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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榴弹怕水     覆汉txt下载     覆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郎署

    公孙此番来到洛阳,要应付的人和事多如牛毛,然而无论如何,他第一个要做的却是得先去公车署报道,然后再去郎署赴任……至于其他的,不缓也得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公车署那里自然无话可说,无外乎就是在这个中枢的大传达室走下程序,把公文交上去,换个印信,然后打声招呼,自然就可以走人了。

    但是,接下来要去的郎署那可就要慎之又慎了!

    毕竟嘛,那里可是藏龙卧虎,每一年选出来的孝廉都会在此处做一阵子郎官,每一年也都会有两千石子弟、列候子弟被恩荫为郎,然后每一年郡中派来汇报工作的上计吏如果表现出色的话也会被直接拜为郎……

    更别说了,就连官员的正常升迁一般也要先把你送入郎署,做一阵子郎官,既有考察培训的意思,也有强化中央权威的感觉。公孙这种卡在千石门槛上的官员要来,准备升职为两千石的大佬也要来,甚至于说,当某些两千石卷入**在京师闲置的时候,那也要挂个议郎才好有后续的动作。

    总而言之吧,公孙自问自己没那个在郎署中张狂的本钱,所以他从公车署出来以后,干脆把所有人都撵了回去,一个护卫都不带的,就直接一人去了位于南宫前的郎署。

    这里必须要多讲一句,到了后汉的这个年头,郎官本身的意义已经彻底官员化了。根本没有什么拎着一个大斧头站到皇帝身边看朝争的戏码了,更没有多大可能跑进厕所把遇到野猪的妃子给背出来的那种事情存在……

    这倒不是说郎官没有随扈天子的可能性,而是说这已经不是郎官的正经职责了。

    实际上,如今的情势是,如果天子想要在自己长居的北宫召见具体哪个郎官的话,是要专门发出旨意送到郎署,然后郎署再去发通知找人的。至于说郎署再去哪里叫人,那就是不好说了。

    这是因为,如今的郎官在中枢这里,几乎什么都干!或者说,各个中央机构都会向郎署借调郎官做各种事情。

    卢老师东观修史的时候,除了蔡邕和杨彪之外,东观里是有一堆郎官打下手的;尚书台处理政务的时候,周围是有一堆郎官中的佼佼者当秘书的;当然了,南宫、北宫的宫门,虎贲、羽林这些军事色彩浓厚的地方或机构,也还是能看到武职出身的郎官身影的。

    换言之,公孙其实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要扛戟站岗,还是要去拎笔修书?可惜,自己两个老师一个还在庐江,一个刚刚去职,不然他哪里需要如此忐忑和小心?等着自己的一定是个美差啊!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公孙却是已经来到了郎署大门前,然而,他却不得已驻马在了此处,根本前进不得……原来,郎署大门前居然有数十人在此处喧闹,还与那些戍卫官署的士卒们在相互推搡。

    “为何不许我等入郎署分职?”

    “我乃是天子亲赐的郎官,为何如此待我?”

    “天子赐我们官身,莫非你们敢不认吗?”

    “大汉朝不是以孝治天下吗?”

    “有本事往这儿捅啊!”

    然而,无论如何推搡,那些士卒却始终没有后退半步,而且该打就打,该推就推,丝毫没有在意什么‘天子亲赐郎官’的意思。

    公孙下马在人群看了半响,却只是一头雾水。而就在他私下张望,准备问问这些看热闹的洛阳居民时,人群中,一名皮肤白皙、容貌俊秀,却又不**材挺拔高大的年轻人,却是朝着这边微微一笑,拱手行礼。

    而细细看去,此人居然也是配着绶铜印,而且手上的茧子也是和自己一般久握兵器的形状。

    于是乎,公孙当即了然,对方必然和自己一样是个高级郎官,再加上此人容貌出色、行为礼貌,似乎还比自己年长几岁的样子,便赶紧拱手回礼。

    周围的平民百姓见状,自然晓得实务,便赶紧让出一条道来,让这两个官员凑到了一起。

    “敢问兄台,”甫一牵马过去,公孙便干脆直接的开口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都是宣陵孝子。”此人和气答道。“足下定是刚来洛中,所以才不晓得此事?”

    “正是如此。”公孙依旧是满脸疑惑。“我刚从公车署过来,敢问兄台,这宣陵孝子又是怎么回事?”

    “此事是这样的……”这俊秀男子语气自然,当即就和颜悦色的给解释了一番。

    原来,按照这帅哥的描述,所谓宣陵孝子其实多是洛阳本地人,靠着给宣陵哭孝而出名的。而所谓宣陵呢,其实就是指先帝汉桓帝刘志的陵寝。

    话说,刘志无子,所以才会有当今天子在十来岁的时候被曹节从安平国接到洛阳登基的事情。而既然无子,所以也就给了一些人机会……而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忽然就有一个脑子活泛的洛阳本地的市民想到,既然那些士子可以靠着孝行、忠行而扬名举孝廉授官,那如果自己去到宣陵哭孝,岂不算是忠孝两全?

    到时候能不能就此扬名发迹呢?

    于是乎,这位想到做到,立即就跑到了宣陵前大哭特哭,端是引人侧目。而很快的,这种行为就引起了效仿,最后是一大堆洛阳本地的商贾、市民,一拥而上的来到了宣陵前,大哭特哭,声震于野!

    消息传到朝中,当今天子也是颇为感慨,便大笔一挥,下不为例,但却同时将之前去哭的这些人或者拜为了太子舍人,或者是拜为了郎官。

    “不管如何了。”那名俊秀郎官干笑道。“这群人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只是从郎署的反应来看,士人们大概是耻于与这些人同伍的,也断然不会让他们如其他郎官一般在中枢锻炼!”

    公孙连连点头,却是心中暗笑……哪里是耻于同伍,士人们怕是恨不能宰了这群人!

    毕竟嘛,一群商贾、市井小民,你们的忠孝算是忠孝吗?得先是个士人,才能有人权,然后才资格谈忠孝的。你都不是人,哪里有资格凭着孝行做官呢?士人们宁可去赞扬什么羊羔跪乳之类的事情,也不愿意去认可你们的,因为羊羔只会做成肉送上他们的筵席,而这群市井小民却要抢他们的官……这还能忍?!

    “不许再喧闹了!”就在此时,郎署中终于走出了一名绶铜印的朝廷命官,此人容貌严肃,一出来就吓得那些宣陵孝子安静了下来。“我乃是是羽林左监(羽林中郎将副手,分左右)许永,乃是郎署副印之一……朝廷赏赐你们官身是朝廷的事,可我说不许你们进郎署,你们又有何话可言?”

    一群宣陵孝子面面相觑,最后推出一个老成点的中年人上前:“左监……”

    “左监是你喊的吗?”负手而立的许永勃然作色。“市井小民,商贾之徒,群聚山陵,假名称孝,天子被你们蒙蔽,我可不会!我直言告诉你们,如尔等市井出身,便是得了官身又如何?真以为就能与我等经学士人相为伍吗?再敢多句话,我即刻行文请洛阳令去查你家中其他人的作为……你是官身,你家人可不是!”

    一众宣陵孝子当即惊慌失措。

    “我要入宫值守,”许永继续冷笑道。“速速与我散开!”

    宣陵孝子们当即四散而逃……不得不说,许永这番作态或许恶劣了一些,但这些宣陵孝子们怕也真的是投机成分居多。

    郎署前恢复了清静,但公孙和那名俊秀郎官却都没有立即上前的意思,而是各自面无表情的牵着马让开一条路给那许永……不过很有意思的是,这位之前强横到极点的羽林左监骑马走过此处,看到公孙与那名俊秀郎官时,居然有些慌张的味道,主动在马上拱手一礼不说,还夹紧马腹,带着随员匆匆离去。

    公孙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羽林左监,所以那许永断然不是因为自己慌张,因此等对方一走,他立即回过头来,盯住了眼前的这位俊秀‘同僚’。

    “辽西公孙,字文琪,刚从雁门别部司马任上除了中郎一职,便来郎署这里看一看情形。”公孙拱手而笑。“尚不知贤兄高姓大名。”

    “原来足下便是那火烧弹汗、名震北疆的白马中郎?!”此人当即面露惊喜之意,也是再度拱手行礼。“我早就听说你出身名门,拜师名儒,兼修文武……不意今日会有如此际遇!不瞒公孙中郎,我此行也是被拜了中郎,前来郎署赴任,倒是一番缘分。”

    “原来如此。”公孙愈发来了兴趣,然后不再犹豫,直接向前半步,便当街握住了对方的双手。“我与贤兄一见如故,喊我名字即可……不过,我还是不知道贤兄姓名籍贯?”

    此人被公孙‘握手言欢’,原本开怀大笑,此时却忽然面色一紧,方才认真答道:“不瞒文琪,我乃南阳人士,姓何名进,字遂高!”

    “原来如此,久仰大名!”

    话说,饶是公孙这些年见识愈多,城府愈深,可此时也不得不赶紧低头问候,然后足足深呼吸了三次,方才表情坦然的抬起头来。

    讲真,别的倒也罢了,比如对方手上的茧子什么的完全可以理解,但杀猪的也可以长这么帅吗?!

    然而仔细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吧?杀猪的就不能帅吗?而且再说了,人家妹妹应该长得很漂亮吧?妹妹的长得漂亮,哥哥凭什么不该帅吗?

