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冬日晚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京城五号线末班地铁内。
乘客稀少,只有少数车厢内有零星乘客而已,其中一节车厢里,更是只有一位带着黑框眼镜,套着白色羽绒服,摇摇欲睡的女士……或者女孩?反正这年头的大龄处女跟成熟少女一样多,也无所谓女士或者女孩了。
“屁点灵感都没有!”随着车厢一个咯噔,女孩猛地醒了过来,嘴里也开始莫名其妙的嘟囔了起来。“整个北京就没有一个都市传说像点样子,还五号线末班车一个人的话能看到锁龙井……到处都是灯光,哪里都是现代化设备,老娘信了邪才跟这儿继续浪费时间!”
“可明天的章节怎么办呢?”发泄完毕,扶着扶手站起来的大龄女孩略显无力的继续发散起了思维。“已经请假两天了,这个月全勤是要不了了,编辑也未必会理会自己这个扑街写手,可仅有的一些死忠读者大概会不满吧?”
“老娘好好的穿越不写,当初怎么就信了邪的写起了都市灵异?”
“莫不是江女才尽了?是不是该换个工作?可中文系的废柴除了写网文还能做什么?”
“要不回老家?”
胡思乱想之际,地铁门陡然打开,似乎……是到站了?
大龄女孩迎着开门的寒风打了个寒颤,然后几乎是本能的就一步踏了出去。
周围一片漆黑,身后的地铁车厢稍一停顿就关上了车门继续往前驶去,懵圈的大龄女孩一直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很快,随着她的眼睛适应了光线,这位女频写手马上就没有了多余的心思。或者说,她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景象所镇住了那是一口普普通通的井,石头所砌,残破而又现实,井后面立着一块石碑,字迹模糊不可见,而井的一侧则立着一根石柱,一条铁制锁链赫然从柱子上扯出来,然后一路拖到了井口里。
就是这么一瞬间,大龄女孩似乎忘记了惊骇、恐惧这些情绪,几乎是带着一丝使命感,她快步上前向前试图拽住这根长长的锁链,仅仅是想看看它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永远拉不完话说,来到锁龙井旁,不拉一下这个锁链岂不是白来了?
但也就是她握住锁链的那一刻,井后的石碑突然微微一颤,然后迅速龟裂开来,锁链起头处的石柱更是直接断开,井中也随即闪过一丝五彩的光芒……然后,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糊涂蛋女频写手就被那铁链带着反向被拖入到了井中。
刚一入井,石碑就碎掉了,然后覆盖于井口之上。
“汉永寿元年元月,辽西有吏自州中归,路遇一女自井中出,自言沛国谯人也,坠井,恍惚间已至此处。吏察其颜色、言语、衣物,皆大家所有,纳之。后吏半载而亡,女不复嫁,寡居养其遗腹子。且其人善商贸,知财货,乐善好施,救助孤寡,素为族中所敬,皆呼曰:公孙大娘。”《搜神记》
第一章 卢龙塞
汉熹平三年冬,公元174年,幽州北部要冲卢龙塞,寒风呼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塞外,一座足可容纳数千鲜卑军士的大营立在了数里外的要冲路口上,左侧是燕山山脉伸出来的一座山,右侧则是滦水。冬日间,山色显得格外漆黑,而栾水又显得格外发白,两两映照,倒是显出了一派肃杀之气。
而与这座大营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就是大营南方那高大巍峨的卢龙塞了。
卢龙塞就是后来的喜峰口,是燕山山脉上的一个天然隘口,这地方南侧地势平缓,海拔不过两百米,等来到北侧却突兀的上升到了海拔一千米的高度,唯独中间被滦河冲刷出了一个巨大的隘口,车马通行无阻,向来就是塞外进出华北平原的主要通道。
这么一个位置,大汉朝当然也不是瞎子,所以此处的防线被修的固若金汤,尤其是正对着大路的卢龙塞,各处全都用条石磊成,城墙足足高五丈多,而墙上还又加修了高达三丈的望楼。
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卢龙楼了。
站在楼下,所谓高大巍峨,气势雄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此时,就在这巍峨的卢龙楼中,一个军官专用的干净向阳房间里,堆砌着十几个大箱子,而一名身材高大,年纪约莫十**岁,大概勉强算是青年的人,正独自正身坐在门口的几案前,并茫然的盯着窗户出神。
“三国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名为公孙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在心里略显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天下还有十来年就要乱了吗?这大汉的天下明明……总之,真真是不可思议。”
话说,早在数年前,面对着一场席卷了半个幽州的瘟疫,自己那位当时因为感冒咳嗽而惊恐不已的母亲终于忍不住告诉自己,说她是什么穿越者,还说什么大汉将亡,龙蛇并起,三国乱世马上就要到如何如何的……
然后,又是什么黄巾起义,什么官渡赤壁,什么东吴四嘟嘟,五虎上将,五子良将,还有人妻曹和大乔小乔之类的,絮絮叨叨、杂七杂八的讲了两个月的故事。
甚至她还说,自己那位名为公孙瓒的族兄三十多岁的时候就会成为这天下间数得着的一路诸侯,而且还是什么三国前期的巨头。这些说法,算是遗腹子的自己,当时自然……呃,自然是百信无疑的。
道理很简单,对于一个自幼丧父的少年而言,不信自己母亲还能信谁?
实际上,公孙的母亲虽然平时有些跳脱,但细细想来也确实是很称职很厉害的。
她虽然只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而且一开始还因为‘克死’了丈夫而被族里的老人们厌弃,但却能顶住压力以一己之力开办商号,为自家置办下好大的产业。不仅如此,赚了钱后,她还四处周济族人、乐善好施,甚至资助不少出仕的族人去经营官场……如今,早就已经是族内很受敬重的长辈公孙大娘了。
再加上她本人也知书识字,亲自为公孙开蒙,让他从小便识文断字、懂易知数不说,甚至还鼓励他骑马射箭,舞槊弄棒之类的。
试问,这样的母亲面对着时疫时说出的近乎于遗嘱的那些话,公孙怎么可能不信呢?
可是后来,一方面是公孙的母亲,人称公孙大娘的那位居然熬过了死人无数的瘟疫,依旧活蹦乱跳。另一方面,随着公孙慢慢长大,先是借助亡父的人脉去了辽西郡治阳乐城,在那里当了郡吏,算是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两年,然后又借着家族势力、母亲的钱财以及自己那算数的本事逐渐升迁,如今不过十**岁,却已经做到了秩两百石的主计室副史(也就是负责统计口的副长官)……
而公孙前途远大之余,不免对母亲的说法有了些质疑和逃避……也不知道是不是母亲日常所言的‘青春期叛逆’。
不过,所以说不过,就在数月前,公孙的这种质疑和逃避却突然彻底的消失不见了!因为,他真的见证了奇迹。
这个奇迹具体来说就是自己的族兄公孙瓒了。也就是那个出身很不好,经常需要自家接济,然后长的虽然帅气,嗓门也大,但脾气也挺大的那位……呃,那位‘三国幽州巨头军阀(公孙母亲的原话)’。
话说半年前,公孙瓒碍于前途,终于扭扭捏捏的去了郡里,跟自己一样当了个小吏……这年头的风俗嘛,郡守征辟吏员的时候必然选择本地大族,而公孙氏可是辽西第一大族,基本上这辽西五城中的令支城就是公孙家开的。所以,公孙家的子弟束发以后,想要入仕的话,那大门总是敞开的,只不过会因为出身高低,起点不同罢了。
而自己的族兄公孙瓒、公孙伯圭,他的起点跟两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根本就是升斗小吏,负责站在门口传话的那种换句话说,他跟自己如今这个主计室副史差了不知道多远!
然而,就是因为长得帅、嗓门大,自己这位之前还寄居在自家商铺里和自己睡对门的族兄,竟然直接被本郡刚来的侯太守看上了眼,并招了女婿!
凭什么啊?!
自己在这郡中做了两年的吏员,官职更高,也更年轻,而且同样长得也很高大帅气好不好?用自己亲娘的话说,虎背蜂腰,仪表堂堂,将来也是要当虎臣名将的!怎么就不能看中自己呢?
而且说到门当户对这种硬条件,自己也姓公孙好不好?甚至自己家比公孙瓒家里富有了不知道多少倍,郡守真要是把女儿许给自己,自己完全可以拿出来钜亿的钱来当聘礼的!
真的是钜亿,万贯家资,不打折扣不吹牛的那种!
要知道,自家老娘一手创办的安利号可是经营了近二十年,辽西公孙氏所在的令支城又守着卢龙塞这个连接河北和东北的要冲,两两相加,那个安利号基本上垄断了辽东那边的大部分生意,分号从乐浪一路开到邺城的!
所谓朝鲜的人参、辽东的大马、三韩的女婢、乌桓的马奴、右北平的栗子、河北的粮食丝帛、青州的铁器,用自己亲娘的话说,以世家大族的身份在汉代做生意,简直就跟捡钱一样!
你说一亿钱,怎么可能凑不出来?!
实际上,当了两年吏员的公孙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才是自家在族中地位越发重要的根本原因整个公孙氏的财神娘娘就在这里嘛!
当然,公孙不知道的是,族里一开始不是没想过把生意抢过去自己搞,但是搞来搞去却发现,论做生意,似乎还是这个人称公孙大娘的寡妇是一等一的好手。全族努力去做,赚的还不如这位公孙大娘分润出来的多。
于是乎,大概是十二三年前,也就是公孙还扎着垂髫的时候,包括辽西本家在内,还有辽东分支、东莱分支的公孙氏一起达成协议,正式把生意交给了自己母亲统一打理,族中按比例分红。从此,自己家在族中的地位才显赫了起来。
但是……所以说但是,回到眼前,人家侯郡守就是没有看上自己这个家财万贯的公孙,就是看上了自己那位大嗓门的族兄公孙瓒,这一点跟自己母亲当年感冒的时候所说的一模一样!
而且更惊悚的还在后面,大概十来天前,刚刚在自己母亲资助下结了婚,还被族内长老取了字的族兄公孙伯圭忽然被他岳父侯太守给放了假并手书一封,让他去洛阳缑氏山,去找幽州大儒兼名臣卢植学经传!
这跟自己亲娘当年说的那些话还是一模一样,由不得公孙浑身发冷,不敢不信那些鬼故事!
实际上,现在公孙都还能想起数日前自己母亲把自己从郡城叫回令支后,当面说的那些话:
“有些东西当年大疫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也懒得瞒你,现在知道当年老娘为什么不让你去青州找郑玄学经了吧?”
“经传当然是要学的,我算看明白了,这玩意就是这大汉朝的学历证明,不学这玩意是当不了大官的,躲不掉的。”
“郑玄很厉害,我当然知道,和卢植同门嘛,经学上的名声却更高一些。”
“不是我吹牛,以你娘我的经营,早在三年前你刚束发的时候,就能在青州那边找到几十个跟郑玄有直接关系的豪族大家把你举荐为入室弟子,为什么拖着不让你学?”
“很简单,上大学不仅要看师资力量,还要看同学的,有公孙瓒和刘备当同学,你知道是多大的人脉吗?三国顶级的潜力股不多,幽州就俩,一个前期一个后期,老娘如今已经给你备好了!”
然后,自家老娘果然给自己备好了好几车的财货,里面甚至还有蜀锦、珍珠这种高档货,让自己亲自带着几十个宾客护送到郡城那里去,去贿赂侯太守,好让自己也能跟着已经收拾停当的族兄公孙瓒‘带职进修’,去那洛阳缑氏山跟着大儒卢植学经。
再然后?
再然后自己就被困在了这卢龙塞里!
天杀的鲜卑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寇边,自己可是要赶在年前去送礼行贿的!是要去洛阳学经的!而且要去见识一下那位传奇的刘大耳朵的!
而且,自家老娘这次可是掏了心窝子帮自己设计好了前途的学完经回来以后就可以谋划一下秩三百石的上计吏,然后凭借着三年一次的上计制度去洛阳,弄个三署郎当一当,只要能做成三署郎,出来就是六百石朝廷命官,再去刷政绩,就可以一路直奔两千石了!
后来的什么三国乱世如何苟全姓命且不提,上计吏、三署郎、六百石、两千石……这些东西,自己这个已经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可是很想试试的。
男子汉大丈夫,生于此世间,不做个两千石,为一郡之主,岂不是白活了吗?!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己却被这群鲜卑狗给堵在了卢龙塞里,已经足足六天没动弹了!这要是一直等到过了年,自己来不及赶上族兄公孙瓒这个顺风车怎么办?钱帛虽然很有用,但是未必就真能买来两个两千石大员面子的……万一到时候错过了时机,人家候郡守又不乐意专门给写介绍信怎么办?或者写了,自己再赶过去,卢植一甩手,说这一期学员满了,不收了怎么办?
所以说,天杀的鲜卑狗啊!竟然要坏自己的前途?!
“兄长?”就在公孙胡思乱想怨天尤人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拉开,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带着一股寒风卷入到了屋内。
“阿越。”公孙这才回过神来。“你不是在城楼上和咱们那位族叔观察敌营吗,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有个人。”浓眉大眼的公孙越略显兴奋的坐了下来。“之前兄长你找我问的那个人,正好被我看到了。”
“哪个人?”这话没头没脑的,公孙自然稀里糊涂。
“韩当韩义公!”公孙越赶紧应道。“就是去年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咱们令支城里弓马最好,膂力公认是乡中之冠的那个韩义公。我当时一说,你就让我帮你盯着的。这次你回来,我还想着把他带来给你看看呢,可一直没找到……没成想竟然在这卢龙塞里遇到了,原来是做了个骑卒什长。”
“韩当韩义公。”公孙若有所思,然后忽然起身。“韩当韩义公?!”
“是啊。”公孙越点头道。“果然是兄长要找的人吧?”
“你且等等。”公孙四下走动,连连摇头。“韩当……韩义公!名和字都对,想来或许就是此人了。可此人不该是江东人吗?这可是江东猛虎的爪牙。怎么会是我辽西人,听你意思,还与我们是同乡?!”
“是啊,”公孙越坦然点头道。“就是我们令支人啊,哪里是什么江东?还什么江东猛虎,兄长莫非是在梦呓吗?”
公孙愕然无语这个人的出现,算是自家老娘预言对了还是错了?又或者,纯属巧合?
努力闻达于诸侯,以图苟全性命于乱世……这历史的车轮,还真是说来就来啊!
“灵帝立,幽并凉三州缘边诸郡无岁不被鲜卑寇抄,杀略不可胜数。”《后汉书》.卷九十.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
第二章 请战
“诸位乡邻子弟,自从建宁年间算起,这么多年了,我们这些边郡,几乎每年都被鲜卑抄掠骚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少的时候来个百十骑,多的时候成千上万,今天杀我乡邻,明天掠我财货。春日间青黄不续就来打草谷,秋日中膘肥马壮也来抢粮食,就连冬日里草原上寒蔽不堪,也要来寇边抢点衣服御寒。如今年关将至,鲜卑人依旧列营于塞前,莫不是要我等在塞中过年?真真是岂有此理……”
说话的是一个体型雄壮的青年,细髯鹰目,挎刀披甲,昂然四顾,端是一位燕地豪杰,唯独一双罗圈腿显得有些不和谐,却也告诉周围人这是一个惯于马上作战的勇士。
话说,卢龙塞虽然核心地段只有眼前这一座要塞城池,但整个卢龙塞防御体系却是横跨辽西、右北平两郡,长约百余里,而听公孙越刚才解释,这个叫韩当的此时正是这卢龙塞中隶属辽西段的一名骑卒什长。
不过,这位看起来颇为雄壮的什长固然是慷慨激昂,可庭中数百人大多却也只是听着而已,只有十几个立于此人身后的士卒跟着鼓噪,引来了些许骚动。
“这是什么意思,这韩当想要干吗?”公孙越今年只有十七岁,刚刚束发没两年,既没有进学也没有入仕,有些事情未必就能懂。“刚才还没这样呢。”
“能有什么意思?”在郡府主计室中混了两年的公孙忍不住扶着楼梯打了个哈欠。“想立军功而已。”
公孙越这下子才恍然大悟:“他是想鼓噪聚众,要挟上官让他率众出击?”
“没错。”
“可是,族叔他今日不是正在这卢龙塞里巡营吗?上面卢龙楼上这么多大人物,就不怕引起动静被治罪?”
“要我说,恐怕他就是听说了咱们那位族叔今天巡营的事情,这才专门鼓噪的。”公孙再度打了个哈欠,连连摇头。“这样好了,既然是咱们老乡,不能看着他吃亏,阿越你去楼上找咱们那位族叔……”
就在兄弟二人在楼梯上嘀嘀咕咕的时候,那边中庭的骚动也果然引来了岗楼中中级军官们的注意,南侧城墙上,一名戴着帻身穿绛红色军衣的队率,连胡子上的汤汁都不及擦拭,就气急败坏的探出了头来:
“义公,大家都在吃饭,你就不能给我我省点心?是饭中有砂石啊,还是汤不够热?你跟我讲,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田队率。”韩当闻言微微一笑,既不急也不恼。“饭也足汤也热,只是儿郎们气愤于鲜卑狗的嚣张,求战心切罢了……”
“心切个屁!”那名姓田的队率闻言大怒。“且不说军中大事自有贵人们做主,就说这都日头都西沉了,我们屯又都是骑兵,莫非你还要纵马夜战不成?”
“队率,听我一言吧。”那名什长俨然还是心有不甘。“夜战我韩……”
“老子不听!”这位队率实在是被气到了,张口又是一句粗话。“倒是韩当你是我下属,得给我听着!”
“是!”韩当无可奈何。
“韩义公,我自然知道你的本事,也知道你一个寒家子做梦都想出人头地,可今天是你耍赖使痞的时候吗?两郡贵人就在我等头上的卢龙楼上探查敌情,若是被你惊扰了,治你个乱军的罪名,把你砍了也就砍了,不要连累我!”
