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二章 再访出云楼
关正枫的话让孟聪明感到安慰,他知道关正枫是个直爽的人,不会说些敷衍之词,却终究不能驱走心中的阴云:“已经发生的一切都不可逆转,尤其是,柯伯父和伯母竟然就都不在了,就算我万死,也不能辞疚。”
他的眼圈红了。他年纪太轻,对于一向视他为亲子的柯伯父和柯伯母如今已经不在的事实,他至今无法接受。
关正枫道:“恕沙某直言,孟公子,凡事还是要向前看。已经发生的不可逆转。关某想说的是,柯家军现在尚处危险之中,若在下请公子援手,公子当如何?”
孟聪明倏地一惊。决战之后,由于他伤重不支,成王又控制了蓟州,而内疚与悔恨使他对于柯家军与成王之间的那种敌意更加敏感,因此他不能做到再去主动接触柯家军,致使他未能再深想自己还能起什么作用。
此刻,关正枫点醒了他。孟聪明沉吟半晌,方道:“关将军,柯家军若有用到孟某之处,自当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关正枫听孟聪明如此说,不由颌首称是。
他不再犹豫,掏出一封信,递给孟聪明。
孟聪明打开一看,脑子轰地一下,像被巨雷震到。那雪白的信纸上用秀丽的字迹写着:若大哥柯云有难,柯家军俱归孟聪明节制。下边落款是柯灵。
孟聪明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良久,他才把眼睛从信上抬起,注视着关正枫。
“关将军,如此责任,在下只能感到受之有愧。想来,为了柯家军的未来,孟某甘愿付出一切,哪怕生命。只是这个责任,我却是不敢担啊。”
关正枫早已料到孟聪明会如何回答,他干脆地道:“孟公子真的无须纠结过去,今天柯家军对公子的信任,也是公子用自己的鲜血换来的。”
说到这里,车轮吱哑一声,车身顿了一下,随即微晃着停住了。关正枫扶着孟聪明下了马车。
西斜的太阳已经落下去,晚霞满天,将天空遇得血红,更将余晖遇到孟聪明脸上。他顿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关正枫笑着道:“孟公子,你看看这是哪里?”
孟聪明抬头一看,竟是“出云楼”几个大字。
关正枫道:“二和可儿姑娘成亲了,现在他走了,可儿自己打理酒楼。之前可儿不愿意那些浮浪食客骚扰,所以求了少将军作主,和二办了事。现在我在这里,理所应当罩着可儿和出云楼。兵荒马乱,生意大受影响。但是讨逆军驻扎到这里,生意又得到弥补。今天可儿姑娘要招待故人,我就不打扰了,过一两个时辰来接公子。”
孟聪明失声道:“什么?可儿和二成亲了?!”
柯灵和柯云那场剧烈冲突,关正枫是目睹的。
可儿的事情,因为战事一直没有对孟聪明有交待。这次是可儿自己求了关正枫,要见孟聪明一面。
关正枫道:“女孩子,父亲去世了,总要有个依靠。这也是可儿自己求了少将军的结果。”
孟聪明一时无语。
关正枫道:“你快进去吧,天已经晚了。一会儿我来接你,早点回去休息。”他与孟聪明拱手道别。
孟聪明看着这座高大气派,但设计却很玲珑有致,灯红酒绿的三层酒楼。
柯伯父和柯伯母在战事中尽节,柯家军笼罩在一片悲哀中。但民以食为天,什么时候,饭都是少不了要吃的。所以,这家有柯家出股的酒楼,生意仍然做着。
这里孟聪明当然很熟悉,只是今天,为什么感觉这么陌生呢?
他进了这个门口挂着大红灯笼,横匾上写着“出云楼”的颇为气派的酒楼。酒楼名字是柯云起的。柯云是个简单的人,从来所有复杂的事情他都用最简单的方试处理。但他从来没有做过生意,对这件有生以来第一件和使刀弄枪不太一样的事业,他是很迷恋也很有感情的。于是他的幽默感就来了,这个名字大概想向朋友和食客标榜一下他的东家身份。
暮色已至,不少成王军队和柯家军的将士进进出出。柯家军将士对可儿很友好,成王军队的人大概也知道可儿的身份,对她很客气,走时都会多给些。从武之人豪爽率性,难免好酒,酒楼里推杯换盏,看上去十分热闹。
孟聪明走到一楼,对小二道:“小二哥,可儿姑娘在吗?”
小二一抬头:“哟,这不是孟公子吗?找我们老板娘?马上马上。老板娘早就交待了,我引您先上楼,马上请老板娘过来。”
孟聪明黯然,又自嘲地笑了。真是世事难料,可儿已经是老板娘了。那二难道还是老板了?
他摇摇头,跟着小二朝楼上走。
小二将他带到三层拐角处一个干净雅致的房间,这里十分清净,那喧嚣的猜拳劝酒上菜声顿时变得遥远了。
小二叫人送上茶,对孟聪明道:“小的去请老板娘,一会儿就到,您先喝茶。”便施礼退了出去。屋内一张锃光瓦亮的枣木大方桌,桌上是青瓷茶壶和四只青瓷茶碗。虽然看上去并不昂贵,却是样式别致又雅致,显见得可儿和颜叔都费了心思。
颜叔是诗书人,很懂得这些器具,他选的茶具,定要雅而不俗。
大方桌四周是几张同样质地的枣木高背椅,同样擦拭得油光锃亮,一尘不染。
有窗的那面靠着墙壁,摆着一张很大的枣木质地长条案,上面放着古朴的花瓶,瓶中插着盛开的红梅,给屋中点缀出生气盎然。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屋中小二点亮的那盏油灯,灯光摇曳着。
不一会儿,门无声地开了,可儿静静地走了进来。
自从那次祭奠颜叔,被可儿跟至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进来的可儿,仍然像平时一样清清淡淡,人也安安静静。
她一头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乌黑的发髻上斜插了枝素银簪,再不是孟聪明熟悉的垂辫女孩的模样,身上则是一袭青蓝色衣裙。
虽然是父亲的重孝,但为了生活,她不能像柯灵那样全身白色孝服,只能穿着素净的衣服,不戴首饰。连那一对红宝石耳坠,也取下来了。发髻间在不显眼的地方,还戴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绢花,隐在发丝里面,只是隐约可见。
生活的艰难,穷人的艰难,也只能如此理解了。
如果可儿生在一个富贵的大家族,那么此刻,无论如何是不需要她小小年纪抛头露面辛苦操持生意的。
第三一三章 再见可儿
虽然早就知道今天是为见可儿而来,可当可儿真的走进屋里的那一刹那,孟聪明还是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了。
当初柯云倾自己所有资助可儿开了出云楼,孟聪明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他心里非常明白,柯云即便是帮助可儿,但最主要的,他是要保护妹妹柯灵。而孟聪明与可儿之间的那种若有若无,稍纵即逝的感觉,也是双方都明白,却双方都不能说的。
可儿仍然小小的,秀气的样子,只是眉宇间添了忧愁,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乖巧秀丽的女孩儿,她此刻的打扮,完全是一个小媳妇的样子。
孟聪明心情复杂,但他还是镇定住自己,冲可儿拱手道:“可儿姑娘,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他突然有点不能控制自己,目不转睛地看着可儿。
可儿眼中有泪光在闪烁,她赶紧回了礼:“最近出了这么多的大事,可儿只恨自己是个弱女子,没有办法帮大公子。如近战事到了这个地步,可儿却什么都做不了,心里真是难过。我一直在关注公子的情况,知道您受了重伤,可又不便去探望。所以才求了关大哥,只想给公子做一顿饭,算是表了可儿的心意。”
孟聪明心里的沉重,却没有半点稍减。
可儿和二成亲,太令他感到意外了!他知道柯云费劲扒拉给可儿牵了严飞的线。严飞家在蓟州世代有资产,小伙子长得又精神,人也有出息。若不是柯云一力做保,严飞家里本是不大愿意与贫寒没有家室的颜叔联姻的。
却没想到,颜叔开心得不行,可儿却坚决拒绝了。她只说自己出身寒微,无意高攀。
严飞倒是对清秀乖巧的可儿印象很好,可因为二的原因,他也力辞了这桩婚事,再怎么样也不能抢兄弟的女人不是?搞得柯云一万个恼火。
却不想,随即,他就有机会给可儿和二办婚事了。
不过对柯云而言,和二的婚事并不是出自于他的张落,却因为可儿的坚持,使得二的婚姻问题解决了,柯云心里其实是十分高兴的。
却不想因此和妹妹冲突得差点成了敌人。
可儿道:“孟公子,您身上还有伤,快先坐下。”
待孟聪明坐下,她才也坐到桌旁,将青瓷小碗倒过来在桌上放好,然后拿起茶壶给孟聪明斟茶。小二也上来送上几样凉菜,又将各式热菜铺满,顿时香气四溢。
可儿道:“公子受伤未愈,不能喝酒,就喝些桂圆红枣莲子茶吧。”
“这莲子是秋天新下来我一个一个挑过,去了苦芯晒好的。您喝喝看。”
孟聪明微微点头道:“可儿,谢谢你。”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果然香甜宜人,喝下去五脏六腑都很熨贴。看着可儿,仅仅一个多月没见,可儿憔悴清瘦了不少,但素净的服色让她更如出水芙蓉般秀丽。
孟聪明在想,自己初遇战阵,竟然已经对朋友间不能周全,让可儿经历了种种磨难。可见世界上很多事,想得好,却不一定能做得好。
想到这里,他心绪烦乱,不由就放下茶碗:“可儿,你为什么会就嫁给了二?就算是为了开酒楼方便,难道柯云当初为你牵线的,是二吗?”
可儿脸白了一下,她慌忙道:“孟公子,你不要这样想。是我自己坚持嫁给二的。”
“为什么!”孟聪明拿着茶碗重重蹲了一下。
可儿瞪大眼睛:“孟公子,你不要生气!这一切真的是可儿自己的主张。”
她喘了口气,对孟聪明道:“公子先坐下吧,等可儿慢慢讲与你听。”
孟聪明心想,都已经是既成事实了,我听了又能如何。
他心中颓唐,不由道:“可儿,你是不是太冲动了。这成亲,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日后……”
可儿微微叹了一口气:“孟公子,你听我说。想爹爹和我,当初日子过得真是困窘。可那个时候,和公子你还有大小姐都还不认识。二就总是来我这里吃饼,帮我劈柴提水干些重活。他力气大,而且干起活儿来永远不知道累一样。爹爹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我又年小力弱,好多重活粗活,若是没有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我就是愿意的。其实二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他完全只是尽力帮我,从没有索取任何的回报。是后来二娘知道了,就想求娶,找了媒婆来。当时我就是愿意的,只是爹爹不论如何不肯。”
说到这里,可儿含着泪低下了头,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孟聪明顿时无语。
是是,是可儿愿意的。可是,她难道不是被迫愿意的吗?如果她真的愿意,还会对自己……
他摇摇头:“可儿,颜叔怎么可能愿意呢?你是他唯一的亲骨内。哎!”
都沉默了。长几案上的油灯,灯芯毕剥,火苗晃动了两下。
可儿过去挑了一下灯芯,屋里顿时明亮起来。
两个人都沉默着,都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半晌,可儿才续说道:“爹爹既然不答应,这事也就放下了。可二还是和以前一样,到我这里买饼,还要柯家军的兄弟们都来我这里买饼吃饭。他也照旧帮我干活。我心里真的是好内疚啊!但我又没办法拒绝他,那些粗活重活,我真的是没有能力做。后来,二的娘也去世了。她没能看到二成亲,我心里真的也是好难过。”
孟聪明听得痴了。
人间竟是如此吗?