    “贤弟居然也晓得我何遂高吗?”就在公孙五味杂陈之际,这何进却是不由惊喜追问。

    “这是自然。”公孙脱口而出。“我就算是远在雁门,也晓得令妹现居掖庭,并养有当今唯一一名皇子……”

    掖庭,在汉代指位于帝后两宫东西两侧的地方,一般是后宫妃子居住,所以在此时一般代指帝王后宫。

    “是,是!”何进不由干笑一声。“我妹现居掖庭,为贵人……也确实养有唯一一名皇子。”

    “那看来遂高兄此来郎署怕是呆不了几日了?”公孙调整好心态后不由轻松下来,毕竟,人家何进好说话总比不好说话强吧?“怕是两三月就要拜得高位了。”

    “这种事情又有谁知道呢?”何进握着公孙的手正色言道。“俱是圣恩而已,我们做臣子的不该妄加揣测。而且再说了,如我这样靠着天子恩宠骤然为官,是万万比不过文琪那般出生入死,为国家立下功业之人的……”

    公孙不由展颜:“遂高兄的这番话倒是让我心存敬意了,骤然居于高位而心不乱,也是让人佩服。”

    “让文琪见笑了……其实,以文琪的出身和功劳,迟早也会成为朝廷支柱的!”

    “那你我就不必在此处推搡了。”公孙继续笑道。“不如早点进入署中,将正事办了,看看能不能成为朝廷支柱?”

    “理当如此。”何进也是一笑,然后一手拉上自己的坐骑,一手却还是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臂。

    公孙无可奈何,也只能牵上自己的白马,然后与这位‘杀猪宋玉’,兼自家老娘口中的‘绝世蠢货’把臂同行,往郎署中走去。

    拴马、出示文书、进入郎署。而不待片刻,便有一位千石官员出来接待。

    “两位的文书早已经到了,也早有安排。”此人对上公孙倒是颇为和气。“先来后到,公孙中郎的文书早早就在此了……”

    公孙干笑一声,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讲实话,便是对方让他去东观当个刀笔吏,那此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毕竟,终究只是个过渡嘛!

    “公孙中郎……”此人将封印的公文打开,却是不禁失笑。“怕是要改称郎中了。”

    公孙微微一怔,还不及反应过来,那边何进便直接拱手道喜了。

    话说,郎中一词在汉代可不是卖药的,而是尚书台属吏的别称。作为如今汉家制度下实际上负责朝政运行的政务中心所在,尚书台一般会优先从郎官中专门进行遴选,选出其中的出色人物去尚书台做属吏。而一旦担任这个职务,一开始就会有被称为郎中,满一年就可以称之为尚书郎了,而满三年就可以称之为侍郎!

    多扯一句,出任这个职务,实际上就已经是参与到了中枢朝政之中,所以位置极贵。而且这个职务虽然也是过渡性的职务,却经常有人是一干数年……

    公孙茫然失措,也不晓得是好是坏。同时,更不晓得这是谁在背后使得力气……是刘宽早早拉了自己一把呢,还是自己妻子的那位伯父暗中施为?又或者是自己功劳确实卓著,尚书台公论之后的结果?

    天晓得!

    不管如何了,公孙也没理由一脸嫌弃,回过神后便赶紧谢过对方,然后接过文书来。

    然后,便是何进上前了。

    “何中郎自然要去虎贲军中,请自去寻虎贲右仆射。”面对一名外戚,这名郎署中的官员居然不卑不亢,甚至可以说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与之前对公孙的热情截然不同。

    话说,公孙暗暗回想,却晓得这虎贲军的一个重要工作,其实就是拎着斧头在朝会上站岗。当然,人家何进肯定不会去站岗的,他应该会在和虎贲右仆射打声招呼后就回家等着,然后上头自然会忽然来一个祭祀求雨之类得仪式性工作……做完了,然后就可以说这是大功,再然后直接蹦到中郎将也难说。

    当然了,只是可能而已。

    毕竟,如今的皇后姓宋,乃是天子成年大婚时选定的元配。而那何贵人虽然生下了唯一一名皇子,但终究还不是皇后,而她一日不是皇后,如今大汉朝正儿八经的那家外戚就是人家宋家……恐怕,这也是眼前这位官员不卑不亢的一个重要缘故了。

    当然,候在一旁乱想的公孙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何贵人是必然要成为何皇后的!

    那么……一念至此,他忽然就有些醒悟了过来,为何那郭要说朝中最近云波诡谲,并让自己小心了。开始,他还以为对方指的只是夏育、臧、田晏等人的事情呢!

    可现在看来,居然是后宫也在大乱吗?

    “何进字遂高,南阳宛人也。异母女弟选入掖庭为贵人,生子辨,有宠于灵帝,乃拜进郎中……其人有容貌,善言语,唯以出身不为士人所善。熹平末,燕武入朝,时北伐丧乱,独燕武全师而还,方名震天下,固于郎署相遇其人,直呼其名相谈。进愕然:‘白马中郎亦识何遂高乎?’”《后汉书》.何进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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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内堂

    “贤弟不知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洛中小院的内堂之中,几碗酒下肚以后,这何进就已经变得废话连连了。“我家里情况特殊,我生母早死……”

    “节哀。”

    “哎,实在是太早,已经记不得对方模样了。然后呢,我现在的母亲便带着我弟何苗一起嫁了过来,说是嫁人,其实是世道不好,算是两家人合在一起过日子……等两家财货聚在一起,我父亲也颇善经营,一时倒也是衣食无忧,然后还连续添了两个妹妹,一个如今正是在宫中了。可谁能想到,我年岁还未及冠的时候,忽然有一日,我父居然也离世了……”

    “那遂高兄也是辛苦。”

    “谁说不是呢?”何进愈发无奈,白皙的脸上居然闪过了一点泪痕。“我难道不晓得吗?那些人背地里都说我是屠户出身,也说我妹妹是屠家出身,可说这些话的人哪个不是家大业大不愁吃穿?当日的情形,我若不裹起头巾,提前加冠去经营屠业,谁来养活我一家五口?!若非是无奈至极,我难道就想去做屠户?去守孝扬名,去接着在私学中读书不好吗?”

    公孙愈发肃然起敬,感情人何进不仅是个杀猪的宋玉,还是个励志爱家的典范!毕竟,这话说的有道理啊,爹突然就死了,然后上有一个后母,下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和两个异母的妹妹,不杀猪的话一家五口吃什么?

    “交浅言深了。”何进自知失态,便赶紧抹了一把眼泪,然后就站起身来告辞。“不过今日也是与文琪一见如故,日后你我都在洛中,不妨多多来往……”

    言罢,这何进却是微微拱手,然后一脸恳切的看着公孙,似乎是生怕对方拒绝。

    “瞧遂高兄说的。”公孙赶紧扶住了此人……开什么玩笑,且不论此人本身到底如何,可无论怎么样,人家都凑到跟前了,也没必要和对方生分啊?“不说其他,若日后遂高兄来我这小院中喝酒,难道我还能逐你不成?”

    “那日后就要多多叨扰了。”何进不由大喜。

    讲真,现如今的何进其实处于一个极度尴尬的位置上。

    他是外戚,可是妹妹却只是个贵人,而不是那种能让他一步登天的皇后,而若不是皇后、太后家的外戚,那好像没什么用吧?然而,非说他是个废物外戚似乎也不是很准确,因为他妹妹生下了如今唯一一位尚未夭折的皇子,母以子贵可是后宫中最常见的事情,这说明他和他的家族其实还是很有前途的。

    但与此同时,他家族的风险也很大,因为当先一个,挡在何贵人前面的宋皇后本人似乎在洛中风评极佳,基本上是挑不出毛病的;其次一个,也算是后汉一朝老刘家的特色了,这家人身体都不行,子嗣艰难不说,夭折、早死的事情更是层出不穷……换言之,指不定哪天那位才一两岁皇长子就直接夭折了,那到时候何进还有何家到底算啥啊?

    除此之外,当然也免不了这出身被人歧视的问题。

    想想也是,这年头人家曹节作为一个宦官去主管朝政以后,也一定要逢人便说,我家祖上是做过两千石的,你们不许歧视我!然后上到天子下到士人,还真就认了!

    而一个屠户……没听到今日那羽林左监许永在门口喊的话吗?

    “市井出身,便是得了官身又如何,真以为能和我等经学士人共列吗?”

    这种事情,在公孙大娘口中算是阶级歧视,可在当今世人耳中,却是理所当然。

    而且不说别人,据公孙观察,只是这何进怕心中心中隐约认可这种说法的……毕竟他出身南阳宛城,所谓宛洛一体,这地方世家豪族林立,从小长在这个地方,耳晕目染,也是自觉低人一等!

    此种情形之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他和气的公孙,不愿撒手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天色将晚,何进迷醉而走,公孙亲自送对方出门,又派了两名护卫跟着照顾对方,然后便直接转身去了旁边刘宽的府上……当然,如今这已经是卫尉府了。

    但不管如何,光禄勋府也好、太尉府也行、卫尉府也罢,此处总是那副松松垮垮的样子。公孙进门时,看门的老仆正在吃饭,而且还抱着一壶酒在那里喝的痛快,见到人来都不知道招呼一声,也不晓得是跟谁学的!

