迷雾,透出某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氛。
比如,本该笼罩着婚庆喜气的皇宫,意外地冷冷清清。
此刻,紫宸殿的大婚仪式已经开始了,各种细乐雅乐奏响,乐官们各种吹奏弹拨很是投入。仙乐飘飘中,大殿前半人多高的青铜香炉里的燃香,飘出的香气缭绕在空中,几注青烟袅袅飘散在空中。
“气氛不对呀。”皇上的侍卫王建王贺兄弟暗暗对甄受商道,“大婚仪式已经开始了,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没来两个,只有韦国相陪着皇上,另外就只有蓟州总管柯搏虎,”王建压低声音,“连新娘的父亲,孟噩大人都没有来。”
“哦?”和他细高的身材,细长的腿一样,甄受商还有一对细长的眼睛,他细长的眼睛一眯,对王建王贺一拱手:“在下告辞了,喜酒估计皇上要后半夜才能赐下,在下要再去景华宫巡查。”
说罢匆匆走了。
王建王贺是皇上的心腹,并不归甄受商管辖,属于皇上近身侍卫,所以甄受商对他们自称在下。
胡尽忠冷冷道:“今日,可是国相大人的小女儿生日呢,王公大臣们都去国相府捧场了。”
王建王贺吃了一惊,回头见是胡尽忠,两人便沉默了。
他们是皇上的近侍,皇上无势,他们也不得权倾朝野的国相韦都所喜,所以连胡尽忠那句不表态的实话都不敢说。但他们能想象到,满朝的文武大臣,皇亲贵戚,一定华服香车,熙熙攘攘集结到了国相韦都府上。
韦都此刻虽然坐在皇上旁边,但如果国相府生日宴贺喜的签单上缺了哪位,那可吃不了兜着走。
王建和王贺对视了一眼,王建是哥哥,小声道:“走吧,宫中侍卫的喜宴也在后半夜,赶回来便好,不在也没有什么人知道。”
两人便和手下说了一声,挎着剑离去。
胡尽忠仍然冷笑着看两人的背影。
他看着这些趋炎附势的人们,心里想:“那韦都的小女儿,才不过两岁……”
他又看看皇上,当今圣上正萎在龙座上,一脸的心情复杂。旁边是气焰无两的国相韦都,他心中闪过一个人:“汉献帝……”
他转眼又看到皇上另一边赐了座的那人,心里陡惊了一下。
柯搏虎。胆子真大!当朝也只有他敢于此刻陪在皇上身边,不去国相府赴席了!
当晚,并没有等到后半夜当值侍卫换岗赴席,就在新婚的成王夫妇进入景华宫洞房不久,突然景华宫附近传来刀剑的搏杀之声,战斗进行得十分短促便结束了,守卫景华殿的皇宫侍卫尽数死伤,而甄受伤和王建王贺两兄弟,此刻都不在宫中,只有甄受商赶来与来敌交手不几招便落了下风,肩上腿上都受了伤。那厉害无比的敌人却没有对甄受商赶尽杀绝,而是一掠而走,再无踪迹。
相府。满朝王公大臣皆至,熙熙攘攘,挤挤挨挨。到了亥时,厅内突然华灯毕燃,亮如白昼。所有宾客上至皇上叔辈亲王,下至普通文武官员都哦了一声。他们此刻都入不了席,只能焦急在正厅围着墙站成一圈,等待国相完成大婚仪式归来。
吏部侍郎郭虞廷看到旁边眉头紧皱的兵部尚书孟噩,小声道:“孟大人。”
“啊!”孟噩平时是个沉稳的人,此刻却猛地一惊。
郭虞廷心中犹豫,他看到孟噩的夫人也来了,那是个一脸哀戚的女人。他停了停才又小声道:“大人,一时英雄易做,戒怒静忍却才是长久之计啊!”
孟噩腮边肌肉微微颤了一下,他知道此刻满厅的同僚,都在用心里那双眼睛看他。虽然都是国相飞扬跋扈下的蚂蚁,此刻他却无疑是最羞耻的那一个。
其实,一方面平日与韦都不睦,是个尚有良知的当朝大吏,但孟噩仍不能完全无视韦都的威势和他撕破脸;另一方面,这却是他和好朋友,边关大将,领圣命自治蓟州的总管柯搏虎之间的约定。
虽然是忍辱负重,却仍然不能不觉得羞耻。
他抬起双手,微一搭,放在胸前,似拱手不拱手的,低声道:“谢郭大人提醒,大人好意,本官明白。”
郭虞廷便也不便再多言。
一旁愁容惨淡的孟夫人,却没有注意丈夫和郭虞廷的对话,因为她突然发现,跟他们夫妇一起赴席的独生子,只有五岁的孟聪明不见了!
孟夫人顿时紧张起来,她本来正伤心,心情低落如坠冰河一般,此刻突然发现才五岁的儿子不在身边,惊得非同小可,猛地攥紧孟噩的手:“大人!”
一个娇小的小丫环看她神色有异,走过来盈盈福了一下,恭敬地问道:“孟夫人,可有什么事吩咐奴婢么?”
孟夫人紧张到了极点,但看到这个小丫环,秀气的瓜子脸,大大水灵的眼睛,小小的身量像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不及细想,急切道:“我家聪明不见了,烦劳姑娘找一找。”
那小丫环仍然含笑道:“夫人不必心急,想是跑到花园里玩去了,奴婢这就去寻找公子回来。”
说毕匆匆走了。
孟噩安抚道:“聪明机灵的很,就在相府里,能有什么事情。”
眼看小丫环出了正厅,却听到旁边大丫环不屑地说:“这小芋头是玉离夫人捡回来的,平日蠢笨得紧,怎么这会子这么上赶子的抖机灵。”
孟夫人惊了一下,突然就往外走,孟噩怕引起别人注意,急忙不动声色将她拉住:“夫人,镇静些。”
孟夫人此刻倒似忘了害怕,她喃喃道:“那小丫环,很像江南于家的女儿。”
孟噩觉得夫人是不是受刺激了,忙道:“她都十**岁了,哪有这么小,长得像就是了。”
孟夫人拉住孟噩的袍袖,压低声音道:“不,这是国相府第,聪明是咱们唯一的儿子,不该带他来的。”
孟噩听了,突然明白了夫人的意思,也兀自头皮发紧,他环顾四周,果然不见聪明的影子。
他也顾不得国相回来会失礼,拔腿就往厅外走。
却突然,孟聪明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一把抱住父亲。
孟夫人又惊又喜,孟噩急忙将孟聪明抱起来:“聪明,你跑到哪去了?”
孟聪明瞪着一双大眼睛,浑身筛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心细的孟夫人却发现,那个小丫环,再也没有回来过。
“人来得真不少!”国相府管家韦发财站在豪阔的相府门外,伸着脖子看,心里的喜悦透到脸上。
月光清朗,空气和宜,满街张灯结彩,果然是京城式的繁华。
韦发财又顺着通向远处的灯火通明的宽阔大街望去。相府门口这条宽阔的大道一直通到皇宫东门。原本这条街并不存在,是专为方便国相入宫而二话不说拆去整片民宅修建的。
大人一定会从这个方向走这条大街回来。
韦发财焦急地张望。大人回来,他才好用相府大总管的身份宣布开席:这一向是他大显身手,标榜他在相府权力和地位的好机会。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事情似乎有了异变。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显见不少人从远处奔驰而来。转眼间这队骑马的人旋风般到了府门前,正是国相韦都和随驾的亲随侍卫飞马回府。看到大人回来,韦发财赶紧上前牵住马头,韦都却顾自跳下马,满面严霜,缰绳一扔,大步径直走进府内。
他的贴身侍卫霍于飞紧紧跟在后面。
韦发财赶紧上前跟着侍候,却不想咣当一声,书房的门已经重重关上了。韦发财将将好被关在门外,差点撞扁鼻子。
韦都往那把红木靠背椅上重重一坐,高大的身体将靠椅压得吱哑一声。
霍于飞紧张道:“所有城门都已封闭,只是城门未必能够阻住……”
韦都一摇手制止他:“你不用说了,本相要好好想一想。”
霍于飞噤声,此刻书房内只有他们两人,韦都脑子却很乱。但他却还没来得及捋出头绪,突然书房外韦发财惊恐地大声叫道:“大人,不好了!大小姐不见了!”
韦都腾地站起来,霍于飞急忙一步走到书房门前,迅速将门打开,韦发财像布袋一下倒进书房门内,扑倒在雕花方砖地上:“大人……”
韦都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斗大:“你……你胡说什么?今天是玉玉生日……”
韦发财抖着将一块绣着鲜艳花朵的雪白绢帕呈上,韦都一把扯过来,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玉怜珠?”
第二章 宫中奇案
相府后花园。
那一刻,圆月突然隐到云朵后面。
似乎预示着什么。
夜色也瞬间沉似水,黑似墨,完全不像八月十六的夜晚。
孟聪明从热闹熙攘的宴席上溜了出来。
他年纪还小,搞不清楚姐姐和父母的状况。反正从小娇生惯养,任性习惯了。
倚着母亲东张西望半天不见开席,肚子饿得咕咕叫,便从正厅逃出来,跑到厨房偷了只熟鹅大啃一气,又把蒸锅内各色喷香的糕饼用手抓着大快朵颐。刚吃饱却觉得渴了,索性又将旁边的酒囊拿起来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这下坏了,虽然是甜酒,但他哪里喝过这么多酣酒,眼前花了起来,头晕目眩。
一时间觉得小肚子胀鼓鼓,便从厨房潜出来,摇摇晃晃躲着厨子仆从丫环,跑到后花园,贴到夜色中的墙壁角处小解起来。
顿时一阵松爽。
虽然刚初秋,夜晚也还是很凉的,小风一吹,孟聪明不由打个冷战。
突然无端觉得如芒刺在背。
他像感觉到什么,转过头看去。
果然!一个黑影,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正无声地迅速向相府后墙移动,显然是要出府,那人的身形在半空中飘,长长的袍子下,似乎没有长脚!
孟聪明心里啊了一下,他生来胆大,裤腰一掩便追了过去:“你站住?你偷东西!你是个坏人!”
那人黑暗中一回头,胆大的孟聪明吓得扑通坐在地上。
那人!
那人脸上,竟然没有脸!
只有一双深如黑洞的眼睛,空洞地看了孟聪明一眼,突然身子掠起,如一片云轻飘飘飘过墙壁飘出了府外!
孟聪明吓得腿都软了,他突然不知道哪里逞起的胆气,定定神爬起来又追过去,那人却转瞬间已飞掠出国相府的院墙,消失在一片鳞次的街巷与豪宅商铺里,再无踪影。
玉玉失踪了,府里的小丫环小芋头也失踪了。
没有疑问,那小芋头,便是玉怜珠了。
她是韦玉玉的生母,韦都最宠爱的小妾玉离夫人在街上偶然捡来的。人小,也笨,平日经常被仆人丫环欺负,玉离夫人虽然一时发善心捡她回来,却也不怎么喜欢她。
想着竟然和江湖最毒辣的女飞贼共处了好几个月,跋扈的韦都简直暴跳如雷。他一怒之下将玉离夫人送到郊外寺庙落发出家当了尼姑,让她给玉玉念经祈福。另一方面却死死瞒住女儿失踪的事,严令手下暗自在江湖上查访。可玉怜珠却如地遁一般,自那夜起便在江湖上消失了。之前她在一直在江湖上兴风作浪,闯下江湖第一女盗的名头,这次却一下消失得彻底。
韦都暗想自己从未与这个江湖女贼有过过节,甚至半点来往都没有。
作为国相,他不会没听过玉怜珠的名字,隐约知道这个女贼因为情场失意而心理变态。然而,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是国相,要做的大事还做不过来呢。
却想不到,这个女贼突然跳进了他的视线,又突然消失了。
想到传说中玉怜珠有盗小孩的嗜好,而且有传闻她吃孩童肉以养颜,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枭雄韦都,也不寒而粟。韦都惊惧怒聚在一起,恨不得抓住玉怜珠食肉寝皮,但恨虽恨,玉怜珠在暗处,他如拳头打在棉花上,半点力都使不上,只能派得力手下暗暗查访,甚至派人潜入国朝周边的敌对国家,甚至遥远的海外也派人去查访,甚至联络江湖势力。可是,始终没有玉玉的半点下落。这个可爱的女儿,如脱了线的风筝,杳杳再无半点音信。
更少人知道的,是那天同时还发生了一件更可怕,更诡异的事情。
景华宫附近清心阁暗藏了一份十年前国朝与北燕秘密签下的军事盟约刻铁石。竟然在成王大婚之夜被人神秘盗走。当时发生了激烈交手,但不乏高手的皇宫侍卫却转瞬间被杀得干干净净,横尸一片,血流遍地,惨不忍睹,竟然连甄受商这个皇宫大内第一高手也不敌刺客,受了伤。
除了甄受商,事后清理现场,才在清心阁附近的树丛中,找到一个垂死的侍卫。他被内力摧坏了内脏,刀锋又划过脖颈。
只是,那刺客是一刀扫过所有侍卫,全都做了刺客刀下之鬼,扫到他的时候大概侥幸偏了那么半分。
但伤到脖颈,却一时半刻也说不出话。
刺客却如风般消失了。
那刺客却是用了甄受商自己的刀法,刺伤了甄受商。
比甄受商刀法高的人,寻遍国朝也不过**人,且多是江湖隐居的武林名宿。
而这人,显然在掩盖原本的武功。
“那人刀法是刚猛一类,换句话说,他将甄受商诡异多变的招式,使出了刚猛的效果。”
霍于飞的刀法没有甄受商好,智商却高于他。
韦都叹了口气:“于飞啊,你想说什么?”
他有八个儿子,却独独喜欢霍于飞这个手下。
霍于飞出身寒微,却是从底层乡间一步一步奋斗出来的,对韦都也十分忠心。
韦都喜欢他,他也很给韦都争气,时间长了,连气质都类似起来,人人都说,他比国相的八个亲儿子还像国相的儿子。当然,是偷偷地议论。
只是他为人一向很沉稳,很简单,待人也没有韦都的霸道骄横,但却因此更得韦都赏识重用。
霍于飞躬身道:“大人,此人是想隐瞒他原有的武功。他是内力震伤了甄受商,而不是刀法,所以甄受商真的受伤了。”
韦都眉毛微微一挑:“于飞,你是说……”
霍于飞接着道:“那人的刀法没那么好,但内力惊人他将内力催到了刀上。”
韦都眉毛再一挑:“难道,会是柯搏虎……”韦都思忖着,“这老不死的一掸袍袖走了不久,刺客就出现了。”
霍于飞摇头:“柯大人的武功绝胜甄受商,根本无需加内力。更重要的,柯大人怎么可能伪装武功。”
韦都哼了一声:“这个老东西!”
他站起来,在屋中绕了两步,胸中气心难平:“虽然这么说,他难免不沾点干系。哼,蓟州!老夫我一有机会必要拿掉!”
霍于飞躬身称是,内心却沉了一下。
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老大人若有一日吃亏,很可能蓟州会是他的宿命结局。
霍于飞又道:“甄大人是后来赶过去的,他武功高,所以和刺客对攻了半刻,也只半刻的功夫,奇怪的是那刺客武功高超,却没有杀死甄大人便自行离开……”
韦都哼道:“有何奇怪!必是朝中我们认识的熟人,需要掩盖本来面目,计划一击得手赶快退却。他原先以为甄受商会在前朝出席成王大婚仪式,宫中侍卫便好解决,没想到仍然遭遇了甄受商。不能几招内杀掉他,已经耽搁了时间,再留下会暴露。况且,他如果拿到了东西,更不必在那里多停留。”
韦都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那个没死的侍卫,要抓紧审!”
霍于飞惊道:“他伤得很重,只是刀偏了半毫,侥幸在那刺客手下逃过。本来刺客分明是要全部灭口的。况且他现在话也不能说,恐怕要缓些再审。”
韦都眉头一横:“胡说,明日严刑拷打,不论吐不吐的出东西,太阳落山之前,把他给老夫处理了,一片渣子都不留!”
霍于飞暗自心惊,皇宫侍卫,有不少和他熟识,也有关系不错的朋友,这快死的侍卫也常和他喝酒常聊天。他急忙躬身:“大人,侍卫未必与盗刻铁石的人有牵连,还望……”
一向很喜欢霍于飞的韦都,突然用凌厉的目光制止他往下说,盯了他半晌才道:“你就是这样!哪天别人将刀架在你脖子上,不要怪老夫没有事先提醒你!”
霍于飞心悸了。韦都待他如亲子一般,他当然明白,跟着韦都,已结下无数仇家,多少人想将他食肉寝皮。这世上,也只有韦国相是真的待他好了。但是……
不待他多想,韦都已经站起身出了书房,往后宅去了,留下霍于飞独自纠结那个垂死侍卫的命运。
第三章 林中女尸
多年之后。
通往边关蓟州的大路上,
一个人骑着马信马由缰地走着。
离蓟州越近,孟聪明的心情越激动。
不仅与分别已久的好朋友柯云又要见到了,柯搏虎和柯夫人对他也很慈祥。
而是,多年前国相府后花园那个没脸人的回首一瞬,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去解开它。
至于为什么恰好在蓟州,读者暂时还不能知道。
找到谜底的愿望这些年一直隐藏在他心底,但此刻他并不着急,他要好好感受在北方特有的两排绿色掩映的大路上,缓缓行走的那种独特意境。
突然,树林里似乎有人低微地叫了一声。
孟聪明耳朵十分灵敏,
是个女子濒死挣扎的声音。
声音发出的同时,他已从马上一纵一挺,闪进了树林。
那匹马,就任由它在大道上自由遛,马儿灵性得很,一边踱着盛装舞步,一边耳朵支愣着和主人一样警觉。
孟聪明飘飘落到树林中,他耳力既好,一下就准确地降落到了事发地。
但是,他马上发现自己错了。
并没有什么濒死的女子。
但他眼前,却赫然站着一个黑袍没脸人!