很多事,他无能为力,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二和可儿之间的感情。
二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太太太好的人。他对可儿肯定是喜欢的。只是,他和可儿未免太不合适了!仅此而已。
他深深叹息。
可儿又小小声道:“你不要怪大公子。他现在在京城,我每天心里都好难过。烧香替他祈福。他真是好人的。我只能去找他。既然开酒店,一个姑娘家是很不方便的。但他不同意,他说二心里是真不明白的,日后会委屈了我。我使劲说服他,他才同意了,在锦园替我和二办了婚事。我知道后来大小姐和他冲突了,听柯家军的兄弟说,大小姐和大公子冲突得很严重。”
她说着,低了头,她对于给这两个恩人造成这么大的冲突,还影响了兄妹感情,觉得万分不安。
第三一四章 黑影复出-袭击
孟聪明呆了。
他突然想起,那天他进入北燕境内,回来之后柯灵旧伤复发,哭得哇哇的。想必就是了。
他摇头:“是的,你心已定,我能如何。柯云又能如何。只是,你好歹该早告诉我一声的。”
他总觉得,他或许能挽回这件事。
严飞,是个多好的小伙子,怎么也比……
可儿将眼泪抹掉,勉强笑道:“不说这些了。我知道,大小姐和你才是真的好。那日,大公子带着大小姐到我这里。说战事凶险,让大小姐和我在一起,这样关将军可以保护我们。可是,那几天大小姐天天都在院子里练习用飞针刺树叶。哎,冬天没有树叶,就是刺树枝,松树的松针末端的那一点。她还四处找蜜峰,大冬天的,哪里去找啊!可最后,真的让她找到了。不仅找到了,还被蛰到了,手腕都肿了。开战那天,大小姐突然就跑了,关将军派人去追,去找。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去战场上找你去了。我想,大小姐平日看上去那么冷,她心里对公子是有多好。”
回想战场上柯灵突然出现,孟聪明简直无法回想,他怅然道:“是的。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最终辜负了她。我真的一点信心都没有。”
可儿道:“为什么没有呢?旁的相好的人,恐怕一辈子也没有这样的经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人比大小姐对公子更好。”
孟聪明摇头:“我说的,不是她对我。而是我……”
他心里无言。柯家军和河东军队的状况,让他陡然觉得前途一片迷雾。而她和柯灵的未来……
桌上的菜,已经凉了。孟聪明完全没有心绪去动一下。他向窗外望去,这间屋在三层,窗外只有一片漆黑,依稀可见大槐树已经没有树叶的光秃枝条,在隐隐摇曳着,透着有些阴森幽暗之气。
可儿叫了声小二,小二急忙过来换了新的热茶,撤下冷了的菜肴,又端上新的热菜,便退出去了。
可儿看到孟聪明情绪仍然很低落,便柔声劝道:“孟公子,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你伤没好,不能饿着。吃一点菜吧。这些是可儿亲自做的,这次款待公子,只是为了报答公子之前对可儿和爹爹的帮助。这鸡汤我在火上炖了好久的,还放了滋补的中药材,公子受那么重的伤,你要好好补一补。”
果然上,桌上一个黑色瓦罐里的鸡汤,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十分诱人。
孟聪明却提不起兴致:“可儿,有些事,实在是太让我猝不及防了,我现在哪里吃得下。无论如何,拿我当朋友的话,你应该早一点......”
他话说到一半,墙上的两盏壁灯突然碎裂了,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桌上的那盏油灯,竟然也晃动起来,火苗摇曳,顿时屋里弥漫着一股阴森可怕的气氛。
可儿吓得啊了一声,孟聪明却已经同时跳起,他一把拉过可儿,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然后迅速退到窗边那条长几案处,并且用身体挡住了可儿。
可儿吓坏了,颤抖不止,缩在孟聪明身后不敢吱声。
这时,条案上那盏油灯的灯芯,毕剥闪烁了几下之后,终于彻底熄灭了,整个房间陷入无边的黑暗。
门外的走廊,仍然不断传来客人的喧嚣声,劝酒、传菜、猜拳,和屋中的黑暗寂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房门无声地开了,一个黑衣人有如天降。
他站在门口,脸上黑布遮面,身后的灯火辉煌将他的人映得格外诡异。
他在门口顿了一下,随及以快得不可思议的动作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屋子,房门随即关上,屋中又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孟聪明心跳如鼓,他死死将可儿挡在身后。
刹那间,他已经知道黑衣人是谁了。
那个黑影!
令他和柯搏虎大费脑筋的黑影!
是他在远处,用哨声警告了玉怜珠之后,出手将玉怜珠击成重伤,将他和柯云、瞧笑天三人也同时全部震飞的黑影!
可儿躲在孟聪身后抖作一团,她完全是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怎么能想到在她自己的酒楼里会出现这样的恐怖情景。
孟聪明一样非常紧张,他的伤还在恢复之中,内力更是还没有办法聚起来。
可黑影!
黑影那绝顶可怕的武功!
当时他们三个人,而黑衣人并没有把他们三人作为目标进行攻击。饶是如此,黑影等于在他们眼皮下重伤并教训了玉怜珠。
他是有多可怕!
可现在,孟聪明的功力失去大半,还有一个可儿要保护。
这是什么样的凶险场面?
他长这么大都没有遇见过。
他不敢擅动,只要他一喊,黑影能瞬间将他们两人击得粉身碎骨。
孟聪明一只手在身后攥住可儿的手腕,一动不动,两眼在黑觉中注视着黑影。
黑影无声地飘到孟聪明面前,孟聪明攥紧拳头。他到底要看看,这个黑影的目的是什么,眼下他又要做什么!
让孟聪明大吃一惊的是,黑影似乎凝视他半晌,却伸出手只一推,就将孟聪明推到一边。
然后,他竟然伸手去抓可儿!
啊!是的!可儿是玉怜珠的女儿!
黑影!一定知道了这个秘密。
孟聪明被黑影推得踉跄了几下,看到黑衣人又去抓可儿,他将最后一点力气聚起来,拼尽全力扑过去向黑衣人击出一掌!
他这一掌完全没有力道,自己都觉得像棉花一样软绵绵而无力。
黑影身子微微一侧,抬手接住他击过来的掌,身子稳稳扎着不动。
黑衣人手上戴着黑皮手套。
刚才在门口被灯光映照时,他全身也都是黑衣包裹。那是极软薄的如鱼皮般的材质。但孟聪明却觉得,那黑色的衣服,完全改变了黑影的气质。
他害怕被他认出?
他是他熟识的人?
而且非常熟识?
孟聪明的手被抓着,感觉到皮手套的独特质感,为什么这种质感令人感到十分恐惧?
天不怕地不怕的孟聪明汗都下来了。
如果只是他自己,他或许和黑影拼了就可以了,但眼下,有可儿!
黑衣人抓着孟聪明的手,突然又轻轻推开。
但是,他却并没有再次发动袭击,他用黑面罩后的眼睛盯住可儿,一直盯着。
第三一五章 带可儿躲避危险
虽然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但孟聪明的感觉反而出奇清晰与敏捷,他能感觉到,那黑影一直盯着可儿。
良久,黑影突然并不再攻击,他缓缓向后退到门边,打开房门,刹时消失了。
孟聪明追到门口,再次打开门,光线顿时射了进来。
他跑到楼道里,然而往楼道尽头,空空如也,哪有半个人影?
他再回头望向楼梯那一端,仍然空空如也,更没有半个人。
整个楼道里,空空如也,却看着说不出的恐怖。
他急叫道:“小二!”
不一时,伙计从楼下急急跑上来:“孟公子有什么吩咐?哟,这里怎么这么黑啊?”
可儿还在那里抖得话都说不出来,孟聪明道:“灯灭了,麻烦小二哥再给点上。”
小二连忙答应是,赶紧去拿火石火镰。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怎么回事?三盏灯全灭了?又没有风,奇怪呀?”
伙计一走,孟聪明急忙问可儿:“以前有过人跟踪你,或者袭击过你吗?”
可儿抖成一团:“没,没......没有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可儿是玉怜珠的女儿!
孟聪明惊了。他想起了柯伯父的话。
玉怜珠一定和那个黑影有交易。
玉怜珠远避海外,黑影放过可儿。
可今天,为什么?
为什么?
孟聪明对可儿急道:“可儿,你不能住在这里了,搬到我那里去,和我在一起。等我进京城时,你和我一起走!”
可儿哆哆嗦嗦道:“可是,可是,酒楼的生意怎么办?”
孟聪明气道:“还生意,你家大股东都没你这么财迷!你看他最近可曾来过?”
可儿抖抖地:“他是大股东,可是可儿要给他交待生意啊。”
孟聪明无语了,他严肃地道:“你的大股东肖纵正在帮柯家军。你的小股东,你最信任,最尊重的少将军柯云,被关在京城大牢。你是不是可以暂时放弃一下酒楼的生意?”
可儿头一低,又哭了:“孟公子,可儿听你的。可是,总管大人尽节了,大公子被关起来,事情是不是很严重,很可怕?”
孟聪明拍了拍她:“可儿,我们不能选择,但我们至少要做我们能做的。”
可儿拼命点头:“可儿知道,可儿什么都听公子的。”
孟聪明又对可儿道:“一会儿关大哥来接我,你跟我一起走。但你什么都不要对他讲。”
可儿吓得只会点头了。
不一时,可儿挟了个小包袱,跟孟聪明一起坐马车走。
看着关正枫惊异的目光,孟聪明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刚才有人袭击可儿,不晓得是什么目的。战事太乱,不能给你添麻烦。我将她带到成王大营。你找个人来暂时接手生意。”
关正枫眉头一皱:“这个没有问题。只是什么人会袭击可儿呢?而且胆敢在周围都是军队驻扎的出云楼附近?”
孟聪明道:“颜叔是避祸才带她来到蓟州,应该是过去仇家找上来。想趁着战乱害了可儿。”
为了不让关正枫操心,他只好撒个莫名其妙的谎。
关正枫仍然很多疑虑,但他明白孟聪明是靠谱的。现在柯家军只有他一个人管着,他日理万机也实在顾不到可儿,便点点头:“如果是这样,她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女子,真是防不胜防了。公子带着她也好,正好日后去京城可以将她交给二。”
回到住处,成王妃看孟聪明带回一个水秀而惹人喜欢的小媳妇,美丽的杏眼瞪成了桃子,简直眩晕了一下。“聪明,你伤还没好,在搞什么呀。这个小媳妇是哪里来的?你这个孩子,总是爱管闲事。”
孟聪明忙道:“姐姐莫要管了,这女孩子从前帮过我,现在她父亲去世,仇家寻仇找上她,我必须得时刻保护好的。”
王妃简直对这个弟弟无奈了:“哎,好吧,姐姐也是管不了你。”
她对身边大官女道:“快带这女子去休息。”
孟聪明急忙道:“她和我住一屋,你们将必须的东西搬来这屋就好了。”
王妃简直一个倒仰。
却在这时,突然一个看服饰像个宫女头头的美貌女子进来,施礼道:“参见王妃,太妃听说孟公子好了一点,说马上要开拔了,明日午间要宴请孟公子,请王妃和孟公子明日午时正刻,准时到长阳殿赴席。这是太妃个人宴请,已经着太监到大营禀知王爷了。”
王妃立刻温雅地笑着道:“凌宵,这还要你亲自来一趟。本宫知道了,你辛苦了,快回禀太妃去吧。”
凌宵向成王妃福了福,退出去了。
孟聪明一惊,那个五彩斑澜的老太太,什么事要请我?