    “文琪怎么此时才来啊,莫非是想蹭我家的饭吗?”刘宽眼看着着自己儿子刘松引着公孙进入自家内堂,却是直接笑呵呵的从高腿饭桌前的大椅子上站了起来。

    没错,这刘宽家中的家具居然全都是氏义舍那边的样式了!当然了,考虑到刘婆婆只求舒服不讲礼仪的为人,也不是不可接受。

    “老师所言不差。”公孙先是在门厅处躬身而拜,又朝坐在那边的刘夫人正式一礼,这才一本正经的走了过来。“我今日刚到洛中,妻子、随员、宾客、义从,全都去了氏那里安顿,刚才在自己院中与人喝了一顿空腹酒,着实无味。没成想,送人回来路上看到老师门前老仆在那里喝豆粥喝的香甜,实在是忍耐不住,便进来寻一些来喝……”

    刘宽哈哈大笑,然后赶紧吩咐旁边的婢女添饭添碗。而趁着这个当口,这位刚刚从三公任上下来的卫尉,却是直接迎上去,并伸出自己的那双黑乎乎的手,把住了自己这个学生的胳膊。

    “老师这是何意啊?”公孙当即不解。“添了碗筷却不许我坐下吗?”

    刘宽微微摇头感慨:“文琪啊,我固然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物,可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有本事!死地求活,覆敌王庭不说,还让后军得以脱身……京中议论,你这一战,真的是有古名将的姿态!”

    公孙不禁大笑:“当着老师的面我也不自吹自擂了,当日之事,不过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侥幸活下来了而已!”

    刘宽越发感叹:“能在那种局势下活下来才是天命所钟,看来将来汉室的安危怕就要依仗你这样的年轻人了!”

    公孙丝毫不以为意。

    这不废话吗,将来的事情不靠年轻人难道还能靠老年人?至于说汉室安危,讲真,那似乎就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事情了。

    就这样,师生二人闲话两句便直接入席,然后……呃,然后继续闲话。毕竟嘛,从刘宽这里得到的讯息可就比大街上打听来的高端多了,不然为什么要来这里喝豆粥。

    总而言之,师生二人一边喝粥一边说着各种事情,从日食说到朝中人事,从北疆局势说到南蛮反乱,最后理所当然的回到了公孙最关心的朝中热点。

    “已经议定了,前日的朝会上,三将全都贬为庶民。”在目送自己夫人带着大部分家人婢女离开内堂后,刘宽这才不急不缓的答道。“其实也是早就猜到的事情,只不过突然日食,我作为太尉都去职了,那这事也就不好再扯皮了。”

    公孙不由抱着已经半空的粥罐笑道:“确实早该猜到,士人们既想救下臧公,又想杀了其余二将;而宦官们既要严厉治罪以推脱责任,又想尽量保住作为爪牙的二将性命,但是偏偏三人罪责相似,只能给个相同的处置……来来往往,最后只能是这个结果。”

    刘宽当即笑眯眯的摇头:“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一针见血,不给别人留脸面。”

    “还有一事,”公孙也不想在此事上面多言,便低头喝了一口豆粥,复才问道。“请老师明言,当今皇后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刘宽难得一怔,但终究还是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笑眯眯的姿态:“文琪倒是消息灵通,这才回洛中第一日……”

    “今日去郎署,恰好遇到了何贵人的兄长何进,倒是个俊逸人物。”

    “原来如此。”刘宽面露恍然,然后便缓缓给又自己这个最看重最欣赏的学生大致讲解了一下宋皇后的局面。

    果然,正如公孙所料,宋皇后确实和当今天子感情不睦,而当何贵人生下一名皇子子,并一直存活到现在以后,她就很自然的多出了一位最直接和最有力量的挑战者。

    “不过,”公孙正色询问道。“学生隐约记得,这宋氏家大业大,乃是洛中一等一的名门……想来宋皇后也是有所依仗的吧?”

    “这倒也是。”刘宽微微笑道。“宋家是数百年的名门,可以追溯到前汉名臣宋昌身上。而且,早在百年前就出过一个皇后……彼时这位敬隐皇后虽然以贵人之身被窦皇后所妒,嫁祸巫蛊,再被毒死,然后亲子也被废掉了太子之位,但其孙却是本朝在位近二十年的先孝安帝。”

    公孙当即面露恍然。

    话说,孝安帝距离此时不过五十年,而之后的顺帝、桓帝也都是安帝的直系子孙,换言之,这宋氏已经以顶级亲贵的身份居于庙堂之中,然后在洛阳平安享受了近五十年的外戚风光。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香火情是之前三位皇帝的,现如今的天子可不是桓帝的亲儿子,当日这场婚姻怕就是洛中前朝的旧亲贵与这新天子之间的交易……颇有一番相互作出保证的意味。

    而这么一想的话,事情似乎就复杂了。

    “当今宋皇后的姑姑,嫁给了前渤海王……”

    公孙听到此处真是愈发想笑,渤海王刘悝可是先帝,也就是那位埋在宣陵的那位桓帝的亲弟弟,也是当今天子当年最直接的皇位竞争者……而且,五年他因为拒绝给当政大宦官王甫支付五千万钱的贿赂尾款,结果被后者直接安了个谋反的罪名告到了天子那里。

    最后,这位渤海王外加他的妻子,也就是宋皇后的姑姑了,在狱中不堪拷打,被迫自杀,全家百余口更是没一个活下来的。

    “而宋皇后的哥哥宋奇,也娶了前大长秋曹腾的侄孙女……”

    “也就是那曹孟德的妹妹了?”公孙猛的一惊。

    “然也。”刘宽从容答道。“总而言之,这宋氏盘根错节,确实是洛中一等一的名门,其婚姻、世交几乎遍布洛阳。再加上宋皇后本人年纪虽小,却行事谨慎,从不越矩,所以也向来受洛中名门所期待……”

    “那何贵人又有什么依仗呢?”公孙喝完一罐粥,抹了下嘴,却是忽然问道。“只有一子吗?”

    刘宽微微捋须,依旧面不改色:“听闻北宫禁中颇为得力的张让张常侍,已经让自己刚刚成年的养子张奉娶了何贵人的妹妹。而且还听人讲,便是另一位颇得力的赵忠赵常侍,也是与何贵人颇为相得……对了,你所言那与宋家有姻亲的曹孟德,当日不是打死了蹇硕的叔叔吗?如今蹇硕也是颇受天子信任。而且莫忘了,如今执掌朝政的王甫王常侍,之前还进言说宋皇后的姑父谋反,为此,皇后的姑姑直接死在了狱中。”

    公孙彻底明白过来了……这宋皇后与何贵人之争,俨然已经不止是所谓的后宫争宠了:

    于禁中,这是新旧两批宦官的内斗!

    于朝堂,这是成年后的天子扫荡旧时权贵的好时机!

    而两样加一块,势必要扯上那个老问题,也就是宦官与士人之间的对立!

    而考虑到当今天子之前面对党锢问题时展现出来的性格,恐怕洛中确实要掀起一连串的风雨了。

    不过……

    “这王甫,”公孙忽然面露异色。“照理来说,他应当是执政日久的宫中老人了吧?此番竟然要帮着新人对付宋皇后吗?”

    “谁让他当年贪那五千万钱呢?”刘宽微微抬眼打量了一下坐在自己对面的学生,烛光下,此时的刘府内堂已经只剩下师生二人了。“掌权太久,自以为能够为所欲为,但他却不晓得,便是统揽大权也要讲究一个操守的。而若论宦官的操守,我生平所见者,以当日的大长秋曹腾最为出色,所以他能够让家族延续到此,而且渐渐为士人所接纳;而今日的大长秋曹节,虽然只有曹腾五分功力,但想来也能善终;唯独这王甫……”

    “多谢老师提醒,学生明白了!”公孙豁然起身。

    “你明白什么了?”刘宽大惑不解。

    “我确实已经明白了。”公孙起身凛然道。“王甫的爪牙在于段,而段在朝,所依仗的不过是田晏、夏育二名旧部,现如今两将被贬为庶人,那他自然算是失了爪牙;然后这厮又贪财好权,惹得天下人怒目之余,居然在宫禁中也反复无常,以至于在宦官中也失了立场,俨然早就根基不稳……换言之,若此时能有潜心用力,或许能诛除此僚,以正朝风!”

    刘宽目瞪口呆,许久方才言道:“我只是怕你在尚书台失了计较,所以与你分说洛中形势,何言教你诛宦了?还是王甫这种当朝第二位的大宦官?”

    公孙不由正色行礼:“老师安心,此事不用你如何,你只需要安坐于府中,观小儿辈行事便可!”

    刘宽愈发无言,而眼瞅那边公孙行完一礼后居然直接起身就要离去,这下子,这位当朝卫尉自然是更加心惊肉跳,便赶紧起身叫住了对方。

    “文琪。”刘宽拽着自己学生的衣袖,诚恳言道。“你要做什么,我是拦不住也不会拦得的,但你要与我直言,这次回洛中,到底为何如此激烈?三言两语便要行如此之事?”

    “老师,你既然如此问我,我就直言好了。”公孙看了眼自己被对方扯住的袖子,不由嗤笑道。“那王甫擅权自专数年,海内汹汹,想要杀他的人不计其数。不过,这其实与我无关,我也懒得计较……”

    “那你为何还要……”

    “只是前次出塞兵败,”公孙忽然色变,笑中带怒,俨然是情绪上涌,再也压制不住的模样。“数万边地儿郎死的不明不白,无数北地豪杰如一条野狗一般倒毙在野草之中无人收尸,便是我公孙……老师之前不是也亲口所言‘死中求活’吗?大丈夫生于世间,如此一番‘恩遇’,难道不该有所报答吗?!”

    “……”

    “老师,堂中只有你我二人……你公允地说上一说,若论此战首尾,该以谁罪责为重?”