此言一出,这青年什长气势再度为之一滞,身后十几个骑卒也纷纷泄气。
“好了,”田队率见到手下众兵痞有些气馁,也不由得松了口气。“你们如果全都吃饱喝足了没地方撒泼,就都给我去廊下照顾马匹,也省的在这里无端生事。”
然而十几个骑卒虽然气竭,但各自相顾,竟然没一个走的,而且最后纷纷把眼睛看向一边的那个什长。看到这一幕,公孙不由啧啧称奇,因为按照公孙越的说法,这韩当不过才投军小半年,竟然就能以一个什长的身份拉拢住十几个骑卒,看来这个韩当韩义公恐怕还真就是自家老娘说过的那个韩当了。
另一边,韩当在伙伴的支持下,果然又硬着头皮顶了上来:“队率,我真不是无端生事,确实有一个妙计可退敌。”
田队率闻言气急败坏,眼看着就要亲自下城楼来和这厮亲自理论,却不防自己对面那座高楼的楼梯上忽然闪出一个脑袋来:
“那位有妙计的韩当韩义公,长史让你上来。”
果然还是惊动了贵人!
队率惊愕万分,而韩当眉开眼笑,对着自家队率挤眉弄眼了两下,然后即刻扶着刀柄快步上了五丈高的城楼。楼梯处,只见一名身高八尺,锦衣白袍的青年正笑吟吟的候着自己,自然就是公孙了。
韩当不认得对方,但只看穿着气度也知道对方是个世家子弟,非富即贵,于是赶紧行礼。
“义公兄不必如此。”公孙有心结识此人,所以也赶紧扶住对方。“随我上楼吧,咱们去找公孙长史。”
韩当闻言更是喜不自胜。
话说,公孙所说的公孙长史,复姓也是公孙,单名一个昭字,正是公孙与公孙越,还有那个公孙瓒三人的族叔……没辙,谁让公孙氏在这渤海一圈的各郡都是名族呢?而且人丁兴旺,官路亨通。
总之了,这位出身辽西第一豪族公孙氏的公孙昭大人,被举过孝廉,又入朝做过三署郎……也就是公孙孜孜以求的那条路了……如今正是这右北平长史,乃是一位六百石实权的高级官吏。
再说了,这卢龙塞横跨辽西、右北平两郡。再加上辽西郡地域极广,换成后世地图,直接从后来的辽宁阜新一直延伸到河北迁安,而且郡中五座大城池,四座在河北平原上,受到卢龙塞的保护,唯独郡中首府阳乐城却远在塞外,那么鲜卑人一来,辽西就天然被分割成了两块。
而既然如此的话,在辽西郡守没法管着这里的状态下,身为右北平长史,又是辽西公孙氏子弟,公孙昭在这卢龙塞里当然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了。
能见到这位,韩当焉能不喜?
不过,刚一上楼,之前还眉开眼笑的青年什长马上就有些怂了无他,甫一登上卢龙楼,他们就迎面遇到了一群黑着脸的要塞中级军官,最前面的赫然是这要塞里的八个屯长、四个曲军侯,甚至还有一位军司马!
要知道,按照汉代军制,两伍一什,五什一队,两队一屯,两屯一曲,不说别的,这四位曲军侯就已经比他这个小小什长大上足足三级了,而且更是秩六百石的朝廷命官,再加上现在正在战时,真要恼怒起来,这四人中随便一个一刀砍了他这个聚众鼓噪扰乱军心的什长也无妨的……外人还要夸一声治军严谨。
但是,这些人也只是黑着脸瞪了他一眼而已,然后却又忽然对着领头那名世家子换成笑脸,并左右一闪,竟然主动让出一条路来……一位被吏员、军官、豪族簇拥着的真正的贵人方在眼前。
只见此人三旬有余,面色微红,细眉大眼,梁冠大氅,再加上腰间表明身份的铜印黑绶,自然就是那公孙昭了。
“见过使君。”身份差距太大,韩当赶紧下拜。
“你就是韩当?”公孙昭微微蹙眉,先是看了眼身旁来报信的公孙越,又有些无奈的看了眼领路的公孙,这才压着性子朝来人问起了话。“听说你有退敌妙策?且说来听听吧。”
“不敢当使君礼遇。”机会就在眼前,韩当自然努力鼓起了勇气。“也不敢称妙策,只是听闻鲜卑杂胡在塞外挑衅,心中多有愤懑。韩当不才,愿意夜袭敌营,夺回乡里子女!”
“你的忠勇我是知道了。”公孙昭微微颔首,略显敷衍着说道,然后眼睛却依旧往自己那个闭目不言,立于一旁的侄子身上瞥。“只是夜袭……”
“夜袭断然不可!”就在此时,旁边一名直裾梁冠的中年人忽然插嘴道。
公孙昭如释重负:“田君你且说来!”
“使君。”这名姓田的文士俯身道。“请看城外鲜卑大营……”
“不知足下何人,现居何职?”一直没吭声的公孙忽然睁开了眼睛。
“呃……不敢称足下,鄙人……鄙人是右北平徐无县田氏……”
“现居何职?”公孙在郡守府里厮混了好几年,又有两百石的官面身份,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何对付这种人。
“尚为……白身。”这位姓田的右北平豪族满脸通红。
“既然是白身,这军国之事还是不要置喙的好。”公孙一脸认真的说道。“诸位想想,白身建言这种事关生死的军事,长史大人是听呢还是不听?若是不听,免不了有人会说长史大人不听人言,闭塞言路;可若是听了,事成固然好,可事若不成,进言的人拍拍屁股走人了,长史大人与这卢龙塞里的诸位官吏军士却要为此承担责任,甚至赔上性命……这不是让大家难做吗?”
这位田君当即羞愤交加,不敢再言。
“那阿……呃,那公孙主计以为到底可不可以出战呢?”公孙昭无可奈何,赶紧出言截住,那样子,似乎是生怕对方再扯出些不好听的话来,让大家难做。“你是辽西郡的两百石主计室副史,也算是职责在身了。”
“我不知道。”阿也好,平白升了半级的公孙主计也罢,反正就是公孙了,两手一摊,差点没把自己这位叔父给噎死,但他旋即又指向了还跪在那里的韩当。“不过,现在不是有一位熟知敌情的人物在这里吗?是战是守,叔父为何不先听一听他的话呢?”
公孙昭似乎是对自己这个还差一年没冠礼的族侄有些忌惮,所以终于还是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韩当是吧,你且起身,细细的说一说……”
韩当闻言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略微振奋之余,当然免不了再度略显感激的看了眼那位叫多次对自己释放善意的青年。
公孙也不多话,而是朝对方笑了笑,退后半步,让开了视野。
韩当深呼吸一口气,赶忙上前半步,指着卢龙楼外的清晰可见的鲜卑军营趁机说出了一番话来。
原来,韩当的意思固然是被那个队率猜到了,是想要夜袭,但他还真不是立功心切到无视现实的地步,理由还是很充分的。
要知道,鲜卑人分出一只兵马屯在塞下数里之外的路口,并不是指望着能攻破险峻的卢龙塞……实际上,你让鲜卑大汗檀石槐亲自督师领上个几万精锐鲜卑过来,也未必就能击破这险要雄伟的卢龙塞。很显然,这几千鲜卑人在此立下营寨,只是为了堵住塞内军马的出口,防止他们在塞外的辽西、辽东、玄菟等郡分散劫掠时遭受到突然袭击,被内外开花,落得个有来无回。
而此时,随着年关将至,北风带着寒潮压了上来,鲜卑人的劫掠行动其实已经来到了后半段,容易抢的基本上这几天已经抢了,剩下的不是要花时间啃的硬骨头就是没油水。实际上,这些天经常能在楼上看到完成了抢劫任务的鲜卑人带着‘战利品’来到卢龙塞下汇合大部队,又有一些没分到没什么战利品的部队急匆匆的离开此处。
而韩当的理由就在于此了:
首先,来来往往的,今天的鲜卑军营里军力其实应该处于一个最虚弱的阶段,大略看来,现在可能只剩下有两三千人,甚至更少;
其次,此时留守大营的部队,很多都是抢劫过的部落,战利品在手,思家心切,恐怕战斗**也不是很高;
再次,部族之间,留守大营和劫掠部队之间,一定会有分赃不均的现象出现,打起来未必相互支援得力;
而且,最近部族轮换来往的太多,大营里管事的鲜卑贵族估计在管理上也有些力有未逮,未必就能把大营安排妥当,做到指挥得力;
最后,这是救出被劫掠的汉人子女财富的最后机会,再不打,过两天这些被抢走的人口、财物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么既然如此,即便是抛开最后一条道德大义,单纯从军事角度来看,夜袭成功的概率也是很大的,因为敌营一旦失控,各个部族很可能会直接弃营而走,各归本部。
说完这些理由,韩当略显期待的再次朝着公孙昭下拜:“战机稍纵即逝,当不才,愿为国杀贼。请明公予我一百马军于今夜袭营,只要能够撼动敌营,到时候明公再发步卒接应……定可大胜!”
公孙在身后连连点头,这话听起来就很有气势,果然是有那么几分虎臣风范!
然而,掌握大权的公孙昭看了看就在数里外的敌营,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了口:“义公暂且回去歇息,此事……再议!”
此言一出,卢龙楼上,众人释然,韩当颓然,而公孙却微微眯起了眼睛。
“公孙昭者,辽西令支人也,太祖族叔,举孝廉,熹平年间,为右北平长史,后迁襄平令。”《旧燕书》.卷二十九,列传第十五
第三章 相谈
天色已晚,卢龙楼下公孙独居的房间里,去掉甲胄,一身汉军标配的绛红色直裾,前来做客的韩当坐立不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在他身旁,则摆着一匹价值连城的崭新蜀锦,上面还放着一把装饰精美,但却质地出色的硬弓。
等到这个时候,韩当哪里还能不知道眼前这个锦衣年轻人到底是谁?公孙大娘家的大郎嘛!家中财货巨亿,而且本人也是一表人才,这么小的年纪就成了主计室中两百石的副史……有钱、有容貌、有本事,而且还是世家子,俨然是一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小贵人。
只是对方自打束发以来就在阳乐城中为吏,自己并没机会结识而已。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如此前途不可限量的一个世家子,为何要对自己一个初次见面的匹夫如此看重?不仅之前在卢龙楼上出言帮衬,此时更是请自己过来,又是相赠贵重蜀锦,又是相赠好弓的?
“公孙主计如此看重在下,倒是让在下惶恐了,敢问可有所求?”此时的风气如此,韩当更是边地游侠出身,既然心中有惑自然就开口直问了。
话到这里,韩当还稍微顿了一下,并说出了一条额外信息来:“我父母早年都殁在时疫里,常跟着叔父在贵家安利号里往来贩马,很是受了公孙大娘的照顾,所以要是力所能及,我一定不会推辞。”
公孙闻言微微一笑,这不废话吗?他当然有所求,只不过求得却是对方这个人罢了。
没错,公孙陡然发现这位母亲跟自己提过一嘴的江表虎臣竟然只是一个什长,而且还是自家老乡后,直接就动了心思以自己的身份和家世,收一个什长为宾客,不要太常见好不好?
而且这个念头一起来就再也压制不在,为什么不呢?难道就因为他后来不知道隔了多少年会成为什么劳什子江表虎臣?!
当然,心里如此想着,公孙嘴上却是说起了另一番文绉绉的话来:“今天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义公兄的风范着实让在下心折,所以才专门邀请你过来结识一番罢了!所谓擐甲执兵,固即死也……既然披甲执锐,立于边塞,那就应当不顾生死,为国效力!义公兄可知道擐甲执兵的典故?”
“这还真要请教。”韩当一个边地游侠,当然是一头雾水。
于是公孙赶紧解释了一下。
原来擐甲执兵,固即死也’这句话出自左传版的《春秋》。
说的是齐晋交兵,晋国元帅克受伤严重,就忍不住告诉了自己战车的驭者解张和车右郑秋缓,驭者解张借着跟郑秋缓对话的机会马上回复,大致意思是说:
“我也受伤很重,车轮都被我的血染红了……可是,既然披上甲胄拿上武器,那就应该要为国家死战到底的,受伤了又如何呢?你一个元帅我一个驭者在战场上都是有自己职责的!所以,只好还没死,那就请元帅您继续战斗吧!”
所以后来,这句话就专门指军人的责任,说是军人既然来到战场就应当不顾生死,追求国家利益。
东汉以经传为尊,不通经传的人根本没资格当大官,登高位,公孙此时用这个典故,虽然意思很简单,但却显得格调极高,很是让韩当受用:
“原来《春秋》中早就有这样的道理?”
“谁说不是呢?”公孙摇头叹道。“只可惜,那些郡中豪右、佐吏,个个贪生怕死,倒是让义公兄一片为国之心打了水漂。而且经此一事,怕是这卢龙塞中的诸位军中同僚也要视义公兄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韩当闻言面露苦笑,眼前几乎瞬间闪过了田队率乃至于几位曲军侯的黑脸……自己一个什长,越了不知道多少级,鼓噪于长史之前,然后求百骑劫营,自然是犯了军中忌讳,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本想凭这手中刀在边塞博个出身的,不料竟然落得如此下场。”韩当颇为无奈。“倒是让少君看笑话了。”
“既如此,义公兄可有打算?不瞒义公兄,我如今正准备去郡中寻求郡守举荐,然后和我那族兄公孙瓒一起去洛阳拜大儒为师,以通经传。不如……”
韩当当即默然。
话说,韩当不是个傻子。就算真是个傻子,现在对方说的那么直白,他也必然反应了过来,眼前这个世家子是看上了自己的武艺,想拉拢自己做个宾客。
但是,这种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和轻易的,因为按照韩当从小经历的人生认知和社会风俗来看,自己一旦俯首,很可能就要终身服侍此人了。而眼前的这个世家子,虽然姓氏足够强大,家中足够富有,但终究太年轻了。甚至极端一点来说,此时此刻,对方固然前途远大,可真要是刨根问底,反倒是即将处于一个白身学子的尴尬境地……
换言之,真要是一个不好,就这两年求学的过程出了岔子,对方说不定还会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呢!
而且,好马不吃回头草,自己刚从对方家中商号里出来投军,求得就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这才小半年就捏着鼻子回去,岂不是要让人笑话?
再说了,他韩义公一个燕地男儿,难道要在自己人生中最肆意的二十余岁年纪,放弃最引以为豪的弓马膂力,跟着对方去洛阳学什么经传吗?!
那种东西,对于公孙这个世家子和郡中两百石吏而言,有天大的用处,可对自己一个寒家子有什么用?想学也没人会收啊?去了洛阳,最多以宾客的名义做个护卫罢了,哪里比得上疆场上博个出身?!
对面的韩义公心思晦涩,公孙就更不是个傻子了。实际上,他甚至知道一个叫做幸存者偏差的奇怪概念,所以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个什长可能不是很聪明,但作为日后的江表虎臣的一员,人家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会缺。所以,眼前这人绝对已经懂得了自己的意思。而此时如此作态,必然是心中犹豫,不愿意罢了。
但这又如何呢?
自己母亲总是说,要自己闻达于诸侯,这样才能苟全性命于乱世。可在他公孙看来,如果是像自己母亲说的那般乱世,就算是成了一介诸侯恐怕都不一定能苟的住。想要苟下去,必然要足够的资本在手……而万事万物,以人为本,这可是自己亲娘打小就教给自己的。
既然如此,如此近在咫尺的人才,地位又如此低微,你让公孙就此放弃,他必然是不舍得。
再说了,门口的鲜卑人可是正挡了自己人生前途的!
“义公兄在想什么?”一念至此,公孙忽然开口,却是决定按照之前的备用想法那般冒险行事了。
“公孙主计……”韩当无奈的叹了口气,却是偷偷把之前略显亲近的‘少君’重新改回了客套的官职。“不瞒你说,你待我如此亲近,倒是让我心中惭愧,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将要去洛中随大儒学经传,而我空有蛮力,怕只能在这个卢龙塞里方能博一个出身了。”
韩当如此直接拒绝倒也在意料之中,毕竟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边地游侠出身,然后贩过马的一勇之夫,哪里有什么心眼可耍呢?
不过另一边,公孙听到这话后却忍不住发笑了起来:你要是真能安心在这卢龙塞里博一个出身就好了,大不了等我回来以后做了上计吏这种显贵位置再来收服你,可怕就怕在不知道哪天你就会受不了这边的窝囊气,然后莫名其妙的跑到孙坚那里去了……那孙文台号称江东猛虎,必然是南方人,你一个辽西大汉,怎么一出场就到他手底下的?!
“主计何故发笑?”韩当面色通红。
“义公兄不要生气。”公孙笑着摆摆手道。“我只是想问义公兄一句话而已……你是不是觉得就此离去,心中不甘,却又为难于如何与同袍相处?”
“确实如此。”韩当松了口气,倒也坦诚。“主计是大家子弟,有什么法子教我吗?”
“家母曾教导过我……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公孙应道。“义公兄这个状况,也无非就是两条路而已,一个是退,一个是进!”
韩当心中微微一动:“公孙大娘的教导自然是万金之言……可是,退暂且不提,进又是个什么意思?”
“自然是想方设法按照义公兄之前的打算,于今夜突袭敌营了!”公孙淡淡的答道。“若能一战成功,那义公自然会有个出身,军中将佐自然也会服气。”
“正该如此……莫非公孙主计有意助我?可长史大人那里不是无意出战吗?”
“这就要先问义公兄一句了。”公孙忽然失笑道。“你真敢死战吗?!”
韩当勃然变色,忽的按刀出鞘:“生死而已,燕地男儿,有何不敢?!”