说贵太妃是老太太,其实不太公平。她五十几岁吧,肌肤仍然白净细腻,脸上妆总是化得很郑重。仍然乌黑的发髻上,振翅的五股缠金丝镶宝风冠总是很隆重重华丽。身上也是鲜艳的重锦的衫裙,织金腰带裹着仍然纤细的腰,和素净淡雅的成王妃风格完全不同。
但孟聪明就是只肯在心里称她危太妃,哼,贵啥?就知道欺负姐姐。
要是危太妃知道孟聪明说她是老太太,一定要气得背过气去。
按说皇上驾崩已经快二十年了,危太妃是孀居,但爱美对于某些女人来说可能是在古代也是一种强迫症,危太妃完全无法抑制将自己打扮得像一只五彩孔雀。
就像她无法抑制将脸上涂上尽可能多的粉和胭脂,无法抑制总是在发髻上配戴更多的昂贵首饰。
但她有个大气的名字,危重华。
她也对得起这个名字,当年为将成王推上太子之位,她以一个弱女子之身,与一派太臣直面,甚至殿上舌战群臣。
因为当今天子年龄大一些,又比较持重,得到朝臣支持更多。当然这些朝臣现在大多都后悔了,也有不少利用完毕已经被韦都宰了。
危太妃只得到柯搏虎和孟噩等少部分大臣支持,对比之下,势力就弱了。也正因为这种弱,危太妃便更破釜沉舟地与韦都为首的势力明争暗斗,当面与韦都讥声恶斗也是经常的事。直到斗到成王争夺太子失败被赶到河东。而她自己在皇上驾崩前被褫夺贵妃称号,随儿子一起到了河东,从此再未见过君王面。
第三一六章 园中惊遇
但不知是不是皇上仍然顾恋这个美貌又厉害的妃子,将她由贵妃贬为妃后,却给她加封了“贵”字。于是,她仍然叫贵妃,是贵的妃,而不是某贵妃。
现在,她成了寡妇,便成为贵太妃。
不过,以她的年龄,保养得再好,也不可能有稚年美貌女子的鲜嫩和灵动了。但贵太妃一向争强好胜,偏偏特别在意自己的容貌,于是,可想而知,便与儿媳成王妃关系好不了。
她又一向不让人,成王妃的端庄典雅,温柔随份在她眼里都成了缺点。
呸,假的厉害!贵太妃时常暗里愤愤地这样说。
于是,婆媳关系十分的不怎么样,这在当世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孟聪明刚好了一点,不想在出云楼出了这档子事情。他暗暗地向关正枫作了交待。
关正枫虽然是个粗人,脑子却很警觉:“之前杀手团出现在沙平镇,之后有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了。眼下大战刚结束,突然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果然他们既不是韦都一伙,也非与我们一路。但我们现在的局势……”
孟聪明沉吟道:“我们现在只能先依附成王,不能随便产生摩擦,这样我们还是得胜一方,不论柯家军已经受到多重的他伤。这是赢得主动的唯一办法,眼下委曲求全是唯一选择。”
关正枫无语,半晌方道:“孟公子,我关某目前势单力孤,公子既得大小姐的授权,能否……”
孟聪明摇头:“关将军,你要做好面对柯家军最艰难时期的准备。“
他又沉吟一下,继续说道:“不是我不帮柯家军,是柯云还在。我现在动作,会引起混乱。”
关正枫点了点头。是的,只要柯云在一天,不论他是否已经身陷囹圄,他都是柯家军唯一的精神领袖。柯灵留下的字条,也是说“如果大哥不在……”
两人都沉默了。
关正枫道:“我和我的军士一起护送公子回去吧。”
孟聪明点头:“我现在确实需要将军的护送,另外,我要带着可儿。”
关正枫一怔。
孟聪明道:“那人奇怪,明显是冲着可儿来的。关将军现在身负重任,也很难照料到可儿,我带她走,随时保护她。”
关正枫摇头:“奇怪,黑影为什么要袭击可儿,却放过了公子您?”
孟聪明道:“大概和玉怜珠几次害我,几次又放过我有关。玉怜珠也是江南人。”
关正枫点头:“这实在是太诡异了,但我们眼下千头万绪。但这个头不抻,日久终成后患。”
孟聪明顿时心又沉下去。现在的局面,太错综复杂了。如果柯灵和肖纵不能将柯云救出来,他简直感觉到绝望。
但他绝不能在关正枫面前露出来。现在,关正枫几乎把他当成唯一可以商量柯家军命运的人了。
韦都后面,还有谁呢?
回到成王的行宫,孟聪明不敢让可儿离开他半步。
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个黑影的出现与消失,似乎有一些可怕的规律可寻。
到了晚上休息时,他也不许可儿离开他。只是又叫了个宫女,只说为了侍候,和可儿一起住在他的房中,既避了嫌疑,也防止可儿尴尬。
这样到了第二天,老孔雀看到孟聪明身体渐复,而且已经出去散心了一趟。
于是,便端着姿态对成王妃说,要款待孟聪明,以慰问他为此次讨逆之征立下的汗马功劳。
成王和贵太妃都知道,现在笼络孟聪明,就是笼络柯家军。他们给柯家军留下的印象实在太坏了!
行宫中最大一个厅堂内,花梨木云石桌面的大圆桌架了起来。雕花木椅已经摆好。桌上钧瓷的碗碟,银瓣金花茶杯和缠金丝银壶都摆放好了。
孟聪明百密一疏,身体刚好一点,他在房中,拿出那本秘笈琢磨着,在赴席之前再琢磨一会儿。反正到宴会厅很近。但可儿却是个闲不住的女孩,那个小宫女萍蕊突然道:“哎呀,我要去给太妃通个信,禀告王妃和孟公子赴席的时间。可是,厨房的药忘了拿啦,孟公子赴席前要喝的。”
可儿忙道:“姐姐告诉我去哪里取药就好了,您自管去回太妃的话。”
反正可儿是不需一起去赴席的,她也不能老闷在屋里。孟聪明看秘笈入了迷,便一时忽略了她。人长久在一个环境里,很容易丧失警惕。
萍蕊如释重负。能跟到这边的宫女不多,王妃要赴席,一堆宫女在为她梳妆,准备首饰衣服和妆容,自然人手短少。
她匆匆告诉可儿药房在那里,便急急向太妃禀报去了。
可儿心里想着快一点,因为宴席时间也快到了。她到了药房,告诉管事是萍蕊姐姐让她来拿的。管事的见是个乖巧的女子,便很信任地将刚煎好的药坐在滚水里,交给了她,心里微有奇怪:怎么没见过这女子!而且小小年纪,为何是个小媳妇的打扮?
可儿端着药,一路小心地走着,她走得有点快,怕赶不上孟聪明服药,却又很小心,生怕药洒出来。好在在出云楼里,可儿经常会给客人上菜,倒是锻炼出来了,手里脚下都还是很稳的。
却不想快走到孟聪明住处时,她正在石子铺的道上走着,突然前边迎面来了一个人。身穿黄袍,披着貂裘,戴着风帽。却仍看得出是个戴着王冠的男子。
可儿走得有点急,突然发现前边有人的时候,赶紧收住脚,药差一点洒了,她用力稳住。要知道这药有多重要!
她抬头再看那男子,刚想道歉,却吓得退了一步。
她知道坏了。
男子身后的太监声音尖利地道:“这婢子该打,怎么敢冲撞王爷!”
可儿吓得直抖。
本来王爷身边是有太监引路的,只不过太监都没有走路面,而是在路旁边的土地上走着,可儿又正好从一丛冬青掩映的另一条路拐过来,所以到了王爷眼前差点撞上。
那王爷,显然就是成王了。他脸色一如平日的昏暗灰黄,看到可儿,却奇怪地明显有惊疑之色。
他制止住太监,可儿急忙将药碗放到旁边石凳上,跪下颤声道:“可儿该死,冲撞了王爷!”
成王注视着可儿,并没有叫她起来。
他静默了半晌,可儿更害怕了,也不敢抬头,身子微微颤抖。成王对太监道:“谁许你们惊吓这女孩儿?都退下。”
第三一七章 成王什么想法?
几个太监急忙退远。
成王还不满意,又道:“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那几个太监慌不择路地跑了,成王随即对仍然站在他身边的胖太监道:“刘成,你也不要在这里啦,走得远远的,你明白的。”
刘成很胖,脸皮很白,因为胖眼睛都快挤没了,五官显得很小。他不情愿地施了一礼,便也走了。
空气清凉,天空晴朗。北方高大的树木早已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倒是沿路的两排松树矮墙,仍然翠绿。
一时园中无人,只有成王和可儿,空气中似乎笼罩着一股奇怪的氛围。
“你起来吧。”成王的声音,仍然无力而细弱。
可儿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低着头不敢抬。
“抬起头吧。”
可儿更惊慌了,但她不敢不抬头。她已经知道了,这必是成王。
成王,如果不是面带病色,可能长得还不错。清秀文气,挺有点皇家气质的,就是脸上难得有什么表情。
他看着可儿秀丽的脸,似乎被吸住了,就这么一直看着。
园中,树不动,鸟儿也没有一只,只有两个对面站着的人,却都没有发出声音。
这气氛,着实古怪与可怕。
可儿从惊慌变成了害怕,这里只有她和成王。她还不习惯和成年男子单独相处,尤其是成王这个只在传说中听到过的人。
对她来说,这太可怕了!
成王想说什么,似乎又有些犹豫。
半晌才道:“你的衣服,不是宫女穿的,这药是给谁的?”
可儿嗓子发干,战战兢兢地躬身道:“回王爷,下女是孟公子的朋友。宫女姐姐有其他差使,下女就去替她拿了一趟药。”
成王看着她,可儿真的害怕了,只好把头低下。
成王又痴呆了,呆了半晌道:“你要一直和聪明在一起吗?”
可儿大窘,脸红得透了,很难为情道:“我父亲是孟公子故交,已经去世了。眼下打仗,孟公子怕我一个人有危险,打算带我到京城寻找夫君。”
她说了自己**,脸红得发烧。
成王仍然在打量她,又是长时间的静默与难堪,成王才又慢吞吞开口道:“好啊。你不必害怕,随聪明一起就好。日后有事,随时可来找孤。”
可儿吓昏了,这个王爷,说得什么意思?
成王似乎有点难舍,却不得不道:“快要开席了,不要误了聪明吃药,你给他送去吧。”
可儿昏头昏脑,也忘了行礼,忙忙又端起药碗,好在放在热水托里,不至于凉了。
成王又笑了一下:“记得孤的话,有任何事都可来找孤,就说是找大太监总管刘成,然后告诉他想见孤即可。”
说罢,他唤了声刘成!
然后又对可儿道:“去吧,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孤对你说过的话。”
可儿慌里慌张,抱着药碗便跌跌撞撞地走了,根本忘了应该行礼。
到了孟聪明的屋里,她唤了声孟公子。
孟聪明抬头吓了一跳。看她冻得鼻头都红了,手里端着药的样子,立刻急起来。
“谁让你去拿的?不是说不许离开我半步吗?出了危险怎么办?”
可儿心里正惊惶,有话却说不出,突然就哭起来。
孟聪明也慌了,从床上跳下来,心里道:“怕怕!女孩子哭起来尤其可怕!幸好她还不是太爱哭。”
他急忙走到可儿面前:“哎,不要哭啊。我不是怕你出危险嘛。让你和我一起就是要保护你,你还乱走,那带你到这来有什么用处?”
可儿勉强忍住哭声。刚才那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十分不好。不是其他的不好,是觉得那人对她的态度很是可怕,他长得阴阴的,看她的眼神,又颇有些与众不同,似乎在冷淡文静的外表下,还有几分热意。
可儿心里十分不舒服,但又不敢和孟聪明说。
那可是成王,控制着河东和柯家军所有的军队,她岂能……
孟聪明赶紧换了温和的态度说道:“别哭别哭,你别有危险就什么都好!必须时时刻刻与我在一起!”
可儿抽噎着止了哭。她是个很听话很懂事很柔顺的女孩子。她点了点头。
孟聪明忙安慰道:“我这就把药喝了。”
他一口气将药喝下,又将秘笈小心地收好。
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不用时都非常小心地把秘笈藏好。虽然他还没有悟出,但这实在是一个太重要的东西!