正是中午时分。
虽然是初春,北方浓烈的阳光直射下来,穿过树叶间隙,却是明晃晃的,非常亮。
没脸人,就在这光天白日下,站在孟聪明的面前。
一瞬间,孟聪明似乎回到了十四年前。
那样一个月光隐去的黑夜。
而今天,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
只是,出现在他眼前的,都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没有脸的人。
那张没有脸的脸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笑意,看着更加可怖:“恭喜,一文钱神探,你搞了这么多年,不就是要来找我么?看,我迎接你来了。”
果然是个女人。
孟聪明捏紧了拳头:“那个女子呢?不要告诉我没有这个人!”
没脸人,竟然很听话地,朝旁边礼貌地让了让。
她身后,一个女子血流遍地,倒在草地上。
孟聪明啊了一声就冲了过去。
没脸人却迅速出手,孟聪明几乎没有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捏住了孟聪明的手腕。
孟聪明待要动,没脸人捏着他手腕的手倏地变得比铁还硬比,死死钳住了他。
孟聪明怒不可遏,闪电般回手用肘撞击,他急着去看那个女子。他心中充满恐惧与担心。那个女子会是谁。
是不是她?
是不是?
没脸人的武功,显然比孟聪明高很多,但她不知道是不是轻敌,竟然没有提内力。她完全没想到孟聪明看着白白净净,竟然力气这么大。
要知道,如当今一北一南武林泰斗孤鸣鹤和妙常大师,提内力也要有个积聚过程,即便传说中的武林泰斗,同样没有人能想提就倾刻间可以提起来。以人体生理构造,那只是武侠小说中才能发生的。虽然这个时间可以缩短到现在的毫秒。但高手对决,倾刻已足够致命。
好在没脸人虽然提不了内力,招式却同样快,她突然松手,闪身。孟聪明撞空了,他好像忘了后背亮给了没脸人。却根本不顾身后的危险,纵身一跃,就奔到那女子身边。
女子竟然是胸前中掌,那一掌的力道,五脏六腑伴着鲜血全部流到体外,惨不忍睹,显然是刚刚才死。
女子的面孔却完好,面孔白皙,五官清秀,秀气的瓜子脸。只是秀丽的眼睛紧闭着。
不是她!
虽然胸中仍然盈满愤怒,孟聪明却心里松了口气。
他手心里全是汗,回首怒视着没脸人。
没脸人竟然没有在孟聪明身后发起攻击,她只是用尖细的嗓音冷冷地道:“如果我刚才出招,你已经和她一样了。”
孟聪明愤怒地瞪着她:“你在这里专门等我的吧。那就亮出目的,何必演戏。”
没脸人突然变得很不友好,冷冷地道:“滚出蓟州。”
孟聪明冷笑:“你心里有鬼。”
没脸人走到了他面前。
既没有提内力也没有用轻功,就那么平平常常地走到他面前:“我不是滥杀之人,她是叛徒。”
孟聪明仍然冷笑:“那也要看她背叛的是什么。”
没脸人的黑衣飘飘洒洒,像只有夜间才出现的扑着翅膀的蝙蝠,北方的春天,风很不小。
这片沐浴着阳光的树林里,此刻就只有他们两人,还有一个满身是血体无完尸的悲惨女子。
这情景兀自让孟聪明觉得可怖,但更令他愤怒。
“你想要我退却?十三年前那件东西,你拿到哪里去了?”
没脸人瞳孔皱缩着:“你最好不要问,更最好不要管。否则,”
她回头看了一下:“就和她一样……”
“样”字音还没落,她突然长身而起,孟聪明只觉得一片黑云压来,一阵强烈的气息从他脸上割过,他的身体就向后倒去,没脸人却回手带着黑色长袖又拂回来,衫袖拂过孟聪明的后背,后背也如刀割一般地痛。
她提起了内息,孟聪明就抵挡不了,他被那股强大的内息击得站立不稳。而没脸人却纵身飘走,瞬间就消失了!
孟聪明惊魂未定,一切却好像突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那女子的尸体分明还在那里。
一切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寂。
阳光明媚,他却和一具冰冷的尸身在一起。
边关蓟州城外,大路笔直,早春花开,柳绿天蓝,风吹草低见牛羊。
北方的黄土绿柳,甚至没有征兆突然腾起的风沙,别是一番苍茫景象。
这里是边关,两排新柳掩映的官道上,除了贬夫走卒,往来行商,还常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快马奔驰而过身后扬起烟尘。也不时有官轿,官府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向着蓟州急急赶路奔驰。显然是要向统领周边郡县的蓟州最高军政长官,受历代皇命之托自治的总管大人汇报军情政事。
城南二十里一个高坡之上,青青的小草刚长出来的,毛茸茸的,像给山坡铺上了一层绿毯。坡上孤独矗立的一棵大树,也新披上绿衣孤独矗立着。
“嗬,”摘星手瞧笑天用脚勾着树枝从树上倒挂下来,身体在空中晃悠着。
孟聪明正倚在树干上小憩,赫然看到一张脸从树上挂下来,因为离得太近,简直是一张巨大的脸。
正咬着草根遐想的孟聪明,吓得妈呀一声跳了起来,两个人脑袋撞在一起,都被撞得七荤八素。
孟聪明一个打滚滚出七八丈外。
而倒挂下来的瞧笑天,被孟聪撞的猛一吃痛,勾着树枝的腿松脱开了,立码摔了个倒栽葱,狗吃屎。
孟聪明捂着脑袋爬起来,看到瞧笑天像口袋似的摔趴在草地上,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然后慢腾腾走回到大树下:“自作自受吧?”
瞧笑天狼狈地爬起来,他被孟聪明故意撞中脑门,撞得晕头转向,又摔得七荤八素,拍打着衣服上的土道:“小白脸,你故意的吧,没好心眼儿!”
孟聪明笑弯了腰:“知道还惹我?”
瞧笑天摸着头上的大包,突然也笑了:“你被官府捉去之后,怎么脱的身?蓟州大牢滋味怎么样?”
孟聪明哼了一声:“人不是我杀的,官府能奈我何?”
瞧笑天揶揄着:“耶耶耶耶,说的国朝官府都是青天一样,想必还是柯搏虎起作用了吧。”
孟聪明却突然道:“如果那人真是玉怜珠,我还约你到这里干什么?”
瞧笑天愣了一下:“她不是玉怜珠?她武功不是很厉害你对付不了吗?”
孟聪明冷笑:“假的就是假的,玉怜珠的武功,是正派武功中的邪功。可这个人,只有邪功,更不要说实力上的差距。”
瞧笑天哼了一声:“一文钱神探的名头果然实至名归,虽然对你的武功实力有疑问,对你的智慧还是佩服的。”
孟聪明并没有说,当他质问没脸人,十四年前,你把那件东西拿到哪儿去了?
没脸人的回答,令他当即就判定她绝不会是玉怜珠。
当然,他不会和瞧笑天说。
瞧笑天神气活现地:“既然阁下遇到的是假玉怜珠,那就是说还需要瞧某的信息,生意还有的做,可对?”
蓟州城里最有名的酒楼会仙居。
瞧笑天左手一只鸭腿,右手一只鸭腿正啃得欢。
这是蓟州土产花头鸭,肉质肥嫩,价格很是不菲,用蓟州独特的烹饪手法和调料烧得肉烂骨软鲜香入味,啃起来真是美如仙肴。
孟聪明端着一坛刘伶醉传侍立在旁边忍着,却一脸不屑:“鸭子一共两只腿,你全攥着,要不要这么贪。”
瞧笑天呲开一口白牙,又用门牙从鸭腿上扯下一大块肉。
孟聪明一闭眼:“得得,简直不忍猝看!”
这一闭眼新的毛病又来了,孟聪明觉得瞧笑天吧叽吧叽的声音更不可忍受,便睁开眼:“我说,蓟州的风向有点不对呀?你有木有觉得?”
瞧笑天不理他,顾自津津有味地啃着鸭子。
孟聪明又道:“刚才官道上的行人,行迹不同寻常的似乎多了点。”
桌上躺着个歪倒着的酒坛,一滴酒也没漏出来,显然已被喝光。瞧笑天还是不说话,从孟聪明手中抓过开了封的酒坛,双手举着,仰脖咕咚咕咚灌起来。
孟聪明简直无语了:“吃相要不要更好看一点呀,摘星手大人!”
瞧笑天瞬间喝光了一坛酒,将坛子在空中一悠,然后接住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
孟聪明道:“我刚才问你话,你听到没有?”
瞧笑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摸摸肚子。
“我头上的大包,这样才算得到部分滋养和补偿。”
孟聪明没好气地:“滋养什么,把包养得更大?你银子也拿了,吃饱了也喝足了,我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作生意要讲究信誉!”
瞧笑天嘿嘿笑着,捏了捏腰间,硬硬地还在。
他一只脚踩在木头方凳上,朝孟聪明凑过去:“嘿嘿……”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破破破!”孟聪明拼命扇着鼻子往一边躲,“离我远点儿!”
瞧笑天将脑袋拉远了一点:“你给钱又不是问这件事的。不过我们江湖人士历来对官府的事情比官府自己的人还要消息灵通。”
孟聪明哼了一声:“当然,有的人嗅觉和某种动物一样灵敏嘛。”
瞧笑天一脚踢过来,孟聪明一伸手就捉住他的脚腕,推了回去:“我知道周边郡县每日都会有官差和驻军信使赶往蓟州汇报军政要情,但这一路的情景还是有些不同寻常。”
瞧笑天高傲地:“谁让你在江湖上时间短呢。善意提醒阁下,好奇心不要太强。”
孟聪明哼了一声,“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瞧笑天叫起来:“你刚才那个问题给钱了嘛?”
孟聪明又哼了一声:“付了钱的问题你也没说!”
瞧笑天不再嘻皮笑脸,从腰间摸出一个纸卷:“我只管拿钱交货,但这是玉怜珠,你要想清楚。”
他攥着纸卷递给孟聪明,孟聪明伸手来接,他却突然又缩了回去。
孟聪明道:“摘星手不是只认钱不认人吗?你已经拿了银子,给我货先。”
瞧笑天生气了,大声道:“我不是说了‘但’了吗?你为什么忽略我的‘但’?!”
孟聪明怔了一下,道:“你不是拿了钱吗?”
瞧笑天顾不得和孟聪明鸡生蛋,蛋生鸡,将纸卷塞回腰间,哼了一声:“但,如果不是玉怜珠,钱当然排在第一位。”
孟聪明呃一声笑起来:“原来神偷怕女盗。”
他拍拍桌上横七八倒的酒坛:“世人都记得,十几年前人人闻声丧胆的女盗玉怜珠在江湖上突然消失,七八年之后,才有一位神偷崛起。”
瞧笑天将纸卷从腰间拿出来,迅速塞到孟聪明手里:“孟公子,讲个故事给你,”他停了一下,“黄山派弟子下山,个个武功惊人,奠定了武林江南正宗四大派之一的地位。皆因苦松居士性情和蔼,堪称慈师,但要求弟子的标准却从未打过折扣。所有出师弟子下山前,都要和武功仅次于苦松的首座弟子打一场,抵得过一百招,才能出师下山。只是,新近规矩突然被破了。之前黄山派已有五年没有弟子下山了,而最近下山的一个俗家弟子,据说练功时经常人影不见,闲散惫懒,摘鸟逗猫,厨房偷吃,练功荒疏。可下山前,苦松居士却默许首座大弟子清风容让了……”
孟聪明的眼睛眯了起来。
瞧笑天突然停了一下,凑近孟聪明:“若不是苦松亲自出山,就算首座大弟子清风也不是玉怜珠的对手,”他又压低了声音,“我瞧笑天虽然是小偷,但念你是国朝忠臣之后……”
孟聪明眯着的眼睛突然一亮:“你说够了没有?你钱都拿了……”
瞧笑天说得正高兴实然被打断,一口气憋住,差点被憋死。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是东西已经给了吗?那些话就当对狗说了!”
第四章 小偷手里的秘密
他说罢转身要走,孟聪明在身后道:“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我给了钱你难道不应该送点什么吗?”
瞧笑天已经快走到酒馆门口,听到孟聪明的话突然回身,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朝局动荡,形势吃紧,边关危机,但,”他昂起头,分明有点幸灾乐祸地道:“这一切关我们江湖人什么事。”
说罢身形一闪,人已出了会仙居,飘忽如风的身影,果然不愧摘星手。
只是那身形虽快,一般人看不出孟聪明却看得清楚,那飘忽迅疾的身形竟然透着有点气哼哼。
孟聪明暗笑了一下,却突然听到瞧笑天用暗语传音还在对他罗嗦,而周围其他人却是听不见的:“多年前,玉怜珠就横扫江湖,她现在已避世十几年,你找她是要找死?老子原价饶你一句话:你怎么知道玉怜珠就一定在北燕?”
孟聪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等瞧笑天话音落下,他一闪身也出了会仙居,而瞧笑天已经飞上了对面一座二层商铺的屋顶。
孟聪明一借势一提气,就打算追上他,这个肚里有太多秘密的小偷,不能就这么便宜放他跑了。
却不想孟聪明出来得猛了,和一个人咚地撞在一起。
这一声巨响,连伙计听着都觉得疼,不由惊得一耸肩。
两个人谁也没撞过谁,孟聪明被崩回酒楼里,那人则被崩得蹬蹬几步差点退到街道中间。
那人刚站稳脚便跳起来,吼起来跟打雷一般:“好小子!敢撞你家爷爷!”
他左右看看,没的撒气,突然手一抓一拔,将门口的铁狮子拔起来了。
会仙居是蓟州首屈一指的酒楼,铁狮子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
瞧笑天站在屋顶上看得清楚,心里惊道:“好大的力气!”
孟聪明盯睛一看,原来是个高大如悍牛般的黑大个,穿着黑色布衣布裤踢拉着一双破黑布鞋,拎着铁狮子一条腿,眼睛瞪得悍牛一般大。
老板娘尖着嗓子喊:“哎哎不要毁坏我家的铁狮子,很贵的啦!”
小二也伸手直摆:“快放下,二爷,快放下,要出人命啦!”
黑大个儿怪叫一声,挥舞着铁狮子朝孟聪明扑了过来,铁狮子山一般砸了下来。
小二和老板娘简真要尖叫起来,只怕把孟聪明这个白净清俊小哥儿砸成肉饼。却只听滋的一声,孟聪明闪电般左手抓住黑大个的右臂,往上一架的同时催出内力,那铁狮子呜的一声就从黑大个儿手中脱手了,飞上半空,又从空中流星般坠落下来。
在小二的惊叫声中,铁狮子深深地砸到地上,陷进地面一尺多深。
黑大个儿竟然被震的退后了一步。
孟聪明指着黑大个儿神气活现地:“拿家伙算本事吗?现在扯平了,咱俩就比力气!”
他颠倒黑白一通说,瞧笑天在屋顶上笑得前仰后合。他抄铁狮子,他用内力,双方各自公平,只是孟聪明还要讨嘴上便宜,真不厚道。
一看狮子没了,黑大个大怒,怪叫一声又朝孟聪明扑了过来。
孟聪明再次双手闪电般出手,各抓住他一只手腕顶住了他。
两人开始了原始力气的朴素较量。
黑大个儿一看就是个犟人,怪叫着使出蛮力朝往孟聪明身上扑,跟巨大的黑扑愣蛾子似的。孟聪明拼足力气架住他死都不放,两个人犟到一起了。
黑大个又蹦又跳又扑又踹,撇腿蹬地,却撼动孟聪明不得。但孟聪明虽然顶住了他,可是非要治气,一点内力也不肯用,一时也吃力得很,眼看双脚都快锉到地里面去了,也是半点往前进不得。
瞧笑天站在屋顶上,抄着手看笑话,笑得腰都弯了。
孟聪明看瞧笑天幸灾乐祸的样子,恨不得吃了他,脚却越锉越深,快要长在地里成一棵庄稼了。
半晌,黑大个用劲用得脸更黑了,孟聪明想:差不多啦,赶紧结束吧。
他身子突然向左边一闪,右脚却闪电般勾在在黑大个儿右脚腕上,而右手也迅疾点在黑大个儿的肋下,他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瞧笑天在屋顶上不由喊道:“好功夫!”
黑大个儿肋下穴位被点,人立刻向前栽了下去,身体也脱力变得软绵绵的。孟聪明用脚向上一挑将他巨沉的身体勾起的同时双手翻腕,竟然给黑大个儿来了个横向公主抱。
瞧笑天在屋顶上妈呀一声捂住眼,这画面太美实在不忍看!
没想到的是,孟聪明身体向左闪,公主抱黑大个儿的同时,突然又双臂发力,将黑大个巨大的身体向空中抛起,扔向了屋顶上喊叫妈呀的瞧笑天。
瞧笑天猝不及防,惶急中伸出两个小细胳膊去接抛上来的黑大个儿。
这情景看上去惊悚得很,感觉那柴禾般的胳膊下一步就要折掉,甚至已提前感觉到咔嚓声。
瞧笑天当然没那么笨,他力气远不如孟聪明大,硬接不仅胳膊折了,人也得给砸趴下不可。
他处变不惊,身体也快速闪避,双手接的同时将黑大个儿向一边横推,卸了黑大个儿的冲力。但公主抱他可是没这个本事,只能尽量卸力将黑大个儿横推扔了出去。
虽然卸了大部分力气,黑大个儿落在了地上,摔得显然是不轻。
瞧笑天惊魂未定:“孟公子,你这样要出人命的!”
孟聪明呵呵一声:“哎,堂堂江湖摘星手神偷,还不如一个黄山放水的弟子啊!”
瞧笑天气得:“孟聪明!”他气得直呼大名了:“你不要不识好人心!你要找的人,可没这傻大个儿这么简单,你大概是不知道江湖是什么吧?”