“好!那伙伴之中,愿意随义公兄并肩死战的又有几人?”公孙不慌不忙。
韩当略一思索,立即放回刀柄,正色答道:“十五人,都是骑卒!”
“我近日从家中仓促过来,并不是为了公事,所带族中子弟、宾客并不多,其中善于弓马的精锐宾客……大概也是十五六人。”公孙若有所思道。“三十人前往突袭,义公兄可有把握撼动敌营?”
“有!”韩当略一思索,当即咬着牙答道。“敌营中不过两三千人,又纷乱无序,只是突袭乱营,三十人足够了!当然,如果主计真能说服于长史,有五十人最好!”
“没有五十人,只有三十人。”公孙幽幽答道。“因为此番出战我就没准备说服我那叔父。”
“这是何意?”韩当为之愕然。
“我刚才在卢龙楼上就细细想过了。”公孙坦然答道。“如今这卢龙塞中,除了原本驻军,还有右北平、辽西两郡支援过来的郡卒。别的倒也罢了,把守卢龙楼大门的那些人恰好是我辽西郡所属,想来是认得我的,更不要说这城塞中人尽皆知,我是长史的侄子……”
“莫非是要假传军令?!”韩当这才反应了过来。
“非也非也。”公孙摇头道。“只要我随义公兄一并出塞,我那个受过家母资助才有今天这个好位置的叔父必然要奋力接应,否则我母亲也好,族里长辈也好,断然饶不了他……到时候,假军令自然也成真的了!”
“少君前途远大,何必随我逞匹夫之勇?!”韩当既惊且羞。
话说,他刚才问‘进’不问‘退’,就是认定了对方是要劝自己知难而退,去做对方的宾客。可没想到,人家不止是愿意帮自己继续谋划突袭的事情,而且还要和自己一起出阵死战!这岂不是让他惊愕之余又羞愧万分?!
“有何不可?”公孙闻言倒也不急,只是嗤笑一声,昂首反问了一句话而已。“我信得过义公兄的武勇,义公兄反倒信不过我的胆气吗?!我又不是没见过鲜卑人,也不是没杀过人!三十骑劫营,我愿将这条性命托付于义公兄,义公兄怎么讲?!”
“韩当者,字义公,辽西令支人,以便弓马,有膂力,知军事,幸于帝。”《旧燕书》.卷六十九.列传第十九
第四章 假传军令
话说韩当也是豪气过人,听到对方如此反逼就不再多说什么,两人只是又讨论了一下劫营的具体事宜,拿定注意后就分头行动,各自串联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正如公孙之前所说的那样,这卢龙塞中上下要紧之处几乎都知道他是长史公孙昭的侄子,是长史最信重之人,再加上辽西郡所属的部分更是知道他是郡中有职务的吏员,而且还是公孙大娘的独子,所以从营房到甲仗再到马匹的调度,竟然处处通行。而韩当在军中虽然时间不长,但也很得士卒倾心。
于是,事情竟然变得一帆风顺起来。
“就是如此了。”卢龙楼下的一处宽阔营房中,公孙记好出战士卒的名录,这才放下竹简与笔墨。“我叔父已下定决心,今夜以我与韩当为先锋,率诸位勇士劫营。先有布帛钱粮按照名录赏赐于二三子的家中,事情若成,还有厚赏,若不成,也不会弃大家于不顾。总之,名录在此,赏进罚退,便是身死,我安利号与辽西公孙氏也会替官府抚养尔等妻子……诸位可有话说?”
“谨遵命!”韩当带头,以受命人的身份领头接下了‘军令’。
“谨遵命!”众人自然轰然应诺。
“嘘……”公孙忽然做了个很怪异的手势,但众人也看得出来是要止声的意思。“密令突袭,不要喧哗,知道了就好。如果随身甲仗不利,房中就有兵甲弓弩,自取就行了,诸位带来马匹毛色不一,我已经让人调配便于夜袭的黑色、黄色战马,现在就放在了下面的廊厩里,让民夫照料得当……若无事,便在此房中休息,静候我的军令。”
静候半响,见众人皆无语,公孙随即捧竹简起身:“既然大家都没什么话讲,那义公兄在此处照看着,我去见叔父递交名录,晚些再来……阿越随我一起来,我正好有事交代。”
阿越,自然就是公孙越了。
公孙越闻言即刻起身,随自己兄长出去了,只留下韩当安抚那三十余名士卒、宾客。
屋外寒风更甚,月色全无,想来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节,公孙在前,公孙越在后,两人一直走过了兵士的营房方才放低声音言语了起来。
“阿越还记得我怎么交代的吗?”公孙率先开口。
“知道。”公孙越低头答道。“先稳住从父(即堂伯父、叔父),让他不要慌张,告诉他,当今天子刚刚成年,边事上还是想有所作为的,如果能斩首过百,他做为要塞中的主将,必定能升为千石显位。”
“若他还是不敢呢?”公孙冷然追问道。
“就直言不讳,说郡中、族中都知道,他的名位是靠着婶娘的资助才换来的,受母恩而遗其子,恐为天下人不齿。”
“这就对了。”公孙迎着寒风长呼了一口气。“我们这位叔父,自幼就不是当个有用人来养的,他亲兄长死在了瘟疫里,族中才不得已将恩萌的名额砸在他身上。好名逐利不说,关键是似壮实懦,胆子太小……只要吓他一下,你便能直接借他口来发号施令了。还记得我其余的安排吗?”
“若敌营火起,就先令骑卒出营跟随扫荡,再以支援防护的名义将左右云楼、梅楼的屯兵调过来守城,放两曲精锐步卒出城接应……”
“最关键的就是这个了。”公孙点头道。“我也是多次随郡中兵马与鲜卑人对峙过的,知道一些鲜卑人的习性……现在鲜卑营中不止是兵马,还有被掳掠的汉人,如果没有步卒快速接应,鲜卑贵人中又有知兵的,轻马硬弓,一个反扑,恐怕真要坏事!”
“是。”公孙越低头答应道。“只是兄长?”
“什么?”
“兄长信得过这韩当倒也罢了,他确实是个有本事的,拿捏从父也不是不行,他这人确实懦弱……可夜袭杀敌,兵战凶危,你是个大有前途的人,为何要亲身冒险?不如让我代你去,兄长自己来拿捏叔父,指挥塞内军马,岂不两全其美?”
“阿越的好意我心领了。”公孙听到这话倒是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感叹了一下。“只是……”
话说,韩当是公孙内定收服的第一个‘三国豪杰’,这话其实是有些问题的,因为按照自己母亲的说法,眼前这个还没出五服的从弟恐怕才是第一个被他收服的‘名将’。只不过,二人从小就在一起,兄弟名分摆在那里,再加上公孙越家中拮据,多靠公孙母亲刻意接济,长久下来,有些事情倒是显得理所当然了起来,所有人都没多想罢了。
“只是什么?”公孙越忍不住追问道。
“只是我近日确信无疑,这世道要变了。”公孙回过神来以后略显感慨的答道。“往后人人皆要搏命的。我今日不过是个郡中小吏,外头也不过区区两千杂胡而已,若如此情状还不能拼死一搏,将来怎么能换的身居高位,稳坐城中看别人为我搏命?”
公孙越低头想了一下:“兄长是被伯圭大兄的事情给刺激到了?我知道他一跃成为郡守爱婿后,你虽然表面欣喜,可内心却很是不忿……不过,兄长也不必着急,这次求来荐书去洛阳学经,将来一定能够后来居上的。”
公孙并未纠正对方的误解,只是幽幽叹了口气:“阿越无须多言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决心已下……倒是你,要收好这个名录,我既然答应了要为人家奉养妻子,就一定要做到,过完年我就要去洛阳,万一事情紧急来不及交代,这事情还得靠你去跟我母亲讲。”
“喏。”公孙越无可奈何,只好颔首。
“收好这个,你也去换上衣甲,再将我的弓槊衣甲取来,我在卢龙楼上等你。”
“是。”公孙越再度俯首。
就这样,兄弟二人就在营房尽头暂时分开,公孙越如何行事且不说,公孙却是一路走上了卢龙楼,观察起了外面的鲜卑军营。
卢龙楼上寒风更甚,几名值夜的辽西士卒都畏缩在楼上的房间里,在几次邀请贵人入内而被婉拒后也只能缩了回去。
不过,公孙迎着寒风从楼上望下去,不远处的鲜卑大营却是另一番景象或许是抢劫的财货过于丰盛,或许是鲜卑对大汉朝连续十几年军事压制带来了巨大的优势心态,这群鲜卑狗竟然张狂到彻夜作乐,一直到这个时候,大营里都还灯火通明,而且还能听到顺风传来的张狂笑语和被掳掠汉人的哭喊声。
说实话,此情此景,倒是让平日里随着母亲跟不少鲜卑人做过生意的公孙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要知道,他此番假传军令,为韩当谋划劫营事宜,看似心胸广大,豪气过人,但内里却是一片腹黑和私心。
想想就知道了,如果劫营失败,仓促逃了回来,那韩当可就彻底无法在这卢龙塞里立足了,除了跟着他公孙远走洛阳,难道还有第二条路?
而如果成功了,韩当也立下了功劳,那其实也无妨。因为既然立功,那他在本地也就有了前途,也就等同于被栓在了此处,公孙完全可以等个两三年,等从洛阳回来,再以另一种身份慢慢招揽和拉拢于他。
反正这事只要做下了,这韩义公就绝对不可能再莫名其妙的跑到南方去找什么孙老虎了,到时候,只要他公孙愿意下功夫,那此人迟早会是自己夹带里的人物。再往后,推荐给谁也好,拴在自己身边防身也好,总是很惬意的。
而另一个理由……虽然公孙不愿意承认,可抛开这位韩当韩义公的存在,这眼前的鲜卑人也挡了他公孙升官的路啊!
这些天里,一直骂骂咧咧的难道不是他?
但是,话又得说回来,此时此刻,抛开这些算计和功利心,公孙明显感觉到了一丝属于大汉边地男儿的原始冲动在心底跃跃欲试。他现在竟然迫不及待的想要纵马冲出塞外,弯弓仗槊,踏平这片营盘,搅碎这群胡狗!
当然了,现在还不是出战的时候,兵法有云,为将者,不可随性而战。
“阿兄,你的衣甲、弓箭、马槊,都已经取来了。”也就在此时,公孙越按照吩咐,如约赶到了。
“帮我着甲。”
“就在此处吗?”
“就在此处。”公孙冷然答道。“我要一直盯着敌营的状况,寻找战机。”
“是。”
就这样,公孙披挂完毕,也不回营房,而是迎着寒风拄着自己的点钢长槊盘腿坐在了卢龙楼上。然后一言不发,眯着眼睛,静静的看着鲜卑人的营盘出了神。
慢慢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敌营的灯火终于渐渐黯淡了下来,风声中的人声也开始渐渐消失,从楼上居高临下远远望去,甚至能够看到中间燃着火坑的大帐周围有不少人影四散开来这群鲜卑人闹了半宿,终于要一身疲惫的回去休息了。
“时候到了!”也就在此时,城楼上的公孙忽然睁开了眼睛,然后扶着长槊缓缓站立了起来。“阿越去叫那些郡卒开门吧!”
侍立在一旁的公孙越当即俯首听令。
诗曰:坐中扶槊起,斩虏不向生。
第五章 夜袭
卢龙塞北的鲜卑军营中,莫户带着一丝满足和自得,从柯最阙大人所在的中军大帐刚刚返回到了自己位于后营的营帐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话说,刚才在柯最阙大人营帐前的篝火处,今天从柳城那边过来的莫户戴上了一个漂亮的汉人步摇冠,亲自学着汉人士大夫走路的样子,逗得柯最阙大人哈哈大笑,甚至还赏赐给了他两匹绢。
两匹绢并不至于让莫户兴奋到这个份上,他看重的还是柯最阙大人的态度,对方最后可是专门问了自己名字的。
呃,这里必须要多说一句,柯最阙大人不姓柯,也不姓柯最,但保不准以后他的后人会姓柯或者柯最。实际上这个时候的鲜卑人的文化建设刚刚起步,他们根本没什么姓的概念。而柯最这两个字其实来源于前汉时代在幽州一代的少数民族官职名称,然后就被鲜卑人给拿来用了,可以认为是不怎么正式的‘大帅’的意思,是一种对有实力部落领袖的尊称。而柯最阙就是右北平到上谷这边实力强大的一位鲜卑部落大帅,他的部落全力而出的话,大概能有四五千控弦之士。
而有意思的是,柯最阙大人中后两个字,也就是‘大人’,其实才是真正的鲜卑官职,这是檀石槐大汗设立的鲜卑王庭中的实权官职,以地域划分,算得上是鲜卑中的真正贵人了。
那么回到莫户这里,作为一个小部族首领,倾尽全力才能凑出来一百多歪瓜裂枣的弱小者,今天仅靠扮丑就能够得到这么一位贵人的喜欢,也就难怪莫户会如此得意了。
当然,莫户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个漂亮的步摇冠根本不是他抢到的,至于他所吹嘘的杀了一个汉人士大夫更是瞎胡扯……实际上,这个玩意根本就是他买来的。
没办法,莫户部是一个小部族,又居住在辽西境内。这片地方,汉人最大,乌桓人第二,鲜卑人只能做小,而且乌桓人和汉人现在还是同盟,鲜卑人也就是背后靠着檀石槐大汗的金大腿才能站稳脚跟而已。然而,即便是檀石槐大汗也不是万能的,他可以保证鲜卑人不受到军事压力,但却不能填饱所有鲜卑人的肚子,不然也不会专门派大军去高句丽那边捉人来,让那些夷人教鲜卑人打鱼了。
而正所谓狗有狗洞,鼠有鼠道,为了不饿死冻死,当鲜卑大军不寇边的时候,莫户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干着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和汉人做生意!
毕竟嘛,鲜卑人的经济水平再不济,手里也有马匹、牛羊、毛皮,这些东西都是汉人难以拒绝的,而汉人手里的任何东西鲜卑人更是全都想要。于是,在汉人城池附近的鲜卑小部落就养成了一些奇怪的风俗,每年跟着檀石槐大汗的部队去抢劫两三次汉人,然后不抢劫的时候就一边牧马放羊,等着汉人商队上门做生意。
而且,和其他小部族被动的等着相熟的汉人马贩子、缯贩子上门不同,莫户的行动更加主动一些,合作也更上档次一点,他的合作对象是本地最大的商户安利号,在必要的时候他的部族甚至会接受安利号的一些委托,主动收购一些马匹、牛羊,然后赚取一些额外的佣金。
甚至,莫户还不止一次的去过阳乐城、柳城等位于塞外城池的安利号商铺。
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而这个他最喜欢的步摇冠,就是从阳乐城铺子中买来的,那次他送马匹牛羊去阳乐,刚一进入到安利号铺子那里,眼睛就无法从这个漂亮的步摇冠上挪开了。而正好,那位公孙大娘的独子,也就是安利号的少主人前来巡视。看自己如此动心,人家就用这个华丽的步摇冠和自己换了一匹好马。
白色的,一根杂毛都没有,是一匹真正的好马。
而这一次,哄得柯最阙大人开心也不是纯粹的拍马屁。毕竟,只要今天哄得这位大人开心了,那明天莫户就可以尝试着跟这位大人手下的头人们接触,等他们走时就能趁机拿出存在部族里的缯帛、粮食,只说是自己抢来的,再去和这些头人交易,把那些被抢来的金银财货以及汉人俘虏换到手。而等到柯最阙大人的部队撤离出此地,自己就可以把这些换来的俘虏和财货送到柳城,到时候,一定能够让安利号的人高兴,然后换来更多的缯帛、粮食。
这样的话,明年自己部落里或许就能留下更多的羊羔、马匹和勇士。而这么一直下去,说不定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鲜卑大人。
想到这里,莫户终于有些困倦的受不了了,他美滋滋的翻了个身,抱着一张脏兮兮的羊皮,在营帐中早就响起的一片鼾声中闭上了眼睛。
鲜卑军营外的一处小坡地后面,公孙并不知道自家商号的一个得力鲜卑下线就在眼前的军营里,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坦诚的说吧,虽然之前表现的颇为豪气,可此时领着区区三十来骑来到一个驻扎了两千余人的大营前,我们的公孙少君还是有些心里打鼓的。
没错,热血上头加上功利心作祟,一路跟着韩当跑出来以后,他已经后悔了,只是作为这里地位最高的人,而且年轻面薄,他又不能不装作指挥若定的样子罢了。
“鲜卑人并未有丝毫察觉。”迎着厚重的腥膻异味,公孙压低兜鍪说了一句废话。
“不错,营中防备很差。”韩当低声附和了一句。“如何,少君觉得可战吗?”
“义公兄准备怎么做?”公孙很诚恳的问道,真的是很诚恳,他现在能依靠的就是这位‘虎臣’了。
“敌人营盘位于路中,依山而临川。”韩当瞪着眼睛答道。“此时唯有一个法子,就是直接纵马冲进去,杀人放火,待敌人自乱!”
公孙沉默不语,这么大的营盘,三十多个人,真能乱起来吗?
“如何?”韩当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公孙微微探出头来,再度打量了一下眼前疏无防备的营盘,刚要狠下心来,却迎面吹来一股寒风,腥膻之味掺杂着冷气,着实刺鼻难闻。
“风向。”公孙面色一变,猛地捂住了鼻子。
“什么?”韩当不解的问道。
“风向不对。”公孙低声答道。“营盘在北方,北风正盛,我们从正面杀入,杀人也好,放火也罢,恐怕都会吃力。”
“那该如何是好?”韩当是真的慌了,就连身后三十多个钳马衔枚的骑卒、宾客也有些失色,只是无法发出声音而已。“难道到了这里还要退回去?”