孟聪明道:“你收拾下的,和我去赴席。”
可儿吓道:“什么?不行啊,王妃没有宣我去呀。”
孟聪明又生气了:“不是说好不能放你自己一个人吗?要随时跟在我身边,等到了京城,把你交给二和柯家军,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可儿看孟聪明生气了,便害怕起来。
去赴席,那个王爷实在叫人害怕。但不去,孟聪明也让人害怕。
两相害怕取其轻。那还是去赴席吧!
宴会厅真是太豪华了。
这些天好不容易习惯自己的住处,现在到了这奢侈得金碧辉煌的厅堂里,孟聪明又觉得眼晕。
他上前给成王和老孔雀行礼。
成王和危太妃并排坐着,王妃在成王一侧坐陪。
用现在的话讲,成王是有点恋母情结似的,贴身的宫女太监都知道,王爷和太妃在一起的时间,远远多于和王妃在一起的时间。
危太妃我们形容过了。
成王妃呢?
在武侠小说里拼命描写女子外貌,一向很犯忌,颇有不分轻重本末倒置之感。
这么说吧,成王妃美得十分典雅自然,但又不是端庄拘谨那种,而是十分灵秀。年轻的时候,她一袭白纱长衫,便如月宫仙子飘飘下凡一般。
只是她态度沉静,因为弟弟小,有时候她必须抛头露面,与人交流时,总是面带微微的笑意,偶尔展颜一笑,更是惊为天人。
大概全天下看不出成王妃的美的男子,只有孟聪明一个。小时候,成王妃给他们讲些诗书,音律。诗书尚可,音律柯云也很不喜欢。但是孟聪明总是刚开头便连借口都不找就溜走淘气玩耍去了,柯云却总是倚在成王妃身边,不喜欢的音律也能静静地听,久而久之,竟然能在古琴上弹那曲知音曲了,甚至弹得颇为不错。在柯云小小少年的生涯里,珠儿姐姐就是他心中最美的女子。也难怪,他一直很难对任何女子产生什么情感,除了柯灵。
成王妃孟离珠,就是这么一个迷人的女子。
哦,如果说除了孟聪明还有第二个男人对成王妃的美貌和风姿无感,那个人就是成王了吧!
第三一八章 除了吃熊蹄的,全都各怀心思
原因我们不得而知。那便开始吃饭吧!
皇家宴席,普通人难以想象,我们不妨一起见识一下的。
孟聪明带着可儿一进宴厅,可儿便更紧张了。她知道马上要遇到谁,简直好多次想跑出去,但是又不敢。
只好跟在孟聪明后面进去,期期艾艾的。
孟聪明给成王和危太妃行太礼:“草民孟聪明见过王爷,见过太妃。”
危太妃满脸是笑,脸上红是红白是白,倒是肌肤细嫩,五官精致,看上去也宛如只有四旬年纪的样子。她含着喜气道:“哎呀,聪明快平身。小时在河东住过几天,瞧你就是个伶俐的孩子。如今更是出息了。”
她又含笑地看着成王,似乎有所示意。
这个危太妃,这个年纪了,眉梢眼角都还挂着风情。但想当年,她与韦都相斗失败,竟然带上年幼的成王便去了河东,连向皇上求个情都没有。
搞得皇上虽然生气,心里倒是很想念这个宠妃的,危太妃的果断也可见一斑了。大概人都容易被外貌迷惑,有些事还得再慢慢看下去。
成王一向对母亲百依百顺,此刻看到危太妃向他示意,也急忙道:“是啊,聪明为了讨逆事业身负重伤,本王心中也愧疚得很。”
倒是成王妃,静静地坐在旁边,什么也没有说,眼中却带着淡淡的忧伤。她看着孟聪明憔悴灰白的脸色,心里像刀割般难受,为了掩饰,便微微低头,也很少发言。伤的是她的亲弟弟,别人表面安抚一下,她却是真真的心痛。
危太妃对女人是最敏感的,她一眼就看到跟在孟聪明身后的可儿,有点奇怪道:“聪明,这是……”
当然,未经王爷和太妃允许,将一个女子直接带到王爷宴席上,这简直大大失礼。
孟聪明赶紧弯腰禀道:“回太妃,她叫颜可儿,是我一个忘年交的女儿,我朋友去世,不幸留下可儿孤苦一人。昨日我去沙平镇,遇到她父亲的仇家追到她做事的酒楼,想杀掉她,被我救下。现在非常时期,聪明怕她出危险,所以带在身边,须臾不敢离开,等进了京城就将她交给亲人。还请太妃原谅,不要怪罪。”
孟聪总随即对可儿道:“给王爷和太妃见礼吧!”
可儿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戴着王冠,穿着王袍的中年男子。这个人简直给她留下太大的心理阴影,她害怕到了极点。
但慌乱中听到孟聪明吩咐,只得颤抖着上前跪下,磕头到地:“可儿见过王爷,见过太妃。”
她说完这两句,便紧张得完全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是从里往外的簌簌发抖。
危太妃是见过世面的人,看了一眼这小姑娘,便知道是个一眼就能看通透的女孩。她便释然了,粉白的脸上漾出矜持的笑容:“这个女孩看着真灵秀,样子真是好乖,就是看这衣着,是已经有了人家么?”
孟聪明赶紧哼哈:“是啊,已经许了人家的。”
成王始终一言不发,一双眼睛却忍不住时不时瞄着可儿。成王妃也一言不发,她对孟聪明收留这个女孩似乎并没有太大意见,但时时跟着像什么样子?作为姐姐她很不乐意孟聪明这样不靠谱。她觉得弟弟固然是为了帮助这个女孩,但付出太多就不应该了,要是因此影响了聪明未来的幸福,那就太太太不值了。
但王妃是个最有涵养的女子,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看太妃允了可儿的存在,便轻轻道:“可儿,赶紧拜谢太妃呀。”
可儿现在像个牵线木偶,便又匆忙再跪下谢太妃。
成王微微地抿了下嘴角,忍不住又痴痴地望向可儿,连危太妃都感觉到了异样。
自始至终,只有成王一言不发。
危太妃觉得空气怎么有点压抑呢?
别说,老孔雀当年不是普通人,她觉出了这个小女孩的闯入,可能在不同人心里产生了不同影响。她倒是超脱,含笑对孟聪明道:“聪明朋友的女儿,就是我们的朋友了,来,见礼也见了一气儿了,不要吓坏小女子,一起入席吧。”
成王妃也温柔地一笑,轻声附和道:“母妃说得是,宴席也是准备好一会儿了,不赶紧入席凉了就不好了。”
听了成王妃的趋奉,危太妃只是脸色缓和了一下,但虽然给了成王妃个好脸,却不愿意对她的捧场话嘉许半点,没给成王妃甩脸子已经是好大面子了。
于是大家落座,可儿默默地坐在孟聪明旁边,却不敢坐实。
孟聪明不由分说按了她一下,他多大的力气,可儿无声地扑通,扎扎实实地坐在紫檀高背椅上。
成王依然没有什么变化,注意力只偷偷集中在可儿一人身上。成王妃已经发现了端倪,但她不动声色,仍然带着浅浅的微笑,只是那如水的眼神,变得冷了起来。
“王娘,我要吃烤熊蹄。”
成王妃像是突然被吓醒,对依着她坐的,只有十岁的儿子欢儿道:“啊!欢儿,你还没有先敬过祖母呢。”
危太妃脸上的皮肤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想必脸色也有变化,只是被厚厚的脂粉遮着看不出来。
她威然一笑:“都是自家人,就不要讲什么规矩了。”她用雪白秀长却微微爆出青筋,掩盖不住老态的手,夹了一筷子清炒山鸡片,放到孟聪明碟子里:“聪明,你身体不好,这清软又滋补的,便多吃些。”
孟聪明谢过,贵太妃这才将一只烤熊蹄放到欢儿碟中。
要说这小王爷欢儿(皇上当年如愿登基后,为了收揽人心,特赐成王传爵三代不降爵,所以欢儿仍可称小王爷。若是无这殊恩,便只能称小公爷了。),是成王独子,从小除了王妃要求严格一些,成王和贵太妃都是宠得不行的,也让他行事说话全无顾忌。
北方天冷,熊吃饱了躲到树洞中冬眠,脚掌贮满了营养,十分肥厚。开春,熊醒来时,身上储存的营养已经消耗光,便极瘦了,一屁股爬起来第一时间便是找吃的。
所以此时正是隆冬,熊蹄味道鲜美肥腴,这小王爷倒是十分会吃,换句话说,嘴也恁刁。
危太妃道:“欢儿,吃东西要先敬长辈。今日是你舅舅伤病初愈,便不说你了。下次这样可要受罚。”
欢儿嗯了一声,早开心地啃上熊蹄,根本没听到危太妃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嗯的什么。
第三一九章 太妃提点
可儿却不敢吱声,这里就她最没资格,简直是大大的没资格。她哪里敢吃饭,只是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
成王不说话当然都知道原因。
成王妃心里不愉,再加上平日就很低调,此刻便也不说话。
欢儿又被占着嘴,于是便只有危太妃唱独角戏。她又让宫女盛了一碗热腾腾的十全补汤,亲自端给孟聪明:“来,聪明再喝些汤,这是成王的御厨向御医问了你的伤情,专门为你做的十全补血汤。”
孟聪明赶紧谢过。他又不好给可儿挟菜,看着姐姐直运气。
聪明透顶的姐姐,怎么今天温和的笑容下面,真的成了呆子啦?
倒是危太妃注意到了,带着微微矜持对可儿道:“这个,”显然忘了可儿名字,“小姑娘,你不要拘束,随便吃些。”
敷衍一完,便又对孟聪明道:“聪明,哀家知道,此次柯家军对我们河东,有了些误会与不开心。聪明你一直帮柯总管做事,哀家听说,也是出生入死,与柯家军共同奋战,还受了重伤。现在只有你的身份能真正让柯家军接受。眼下讨逆军就要出发去京城……”
成王突然拿起象牙箸,给可儿夹了一个花饼糕,又让宫女给可儿也盛了一碗汤:“既是聪明的朋友,姑娘这么客气,便不好了。”
可儿吓得赶紧站起,向成王福下去谢过,成王忙蔼然道:“姑娘快起来,今天是家宴,并没有什么规矩的。”
这番盛情,倒让小小的可儿觉得更受罪了。
这个插曲,让危太妃突然止住话头,冲可儿绽开一个矜持雪白的微笑,便又回转头对孟聪明道:“哀家是个母亲么,自然希望孩子们都好,也惟愿国朝昌盛。不想,现在的局势让我们有了内疚,有些事便不好……”
孟聪明一下就明白了危太妃的意思。
他放下象牙箸:“太妃放心,柯家军在国朝存亡面前,绝对能顾全大局。只是眼下最要紧的是,讨逆如果大举进攻京城,柯云怎么办?”
看到成王对可儿的举动,成王妃脸上笼罩了一层愁云。但那只是淡淡的,微微的忧愁。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角,长长的睫毛倒挂下来,遮住了美丽的眼睛。
可儿更慌了,她敏感地注意到了成王妃的表情,心里既有对成王的怕和不喜欢,又有对成王妃的内疚。虽然她什么出格的事都没有做,仍然觉得心中惴惴不安。
但眼下孟聪明和危太妃谈到生死关头,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俩之外,还有一场除他俩之外的三人之间的内心戏。
危太妃叹道:“哀家已经与京城相应的人联络了。但是事情本来就不好办,而哀家和成王在京城的膀臂,这些年被韦都剪断了不少。”
她看着孟聪明:“少将军忠诚英勇,没有他,是讨逆军最大的损失,我们全力以赴是必然的,”
说到这里,她望了孟聪明一眼,想说什么,但却明显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再说下去。
孟聪明一下就观察到了。
这一屋子人,除了可儿,都不是外人,贵太妃因何而噤声呢?
她不想让谁知道?