“江湖是什么?”一个年轻、淡定而平静的声音传来。
瞧笑天悚然一惊,看到来人,突然身子一缩一纵,施起轻功,转眼消失不见了。
黑大个儿摔在地上,虽然他皮糙肉厚,瞧笑天又卸了大半的力气,尽量温柔地将他扔在地上。但毕竟被抛得那么高,瞧笑天又不是力量型侠客,只能尽力之后心里对他说对不起了。
黑大个儿趴在地上,看到来人哭得言不得语不得:“大公子,这个小白脸欺负我!”
来人微微笑道:“二,快起来,别撒娇了,中午让厨房给你加个羊腿。”
这话比什么都好使,二立刻爬了起来,看到孟聪明瞪他,吓得急忙躲到来人后边。
他算是认怂了。
柯云笑道:“这是我的第一侍卫二,你为什么欺负他?”
孟聪明也笑道:“柯云,你是来迎接我,还是来给你的第一侍卫当护花使者?要不咱俩比试一下?”
二从柯云后面伸出黑脑袋:“什么……花?”
孟聪明又一瞪他,二吓得立刻又缩回到柯云身后。
柯云仍然微微笑着:“二从此是怕了你啦!”
半晌他才又徐徐道:“嗯,刚才真是有幸瞻仰了黄山派武功。”
孟聪明使劲打了他一下:“你也学坏了!”
柯云揽住他的肩膀:“你还没有见爹爹,却已经知道见摘星手了。”
孟聪明收了笑容:“蓟州气氛有点异样啊。”
柯云却似乎没有注意他这句话:“你离开的久了,看什么都奇怪吧。”
两个人进了茶馆,老板娘急忙上前:“少将军,来壶上好的香片吧。”随即又妩媚地笑了一下,“我家的狮子……”
柯云道:“怎么,铁狮子能摔坏吗?让二给您放在原处就是了,一会儿这位公子多会茶钱。”
老板娘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她开店多年,知道什么时候不要打扰客人。
孟聪明却有些愣住,他发现瞧笑天和柯云都在有意无意回避蓟州的异常之处。
但他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出师下山,就不再是当年那个寄养在柯搏虎家的小弟弟。
他是民,柯云是官。
但是,小偷避谈这个话题;官家人也避谈这个话题,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这个话题恰恰非常重要。
柯云笑道,“那个小偷为什么一见我就跑了?很想和江湖上久负盛名的摘星手认识一下!”
孟聪明哼了一声:“他是小偷,见到官家不跑等着被捉么。”
柯云将倒好的新茶递给他:“嗯嗯,见到你就满意了。”
孟聪明道:“那个被杀的女子,查到什么没有?”
柯云不以为意地:“你不就是神探么?到蓟州不就是为了探案么?”
孟聪明突然发现,这次来蓟州,果然与以往不同。柯云也确实不再拿他当从前那个时时关爱的小弟弟了。
柯云看孟聪明又陷入冥想,便给自己也倒上茶:“那女子,就是蓟州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我想那人也不会是真的在惩治叛徒,一个活生生的死尸放在那里,会留下很多不利的证据。”
柯云喝了一口茶,他什么时候看上去都很平静:“老曹家的姑娘,官府已经抚恤了。”
孟聪明呆了一下:“难道我来,还害得出了人命?”
柯云道:“本来你要做的事,就牵动了国朝一些重要势力的利益。我猜这个黑衣易容人,应该是一个团伙。这个团伙应该武功都很高,但他们,更应该是单纯拿钱做事的。所以,反而不好查,因为没有线索。”
孟聪明呆了一下,心想,不是玉怜珠,不是因为我来蓟州的第二个目的。那,就是与第一个目的有关了。
第五章 疑案再忆
总管府内。
下属和幕僚散去,屋内突然寂静下来。
柯博虎靠在桌案边:“云儿,十三年前,京城皇宫中丢那件东西的事情,你还时常想起么?”
柯云吃了一惊。
他是个听话的孩子,平日爹爹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问的,他绝不会去主动提起。
但他也不是个庸碌的,只知服首帖耳的青年,他十四岁上战场,驰骋疆场八年,现在也只有二十二岁,却一把冰钢剑威震边关,流过的血像河一样。
他对父亲更多的是信任,他和父亲之间更多的是不用言语就彼此心灵相通。
十三年前那件事,他知道事关重大,爹爹不提,他也从不说起。
“爹爹,是孩儿没有用,那次失手,误了爹爹的大事。”
柯搏虎沉吟片刻,父子密谈,也没有仆人来点灯,父子俩就这样共处在昏暗中。
朝堂之事,比战场上更血腥,更凶险,也更阴暗龌龊。
所以,他一直致力于把柯云培养成一个简单的军人。
“怎么能怪你呢?好在你活着回来了,也没有受伤,不然爹会多内疚。但是,那件东西自此从宫中失去,也有十三年了。虽然表面平静,但十三年来,各方势力都在暗地里紧锣密鼓的查探,从来没有放松过。”
柯云低下头,那时他才只有九岁,当时失败而归,父亲只是后怕他遇到危险,因此这件事很长时间父亲都不太提起。他又想了一下道:“可惜孩儿功力尚浅,辩不出交手之人的武功路数。”
柯搏虎摆摆手:“当时只是因为你个子小,容易溜得进去爹才狠心让你去。为父在想,你交手的那那个人,为什么可以进到皇宫?”
他转而道:“最近北燕那边有一些动向,甄受商已经离开京城。”
柯云从父亲的口气里猜到了什么:“爹爹的意思,是说甄受商已经有了方向?”
他说着,无端地觉得有些冷,书房外风吹树叶的声音传了进来。柯云不由心绷得紧紧的。这里是边塞,紧临大漠,风沙是常见的事,只是黑暗中听着很是人。
柯搏虎在黑暗中笑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你当年就已经告诉我了。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提起,是怕你心里有阴影,毕竟那时你年纪太小,受到的惊吓太大。”
柯云心里突然有些温暖,父亲要求他极严格,冷脸的时候多,这让他从小在父亲面前更像一个下属,而且是被要求更严格的下属。对于父亲,他更习惯的是被命令,而不是这样家常似的聊天。
他不由问道:“爹爹,您是不是还想让我再回忆当时的情景,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柯伯虎嘉许地笑了:“说你没聪明机灵,其实你也是很聪明的,只是不机灵罢了。”
柯云差点乐了,想不到爹爹还这么有幽默感。只是他觉得自己既不聪明也不机灵,但罕见地被父亲夸奖了一下,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他用力回忆着,想找些新的线索:“今日再想,还是有奇怪的地方,扔我出宫墙的那个人,他没有杀我,而且……”他更用力地回忆,似乎进入一个冥想的境界,“他似乎是不想杀我,甚至不想让我受伤,只是不想让我妨碍他。当时情形紧急,我没有细想,现在忆起,他拿捏的太好了,应该武功很高。虽然我被摔蒙了,但他将我扔过宫墙竟然没有让我受伤,应该在最紧迫的时候仍然十分小心。而且,他的动作……似乎还有点……”
柯搏虎的眼睛盯在儿子的脸上:“还有点什么?”
柯云还在回忆着:“还有点温和?”
柯搏父倒吸了一口气:“你是想说,温柔吧?”
柯云搔搔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是个清秀而英气勃勃的青年,十四岁上战场,作战勇猛,不知道受了多少伤。和他的清俊外表不同,他的剑令北燕军队闻风丧胆。他虽然年轻,但在敌人眼里,形容他的,只有稳,准,狠,快几个字。
他是个标准的青年武将。所以,他甚至想不到用温柔这个词来正确形容。
柯擒虎沉吟道:“那人扔你出来,显然是拿准了力道,让你一时爬不起来又不会受伤,而且算好了时间,等你爬起来,里面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说这人是不是很可怕?”
柯云愣了一下,他突然喃喃道:“没有觉得可怕,那一瞬间的动作,现在回想,弥漫着一种很温和的气息,总觉得可怕不起来。”
他似乎还是不会说温柔这个词。
柯搏虎十分了解儿子,今天柯云说的,无疑是多年前未曾讲过的新的线索,也许对他十分有用。
这个人,显然不仅是简单的不想伤害柯云,甚至心里对他是怀有关爱的。能是谁呢?进得了皇宫,要和他抢那个东西,是敌人;但,又对柯云很关爱。
柯云轻轻道:“爹!”
柯搏虎眉头一挑,嗯?了一声。
柯云道:“爹爹,玉怜珠……”
柯搏虎猛地打断他:“打住!”
柯云一惊,柯搏虎道:“你对付不了玉怜珠,就干脆不要去想这个人。爹还有聪明。”
柯云吃惊地睁大眼睛:“爹!今天我看到聪明的武功,他确实很灵性,但绝不会是玉怜珠的对手。”
柯搏虎一脸的无可如何:“说你不机灵吧,你就真的马上表现给爹看。和玉怜珠纠缠,靠的是武功么?是这里!”
他指着自己的大脑袋。
父子俩长得一点都不一样,柯搏虎高大魁梧,剽悍如一头猛虎,而儿子柯云虽然英气勃勃,有武将的风采,却五官清秀。
柯云虽然恍然,却仍然不放心:“可面对面对决的时候,智商就不够用了,否则吕蒙可以直接和关羽打了。”
柯搏虎放声大笑。
半晌才止住笑道:“说你不机灵,但你终究还是聪明的,真是爹的儿子!”
柯云心说,这又绕回来啦!
柯搏虎道:“聪明不再是官家子弟,他已经是江湖中人,还是个孤儿。单从武功来讲,哪里有绝对的天下第一。江湖本来就是凶险倍至,他必须自己解决问题。当然,”
他又搔搔大脑袋:“当然聪明必须将武功迅速再上好多个层次,因为,还有一个人需要他对付。”
柯云好奇道:“爹爹,是谁?”
柯搏虎看着柯云:“孤鸣鹤。”
一向沉静的柯云嘴巴都张大了。
孤鸣鹤!
他突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不仅是孤鸣鹤这个人。
而是这个人的动向,预示的是国朝与北燕的战争动向。
沉寂已久的孤鸣鹤,难道……
柯搏虎拍拍柯云的肩膀,大约今天孟聪明来了,他十分的高兴,他平时跟儿子可没有这种亲昵的举动。他对柯云道:“我们去借聪明的光吃宴席吧!你娘对咱们父子俩可没这么上心。咦,今天没有见到灵儿呢。”
第六章 消失的女飞盗
孟聪明慵懒地斜躺在床上。
柯伯母好几年没见过他了,虽然对柯云也和柯搏虎一样要求严格,态度温和却不苟言笑,但对孟聪明简直是宠上了天。
给他准备的房间温馨又精致,床上蓬松的枕头和柔软的被子竟然是粉色绫罗的,这和黄山比可是天上地下啊。此刻,柯夫人兴兴致致地去厨房监工弄晚上的欢迎宴去,桌上还摆着一碗早就煨在火上好几个时辰的鸡汤,正冒着浓郁的香气。
孟聪明却无心赏脸光顾那碗鸡汤,终于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他又想起来西玉路上的诸多异相。
进了城,也有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似乎整个蓟州,无处不笼罩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为什么柯云和瞧笑天都回避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呢?
他从腰间拿出那个纸卷,展开。
匆匆扫了一遍,又细细地看起来,心突然掉了下去。
十四年前,那猛然回头的,没有脸的脸。
还有飘忽的身影。
玉怜珠,就这样消失了,再也没有人发现过她的踪迹。
他突然心绪烦乱,将那张纸又重新卷好,放妥。
今天,柯云对他的态度,让他感觉到了生分。
虽然,这是一个边关将领最基本的谨慎。
但他原本是什么话都和柯云这个哥哥说的。
他在路上,就觉得来往的飞马信使和官吏车辆未免多了些,关键,还有一些便装却分明身上有功夫的人。
这里是边关,北燕和蓟州表面平静已久,但他这次来,形势明显异样,气氛也不同寻常。
父母都走了,姐姐在成王府很不舒心地生活。成王被韦都和皇上威压,姐姐又在成王和成王母亲贵太妃的束缚之下,生活得谨小慎微。
他帮不了姐姐,便不愿再去想姐姐。
现在,
他是一个无可依傍的浪子了。
苦松居士和大师兄清风,亲自将他这个江湖风传不合格的弟子送下黄山。
他向苦松居士施礼:“师父……”
苦松居士却淡淡道:“叫什么师父?叫师叔吧。”
清风将包袱交给他,这个大师兄,下山的路上,一直坚持替他背着包袱。
他只好呐呐地:“师叔,聪明告别师叔和师兄了。”
苦松居士微笑道:“去吧,好好体会江湖。”
说着,一向端正慈严的苦松居士,竟然露出罕有的意味深长的笑意。
清风跟着苦松居士回去了,却趁苦松不注意的时候,回头张望。看孟聪明还没有走,就冲他挥手。
他结束回忆,又开始想自己要做的事情。
玉怜珠到底在什么地方?
找到了,又能怎样?
如果玉怜珠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那么可能已经……
他猛地坐了起来。
屋里很静,鸡汤已经凉了。
窗外传来北方特有的风沙声。
桌上那碗静静地已经凉了的鸡汤,似乎在告诉他,他根本不应该在这个充满温馨气氛的环境里闲呆着。
他向外面看了一眼,刚长出嫩叶的树枝在早春呼号的风中摇摆,像水中飘摇的水草。果然是北方啊!但天色尚早,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
不论他多么浪荡随性,柯伯母费心一下午的晚宴,他绝不能迟到。
但现在还有时间做点事情,于是半刻之后他已经出现在大街上了。
孟聪明信步走到离总管府不远的一个茶水摊。
按理,总管府附近不许有商铺,更不许随便摆摊儿。但王老五是有名的老实人,又是家里世世代代居住在蓟州,没有其他谋生能耐,柯搏虎特许他在总管府门口摆茶摊儿。平日主要是府里的侍卫仆役等人,没事凑到一起喝个茶吃个小食。甚至柯搏虎有时也会带几个幕僚侍卫,光顾一下王老五的茶摊。
孟聪明笑道:“王大爷,可还记得聪明?”
王老五抬起头一看,喜道:“哇,是孟公子。我老头子记性还可以的。不过,公子小时候好淘气,现在可真是英俊帅气啊。快快,老头子请您喝茶。”
孟聪明顿时开心起来,他坐在小木板凳上,王老五给他沏了一杯热腾腾的茶,又端了一碟煎得外焦里嫩的麻糕。茶是蓟州土产的茶,不是什么上好的高档茶,却喝着酣劲畅快,很多来过的外乡人也都很快喜欢上。
孟聪明喝着茶,吃着麻团,却在东张西望。
王老五不解:“公子在等什么人么?”
孟聪明暗想,太不沉不住气啦,竟然让王老五都看出来。
他却不隐瞒:“嗯哪,等个朋友。”
“哎,你这样大模大样的东张西望可不好哇!”
孟聪明话音未落,瞧笑天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
孟聪明放下茶碗:“有何不好?”
“噗!”瞧笑天笑喷了,“孟老弟什么时候还文绉绉起来了。”
“废话,我骂你才好么?”
瞧笑天瞪着孟聪明:“哼哼,不要不识好人心。我早就知道你会再找我,话没说透么。”
王老五赶紧给这个孟聪明的朋友也端来茶和麻糕。瞧笑天老实不客气地端起茶碗,畅快淋漓地喝起来。
孟聪明瞪着他:“玉怜珠已经离开北燕了,而且好多年了?”
瞧笑天哈哈一笑:“我刚才就提醒你么,你怎么知道玉怜珠就一定在北燕?你好像没反应一样,完全没有传说中一文钱神探的睿智么。”
孟聪明沉吟了。
瞧笑天声音压得低低的:“她多年不在江湖出现,应该是在躲避仇家。她离开北燕,说明她要躲的,可能不只是一件事。无论她躲在哪里,只能说明两点。”
说到这里,瞧笑天停住了。
孟聪明看着他:“怎么不说了?银子不够?”
瞧笑天并不理孟雨的讽刺:“她现在在哪里,必须是那个地方,那里的人,有足够的能力庇护她。”
孟聪明抖了一下,那个没有脸的人,那空洞的眼睛。
“她离开北燕多长时间了?”
瞧笑天眨眨眼:“这个恕瞧某不能说。”
孟聪明知道瞧笑天在江湖上不只吃一家,他能拿到玉怜珠的消息,给玉怜珠办事也说不准。
他不再追问,心里却转上了。
玉怜珠有多大胆子要和韦都作对,然后十几年东躲西藏?为钱?为仇?
她从北燕离开,不用说是再次进入了国朝。
但是,进入了国朝就要面对韦都,那么她一定是在北燕也遇到了找她的人。而现在她所在的地方,一定是有国朝的人在庇护她。
可是,她人呢?她在哪里?
又是谁在庇护她?
他突然从沉思中猛醒,看着瞧笑天:“告诉我这个,我要给你加多少银子?”
瞧笑天顿时被一口热茶呛到了:“我一个小偷都没张嘴钱钱钱的,”他凑近孟聪明,“钱不需要,日后瞧某遇到危险的时候,请孟公子出手相援。”
孟聪明差点茶都喷出来:“你不是说我是放水黄山弟子么?我的微末武功,能帮得上您这江湖第一神偷,还能摘星,的手?”
瞧笑天哎了一声:“这不是孟公子用实际行动改变了瞧某的看法嘛。”
瞧笑天竟然还伸了下大指指:“苦松居士,果然是永远不会放水的。”
孟聪明皱眉,他不喜欢瞧笑天这样说苦松,虽然只是他师叔。但他也知道,瞧笑天本来就是个口无遮拦的人,便不指摘他。
看王老五在忙乎干活,瞧笑天又压低声音:“你为什么一下山就来找我?因为你知道找到我,就会惊动玉怜珠,你就是想让她主动现身来找你。”
孟聪明一怔,随即呵呵一笑:“你何必叫神盗呢,这个神探的名号我宁可送给你。”
瞧笑天道:“就算我收回放水黄山弟子的话,但你的武功还是没有资格主动找她。”
孟聪明翻了翻眼睛。
瞧笑天道:“嗯嗯嗯,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小孟?平时这末多都可以收好几次费了,你招唤瞧某过来,目的达到了罢?”