“那就真成笑话了。”公孙想起自己给公孙越定下的事宜,不由的轻声应道。“比战败还可笑。”
“那……”
“待我三思……”公孙沉吟片刻,然后忽然急中生智。“绕过去如何?从敌营后方袭入,非但可以顺风纵火,还可以让鲜卑人一时摸不着我们的来历,愈发慌乱,而等塞中部队突出后,更是可以前后夹击!”
“话虽如此,可敌营依山临河,怎么绕?”韩当焦急万分。“莫非要弃马从那边山上步行吗?”
“天寒地冻。”公孙眯起眼睛答道。“滦河虽然中间水流未断,可边缘处必然结成了厚冰,我们下河,摸着河边潜过去!”
众人心下一凛,但旋即恍然。
“妙!”韩当也立即振奋了起来。“公孙少君不愧是读过兵书的世家子,临敌有此急智!”
“走!”公孙不再多言,却是牵上了自己的马匹,径直俯身先行。
“马去钳,人去枚。”就这样,半个时辰后,辛苦绕路成功,看着后营处几乎毫无防备的情形,公孙当即松了一口气。“歇息一刻,就按前言分头放火!”
放火!
还得放火!
三十余人去撸两千多人纯属扯淡!哪怕是夜袭,哪怕这三十来人都是装备精良的勇士,哪怕这里面还有韩当这样在历史上以勇力闻名的名将,哪怕敌人毫无防备,那也是如扯淡!
想要破敌,只有放火而已!让敌营失去控制,让他们自己逃窜,让他们自相践踏,让他们自相残杀!
一刻钟后,公孙等身后众人披挂完毕,然后齐齐举火,一声不发,径直纵马而入。
而同一时间,处在后营位置的莫户舒坦的翻了个身,俨然是梦到了什么好事,却丝毫不知道一位和自己有着一面之缘的故人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近了……
直到恍惚间,似乎有点热?
“柯最阙者,鲜卑中部大人,居于慕容寺,或曰,为慕容鲜卑祖源。”《后汉书》.卷九十.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
第六章 激战
“阿越所言俱是实话?”卢龙塞中,还躺在床上的公孙昭目瞪口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正是如此。”年纪轻轻的公孙越全身着甲,按刀而拜,语气显得不卑不亢。
“阿私自带着那个韩当出塞夜袭去了?还要我速速发兵接应?”公孙昭难以置信的追问了一句。
“但见敌营火起,方可发骑卒接应。”公孙越纠正了对方的说法。“不过现在就请叔父前往卢龙楼上坐镇吧!”
公孙昭欲言又止,但终究是还是问了出来:“你适才所言,今上刚刚成年亲政,边事上想有所作为?”
“是。”公孙越耐住性子答道。“兄长是这么说的。”
“那么这一战如果有所斩获,我一定能够升迁?”公孙昭继续追问。
“可如果救援不及时,让兄长有所闪失,恐叔父就会被族中所厌弃,到时候这个长史都坐不稳。”公孙越黑着脸把威胁人的话掏了出来。
“是这个道理。”刚才还躺在床上的公孙昭面露恍然,呼啦一下掀开了被子,然后呼啦一下又停了下来。“可具体要怎么接应?如今局势,如之奈何啊?”
“请从父速往卢龙楼上坐镇,但见火起,即刻发骑卒支援!”公孙越无奈的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要求。
“就依阿越你所言……我的裤子又在何处?”
“……”
“我的裤子又在何处?”莫户迷迷糊糊的爬起来,然后拍了一下一旁一个下属的大腿。“你个狗奴给我起来,是不是压住我裤子了?”
“头领,”那名下属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你这是要做什么?折腾了大半夜,大家都倦的要命。”
“外面有动静。”莫户一边穿裤子一边道。“好像是篝火太盛,被风卷着舔到了什么地方,虽说看动静已经有人在救火了,但去看看总是无妨的……”
“既已有人去救,头人何必理会?”
“狗奴!”莫户穿上裤子,抓起手旁的脏兮兮的羊皮袍子就抽到了对方的脸上。“这可是在柯最阙大人那里露脸的好机会,怎么能不理会?与我起来一同去看看!”
那鲜卑兵无可奈何,只能勉力爬起来,然后只裹了一个袍子,也不穿裤子……或许他的裤子是被莫户给抢走了……反正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跟着自家族人往外走去。
莫户套上脏兮兮的皮袍,掀开自家营帐那压着木棍挡风的门帘,也不拿弓,也不取矛,直接一躬身走了出去……下一秒,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混合眼前着几十骑一声不吭却急速飞驰往各处扔火把的披甲人马,登时让这位鲜卑头人愣在当场。
这是在刻意放火?
汉人夜袭?
哪里来的兵马?
为何在后营?!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然而未及多想,此时,莫户的随从也跟着自家头人迷迷糊糊的走了出来,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还未睁眼呢,数十步外,一名细髯鹰目的雄壮骑士扭头看到此处动静,只是抬手一箭,那随从便捂着咽喉躺倒在旁。
这还不算,又一名披甲骑士打马而来,举刀便往莫户头上砍去。
“莫杀我!”情急之下,莫户抓住自家那个侍卫的尸体往前一扔,在地上一个翻滚,竟然用汉话喊了出来。“我是安利号的宾客,认得令支公孙氏的贵人!”
那细髯鹰目的雄壮骑士早已再度弯弓搭箭,闻言却为之一怔,手上的箭矢也是匆匆一偏,然后擦着莫户的脸钉在了身后营帐的木架上,并甩出了一串血渍。
生死一瞬,莫户只觉裆部一热,竟然尿了出来。
“莫户!”又一骑飞驰而来,一条点钢长槊指到这鲜卑人的脸前半尺方才停下,正是公孙认出了此人,然后心中一动,飞速过来。“还认得我吗?!”
“认得认得,安利号的少东,郡中的主计副史,您忘了,去年您还做主卖给我一个步摇冠呢!”莫户借着火光抬头一看,立即浑身发抖的俯下身来,惶急的用汉话答道。“求大郎看在旧识的面上绕我一命,抢来的财帛子女都在中军柯最阙大人那里,后营这里什么都没有。”
“柯最阙营帐所在你知道吗?!”公孙厉声喝问道。
“知道,知道!”莫户磕头如捣蒜。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话到此时,后营之中已然开始喧嚣起来,越来越多的鲜卑人醒了过来,并出外查探。
虽然大部分人刚一露头都被韩当等人杀戮丧胆,后营也已经秩序崩溃,但火势却还没有波及中军营帐那边,而那边的人已经开始有所动作和反应了。
“少君!”韩当又是一箭射死了远处一个未着火营帐中走出的鲜卑兵,然后忍不住回头催促了一句。“不要耽搁时间,趁乱往中军杀去!”
“听到没有?!”公孙以长槊拍击莫户的肩膀,咬牙呵斥道。“你给我往柯最阙的营帐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告诉所有人,辽西郡侯太守亲自率领阳乐城的兵马来袭了!先锋就是我公孙!”
莫户愣神不过一瞬,立即连滚带爬的从对方长槊下钻了过去,然后径直往中军大帐跑了过去。
一边跑,一边还不忘用鲜卑话大喊了起来:“辽西郡守领汉人大军来了,领头骑着白马的是先锋公孙!”
公孙自小在辽西长大,鲜卑、乌桓,乃至于高句丽话也是知道一二的,所以,饶是在战场之上他也不禁愕然自己为了夜袭分明跨了一匹黑马,何时骑得家中那匹白马来?然而,来不及思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名只裹着破袍子的鲜卑人明显是听到了动静,也从眼前的营帐中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
公孙抬手一砸,长槊的矛尖便划开了此人的半个胸膛,但他并未继续用力结果此人,而是转手一抽,用矛尖逼得哀嚎不断外加血肉模糊的这个鲜卑兵往莫户的那个方向跑去。
“驱赶败兵跟着此人,我们沿途放火!”韩当哪里还不明白,也是立即大声呼喊,临时改变了战略。“弓箭不要射腿,不拿兵器的不要杀!再来几人与我一起驱赶马匹!”
就这样,三十余骑各自行动,竟然趁着火势成功驱动后营百余残兵破入中军!
卢龙楼上,看到敌营自后方起火,骚乱一路蔓延到中军大营,俨然已成沸腾之势,公孙昭看的是目瞪口呆,幸亏有公孙越在他身旁大声呼喊代为指挥,再加上卢龙塞毕竟是边塞重镇,塞中兵马也算是精锐,所以在一开始的紧张后还是迅速的动员并行动了起来。
先是要塞中的那个骑兵曲打起火把,自正门而出,直奔数里外的敌军大营,俨然呼啸间就能接敌。随后,整个要塞亮起灯火,自东到西,便是两侧数百米外的云楼与梅楼也都灯火通明了起来。这是全塞动员,就连云楼和梅楼的兵卒也都接到命令,全数往此处支援了过来。
不过,紧接着,公孙越还是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麻烦竟然没人愿意领步卒出城接应!
道理很简单,敌方大营已乱,骑兵再不济也可以奋力穿营而过,然后去敌营后方的柳城、阳乐,总是不怕没退路的。可是步卒呢?如果敌人反应过来,反压回来,城墙下的步卒该怎么办?
开门接应?
别胡扯了,这里是卢龙塞,是河北的咽喉重地,就算是外面的人死光了也不能当着追兵的面冒险开门,否则河北平原一马平川,是要出天大乱子的。
当然,最关键的是,折腾了这么一阵子以后,从军司马到下面的几个主要军官全都看出来了,这真正的上官公孙昭是被自己侄子推着来到这地方的,此番夜袭根本就是有些人自作主张!
既然如此,胜了倒好,万一兵败又如何呢?自己几人都是朝廷命官,何必要为此去赌上性命?
“卢龙塞中上千军士,竟然只有区区三十个勇士吗?!”公孙越急的几乎面目狰狞了起来,远处敌营的骚动已经到了中军,不用想都知道,此时肯定已经有不少汉人俘虏趁机往这边来了,而自己兄长还陷在敌营中,如果没步卒接应的话怎么办?“叔父!你是右北平长史,卢龙塞中上下都归你调度,还请速速点将!”
几名曲军侯和军司马赶紧各自把脑袋别了过去,而公孙昭竟然喏喏不知所措……俨然是无能加窝囊到了极点。至于公孙越,虽然气急,但终究是年轻,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但就在此时,一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一直跟在公孙昭身后的青衣小吏,忽然闪出,跪地请战:“主忧臣死,右北平长史属吏程普,虽不才,愿领兵出塞,为国杀贼。”
一时间,满楼侧目。
“程普字德谋,右北平土垠人也。初为州郡吏,有容貌计略,善于应对。”《旧燕书》.卷六十九.列传第十九
第七章 破营
“足下叫程普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公孙越看着眼前方脸的青年吏员,忍不住微微动摇了一下,真的可以把兄长的姓命托付给这个升斗小吏吗?
可是,看着一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族叔,此时又无人能用,年轻不能服众的公孙越似乎也只能选择相信此人了。
“正是。”这个叫程普的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吏,面对着代替本郡长史指挥若定的公孙越,以及塞内外如此突兀的局势,他却能全程保持镇定姿态。
“那好。”公孙越抬手指向了外面已经沸腾的敌营,厉声喝问道。“程普,我给你两曲步兵四百人,你可愿意出塞接应我兄回城?!”
“普虽小吏,”程普闻言俯首而拜。“也知道忠信两个字!为国杀贼,原是本分,而且明公与小公子既愿意信我,我又岂敢负人?普愿意即刻出塞接应,全此忠信!”
“好!”公孙越看到对方答应的如此豪气,终于也信了三分,然后呼啦一声,竟然将一旁公孙昭的佩刀给抽了出来,吓得那位族叔面色发白,几名立在一旁的高级军官也心里一跳。“这是我叔父的佩刀,门楼处两曲精锐已经集合完毕,就全交与你了,若有骄兵悍将不听指挥的,你可以先杀后奏,我叔父自会担过来……速去!领三十骑劫营的是我兄长公孙与什长韩当,此二人的性命就交给你程普了!”
那唤做程普的小吏接过刀来,也不答话,竟然径直下楼去了。几名避战的军官,相顾无言。
“往卢龙塞那边跑!”公孙一槊捅穿了一名装备了皮甲的鲜卑悍卒,转过头来对着几个已经吓呆的汉人俘虏大声喊道。“那边已经派兵接应了!到城塞下面等到天明就有活路!”
言罢,也顾不得这些人的反应,公孙又迅速提马上前,去支援不远处一名落了马的汉军骑卒。
“小心!”韩当飞驰而来,一箭了结了一个想要偷袭那名骑卒的鲜卑兵。“少君,敌营已经乱了七分,可要是中军柯最阙还在,指不定就能稳定回局势,此战的结果也还要两说。”
“那就杀了他!”浑身湿热,不知是汗还是血的公孙抽出槊来,厉声答道。
“只是局势已经乱了,败兵不知道在哪里,人手也不知道在哪里,恐怕只能我们三人去了!”韩当有些焦躁了起来。
“三人就三人!”公孙此时已经杀红了眼,当即昂然答道。“以你我之勇,何必怕他?”
言罢,二人打马向前,直奔不远处一个立着大纛的营盘而去,那名落马的汉军骑卒也再度爬上马来,咬牙跟上。然而,刚一上马,不知哪里射来一只箭矢,正中此人面门,竟然直接倒头载入火中。
战场之上,韩当和公孙都顾不得此人生死,只是各自奋力向前,直冲中军。
“柯最阙大人,赶紧走吧!”中军帐前,脸上抹着血,光脚披头散发的莫户正抱着柯最阙的大腿苦劝,赫然又换了一副嘴脸。“我听败兵说,此次前来的是阳乐城里的侯太守,是领着大军来的,我领兵来护驾的路上还和他的先锋公孙打了个照面,所以消息肯定是真的的!现在卢龙塞里的精锐骑兵也出来了,前后夹击,局势坏的不行了!大人您千金之躯,本部兵马又都不在此处,得赶紧走才对!”
光着膀子的柯最阙又气又急,挥起马鞭就抽到了莫户的脸上,将对方原本就稀里哗啦的脸给抽的血肉模糊。
然而抽了几鞭后,柯最阙却又无奈的把鞭子扔到了地上:“莫户是吧?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我也想走,可是檀石槐大汗治军严厉,此番要是弃营而走,他定然饶不了我的!”
莫户神色激动,刚要再说,却听到身后一阵喊声,回头一看,简直神飞魄散原来,公孙与那个箭术卓绝的鹰目甲士居然冲到了中军大营跟前!
而且公孙在前,铁甲兜鍪,也不避箭矢,手持点钢长槊,连劈带刺,奋勇向前。那个鹰目甲士在后更是左右飞驰,弯弓搭箭,大声呼喊,每一声喊,便有一名鲜卑勇士中箭倒地!虽然只有区区两人,竟然势不可挡,直直杀入此处而来!
“速速了断此二人!”柯最阙也是又惊又怒,于是连连呼喊,让本部勇士上前。“有杀此二人任意一个的,赏一百丁口,这次我分的财帛也都不要了,全部赏赐于你们!”
对鲜卑人而言,丁口就是一切,有一百丁口就是一个小部落,柯最阙如此赏赐,倒也激的不少人杀性四起。
而不避生死涌上来的人一多,公孙与韩当区区二人,自然就显得有些吃力了起来。
而且,在和韩当配合着连杀了数人以后,顶在前面的公孙一槊捅下去,却忽然发现自己的长槊竟然卡在了对方骨缝之中,一时间根本拔不回来,于是赶紧撒手,又拔出腰刀来。但腰刀过短,群战之中非常不得力,几个来回后,就被逼的弃马步战。而丧失了长度和高度优势后,自然是左支右拙,愈发吃力起来。
不过,好在身后尚有韩当支援,他每箭必中,二人在此劣势之下,居然还能继续向前,倒是愈发显得神勇了。
莫户看的心惊肉跳,一回头看到柯最阙面色犹疑不定,竟然已经开始慌慌张张的穿起了衣甲,不知道怎么回事,附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这个小部落头领心头居然升起了一丝莫名的快意。
此时,自卢龙塞中支援出来的汉军骑兵已经穿透了敌营,但因为逆风夜战,很快就丢失了建制,各自为战了起来,如此情形,其实就是拼着一口气的事情了。
对鲜卑人来说,遭遇夜袭失措,是逃是战?
于夜袭的汉人而言,陷入苦战,是成建制的援军先到,还是陷在敌营的骑兵先撑不住劲?
恐怕没一个知道答案。
又是拼命砍杀了两人,公孙距离披甲完毕的柯最阙不过二十步远,若非他被近卫团团护住,恐怕早就被韩当一箭了结。然而,此时的公孙已经觉得气力不支了起来,而远处韩当一箭射出,将一名被柯最阙推出来的近卫射到在地后,伸手一摸,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箭矢竟然已尽了。
“他箭已经没了,另一个也没长兵了!”柯最阙看到机会,立即大声呼喊起来。“都给我上,用长矛给我捅上去!蠢货,不要用弓箭,弓箭太软,他们都披着双层铁甲,用处不大!”
“不要管他了,上马,暂且退回来!”韩当目眦欲裂,真要是让公孙折在这里,那他可就百死莫赎了!“饶他一命便是,不值得!”
话音刚落,柯最阙只觉得眼前一闪,一支箭迎面而来,他惶急侧脸躲闪,竟然被那支箭矢直接穿过双颊,血流如注。
“鲜卑狗以为我公孙就不善射吗?”公孙弃刀持弓,声音宏亮,竟然惊得身前数名手持长矛的鲜卑兵卒一时不敢上前。
而就在此时,柯最阙以手按颊,恍惚间竟然看到远处有两条火龙从卢龙塞的方向一路过来,越来越近……他情知汉人的援兵已到,却又说不出话来,而且也惊惧于那个叫公孙的箭术。情急之下,这位鲜卑大帅一时丧胆,竟然直接转身逃窜!他的几名中军亲兵相顾无言,也都发一声喊,转身护着自家大人逃走了。
于是乎,鲜卑大营中仅存的一口气也随着散开,而接下来,随着要塞中的汉人步卒成功接战,这战局对于鲜卑人来说自然是一泻千里!