宴席都是山珍佳肴,在隆冬,开战之际,能弄到这些珍馐美味也是殊为不易了。
好在马上就有机会了,成王身体不好,便先告退了。平时他一向都是大部分时间在自己寝殿里休息,遇到有宴席或者召见河东官员,也是话语简短,尽量早完早退。
此刻,他倒想多留一会儿,但危太妃看到他到了午后这个时刻,脸色又灰黄起来,便要他早些回去休息。
于是王妃便和成王的贴身女官,扶着成王先退下了。
贵太妃粉白白的脸上突然一紧,刚才那过于刻意的厚厚的脂粉下僵硬的笑容也消失了。“聪明,目前你是唯一能和上天联系到的人,想想办法。”
孟聪明一冷。
虽然危太妃将球又踢回给他,但是不错!
危太妃说的是真理。柯搏虎手里有皇上密诏,他本就是奉旨讨贼,奉旨勤王。
只是,韦都控制着京城,为了保皇上安全,柯搏虎至死没有拿出皇上的密诏。所以,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反贼,而韦都却是维护皇上的正统。
既然他们都是为了皇上,为护住现在的国朝而抛头颅,洒热血。那么柯云关在京城大牢,随时面临着被韦都害死的危险,皇上再无表示就太不够意思了。
孟聪明点头:“太妃,您不必说下去了,聪明明白。”
出了长阳殿,可儿的小脸还是白白的。
孟聪明想,危太妃竟然将了自己一军,这个老孔雀可真不能小看。孟聪明等于向她和成王发难,如何解救柯云,他们的态度也就是对柯家军的态度。但危太妃一个化骨绵掌就把他弄得反击无力了。
是的,柯伯父用了很大力量说服了成王,但成王起事,却是支持当初和自己争太子之位势不两立的皇上。而且成王和危太妃当初是被赶到了河东,形同发配,永远失势。
如今成王好不容易有翻身的机会,却是去帮助当初的敌人。而且这个敌人一旦重掌朝权,搞不好成王和母亲贵太妃反有性命之忧。
古来多少开国功臣名将,不都是这个下场!
皇家手足相残的事,还少吗?
虽然柯搏虎毫无私心,一心为国朝而想。但是,他无形中却好像欠了成王人情。
如今柯云的事情,贵太妃无疑是在提醒:你们不是为皇上在卖命么?你们不是为皇上在讨逆么?
皇上就在京城,柯云被关在大牢里,是不是该当今皇上发挥点作用啊?
孟聪明想着危太妃的老奸巨滑,不由心里冷冷笑了一下。
虽然心事重重,孟聪明还是注意到了可儿的表情,也知道她现在心理压力有多大,便笑道:“可儿,你完全不必在意的,这种宴会,本人也是第一次有这个荣幸获邀。日后,你就好好住在这里,直到随我进京。只要到了京城,就一切迎刃而解了。”
他是指的京城有二;但同时,也是给自己加了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第三二0章 风雨飘摇
第二天,关正枫留下少量柯家军镇守,又将事情认真地叮嘱了汪一恺,让他留神北燕的动向。
“蓟州是我们的根基,但进到京城,我们已经完全放弃了蓟州。面对北燕,如果他们进犯,请全力抵抗,同时火速通知临郡军队和京城的柯家军。”
汪一恺以往和关正枫还是比较熟的。但从前,汪一恺是直接和柯搏虎对话的人物。但此刻,他对关正枫的叮嘱却十分重视,并且欣然接受。
他是坚持要随柯搏虎在一起,是跟随柯搏虎到最后的人。当时他已经受了伤,好在伤不重。柯云带人杀入战斗核心,减轻了他的压力。柯搏虎战死的时候,柯云便接替了柯家军的指挥权,汪一恺也受柯云节制,最后柯云说服了他,用自己换出所有人,也包括汪一恺。
此刻,他同样必须再接受关正枫的指挥。
关正枫又道:“我们走了,蓟州力量薄弱,汪庄主保护好和义庄,可能关键时刻柯家军帮不上你了。”
关正枫就是如此说话十分直接。
汪一恺抱拳道:“关将军放心,和义庄和北燕对峙几十年,血性永远不会消失。汪某随时都可以把自己押上!甚至,真真也一样。”
关正枫不由眼眶湿润了,此刻,巨大的压力让他变得更加焦虑。他恨不得
一下就攻到京城,将柯云马上救出来。
他也向汪一恺抱拳,二人告别,关正枫跳上马,率领柯家军向京城进军。
人马走了两三里地,成王的河东军队却是走得慢。关正枫心里着急,再也按捺不住,喝道:“传令,全速前进,开往京城!”
黑压压的队伍迅速小跑了起来,宛如向前奔涌的巨浪。
成王坐在马车中,听到宁威向他禀报,不由吃了一惊。
他想了一下,对宁威道:“让我们的人马,和柯家军保持同样速度吧。”
宁威迟疑道:“这……”
成王微皱眉头道:“去吧,毕竟是联军,保持一致。”
宁威立刻让传令官传令,自己也加了一鞭,飞马跑到队伍的最前面。
他驰过王妃的马车时,成王妃忍不住将窗帘掀起一条缝,凝视他奔驰而过渐渐消失在远处的英俊背影,不由痴痴地叹了口气。
京城。
上至皇上,下到百姓和文武百官,听到护国讨逆军进犯京城的消息,全都吓成了惊弓之鸟。
几日之内,国朝大部分土地已被成王控制,讨逆军却还在不断收服地方军队和割据势力,快速发散式地不断扩展着占领天朝的城池,日下十数城已成为现实,这种情形下,京城实际已迅速变成了一座孤岛。
并且,被讨逆军收服的这些地方,负隅顽抗的守军将领被格杀勿论,而心向讨逆军的,最高级统帅带领人马向讨逆军投诚,刹时间讨逆军的力量大涨。
关正枫留了个心眼儿。他知道精诚团结的重要,所以对弟兄耐心说服,尤其柯家军的几员大将,告诉他们一定要让成王和蓟州的联盟稳固,韦都的力量太强大。只有拧成一股绳,先打到京城,灭了韦都,其他一切之后于说。
况且,少将军被关在京城,眼下只能团结一致,夺得胜利,才有可能救出少将军。
密诏和皇上私下让孟聪明给柯搏虎传的话,现在关正枫就是柯家军的最高首领,孟聪明已经向他知会了。但关正枫瞒了下来,皇上的密诏不可说,一是保护皇上案例,二则现在成王是联军首领,各地投向讨逆军的人马,都听成王号令。如果拿出皇上密诏,只能交给成王,那就太危险了。
毕竟成王已经做出让人不能再完全相信他的事情。
柯大人尽节之事,一日没有有说服力的解释,他关正枫和柯家军就不能完全信任成王。而服从,那是另一回事。
京城上空,笼罩着阴云。
韦都愤怒地扑进皇宫,闯到皇上的宣政殿中。
皇上自然已经得到军情大事的奏报,他坐在龙椅上,和国相对视着。
他的表情竟然平静淡定了不少,自从魏娇儿被绞杀,他就经常是这样一副看破红尘的表情,但他对国相,更惧怕了。
不过皇上第一个应对措施,是加强了对太子的管教。所谓加强,并不是要把太子培养成一个未来的仁君,而是各方面更加谨小慎微,防止一切会触怒国相的情形出现。
韦都带着薜于飞来到皇宫,他大踏步进了宣政殿,薜于飞也跟着韦都一起进了殿。在外面守候,前阵貌似已经失宠的甄受商,心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将斜挎着的刀往后按了按,看着国相进了宣政殿。胡尽忠笑笑道:“这江山嘛,就像那风雨飘摇中的楼一样,撤了下面的砖,就塌了。一把火从下往上烧也就没了。”
甄受商惊得不轻,却压低声音喝道:“大胆!就算你是管事大太监,又怎敢如此议论国事!”
胡尽忠又一笑,这一笑无比的阴森诡秘:“若是新人得势,不论之前我们如何并不得国相宠,恐怕也会被猜忌-你要问为什么,自古就是这样。”
他更压低声音:“何况,曾经和国相绑得紧的甄大人呢?”
甄受商倒吸一口冷气。
他眼睛转了下,突然明白过来。这小子,是想利用自己!
他一个奴才,能做什么,还不是想……
甄守商却向胡尽忠一躬身,怕别人看到,赶紧起身,凑近胡尽忠道:“胡公公,你的意思是……”
宣政殿里,韦都怒目盯视着皇上:“皇上,国朝四下起火,您可还睡得踏实?”
皇上木呆呆地道:“有负祖先,有负先皇,朕应该下罪己诏。”
韦都气得:“皇上还要学汉武帝吗?但您罪己,是发给谁看啊?天下就要易主,您发有何用?”
皇上心想,是要易主啊,就是国相你要易主啊。
你现在想让我下诏书给各地守军,要他们不要向讨逆军投诚,日后一旦剿灭讨逆军,你便逼朕让位,自己当个韦氏开国皇帝。想得最美!
皇上这番心理活动,可没当着韦都说出来哈。
否则韦都不马上就弑君了。
皇上也完全猜出了韦都的意思,就是不接这个碴。
皇上一向软弱无能,比成王还是要差上一截。
当年韦都过于能干,才能过人,而皇上年纪又大一些,最后先皇认为相较起来皇上可能更成熟稳重,才选了当今皇上做太子。等到先皇晚年,发现不妥,但国朝已被韦都控制,先皇再暗自找柯搏虎和孟噩商议,却发现大局已定,翻不了盘了。只好暗自叮嘱两位大臣日后看顾成王。
第三二一章 君臣机锋
但自从魏娇儿被绞杀,皇上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在眼下关键的时刻,韦都万万不会再让他有好日子过。不仅他自己的性命,皇室一脉,还有太子,自己的其他几个皇子和公主,都危在旦夕。他若不振作,不硬气起来,自己也是一个死,还要连累这些后代。
因此他不得不勉力振作,不得不聚焦起他的智慧和力量。
也许,本身有着帝王血液,他还不算是一无是处,关键时刻胆识倒也出来了。
皇上站了起来,仍然态度不该有的恭谨,对他手下这个所谓的臣子:“国相啊,朕这些年的情景,国相还不知道么?”
韦都突然直起身,冷冷地看着皇上:“本相一直陪着国朝风风雨雨,每一件事都殚精竭虑,自然看皇上,看得很清楚。”
皇上道:“朕托国相之福,仗国相之力,登上这个位置,越来越觉得,朕有负先皇所托,才能更难称其位。国相,朕当然有将江山托付与你的想法。”
韦都惊了。
韦都的智商和能力远高于皇上。
但古往今来,一个聪明,有智慧的人,能被智商不如他的人欺骗,那么他一定是因为贪婪,有私欲才被人因为他的弱点而攻破攻破防线。
韦都冷笑一声:“皇上,这样讲不好吧。国朝开朝一百余年,圣上是受命于天,本相辅佐皇上,也是为了国朝江山,皇上怎么说出如此话来!”
他这个大奸臣,内心早愿意了,还要挺一阵儿。
要知道,皇上主动让位,和他用武力夺取,那绝对不是一个概念,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薜于飞在后面直着急。
他是个思维缜密的人,但在皇上和韦都之间,他却是一个普通的臣子,他看不到那么大,那么远。但他总觉得皇上如此说,是有什么私下的想法在里面。
皇上却道:“朕受命于天,国朝开创也是当时太祖因势而为。只是今日反叛四起,讨逆声众(讨的不是韦都么,又不是皇上),朕下罪己诏也未必能挽回颓势,朕有意在适当时机,让位于贤。所以,如果此时朕下诏给地方文武官吏,只怕不利于国相日后控制形势。朕只有无为下去,才有充分的理由让贤。”
韦都不吭声了,这段话准确地打中了他的内心。是的,如果能和平让位,必须皇上是个无能之君。此时下诏,是个大手笔,给皇上添彩的大手笔。
从内心里,他希望掌到国朝大权,却又不想别人将他说成是篡位之君。
他嗯了一声:“兹事体大,待臣仔细思之。”
看着韦都和薜于飞出了殿,皇上长出了一口气。
问姜月容道:“太子什么时候来觐见?”