    “……”

    “檀石槐那里,我自问已经尽全力捅了他一刀;天子这里,想要让他如武帝一般认错,宛如梦呓;至于臧,公允来讲,倒也勉强可以称得上是非战之罪……然而,自天子以下,臧以上,如曹节、王甫、段、夏育、田晏五人,若没有机会倒也罢了,若有机会,老师你说,我公孙既然逃出生天来到洛阳,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刘宽目视对方良久,却忽然释然,便松开了对方的衣袖:“文琪,天子也是我学生,我心里明白,他这人终究还是讲究一个旧情的……而文琪你,若事有不谐,不妨来我府中,总能保你一番平安的。”

    公孙躬身大拜,这才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而回到就在刘宽府邸旁的小院中,他兀自还有些气不能平……

    话说,自从北疆折返,这些日子里,公孙看似随意,看似无动于衷,但心中却一日都没有忘记那高衡死在路边的模样,也一日都没忘记与两名心腹所言报复之事。只不过,开始的时候碍于事情太过显眼,不得已暂时放了过去人体而已,后来更是远隔千里,多说无益,便强行将这件事情藏在心底,连对上自己母亲时都未谈及。

    但如今,既然来到洛中,又逢政潮迭起之时,正可大有所为,便不免在人畜无害的刘宽面前失了态……所幸,这位海内长者终究是个明白人,又有一份如此亲密的香火情,这才没有捅出篓子来。

    而在就公孙坐在黑洞洞的内堂之中,借着凉夜平复心境之时,不知何时,院外却忽然传来一片之声,居然是有人半夜摸进了院子里。而公孙怎么说也是名震北疆的白马中郎,自然也没有什么惧意,便直接按刀而起,迎了出去。

    “文琪!”来人远在堂外就轻声喊了起来。

    “大兄!”公孙一时惊愕,旋即释然。“刘师说你在夏育身边,怎么此时回来了!”

    “我是偷偷过来的。”公孙瓒也不进屋,更没有喊仆人、侍从起来点灯的意思,而是努力压低声音与自己族弟交谈。“有一事要告诉你!”

    “大兄直言。”

    “夏育的事情已经了结,我明日便要与他辞行,回辽西去了……”

    “大兄方心。”公孙轻松答道。“我已经有书信给我岳父,必然有你一番好处,只不过今年的孝廉你怕是赶不上了,还要再等一年……”

    “这我自然晓得,不需要多言。”公孙瓒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是想告诉你,明日我先走,然后那夏育、田晏似乎也有离开洛中归乡的意思,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一旬,他们就要结伴往凉州老家去了……我现在住在段的光禄大夫府上,得赶紧回去了,省的他们生疑。”

    言罢,身着黑衣的公孙瓒转身从院子里面打开大门,便迅速的抽身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公孙都一言不答,只是直身默立而已。而良久,他才松开了手中的刀把,一脸平静的走出去,将院门重新插上,这才回身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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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祖)及入洛,以中郎拜尚书台行事,晚谒宽。相谈至夜,将走,宽度太祖年岁日长,雄气渐成,乃临门拗其袖叹曰:‘吾本汉臣,然今观汉室兴亡,将操于文琪手也,望慎之!’太祖不知其意,兼以前言诛宦事宜,乃徐答曰:‘王甫根基已动,小儿辈自破敌,恩师但于内堂安坐。’宽自知失言,遂释袖而笑。”《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ps:感谢书友轻轻巧巧呵呵的二度飘红和台妹的第五次飘红打赏。上一章的后汉书有失计较,我改成了世说新语……感谢大家提醒,还是尽量保持后汉书的纯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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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中台

    推本书,《仙剑三国行》,看名字大概明白是个什么风格的书了……幼苗,大家可以爱护一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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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书台有个别名叫做中台,还有个别名叫做台阁,这两个别名全都是因为它位于南宫正中央的位置才得来的。

    抛开大朝会之时,平日里,北宫的皇帝、南宫的尚书台,以及一般由宦官充任,负责勾连内外、传达旨意的黄门系统,一起构成了这个偌大帝国的中枢执政根基……颇有些三位一体的感觉。

    实际上,正如这个黄门系统是日后司礼监的雏形一样,尚书台这个由光武帝刘秀设立的机构也正是日后内阁的雏形所在,其权责之重毋庸置疑,因为它代表了帝国中央集权制度下的权威。

    而且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这个总揽政务,甚至可以对三公发号施令的中央机构,却又是如监察系统一般,属于典型的以卑临尊!

    当然,也算是后汉的某种特色了。

    其中,堂堂尚书令居然只是秩千石,尚书令的副手、尚书仆射是六百石;同样掌握实权的六曹尚书也是六百石……不过,皇帝一般会给这些实权大佬加官的,尚书一般都会加侍中衔,而尚书令就更不用说了,经常由权臣、三公、列候兼领,所谓录尚书事而已。

    甚至发展到了后来,录尚书事、领尚书事、平尚书事,这寥寥几字几乎成为了权臣的代名词。

    不过回到眼前,如今实际上掌握朝政大权的是人家曹节、王甫两个大宦官,尚书台整个都在这两位,尤其是前者的阴影之下,也就无所谓谁尚书令,谁尚书仆射了。

    至于说公孙?

    此时不过是尚书台三十六位郎官之一,还是资历最浅的一个,什么权臣不权臣跟他更没关系。

    “你便是那个在雁门颇为知名的公孙文琪吗?我记得你是文绕公和卢子干二人的高徒,还监修过《毛诗》的石经?”问话的人乃是公孙往后一段时间的顶头上司,尚书台六曹之中都官曹(主管水火灾害以及防盗治安)的尚书,加了侍中衔的刘陶刘子奇。

    话说,这位体型瘦削、须发花白的大佬乃是颍川出身的汉室宗亲,外加海内名儒,身上同时拥有士人、名儒、宗亲等多种身份,而且隐隐约约跟党人有些暗地里的牵连,倒也称得上是一位朝中顶级大员了。

    不过,他和身份颇为类似的刘宽相比却有两个巨大的差异之处。

    首先,刘宽父亲就做过司徒,他本人更是在先帝朝就做过尚书令,家门天然高过刘陶不知道多少;

    其次,刘宽面对局势的艰难,向来是心忧如醉,能装看不见就装看不见,但刘陶却是心忧如焚,一见到国家出了什么事情,那一定要唉声叹气,思前想后。

    当然了,不管如何,这都不是公孙此时胡思乱想的理由,第一日来到尚书台的他听到此话后赶紧正式下拜参见,并呈上了郎署的公文,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不必拘束。”听完话以后,坐在上首的刘陶不由捻着花白的胡子叹气道。“你的名声我也听过,国家艰难,正需要你这种人才出来做事……不过,尚书台做事不比行军打仗,一定不要把那种边地风气带进来,务必小心谨慎!”

    “谨遵命!”顶头上司训话,公孙当然要恭恭敬敬。

    “也好。”刘陶复又叹气道。“我这还有一篇表文要写,就不一一交代了……威彦,老师繁忙的时候,学生就应该代行其责,你既是我的学生,又是我曹资历最深的尚书郎,便替我带着文琪在本曹中走一圈,也算是认识一下同僚,并交代一下职司!”

    “喏!”一名恰好在旁的中年尚书郎当即拱手出列,然后便引着公孙出了刘陶的尚书公房。

    “白马中郎的大名久仰了。”这名字威彦的中年尚书郎言语干脆,走动利索,唯独口音有些怪异,配着台阁外面呼啸可闻的北风,搞得公孙一时间有些蒙圈。

    “可是听不惯我的口音?”这人俨然有自知之明,于是当即放缓音调并自己哂笑了起来。

    “贤兄见谅。”公孙赶紧微微拱手致歉。

    “无妨。”此人继续笑道。“我乃是交州人士,你初来乍到,自然听不惯我的口音……等日后相处日长,你慢慢的就自然习惯了。”

    “贤兄居然是交州人士?!”公孙倒是真的惊异了起来。“我乃辽西人士,平生真未曾想过会与交州人相识……”

    “哈哈哈!”此人也不禁笑了起来,只是碍于台阁重地,周围往来之人甚多,所以马上又收声了而已。“我刚来洛中的时候也未曾想过会和西凉、幽燕之地的子弟相识,但在尚书台干了三四年,便什么人都认识了。”

    “敢问贤兄姓名?”公孙正儿八经的躬身一礼。

    “交州广信人士燮,字威彦。”此人也是微微一拱手。“贤弟的大名就不必讲了,北伐之事已经在中枢折腾了许久,你的大名我已经是如雷贯耳了。”

    公孙一声感叹:“士兄的大名我其实也是久仰了……不瞒士兄,你刚一说到交州我就已经想起你家的家名了。”

    “交州荒僻。”士燮倒是没有什么自得的意思。“而且边缘多瘴疠,蛮族也多……所以像我们士家这种在彼处繁衍六世而不移的华族倒是仅此一例。”

    “交州孤悬。”公孙倒是愈发感慨。“中央想要维系权威,还是要靠贤兄家中这样心系朝廷的世族才行……”

    “公孙氏在辽西不也……也罢,你我既然同列,那以后有的是时候说这个。”士燮不由咧嘴笑道。“趁着上午大家都还精神,此时正该为你引荐本曹的同僚。”

    公孙赶紧点头称是。

    “尚书台六曹,每曹中如你我这般的尚书郎以满员计,当有六人。”士燮当即边走边大略介绍道。

    “初来乍到,小小郎中,怎么敢和士兄同列?”

    “哎,所谓郎中、侍郎、尚书郎不过是资历而已,与职司无关。”士燮不以为意道。“反正都是要做事的。除此之外,还有三名尚书长史,也算是同僚,不过他们没权直接处置文书,而是要直接协助尚书……”

    公孙面露恍然:“刚才在刘公房中所见,还有两位青年郎官,想来便是其中之二了?”