“可惜!”韩当打马上前,连连叹气。“援兵已经到了,差点便能留下他,这柯最阙可是中部鲜卑的大人物,檀石槐直属的鲜卑大部落首领。”
“幸好!”公孙摇摇头,倒是毫无形象的扔下弓箭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瞒义公兄,我力气其实已经到头了,那一箭能射到他脸,已经是有神仙庇佑了……如果真的让那几个鲜卑杂胡的长矛捅上来,只怕我今日就要去见马克思了。”
“马克思……是何人?”韩当闻言也是后怕,但战事既然告一段落,且大胜之势已定,自然有心情闲问。
“呃,据说是西方一个唤做共教的教派神仙,也是开宗称祖的一位,好像是跟那释家佛祖一般的人物,我母亲很是笃信这个教派的。”公孙张口就胡咧咧。
“原来如此。”韩当闻言哈哈大笑。“释家的寺庙我在涿郡那边见过一个的,却还没见过这共教的庙观,此番能胜,想来必然是有神仙庇佑!我韩义公在此立誓,若有一日能马上封侯,得尝富贵,定要为这共教起一座大大的庙观,专供这马克思马大仙!”
知道这马克思底细的公孙也不点破,只是哈哈大笑,他这人虽然嗓音比不上那族兄公孙瓒来的宏亮,但此时笑来,竟然显得格外豪气,一时间竟然声震满营!
“太祖武皇帝年十八,为郡中吏,遇鲜卑寇边,将三十骑夜出卢龙塞,大破之,由是声震河北。”《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八章 战后
“足下叫程普,字德谋?”第二日清早,战后的卢龙塞中,公孙一脸好奇的盯住了眼前的这位……呃,由不得他不好奇,本来以为自己家在辽西,能在这种偏远地带遇到一个韩当韩义公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没成想还多出了一个江表虎臣之首!
而且,这俩人加一块,似乎更加验证了两人的身份,以及母亲的叙述唯一让他无力吐槽的就是,如果没有自己这一茬,这俩人到底为什么会在不久的将来跑到南方去呢?
一个辽西人,一个右北平人……为什么啊?
“不敢在少君面前称足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国字脸的程普毕竟是个郡吏,明显是有些文化水平的,所以这气度风范什么的比韩当强多了。“鄙人就是程普程德谋。”
“不管如何,这次还真是多谢德谋兄救命之恩了。”公孙回过神来,不顾自己身上又是血又是灰的,几乎是立即打蛇随棍上,直接就握住了对方的手。
不要觉得握手如何如何简单,在汉代,握手是一种很亲近的姿态,历史上大魔导师光武帝刘秀就靠着‘握手言欢’这个成语拉拢了不知道多少名将。
当然,对于自幼被某个穿越女频写手独自抚养长大的公孙来说,这种简单易行,却又效果卓著的拉拢方式简直是居家旅行、趁火打劫的必备手段阳乐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主计室的公孙副史最喜欢见面就去摸人家的手了!
话说,昨天傍晚开战前他还跟韩当握手言欢了呢!
“哦,公孙主计。”程普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双手,一时间也不好拿开,只能就此作罢。“昨夜在下虽然率军接应,但接战时敌营已经崩溃,实在不敢居功……再说了,阁下的豪勇才是真正让人心折的,此战敌人虽然溃散极快,但也有近三百余斩首,是幽州诸郡这些年难得的大胜,卢龙塞里都在传扬少君你的威名。”
“哎!”公孙连连摇头,三百斩首确实是这些年边郡难得的大胜,可这不是乱世将启,斩首三百算个屁的威名?
而且再说了,这斩首对自己也没用啊!汉代制度,自己尚未加冠,按规矩也只能卡在两百石副史这个位置上,正儿八经的一郡主曹都干不了的,朝廷命官就更不用说了。再加上自己还要去游学,所以这战功只能分润出去而已,说不得就得换点别的东西出来。
当然了,最好是要把功劳让给这程普还有韩当,让这二人承自己恩情之余也能有个好前途。这样,最起码将来自己从洛阳回来以后还能在这地方找得着这二位。
想到这里,他目光一斜,却是赶紧松开一只手,然后把另一位正在跟人谈笑风生的江表虎臣给叫了过来:“德谋兄你看,昨夜三十余骑全都是置性命于度外的勇士,哪里是我一个人的威名?比如这韩当韩义公就是首议夜袭的人,昨夜斩获也是极多的。两位都是虎士,今天并立于次,更显得相得益彰,一定要好好亲近一番。”
程普和韩当对视一眼,各自行礼。
但是,和韩当挺胸凸肚,神采飞扬不同,程普却依旧保持了一个低姿态,并且接着说出了一句话来:“普乃是右北平长史佐吏,主忧臣死,当时那个情形本来就该拼死出战的,实在是不敢居功。”
此言一出,公孙与韩当齐齐醒悟。
话说,这就牵扯到了东汉一个特殊的政治生态了,也就是著名的东汉二元君主制。
什么叫做二元君主制呢?就是对于东汉一朝的士人、官吏而言,他们其实普遍性有两个如君主一般的效忠对象。
一个自然是大汉朝的皇帝了,这个不用过多解释。
而另外一个,则指的是自己的举荐人。
汉代用人是察举制度,那么谁来举荐你去当官,自然就是你天大的恩人了。甚至来说,举荐者对于被举荐者来说,是有一种类似于君主、父母、师长这种类似威权的。
比如说为什么郡守在这时候有那么大的权力?甚至于汉代人普遍性的以郡为国,以郡守为国君呢?答案很简单汉代的大部分郡吏,普遍性都是郡守任命和使用的。
这种现象的背后,其实是大汉朝中央集权大一统思想被地方豪强势力给动摇后,一种不得已的相互妥协而已。
实际上,公孙为什么觉得自己只举荐了这两个人,那等他回来这俩人就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其实正是基于这个社会现状。
而同样的道理,眼前的程普之于那位懦弱不堪的公孙昭,前者是后者的属吏,后者是前者的举主,那么就目前来说,二人自然就有一种虽然不是很强烈,但性质却很明显的君臣关系。所以说,昨天晚上公孙昭在卢龙楼上表现的懦弱不堪,被下面军官所无视的时候,程普一个青衣小吏才会直接上前恳求出战实在是有一种主辱臣死的味道。
而说到郡守和公孙昭,就不得不说,这位族叔今天总算是办了一件人事卢龙塞这里大胜,事关两郡合力,他已经快马邀请右北平郡守与辽西郡守一同来此,点验首级,并讨论此战的首尾了。
想来难得大胜,这二位‘主君’应该很快都会亲自过来的。
这么一来的话对于公孙来说倒也省事了,因为他就不用再押着好几车的财物,顶着纷乱的局势去阳乐那么远的地方了。
而另一边,就在卢龙塞这里喜气洋洋,上下振奋的同时,逃窜了一整夜的鲜卑人终于也收住了脚步……只是有些狼狈不堪罢了。
“狗奴!”莫户一鞭子抽到了一个穿着脏羊皮的低贱牧民身上。“都给我去破冰取水,柯最阙大人需要清洗伤口!”
命令一下,十来个底层逃兵、牧民立即呼啦啦的散开,去滦河上凿冰取水了。而莫户这边刚换成笑脸回头,却迎面也挨了一鞭子。
“你也去!”一名直属于柯最阙部落的披甲士兵手持马鞭,一脸的不耐。
莫户捂着再度血肉模糊的侧脸颊,披头散发,忍不住看了眼坐在那边的柯最阙,然而柯最阙一侧脸颊整个被撕开,另一侧也被钻了个大洞,又逃亡了一整夜,此时整张脸浮肿不堪,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甚至莫户估摸着,这位大人此时的意识都是模糊的,哪里还能给他一个公道?
“还不快去?”这名披甲的鲜卑兵再度不耐了起来,又是一鞭子抽了过来。
莫户又羞又怒,但是看到眼前足足有五六个披甲的武士,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赶紧狼狈逃窜。
北风呼啸,而滦河又偏偏是从燕山山脉里硬冲出来的一条大河,所以是天然的风口。十来个从大营中连狼狈逃窜,连袍子、裤子、鞋子都不一定穿齐整的鲜卑人就是要在这种地方凿冰取水。好不容易举着石头敲开一块厚冰,还没来得及拿皮囊灌水呢,一阵风过来立即又结了冰,只好用手去搅开碎冰。
天寒地冻的,不少人还带着伤,马上这双手就血肉模糊了,踩着冰的双脚也蹲不稳当。
“莫户大人。”终于,有败兵实在是是受不了,小心翼翼的朝着坐在河边的莫户求了情。“能不能请莫户大人去向那几位要一支长矛来,用长矛搅开碎冰?”
正捂着脸裹着皮袄的莫户闻言皱了皱眉头,虽然都是伤了脸,可他又没有像柯最阙那样失去神智,这里的情况他看的一清二楚,所以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决定去找那些跋扈的亲兵索要一支长矛过来。
然后,又换来了一顿鞭子!
莫户这次是真的怒了,哪里有这般欺负人的?!
想人家那汉人的安利号也是家大业大,自己做了多年的下线,向来都是讲究一个不让下线吃亏的,更没有看不起自己的时候。而今日在自家鲜卑人面前,不过是大人身边的几个亲兵,还是败兵,却这么屡次三番的折辱自己?!
凭什么?!
莫户越想越窝火,而眼看着柯最阙大人清洗了伤口后居然还是神志不清,他心里却陡然泛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去你部落里暂时安顿?”柯最阙亲兵中领头的那个看着莫户谄媚的表情,先是微微一怔,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还光着的左脚后,反而急不可耐的追问了一声。“距离此处有多远?”
“不远。”莫户越发谄媚了起来。“就只有二三十里了,现在就走的话,今天晚上一定能到……我部落里还有两坛抢来的美酒,一直没舍得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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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户部,白部鲜卑也,桓帝间,居于辽西柳城侧,其头人曰莫户者,每钞略得财物,均平分付,一决目前,终无所私,故得众死力。”《后汉书》.卷九十.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
第九章 家暴
“都解决了吗?”当日晚间,位于辽西柳城西侧四十里处的莫户部中,回到家的莫户蹲坐在温暖的火堆前,已然是换了一个表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按照兄长的吩咐,全都杀了!”随着这句话,黑影中走出一名额头带着疤痕,看起来比莫户要雄壮多的鲜卑大汉来,也是蹲到了火坑前。“其实兄长,咱们人多,没必要先灌醉他们的,那可是部落里仅存的两坛好酒……”
“少废话,酒有人命值钱吗?”莫户摸着自己那已经处理完毕的面部伤痕,表情很是淡漠。“脑袋都割了?”
“全都割了。”
“那些个卑贱牧民呢,没手软吧?”
“没手软,也全都按照兄长的意思砍了。”鲜卑大汉面目狰狞。“兄长你就放心吧,我们也知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下手很稳,消息绝不会外泄的。”
“那就好,那就好。”莫户略显疲惫的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群狗奴欺人太甚,我也不想这么干的。毕竟大家都是鲜卑人,咱们檀石槐大汗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说这个了,首级收拾好,也藏好,你偷偷的亲自送到柳城,到那里就去找安利号的掌柜,把这些脑袋卖出去。这一仗可是他们安利号少东亲自打得,首级必然是能换功劳的,他们肯定舍得花钱买。”
“那咱们换些什么回来?”大汉满脸期待。
“当然是粮食、麻布了!”莫户无语至极。“不要想着换酒,大冬天的,那玩意对部落没用处!”
“兄长都能用马匹换步摇冠,还弄丢了……为何不许我换两坛酒?”这当弟弟的当即不满了起来。
“行吧!”莫户听到自家弟弟这么说也是无奈,而且想起那丢失在营帐中的漂亮步摇冠就更是忍不住心疼了起来。“不过只许换两坛!不要拖时间,咱们兵分两路,你明天一早就出发,带人护送首级去柳城。我呢,且等一等,明日估计会有人从卢龙塞那里逃回来,我收拢几个人以后,就带着他们护送柯最阙大人去慕容寺……”
“兄长。”一旁鲜卑大汉的眼神突然变得古怪了起来。“你说要护送谁去慕容寺?”
“当然是柯最阙大人。”莫户转而又自得了起来。“他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我们的作为,清醒后只会把我当做救命恩人。而你去汉人那里卖首级,我就送他回本部……两边通吃,这才是叫生意的高手!”
“可是……”
“可是什么?这主意不好吗?”
“主意是好,可是,可是柯最阙大人的脑袋都被割了啊?!”
“什么玩意?!”莫户惊得脸上的伤口都绽开了。“谁的脑袋被割了?那可是檀石槐大汗亲自任命的大人!谁敢割他的脑袋?!”
“我亲自动手割的啊?”大汉的眼神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不是兄长你说的吗?这些人给你气受,所以一个不留!既然一个不留,我自然就全都替你宰了!”
“我……你……”莫户张口结舌,半响方才说了一句话。“你靠前来。”
鲜卑壮汉不明所以,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一步。
“再往前来!”莫户突然笑了一下。
这壮汉见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再犹豫,而是直接来到自己兄长最跟前。
“把你脚上那安利号的硬马皮鞋子给我脱掉。”
壮汉依言而行。
“递给我。”
壮汉哆哆嗦嗦的递了过去。
“你个贼胆包天的蠢驴!”马皮鞋子在手,莫户忽然变色,然后直接狠狠的把鞋子抽到了对方脑门上。“从今日起,你就叫莫户驴好了!”
遭受家暴的,不止是莫户驴这个当弟弟的,远在卢龙塞里,公孙那个当儿子的也不过是多熬了一个晚上外加一个上午而已。
“公孙,你哪来的胆子?!”
话说,卢龙塞里,带着酒肉财帛前来慰劳军队的公孙大娘这边和公孙昭匆匆打了个照面,就直接领着一群侍女冲入了公孙的房间,而且一进来就鸡飞狗跳,气势汹汹,惊得公孙差点要直接跳窗户。
得亏这是五丈高的楼中,所以窗户开的小,不然这破书这时候就能合理完结了。
而另一旁,见多识广的公孙越直接把头一埋,呼啦一下就窜出门去了,原本留在这里喝热汤的程普、韩当二人见不是事,也不敢再留,而是跟着公孙越就狼狈逃窜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母子二人和一群面无表情的侍女了。
“说,谁给你的胆子领着三十个人就劫营的。”一副标准汉代贵妇打扮却又戴着一副奇怪黑框眼镜的公孙大娘根本没理会那几个逃走人,而是直接在窗前揪住了自己的独子。“来的路上老娘就听说了,三十人死了十七个,不差你这第十八个你知不知道?说,平日里我怎么教你的?!”
“努力闻达于诸侯,以图苟全性命于乱世!”公孙身高八尺,此时被自己亲娘揪住头发,只好弯腰低头,而他一边眼睛四处乱转,一边却也张口把自己亲娘的语录给背了出来……实在是听得太多了。“母亲大人在上,我知道错了!”
“我问你呢,谁给你的胆子去玩什么三十骑劫营的?”公孙大娘气急败坏,直接把自己儿子推到在地上。“公孙昭那个软蛋领兵你还敢出头?你以为你是甘宁啊,人家甘宁那种武勇都还百骑劫营呢,你三十?!你说你,你要前天夜里直接死了,我这十八年的苦岂不是白熬了?”
说着说着,这位纵横商场十余载,向来与辽西各路豪杰谈笑风生的公孙大娘竟然掉起了眼泪,还不得不拿下最宝贝的黑框眼镜交给一旁的侍女,让侍女赶紧用细麻布轻轻的擦拭起来没办法,据说这是天底下独一份的,真要是坏了那公孙大娘可就成睁眼瞎了。
公孙赶紧跪倒在地:“母亲大人,前天晚上其实没那么凶险……不瞒您说,还真是那个甘宁给了我劫营的勇气!”
“你还敢贫嘴?!”公孙大娘立即收起眼泪变了脸色。
“真不是贫嘴。”公孙委屈的不得了。“母亲,刚才跟阿越出去的那两个,一个叫韩当,一个叫程普……韩当提议劫的营,程普领步兵接应的,按照当年你那个说法,这俩人不是比那甘宁还排名靠前的吗?跟着他俩,我怕什么啊?”
公孙大娘为之一愣:“韩当和程普?哪个韩当和程普?”
“就是那个韩当和程普。”公孙看到有戏,赶紧跪在那里忽悠了起来。“再说了,所谓三十骑劫营不过是宣传,用娘你的话说,就是为了打广告而已。其实,领头的三十多个人不过是做箭头的,卢龙塞里足足一曲两百精锐骑兵就跟在后面,然后程普又领着小一千步兵紧随其后。敌营那边呢,还不到两千杂胡,还大部分都是那种没什么衣甲的,就是……就是穿脏羊皮袍子的那种鲜卑人……母亲还记得柳城那边那个当二道贩子的莫户吗?就是你说挺有商业头脑的那个,敌营里全都是那种货色,我前天夜里撞见他还专门他放他一条生路呢!”
公孙大娘稀里糊涂的在案几边坐了下来,然后若有所思道:“这……一千步兵,两百多骑兵,都是卢龙塞里的精锐,去夜袭打两千不到莫户部落那种杂胡,倒也说的过去。可是前锋也太危险了吧?三十个死了十七个总是真的吧?这里面还有咱们家的宾客,你还让我替你抚恤,总不是假的吧?”