他站起来:“谢谢孟公子的茶,再见。”
孟聪明盯着瞧笑天,半晌徐徐道:“你真罗嗦,不过你的忠言,我记住了。”
孟聪明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塞给瞧笑天。
瞧笑天顿时站直身子,神气活现地:“难道神盗就不可以有侠义精神了?只要神探信守刚才的承诺,日后都不收钱。”
孟聪明又好气又好笑:“那个仍算数,这个请收下。”
瞧笑天一把拿过银票,塞到衣服里:“好好我马上还有正事儿要办,不跟你咧咧……”
看瞧笑天走了,王老五这才走过来。他摆摊多年,知道客人谈话要躲远些,此刻过来道:“孟公子,给您换些热茶吧。”
孟聪明忙道:“辛苦老伯了。”
然后孟聪明很笃定地端起王老五新沏的热茶,悠然地喝起来。
天色尚早,在这里享受北方边塞城市的风情,真是别有一番意境。
突然,总管府人声鼎沸,不一时大门大开,一个人被扔了出来,那人凌空翻身落地,随即狼狈施展轻功逃跑。
孟聪明猛地站起,一个起势已经轻飘飘落在那人面前:“瞧笑天,你干什么了?”
第七章 谜局初现
瞧笑天一语不发,双脚一蹬,闪过孟聪明飞跑远了。
总管府官家带着几个家丁气喘吁吁跑过来,孟聪明问道:“什么事?”
总管柯贵道:“哎呀孟公子,那人不知死,竟敢来盗柯府祖传的白玉龙凤杯。”
孟聪明心里发笑,这就是瞧笑天说的正事么?嘴上却假意道:“啊?这该死的窃贼,让他得手了吗?”
柯贵道:“幸好大人在府里,出手抓住了他,拿回了杯,一脚将他踢出府。可是,”
孟聪明肚子快笑破了:“可是什么?”
柯贵道:“可是大人嫌我们守卫不力,放了他却让小人带家丁去追,说追不回来要用棍子打小人,这可……”
孟聪明道:“哎,你看那人轻功,你们哪里追得上。追上了又哪里打得过他。柯伯父既然放了他,就是不想再计较,只是嫌你们把守总管府不力,假装努力在追就是了,大不了被柯大人训斥几句。”
柯贵扑地笑了却又忧心道:“公子竟说大实话!可不是怎的,只是求公子到时替我们说几句好话。”
孟聪明道:“那是自然!”
孟聪明心里暗笑。
瞧笑天在江湖上靠替人办事收钱,必须闯下名头才能收更多的钱。
他进总管府盗杯八成是想显示自己超人的神偷能力,算他倒霉遇到柯搏虎在府里,能被踢出来算是运气了。
柯贵带家丁假模假式大呼小叫追了下去,孟聪明不顾王老五推让,算了茶钱又给了赏钱,达达地往总管府走。
总管府后花园宽阔,轩敞,和南方的秀丽纤巧迥乎不同。高大的落叶乔木,间杂着各种正在春花盛开的桃树,海棠树,苹果树,核桃树,柿子树。一样的小桥流水和假山嶙石,吹到身上仍然略带寒峭的春风,说不出的北方意境。
孟聪明深深呼出一口气,向辽阔的天空望去。浓密的树叶匝匝叠叠,树枝被坠得微微弯下来,遮出一片片绿荫。快要西坠的如血夕阳,余晖从叶间的缝隙中倾泄下来,给草地投下红暗晃动的斑影。
他沿着水池漫步,看看就要走到红漆栏杆的小桥了。小桥后边是一座假山,正喷涌着白花花的瀑布,瀑布溅落在池,激起阵阵涟漪又向远处弥散。
突然,他听到了箫声。
在旷朗的北方春天,猛听到如泣如诉的箫声,不由令人想起唐人出关时的别样心情。
他停住脚步,凝神听着。
很快,如泣如诉的箫声,突然曲调一转,变成湍急的流水奔腾之声,似乎是山间奔腾的小溪,还有奔跑的小鹿跳跃着跨过溪水。
孟聪明是个对音律完全没有兴趣的人,小时候姐姐弹琴,他宁可去爬树掏鸟,那才是他的极乐世界。但此刻,这箫声不知为什么像是击中了他的心底,他不由循着箫声走了过去。
穿过小桥,绕过假山,豁然露出一个小小的月亮门。
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但能感觉到,那一定是个十分静谧的小小院落,所以箫声的穿透力才这么强。要飞出狭小的空间,飞到广阔的天地之间。
孟聪明的心跳了起来。
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会突然心跳。
那个吹箫的人,会是谁?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不自觉就跨过门槛,走进了月亮门。
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果然别有洞天。
但首先进入他视线的,是一个背对着他的红衣少女。
她背对着他坐在一块假山旁的山石上,窈窕而秀美,像一个优美的剪影,正入神地吹奏一只长箫。虽然看不到她长得什么样子,但秀美的轮廓已经如此打动人心,想必是个很有韵致的美人。
少女吹奏得入神,她的心情和态度必看起来很安闲,但那安闲当中,似乎隐隐蕴含着一丝期待。
一个花季的少女,她期待的应该是谁呢?
少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箫声中,没有觉察到孟聪明在她身后,箫声又自然婉转地转成一支悠扬而意韵深长的曲子。
孟聪明能感到,这少女虽然一动不动始终在吹奏,心情却不停变换。她就这么吹着,似乎完全浸入了另一个世界。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哎!你是谁呀,这么大胆,敢闯到我家小姐的院子里?”
箫声停住了,那少女并不惊慌,她镇定自若地转过身,看到孟聪明,便从坐着的山石上站了起来。
孟聪明心剧跳起来。
他是个随性、顽皮的青年,性格也很开朗,从不会在女孩子面前拘谨。
但眼下,他的心突然莫名地剧跳起来,从她转过身,站起来的那一刻。
少女有一张端正的象牙色肌肤细腻的椭圆脸庞,漆黑的眸子亮如夜空的星星,五官如画,虽然年纪不大,却沉静而动人。红色罗衫白色罗裙,胸前细细的金链上挂着一个晶莹润泽的椭圆型白玉坠子,和她的脸庞仿佛。那金链极细,被夕阳映照着反射出光芒,竟令她有种仙气的美。
孟聪明心中一惊,又一动。
他退后一步,突然想到自己是个男人,显然是唐突走入内宅了,急忙抱拳向少女施了一礼,然后直起身道:“在下来探访柯伯父,刚才在花园闲逛,不小心走错了路,冲撞了小姐,请不要见怪。”
少女淡然一笑,她完全没有因为孟聪明突然闯进来有稍许惊慌或羞涩,向孟聪明大方地还了一礼,然后责备那个质问孟聪明的小丫头道:“小乖儿,你真是没规矩,怎么能对贵客无礼?”
她又对孟聪明含笑道:“您是孟公子吧?听爹爹和娘说起过,让小乖儿送公子去饭厅吧,马上到晚饭时分了,娘找不到您,会着急了。”
看来她很知道孟聪明在柯夫人心中的份量,也熟谙今天的待客程序。
孟聪明再施一礼道:“多谢姑娘。”
他转身跟小乖儿走出月亮门,但走到门口,他却停住了。
孟聪明转回身,看着少女秀丽英气却透着一丝莫名忧郁的脸,犹豫了一下,仍然开口问道:“请问,姑娘您原本就是蓟州人吗?”
一直安静淡然的少女,脸色突然变了。她漆黑如夜空星星般明亮的眸子直视着孟聪明,声音瞬间冷得像冰:“柯灵不知自己是哪里人,只知道,我现在是谁。”
孟聪明顿时觉得自己太孟浪了,她说出柯灵这个名字,显然是在刻意表明身份:她是柯家的大小姐。
孟聪明无语,他再次向少女抱拳,用和平常爱玩笑的他完全不一样的彬彬有礼态度道:“在下失礼了,请姑娘不要生气。”
他转身出了月亮门,箫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换成了一只节奏很快的曲子,曲调中透出主人的不安与焦虑,似乎还有一丝不能压抑的愤懑。
孟聪明突然觉得心中有一丝怅然。
柯云微一偏身,抬手接住孟聪明的拳,眼睛盯住他:“你这是黄山的功夫?”
他松开手,孟聪明也收回拳。
孟聪明道:“我可不是面对谁,都会用这个功夫的。”
柯云嗯了一声。
随即道:“但你的黄山派功夫也很不错。”
柯云说话永远短而简洁,一如孟聪明从小就熟悉的他。
孟聪明低头笑了一下:“你应该给我讲讲玉怜珠吧。”
柯云微微一怔:“我以为爹爹会亲自和你说。”
孟聪明抬起头:“你知道的,和柯伯父知道的,是完全一样么?”
柯云再一怔。
他是个标准的军人,对琐事从不在意,但孟聪明这么一说,立刻明白了孟聪明的意思:“哦,我以为我知道的和灵儿有关系的那些,和你要查的事,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他觉察到孟聪明有一丝的不开心,柯云是个简单直接的人,他拍拍孟聪明的肩膀:“也许是我忽略了。你确实思虑很周全。”
孟聪明哼了一声。
柯云道:“还有件事呢,珠儿姐姐要来蓟州,你们马上就能见面了!不过,”他随即将食指和中指竖着放在嘴唇上。
孟聪明一喜,但同时一凛。
因为喜的同时他马上看到了柯云向他示意的动作。
他的喜悦还没有传到脸上就消散了,不动声色地问柯云:“姐姐是王妃,如何可以离开成王封地,我想,皇上和国相肯定是不知道的吧。”
柯云一笑:“你感觉太敏锐了。所以,这是一次世人并不知道的驾临。”
听柯云这么说,孟聪明心里已经明白。
姐姐必定不只是传递消息。任何消息都有办法传递,不需要一个王妃身份的女子前来。姐姐来蓟州违反国朝法典。但她既然肯冒险,必然是代表成王,给蓟州一个重大承诺。
孟聪明马上想到来蓟州的路上看到的各种异相。
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承诺?!
柯云知道他心里一定吃惊了,因为他刚才一句话已经足以让聪明的孟聪明猜出深藏背后的缘由。
但他了解孟聪明的心理素质是很好滴,一句话尽够了。
所以,柯云云淡风轻地道:“马上要吃晚饭了,等有时间我细细和你说。现在你要赶紧去见我娘,她已经将特别为你安排好了宴席。吃饭前这段时间,娘需要你去陪她说话。”
和孟聪明要知道的真相相比,和柯伯母唠呱简直是件更重大的事情,完全不能耽搁,于是他就赶紧去了。
而这个时间,好哥哥柯云将他支开,却是因为他也有自己要办的事情。
第八章 暗波
柯云进来的时候,柯灵还在继续吹着曲子。
夕阳已经快要落到西边那棵大树后边去了,彩霞满天,落日余晖将小小的花园映出温馨的氤氲。
人约黄昏后。
这太有意境的五个字,对任何少男少女来说,都是浪漫和美好。
此刻的箫声,婉转旋绕着飘向黄昏的天空,又飘远,渐渐消失在无垠的灰蓝色天空里。
柯云最了解柯灵。
她一定又想起从前的不开心,或者未来命运的不可知。
他默默地走到柯灵身边,静静地听着,半晌才柔道:“灵儿,你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多久啊?”
柯灵抬起头,一双眼睛亮起来,顿时有了神彩,原来她也可以是个笑靥如花的可爱少女。
她有点抑制不住开心地站起来,放下手里的紫竹箫,看着柯云甜美地笑着:“灵儿想着,会的曲子都吹过一遍,大哥就会来了。”
她将自己的手放在柯云的手里,她的手指修长好看,却因为自小练武功并不像一般少女那么细嫩,有些粗糙扎手。
柯云是个很沉静的人。而柯灵和他的性格很有些像,两个人都是沉静而话少,虽然他们并非亲兄妹。
但她的手放到柯云手里的一瞬间,柯云仍然心跳了,不能再平静。他握紧她冰凉的手,一双有神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柯灵。
柯灵脸微微红了:“大哥干嘛这么看着灵儿?”
柯云微笑了:“好不容易只有两个人,为什么不多看看?”
柯灵脸红了,柯云这才放开她的手:“今天来客人了,晚饭会很热闹的。”
柯灵愣怔一下,突然道:“是孟公子么?”
柯云道:“是的,看来府里也传遍了,连你都知道了。他是个很好的朋友。”
柯灵迟疑了一下:“是的,他很聪明,但太犀利了。”
柯云也一愣。
他虽然不像孟聪明那么机灵,但出道很早,阅历却深,而且如柯搏虎所说,也是很聪明的。
他立刻明白,孟聪明和灵儿是见过了。
难道,聪明已经向灵儿问了她的来历么?
他一时不知道,孟聪明这样做,是算感觉敏锐,还是太不谨慎。
他完全没有让柯灵看出内心的想去,毕竟他年纪虽轻,处理事情却很成熟老练。
柯灵和孟聪明,都比他小,都需要他去关爱。
他不动声色,微笑道:“聪明那个性子,时间久了你就明白了。这次是爹爹给他有任务的。”
柯灵嗯了一声。
柯云又拉住她的手:“看,手都冰凉冰凉的。大哥有时间就会来看你,以后不许在花园里呆等。”
他太了解柯灵。就是她这一份痴和倔,才让他对她格外心动。
他是柯搏虎的儿子,少年成名,战功卓著,而且英俊逼人。每次战场得胜,带队归来。白袍白马驰过蓟州街道的时候,都有无数少女被他迷倒,簇拥着迎候。
但内心,他是个踏实稳健的人,也很难对异性轻易产生爱恋之情。但是,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这个四年前被收养的小妹妹,用执着和倔强的依恋占据了他的心。
饭桌上真是美味佳肴多不胜数。
柯博虎在蓟州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但柯府上下生活却很简朴,今天全是为了孟聪明的缘故。
柯夫人更是喜的团团富态的脸漾满笑容收不住,她亲自用象牙箸又夹起一块鸭子放在孟聪明面前已经堆得高高的碟子里:“这是蓟州特产花头鸭,用几十种佐料煨了一夜烧出来的,快多吃点儿!”
柯搏虎也笑眯眯地看着孟聪明。自从好兄弟孟噩病故,朝中联盟陡然又失掉最得力的一环,如今看到孟聪明长大,他也是百感交集。
不过虽然孟噩是病故,后代可以被朝廷抚恤入仕,柯搏虎却决定不让孟聪明再入仕途,而孟聪明也是个野性子,对当官毫无兴趣。
孟聪明每次来蓟州,都像到了自己家一样,今天却稍微有些不自在。显然他已经得罪了柯家大小姐,这位美丽慧性的少女也在饭桌上,和养父母、兄长一起陪着孟聪明用饭。看得出她是个话很少的安静女孩,因为与孟聪明的过节,话就更少。她吃东西就更更少,似乎米粒也是一粒一粒在夹,菜也是半天才掂上一根。
柯云也觉得讶异,轻声道:“灵儿,今天胃口不好么?”
柯灵眨了一下黑而明亮的大眼睛,摇了摇头。
虽然孟聪明的姐姐成王妃孟离珠,被称为国朝第一美女。但孟聪明不得不承认,这位柯家大小姐虽然年纪还小,却是个非常有味道的美女。只是她的神情中,总是有种不知哪里来的忧郁,直觉就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的皮肤并不是那种白皙吹弹得破的,而是象牙般细腻,再配上眉梢微微上挑带着英气的漆黑长眉和幽黑如深潭般的眼睛,有种动人到骨子里的韵味。
奇怪的是,离她近了,孟聪明才发现,她两腮边各有一个鲜红的小红点,如美人痣一般,但又不像痣,倒给她添了一丝凄清又艳丽的美。
柯夫人皱了一下眉,用略微严肃而威严的口气道:“灵儿,女孩子太瘦不是福相!”
灵儿似乎很怕柯夫人,陡地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站起来:“娘,是,灵儿还不太饿,这就多吃些。”
柯夫人也感觉自己口气重了,看着柯灵受惊的样子,缓和了神情:“哎,娘没生气,坐下吧。小小年纪,不要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开心才是。”
柯夫人自己就圆圆白白,很有福相,和清瘦忧郁的柯灵,完全是两种风格。
孟聪明心中一动,好像柯夫人并不太喜欢这个养女,虽然嫌她吃得少,却根本没有给她夹过菜。他下意识低头看着面前碟子里被柯夫人堆得满满的各种菜肴。
而且,她言语安慰养女,却并没有像对孟聪明一样拍拍脸蛋,捏捏腮帮这种亲昵的举动。
柯灵紧张局促地坐下。
柯云夹了一块肉脯放到柯灵碟子里:“听娘的话,吃点肉!”
这下,柯夫人刚和缓的脸又僵了,柯搏虎却笑起来:“夫人可真是瞎操心。女孩子怕胖不是很正常?难道夫人想替云儿娶个白胖媳妇吗?好像夫人看中的……那谁,也不胖嘛。”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哈哈两声,柯云微有尴尬。柯灵却脸上一紧,紧张地抬起头,看看养父,又惊慌地低下头。
柯搏虎也觉得自己轻率了,赶紧咳咳两声掩饰。
柯夫人哼了一声:“我这个当娘的说了能算吗?云儿喜欢谁就娶谁,为妻为母,也只能做到这这一步了!”