    “正是。”

    话到此处,士燮却是立在尚书台的廊下,先大致为公孙讲了一下这中都官曹的其余四位尚书郎和三位长史的名号,然后才又带着他四处拜访了其余四位尚书郎。

    但是……怎么说呢?

    按照士燮的介绍,这些人不是如自己这般,乃是三公的亲厚弟子,就是如士燮本人那样,所谓世出名门……不过,虽然各种好话不要钱似的被公孙当面送了出来,但他却不免心中暗暗失望,因为他全程并没有听到第二个如士燮这般让自己感到熟悉的姓名。

    “文琪且看,”就在士燮准备带公孙离开廊下去某处时,却忽然远远见到一人抱着一个公文盒子走了过来,便当即止住脚步。“这位便是三位长史中的最后一位了,正好借机见一面……他比你还年轻,今年刚刚加冠,便以通晓经典的名义直接做了郎官,然后入尚书台为长史。”

    公孙立即点头:“我晓得,威彦兄之前说了的,司徒杨公(杨赐二次出任三公)最心爱的学生……我记得刚刚贤兄说他唤做王严,字景兴?”

    “然也!”士燮一边答道,一边遥遥招手。“景兴,速速来见这位新来的郎中。”

    那年轻至极的王严面色不变,直接抱着文书走来,然后不等公孙开口,他却率先躬身一礼:“见礼之前,还有一事应当让两位贤兄先知道……前日我随侍恩师杨公,恩师却嫌我这人太古板,便给我改了名,如今我单名一个朗字,爽朗之朗!”

    “原来如此。”那士燮还没反应过来呢,这边的公孙却不由抚掌大笑。“原来是王朗王景兴……此名甚佳!”

    王朗当即眉头一皱:“这位贤兄应当便是公孙中郎了,我也是久仰大名。只是台阁重地,按照礼制,不应该大声喧哗……”

    话音未落,这位性格古板严谨的尚书长史身后,却忽然是一阵鸡飞狗跳,俨然是有一大群人不顾‘礼制’,一边大声喧哗一边径直沿着走廊走了过来。

    王朗面色涨红,但终于是恨恨的捏住了手中的木盒,然后快步低头离开。

    公孙万分不解,只是赶紧看向了自己的‘老前辈’士燮,却发现这士燮士威彦居然在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这让前者愈发不解了起来。

    当然,仅仅是瞬息之后,公孙就面露恍然了起来因为走廊拐角处出现的那群人中,为首的一个明明是两千石的官服,明明年纪约有四十来岁,但却面白无须。

    “见过赵常侍!”士燮无奈躬身一礼。

    “见过赵常侍。”心下了然的公孙也立即躬身一礼。

    “威彦啊,”这赵忠赵常侍眉毛一挑,便袖手停在廊下。“这位便是你们中都官曹新来的郎中?”

    “正是。”

    “可是复姓公孙,辽西人士?”

    “正是!”公孙忽然抬头,直视对方答道。“鄙人便是公孙!”

    赵忠斜着眼睛与自己这位侄女婿对视了一会,却不禁冷笑:“你岳父莫非没教过你礼节吗?”

    一声喝问,这廊下多个房间,朝廷中枢所在,竟然登时雅雀无声。

    “不瞒赵常侍!”公孙朗声正色答道。“当日被三公征召入洛之时,临行前岳父确实也有所教导,说若是等我去了洛中,务必不许和坠了家门声望之人有所往来……”

    “大胆!”赵忠额头青筋直跳,俨然是真的怒了。

    “实言相告而已。”公孙凛然不惧。

    话说……虽然公孙早就猜到眼前这位‘赵阿母’与自己岳父那里有默契,而今日刚来尚书台就遇到对方,更是让他肯定了这份默契的存在。但既然是默契,就万万不能挑明……自己岳父平日里怎么骂阉宦的,那自己就该如何骂阉宦,这才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不然,恐怕这边微微露出一点风向来,士人们那里就要立即把阉宦子弟之类的标签给扔了过来,而这一点是万万不可取的……毕竟,公孙比谁都清楚,短期内阉宦必然得势,但长期来看,却必然得不偿失!

    连曹孟德那种人物都被嘲讽、歧视,何况自己呢?

    所以,立场必须要站稳!

    不过怎么说呢?也幸亏自己岳父还有自己那位岳祖母,在万军阵前拿自己全家人的性命刷了一个忠孝并立的标杆,让士人们就算是再心存疑虑也不得不闭口不言。这倒是让公孙此时怼起人来,颇为放松。

    “你可知道。”气急败坏的赵忠终于转过身来,正面对上了公孙。“我一言即刻让你白身归乡?!”

    “正要借赵常侍此举扬名于天下!”公孙依旧昂然大声,一点都没有相让的意思。

    “我……”

    “赵常侍!”就在此时,侍中领中都官曹尚书刘陶却忽然出现在了走廊中,而他身后正是那位刚刚改了名唤做王朗的小小尚书台长史。

    “刘侍中!”不知为何,这赵忠居然有一点松了一口气的味道。“你手下的郎中该管教一下了!”

    “你也知道他是我手下的郎中?!”刘陶双拳紧握,愤然质问道。“既如此,何须你来如此咄咄逼人?!我就不懂了,同姓同宗,那赵威豪忠孝称道于天下,威名传播于四夷,为何你却只会整日带着一群小黄门四处流窜在南宫之中?”

    “赵苞那混蛋忠孝两全,我便不忠不孝了吗?”赵忠也是勃然作色,面色红白不定。“我对陛下的忠谨人人可见,不信你现在便可以去宫中问陛下!而若论孝道,我虽然与赵苞势同水火,但逢年过节,也绝不少了对婶娘的孝敬……”

    “赵常侍的孝敬每次都被送还了。”公孙忽然插话。“无一例外……”

    “你这小子且与我闭嘴!”赵忠愈发大怒,当即以手点到了公孙的额头之上。“此事必然是赵苞私自所为……我与你这小子直言,婶娘在一日,依人伦大礼,我且容你们翁婿一日,若有一日婶娘不在,我便要让你们翁婿尝尝的诏狱的滋味!”

    公孙侧身不应,只是去看自己的上司刘陶。

    不过,不等刘陶再度发怒,这赵常侍却终于拂袖而去了。

    廊下一时无言。

    而打破沉默的,居然是早就候在赵忠那拨群小黄门之后的另一个小黄门:

    “公孙郎中,大长秋、司徒、太仆、太常领尚书令有请。”

    公孙面露愕然,事情闹成这样,此间的大佬召见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这么多大佬都在,却俨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在回头看了一眼刘陶,并得到了对方的首肯之后,他还是即刻告辞,然后随这个小黄门快步而去了。

    话说,太常领尚书令是来艳,这个传自于后汉开国功臣来歙的顶级名门子弟此时已经老朽,反而可以无视。但大长秋正是曹节,太尉正是杨赐,太仆更是叫袁逢,宦官头子加上袁杨,可谓是大汉朝真正的中枢掌权者了。

    “见过诸位明公!”公孙自然不敢再拿大,进门后便是团团行礼。

    “且坐。”首先出言掌控局面之人果然是曹节。

    而公孙谢过以后当即正襟危坐,然后抬头观察,只见这位执掌朝政的宦官面容瘦削,发色花白,竟然与刘陶颇为相似,只是其人面白无须,外加眼角含笑,则与胡子凌乱、满面愁苦的刘尚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昔日太学石经处一别,已经数年,不想文琪大有长进。”一旁的杨赐紧接着出言招呼。

    “之前还想着去杨公府上拜谒呢。”公孙也赶紧笑答道。“不意竟在此处再会,”

    杨赐立即满意的捋了捋胡子。

    不过,也就是杨赐在曹节后面说了句话,那袁逢、来艳全都无言,而且来艳看起来还有些精神不佳,于是公孙只好干坐,等着曹节再度发问。

    “刚才我与袁、杨、来三公正在议事,忽然一阵喧闹。”曹节细声笑道。“遣人出去一问才知道,居然是赵常侍在闹家务……这是何必呢?做晚辈的应当尊重长辈一些。”

    对上这几位实在是没必要再班门弄斧,于是,公孙只好含糊应对。

    “原本只是因为喧哗喊你进来。”曹节继续笑道。“但既然来了,且再问你一些事情好了……”

    “大长秋请讲。”

    “你从雁门而来,而且屡次与鲜卑交手……那我问你,往后几年,鲜卑可会祸乱边疆?”

    公孙不由正色,且沉吟片刻后方才作答:“不瞒诸位明公,依我看,五七年间,鲜卑只会骚扰,而不会再动如辽西那般的大兵戈!”

    公房中的四人齐齐一振,然后面面相顾,颇有疑虑。

    “这是为何?”最有精神头的袁逢率先认真追问。

    “这是因为虽然未曾直面,但耳闻目染之下,我却觉的檀石槐此人实在是草原上难得的枭雄!”

    “因为有枭雄之姿,所以才不会动大兵戈?”杨赐蹙额反问。“这算是什么话?军国重事,文琪不可轻言。”

    “并未轻言。”公孙拱手一礼,坦然作答,却是赶紧把檀石槐大胜之后,借机削弱实力强横的西部鲜卑,并放弃劫掠,转而去帮实力底下的东部鲜卑捕鱼之事讲来出来。

    “不瞒诸位明公。”公孙认真说道。“依在下来看,檀石槐早年陈兵四方,已经不需要用武略来证明什么了,而且他也应当晓得主动进攻大汉边防是个吃力不讨好之事,故此,他此番举动其实是有几分转外向内之意的,却也颇得几分治国术势的精要……”

    房内几人果然纷纷颔首……‘攘外必先安内’嘛,别人不懂,这屋子里的人会不懂?