“不是说了吗?”公孙无可奈何。“我一直跟那个韩当韩义公的,他箭术厉害的很,从头到尾我就没遇到过危险,其他人遇难估计也是夜里落了马,被踩死烧死的……这就跟前几年的瘟疫一样,纯属概率事件,躲不掉的。”
“是吗?”
“是!”公孙趁机起身道。“而且再说了,我都十八了,边郡中人,躲不掉这种事情的。前年夏天,阳乐城被鲜卑人围住,我才十六,当时不照样以郡吏的身份上城墙,然后还在城头砍过人吗?你当日还说砍得好,是得锻炼一下,今天怎么又受不了了?”
公孙大娘听到这话,却是幽幽的叹了口气:“我也听明白了,你的话里不尽是真的,但唯独这道理算是说对了,往后这种事情躲不掉的!有点名气和本事,说不定还更对头一点。只是,瓦罐不离……瓦罐不离井口破,你得答应你娘,不能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乱来,你又不是赵子龙!说起来,也不知道这个赵子龙到底在常山哪儿,估计还没长大,不然给你拉拢过来做保镖多好?为娘穿的是早了点,这三国豪杰都还没冒头,不然就给你凑个豪华保镖阵容了……”
“是是是!”公孙忙不迭的点头,终于松了一口气,其实他根本没去听自己老娘到底在说什么。
“也罢!我一个妇人,不好呆在这要塞里太久,你赶紧让那个……那个程普韩当一起进来见见面,也算是‘升堂拜母’,帮你拓展一下人脉了,反正这玩意跟‘握手言欢’一样不花钱的。”话到这里,公孙大娘又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不过程普跟韩当不是东吴的开局阵容吗,怎么会都在这卢龙塞里?莫非我人进了更年期,脑子也糊涂了?”
那韩当还在咱家商队里贩过马呢!
公孙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但面上却一言不发,反而加快脚步,赶紧逃出生天去了。
“太祖少孤,为母所抚,爱敬尽于事亲,故以孝名闻与郡中。”《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十章 远方的讯息
短短三日内,卢龙塞里已经是风起云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公孙大娘以长辈的身份帮自己儿子拉拢了一下程普韩当后,留下一点身外之物,就带着那些没了去处的难民们回令支的工坊里安顿了。但是辽西郡侯郡守、右北平郡王郡守,以及昔日的鲜卑中部大夫柯最阙大人,这三位真正的大人物却再度汇集在了这卢龙塞里。
当然,值得一提的是,坐着柳城安利号车子过来的柯最阙大人只来了一个脑袋,而且嘴还被撕开了,所以没法子陪两位郡守一起喝酒助兴。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在两位两千石大员兴致很高,也都很有风度,都不是很在意这一点的。
话说,这几日,整个要塞上下其实是在一种紧张、欣喜而又焦急的状态中度过的,而这种情绪随着两位郡守的到来也跟着达到了一个顶点。
欣喜和焦急自然不用多说,立下了大功,大家都在等着分润功劳和赏赐呢。至于说紧张,自然是在担心鲜卑人的报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此时此刻,鲜卑人那边可是有着一位不世出豪杰的,那位檀石槐大汗早在桓帝年间就统一了鲜卑,造就了一个东西一万五千里,南北五千里的超级游牧加渔猎的政权。而且,这位檀石槐大汗向来是个软硬不吃的脾气,当年桓帝对他忧心忡忡,有心想封他为王被他拒绝,想跟他和亲也被他拒绝,反正就是一直黑着脸跟大汉朝怼下去。而且,真的是数十年都没吃过亏的,鲜卑人在他治理下也是一直保持着对大汉朝军事压制的。虽然这个局面背后大汉朝自己内忧严重的原因多一些,但是面对着这么一位人物,大家的担心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实际上,右北平的王太守来之前,已经调配了大量的军事物资和战斗人员准备随时支援卢龙塞。而辽西的侯太守来之前,更是调度了足足五千辽西乌桓突骑放置到了柳城附近,以此来保证身后阳乐城的安全,然后才动身来卢龙塞的。
不过,刚来到这里不久,很快斥候就传来了情报,鲜卑人虽然确实集结了大部队,但并没有朝着这边过来,反而是一路往西边去了。而就在众人更加惊疑不定的时候,又过了一日,自并州雁门郡,经幽州代郡、上谷郡、渔阳郡传来了快马加急军报,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感情,这还真不是檀石槐的疑兵之计。
原来,就在卢龙塞这里打了个漂亮夜袭战的前几天,并州北地郡那边也同样爆发了一场针对鲜卑人的反击战。
负责指挥的是本朝名将,凉州三明段颖的老部下夏育,这位夏育此时正担任北地郡太守,同时面对着西面羌族,以及北面鲜卑人的军事压力。可是这一次面对着鲜卑人的‘日常’寇边,夏太守竟然没忍,反而率领本郡兵马,并联合了此时很是忠诚于大汉的南匈奴单于,衔尾追击,然后一路追着鲜卑人,在塞外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野战,直接斩首四百余级!
一东一西,两场战斗相得益彰,但是相比较于卢龙塞这边的战事,北地那边的战事无疑更加让人瞩目因为无论是汉军追出塞外,还是草原野战,又或者是南匈奴的鼎力参与,都无疑有着巨大的政治意义。这次反击战的出现,完全是从根基上动摇了鲜卑人在草原上的霸权!
所以,檀石槐想要作出军事报复的话,他必须也只能集中兵力针对并州方向作出回应!而幽州这边,哪怕死了个柯最阙,也只能选择性放弃了。
“可惜!”这天上午,寒风再起,卢龙塞望日楼下面的一处空地上,听到消息的韩当连连跳脚,大为不满。“若是鲜卑人来我卢龙塞下,按照卢龙塞这里的险要,必然还要让他损兵折将,怎么就去了并州呢?!”
“义公莫不是在说胡话?”程普闻言分外无语。“你也知道这卢龙塞地势险要,雄关锁钥,那檀石槐就不知道?他是疯了还是傻了往这里撞?”
“义公兄哪里是糊涂,”一旁的公孙忍不住笑道。“他这是得陇望蜀罢了。这次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他昨天还跟我算计,说自己能不能升任为屯长呢。结果一转身又担心自己是是私自出兵,恐怕会被上官纠葛,心情又焦躁了起来……这府君(太守)的赏赐马上就到,他只不过是在这里打鼓呢!”
程普闻言哈哈大笑,倒是让韩当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这几日,公孙刻意拉拢,几人早就熟络了起来。
“公孙主计。”就在众人在寒风中说笑之时,那边楼上却下来了一位笑吟吟的中年吏员,刚一下来就很是亲热的招呼了公孙一声,正是辽西郡功曹佐吏田楷。“赶紧过来,府君要见你呢!”
公孙自然不敢耽搁,而且上前行了一礼。没办法,虽然这个田楷虽然跟自己同级别,但是人家所在的功曹是负责官吏升迁和任用的,官场上号称‘郡中极位’,任谁都要保持礼貌的。
“可惜了。”眼看着公孙和那个功曹佐吏说说笑笑的上楼,韩当最先一个沉不住了气。“咱们这位公孙主计这一次真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就连性格沉稳的程普也不禁摇了摇头。“确实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开口问话的赫然是公孙越,他无官无职,所以之前也就懒得站到寒风里等传召,此时刚一过来就听到了二人如此对话。“两位在说什么?我兄长到哪儿去了?”
“其实仔细想想,倒也未必。”程普看着一脸茫然的公孙越,心中却是微微一动。“指不定小公子你倒是要走运了。”
韩当也是一愣,然后连连点头。
公孙越依旧是一脸茫然。
其实,程普和韩当二人所说的话题分外简单,那就是公孙此次的功劳归属。
要知道,这次公孙可是真的立下了泼天大功的,当日夜袭的首功且不说,那柯最阙被撕开了一半脸的脑袋可是人家安利号偷偷送来的!别人想争都没辙!
再说了,人家毕竟是公孙家的子弟,这卢龙塞就在令支城边上,所以这份功劳无论如何都不用担心被谁漂没走……只是,所以说只是,且不提什么未加冠不能升职的话,最主要一个,公孙这不是要去洛阳求学吗?!
对于一个目标远大的世家子而言,学习经传是一种必须的程序,这就好像你没个基本的学历难道还想当市高官吗?你就算是挂个名也得混个学历来啊?可这么一来的话,那公孙这泼天的功劳就不知道要便宜谁了。
当然,目前来看公孙越似乎是其中最大一个幸运儿,这个应该是没得跑了……而且两人心中都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那就是这几日公孙不止一次表示要为两人争功,此次面见辽西郡侯太守,之前就专门说到了韩当孜孜以求的屯长……那想来第二个受益人应该当就是韩当了。
来到太守暂时住着的卢龙塞望日楼顶层,田楷就主动退下了,而守在太守门前的赫然是公孙大娘口中的三国主角之一,最近刚刚开了挂的太守爱婿公孙瓒。
“大兄。”公孙老老实实的行了一礼,然后小心的凑了过去,无论如何他还指望着以后跟着这位大佬一起走两步呢。“府君心情如何?”
“安心。”公孙瓒按着自己族弟的肩膀低声答道。“那个柯最阙的首级让家岳分外满意,更别说你前天晚上还让我转送过来那么多财货了……今天的事情,只会是好事,有什么想法尽管趁这个时候提。”话到这里,他还忍不住低声埋怨了一下。“要是当日我也在这里就好了,肯定也能有所斩获,这种事情怎么就让你和阿越撞上了?”
公孙对此倒是深信不疑。
自己这位族兄,可能因为出身不好的缘故性格有点别扭,但是说起别的方面来,确实是一点都不差的。
且不说身高八尺、外形出众、嗓门大……呃,反正人家凭这个被太守招了女婿。就说这弓马上的功夫,毕竟嘛,怎么说都是边郡中的世家子弟,自幼接受的军事教育和训练就比那些摸不着门的寒家子强太多,说一声弓马娴熟、敢打敢拼也是不用解释的。
实际上,经历了前几日那一战之后,公孙对于一些东西也有了一点直观的感悟,他非常很清楚,自己这位族兄手上确实有两把出挑的刷子,对方那把双头长槊绝不是什么花花架子,未必就比韩当差。
怪不得日后能纵横河北!
当然了……
“大兄新婚燕尔,当日就是你想来,嫂子恐怕也不会舍得。”公孙低头笑道。
公孙瓒也跟着哑然失笑,并随即让出了道路……这种话,恐怕也就是兄弟加同事的公孙能跟他说了。
“府君!”公孙步入房内,不及抬头,直接拜倒在地。
汉代以郡为国,郡守宛如国君,所以此时此刻,这位侯太守正是公孙头顶上的天,也是这辽西郡的天,辽西郡中大小事务,他都可以一言而决。
“(熹平三年)十二月,鲜卑寇北地,北地太守夏育追击破之。鲜卑又寇并州。”《后汉书》.孝灵帝纪
第十一章 请赏
侯太守年逾四旬,虽然因为在军事要塞里,穿着比较随意,既没有官服也没有佩戴他那标志性的青绶,但依旧收拾的仪表堂堂,配上颌下三缕长须,倒也显得格外精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实际上,这位太守也确实正处于一个高级官员的黄金年龄。而且以公孙对他的印象来说,此人也是个很有水平的主,并不是多么好糊弄的。
“贤侄赶紧起来吧。”房中别无他人,侯太守捻着自己颌下的长须,非常和气的就把对方叫起身来。“过来坐。”
起身倒也罢了,但是过去坐就免了,两人身份差距实在是太大,不仅是君臣,而且公孙瓒就在门前站着,人家又口称贤侄,也算是某种拐弯的长辈了,哪里有他过去坐的道理?
果然,侯太守也只是客气了一句,马上就开门见山了:“此番夜袭,实在是自檀石槐起势以来,我大汉边郡十余年间难得一见的大胜。我是真没想到,贤侄你年纪轻轻的竟然能有如此勇气,竟然敢以寡击众,夜战接敌,想来不愧是名族子弟。”
“府君言重了。”公孙束手而立,从容答道。“边郡子弟,不像是中原世家那般能够家学渊源,反倒是精通弓马,上阵杀敌,算是一种本份!”
侯太守闻言微微一笑:“说起学问,前天晚上你大兄已经跟我说了,说是你也想去洛阳求学于那大儒卢植?有这种上进心当然是好的,不通经传,哪里能够晓得道德人心?又哪里能够发挥才能为这天下燮理阴阳?而这事呢,也实在是简单。你看,荐书我都替你写好了,里面还有我的名刺……等过了年,你就和你族兄一起,以郡中的名义去进学好了,相互也有个照应。”
公孙赶紧上前接住这份对自己而言价值连城的荐书与名刺,然后再次拜谢。而拜谢后却依旧束手立在一旁,因为他算是听出来了,自己这位顶头上司还是很大方的,所谓一码归一码,去洛阳求学的事情这是被算到了前天晚上偷偷送来的那十几箱贿赂上面,跟之前的夜袭不沾边。
所以,接下来对方必然还有一番吩咐。
果然,侯太守眼睛一转,紧接着就问起了首级的问题:“对了,还有一事,贤侄是我们辽西郡主计室副史,这个统计的问题本来就是你的职责,你且说说,这次的斩首咱们辽西郡该如何和右北平郡分润呢?”
“回禀府君。”公孙张口即来,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这种事情还是要两位府君自行商讨的,在下区区一个佐吏,实在是不敢多言……不过,敌酋柯最阙的首级无论如何都是我们辽西郡中单独所获,这是大功一件,郡中只要拿捏住了,那依在下看来,下面的普通首级,多一点少一点也无妨,就当是和王太守做个人情了。”
侯太守闻言连连点头,难得面露喜色……话说,大汉朝还是很注重军功的,对于两千石大员来说,这首级运作好了,说不定也是能换个爵位的。如果不要脸一点,给洛阳的几位大宦官那边送点钱,封侯都是可能的。
所以,就像对方说的那样,两个郡分功劳这种大事情,自然是要两位两千石大员亲自下场撕逼的!哪里会让他一个两百石小吏来分配功劳呢?找他过来问话,关键其实还是在于那个柯最阙的首级!而公孙这话呢,分明是问都不问,就直接把这个要紧的功劳交给了郡中,也就是自己来自由分配,这也就由不得侯太守喜上眉梢了。
当然了,既然如此,又是财帛又是功劳的,投桃报李,侯太守自问也必然不会让这个小子吃亏的。
“这话是老成谋国之言。”面上的喜色一闪而过后,侯太守很有风度的点了点头。“郡中定然会有说法的……对了贤侄,听说令堂公孙大娘宅心仁厚,前几日不仅亲自送来牛酒劳军,还让你家的安利号收走了不少无家可归的难民?”
“哎!”公孙的眼皮当即一跳。
话说,收拢难民这事,按照自己对自家老娘的了解,当然不是很单纯,但也可以说是某种好事,最起码能让那些失去家园的流民有个活路对不对?可是从官方角度来说,似乎确实又有点敏感……这侯太守这时候提这事,是想干吗?
“不瞒贤侄。”侯太守似乎是看出了对方的担忧,所以很快就再度捻着胡须道。“咱们辽西郡是边郡,面积广大管理不便,同时还有乌桓、鲜卑各种杂胡杂居在郡中,更麻烦的是,鲜卑年年寇边,久而久之,这户口就遗失太多,令堂此番作为不仅无碍,而且是有益的……你还记得秋天那次管子城被破的事情吗?”
“自然记得。”
“去告诉令堂,管子城那里就多劳安利号费心了。一来,隆冬难熬,还要请安利号帮忙收拢一下迄今都还只能靠郡中接济的管子城难民,二来,管子城位于乌桓众部和鲜卑众部的汇集点,朝廷决不会弃之不顾,等明年青州、冀州、兖州支援的钱粮到了,估计是要重修的,到时候不如就交给安利号来负责了。”
还有这操作?又送人口又送生意的,还说的那么贴心?再说了,按照自己老娘的手段,这管子城一番折腾下来岂不是一小半就成自家的了?
当然了,心里这么想却不耽搁公孙深深一个长揖,代自家安利号笑纳了。
“还有一事,”侯太守继续道。“贤侄这一次终究是临阵接敌,亲自上阵搏杀的,想来应该是对那晚的战事知之甚详,那你知不知道此战中,咱们辽西郡发面都有谁立下殊勋,值得特别嘉奖呢?”
公孙最后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见他再度俯身拱手道:“回禀明府,这一战,我辽西郡中有两人表现着实可圈可点。”
“说来听听。”
“一个是在下族弟公孙越,他虽然没有临阵杀敌,却在后方协助在下族叔右北平公孙长史指挥若定,把握战机……发骑卒前后夹击,发步兵第次接应,都是他的首倡……”
“好!”侯太守左手捻着自己的长须,右手一抚几案,直接打断了公孙的话。“我就知道,你们公孙氏不愧是我辽西第一名族,世代忠诚于王事不避生死不说,俊杰也是层出不穷……你这族弟今年多大了?”
“只比末吏小一岁,体格已成,弓马俱在,而且粗通文墨,知账识数,如果这小子能够受府君青眼,听说……听说我令支县户曹吏上个月正好缺员?”
户曹,顾名思义,就是县里管理户籍、徭役、农桑、道路的超级实权部门。再加上东汉年间,地方上的豪强最大的财富其实就是隐匿的户口,所以这个户曹吏的重要性不问自知。
更别说,这可是公孙氏自家所在的令支本县户曹吏,公孙本族也好,安利号本部也好,都要受这个位置直接影响的。
总之,这个户曹吏的级别不过是百石吏,但权力极大,而韩当孜孜以求却还有些担心拿不到手的屯长虽然是个秩比两百石的级别,可你真要是让人选,估计这普通人十之**还是要选户曹的。
甚至,如果不是之前侯太守的态度如此之好,公孙未必敢如此露骨的所求这个位置。
“哎!”侯太守思索片刻,旋即摇头。“立下如此功劳,怎么能屈居一个区区户曹吏呢?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苛待名族子弟?”