孟聪明心里动了一下,他的感觉果然是对的。柯伯母看上的那谁,显然是被柯云和柯灵搅局了。
在蓟州很快度过了两天。
这里孟聪明很熟悉。
父母先后去世,孟聪明被父亲信任的下属送到成王府,只呆了几个月,他就闹着要回老家。但回到江南老家,家乡的亲戚族人,因为孟噩去世,无法再照顾他们生计,成王也失了势,整个孟氏家族都被排挤,生活得异常艰难,关系更是复杂。小小的孟聪明尝尽了人间冷暖。好在他家故交,孟噩的好朋友江龙海发现孟聪明生活的很不好,但没有理由与孟家族人争孟聪明的抚养权,于是去信给成王妃。姐姐知道后难过得掉了眼泪,便写信求了柯搏虎将弟弟接到西玉州。所以孟聪明不仅熟悉蓟州这个地方,也熟悉蓟州的很多人。
对于成王,孟聪明的印象很不好。他脸色黄黄的永远像个病人,而且阴郁、内向、封闭、自私、胆小、怯懦,所有这些负面不光彩的词用来形容他都准确而生动。成王似乎是个永远躲在阴暗的内室里的人,从不肯出来见阳光。从小孟聪明就不喜欢成王府压抑的气氛,他始终不明白,做事干脆有决断,在战场上如猛虎般令敌人胆寒的柯搏虎,为什么会与成王结盟。
纵观国朝上下各方势力,几乎情愿不情愿,都已倒向韦都。韦都就像董卓,又像曹操。
但孟聪明始终不认为,生死存亡关头,在河东领兵的成王,有胆识与柯搏虎真正联兵结盟。
眼下蓟州的情形,令孟聪明更替柯搏虎这个长辈担心起来。想到这里,他突然站起来,时间宝贵,一刻都不能耽搁,他必须要去做事了!
这是他熟悉的地方,他不妨去做些有用的事。
刚完成了柯大人交付的差使,关正枫挂好剑,到了军营中他处理公事的处所。
他是柯搏虎的亲信部下,作为中军大将的他很受信任,作战经验极其丰富,也很忠心。在军中和地方人头也颇熟。
他在军营的居所很简单,小小的一个套房,外面是个小厅,可以起居和接待访客,也可以和下属议事。里间,则挂着他常用的兵器铠甲,还有一张床。因为他常要在军营值岗。
他先进到里间,将剑拿下挂好,又将外敞脱下挂上。将带回的公事文书放到桌案上的匣子里,便又从里间出来,来到客厅。
这时他的侍卫已经将茶为他备好,像往常一样,几个手下前来请示,或者汇报什么事情。
等事情都处理完了,他又将明天要做的事一一安排,让侍卫通知不同的人来见他,等所有事情处理完,天已经暗了。
侍卫为他点上灯,他道:“你下去休息吧,明早记得准时到校场。”
侍卫施礼退下,他拿好灯,走进里间屋子,将灯放在桌上。
他看到那个匣子,突然有些不安。他将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书,转身放到书柜最左边的格里,上了锁,将钥匙放在随身的锦囊里。
然后,他就离开房间。
今天,轮到他值岗,他要在亥时赶到校场。
他虽然在柯搏虎手下的将领里,是个细心的人。但是,他还是没有注意,那封要紧的文书,在他离开里间的时候,发生过什么故事。
第九章 柯灵的秘密
柯云平时很少在府里,不是在州衙侍立爹爹办公事,就是去军营操练士兵,更不要说还经常在外征战。
此刻,他忙完手头的事,才可以小憩片刻,和孟聪明聊聊。
他关切地问孟聪明:“没在城里逛逛吗,变化很大的。”
孟聪明一屁股坐在木椅上:“柯云,你不会认为我来蓟州,只是为了闲逛吧。”
他刚办完了一件事,现在正好和柯云聊聊。
柯云一笑,这个威震边关的少将军,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但平日里,他是个很和蔼的青年,尤其在孟聪明面前,很有个哥哥的样子。
孟聪明比他小了快四岁,却坚决不肯叫他大哥,总是柯云柯云的,柯云也不以为意。
“谁都知道你功成出师,黄山派高徒,下山几个月还闯下个什么一文钱神探的名头,和摘星手瞧笑天并驾江湖,让人羡慕得很呢。”
他一边说一边给孟聪明倒水,却一手放下茶杯间,另一只手一掌朝孟聪明打来,竟然迅速得如他的剑一般。
这一掌电光火石,茶杯却滴水不洒。
他并不是那种无声无息,飘乎难寻的偷袭,就是简单刚猛的一掌,只是快得不可思议,又贯着千钧之力。
快就是柯云的风格,也是战场的风格。
孟聪明虽然没有提防,却本能地身体收紧,手臂挡出的同时也注上真力,搪住了柯云的手臂。
柯云缓缓收回掌,冲着孟聪明一笑:“果然不是黄山派武功。我还以为自己博闻多识呢,上一次,就没认出是什么功夫。”
柯云放下掌:“这一次,”他眨眨眼,“还是没看出。”
孟聪明愣一下,突然擂鼓般在柯云肩膀和胸前乱打:“讨厌死了!我打死你!”
柯云一边退一边躲一边笑着求饶:“好了好了好了,打几下可以了。”
孟聪明不理他,直到打累了才停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瞪着眼睛恨恨地看着柯云。
他知道,柯云对武功非常痴迷,也很钻研,只要一有宝贵的空闲,他就会出去寻访武林高手。
因为他在国朝老百姓心中的形象,那些武林前辈对这个官家子弟,却是非常友好的。当然,因为门派严格的规矩,柯云很遗憾不能去学习那些武功,但往往前辈会亲自出面和他切磋,几乎所有的前辈,都非常赞赏这个正义、勇敢而谦虚的国朝青年将领。
柯云一双眼睛也看着孟聪明。
孟聪明往后缩了一下:“柯云,你对武功的好奇心太可怕了,你一定要知道吗?”
柯云微笑道:“不,虽然我已经心痒难耐,但今天是最后一次试你的武功。”
他看着孟聪明:“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但是,你费这么大劲儿铺垫,肯定不是到蓟州无所事事来了。”
他将茶碗递给孟聪明,孟聪明接过茶碗,狠狠墩到桌上,:“还喝?在王老五那早灌饱了!”
柯云忍不住笑了,“看来你这两天真的很闲。有什么事赶紧问,一会儿我要去校场了。”
孟聪明道:“稀奇,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问?”
柯云笑一下:“你的小心思我还不知道,那你来蓟州干什么?但是,很多事是禁脔,想好再问。”
想起第一次见面,柯云就顾左右而言它,孟聪明不说话了。半晌才又开口:“那你猜猜我会问你什么?”
柯云眨了一下眼:“灵儿的来历?”
孟聪明点头:“是的。”
柯云沉默了。
灵儿不爱说话,却什么话都对他说。
孟聪明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少女有兴趣,看来他是进入角色了……
柯搏虎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柯云的简单干脆也是遗传了父亲。但这次见面,柯云很怕孟聪明会问他不便于答的那些事情。
他太了解孟聪明了,抓住一个线头,便一定要抻出那一头拴着什么。但这对初出茅庐的他来说,太危险了。
柯云和父亲都认为,孟聪明只要做好他该做的事情就好。
柯云十四岁就上战场,而孟聪明已经快二十岁了。为了国朝的未来,他不能阻挡父亲派孟聪明去承担危险的任务。仅仅是为了聪明的父亲孟噩,孟聪明也有责任去做一些事。但柯云总想,让孟聪明远离那件最凶险,最可怕的事情。
他庆幸孟聪明问的是柯灵。
“好吧,”柯云慢慢地道,似乎陷入了回忆,“四年前柯灵被我救下的时候,正在被追杀,当时她的师父是孤鸣鹤。玉怜珠为了寻找保护伞,故意让爱才心切的孤鸣鹤发现了有武功天赋的柯灵,收为女弟子。然后自己作为服侍丫环和柯灵一起躲到孤鸣鹤的家里。过了几年,玉怜珠感觉自己形迹要败露,孤鸣鹤不仅不会再保护她还会与她为敌,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盗走了孤鸣鹤的武功秘笈,带着柯灵逃跑。”
孟聪明蹭地站起来:“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没有说?”
柯云一脸莫名地:“我说给谁啊?你吗?难道你四年前已经是神探了吗?”
孟聪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柯云,还有柯伯父,确实完全没有必要告诉他,他是谁呀。
孟聪明泄了气:“玉怜珠为什么要躲到孤鸣鹤的府上?”
柯云很镇定地答道:“那是爹爹要托付你的事情,爹爹会对你有交待。”
孟聪明知道柯云一向嘴紧,这件事,柯云不会擅自告诉他。
柯云皱紧眉头:“四年前我能救下灵儿,就是因为之前得到消息,皇宫侍卫统领甄受商潜进了北燕。相信他是和孤鸣鹤有勾结,并且共同造成了对玉怜珠的威胁。孤鸣鹤准备对玉怜珠不利,她一看马上要败露,就一不做二不休偷走了孤鸣鹤的武功秘笈,带着灵儿逃跑。”
孟聪明喃喃道:“她逃跑为什么要带着柯灵?”
柯云低下头,似乎在回忆令他很痛苦的事情。
“玉怜珠易容术极高,江湖上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但她有个人人都知道的习惯。”
孟聪明点头:“我知道,不论她易容成什么样子,脚上永远穿着一双镶珍珠的绿缎鞋。”
柯云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只有她想让人知道的时候,才故意穿上那双鞋。所谓嵌珠绿缎鞋,完全是为了掩人而目。在被追捕最紧急的时刻,她把那双鞋给灵儿穿上了,又将武功秘笈塞在她身上,才得以逃脱。”
孟聪明眼睛瞪圆了:“她?她要陷害柯灵?”
柯云点点头。
孟聪明瞠目结舌:“那柯灵就不会说吗?她那时也有十多岁了!
柯云叹了口气:“灵儿是玉怜珠从小养大的,在孤鸣鹤那里,玉怜珠也是她唯一最亲的人。她知道玉怜珠遇到危险,为了她死都愿意的。”
孟聪明简直要跳起来:“那这么些年,你都没有问过柯灵玉怜珠的来历吗?”
柯云摇摇头:“问了,却没有任何结果。因为玉怜珠从未在灵儿面前露出会武功的样子,就是简单地养育她,陪她在北燕孤鸣鹤那里过着普通的日子,直到遇到危险她才向柯灵求助,灵儿自然是什么都答应。”
“玉怜珠带着灵儿逃回国朝境内,却遇到甄受商到边关探查,想必是受到韦都的密令。那时我一直怀疑他和孤鸣鹤是有勾结的,当时他在蓟州和北燕交界的地方抓到了灵儿,而孤鸣鹤也正从北燕赶过来和他会合。不想甄受商在押解灵儿途中,被我拿下了,救了灵儿。孤鸣鹤不敢招惹爹爹,没有入国朝境内就回去了。所以他们之间有会面也是我和爹爹猜测的。我救下灵儿的时候,她……”
说到这里,他的脸变白了。那不堪回首又必定时时会想起的往事,令他这几年都经常感到心悸。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四年前,我在城外例行巡查,发现炎热的夏天,官道上却有一辆马车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旁边是一队骑着马的大汉护送,我一眼就看出他们衣服下面都藏着兵器,其实应该说押送更准确。”
“我上前询问,他们的通关文书都没有问题,但这里是边关要冲,我必然对这辆奇怪的马车和这些奇怪的人产生了怀疑,马上便想到甄受商秘密离京的事情。当时他出京时没敢走蓟州,从相隔近千里的另一处边境进了北燕。而从北燕回来,因为要追玉怜珠,便冒险从蓟州进入国朝境内。”
那是一个初夏的日子,马车旁一个领头的黑衣汉子,见柯云带着随从纵马疾驰而来,急忙挥手让马车停下来,擦掉头上冒出的热汗,整整衣衫。然后纵马上前,冲柯云抱拳弯腰行礼:“这位将军,您为何拦住在下?”
他并非粗莽大汉,身材细长举止还有点像女人。但态度虽然恭敬,却不卑不亢。柯云不理会他话中有话的回答,在马上抱拳道:“在下柯云,行使蓟州及周边巡防之责,请问尊驾带这么多人,是要欲往何处?”
那汉子脸上表情一变,竟然遇到的是柯云。他知道柯云的厉害,那是令北燕剽悍的兵马也胆寒的少年英雄。柯云的剑是柯家传下来的独门剑法,早已蜚声边关内外。
他脸色一紧,硬着头皮道:“原来是少将军,在下失礼了。”说罢,他从怀中取出通关文书呈给柯云。
柯云在马上刚一伸手,他手下一个看上去黑黑愣愣的粗壮少年,并未穿蓟州守军服装,而是一身布衫布鞋,蹦蹦跳跳过去,抢着接过文书,看了看:“大公子,这上面的字二都不认得。”
柯云哭笑不得:“不认得还乱抢?还不快退后。”
说罢从二手里拿过文书,看了两眼,对大汉道:“你们走错路了吧,从刚才的路口向西南走,才是京城方向,往东北就要到北燕和国朝为界的白浪河,桥头两边各有北燕和国朝士兵把守,你们这个通关文书只能在国朝地界用,怎么朝那个方向走呢?”说毕,他将文书递还给大汉。
大汉接过文书,哦了一声,又急忙施一礼:“原来如此,谢少将军提点。”
说罢,汉子向身后的随从一挥手:“转道向那边走,西边!一会上了官道再折向南。”
柯云在旁边暗想:“明明识路,刚才却为何欲往北而去?”
车队已经转了方向,汉子正欲纵马离去,柯云突然一拍马,右手疾速拔剑闪电般刺向大汉。那汉子猝不及防被攻击,仓惶之间来不及拔刀。但他临危不乱,身子向一旁猛的闪避,同时左脚脱蹬,右脚一踹马腹,人借力身体腾空而起,在空中拧腰拔剑,翻身剑指柯云,向他疾速刺来。
第十章 审问
“哇!皇宫大内的功夫!!!!”他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漂亮干净,而且凌厉无比,气势冲天。柯云的卫队都是沙场征战多年,不由惊叹起来。
柯云心里也暗赞甄受商的身手。但这人的武功,却也泄露了来历。
他竟然没有使刀!
而且动作虽然漂亮,实战能力就稍微差了那么一点。
既然用剑不用刀,就是撞到柯云手里了。
柯云不动声色,待他招式变老不能再变招了,突然翻腕,冰钢剑变换方向,从左上到右下拉出一个大斜角。大汉若是躲避稍慢,脖子就会被拉成两半。果然他再想躲避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好在柯云并不想伤他,趁他努力闪避之机再次翻腕将长剑刺出,大汉躲开攻击的同时还能反身攻击,剑也朝柯云刺过来。
两人的剑几乎同时,可大汉眼看到刺到柯云胸膛了,柯云却根本没有躲避。这样他的剑刺中柯云,柯云的剑也势必洞穿大汉的喉咙。
高手过招,胜负甚至性命只在迅忽之间。
不同的是,有人敢拼命,有人不敢。
关键时刻,大汉软了,剑尖一偏去拨柯云的剑身,想不到柯云迅速翻腕,剑如电光火石拍在大汉背上。大汉顿时觉得胸口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从马上掉下来,扑倒在蓟州特有的黄土地上,溅起一片尘埃。
柯云跳下马,剑尖抵住汉子的梗嗓咽喉:“甄受商,你的刀呢?这大内的功夫不错,可惜太惜命了。刚才你若不躲,还有机会。”
甄无道虽然是武将,而且武功很好,各种大阵势也见过,可柯云这不要命的剑式太吓人,他扑了一脸黄土,怒道:“柯云,既知本官身负皇上要命,为何还敢拦阻?”
柯云微微一笑:“甄统领,皇上有诏令让您去北燕吗?再者,你用剑不用刀,是想障人耳目吧!”
甄无道趴在尘土中,昂着满脸灰尘的脑袋:“柯云,你血口喷人,老子用刀用剑要你来管!谁去北燕啦?还想不想日后给皇上交待!”
柯云冷笑:“甄统领,是给皇上交待还是给国相交待?对不起,这里是边关,委屈你一下了。”
柯云随即回头喝道:“这人欲越关通敌,拿下!”
话音刚落,别人犹可,那黑粗少年,立刻扑向跟着甄受商手下的黑衣汉子,柯云的随从也纵马一起冲了上来。
不一时个个被按在地上。
柯云喝一声绑了!
随即拍了自己的白马一下,马儿一向知他心意,立刻飞驰起来,冲向那辆神秘的黑布缠裹的神秘马车。
却不想突然有人从马车中跌下来,白马已经冲到马车近前,柯云急勒住马头,马蹄险些踏上那人。
因为勒马太急,马蹄在地上得得踏着,几乎溅出火花。
就在那人掉下马车的同时,护卫马车的黑衣人肯定是早有领命。
甄受商被制时还未动,其他人被一一制住时,押运马车的黑衣人像早已商量好,一个人砍向马车顶篷,车里的人跌了出来,另一个挥刀便向跌在黄土地上的人砍去。
柯云早就注意到这辆奇怪的马车,他来不及让卫士上前,自己的马快,便迅速冲了过来。
黑衣人的刀就要砍到那人的一瞬间,柯云从马上纵势俯身,一个海底捞月,剑将那人的刀打飞。
然后他就不像对甄受商那么客气了,敢在他面前杀人灭口!