    “那依你之见。”曹节也正色询问道。“檀石槐能平衡三部,然后使鲜卑浑然一体吗?”

    “难!”公孙这话倒是诚心实意,他是真替檀石槐感觉为难……就鲜卑人那种落后的体制,实在是难为檀石槐了。“所以凉州、并州方向还是要小心一下为好,毕竟此处直面西部鲜卑,当然,其余各地整饬、恢复边防也是少不了的。”

    “如此说来……此番战败居然还是一件好事了?”曹节点头之余不由释然。

    “何谈好事?”公孙当即肃容反问。“数万儿郎死于野草,无人拾骨!而若是此战得胜,岂不是更好?”

    眼前的小子如此失态顶撞,曹节也不生气,反而愈发轻松,公孙自知自己又是失态,便赶紧调整心态。

    “不管如何,文琪如此见解倒是让人感慨。”那袁逢忽然又开口道。“不愧是卢子干的高徒……文武兼得!”

    “说起来,”不待公孙答谢,那边来艳忽然又笑道。“师生同居尚书台,也是这中台上常见之事了。”

    几人纷纷颔首附和,唯独公孙不明所以。

    “你还不晓得吧?”杨赐捋须笑道。“你另一位老师卢植卢子干,已经平定了庐江蛮族叛乱,前日他上书到禁中请求依旧回东阁修史……但是陛下以为你师才德兼备,修史这种事情并不是紧要事物,便已经议定,加他侍中衔,为吏部曹尚书。”

    公孙面色不动,心中却是不由狂喜!

    话说,他此番虽然决定乘风起浪搞一些大动作,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只是靠着一股血气与决然才下定了决心。

    但是,入京第一日就有刘宽作出许诺,让自己在危急之时找他寻求庇护,俨然是先给了个保命的底牌;然后又有自己妻子的伯父今日专门来尚书台提点自己,这明显又是多了一份保证;最后,万万没想到,自己最为依仗的另一位老师,居然要来这尚书台中做主管官员选用的吏部曹尚书……那自己岂不是多重保护,且后路无忧?!

    如此局面,莫不是如自己母亲当年故事中的花果山孙悟空一般,脑后平白多了三根救命毫毛?!

    既如此,这次在洛中,若是不能大闹天宫,做出一番事迹来,岂不是白饶了如此局面?!

    要知道,自打公孙出生以来,便从来没有如此底气十足过!

    “老师。”中都官曹的尚书公房中别无他人,而等到自己老师写完一封表文并封装之后,士燮这才不由再度行礼。

    “如何?”坐在上首的刘陶一声叹气。

    “我觉得倒是不错。”士燮从容答道。“其人颇有几分边地慷慨豪迈之气,又不失细密之处。至于才能嘛……毋庸置疑。”

    “我倒是觉得,此人与他妻伯之间有几分刻意形状。”刘陶愁眉苦脸道。

    “这……”

    “不过这也无妨。”刘陶再度叹气道。“你不晓得,宦官势大,名门望族多行苟且之事,便是领袖群臣的袁家,四世三公,可那袁逢不也在党锢之祸中与中常侍袁赦称兄道弟,还把这一个宦官抬入到了自己的宗门中吗?袁家认一名没有关系的宦官为同宗,这边明明是亲眷却做切割……同样是连接内外,总不能昧着良心说袁家就是高行,而这赵家和公孙氏便是私下勾结吧?”

    “那……到底该如何行事?”士燮不由认真问道。

    “且观之。”刘陶终于不再叹气。“你身为本曹尚书郎之首,负责分配工作,可以先让他少做些事,或是让他做些无关紧要之事……慢慢来,若是没有异状,两三个月、过了年,便可以如常对待,甚至有所倚重也无妨。”

    士燮当即松了一口气:“那学生告辞!”

    “且去。”

    士燮躬身后趋,退到公房门前方才拉开门栓走了出去,却不料,刚一拐弯,就迎面便撞到了候在廊下的公孙。

    “威彦兄在与咱们刘公说什么悄悄话呢?”公孙指着一侧打开着的窗户笑问道。“我在此处等了许久,连这窗外养的鸡都喂了三遍了,也不见你出来。”

    士燮欲言又止,却不禁干笑:“文琪不晓得,咱们中台这里的鸡多是母鸡,据说颇沾了些文气,下午走时不妨带一些蛋去,写文书的时候吃上一颗,最是补身子!”

    公孙抚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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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氏四世三公,兼修内外,不与它同。”《旧燕书》.卷二十六.世家第一

    ps:蛋郎才尽,这章古文根本没来得及写出来……还有新书群,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加一下,684558115。

第五章 道旁

    “中台那里也养鸡吗?”何进目瞪口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也!”公孙轻声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然后感到稀奇,便以此为噱邀贤兄来喝一杯。不瞒贤兄,我妻之前见我带回来几个鸡子时也是如此反应。”

    听到对方如此直接,何进不由失笑,他也是心里明白,什么中台的鸡蛋不过是个说头罢了,关键是对方妻子从氏的庄园中搬入了洛阳城内……汉代礼仪,若是在家中做宴,双方身份差不多,又或者主人的身份略高一些的时候,那家中主妇就可以出来见礼。

    实际上,他此行也专门把自己妻子尹氏带了过来,就是想趁着双方都还只是绶铜印的身份时,相互有个说法,所谓升堂见妻……而经过这一遭往后,过几日他还可以从容邀请对方去自己家中,再来一出正儿八经的升堂拜母。

    一来一回之后,自然就是可以托付家人的至交了。

    双方主妇出来见礼完毕,便进入内室闲话去了,公孙也与何进在外堂饮酒相谈,然后里面逗起猫来,外面则端出来三碗不过岗来……一时间气氛倒也融洽。

    不过,那安利号所出的‘三碗不过岗’固然过瘾,可后劲也是不小的,两人从下午便开始喝,再加上公孙又隐约说了一些让何进大开眼界的话,于是二人愈发喝的入巷,最后还不到天黑就已经各自酩酊大醉。

    不得已之下,内室刚刚有些熟络的尹氏与赵芸也只好中止用餐,然后带着女婢出来呼喊家仆,并各自让人搀扶起丈夫。接着,一个让人把丈夫搀扶起来往外走,一个让人搀扶着丈夫入室安置,一个告辞一个相送,又在门口相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这才依依分别。

    而目送着何家一行人的车子消失在了视野之外,公孙夫人赵芸也回身入了自家的小院。

    “你还挑食?”

    “这可是中台的蛋!”

    “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穷人连个蛋都吃不到?”

    “吃不吃?!”

    赵芸在门前听了半响,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好推门进来:“郎君,你何必欺负一只猫呢?”

    “这猫已然被你养废了。”之前还醉的如同烂泥一般的公孙此时却精神抖擞,而且一手持一只吃了一半的鸡子,一手拎着自己妻子那只爱猫的脖颈,摇摇晃晃,非要逼那只猫把自己吃了一半的‘中台蛋’给吃下去。“你看我母亲养的那只大猫,肥肥壮壮、懒懒散散,给它吃什么它就吃什么,多干脆,哪像这一只这么刁钻?”

    赵芸无奈伸手把猫给夺了回来:“阿母那里的那只大猫是已经阉了的,自然老实……”

    “也把它阉了省事。”公孙不怀好意的打量了一下这只已经算是青年的小猫。

    “郎君不是要出城做什么正事吗?”赵芸愈发无奈,只好抱着猫用肘再推了对方一把。“天色已经昏暗了,可以去了。”

    “等过几日我再去白马寺寻一窝来,务必不能让这只猫独宠。”公孙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但却已经起身换起了衣物。

    而稍倾,他终于套上了一件冬日间出行用的狍子皮大氅,又带上了自己的随身短刀,便趁着黄昏,径直寻了一匹黄鬃马,一路出洛阳西门而去了。

    同一时间,洛阳往西数十里处,位于谷城与函谷关之间的一处亭舍外,一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

    “我家主人让尔等滚出去!”一名操着宛洛本地口音、家仆打扮的人踱步来到亭舍的院中,然后谁也不看,直接面无表情的仰头对空呵斥道。“这家亭舍不许住外人!”

    亭舍中已经住进来的人中,大多暗叫倒霉,但哪怕是夜色渐显、天气寒冷,却无一人愿意触霉头,反而纷纷起身,准备摸黑往后面的谷城方向去,准备那里寻住处过夜……毕竟嘛,这是函谷关前的亭舍,如此这般事情简直太常见了,鬼晓得又是哪家权贵?

    万一是哪位中常侍的家人,一个怠慢之下人家直接上了刀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位请了。”而就在此时,一个面色白净,宛如一个文士的中年人忽然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侍从从一侧屋内走了出来,然后朝这家仆微微拱手。“我们乃是光禄大夫段公的家人,往西凉老家而去……”

    “光禄大夫段公?”这家仆也是为之一怔。“莫非是前太尉段公?”

    “正是。”中年人当即松了一口气,他看的出来,对方明显是久在都中的豪族家人,所以应该会明白厉害。

    “尔等且住!”这个家仆俨然也是对段的威名有所忌惮,便色厉内荏般的喝止了所有人的动作,然后一溜烟的跑到了亭外,俨然是去寻自己主人汇报去了。

    然而……

    “我家主人说了!”这家仆回来后不仅带来了数名壮仆,反而愈发无礼貌。“什么狗屁段公的家人,明明是犯了法的罪人!不就是之前丧师辱国的田、夏二人吗,真以为他不知道?”