公孙眼皮一跳,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样好了,你说你那族弟比你小一岁?”
“是。”
“尚未通经传吧?”
“是。”公孙心里陡然一喜。
“那卢公也是海内名儒。”侯太守继续说道。“我要是以郡中的名义荐太多人也不合适,正好右北平的王府君也在这卢龙塞里,你这族弟的功劳又是在襄助你那在右北平任长史的族叔时立下的,也算是师出有名。这样好了,今日晚间我和王府君说一声,请他以右北平郡的名义写一封荐书,让你这族弟一起去求学……三兄弟共侍一师,传出去也是一番嘉话啊!”
“多谢太守成全,感激不尽!”公孙面露喜色,直接俯身拜谢。
话说,公孙是真的为公孙越这个浓眉大眼的族弟高兴。不说别的,那天夜袭之前对方要替自己出战这件事情,可是让他很感慨的,这么一个跟自己关系亲密的族弟能打开真正的上升通道,怎么可能会不让自己惊喜呢?
“很好!”侯太守也抚掌而笑。“你刚才说两人,还有一人是谁啊?”
“回禀府君,正是首倡夜袭,当先接战,并临阵迫走柯最阙的韩当韩义公。此人膂力过人,临阵斩首无数,此番能够大胜,他居功至伟。”公孙此时心情已经格外轻松了,公孙越求户曹吏这位府君都觉的太低、不值得,那韩当求一个屯长又算什么?
“韩当……”侯太守捻着胡子面露疑惑。“这是我辽西郡人吗?”
“是。”
“可我在辽西履职已经有快一年了。”侯太守蹙眉道。“郡中五座大城,户口一万五千多,丁口近十万,不说了然于胸,也都是有些印象的,没听说过什么姓韩的大姓啊?”
公孙心里咯噔一声,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了一下:“不敢欺瞒府君,此人乃是寒家子,不过确实勇冠三军!”
“哎!”侯太守当即摇头。“一个寒家子,再有勇力,也不过是一勇之夫……罢了,你且说,他在这卢龙塞里现任何职,又想求个什么职位?”
公孙这心里被对方搞得七上八下的,偏偏又只能低头支应着:“此人现在是一名骑卒什长,不知道能不能补上一个骑卒屯长?”
“什长、屯长?”侯太守稍一思索,然后再度摇头。“既然是贤侄你来说项,屯长不是不行,只是哪里有空位呢?这次大胜,我方伤亡不过几十,各级军官更没有什么缺员……这样好了,既然你如此看重,你们令支县还缺一个塞障尉,也算的便宜他了。”
公孙心里登时就哇凉哇凉的。
塞障尉也算两百石级别的,理论上比屯长还高半级,跟自己现在的主计室副史是同级。
但是,人家曲军侯跟一州刺史也还都是六百石朝廷命官呢,是一回事吗?州刺史发起疯来能让十几个郡国的两千石大员吓得睡不着觉,曲军侯又是个什么玩意?信不信眼前这位两千石大员把这卢龙塞里的曲军侯全都斩了也没人放个屁?
而回到眼前,这个同为两百石级别的塞障尉到底是干什么的呢?答案很简单,这种边塞防御体系整个不是绵延几百里吗?所以附近的县都有义务进行维修和补给,于是每个边塞后面的县都会设立一个塞障尉,负责领着民夫干这些事情。
你让韩当一个勇冠三军的弓马勇士,去当民夫头子……这就好像后世,人家特种兵班长立下大功求一个野战兵连长,结果上头大手一挥,这个连长没空缺,你去县里当个人武部副主任养老吧!这工资还高半级呢!
这是怎么一种逻辑?!
“贤侄不必多言了。”侯太守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只是看到公孙面色惊疑不定,这才又多说了两句。“你和你那族弟,都是名族子弟,你母亲公孙大娘的安利号更是与公孙一族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为政者自然要诚意以待。可这韩当不过是一个寒家子,哪里能够托付重任?他要是功劳确实卓著,明日论功时我就多赏他一些钱帛好了。要还是欲壑难平,我也懒得用他!下去吧,莫忘了带你那族弟去拜访王府君,那才是要紧的事物!”
公孙有心再争一争,但官威如海,他终究不敢多言,只好心里暗叹一声,然后低头再拜,告辞离去了。
“卢植,字子干,师从马融,做《尚书章句》《三礼解诂》,以儒名列于世间。汉熹平年间,太祖与族兄公孙瓒、族弟公孙越、涿郡刘备共学于卢植门下缑氏山,范阳卢氏由此**,名传于世。”《旧燕书》.卷七十九.列传第二十九
第十二章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公孙从望日楼里出来,迎面就被楼外的寒气给弄的打了个喷嚏……他现在真心不知道该如何向人家韩当交代?
可要是不交代,好像……也说不过去吧?
想到这里,公孙在望日楼边上扭扭捏捏,终于还是让他瞅见了一个面善的郡守随从,拜托对方把族弟公孙越给叫了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塞障尉?!”韩当既惊且怒。“府君真是这么说的?”
“确实是这样。”公孙越也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对那位侯太守不满还是对韩当的态度不满。“我兄长替你请屯长一职不成,羞愧异常,说是不敢来见义公兄你,就让我代为转达此事。”
韩当默然不言。
一旁的程普终究是老成一些,而且也在郡府中摸爬滚打了不少年,对这些事情倒是有些感悟,只见他微微摇头,反过来劝了韩当两句:“这世道,寒家子想要出头,终究是难,义公莫要多想,更不要自误!”
韩当依旧无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了。”公孙越又转过头来朝程普说道。“德谋兄你就不必太担忧了,我兄长让我转告于你,他现在就已经去找我族叔了,那边可比这边好说话的多,一定会给你运作一个美职!”
程普赶紧正色拜谢。
话说,正如所有人想象的那样,这公孙昭是个大软蛋,再加上这厮如今刚刚平躺着立下了一番大功,哪里会跟当日浴血奋战的侄子纠缠一个微末小吏的升迁?
所以,公孙带着气过来,就差直接拍桌子:“程德谋最少也要是个秩二百石的郡曹实权职务!”
那公孙昭当即点头,说是这右北平郡中法曹正好缺一个副史,再加上王太守还指望他分军功呢,所以一定不会驳自己面子,正好给这程德谋。
不得不说软蛋也有软蛋的好处,干脆利索!
但是,韩当那边却真的无可奈何了。
就这样,第二日,两位太守一起点验了首级,定下了功劳,然后赏赐了财物,又置办了酒肉,卢龙塞中一片欢腾。而程普与韩当二人的结果根本没有跑出之前的小道消息,前者走了大运势,直接被点了郡中的法曹副史,后者则被升了同为秩两百石,却引得要塞中同袍笑话的令支塞障尉。
事情定了下来,公孙也没脸再去见人家韩当,又勉强在要塞里过了一日,等到公孙越也拿到荐书,便汇集了公孙瓒,兄弟三人直接领着宾客、伴当回令支城过年去了。同时,也是收拾东西,告别家人,准备一开春就去洛阳见识一番。
“我算是看明白了。”年后某日,下午时分,窗外雪花如鹅毛般飘落,族中一处烧着公孙大娘所‘发明’的地龙的亮堂房屋中,多喝了几杯后的公孙瓒忍不住说出了一句心里话。“这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大兄这话怎么讲?”被叫过来陪着喝酒的公孙越一脸不解。“大过年的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来?”
“能怎么讲?”公孙瓒一边给自己斟上了一杯热酒,一边忍不住冷笑道。“你看,岳丈赏识我之前,族里面看重我的势力人家,只有阿一家,我爹都不正眼看我……而阿,哼,其实也是个没爹的,算是同病相怜。可是一旦我成为了郡守的女婿,这些日子,那些人往日根本见不到的人却又前倨后恭了起来,一个个都来亲近……独门独院的新房子都送来了!对了,阿越知道二房的那位嫡公子吗?”
“就是出任过上谷郡太守的那位叔祖的嫡孙,叫公孙范的那个?”公孙越微微一想,就反应了过来。“他……怎么了?”
“他今天上午也来找我恭贺新年了。”公孙瓒依旧冷笑。“这可是头一回想起来我是这一辈中的大兄。”
公孙越无言以对。
一方面,自幼家贫,也受过不少歧视的他,似乎对公孙瓒的吐槽有这么一种认可;但是另一方面,人家这公孙范终究是以礼而来,而且以前虽然没有刻意亲近,但也没有针对性的恶言恶行,只因为人家出身好就无缘无故的恨上人家……这又算什么?
“看着吧!”公孙瓒越喝话越多。“我公孙伯圭有朝一日也一定要做个岳父大人那样的两千石,横行无忌,再不让人看不起我!”
公孙越愈发沉默了。
“行了。”与此同时,族中聚居地东侧的一栋深宅大院里,公孙大娘‘发明’的地龙烧的也正旺,而盘腿坐在火炕上面的公孙大娘本人终于放下了手里账本,然后有些不耐的放下了自己珍重万分的眼镜。“不就是没帮那个韩当捞到一个好位置吗,这都唉声叹气好几天了。干吗啊?过个年都让人没个好心情!”
“关键是太可惜了!”公孙躺在远处窗户边上的一个奇怪长椅上面,盯着窗外如鹅毛般雪花纷纷落下,颇有些懊丧的感觉。“我为了拉拢他都去夜袭玩命了,没成想最后却栽到了太守的一句话里……有权真是好啊,凡事一言而决。”
“所以说这叫封建社会。”公孙大娘也跟着叹了口气。“我年轻的时候因为你也知道的缘故,对这个更看不惯。但是没办法啊,这世道就是如此。这大汉朝好说歹说几千万人口呢,你一个人又能如何呢?既然没能耐改变它,就只能选择融入它,利用它的规则让自己占据个好位置而已……将来也是如此,所谓努力……”
“努力闻达于诸侯,以图苟全性命于乱世。”公孙张口就来。“我知道的。”
“你知道就好。”说着,公孙大娘仰头躺在了火炕上,一名小丫鬟灵活的爬上前开始帮她按摩起了太阳穴。“傻儿子啊,我今天呢就再多说几句,你就给我认真听着。你老娘我呢,也算观察了这世道几十年,客观地讲,这大汉朝呢,有两个事情绝对比这年年来打仗的鲜卑人还麻烦。一个呢是地域歧视,不要说州和州之间,就算是隔壁郡的人都能因为你不是本郡人这种理由就不让你在那边做生意,你就算是好好的路过他们那里,当地的大户都能把刀子无缘无故的抽出来,就因为你是外乡人!你看咱家的生意,本钱、渠道都不缺,但往西就是过不去涿郡、中山这条线,往南就是走不过泰山。能在邺城开个分号,已经是冀州那边的人看在多年合作的份上给脸了。人家徐州的糜家不给脸,你就没法在琅琊铺摊子。”
公孙也是摇了摇头,这都是母子俩老生常谈的话题了。
“还有一个呢,就是咱们说的这个出身问题。”公孙大娘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幽幽的叹了口气。“想当年,幸亏我一出来遇到的就是你爹,他死了都还能给我留个公孙大娘的名号。你说,我要是遇到一个寒门,那岂不是十八层地狱的难度?这要遇到一个底层的平头老百姓,那除了像那些管子城的难民等死以外,难道还能有别的出路?而且,幸亏不是在韩国旅行的时候穿的,真要是那样,估计要被当成三韩的女奴给卖到什么地方了吧……”
最后一句话,公孙纯当没听到。
“总之啊,这年头,不要说韩当那种底层的平民,就算是有钱有势却没有人脉关系和知识传承的豪强,也就是所谓‘寒门’,都只能当个土财主豪强,看不到一丁点往上一步的希望……”
“既然世道如此,那母亲为什么还从小教我,对人要一视同仁,要以才能为准,不要注重出身呢?”
“因为一视同仁才是对的,”公孙大娘抬手打断了侍女的按摩,坐起身来正色答道。“而这种门第歧视是错的!你想想,如果不是上层锁死了下层往上走的通道,如果不是那些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如果不是这些掌权的不懂得一视同仁,这大汉朝岂不是要千秋万代了?四百年的大汉朝,这么大的疆域,这么多的人口,却是如今这个光景,不就是因为这样的错事太多吗?”
公孙微微一怔,扭头盯着自己的母亲竟然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小子,想什么呢?”公孙大娘虽然没戴眼镜,但也感觉到了自己儿子的异常。
“我在想……这一次,我是真的信了母亲当年说的那些话了。”公孙一边起身一边道。“掌权的人都像侯太守这样,就算是再有能力,这天下也会乱的。”
“你这话,倒也点到了内层逻辑上。”公孙大娘微微点了头。“我直白的告诉你,这么大一个王朝说倒就倒,肯定是内部矛盾激化到一定份上了。边郡这里还不是很明显,毕竟这里民族矛盾压制了阶级矛盾,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你要是有机会看看内地的郡国,那才叫一个……”
“所以讲,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公孙忽然翻身从那个奇怪躺椅上坐了起来,俨然是根本没有认真听自己老娘的教诲。“坐在侯太守那种位置上的人就应该是我这样的人才对!”
“公孙,我得提醒你啊!这乱世里头,志气高倒也无妨,但得量力而行,先死的可都是出头鸟……你要出去?”
“哎。”已经在侍女的协助下开始穿戴的公孙低声应了一下。
“大过年的,又下这么大的雪,你现在出门……去哪儿?找公孙瓒那小子一起喝酒吗?”
“没那个心思。”公孙摇头答道。“这么大的雪,对有些人来说是雅兴,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可就是灭顶之灾了……这不是母亲大人你教我的吗?那些跟我出战却死在了卢龙塞外的宾客、骑卒家里,应该再给他们送些干柴木炭之类的。临走前亲自去一趟,也算是一番心意了。”
“那就去吧。”公孙大娘忍不住戴上眼镜轻瞥了自己儿子一眼。“这几年在郡府里摸爬滚打,倒是真的长进了不少了……就是木炭这玩意太麻烦,也没找到合适的煤矿,不然我能让全城的人都冻不死。”
公孙推门而出,冒雪而去。
“公孙瓒字伯,辽西令支人,太祖族兄也。为郡门下书佐。有姿仪,大音声,侯太守器之,以女妻焉,遣诣涿郡卢植读经。后复为郡吏。”《旧燕书》.卷二十九,列传第十五
第十三章 有故人久候
大雪刚刚停下,道路并未化开,但为了不失期、失信,公孙瓒兄弟三人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要即刻启程为好,最起码要先赶到涿郡范阳卢家那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毕竟,到了那里以后,人家再怎么安排去洛阳的事情,就都不是自家的责任了。
不过这年头出行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更别说从辽西一路去洛阳了。
别的不说,这年头路上可不太平,老虎、狗熊、狼群,你以为会没有吗?盗匪、流贼、见财起意的当地土财主豪强,那也是免不了的吧?而三兄弟虽然都是弓马娴熟,用公孙大娘的话说估计都已经武力值七十以上了……可也不能让他们三兄弟亲自一路撸过去啊?
那么有出门经验、有些勇力的家仆、宾客、侍卫自然就少不了了。
但这还不没完,一群大男人,一路上虽然说有亭驿可以歇脚住宿,但谁给洗衣服?谁给做饭?
所以,还得有侍女、丫鬟、厨娘。
而且,真要是仔细往下想,这年头疫病这么厉害,忽然哪里就来了一场席卷了好几个州的大疫,真放心用亭驿中谁都能用的那些锅碗瓢勺?
于是,除了大量的财物、换洗衣物、书籍、兵器、干粮、礼物之外,竟然还少不了锅碗瓢勺!
当然,真要是穷人家出门,一个人,穿着草鞋、带着干粮、背着一件换洗衣服和取暖的袍子或者被褥,几千里地人家照样能一路走过去。关键是,咱们公孙大娘这不是有钱吗?这不是事到临头又心疼起了这个独子了吗?
而且,人家公孙瓒那边也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再加上太守陪嫁又那么丰厚,侯夫人自然也是一万个不舍和一万个张罗。
“可惜,可惜!”公孙大娘本来想吐槽自己是个百无一用文科生的,但一想到儿子此番也是要去当文科生,所以话到嘴边只能给改掉了。“我当年怎么不是个工科狗呢?最起码能造出来四轮马车……那就舒坦多了。”
公孙低头不语,自家这位老娘,无论什么事只要干不成,那就一定要怪到人家什么什么工科生头上,甚至还骂人家工科狗!挖什么石炭挖不出来这么骂,研究什么高效纺织机失败也这么骂,烧什么水泥玻璃烧成糊糊还这么骂,如今马车不合用照样这么骂,好像人家工科狗就该会这些一样……真不知道她对这个什么工科生到底有多大怨念?
按照自己问的结果来看,这个什么工科生、文科生、理科生,不就是像如今儒士中今文派、古文派之类区别吗?何至于怨恨到这份上?
当然了,二人此时心态不同其实也是有缘故的。
毕竟嘛,母子天性外加年龄阅历的差距摆在这里。这个时候,公孙大娘就是一个当娘的,一个劲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而公孙则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年轻人,心里其实是对未来和远方颇为期待的……所谓‘诗和远方还有狗’嘛!这厮之前,也就是去辽西郡两边的右北平和辽东属国转悠过,最远的一次也不过是摸到了渔阳郡边上而已。
而洛阳,那可是全天下的中心!
“马车太多了吧?”接下来,公孙果然像是后世的大学新生一样愈发头疼了起来。“这路上又那么难走。”
“又不要你赶车!”
“女婢能不能少一点?”
“衣食住行,没有用惯的人不舒坦。”
“那也不能全是三韩和高句丽的女婢吧?母亲好像一直以来都喜欢用这些地方的女奴?”