姜月容姿态轻盈地走近皇上,屈膝道:“皇爷,今天是初八,还有七天呢。您若有额外的事,奴婢差人传旨便是。”
皇上刚想说不要生事,突然想到姜月容可能并不可靠,便一脸一本正经道:“月容,不必了。虽然朕是皇上,可以随时召见他。但太子教习也要有规矩,讲好了进宫的时间,无大事不要随便改变。”
姜月容低头道:“是。”
当晚皇上却免了姜月容的班,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却让胡尽忠叫了太子进宫,但谈了些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胡尽忠阴恻恻一笑:“天下必有变。”
眼下皇上管不了太多事,宫里也是乱得要命。他虽然长年在宫中,却是总服侍皇上接见臣子,方方面面的话都听了不少。
决定性时刻啊。
人在大的历史动荡中,是无法主动选择自身命运的。
我,一个管事大太监,不仍然是个小小太监?随便有人就能捏死的。
不过,这倒是个机会。胡尽忠将在京城积攒的财产,开始向老家转移。
特别的,他借钥匙去皇上私库里取东西时,却私配了一把。
这个东西,会很有用的!
宣政殿里的皇上,却趁着姜月容不在之时,对在旁边侍奉茶水的小宫女青红道:“去请胡公公来。”
青红将茶托端放在金丝楠木案几下,急忙躬身道:“是!”
她正要倒退着出殿。
皇上突然又叫道:“你将胡公公宣来。然后去给姜女官传旨,今日不用她侍候了,让她多休息,替朕赏她玉钏一对,锦缎两匹。”
青红急忙再次躬身。
她出了宣政殿,问外边值守的小太监:“胡公公哪里去了?”
那小太监道:“刚才看到胡公公和甄统领往西边去了。此刻胡公公不当值,怕是和甄统领往西边侍卫值守处喝茶去了。”
青红哦了一声就往西走。
小太监道:“奇奇怪怪,胡公公平日与甄统领尿不到一壶里,此刻两个怎么嘀嘀咕咕上了?”
青红小声道:“最近乱得很,大家心态都和平时不一样,我们也少议论。”
那小太监急忙点头:“姐姐您说得对,我就当啥也没看见。”
青红只有十五岁,虽然只是个小宫女,平日却机灵得很,所以经常被派班给皇上值夜。
她心里唉了一声:皇上在宫中,势单力孤的,周围的人个个也都不知道心里真的在想什么。皇上也是谁都不敢信,眼下局势这么乱,前阵乡下父母托人带信问她打算,她只好安慰一番,拿了这些年积攒的银子再托来人带回去本来那银子她是打算再过两年,上下运动关系,能做上个女官的。如今心里只能嘀咕:未来会怎么样呢?
柯灵打马飞奔,二跟着跑了一天,柯灵便强迫他也骑马。二奔虽然跑得不比马慢,但小红岂是普通马呢。
而且人再能跑也跑不过真的骏马。
两人日夜兼程,恨不得飞到京城。不一日到了京城外,在城门外就已发现京城戒备森严,守卫城门的卫士很多,而且还有人马部署的痕迹。
来的时候,他们幸亏有关正枫布下的暗线,帮助他们穿过了两军对峙的地区。京城外,就完全是韦都的势力了。
此刻不仅把守城门的卫士增多,还有些品级不低的武将都出动了,亲自监视城门内外出入行人的一切,进出城的人都会被仔细盘查,露出任何蛛丝蚂迹都会有一堆卫士立刻扑上去按住那人。幸好柯灵和二有令牌,进城十分顺利。
柯灵在城门向卫士交验了写着“关防”两字的令牌,令牌便被卫士收走了。
第三二二章 京城救兄
这个令牌想必是瞧笑天费了不少力气弄到的,黑漆木底上用金漆字写着:“入京即废。”下边小字是:“借者与借与者同罪。”
瞧笑天这个借与者的本事确实太大了,办事那么伶俐,有着柯家军各种关系背书的严飞还没弄到令牌,瞧笑天都送到门上来了。
他的行踪应该比柯灵更快,想必和肖纵已经在京城开展行动了。
但,韦都抓到的重刑犯人,想想也知道,关押的地方,插翅也难飞进去的。
柯灵快要落下泪来,她明白得很,关正枫想必也做了布置,京城也有这些江湖义士早已展开行动。但是,除了自己这个韦都失散的女儿,别人将柯云从插队翅难入的大牢里救出来的可能性恐怕几乎没有
唯一的,会是在去法场的路上。
但韦都岂有那么傻,大哥已经在他手中,想捏死十分容易。
但是留在手上,对柯家军就是一个牵制。
临来之前,关正枫曾叮嘱她:“大小姐,这令牌是不能往返的,入了京如果再想出京,就要有新的令牌。我在京城安排的人会帮助大小姐。不过,”
关正枫又道:“最好的结果是,大小姐救出大公子,我们不日也挥师京城,和大公子、大小姐能再次相会。”
柯灵知道这或许是最后的嘱托与祝福了,她抱拳道:“关将军,愿再会于京师!”
两人就这样道别了。
京城再也不像上次柯灵随父亲来的时候那么热闹繁华,街上十分冷清,开门的铺子很少。大部分人家和店铺都是大门紧闭,行人也是匆匆而过,不敢停留。偶尔有熟人相遇,大多用眼神打个招呼马上又各走各的,好像彼此从来就不认识。
柯灵和二虽然顺利进入了京城,但是,未来将有多少凶险在等着她,她是十分清楚的,她必须先处理二的事情。
柯灵对二道:“我已经安全到京城了,二你的任务也完成了。这里还是坏人的地盘,你说话做事要小心。”
二到了新鲜的地方,东张西望,听到大小姐和他说话,急忙道:“嗯嗯,二听大小姐的!”
他想想又道:“大小姐,我们到哪里去救大公子啊?”
柯灵勉强笑了笑,摸摸二的大脑袋:“不要着急啊。救大公子是很严重的事情,我去就可以啦。关大哥已经安排了,有人会照顾你。只是,这里街上坏人多,千万别自己上街啊。”
二道:“那大小姐和大公子不都是很危险么?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大公子,这时分开时间太长了,二要陪大小姐一起去看他。”
柯灵拉下脸嗔道:“别固执。大公子不在,你就不听我的话啦?记得,要老老实实呆着,我几天后就可以带着大公子来找你了。”
二很不情愿,但看柯灵严肃了脸,只好道:“那好,二听大小姐的。”
柯灵笑了,心里却难过。他们就要分开了,虽然安排了人照顾二,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
她拉着二:“姐姐带你先吃饭去!”
二摸摸肚子,一路奔波,吃过早饭就在赶路,此刻过午了还没有吃饭,天气又饿,更是难受。二平时最耐不得饥,此刻因为不想让大小姐操心,才一直没说肚子早饿透了。一听吃饭,开心地嘻开嘴巴:“好啊好啊,吃大白馒头喽!”
柯灵带他进了一家还开着门的店,门口酒旗幌子迎风招展着。
她找了个靠墙的桌子坐下,对伙计道:“小二哥,有羊腿没?”
小二拿毛巾掸了掸桌子,又将毛巾搭在肩膀上:“哟,姑娘,听您口音不是京城人吧。你可真是,这时节还往京城来,最近战事闹的,送货的路都断了,京城一下箫条得要命,别说羊腿啦,羊毛都没有啊。”
柯灵啊了一声。
又道:“那有什么好吃的肉菜没有?我这个弟弟爱吃肉。”
小二看了一眼二,心说,嗯,看着像能吃几斤的,便道:“有过油肉啊,大丸子,炖鸡,还有烧肘子。”
柯灵笑了:“这几样都上,肘子要三个。再要一盘炒蘑菇,一大盆白菜豆腐汤,再来三斤饼,要热腾腾、皮酥酥瓤软软的。”
伙计开心,心说今天这生意开张不错!忙道“是了你呐。”
便下去张落去了。
不一时,肉菜大饼上来,二早饿了大吃起来。
柯灵道:“二,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你乖乖在这里。”
二吃得头都不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点着头道:“嗯嗯,二在这里等大小姐。”
柯灵出去了,却没有回来。
片刻之后,一个蓝色上衫披着斗篷的青年走进来,坐在二对面。
二还在埋头狂吃。突然,他像想起什么,是啊,大小姐怎么还没回来呢?
他吞下一口肘子,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朱二柱!你怎么在这里?大小姐呢?”
朱二柱笑道:“看你,吃得什么都不顾了。大小姐不是和你说了吗,她要去找大公子。让我来接你,你慢慢吃,然后我带你去住处,好好睡个觉!”
二疑疑惑惑地看着朱二柱。这是他熟悉的,非常熟悉,只是朱二柱经常跑外为柯家军执行任务。这次战事爆发之前,他已经被柯博虎派到京城。
二心里很舍不得大小姐,但也很舍不得美食。他犹豫一下继续狼吞虎咽吃完。朱二柱道:“吃饱没?没饱再打包两只鸡带回去。”
一向见吃没命的二竟然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大小姐和他说了已经做了安排,大小姐走了,他心里还是很难过,很郁郁。
朱二柱站起来,走到柜前会了钞,伙计哟了一声:“这小伙子的姐姐呢?”
朱二柱笑道:“她到了京城,急着逛街买东西,吃饭都顾不上了。”
伙计笑道:“可是呢。女孩子来京城哪个不是要买好多东西啊。只是赶得这时候不好,好多店都没开门。”
朱二柱将赏钱给了伙计:“谢谢小哥了,回见。”
二跟着朱二柱出了酒楼,向街的尽头走去。他很不喜欢陌生的地方,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
朱二柱看他如此,心里也很难过。少将军身陷囹圄,他也不知道,大小姐这一去,是不是真的兄妹二人还能回来,他们还能不能有机会来接二,他自己又还有没有可能回到蓟州,继续作为柯家军一员,做他该做的事情。
柯灵并没有太隐瞒。她向路人打听国相府。她的北燕与蓟州掺杂的口音立刻就吓人一跳,她打听的地方让人吓了第二跳,被问的人全都躲之不及。
柯灵无奈之下,索性飞身掠上一座两层高的商铺屋顶,放眼向四周望去。
果然是京城,街巷房屋接次邻毗,皇宫巍峨,商铺林立,真是皇都的气派!那次孟聪明深夜进皇宫,也曾对灯火辉煌的京城万分感慨。
今天,柯灵虽然是在白天看到了京城的雄伟与繁华,却心中一片悲哀。
但片刻之间,她就决定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第三二三章 相府困兽
国相府里,韦都的脸色严峻的像结了霜。眼下的局面,对他太不利了!各地郡县滚地接龙般一个接一个被讨逆军收入囊中,讨逆力量的强势推进如风卷残云,摧枯拉朽。国朝四面八方星火燎原一般渐成无尽的火势,席卷着向京城烧来。眼看无尽的大火就要围困京城,他似乎感觉到了覆亡的征兆。
为什么!
他韦都费尽心血经营半生,将国朝紧紧控制在手里几十年,如今,就这样一溃千里,丢失的这么容易?