    白净面皮的中年人,也就是夏育了,闻言面色愈发显得苍白了起来,但一时间却根本无言以对。

    “其余人都不用搬了!”这家仆继续大声呼喝道。“我家主人今天只住这田、夏二人的房间就可!亭长何在?我家乃是与袁氏有姻亲的陈留高氏,奉命往蜀郡去寻任太守的我家宗主……速速将这田、夏两个庶民赶出去!尤其是那田晏,我家主人说了,此人乃是阿附宦官的卑贱之人,他决不许此人与他同廊而居!”

    此言一出,周围的普通商旅、出门办公事的小吏纷纷暗呼侥幸,而那亭长则不由暗叫倒霉。

    话说,久在这种地方做吏,这亭长哪里不晓得厉害?

    陈留高氏之名他也是知道的,乃是那四世三公袁氏的正经姻亲;至于这田、夏二人的事情,他也是听南来北往的公人们说的透彻,知道是段正儿八经的亲信,如今却因为战败被贬为庶民往西凉老家而去;而且他更晓得,这两拨人一边属于宦官爪牙,一边属于正儿八经的士人翘楚,统统不好得罪!

    当然了,无论如何,正如这家仆所喊的那样,如今田晏、夏育二人全都是一撸到底的庶民,他此时只能选择去劝这二人离开亭舍。

    “欺人太甚!”然而不等亭长开口,房舍中忽然有一人持刀抢了出来,借着亭舍中的火光,众人看的清楚,此人和那夏育截然相反,乃是一个矮胖的大胡子。“当日老子犯了罪,槛车入洛的时候都没人敢不许我住亭舍……”

    不过,这矮胖大胡子的威胁并没有起什么作用,这边几个高氏所属的健仆也是反应迅速,居然同样毫不示弱地拔出刀来,而田、夏二人的侍从虽然偏少一些,却都是段派来的军中精锐,也是凛然不惧,各自抽刀对峙!

    一时间,彻底昏暗下来的亭舍院中,借着刚刚燃起不久的火把映照,居然是刀光闪烁,宛如战场。

    周围的客商、吏员见状纷纷倒抽一口冷气,然后各自后退,躲入屋内,俨然是准备避开这个是非之地。就连那刚要说话的亭长,也赶紧回头招呼自己的亭卒、亭父、求盗等人赶紧备好兵器、马匹,准备……准备事后洗地。

    “田阿晏!”就在此时,那一直好声好气的夏育却忽然朝自己同伴作起色来。“你还嫌害的我们不够吗?!”

    那持刀的大胡子,也就是田晏了,闻言一时失措,也是不由尴尬。

    “走吧!”夏育无奈劝道。“你就听我一言可否?且往回到谷城休息,不要给段公添麻烦了,我们已经给段公惹下不少事了……”

    大胡子的田晏一声叹气,却是有些百无聊赖的收起了刀子。

    “蜀郡太守高公的家人对不对?”这夏育微微拱手道。“我们走便是,还请你们收起刀子让开一条路来……”

    那家仆在暮色中冷笑两声,倒也没有再为难对方。

    于是乎,这夏育、田晏二人外加几名侍从,迅速收拾好了东西,便牵着马出门往东面谷城赶去,而这高氏的一行人也一直等着对方离去,这才得意洋洋的簇拥着一名宛洛口音的年轻士子搬进了腾出的房间里。

    那亭长几乎觉得虚脱,只是赶紧关上亭舍大门……不管如何,一场风波终于是过去了。

    “阿育如今为何如此胆小?”牵着坐骑往谷城而走,之前在亭舍中给夏育留足了面子的田晏此时却忍不住连声埋怨。“十几年前,咱们一起出生入死,那时候你可比我大胆的多,我记得在湟谷的时候,分明是你提议招募一群先登,吊着绳索爬上羌人的营寨,全军都不敢动,只有我站起来附和你……说白了,不就是一家本地豪族吗?别看他们人多……”

    “大庭广众之下,你到底想如何?”夏育不由停下脚步,冷冷质问道。“不要只想着自己,且想想段公!这里须是洛阳!”

    田晏登时闭嘴。

    “停下来。”夏育忽然又挥手。“就在这个林子里对付一夜好了。”

    “不去谷城?”田晏目瞪口呆,胡子都随风而起。“这么冷的天,还刮着风……”

    “能有当日击羌时辛苦?”夏育冷笑道。“而且我们若是去了谷城,第二日跟丢了这群人怎么办?”

    田晏不由神色微动:“阿育的意思是……?”

    “函谷关以东,是洛阳,是天子脚下。”夏育在宽阔的官道上跺了跺脚。“此地莫说你我的一勇之气分文不值,便是段公也只能小心谨慎……可一旦过了函谷关,到了关西,那可就是我们这些关西武夫的天下了!”

    “我明白了。”冬夜风中的田晏不由摇头赞叹。“我就晓得阿育你还是当年那个狠人。等过了函谷关,咱们悄悄缀上他们,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也是出了今日一口恶气!”

    夏育微微摇头:“我刚才看那几个健仆也不是什么虚头巴脑的货色,怕是蜀郡太守高躬派来的百战勇士,我们人少,未必是对手……过了函谷关,先去寻几个昔日军中同袍来再说。”

    “也可以!”

    “而且……”夏育忽然拍了拍自己这个老兄弟的肩膀道。“我其实更气这高氏不把段公放在眼里的样子。”

    田晏也是一声叹气,然后不由在晚风中揪住了自己的大胡子。

    不过,就在下一瞬间,虽然暮色中根本看不清楚,但从田晏、夏育算起,到段派来的几名百战精锐侍从,几乎个个色变,然后齐齐摸住了自己的武器……因为,黑夜之中,迎面的谷城方向居然想起了大阵的马蹄声。

    “不用慌张。”夏育第一个反应了过来,然后不由失笑。“这是洛阳,如此多的骑兵,必然是有紧急军务往关西送去,此行应该是准备去函谷关过夜,我们躲在路边燃起火把静立便可……”

    “是了,十之**是汉中、巴中那边的蛮子又反了。”田晏也是反应了过来,然后当即戏谑不已。“彼辈年年造反,却次次都反不出个局面,可又因为屡次隔断西南交通弄的朝廷不时大动干戈,也是可笑……不过,这说不得这就是我们再度起复的一个机会。”

    “正好能拦住之前去蜀郡的高氏一行人。”一名奉命举着火把,爬到旁边大石头上眺望的护卫不由跟着凑趣。“不过这使者中领头的也是个纨绔子弟……居然全是白马,也不怕阵前太显眼?”

    “非也!”田晏闻言再度笑道。“若全都是白马反而不显眼了,只是不好夜袭而已……”

    听到此番对话,猛地想到什么的夏育忽然色变:“速速熄火!”

    众人不解其意,然而话音未落,随着马蹄隆隆,忽有一箭从前方出现的白马骑兵阵中破风而来,直接将举着火把的那名护卫射死在路旁。

    田晏、夏育二人反应不及,就已经被这群白马骑兵给团团围住了。

    转眼来到了三更时分,冬夜寒风呼啸,路上空无一人,而道旁的树林中,却隐隐传出一点闪烁的火光来。

    “娄圭那小子不会出岔子吧?”公孙披着狍子皮的大氅,一边朝身边的众人笑问道,一边在一众心腹、义从的围拢中,踩着枯枝落叶步入了林中。“可别遇到了一位如卢师那般眼光的亭长,直接把他拿下了。”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听到这个声音,不等对话继续下去,身上挂了数处创口却还被绑住了四肢,并被两名骑士死死按住的夏育忽然抬头。

    旁边几乎是一模一样姿态的田晏,闻言也是借着火把的光芒朝着来人看去。

    “怎么会不来呢?”公孙站在那里搓着手,心平气和的答道。“自弹汗山归来后,我没有一日不想念校尉……不瞒夏公,按照佛门的说法,你但凡活着,便是我的一番心魔。”

    “你这话我不懂,何妨直言?”一旁的田晏喘着粗气插嘴问道。

    “那我便直言好了。”公孙不由微微笑道。“夏公一日不死,我心中便一日不安!”

    “既然是寻夏育这小子。”田晏忽然笑道。“不如放了我,如何?我如今不过一个庶民,已然是个废物……”

    “阿晏,且留些体面吧!”夏育再度出声呵斥道。“你真以为这白马中郎是个蠢货吗?”

    “说不定能成呢?”田晏不禁再度笑道,然后旋即黯然。“我只是可惜自己而已,终究是半生戎马,也曾风光一时,也曾名扬天下,也曾坐事论刑,也曾为人耻笑……却万万没想到,最后会如一条野狗一般死在这道旁,被野草、树叶所覆盖。”

    “这正是我所求的!”公孙长叹一口气。“数万将士,数万民夫,却因为你们还有那段、王甫的一己之私,如野狗般死在道旁!你们还有树叶,他们却只有野草!”

    “你还要对付段公?”原本已经认命的夏育忽的愤然,然后不顾身体气力流失便当即喝骂了起来。“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立了些许战功的军司马……你可知道段公对汉室立下的功业有多大?”

    “听说过,未曾见过。”公孙再度搓了搓手。“夏公,事到如今你也体面一些吧!”

    旁边的义从听到此言,个个按刀看向了自己的主公。

    “终究是有过逢义一战,算是做过国家功臣。”公孙不顾那夏育的大喊大叫,轻声对旁边的韩当吩咐道。“且留他们全尸!”