他打飞那人的刀,回手一剑就刺进他的心窝。
他的卫队也冲上来,缴了另一个人的械。
柯云跳下马,走到跌出来的那人面前。
竟然是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又黑又瘦,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趴在坚硬的黄土地上,似乎完全不能动。她衣衫上沾满了尘土,两只手被绳子捆在一起,白色粗布衣衫上还尽是斑斑血迹。
柯云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急忙挥剑砍断了绳索,然后拉住小女孩细瘦的手腕,想将她拉起来。可他刚一动,女孩尖利地惨叫一声。
柯云一看,女孩的腿上又涌出大量鲜血,染红了白色裙子,显见是受了重伤。柯云虽然常年征战,见惯了鲜血,看到这女孩的惨状,也大吃一惊。好在他对创伤经验十分丰富,惊怒之下急忙叫卫士拿创伤药过来。鲜血如注般地流淌到女孩白色衣服上,又流淌到黄土地,女孩痛晕了过去。
这时,卫士从马车里又拉出一个和这女孩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秀气的瓜子脸上全是惊惶之色,脸吓得煞白。
柯云回忆着那一幕,声音低低道:“那伙人很残忍的,想逼她要东西。事后她养了很长时间的伤,幸好军中的杜神医享有盛名,硬是将她不仅有创伤,还有骨伤的双腿医好了。对于灵儿,那一次是刻骨铭心的死里逃生。若是甄受商没有被我截到,必然不甘心,会不停对她这个受伤的小女孩逼供的。”
孟聪明脸上也变了色。一时间,他想,恐怕这身体上的伤害,也使得柯灵的内心变得不能触碰。
那日,柯搏虎亲自坐堂询问了甄受商,又审了柯灵。不过当时她还不叫这个名字。
柯搏虎对柯云道:“不能确定甄受商是韦都的人,也不能确定他是要往北燕去。好在,”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件事能说明,有人确实想和北燕勾连。甄受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要和北燕勾连。”
柯云愣了一下:“爹爹,难道甄受商没有招出真相么?”
柯搏虎笑笑:“谁审他了?他是朝廷命官,让你搅了局,为父还得收拾摊子。”
柯云这才明白,但又觉得这么放走他太不甘心。
“爹,他是那天晚上出现在清心阁的人!”
柯搏虎看着儿子:“不错,但他也是大内侍卫首领,韦都最信任的人。”
柯云一时无语,能在边关截到甄受商,是个多难得的机会。况且,他如此残忍,怎么能让人愿意放掉他,他还没有受到惩罚呢。
柯搏虎站起来:“好在你劫下那女孩,她有着甄受商都不知道的秘密。”
柯云愣了一下,他突然很怕爹爹打这女孩什么主意:“爹,她那么小,能有什么秘密,而且她伤得太重了。”
柯搏虎没有回答柯云的话,却招了下手,不一时女孩被抬了进来。
她显然刚被治疗过,腿包扎得很细致,但显然还不能动,更不能走路。
柯云想起马车里的情景,不禁心里一颤。
女孩十分瘦弱,皮肤又黄又黑,却看得出五官端正,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尤其一双眼睛,黑得像幽深的水潭。
柯搏虎道:“那个小丫头,是这孤鸣鹤买来侍候这女孩的,被吓坏了,人倒机灵,一会儿再问便是。”
他似乎也是说给女孩听,意思你俩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
而一向恪守职责的柯云,却完全没有听到父亲的话,他只是默默担心地注视着女孩。
女孩脸色因为失血过多仍然苍白得像纸一样,人也瘦得像风一吹就要倒,只是周正的五官看出原本很秀丽,而且眉宇间透出一股倔强之气。
柯搏虎心中一动,和缓地问道:“你是北燕人?”
女孩恐惧地往后躲了一下,却牵动腿上的伤口,痛得眉头都皱起来,却不肯叫一声。待剧痛缓过,才含着眼泪用微弱的口气道:“我……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青……青蒙”女孩微弱的声音像是蚊子叫。
柯搏虎走近她:“你是孤鸣鹤的徒弟,对不对?”
女孩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柯搏虎突然出掌击向女孩,女孩竟然下意识地举手一隔,只听一声惨叫。
柯搏虎只用了一成力量,但这瘦弱的受伤女孩哪里抗得住柯搏虎的力道,而且无疑震动了腿上的伤口,柯云吓得叫了一声爹爹不要!
女孩疼得瑟缩颤抖着,却不肯哭,噙着泪仓惶地看着柯搏虎,身体已经缩作一团。
柯搏虎凌厉的眼睛盯着她:“钢砂掌,你果然是孤鸣鹤的徒弟。”
柯云突然一步抢过去站到女孩前面挡住她:“爹,不要再问了!”
他眼圈红了,一向惟爹爹命令是从的他,倔强地加了一句:“爹爹,不许您再问了!”
柯搏虎不动声色地对柯云道:“云儿你走开,放心,爹不会怎么样她。”
他拉开柯云,蹲下身,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小女孩:“孤鸣鹤明明是要抓另一个女子,是她给你穿上了这双珍珠绿缎鞋;可是甄受商的目标却是你,为什么?”
女孩已经痛得浑身像筛糠一般,却不敢往地下瘫倒,只能硬撑着。初夏的天气本就炎热,豆大的汗珠从她额上冒下来。
柯云再次挡到女孩面前:“爹爹!”
柯搏虎看到儿子眼中的不忍,他徐徐站起身:“其实,我已经问完了,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带她下去,好好疗伤!”
女孩终于支持不住了,头一歪又昏倒在地上。
柯云急忙蹲下身,将女孩轻轻搀了起来。
柯搏虎淡淡地说:“她无家可归了,爹收她作养女。以后,”他看了看柯云,“你就有个妹妹了。”
柯云将女孩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看到她头上因为疼痛渗出巨大的汗水。听到父亲的话,他抬头吃惊道:“爹,您为什么……”
收了这个可怜的女孩,柯云是不会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爹爹的这个决定十分奇怪,为什么要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呢?
这并不是柯搏虎的行事作风。
柯搏虎道:“早就听说孤鸣鹤收了个女弟子,是看中她的慧性,倾尽全部心血培养她,想将她培养成武学奇才。没想到这女孩脑后有反骨,被打骂至极也不肯好好学。”
柯搏虎笑笑:“聪明有天赋的孩子,谁不喜欢?我和你娘年过半百,也没福再有个孩子,让她给你娘做个伴儿。”
当然,柯搏虎并不能未卜先知,不知道夫人后来是很不喜欢这个伴儿的。
柯云看着怀中的女孩,女孩黑黑的眼睛看着他,如受伤的小鹿一般,眼中全是乞求和依赖。
柯云柔声对女孩道:“别怕。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了。”
女孩不说话,眼角却噙着泪。
第二天,柯搏虎叫了蓟州有名的学问大家宁修散人。女孩完全记不得自己父母是谁,出生于何年何月。宁修散人给她掐算了八字,起名叫柯灵。
第十一章 夜遇对决
宁修道长私下和柯搏虎说了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柯灵在总管府度过了四年时间。与柯灵相处时间长了,柯云才发现她的性格,很有些孤僻。她好像此前一直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完全不谙世事。一方面,她天生慧性,聪明绝顶,难怪能被孤鸣鹤这种眼界极高的武学大师选中。除了在孤鸣鹤那里打下的武功根基,小小年纪竟然也读了很多书。看得出孤鸣鹤在她身上下了很大功夫,也因此对她的逃跑暴跳如雷;另一方面,柯灵又似乎是个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也不懂得基本的人情世故。
她的腿伤很长时间才养好,即使在外伤痊愈,骨头刚刚养好的时候,走路也还是有一点跛。
亲眼看到过她的悲惨,柯云完全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在他心中,这个可怜的妹妹今后应该既美满,又美丽,完全不可以有瑕疵。他想尽办法寻医访药,甚至在征战的每一点间隙亲自去寻访名医。皇天不负有心人,柯灵的腿终于完全好了。几年光景,她从一个黑瘦的小女孩变成一个美丽轻灵、聪**性的少女。
那个年代,男女接触的机会并不很多。尤其柯云这样的官家子弟,更不能像普通男女那样还有市井坊间接触异性的机会,等父辈替他联个或有利益链条,或者是父母相中的品貌家世都好的女孩子是标准程序。柯云本人对婚事无可如何,也没有太多想法。但自从遇到柯灵,一切都改变了。
柯家是武将世家,从小对柯云习武读书要求得很严格,练不好武功要打,背不出书也打。对人情交往,武将家风却是粗放洒脱,没有很多扭扭怩怩的规矩礼法,于是两个年轻人完全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再于是,蓟州大街小巷里,也开始有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传说。
柯灵先后遇到玉怜珠、孤鸣鹤,最终被柯搏虎收养,这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来说,经历已是太不同寻常。
但她的亲生父母……
孟聪明不由看向柯云。
柯云一向是个细心,稳重的人,他不可能没有想过柯灵的身世。
此刻,柯云一双眼睛亮而深邃,静静地看着地面,像是陷入了另一个世界。
孟聪明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开口道:“玉怜珠和柯灵分开之后,又去了哪里。她现在,会是在什么地方?”
柯云似乎才从遐想中清醒,他耸了下肩:“这好像是爹爹交给你的任务。”
孟聪明也搔了搔脑袋,这又问回来了!
柯云一向谨慎,但他沉吟一下不等孟聪明再问便道:“玉怜珠不是目的,她手里的刻铁石才是我们要找的。那东西在她手里,其实没有用处。”
孟聪明琢磨着:“也不能确定,因为如果从动机来说,她这十几年,阻碍的惟一一个人,就是韦都。”
柯云是亲身进过皇宫取刻铁石的,他皱着眉道:“也不一定,还有和甄受商交手的那个人。”
他没有说出来,那也是把他温柔地扔出宫墙的那个人。
孟聪明却没有忘:“还有你。你也是相关者”
柯云嗯了一声:“刻铁石在柯家军手里,是永远不会用到的,这是大节。玉怜珠将刻铁石拿在手里十几年,这个女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很值得玩味。”
孟聪明明白柯云的意思,玉怜珠拿在手里,目的有可能和柯搏虎一样,是为了让谁也不可能引北燕的兵马进入国朝。
但她的名头,毕竟是个江湖女飞盗,动机可以这样猜想,却不能确定。
孟聪明突然道:“你研究过玉怜珠的武功来历吗?”
柯云这次回答得很干脆:“我确实一向很喜欢收集不同门派的武功,但是当年玉怜珠突然出现在江湖并且很快如日中天的时候,并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极少和人交手,她是个女盗,不是个女侠。”
孟聪明道:“她能成为江湖第一女飞盗,武功就差不了。那个拦我的没脸人,一定是在模仿她的武功。”
柯云点头:“你说一定,就是说你并没有见过玉怜珠的武功。”
孟聪明耸了耸肩。
他下黄山只有几个月,和狂热搜集武功的柯云比,他见的当然没有那么多。
苦松居士,倒是经常给他们讲一些其他武林门派比较经典的武功,让他们自行去悟,去拆解。但是,苦松却从未提过玉怜珠。
孟聪明想也想得到,玉怜珠在江湖上是以邪功的面目出现的,虽然武功高,但却根本入不了苦松居士这样的武林大师法眼。
但对于孟聪明就不一样了。玉怜珠手里握有刻铁石,在某个时机到来的时候,是可以左右国朝运势的。因此,她一定是十几年来,国朝甚至异族的各种势力,不能忽略的一个人。
柯云思忖着,半晌才慢慢道:“其实,她是以内息见长,并且从不用兵器。”
孟聪明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得真多!”
柯云笑道:“果然你在黄山没有好好练功。至少,没有好好思考,否则你怎么会忽略玉怜珠的武功来历这一点?”
孟聪明可不喜欢听柯云的批评。他和柯云感情很深,所以心里就更不服他。
但是这次,他承认柯云说的没有什么错。
他在黄山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下山会去找玉怜珠那个十四年前的没脸人。
但是,他怎么会忽略掉,武功来历,是了解甚至追踪玉怜珠,找到动机的关键因素呢?
柯云站了起来:“好像我们的谈话时间太长了一点。我还要提醒你,”
他已经连剑和剑鞘一起拿起,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那个袭击你的人,为什么会去冒充玉怜珠?还有,”他笑眯眯地看着孟聪明,“你到现在都还没有见过真玉怜珠的武功。”
说罢他便走了。
孟聪明看着他的背景咬牙切齿:“好像你见过似的!”
蓟州不像京城,边关城市,总是缺乏那种富丽的繁华,一到夜晚,除了总管府灯光亮一些。整座城都只有星星点点昏暗的灯光。
那透出微弱灯光的每一扇窗户后面,或许都是一个不富裕,但很温馨的家庭。有母亲,有父亲,有孩子。也许几代同堂。一家人坐在灯光下,或吃着舒适可口的家常小菜,饭后或有些简单的游戏娱乐,男人们喝茶聊天,女眷们做些针线,或者督促男孩子们做功课,女孩子们绣绣花。
孟聪明很久没有经历这些了。
虽然在蓟州,在柯伯母的照顾下有些家的温暖,却也更容易想起早逝的父母。
初春的北方夜晚,气候微凉。
他虽然有武功护体,在外面呆久了,仍然打了个寒战。
这寒战,不仅因为冷,还因为,
一种熟悉的,但很久已经没有感觉到的气息似乎笼罩在周围。
远处,两点亮光在黑暗中飘移。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那亮光在黑暗中越飘越近,瞬间,一个影子倏地飘到他眼前。
他下意识地迅速后退,黄山的学武生涯,让这一切都是本能的反应。
眼中,那两点锐利的亮光。
那没有脸的脸!
孟聪明捏紧拳手,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玉怜珠!我知道你是。”
没脸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突然开口了:“离开蓟州,不要管闲事!”
声音像是尖锐的口哨,撕裂着他的耳膜。
孟聪明仍然盯紧他(她),他心里很紧张,有如泡在冰水里的感觉。
但他大胆地盯着没脸人:“告诉我原因,否则绝不放过你!”
没脸人瞳孔收缩了,没有脸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恨意,更显得狰狞:“十四年前在国相府,我放过了你,否则那时你就已经死了,还能今天站在我对面说话?”
尖锐的声音持续撞击着耳膜,孟聪明呆了:“什么,你说什么?”
没脸人冷笑一声:“哼……蠢东西……”
孟聪明突然清醒过来,他提起拳头,低吼一声,拳已出手!
没脸人却突然消失,孟聪明带着千钧力的拳头一下击空了。
没脸人在空中一个迅如闪电却无半点声音的凌空翻身,双臂已伸出,手变幻成爪型,指尖甲利,向孟聪明天庭抓了下来。
这一抓,带着下冲的力量,却仍然没有半点声音。
就像黑夜中扑飞的蝙蝠。
孟聪明从心底感觉到诡异与可怕。
没脸人像是一只大鸟张着翅膀扑落下来,他瞬间被罩在一股极强的内息之下,全身都似被钳住,甚至他的拳击出去却费尽了力量收不回来。
孟聪感觉到了爪风已扑到自己头上,甚至已经触到头皮,因为头皮一凉。
她的武功太可怕了,那个假冒他的没脸人,简直是表演太过拙劣。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的脚还在这股内息与掌风织成的气网之外。
他反应极快,蓦然惊悟,玉怜珠最可怕的是她的内息,然而她的内息并没有到堪成化境的程度,没有能成网全部将他罩住。
而孟聪明的右脚正好卡在两块从地里突起的石头之间,他右脚一借力,蹬着石缝一接力,人已腾空而起。
啊,黄山师叔教的功夫果然让孟聪明不辱师命,他竟然从这一脚的空隙间,撕开了没脸人,不,玉怜珠的内息之网,人随之闪身而出,从气网中冲破了出去!
第十二章 获救
他欲借腾空的一瞬间,翻身回击,反击玉怜珠。
他不可能是玉怜珠的对手,但多对峙一刻,对玉怜珠这个女魔头的了解就能多一分。要知道,这可是在江湖失踪了十几年的第一女飞盗。
虽然实力有差距,但好不容易才得来当面对决的机会,他怎么能逃跑。
但是,随即他发现,在玉怜珠面前,想逃跑都没那么容易!
他人已冲出气网,正要出掌攻击,手腕却已经被一只冰凉如蛇的手抓住,还湿腻腻的。孟聪明差点嗷的叫出来。他胆子贼大,但就是怕蛇一类的爬行动物。
玉怜珠没有脸的脸已经贴近他的脸,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能跑还不滚,还怪老娘不给你机会么?”
她呼出的气都喷到孟聪明脸上,孟聪明想要挣扎,那冰凉滑腻的手一下变得像铁一般硬,紧紧钳住了他。
被她拿住的一瞬间,孟聪明全身都僵了,玉怜珠嘎嘎笑起来,声音难听如铁铲刮锅底。
孟聪明索性全身放松了:“你要不要笑得这么难听!”
玉怜珠没有脸的脸媚笑了一下,孟聪明看不见她的脸,光听声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玉怜珠刮擦着嗓子说:“孟聪明,你姓孟就是错。都说老娘心狠,但当年在韦都家里饶了你一命,现在还不知道滚远点吗!”
孟聪明脑子立刻转了千八百变,他手腕被拿,却全然不动声色:“玉怜珠,今日得会真是荣幸,我孟聪明是江湖上第一个十几年间见过你的人么?”
玉怜珠没想到这个时候,孟聪明还真的不逃,她好像听不出孟聪明口气中的诱拐之意,用难听的声音继续道:“呸!怎么不滚,这些没紧要的事只管问个什么?”
十几年来玉怜珠畏惧被各方势力盯上,一直躲得很隐蔽。这对她这样的当年江湖第一女飞盗,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当然不想和孟聪明聊这些。更生气这小崽子竟然不怕死,怎末还不赶紧逃,不怕被自己分心锉骨吗?
孟聪明轻轻一笑:“咦,我不滚,妨碍江湖第一女侠盗做什么事情了吗?况且,您武功高强,这样亲密地抓着我的手腕,我怎么滚呀?”
孟聪明早发现玉怜珠武功虽高,智力却好像不高,便故意这么说。
玉怜珠愣了一下,手一松:“滚……”
孟聪明却突然用冰冷的声音道:“你为什么要偷刻铁石?”
玉怜珠又愣了一下,她突然一咬牙:“本来还想饶你一条小命,既然你提这个,那就怪不得我了!”