他却不知,民怨沸腾,才是他败退如此之快的原因!他柄国几十年,这情绪便积聚了几十年。何况,他竟然引北燕军队进犯自己的国家,韦都不知道,柯搏虎夫妇殉节的那一刻,也注定了他的败局。
但虽然局势如此,韦都还是不愿意承认大势已去。
韦都是不会轻易言输的,他的心理素质也非同常人。
他记得当年先皇委决不下,是他让薜于飞带领御前亲军突然闯入先帝殿中,言词专横霸道,一力陈辞,才拥立了当今天子。
先皇只得答应,但当时已经重病染身,韦都从此成了国朝实际的控制者。
他还记得,先皇过世,只有十岁的成王一身孝服,被他母亲,贵妃危重华搂着吓得缩成一团,而贵妃的眼睛直视着他,充满了愤怒。
二十多年过去了。
韦都一直将国朝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虽然成王始终是他心中的阴影。但一个十岁的孩子,贵太妃就算有点能耐不过是个女流之辈,没了皇上她什么也不是,而柯搏虎又偏于一隅。
尤其,是孟噩莫名去世,一切都像是老天在垂顾他,让韦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从来没有放松过对成王的警惕,但也根本不相信成王能对自己真正构成威胁。
当年灵堂前成王抖成一团的样子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在韦都的感觉里,那是懦弱与昏庸的表现,不可能日后有什么志向能对他和朝廷反扑。
但这次在蓟州,与柯家军的决战,着实给了他闷头一锤,将他重重击醒!
他失去了刻铁石,无法要求北燕以国主名义应邀出兵。况且北燕遭受大灾,又损失了兵器库,本来也无能力出兵。
但是,他久知孤鸣鹤的能耐。北燕不用他,绝对是埋没了这个人的才能。
孤鸣鹤绝非纯粹的武林人士,他胸中有韬略,被迫退隐后对北燕上下仍然有非常大的影响力,而且在国朝,他也埋下势力暗伏。
谁成想,韦都通过孤鸣鹤联络到了多速,暗底贿赂多速和太后无数金帛财宝,多速私自出兵将孤立无援的柯家军打败,害死柯搏虎,绝了这个北燕和韦都最大的心头之患后,竟然明知河东大军已经开拔,却立刻收兵,悍然背叛了他,让他的靖边军独立对付成王援军和柯家军。而柯家军主力未失,讨逆军和靖边军在蓟州二次大战,韦都大败,退回京城……
他对成王,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这个人,太阴险!害死了柯搏虎,又让他腹背受敌,现在还收了柯家军,一破千里占领国朝各个郡县城池!
疯了!疯了!
这个世界的人都疯了!
成王怎么会是这样的!
是他一日间蜕变了?涅了?换脑了?还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一箭双雕,拔除了柯搏虎,现在雄兵南下,对着他韦都来了!
他若没了,这国朝,这天下,这江山,不就全是他成王的了?
韦都现在明明白白的,成王是将柯家军和他一起算计了。他想不透是自己轻视了那个看起来懦弱无能的成王,还是成王背后另有其他势力。
如果后面另有势力控制成王的话,那这股势力也太可怕了。
桌上放着很厚的一摞军情奏报,但韦都不想去看了。
他想着当初自己是在那样困难的情况下,打败了柯搏虎、孟噩和贵太妃的联盟,最终拥立了当今天子,他不相信今天的局势比当年还坏。
独自一个人在书房沉闷了一个时辰,他突然叫了一声:“发财!”
韦发财一直候在外面,听到国相大人蕴含着怒火的叫声,赶紧跑进来:“大人!”
韦都道:“于飞呢?”
直发财忙道:“夜深啦!薜将军一直守到二更天,大人说没其他事情了,才去堂屋休息的。需要发财将他叫来吗?”
韦都这才发现已经半夜了,清夜梆子已经敲过二更。他想了想道:“不用了,让他好好休息。叫寒儿过来。”
韦发财赶紧躬身道:“是!”
韦都想了想:“他虽然是个夜猫子,但恐怕这个时辰也该歇下了,将他叫起来吧。”
韦发财不懂了。
这个时辰,叫谁也不会叫七公子啊!不论是军情,还是守卫,还是安排差事,都有七个会武的公子啊。
他却不敢怠慢。最近大人心情个别,千万不能惹了他。
韦发财出了书房,赶紧叫了一个跑得快的小僮仆:“你快去看看七爷在不在,赶紧叫醒他,大人要见他!”
韦发财心里这叫一个提心吊胆,大人从来不会这个点儿,都快三更了叫七爷。要知道这位七爷有多荒唐,就怕此刻在什么院和什么红姑娘在销什么魂,那可就全完了!
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不一时,小僮仆飞一样跑了回来,喘着压低声音小声道:“管家老爷,不好了,七爷不在屋。”
韦发财顿时晕了一下子,坏了,要出事。
小僮仆继续道:“我问了他屋里的彩虹,真的可能……”
小僮仆说了一半,突然眼睛睁得贼大,一指:“管家老爷快看!”
韦发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竟然看到一个人从书房后面绕了出来,低着头很失意地向院走去,步履虽快却静悄悄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小僮仆刚想叫“七公子”,韦发财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点!”
他随即将小僮仆一把推开,蹭蹭几步赶了上去:“七爷!您回来啦!”
他脸变得真快,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就好像韦寒是正常的从府外回来,好像现在是大白天,他上前问候一样。
韦寒吓得差点跳起来,韦发财赶紧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他噤声。
随即假作埋怨道:“七爷您怎么才回来呀,大人在书房叫您呢!”
韦寒浑身一抖:“叫我?”
第三二四章 为什么要见纨绔公子?
虽然这些天形势吃紧,那七个兄弟都枕戈待旦,他还是日夜留恋笙歌艳影。没有办法,生活习性一时改不了。
只不过他也不笨,收了平日的纨绔形象,只是偷偷地去而已。今天在绮红院结了帐一下又亏空了。
他回来就又转到小书房。上次韦都一生气,加了把大锁,没想到又被他给配成了新钥匙。
但天算不如人算,他绕到小库房后门,才发现父亲的书房开着灯。
显见是国事忧心,因此还没有回房休息。
小库房直接连着书房后门,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隔个门偷父亲的宝物。父亲是习武出身,耳朵灵着呢,被他听见,又在当前这个当口,非得把他劈成两半不可!
他垂头丧气地出来,不想正遇到韦发财找他找得人急上房的。
这下,韦发财可开了心:“七爷赶紧去吧,不要让大人再发了火!”
韦寒吃了一惊,赶紧和韦发财绕到书房门口,韦发财在门外道:“大人,七爷来了!”
韦寒赶紧加了一句:“爹爹,是孩儿来了,不知爹爹有何吩咐?”
里面一声苍劲粗犷的声音:“进来吧!”
韦寒赶紧对韦发财使了个眼色,韦发财便离开让丫环送茶上来。
屋里灯还是很亮,韦都这几日间,老了许多。但威势仍然半分不减。
柯搏虎和夫人惨死,韦都却发现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
成王背叛了柯家军。
北燕却背叛了他。
多速夺了北燕控制权,将手下人马私自派出与韦都合作,目的是扫平一直在边关对北燕造成重大威胁的柯家军。
但是多速却不止这一个目的。
柯搏虎死了,柯家军却保留了主力将人马拉走。
多速开始对付另一个心头大患韦都。
不过,不需要北燕亲手来做,他们只需退兵,成王自来收拾韦都。
但是,这显然是有人和多速串通好的。
是谁?设计了这一场好戏?绝不是孤鸣鹤,多速自己也没有这个能耐。
当然,我们会马上想到杀手团的背后。
韦都也想到了,他咬牙暗恨。
笑到最后才能笑得最好,柯博虎抢先死了,把一个更烂的摊子扔给了他。
韦寒进来,他一向乖觉,随手将门便关上了。
韦都看着韦寒,韦寒将身体深揖到地:“儿子见过爹爹。”
韦都淡淡地看着他,心情却异常复杂。
半晌,他才心情复杂地开口道:“白日军情处理不完,只好这个时候叫你来了。”
韦寒心跳加剧,他一向机灵,看起来爹爹是有正经事要问自己了?
他真的猜到了一点点,虽然韦都没有和任何一个儿子提起过认出柯灵是亲生女儿的事情,但这件事,韦寒当日却曾经注意到。除此,他不知道爹爹还能和他说什么。
如果是国事政事军事,他是八个儿子里最废物的一个,不足半夜被父亲叫来论谈。
果然,韦寒轻轻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外面丫环道:“大人,奴婢来送茶。”
韦都道:“进来!”
一个姿色秀美的小丫环端着茶盘进来,给韦寒送上茶,又给韦都将茶换上新的。韦都道:“你且休息去吧,不用再来侍候,明早来收茶盘即可。”
小丫环急忙答应着躬身退出。
韦都看着儿子,许久才郁郁道:“果不其然,柯搏虎的养女,就是玉玉。”
韦寒啊了一声:“爹爹,那您……”
韦都站起来,在屋内踱了几步,身影映在白墙上。
“柯搏收养这个女儿的时候,应该就知道她是谁。”他转向韦寒,眼中竟然溢出热泪,韦寒一惊,站了起来。
“他留着玉玉,应该就是料到日后我们会有一战,他可以控制玉玉,拿她当人质要挟我。”
韦寒小心地道:“爹爹,您放了柯家军,就是因为最后柯大人没有用妹妹威胁您?”
韦都僵立在屋子中央,半晌才转头看着儿子:“是的,又不全是。”
韦寒看着父亲:“爹爹,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柯大人已经死了,柯云也被关在大牢里,爹爹您可以和妹妹相认啊!您放过了柯家军,妹妹应该不会再怪您了。”
韦都摇摇头:“爹爹现在很难做啊。柯云是不会投降的,我现在拿他如何办?杀不得,打不得。一举一动都会顾忌到你妹妹。”
韦寒也无语了。半晌,他小心地问:“爹爹,那您打算将柯云怎么办呢?”
韦都像是被难住了。他在屋里又踱来踱去,脚步却沉滞而缓慢。
半晌他才道:“眼下当然是留着,也可以挟制柯家军。但日后,”他犹豫了。这次是真的犹豫了。在他的人生里,杀人往往是不会眨眼的,因此,这犹豫,也是真正的犹豫。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当时,玉玉和他在一起,他竟然没有用玉玉来威胁我,而是放她和那个蠢小子孟聪明跑了。然后只带着五百柯家军和我的大军对峙,这胆识,我韦都也要敬他的。”
他转头看向韦寒:“寒儿,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心中的女婿,可不就是柯云这样的青年吗?”
韦寒一时惊住了:“爹爹!他可视我们为死敌啊!”
韦都的眼中突然射出一道寒光:“成王坑了柯搏虎,害了柯云父母的性命。当初,成王不就是用玉玉嫁给那个蠢不可及的孟噩儿子来威胁柯搏虎,才肯答应合兵吗?如今成王失信,柯云与成王……”
韦寒更惊了:“爹爹,您打算让玉玉嫁给柯云,作为条件,可以共同对付成王?”
韦都伸手制止住韦寒,屋外风声呼啸,韦都静静听了听。
随即又开口道:“柯云没有那么容易被摆布,这是爹爹对你妹妹的一番心思。如果柯云彻底不答应,那等着他的,就只有法场上的鬼头刀了。”
韦寒啊了一声,但是,他知道,柯云能为父亲所用的可能性非常小,不,应该是没有!
不要说柯云在国朝是有名的最恪守原则,信念最坚定的军人,他怎么可能向敌人投降。而且,最终不论是成王是否在算计,柯搏虎都是战死在与韦都交战的战场上。
家仇国恨,不可能是许下柯灵的婚姻就可以的。况且,就连那个从小失散的妹妹,也未必会听父亲摆布。
第三二五章 父女交锋
韦都皱紧的眉,突然向上挑了挑,脸上紧张的肌肉也一松,他和缓了口气:“哦,寒儿,爹爹还有一事问你。”
韦寒心里忐忑,躬身道:“爹爹请讲。”
韦都道:“上次那铜樽遗失,你说与你无关。当时爹爹没有追究,如今此事关乎此次战事的成败,更关乎爹爹和你那七个弟兄的性命,你可不可以老老实实告诉爹爹?”