“三韩和高句丽的女婢忠心耿耿,而且以我的经验……三韩女奴伺候着,夜里说梦话背朝代更迭表都不怕的。”
“为什么金大姨也要跟我一块去洛阳?!”
“你老娘我总得在你身边安个眼线吧?”公孙大娘一脸的理所当然。“难道等你回来后,要那些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丫头片子来回报你的一举一动?”
“可金大姨是母亲你的左膀右臂……”公孙无力苦劝道。
“那当然。”公孙大娘闻言一声哀叹。“当年包括少女时代九个人在内,我可是从高句丽和三韩一口气买了四五十号东夷女奴,然后亲自调教的。从少女时代到皇冠团再到函数团,一个都不少。本来是想不离不弃,大家快快乐乐一家人,然后一直带到坟里陪葬的。结果呢?病死的病死,叛逃的叛逃,最惨的还得数那两个去柳城外商栈里核对账目的,谁能想就遇到了鲜卑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就是这少女时代有点气运,九个人活下了八个,我一直都是当成亲姐妹对待的……”
“那就更应该留下啊?”公孙这时候已经懒得再去吐槽自己亲娘给属下亲信账房取小组名字的水平了,虽然他从小到大已经不知道吐槽过多少回了。
而且这里多扯一句,这个少女时代能活下来八个,完全是因为她们是总账房里的亲信,常年跟着自家主母,当然会有一个超高存活率;而那个所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本来就是专门负责秘密巡视查账的,当然会遇到各种危险;至于叛逃的,那是常驻在外地分号的各个组别,想当年安利号还在幼年期,虽然有公孙氏的名号罩着,但终究威名不振,这些三韩女婢只学会了算账又不懂得忠义二字,免不了被人用壮汉轻易色诱了几个过去,好在自己亲娘心黑手辣,直接回族里叫了几十个令支的游侠,明火执仗的骑马过去,连那些个瘪三一起都在床上给剁了……总之,种种事端,都是有缘由的,哪里来的狗屁气运之说?!
“不行!”公孙大娘丝毫不顾周围家人、宾客都快上百了,竟然眼泪涟涟了起来。“我告诉你吧,我也知道自己有点胡闹。可是儿子你这一走,估计少则两年多则三年。而这年头,连个信都不一定能准点送得到,我哪里放心的下?你就让为娘任性一回吧!”
话说到这份上,公孙还能如何?也只能半推半就,半是感动半是无奈的闭上了嘴。
就这样,公孙自己十几辆车子,几十个牲口,外加十七八个武艺高强的骑马伴当,个个一人三骑,已经很吓人了。而公孙越虽然家里穷,但是架不住公孙大娘早有准备啊,竟然只是减半安排了各种事物、人手。等到公孙瓒那里也是七八辆车,十来个一人双骑的伴当再凑过来以后……好嘛,分明就是一只有军队护卫的小型移民队伍!
不是没有长辈看不过眼,族里确实有位年长的前辈想上来说两句的,但刚一开口就被公孙大娘给喷了回去:
“这算什么?!前年徐州的糜家往洛阳求官,带了几百辆车子,两千多仆从上路!我们公孙氏下一代的精华就是他们三个了,去洛阳求学,只带百十来个人,已经丢了公孙氏世代两千石的威风了好不好?!你儿子要是也有出息,也能去洛阳找大儒学经,我也照这个档次给你来!有吗?有吗?!”
这位长辈既惊且羞,直接吓得跑回家了,而这下子,就更没人敢多嘴了。
然而,没人多嘴的后果就是收拾的愈发利索了,等到了中午时分,连给三人送行的本地吏员、族中兄弟、城中朋友也全都一一话别了。咱们的公孙大娘凄凄切切,有心想多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狠下心来,放自己的独子往那乱糟糟的大汉朝政治中心去了……自己则被一群心腹侍女扶着回去补妆,顺便清洗一下她那被眼泪打花的宝贝黑框眼镜。
另一边,兄弟三人也长出了一口气,他们朝着这位公孙大娘离去的方位躬身一拜,就带着如同一条长龙的队伍径直出了令支城。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在一个河道显得极为陡峭的水流前面,车队开始小心的从一处浮桥上通过。
趁着这个当口,一位穿着体面的年长家人跳下车子,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走到勒马驻足在河道旁三位少君身旁,大略的介绍起了附近的地理这正是安利号中一位经常往来邺城与令支的老掌柜,是公孙大娘专门安排过来,准备一路送到黄河边上再回来的。
“三位公子不用担心。”老掌柜指着眼前流势很猛的河道介绍道。“这条封大水(后世陡河、唐河,唐山市就是它冲出来的,此时还是海边的沼泽地呢)乃是右北平郡和我们辽西郡的分界,大家是走惯了的。虽然水势很急,但是河道狭窄,浮桥也是经常修缮,断然不会有问题的。”
“浮桥或许没有问题。”骑着一匹白马的公孙瓒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暗暗握住了自己放在马后的双头槊。“可是此地就没有别的问题吗?”
“大公子是……什么意思?”老掌柜笼着袖子,完全不解其意。
“大兄的意思是,这附近盗匪多吗?”公孙也是按住了自己的黑雕弓,不仅如此,周围一些骑马的伴当与宾客,也都开始敏感而紧张的朝着河对面偏北方的一处密林里看了过去。
就在刚刚车队开始过河的时候,那边黑白相间的密林里,忽然飞起了一大群麻雀,俨然是林子里突兀的有了动静。
“怎么可能?”老掌柜虽然没看到麻雀,但也明白了众人的意思,可他依旧连连摇头。“此地从未有过盗匪!三位公子,你们不知道吗?过了河,拐过那个林子,往上游走不到五里路,就是右北平郡治土垠城了,也是我们今晚安歇所在!而后面三十里,就是咱们的令支城,往南是大海,往北是固若金汤的卢龙塞。要说有盗匪,这天下哪里都能有盗匪,我也见识过不少,唯独此处,我跟着主母做了快二十年生意,还真没在此处见过盗匪……就是那个林子,都是日常土垠城中打柴烧炭的所在。”
三兄弟也好,勒马握刀的宾客们也罢,闻言各自松了一口气。然后公孙越招呼了一声,带着七八个宾客,越过车子抢先过了封大水,并直接打马朝着那处密林去了。
而去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公孙越就领着人回来了,而且还多了两骑。
公孙目力极好,一眼就认出那两骑中领头的是位细髯鹰目的故人,这让他既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于是,不待那边一行人过来,公孙也直接越过车子,打马上了浮桥,朝着对方迎了过去。
“少君!”那人看到公孙亲自过来迎接,直接翻身下马,就在雪地里捧着佩刀跪拜了下来。“韩当在此久候了。鄙人不才,唯有一把刀可用,勉强堪为爪牙。如今军中不能用我,思前想后,不如随一明主而走,不知道少君愿不愿意收留?”
公孙大喜过望。
“(韩)当少从军于卢龙塞,屡屡不得志,闻太祖求学于洛阳,乃先发于道左,途中相从之。”《旧燕书》.卷六十九.列传第十九
第十四章 熊孩子
韩当来投,虽然出乎意料,却在情理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百石的塞障尉,对于一个平民出身的边地游侠来说已经算是出人头地了,但是对韩当而言却是个死地。因为这是个为了前途能拼命的人,一身的本事也都如他自己所言,全都在手中一把刀上。而一旦出任了这个职务,固然可以在留在令支城里安稳的过日子,可前途却也被封死了。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以后,才二十出头的韩当敏感而又悲愤的察觉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世道,天下虽大,可绝大多数真正的上位者是不愿意给出身低微的人留出一个上升渠道的。他们无论是做什么事用什么人,都要先问一问姓氏,掂量一下出身……这种情况下,公孙就显得格外突出了,他出身很好又有着远大前途,更重要的一点是,人家愿意无视出身而看重自己!
放弃塞障尉,选择公孙,是从死胡同里后退一步,找一条活路而已。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些额外的感情认可。
比如说那天晚上,这个之前素未蒙面的世家子竟然选择和他并肩奋战,与敌短兵相接;再比如,他决心放弃塞障尉以后,一度也觉得没脸去见公孙这个‘举主’,当时他是准备将赏赐下来的财货分给那晚夜袭死掉的士卒家里,然后远走高飞的,但是没成想到了那些骑卒家中才发现,不仅是公孙大娘安排的妥当,就连公孙本人都还在过年下雪的时候亲自来过了……于是乎,韩当感念之下,终于还是决定抓住这个近在眼前的人选,而不是往未知的南方闯荡。
当然了,这些东西,韩当没说,公孙也没问,双方名分已定,何须多言呢?
车队在土垠城中公孙昭的府中歇息了一晚,免不了又被程普相送了一程,然后就再无牵挂,一路日行夜宿,虽然道路泥泞湿滑,可数日间还是及时来到了涿郡范阳城中的卢府。
话说,卢植是海内名儒,早年就在家乡办学广招子弟,如今被朝廷征募为博士,又在洛阳南郊的缑氏山继续办学,幽州和冀州北部的士子基本上都以能随他学经为荣,他本人也能和自己老师马融、师弟郑玄一样,做到名义上的有教无类。
当然了,仅仅是名义上的有教无类而已,如今去洛阳学习和昔日在涿郡本地学习,这个开支差距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大,这无形中就用学生的家庭资产来做了一次淘汰。再加上卢植如今已经是两千石的朝廷大员,除了涿郡的家乡子弟推脱不开外,你外郡的人想要入门,总得有个同为两千石级别大员的荐书在手吧?这无形中呢,又做了一次出身上的淘汰。
至于说那些真正有志气的穷光蛋,也就是之前所说背着干粮、裹着草鞋,一走几千里路的那种人物,说实话,人家宁可去青州北海,去‘经神’郑玄门下听讲,也不去米那么贵的洛阳找卢植啊?
于是乎,范阳卢府周围虽然热闹非凡,来往的车队甚至都把刚下过雪的道路碾成了汤糊糊……但其实,此行真正的正主,也就是那些有荐书,而且准备今年正式上洛学经的年轻士子,不过区区二十几人而已。
但就是这二十几人,却又愣生生的在卢府上演了一出连环地域加出身的歧视。
冀州的看不起幽州的,说是嫌幽州偏远;
幽州的也看不起冀州的,因为卢植本人毕竟是幽州人;
幽州本州的人里面,涿郡和广阳郡的人又看不起其他郡的士子,因为幽州其他郡都是边郡,边郡人太粗俗;
而边郡的士子又看不起其他所有的士子,嫌那些人文弱;
然后,世代官宦人家自然看不起那些出身不足,没有出过两千石高官的‘豪强’;
而豪强家族又看不起那些涿郡本地凑过来,基本上已经家道中落的穷光蛋;
涿郡本地的穷光蛋呢,又反过来同仇敌忾的看不起那些明明是家世两千石,却又掉价去经商求利的人家,具体来说就是公孙三兄弟还有那个中山甄家的那个甄逸甄大隐了;
而且,嫡子出身的肯定要看不起庶子出身的,像公孙瓒这种小婢养的(不是骂人),靠攀上太守高枝才能来此处的,自然也会被人在背后戳戳点点;
最后,公孙甚至隐约间察觉到,留在范阳卢家的那几个卢植的成年儿子,看起来礼仪周到,但其实骨子里普遍性看不起所有人!
没辙,人家是经学世家,父亲已经两千石高官,而且还是这些人的师兄,从哪方面来讲,都天然处于歧视链条的顶端。
实际上,在卢府等人的这几日里,已经混成边郡派士子老大的公孙瓒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就跟公孙偷偷说过,说以后做了大将军,手握权柄,一定要给这几个表里不一的姓卢的一个好看!
虽然很早就知道自己这位大兄性格有点扭曲,对出身比自己好的人一万个不爽,但公孙当时也有点被吓到了的意思且不说人家表面功夫做的还行,就算是不行,这也是你老师的儿子吧?!至于吗?
这年头,可是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
当然,这种对于公孙来说显得有些混乱而崩溃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不仅是因为士子们终于到齐,然后一行人正式浩浩荡荡的启程前往洛阳。更重要的一点是,一个让公孙在意十万分的熊孩子终于也在临出发前一日正式加入到了队伍里。
然后一路上,公孙都免不了对此人暗中观察了。
这熊孩子呢,长着一副大耳朵,长胳膊,穿的衣物显得比较朴素,看年纪估计是勉强束发,也就是将将十四五岁的样子,身形都没长成呢,胡子更是没影。
说不定,这小子根本就是为了赶上这次去洛阳的趟,专门提前束了发的。
而这才走了七八日,每一次到了傍晚时分,大家在附近的豪右大家借宿时,只要这个熊孩子一从车上跳下来,就一定会成为大家的焦点,诸位士子也都会看着他笑。
其实,地方上的豪右大家是很喜欢招待这些年轻士子住宿的,他们又不缺这点招待费,而这些士子又都是出身极高,将来大有前途的所在,今天相互通个名字,指不定将来就有大用处的。
但是前提是,大家得互相认真的通个姓名、出身才行。
“中山无极甄氏?哎呀,久仰久仰,太保甄邯的家族,世宦两千石的名族,就在邻郡,我安平国人士岂能不知啊?贵伯父在朝中为执金吾吧,做官当做执金吾啊!那个恕我冒昧,公子已经加冠了吧,字大隐,好字啊……可曾娶妻?不瞒公子,家中正有一女,年方十五,如花似玉……孩子都有两个了?可惜!”
“公孙氏……哪个地方的公孙氏?渤海公孙还是广阳公孙,又或者是……辽西令支本家的公孙氏?哎呀,久仰久仰,这个我自然也是知道的,也是世代两千石的名族嘛,之前还曾与贵族中的安利号买过骏马,也算是有些往来了……这位加冠的少君也娶妻了?还是太守的女儿?这真是……哦,旁边这位未加冠的就是安利号的少东啊?幸会幸会!”
“广阳田氏……令父现为泉州(今天津武清)令?”
“安平国……哎呀,你不就是那韩家的麒麟儿吗?要往洛阳去,所以错开了你家的方向对不对?哪怕如此你也是半个主人的,暂且站过来,替我招待你的同门。”
“常山刘……宗室子弟啊?!”
“涿郡刘,刘德然,也是宗室?哦哦,令父曾为县长,我晓得了。”
“这位小公子是哪里人士,姓何名何啊?”主人家终于把目标放在了最后一个也是年纪最小的熊孩子身上,而同行的士子们也纷纷弯起了嘴角。
“我乃中山靖王之后,涿郡刘备是也!”熊孩子昂首挺胸,两腿发颤,却又似乎显得有些得意忘形。
“呃,中山靖王是哪位?”主人家一头雾水。“何时封建的,本朝只有中山郡啊?”
“乃是前汉景帝之子。”熊孩子依旧理直气壮。“封建于中山国。”
自中山郡两千石世家子甄逸以下,众人全都窃笑不已,主人家也跟着笑了起来,门前顿时陷入到了一片快活的气氛中。
然而细细看去,却有三人面色明显与众不同,其中,辽西来的公孙瓒微微蹙眉,似乎对大家因为出身问题而嘲笑他人颇为不满,而与刘备同宗的刘德然则满脸通红,似乎颇为羞耻,还有一个公孙,此人面色沉静,让人看不出喜怒。
当然了,刘备本人依旧挺直了腰杆,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久仰了,久仰了。”
一片快活的气氛中,主人家赶紧敷衍着点了下头,然后就开始带着诸位士子前去赴宴,同时让家人带着这些人的丫鬟、亲信去寻住处,也没忘掉让自家仆从为在屋外空地上驻扎的随从仆们烧起热汤。
刘备也如释重负,大步跟上了士子们的队伍,而且还毫不客气的挤到了前头。
就在这一片乱糟糟的场面之中,落在最后公孙这一次终于朝自己目前唯一的心腹下属开了口:“义公兄,你怎么看这刘备的‘中山靖王之后’?”
话说,二人名分虽然已定了下来,但公孙依旧对韩当非常客气和尊重。
“我一个粗人。”韩当连连摇头道。“哪里会品评人物和出身?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倒是有些能够理解他的行为。”韩当略显感慨道。“同行的二十余人,此人年纪最小,家中最穷,出身最低,偏偏又少年贪玩,是个无赖性子。这几日在车队里也不见他读书,就只喜欢盯着咱们的骏马打转,看到别人的好车子、好衣服也都挪不开眼睛。而听那个刘德然抱怨,此人能来这里全靠他家资助而已……所以说,想要在这个队伍中站稳脚跟,他能够拿出手的,恐怕就是这个中山靖王之后了。如果不能挺直胸膛对人说这个,他还能说什么?这就好像我韩当,当日在卢龙塞里能出手的也只有手里的刀而已,若不能去请战拼命,还能如何呢?”
“这倒也是。”公孙微微叹了口气。“如此说来,也算是有几分可取之处了。而且,他终究还只是个少年,有这份心性在,那有些东西,现在没有,将来未必就没有……麻烦义公兄去挑一匹咱们最好的骏马来,再请金大姨挑选些财货、衣服来,晚饭后我要亲自送给他。”
“喏!”韩当当即拱手而去。
说话间已经到了堂间,似乎已经开始落座了,众人又开始言笑晏晏了起来,而公孙却站在堂外望着落日若有所思……刘备终究年幼,他将来如何,可以慢慢看,自己也可以暂且放下心来。可再走一两日,恐怕就要到钜鹿了,母亲所说的那个张角与他的太平道,无论如何都是要仔细看一眼的。
一群氓首,几个道士,怎么就把这满是快活气氛的大汉苍天给掀翻了呢?莫非,这太平道真有几分神异?
“刘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也,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刘胜之后……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同门皆耻,唯太祖甚异,与之相友。”《旧燕书》.卷二十八.世家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