她手上加了力量,孟聪明顿觉手腕剧痛,他甚至听到自己的腕骨咯咯作响。
他咬紧牙,不顾右手痛澈心肝,用自由的左肘去撞玉怜珠。
他可没有那么容易服帖,就算你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魔头。
玉怜珠几乎没有缓冲地,闪电般地点了他左臂的穴道。
她就是这样作派,并不一下置人于死地,让孟聪明的左臂也无法发挥作用了,她一步欺上,左手扼住了孟聪明的喉咙。
妈呀,现在不仅手腕滑腻腻,脖子也像缠上了湿乎乎的蛇。
孟聪明真的要吓得大叫了,他不怕死,但怕蛇一般的感觉。
但他想叫也叫不出来了,玉怜珠越扼越紧,孟聪明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视线也开始模糊。
但他刚才落下时脚又刻意踩住那两块石头夹出的坎儿里,他一边用力呼吸,一边用脚在找最佳的角度。这个石缝,踩准极容易借力的。
他深吸一口气,一用力,右脚一踩石坎儿,蹬的同时将体内积聚的所有内力都冲到右脚上,瞬间他人再次借力腾空而起,另一条腿带着千钧力量飞踢起来踹向玉怜珠。
玉怜珠猛吃一惊,她的两只手仍然制着孟聪明,但她经验极其丰富,知道孟聪明这一脚的力量有多大。
但对孟聪明是死地求生,而以玉怜珠的功力,一惊之后的反应仍然比孟聪明快,她同时松开两手,身体一闪就鬼魅般闪到孟聪明身后,飞身而起爪也伸出,要再次爪击孟聪明。
然而,奇葩的事情发生了,玉怜珠一腾竟然未起,却呱唧噗!摔了个狗吃屎。抓着孟聪明的两个滑腻的爪子也脱手了。
孟聪明被这声呱唧噗吓到了,但他脖子虽然得了自由,却一脚扫空,急忙拿稳身形,喘着气赶紧吸进肺里新鲜的空气,这才缓过劲儿去看玉怜珠。
玉怜珠却果然不愧是江湖女大魔头,出了意外反应依然奇快。
她摔得不轻,两条腿借不上力,却用长袍下的胳膊一撑,跃起数尺。
孟聪明急忙狂喘着身体摇晃着东倒西歪地后撤,他知道以玉怜珠的功力,不能正面迎击,一定要先后撤,再从旁边袭击。
但他紧张准备还击之际,却忘了注意玉怜珠,他聚起内力灌在掌上,一掌击出却噗地哈哈大笑起来,这下氧气更不够用了,他一边笑一边喘,样子奇怪之至。
原来玉怜珠向以轻功擅长,她刚才滑倒在地,用手臂撑住跃起,至少也能跃丈高,在空中翻身向下袭击孟聪明。却不想这潇飒的姿式没有做起来,因为她只跃起了三尺来高。
原因竟是!
孟聪明发现她突然矮了好大一截,长袍一下变得太长,而且崩出了两根棍子。
孟聪明一惊之下,哈哈大笑得,真气都笑泄了!
他突然脑中闪出,十四年前飞过墙头的玉怜珠,根本就很矮小,她今天如此长衫飘飘,又高很瘦,原来是绑了高跷!
但不想一滑倒,高跷散了,力量更借不上所以才只跃了数尺,矮小的身材拖着不相趁的长衫,和刚才长身玉立的样子两相对比,真是十分可笑。
哈哈哈哈哈哈!孟聪明肚子都要笑破了。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最可怕的事情来了,玉怜珠的反应竟比闪电还快,高跷脱脚,她只跃了几尺却在空中仍然拧腰翻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孟聪明再次扑来。
“敢笑老娘!!”
孟聪明的笑声就要凝结在喉咙里,他刚才笑破了真气,瞬时再集聚真力已经来不及了,况且就算集起真力他也绝抵挡不了玉怜珠。
眼看玉怜珠利爪般的手已经到了他面前,他感觉那尖利的爪甲已经触到了自己的脸颊,差点惊叫起来。
与死亡相隔只有半分了,胆大的孟聪明心也提到嗓子眼,却发现根本不可能躲开。
玉怜珠的武功,每一次出击都比她之前的招式更可怕几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孟聪明觉得自己腰带一紧,一个人拎住自己的腰带顺势一带,另一手一撩,挡退了玉怜珠,随即灌起轻功,竟然带着自己飞跑。那风呼呼在耳边掠过,孟聪明大惊。这人的轻功和力量太强了,带着自己还能跑这么快。
那人却并不沉默,在孟聪明耳边怒道:“你太不长进啦!简直给黄山派丢脸,要不是我扔块西瓜皮,刚才你已经被抓破肚皮死啦!”
那人抓着孟聪明飞跑,风声呼呼仍不停在两耳边向后掠过,孟聪明简直不知道他的速度有多快。不一时,那人将孟聪明一扔。孟聪明抬头一看,啊的一声,竟然是总管府的大门!
孟聪明急道:“好汉是哪一位?您武功这么强,刚才为什么不帮我抓住她……”
那人早就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门人阿成跑过来:“孟公子,深更半夜您这是去哪了呀?您在和谁说话?”
孟聪明来不及回答:“快把门帮我打开,我有要紧事!”
阿昌不敢怠慢,急忙将门大开,孟聪明飞跑进门,飞一样向后宅奔过去。
后花园大而黑,今天没有月亮。
宛如十四年前,月亮突然隐入云彩的一瞬间。
他凌厉的目光却早已看到,柯灵住的那个小院儿,亮着灯光,似乎还有人声。
他飞跑进去,院门口丫环素云拦他:“孟公子,这是大小姐住的地方,您不能进!”
孟聪明一把推开她,向着有灯光的屋子飞跑。
门口也有丫环,孟聪明不由分说,推开那要上来拦阻的丫环,就进了屋。
他冲过外面的小厅,直接就进了柯灵的卧室。
他愣住了。
柯灵坐在床上,只穿着白色小衫,头发像水打湿过般的粘成一绺一络,她浑身颤抖,黑黑的大眼睛里竟是恐惧。
孟聪明一下被她的模样惊住了,竟然在这种时候,他还震颤于她的美,一瞬间似乎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来。
柯夫人看到孟聪明,真是吓了一大跳:“聪明,你从哪里来?”
柯云正在低声安慰着妹妹,看到孟聪明,也吃了一惊。
被柯夫人一问,孟聪明清醒了过来,他直走到柯灵床前:“柯姑娘,你知道些什么?”
柯灵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看到孟聪明进来便往床里面躲。
柯云一下就站起来了。
先说话的却是柯夫人,她严厉地道:“聪明,不许再问了,谁让你进来的!”
孟聪明这才发现,屋里只有柯夫人,柯云和柯灵,丫环一个也没有。
孟聪明怔住。
第十三章 神探从男盗手里得到的秘密被女盗偷走了
柯夫人看着孟聪明,放缓了语气:“灵儿梦魇住了,你不要吓她。”
柯夫人随即将孟聪明拉到屋外,将外屋的丫环也遣出,然后看着孟聪明,又恢复了慈爱和蔼的神情,她柔和地道:“聪明,你喜欢灵儿,是么?”
孟聪明倒吸了一口气。
他来不是为了说这件事的。
但柯夫人的问话,仍然刺痛了他的心底。
他愣怔道:“柯伯母,我……”
柯夫人竟然十分镇静:“聪明,你要考虑灵儿的感受。有事要慢慢来。”
孟聪明顿时有苦说不出,是的,这个时候他有一万条理由不适合逼问柯灵。
但错过了这个时机,他……
他有理由相信,柯灵一定是知道玉怜珠就在蓟州城里的,她们也一定见过面!但是……
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向柯夫人行礼,退了出去。
他现在还能出府么?
出去了干什么?要不是被刚才那个武功奇高的人救了,他现在已经是一具死尸。
他突然有些茫然。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所以他转过身:“柯云。”
柯云看着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想到刚才自己的粗暴与无礼,孟聪明一时也语塞。
但他并不后悔,他看着柯云英气的脸:“柯云,我对付不了她,你能不能帮我?”
柯云很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忙得很。”
孟聪明心里一时委屈与羞愧同时涌上,他从不叫他一声哥哥,但他分明心里拿他当大哥的。
柯云看着他的样子,笑了一下:“是很忙,不过有事随时招呼。”
孟聪明松了一口气,他看着柯云,忍不住笑了。
柯云道:“你刚才遇到玉怜珠了?”
柯搏虎的议事厅里,此刻除了他和孟聪明,没有别人。
“聪明,”柯搏虎看着他,“你太着急了。”
孟聪明无语。
他抬起头:“柯大人,”
行公事的时候,他必须称他为大人。
“昨日救我那人,武功太高了,绝对超过玉怜珠一个层次,但他只是救我,却没有去拿住玉怜珠。”
柯搏虎淡淡笑了:“比玉怜珠武功高一个层次的,而且这个时候能在蓟州的,就屈指可数了。”
他似乎不想继续那个意外进入者的话题:“玉怜珠就在蓟州,我竟然不知道,是我的失职。无论如何你已经是大功一件。但是要记住,不是什么事都需要知道,也不是什么人都会在危险的时候帮你。多照顾自己一点。”
孟聪明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突然觉得,在黄山忍了十年,他仍然什么都太欠缺了。
柯搏虎道:“灵儿不错有可能知道一些秘密,但你不要吓坏了她。我们家收养她,不是为了她与玉怜珠和孤鸣鹤都有过非常近的接触。”
他看着孟聪明:“灵儿会在孤鸣鹤的事情上帮助你一些。至于玉怜珠,那是灵儿的禁忌,我们都不触碰的。况且,她对玉怜珠的内幕,知道的比对孤鸣鹤少多了。因为孤鸣鹤从来不防着灵儿。但玉怜珠不想让灵儿知道的事,她就永远不知道。”
孟聪明觉得自己真的好笨,昨天惊吓到了柯灵,不仅柯云对他会有想法,本来柯灵可以帮他了解孤鸣鹤的内幕,现在看来也要延迟了。
可玉怜珠竟然敢冒着危险呆在柯搏虎的眼皮底下,显然这里面另有隐情,而且必与柯灵有关。
而昨天另一个搭救他的人,他直觉柯搏虎应该猜出了是谁,不说恐怕也是有隐情。
后花园孟聪明再熟悉不过了,这些年除了黄山,他只喜欢住在柯伯父家。不过多年未来,这里还是有了很多改变。
他在山石树花间的小径上来回遛,脑子却停不下来。
玉怜珠不在北燕,他从瞧笑天那里“买”来的纸卷在玉怜珠身上就没有了作用。
瞧笑天屡次提醒他,不会没有缘由。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感觉到了什么,急忙去腰里摸那个纸卷。
这下,他真的倒抽了好几口凉气!
纸卷没有了!
用说吗!
玉怜珠袭击他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拿走了那个他用两锭大银,两坛美酒买来的消息!
当然,也可能是那个救他的人顺走的,但孟聪明的直觉,却更肯定是玉怜珠干的。
神探的直觉就是这么牛。
哎,要是能靠直觉打人就好了。
他平时就是喜欢这么胡思乱想,但突然发现自己想跑题了,便又将思路转回来。
蓟州,本应该是玉怜珠不敢踏足的地方。
但现在她在蓟州城里出现了。可是,怎么去找她呢?武功差她这么多,找到了又怎么样呢?
以前蓟州是他失去父母之后的一个温柔欢乐的地方,而这一次,为什么处处感觉到别扭呢?
他乱想着,无意中捻着花丛中怒放的一朵鲜花。
“哎!你干什么呀,花要让你捻坏了!”
孟聪明闻声抬起头。他记性很好,这不是柯灵的贴身丫环小乖儿?
她是个机灵的小丫环,秀气的瓜子脸,耳垂上戴着红玛瑙坠子,一说话就在腮边打来打去,更显灵动。
此刻她大而水灵的眼睛瞪着孟聪明,掩不住对他的不满意。
总之这是个和戏里惹人喜欢的小姐身边聪明伶俐的丫环一样的一个小丫环。
孟聪明下意识地松开手中的花。
“你这人,真没爱心,这花儿很娇贵,养活可不容易啦。”
孟聪明突然想从她身上了解一下柯家神秘的大小姐。“啊,抱歉了,在下没有注意。这是你家大小姐养的花么?”
小乖儿将花扶正:“我家大小姐才不在意这些花花朵朵的。难道孟公子不知道,这是我家夫人种的么?这里和江南水土不同,一直在温室养着,最近才移到花园。”
孟聪明哦了一声,他注意小乖儿并没有替她家小姐愤怒的样子,
回想一下,昨天夜里他闯进去的时候,小乖儿并不在场。看起来,柯灵也没有将秘密和自己的粗暴举动告诉小乖儿,否则这个一向替小姐仗义出头的小丫头,不会这么友好。
孟聪明不由仔细看那初绽的鲜花:淡淡的蓝色,如高远的深秋蓝天,在花茎处却逐渐过度成晶莹的纯白色,花瓣鲜嫩的吹弹得破。姐姐喜欢花他是知道的,但只是喜欢,也喜欢研究各种花,却从来没有亲自种过。当时家里花园里的花,都是爹爹找了花匠种的,爹爹真是特别宠这个美丽又聪明的女儿。
没错,就是这种花,清淡宜人,雅致芬芳,和姐姐的为人一样。柯夫人种这花,是因为成王妃要秘密驾临蓟州!
他陷入回忆中,半晌慢慢道:“含嫣花?”
小乖儿拍手道:“对啦!蓟州是北方气候,这花在这里真是稀奇得不得了,夫人找了特别有名的花匠费了好多力气才养活。客人来了都要问是什么花,开始我也不知道,久了才记住。这府里的人,倒有一多半不知道这花的名字。”
孟聪明感慨道:“难为柯伯母了,我和姐姐,都是在柯伯父和柯伯母庇护下,才能好好活着。”
他明白,因为姐姐的行踪需要保密,小乖儿只是柯灵的小丫环,不会知道是姐姐要来了。
但柯灵知不知道,他就不能肯定了。但能肯定的是,柯灵即使知道,即使和小乖儿再亲,也绝不会透露给她。就像昨天的事情,柯灵也不告诉小乖儿一样。
虽然孟聪是第一次见到柯灵,但他能感觉到,虽然倔强,但她还是一个非常谨慎内秀的少女。
小乖儿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孟公子,可是第一天来府里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吓唬我家小姐呢?”
孟聪明仍然沉浸在因含嫣花唤起的回忆氛围中,被小乖儿突然一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但他很快收回遐想,很迅速地答道:“呵呵,大小姐之前,我才是柯伯父最疼爱的人。”
“哈哈哈哈……”这个好笑的理由,令小乖儿笑弯了腰。
看得出来,大概大小姐已经对孟聪明有成见了,但小乖儿显然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对孟聪明这个好看的青年很有好感。
“当然,”孟聪明又道:“我对她的来历,也确实好奇,你不知道她的身世吗?”
小乖儿止住笑:“这个全蓟州的人都知道呀,孤鸣鹤是北燕国师,有一次发现一个有武功异禀的孤女,便收下做女弟子。”
孟聪明微微一笑:“我问的,是她被孤鸣鹤收为弟子之前的经历。”
小乖儿一时被问住了,歪头想了想:“我是孤鸣鹤收了小姐作女弟子之后,才买来给小姐做丫环的。小姐也只是告诉我她不知道父母是谁,抚养她的是个做针线度日的北燕贫苦妇人,因病而死,但她亲口说过只是她的养母。”
孟聪明道:“果然,照你所说,她身世的线索便断了。”
小乖儿瞪大眼睛:“孟公子,您为什么这关心我家小姐的身世?”
孟聪明耸耸肩:“我好奇啊,她身世这么离齐,我不关心才有问题。”
小乖儿也笑起来,笑起来是个非常好看的小丫环:“孟公子,你帮穷人家探案,是真的只收一文么?”
孟聪明点点头:“那自然。好吧,这次我也只收你一文钱好了。”
小乖儿竟然下意识地摸身上,突然明白过来:“公子您骗人!您问了这么多,应该给小乖儿钱才是!”
“对,你说的没错!”孟聪明手一晃,原本空空的手里,竟然捏了一个黄澄澄的纯金大钱,“这个给你,算我的谢意好不好?”
小乖儿秀气的小脸兴奋得涨红了,虽然柯搏虎领蓟州军政头把交椅,柯家也很厚待丫环,但随手就是金子却是不可能的。
孟聪明将金钱放在她小小的手心里,小乖儿开心地捧着看着,喜的小脸都红通通的:“谢谢大神探!”
瞬间便改了称呼。
她看着孟聪明,红红的小脸上,有兴奋也有一些隐隐的的喜欢。
孟聪明也觉察到了,两人突然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沉默半刻,小乖儿突然像想起什么:“哎呀,我是要去厨房看小姐的汤药,全忘了!”
她撒腿就要跑,突然又停住,回眸一笑,认真地看孟聪明:“孟公子,你是不是喜欢我家小姐?”
孟聪明心猛地一跳,赶紧道:“不过只见两面而已,怎么会突然喜欢?”
小乖儿甜甜地笑了一下,似乎很有所满意,开心地撒腿跑了。
第十四章 快找刻铁石
“从现在起往前推一百多年,国朝和北燕的战争始终非常激烈,边关战火四起,狼烟遍地。北燕士兵彪悍骁勇,所到之处势如破竹,给国朝造成了巨大威胁和恐慌。好在还有一批死战之士,才算勉强将国家保了下来。战争状态持续一百多年,北燕内乱,无力继续南侵,开始谋划与国朝谈和议。这时已是先皇在位的时期,在朝一群贪生怕死的大臣掌了权,赔了大量金银财帛,粮食牛羊。但北燕还不甘休,虽然内部争权夺势,对外倒是口径一致,说是对国朝有善意,可以签下一纸盟约,若国朝有难,持此盟约可以向北燕借兵。其实表面是帮助国朝,内里却隐含了国朝一旦有变,北燕大军就可以合法进入到国朝境内,操纵结果。那时,他们不用费一刀一兵,站在哪一方,哪一方的力量就占绝对优势。而不论哪一方取胜,北燕的势力都顺势进入了国朝内部。”
孟聪明惊道:“难道,先皇和大臣们,看不出这个是圈套么?”