韦寒呆了,一时他如三九天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
但他瞬间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扑通跪在了父亲的面前:“爹爹,樽儿子真的拿过,但出门遇到柯搏虎和柯云,被他们发现了。柯搏虎让我将樽放回原处,说这东西对爹爹您很重要。”
韦都啊了一声,惊得跳起来,又后退了两步。
他定睛看着韦寒。韦寒心跳如鼓,急忙道:“爹爹,我确实马上放回原处了,而且柯搏虎并不知道我放在哪里。再以后的事情,儿子真的不知道了。”
韦都仍然定定地看着韦寒:“柯搏虎当时,有没有看清这个樽?”
韦寒哆哆嗦嗦地道:“他……我……当时我不小心将樽掉到地上,被他捡起来。他看了一眼,便交还给我,嘱我放回原处。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韦都跌坐在椅子上:“果然了,樽现在在柯家军手里,但不知道会在哪个人手里,柯搏虎又知晓这樽的秘密没有。”
韦寒惊惶地看着父亲,磕头下去:“爹爹!孩儿该死!”
韦都长叹一声:“都是天意。寒儿,你起来吧。”
韦寒站了起来,韦都道:“夜深了,你赶紧回屋休息吧。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出门。”
韦寒嗯了一声,向父亲行礼,正要离开房间
突然毕剥一声,灯芯将尽,迸出灯花,随即灯光暗了下去。
韦寒和韦都却都没有注意,韦寒行过礼,站起来,正要离开书房,却突然发现摇的灯影下投着一个长长的影子。
韦都也同时看到了。那绝不是他,或韦寒的影子,两个人都激灵一下,身上顿时一股凉意如蛇般爬了上来。韦寒急忙端起桌上的灯,换了一根灯芯。
灯光大亮。
赫然,桌案对面的光影里,站着一个人。
刚经过那番对话,乍一看到有个人站在房里,并且不知站了多久,韦寒吓得大叫起来。
“玉玉!”而韦都却一下就看清了,也惊讶地叫出声。
“不错,是我。”
是柯灵特有的清亮而果断的声音,她向前走了两步,和韦都对视着。
韦寒吓得簌簌发抖,嘴巴发干。
韦都却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和他很像,气质尤其像的女孩。
韦寒半天才稍微镇静下来:“你果真是……”
柯灵看了韦寒一眼,对这个哥哥,她眼光里充满了冷淡:“害怕就离开吧,国相大人不是让七公子去休息吗?我和国相大人有话要说。既然十四年阴错阳差,今天可以把话说说清楚。”
韦都快七十岁了,在古代,他其实已经迈入风烛残年的年纪。他的野心,却并不因为年龄渐老而有所收敛。
未来的时间越短,他要赶紧达到目标的**就越强。这个国朝的独裁者,不想仅仅是独裁者,他还想要当帝王。
但,柯家军起兵讨逆,他在蓟州先胜后败,使他受到的打击非常之大。在战场上巧遇失散的女儿,而女儿已经视他为敌人,又让他心里另有一番滋味,酸甜苦辣,翻上涌下。
眼下,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韦都的头发,就在这个冬天的尾声,猝然全部变白,人也苍老憔悴了许多。
他盯着柯灵,百感交集:“玉玉,我知道你是谁。你现在也知道你自己是谁。寒儿,是你的哥哥,他最早感觉到你的存在。如今,你想要怎样?”
他的眼睛直视柯灵,那双和柯灵一模一样寒星般的眼睛,一向犀利得让人不敢逼视,此刻却饱含了温情。
柯灵也看着这个亲生父亲:“国相,知道了柯灵的身世,才更庆幸我的人生是如此度过的。我的爹,和娘,”她停顿了一下,“已经尽节了,这条路,柯灵会替他们走下去。”
韦都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眼前的柯灵模糊了,心里在翻江蹈海。
能说什么,痛斥女儿认贼作父吗?但是,他的目的是要女儿回到他的怀抱,他想的是抱着女儿痛哭一场。他期待的是女儿能够原谅他这个父亲,而不是指责女儿不认他这个父亲。
世事的变换与命运的残酷,韦都今天算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久别重逢的亲人,不能抱头痛哭,不能诉说亲情,他和眼前这个和他长得像,气质更像的女孩,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依然非常遥远。
韦寒却惊得简直要跳起来了,这个小时候多么可爱爱笑的妹妹,分别十四年再见,竟然如此陌生和冷淡,在他眼里简直是大逆不道:“玉玉,不许胡说!从小爹爹就最宠爱你,你丢了,他心里的痛苦比谁都深。你怎可如此对待自己的父亲!”
韦都到底老练,看到韦寒都激动起来,他却平静了。
他抬手制止住了韦寒:“玉玉,你今天显然不是来看爹爹的对吧,你放心不下柯云。你和那个姓孟的蠢小子订了婚,可你根本看不上他,你来救你心爱的人。”
柯灵差点一个倒仰。
她突然理解到被别人随便解读后的哭笑不得。
但这种哭笑不得,被眼前的严峻形势压过了。她是多机灵的女孩子,她是来救大哥的,她虽然在韦都面前也不服软,但她却是个有策略的女子。
想到囹圄中的大哥,她焦急,痛彻心肺却不能不强迫自己,此刻千万不能急躁。
她用清的声音道:“国相大人,柯灵知道大哥现在很好,这里谢过了。”
说毕,她向韦都低头行礼。
韦都心中顿时温暖了一下,柔软了一下。他抑制住内心的波动,慢慢走到柯灵面前:“玉玉,你高兴了,开心了,爹爹才会开心。我不能不关着柯云。但我不能让他吃苦,因为他痛,你就痛。爹爹不肯让你痛的。只是,”
他眼中突然湿润了。
看着很少动感情的爹爹眼中湿了,韦寒的眼中更是湿了。他本来就多愁善感,况且玉玉也是他的妹妹,小时候感情很深。
韦都很想拉起柯灵的手,却没有敢贸然行动,他哑着声音道:“玉玉,你在外边飘泊这么久,想回家么?”
第三二六章 残酷的对话
柯灵一时泪水涌上心口,却一时没有想好该如何回答。
在养父母殉节之前,虽然韦都的恶名广为人知,这个权相横征暴敛,残害无辜,但柯灵却并没有亲领实受过。她对韦都的痛恨,来自于所有正义善良的人的痛恨。
可当养父母突然离开她,仇恨之火在她心中一下就升了起来,并且弥漫到全身。确实,她给柯搏虎和柯夫人做了四年女儿,他们让她第一次尝到家庭的温暖和父母的慈爱,让她感受到做女儿的幸福。
大哥,就更不用说了。
如今养父母惨死,大哥在大牢里,她如何能够与韦都谈亲情。
半晌,柯灵才缓慢,但一字一顿地道:“国相可能忘了,柯灵现在还是讨逆军的一员。柯灵只想知道,国相要如何处置大哥,又如何处置柯灵?”
她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韦都的心也发颤了,柯灵的出现震动了他。她的每一句话都加强了他内心的震动。
他凝视着柯灵。这个长大了,成熟了的聪明美丽的女孩子,是他的亲生女儿。
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岁之前的样子。那个叫玉玉的胖胖的可爱女娃娃,脑门上点着一个红点,虽然说话不太流利,可她非常爱笑。她总是咯咯地笑着,每次听到她的声音,年过五旬的韦都就很幸福,也很快乐。
韦都是个**、冷酷的人,从来很吝于感情的表达。他对儿子是放纵,对妻妾是宠爱,却从来缺乏真正的关爱。他的人情味道,也就在霍于飞面前显露出一些。
唯独对玉玉不同,他爱这个女儿溢于言表。在女儿面前,他霎时就变成了一个无比慈爱的父亲。这个时候,他对别人便也和气了很多。
但韦玉玉失踪以后,韦都又变回了那个残忍、变态、**、横征暴敛的韦都,而且更加变本加厉。
这些,韦都如骨在喉,却不可能在眼前这种氛围下对柯灵说出来。跨越了快十五年时间,他才又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任凭他对这个女儿有多思念,见到之后有多惊喜,女儿对他,却是陌生的。
眼前的柯灵,说话、办事的果敢像极了他自己,但是鸿沟还能可能跨过吗?一辈子自信的韦都,突然变得极度不自信。坏如今天的局势,他都半点没有觉得自己会有败的一天,他相信他能扛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但是,在女儿面前,他失掉了自信。
韦都眼睛湿了,他克制住哽噎问道:“玉玉,你知道自己今年多大吗?”
柯灵不明所以,她从心里拒绝这个名字。但今天,是有因而来,她不想让两人之间的对话不能继续下去。
况且,她对自己的身世,从内心也是很想了解,便有些迷惘地回答:“多大?柯灵今年快十七岁了。”
韦都心情复杂地笑了:“你离开爹爹的时候,是八月十六,那天是你两岁生日,好多好多贵客来给你贺生日。现在十四年又五个月过去了,你还有一个月就整整十六岁半了。你好好想想,和爹爹在一起的那两年,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柯灵摇了摇头,眼神突然变得十分迷茫,像是陷入了回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我跟着小乖儿,她对我很好,给我起名叫青蒙。但是我长高,她从来不长。有一天,她把我交给一个穷苦的妇人,我不愿意。她就说,如果我不假装是这个妇人的女儿,我们两个就都会被坏人杀掉。后来师父就发现了我,将我从那个女人那里领走,收我当徒弟。再后来我被大哥救下来,我才有了爹爹和娘,他们请了好有名的宁修散人,算了我的八字,给我起名叫柯灵;可是今天国相又叫我玉玉。我不幸,从小就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我又幸运,遇到了爹爹和娘。可他们,”
她说不下去了,镇静一下才道:“他们却离开了我!我又成了一个不幸的人。”
韦都无语。女儿会因为养父母的惨死,而永远不能原谅他,他顿时有一种心碎的感觉。
但即使如此,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心受伤,而是可怜女儿。
她是他韦都的女儿,生在锦绣堆中。应该是如何的在国相府里他的宠爱中,母亲的娇养中,丫环奶娘的簇拥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在欢乐窝中长大。可事实上,她在外面漂泊,显见得吃了多少苦!那个小乖儿,岂不就是玉怜珠?孤鸣鹤的徒弟,又是好当的?
他早就探听过柯搏虎收养这个女儿的情景,知道那女孩被柯云救下的时候,两腿都断了。
可是,他却完全不知,那竟然是他的女儿!
他虽然恨死了柯家军。最终杀死了柯搏虎和他的夫人。但对于柯云,他无论如何恨不起来。
韦都陡然像苍老了十岁,他用一种从未有过,自己听了都心碎的声音,颤抖地道:“玉玉,你在外面,不知道怎么度过的这些年。让爹爹来补偿你吧!爹爹既然找到了你,就无论如何不能再丢掉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全天下最可怜的父亲,而玉玉是全天下最可怜的女儿。
柯灵心中波涛汹涌,却压抑住内心起伏,只用淡淡的语气说道:“国相您如何补偿柯灵呢?柯灵的爹娘都已经死在国相手里,大哥被国相用囚车押到京城,现在还囚禁在大牢中,他如今怎么样了?柯灵今天,已是家破人亡,更无法期待和接受国相的补偿。”
韦寒一直在旁边呆呆地站着,听到这里他才突然醒悟过来:“玉玉,你是这样对父亲说话的吗!你两岁就丢了,爹爹一直惦念你,一天都没有忘记!你今日这些话,是对生身父亲可以说的吗?”
韦寒平日脾气是很好的,但今天看到这个妹妹,听到她这样说,看到父亲这样难过,他突然不能忍耐了。
只有他知道,父亲对妹妹是怎么样一种疼爱而不舍的感情,眼下看到父亲无论怎么说,妹妹似乎冷漠到根本不接受,平日不爱动情绪的他,突然脑门一热,便训斥起柯灵来。
柯灵愣愣地看着这个很文秀漂亮的青年,他和大哥差不多年纪,甚至一样的好看。但她和他不认识,她当然知道这是她众多哥哥之一,但以她的人生经历,这个所谓哥哥的一番不知所谓的训斥,她如何能听得进去,简直是鸡同鸭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