柯云道:“国朝有些人,被北燕打怕了。只想快些赔钱甚至割地,换得片刻和平继续莺歌燕舞,哪管这是卖国乞降之举呢!”
孟聪明思忖道:“韦都想夺取刻铁石,是因为他有野心,所以不放心盟约在皇上手里。只有拿到刻铁石,他背后有了更强的军事力量撑腰,才能没有障碍地进行下一步计划那就离废帝不远了。”
柯云点头同意:“如果十四年前韦都得手,也是他的计划就提前了。倒是玉怜珠阻止了他的计划。但最近,京城、北燕、边关都有异动,已是山雨欲来了。”
孟聪明沉默了。柯搏虎也是要有所动作,才会有姐姐来蓟州。玉怜珠感觉到异动,才会突然出现威胁自己。
但她威胁的是什么呢?表面是要将自己逼出蓟州,不再管刻铁石的事情。
但这样,反而说明玉怜珠内心有不自信的一面。至少她认为,如果孟聪明继续查下去,那么她手里的刻铁石或者她自己的性命,都有危险。
是什么让这样一个女魔头如此不自信?
要知道,她十几年未出江湖,孤鸣鹤和柯搏虎都不能威胁到让她在江湖露面。为什么孟聪明一来蓟州,她就出来了呢?
从柯搏虎的角度,现在更紧急地要他拿到刻铁石,原因没有明说,孟聪明却体会到了。那就是战事一旦明朗,盯上玉怜珠的人会更多。眼下刻铁石在玉怜珠手里还好说,如果被韦都或者其他势力,比如北燕得到,就更令柯家军陷入危险境地。如果落到其他人手里,局势也会失控。
柯云看孟聪明显然在冥想,继续道:“盟约签订时,是用铁字鎏金镌在一块声如金钟的石头上,字迹永远不会漫灭,所以才称为刻铁石,藏在皇宫中靠近后宫的清心阁里。韦都自从掌握了国朝大权,便生了篡位野心。他每天都在惦记着这块刻铁石。皇上虽然懦弱,也知道盟约一旦没有了,他手里就一张牌都没有了,所以软拖硬扛,就是不肯交出来。”
孟聪明道:“但那一夜,韦都也是一样没有得手了。”
柯云道:“韦都派去盗取盟约的人,就是甄受商。所以,他并不是为了保护盟约,却是在抢盟约的过程中,又被另一方所伤。”
他沉吟下又道:“事后,当班的幸存侍卫受到严刑拷打,被打得奄奄一息,却什么也招不出来。那些侍卫本身就不知情,都已被和甄受商交手之人一刀杀光,唯一幸存的侍卫没有招出任何有用线索,之后也被韦都活埋了。”
孟聪明一时无语,韦都的残暴他听说过太多。但此刻听到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仍然让他不寒而栗。
他突然问柯云:“甄受商却没有事,说明韦都对他十分信任。”
柯云道:“他虽为皇上当差,却是韦都的亲信。而且他和那个人交过手,所以只有他在,才能顺着那个的外形、武功、招式习惯、轻功步伐等等线索,找回刻铁石。但事实上,”
他没有说完便停住了。
孟聪明白得很,和甄受商交手的那个人,武功虽高,但刻铁石却是玉怜珠早就拿走了。所以她才会被各方势力所追杀。
孟聪明点头:“你说的不错。那么上次,他去北燕和孤鸣鹤见面,韦都是否知道?“
柯云道:“我当时诈了他一下,他却没有露出破绽。孤鸣鹤在北燕不得势,但如果战事一起,他在北燕和国朝,都会瞬间变成香饽饽。但是盟约一日不在手里,任何人开战便有忌惮,所以孤鸣鹤显然与甄受商勾结,在想办法拿到刻铁石,这也是孤鸣鹤为自己谋取更大官职的砝码。”
孟聪明思忖着:“你的意思,甄受商是听命于韦都,却又和孤鸣鹤有勾结。但他和孤鸣鹤联系,韦都未必知道?”
柯云嗯了一声:“甄受商那次去北燕,是秘密行动的,估计皇上知道,韦都却不知道。我看破他与北燕勾结,但爹爹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赔礼送钱送物将他放走。其实,爹爹知道他怀有二心,便会削弱韦都的力量。”
孟聪明嗯了一声,柯搏虎做事,是大开大合的。可惜柯伯父虽然勇猛又有大智慧,但偏于边关一隅,成王又不给力,无论未来怎样合兵谋局,陷入政治纷争,局势对于柯家军来说,始终是十分凶险的。
但孟聪明却十分佩服柯搏虎的胆识,在整个国朝上下都臣服在韦都脚下的时候,柯搏虎却是始终不肯向韦都低头。
柯云又道:“还有孤鸣鹤。他武功高绝,和妙常师太一北一南,是当今武林两大泰斗。他没有节操,现在和北燕右相多速勾结在了一起。如果北燕一旦想对国朝发动战事,必定会启用孤鸣鹤,如果孤鸣鹤拿到刻铁石,北燕再与韦都勾结,我们就完全腹背受敌了。”
“或者至少,”他看着孟聪明,“要让玉怜珠手里的刻铁石,永远不能面世。目前看,她也是这么做的。可她终究是个江湖女魔头,国朝的未来,柯家军的命运,谁也不敢寄托在她一个人身上。况且,江湖上武功高于她的人,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我们不迅速介入,玉怜珠不一定守得住。”
孟聪明早就十分清楚,孤鸣鹤是分给自己的份例,玉怜珠就更是。玉怜珠+孤鸣鹤,这个组合大餐真是让他的神探人生无比酸爽-小命随时可能化成齑粉。
虽然今天柯云说了很多,孟聪却感觉到他态度的不同,好像两人突然就疏离了。
但是昨晚的事情,他想不到有更好的办法,因为被柯夫人拦阻,他没有机会追问柯灵。
但他也第一次看到柯夫人当机立断的一面。
孟聪是单纯的,他只是认为,猝不及防间,从柯灵的对答中,能发现他需要的线索。
柯夫人一改慈爱和絮叨的慈母形象,瞬间将他制止,显然是怕他和柯云冲突起来,那会严重影响兄弟间的感情。况且,即便以柯云的克制,当时没有发生冲突,也一样会伤害兄弟两人的感情。
事实上,现在已经影响了。
孟聪明慢慢道:“我会想办法了解孤鸣鹤,”
一向干脆的柯云没有马上回答。
柯灵是孤鸣鹤收的徒弟,而且孤鸣鹤看中了她的慧性,从武功到文字,都是亲自教授的。
柯云在救下柯灵之前就听说过,孤鸣鹤收了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当弟子,但女孩性格倔强,孤鸣鹤又性如暴炭。女孩不如他的意时,经常被毒打。而这女孩却十分奇怪,越挨打越倔强,于是就更经常被暴打。
孤鸣鹤全身心就想发挥平生所学,所以不论忠奸,不论敌国母国,只要当朝国主肯用他,他以武林泰斗之尊,也真是尽心卖命。
但另一面,他为人处事不能不说是简单粗暴,不谙复杂的人际关系,于是四处受排挤。孤鸣鹤本来就是性如暴炭,人生屡遇挫折就更加粗暴变态。而且据说他平时不近女色,早年曾娶妻,不想妻子头胎难产死去,令他大受刺激。从此便独身至今,性情就更加乖张。
但孤鸣鹤有千般不好,却始终是个爱才如命的人。他暴打柯灵,却是恨铁不成钢。虽然他平日生活简单粗糙,但吃穿却没有半点亏待过柯灵,甚至还专门买了丫环侍候(虽然买的是玉怜珠)。他对其他徒弟也很厚待,学功夫时打骂不断,饭食居住条件却是不错。饭不一定好吃,一定要有肉有菜有营养,他说吃不好怎么能练好功?
但时时的毒打与辱骂,而且随着孤鸣鹤人生仕途的不如意,他越来越容易失控。柯灵压根不喜欢学习武功与读书,自然没有达到他的期待;而且柯灵还很倔强,失望之余,他毒打柯灵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让柯灵恨死了这个师父。
柯云怜惜柯灵在见到他之前,小小年纪就受到太大的身心伤害,因此平日从不提孤鸣鹤的名字,以免引起柯灵的黑暗回忆。
孟聪明提到孤鸣鹤,柯云知道他的意思。
但他不想妹妹再回忆那些去受刺激。况且孟聪明是个率性的没长大的孩子,第一次见柯灵就言语冒失伤害了柯灵,让柯灵一直都对他不太友好。昨天又不管不顾地逼问柯灵,更令他没法放心。
但柯云始终是个和气的青年,待孟聪明也像大哥哥一样,他微微笑着道:“不用心急,还有时间。我们慢慢了解。”
孟聪明有多聪明。
他立刻明白了柯云内心在想什么。
他突然发现,他们这一对恋人关系,也许会影响到他寻找线索的进展。
柯云也始终没有提玉怜珠。
既然柯搏虎将盟约的事情全权托付给孟聪明,柯云便也不再过问。柯搏虎说过的,他不再重复,这也是柯家人一向的习惯:简单、直接、干脆,却不失谨慎、周密。
分手之时,柯云道:“珠儿姐姐说来蓟州,我知道你下山后先去了河东看姐姐,却又负气而走,想必姐姐很伤心。爹和娘都希望你和珠儿姐姐早些见面,只是可以想象的原因,珠儿姐姐这次的行期一拖再拖。”
孟聪明点头:“我想到离开黄山,或许会有很重大的事情要我做,看来我还是想的保守了。”
柯云很平静也说道:“国朝局势十几年都山雨欲来,不论有多少未知的危险因素,必要时只能抢在前面。”
柯云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但他相信孟聪明听得懂。
第十五章 马车遇袭
柯夫人忙完府里事务,被两个丫环搀着,气派很大地陪孟聪明逛花园。
走到那一片怒放盛开的含嫣花丛前,柯夫人挥手让丫环退下。只有她和孟聪明两个人了,柯夫人才慈祥地看着孟聪明,很有些遗憾地说:“你伯父呢,说了很多次你姐姐会来。但成王特使传信,一再地更改行期,再不来这花期就要过了。”
柯夫人又看着那丛怒放的蔚蓝色花海,表情真是有点发愁。
孟聪明想起那天夜里,在柯灵房间,柯夫人的果断与决绝,和她平日富态、慈爱又有点絮叨的样子有多么不同。
但是,柯伯母始终不失为一个慈祥的长辈。孟聪明对她的一番心血很是感动:“柯伯母,您对聪明和姐姐真是太好了!”
柯夫人叹道:“你父母身体都好,又比我和你柯伯父年轻。你父亲虽然在朝堂受韦都排挤,却也是很有份量的重臣,万想不到他和你母亲竟然先后去世。哎,实在是太突然了,那时你才六岁,柯伯父知道消息,对你真是心疼得不得了,接到珠儿的信,柯伯父简直迫不及待地派人把你接到蓟州。”
这一番话触动了孟聪明的心,他的心直掉了下去。当年他虽然小,却记得父亲和母亲身体都很健康,也十分恩爱。可是父亲莫名染上不明病症,很短的时间就去世了。母亲和父亲感情太好,忧郁成疾,不久也走了。母亲去世前,将孟聪明的手放到那个最信任的下属手中,用尽最后的力气,嘱咐他一定将小聪明带到河东,亲手交给成王妃孟离珠。
他长到十几岁之后,才感觉到哪里不对。父亲的突然病逝,确实有非常难解的地方。
今天听柯夫人提起来,这个难解的谜又冲击着他的心脏,但在柯夫人面前,他什么也没露出来。
柯夫人哎了一声:“你姐姐从不喜欢花啊粉啊贵重首饰的,却独独喜欢这含嫣花。每次见到她,身上都带着淡淡的含嫣花的清香,清淡雅然,却又风姿绰越,真是美的像天宫仙子啊。只可惜,”
柯夫人不再说了,成王是作为与柯搏虎和孟噩的联盟出现的。他们共同对抗强大的国相韦都。所以,不论成王本人多么阴郁与令人压抑,多么不招人喜欢,孟离珠都必须要嫁给他,让这个联盟更加紧密。
孟离珠是个温顺听话,又十分懂事的女子。她一点没有让父亲为难,就答应了嫁给成王。
孟聪明道:“姐姐是那么好,只是倏忽间,欢儿都十岁了。我一直认为,姐姐永远不会变老,现在她仍然那么美那么温和,可毕竟和从前不一样了。”
柯夫人摸摸孟聪明的脑袋,疼爱地道:“伯母就知道,最心疼珠儿的,一定就是你这个亲弟弟。”
孟聪明微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他从黄山下来之后,第一想的,就是将姐姐带走,远远地,带到离成王府远远的地方,哪怕是海外孤岛。
但是,见到姐姐的瞬间,他立刻打消了念头。
他心中永远清雅迷人的姐姐,已经是个美貌华贵的王妃,他身边那个十岁的小王子,此刻才是她最疼爱最亲的人。她在一座压抑的王府中过着郁闷的日子,但和这座王府已经割离不开。
见到姐姐不过半刻,水没有喝,饭更没有吃,他打马离开了那个让他压抑的地方,姐姐含着泪看着他走远,喊着他的名字,他却头都不回。
既然帮不了姐姐,就不要再婆婆妈妈的。
此刻,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那封文书。
他在关正枫屋里偷看到的文书。
姐姐的命运注定如此吗?先是一个联盟的筹码,现在更要亲身涉入一个凶险且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计划中。她虽然才貌双全,终究是个柔弱的女子,这样做,是为了去世的父亲,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皇族后代,未来能够安身立命。成王或许她完全不喜欢,但欢儿已经有了她的血液。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一个女子,国家大事,皇位更迭,这些充满血腥的东西,又与她何干?孟聪明恨自己没有本事,完全不能帮助姐姐。
孟聪明坐在一家很小的四福酒馆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他遇到的事情,进展实在太离奇,太曲折。他要解决的事情,又太重大。
他必须好好地想一想。
他想着,眼睛直直地从小酒店的破窗户看出去。
酒馆小而简陋,劣酒很烈,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却一口菜都没有吃。
虽然是中午,因为是蓟州城最热闹的地方,却是人来人往。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一个穿着青衫绿坎肩的小姑娘,耳垂上的红玛瑙耳坠在太阳下闪闪发亮。她刚从一个店里出来,拎着一大堆包包裹裹。
小乖儿!
那个聪明伶俐又对他很友好的小丫环。
他马上跳了起来,却又摇晃着差点摔倒。
他喝得太多了!
看到小乖儿已经向远处走去,他着急了,在柜上扔下钱,醉得歪歪斜斜的就奔出去。
虽然醉了,动作还是比小乖儿快的。
他喊住小乖儿,小乖儿看着他两眼发红,满脸酒气的样子,吓了一跳:“孟公子,你怎么啦?”
孟聪明嘿嘿笑着,他感觉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小乖儿,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他虽然没少喝,有些事情却记得清楚,因为他习惯性地很注意观察周围的环境。比如,柯灵是极少出府的,所以和她寸步不离的小乖儿也极少出府。
能在四福酒馆相遇,为什么这么巧?
小乖儿把左手一堆东西挪到右手,指着前面道:“孟公子没看到那里?大公子今天难得有空,带小姐出来买东西。大公子就是这样,恨不得把一条街都买下来给小姐。”
孟聪明这才注意到,果然柯云拉着柯灵的手,沿着街道信步闲逛,一边走还东张西望地看着街边的摊位和商铺。只要柯灵稍微有点兴趣,柯云就马上停下来,让她慢慢地看,帮她选东西。
孟聪明的眼睛湿了。
他并没有刻意去想起什么,可眼睛竟然就湿了。
他心里一阵难受与痛苦滚过,这个柯府大小姐,她……。
小乖儿道:“哎,我说孟公子,你可真是,怎么喝成这样啊,我扶着你吧。”
孟聪明也觉得腿在发软,身子摇晃得很厉害。小乖儿一手扶着孟聪明,孟聪明便朝她身上倒了过去。
周围逛街的人刚刚看到总管公子与大小姐的西洋景,这会又有新八卦好看,更加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起来。
小乖儿急了,想告诉大小姐一声,却看到大公子和大小姐已经走远了。她跺了一下脚,喊了一声:“车夫!停一停!”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停在他们面前。
小乖儿还不忘三言两语讲了价钱。
先将手里的大包小裹扔到了马车上,然后死拉活扯地将孟聪明扯上了马车。
旁边的人像看大戏一样:“啧啧,还是总管府大小姐的丫环,这成何体统啊!”
另一个道:“人家可是王妃的弟弟,王爷的小舅子,也许这小丫环琢磨着换换命呢。”
还有更小的声音,似乎是捂着嘴道:“和她家小姐一样……”
啪地一声,马鞭脆响,马车栽了一下就惯了出去,然后马儿轻快地迈开蹄子小跑着。
小乖儿埋怨道:“孟公子,你这是喝了多少呀!一个人喝什么酒,喝多了谁弄你回去呀?”
孟聪明嘿嘿笑起来:“一个人喝酒……最好喝……”
他转向小乖儿:“小乖儿,你不跟着你家小姐,她会不会怪你?”
小乖儿哼了一声:“谁让你喝这么多啊?小姐脾气好的很,讲理的很……”
孟聪明又嘿嘿笑起来:“是么……我怎么没发现……她真凶巴巴的,一点不像个女孩子……”
小乖儿无语道:“谁让您老招我家小姐了?还神探呢,冒冒失失的……”
她还没说完,马车行进间像是遇到什么障碍,突然停了下来。车轮一顿,强大的惯性让小乖儿扑地倒在孟聪明身上,孟聪明醉得厉害也撞到车辕上。
只听车外马车夫怒道:“干什么拦车,要出人命……”
话音未落,他啊地一声惨叫,然后就是人倒下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