    韩当会意,立即从背上取下弓来,直接来到田晏身后。先是一脚踩住此人背部,然后将那牛筋的弓弦勾住这位前破鲜卑中郎将的脖子,再将弓身一扭,后者便急速挣扎了起来。

    夏育见状,愈发喝骂不及。

    见到如此情形,不等韩当一一处置完毕,一直没说话的吕范,居然也从旁边一名义从身上取下了一把弓来,然后一声不吭来到了夏育身后,并有样学样,用弓弦死死勒住了这位出塞大军东路主帅的脖子……当然,也是那位和吕子衡发生争执后自戕而死的渤海高衡的举主。

    挣扎的时间其实很短,但弓弦勾着二人脖子了足足一刻钟才敢真正放下,以确保这二人是彻底死去。

    公孙一眼不发,静立良久,然后忽然将身上的大氅扔下盖在了这夏育的尸身之上。

    而他不等吕范等人跟上询问,他便转身走出了树林来到官道上之后……没了大氅,冬日的寒风刺骨难当,但这个时候,公孙却觉得如释重负,便是神魂也跟着清明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中台的鸡子就是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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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本朝太祖以高衡事及边事大坏而怨夏育、田晏。及育、晏免为白身,其自知失军为豪杰所怨,乃宿于太尉段府中,不敢动也,及冬日,方释然归乡。太祖闻之,速以吕范、韩当、娄圭兼伏兵数十于道旁,从容擒之。及往诣太祖。晏乃乞笑曰:‘晏废人也,何须缚也?’太祖亦笑:‘既废人,留之无用。’乃速杀之。复谓育,育乃肃容:‘愿求全尸体面’。太祖颔首,遂以弓弦速杀之,复取披氅覆其尸。”《世说新语》.假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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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宫前

    天气寒冷,公孙正端着一个小簸箕,捏着一些干瘪的秕子在尚书台里喂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没办法,初来乍到,作为资历最浅的一个尚书郎,不喂鸡还能干吗呢?有些事情大家其实是心知肚明的,譬如新人到尚书台做事是有试用期的,本曹尚书不可能一下子把要紧的事情和权责交到你手里……这既是一种提防,也是一种保护。

    公孙对此当然无话可说。

    而且再说了,前几日函谷关外稀里糊涂的死了两个刚刚贬为庶民的两千石,那段都快疯了!

    据说,这位前太尉真的是怒发冲冠,先是亲自提着刀跑到陈留高氏在洛阳的府邸面前喝问,当时差点就把人家高府当成羌人的营寨给拆了!而听到风声赶过去的司隶校尉和洛阳令的人根本就不敢动弹。

    后来,还是袁逢的长子袁基忙不迭的跑过去,发誓赌咒地替高府作保,说这家人最近绝对没派人去蜀郡寻他姐夫高躬。然后又拿出高府的谱系,再把高氏在洛阳的子弟全都喊出来,让这位威震天下的段公亲自过目辨析……这才勉强作罢。

    不过,这段公绕了一圈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又无缘无故的把目标对准了公孙郎中!当然了,段肯定是明白尚书台不能乱闯,但是他也不准备放过对方,于是这位宿将便不顾天寒地冻,今日忽然间堵到了南宫门口,此时正候着这公孙出宫对峙呢!

    所以讲,等到晚上的时候,这公孙郎中的脑袋都不一定在了,那还不让人抓紧时间喂喂鸡,透透气吗?

    “哦,刘公!”听到有人踱步过来,专心喂鸡的公孙赶紧放下小簸箕行礼。

    “文琪倒是颇有闲情逸致啊?”中都官曹的尚书刘陶背着手一声感叹,颌下的胡子登时被窗户那里的寒风给弄的凌乱了起来。

    公孙见状立即就准备关上窗户。

    “不必。”刘陶随手制止了这个动作。“透透气也好,省的憋闷。”

    “喏。”

    刘陶往前一步从簸箕里抓起了一把秕子,对着窗外的光线仔细看了看,然后才满意的撒到了窗外的鸡圈里:“都是秕子才对。”

    公孙不明所以:“莫非咱们中台的鸡还要吃谷子不成?”

    “何止是谷子?”刘陶摇头道。“文琪不晓得,我在这里做了两年多尚书,见过不少新来的尚书郎因为无事可做而到此处喂鸡,然后有人带谷子来,有人带小米,甚至还有人带着从吴地老家取来的稻米!”

    公孙差点笑出声来:“那个喂稻米的尚书郎,刘公可是把他撵出尚书台了吗?”

    “没有。”刘陶也是难得笑了一下。“那是大司农张济张公的弟子,我怎么好意思撵人?训斥了一番而已,然后让他多熬了几个月方才接手政务。”

    “原来如此。”公孙微微颔首,倒是不觉意外。

    “人是你杀的吗?”又扔了一把秕子出去后,刘陶忽然扭头问道。

    公孙默然不应。

    “我是中都官尚书。”刘陶复又言道。“此事在我管辖内。”

    “恕在下直言。”公孙无奈正色答道。“田晏靠着阿附宦官为将,夏育将我扔在死地而走,两路大军更是因为他们的指挥不当而大败……于公于私,我欲杀之久已!”

    “我明白了。”刘陶拍了拍手,居然直接转身回自己公房中负手踱步而去。

    “侍中这是何意?”公孙万分不解。“我只是说欲杀之久矣,当日我是有人证的……”

    “关我何事?”刘陶头也不回的应道。“我之前只以为你在我公房旁喂鸡,是跟之前那个尚书郎一样想找我说话呢,却不想你只是单纯在喂鸡,并未有找我作保之意……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公孙一时倒也无言以对。

    就这样,太阳渐渐西沉,随着公孙将一小簸箕秕子全都撒光,尚书台终于还是正经结束了一日的工作。随即,从尚书到郎官,从仆射到长史,所有人在封存好文书后,便都赶紧退了出去……没办法,南宫重地,没人能够在天黑后逗留,便是尚书台、东观也都要在太阳下山前封门离人。

    几名尚书很自然的先行一步,而数十名郎官也当即三五成群的准备出发……只是,和之前几日不同,今天公孙身旁的人影却是显得格外稀疏。

    “文琪。”士燮无奈劝道。“不如随我走东门出去,避开铜驼街……”

    所谓铜驼街,乃是南宫南门外的正经大街,也是绝大多数官吏从南宫离开后的正门所在。

    “不必如此。”公孙不以为然道。“我不怕那段,他莫非还能杀人吗?”

    “这天底下就没有比段太尉更能杀人的。”士燮愈发无语。“而且对方是做过太尉的大人物,你何必逞一时之气呢?便是此时躲过去,也无人笑你的。”

    公孙回头一笑,却并未作答。

    士燮无奈之下,只能一甩袖子,不再理会对方,而是快步向前去追自己老师去了。

    话说,南宫占地广大,常驻机构也多,甚至平日里管理宫殿庶务的吏员就有小一百人,而此时数百官吏蜂拥到宫城南门处,却是纷纷放缓脚步……有人是被堵在宫门口的段一行人给惊吓到了,但更多的人却纯粹是想看热闹而已。

    而等到公孙走出南大门以后,众人也是纷纷避让,将这个倒了大霉的新任尚书郎给凸显了出来。

    公孙没有理会这些,他直接来到宫墙外自家车马所在,与来接自己的仆从相会,但刚刚取下了仪刀,将带惯了的短刀擎入手中后,身后便传来一声喝问:

    “你就是那公孙?”

    铜驼街上一时鸦雀无声,只有冬日寒风凛凛作响。

    “见过这位长者。”公孙闻言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一个头戴冠的须发花白之人,便赶紧持刀拱手行礼。

    老者微微色变,然后当即横眉长目,以手按刀:“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长者是哪一位?”公孙不以为意道。

    “我乃太中大夫段!”

    “原来如此。”公孙微微感叹道。“久仰段公大名,可惜……”

    “可惜什么?”段一边眯起眼睛质问一边微微抬起一臂来,随即,十余名精壮武士便跟了过来。

    “是这样的。”公孙不以为意道。“段公当路喊我,想来是要与我结交一番……只是,早在辽西之时我岳父就有话交代,说是入洛为官当以清白二字为重,万万不可以与污浊之辈相交!段公壮年之时虽大功于国,却以名将之身屡做大狱,早已污浊不堪,正是我需要避讳的……”

    这番话一出口,立即顺风散开,宫门前铜驼街上的数百官吏不由面面相觑。

    段也是怒极而笑,当即替这些人将心中话语给说了出来:“我早该晓得,你是个胆大包天之徒!”

    “为将者不可无胆气,多谢段公夸赞。”公孙依旧面不改色。

    “我不想和你逞口舌之利。”段猛地深呼了一口气道。“今日来此只有一言问你,夏育、田晏二人可是你所杀?!”

    “此二人为一己之私,丧师数万,幽并之士,皆欲杀之久矣!”公孙毫不客气。“我自然也想杀他们出气……只是,却被别人抢了先。”

    此言一出,官吏中立即就有不少人议论开来……最起码,幽并出身的官吏大多有些反应,只是碍于段的威名不敢上前罢了。

    “我只问你,此二人可是你所杀?!”一番对峙之后,段心中已有三分肯定,自己那两位心腹爱将便不是亡于此人之手,也与此人有些关碍。

    “段公又不是负责查案的司隶校尉,故我只有一言。”公孙依旧不以为然。“此二人该杀!如是而已!”

    段气急败坏,居然直接在这铜驼街上露出了一段刀刃来:“你这小子,以为我的刀不利吗?”

    随着这句话,这位前太尉身后的十余名武士也是纷纷露刃。一时间,惊得周围官吏则纷纷后退,甚至有人直接拔腿就跑,连热闹都不敢再看。

    话说,这倒不能讲这些人太过胆小,只是这段身为王甫的爪牙,不知道杀了多少太学生、官员,便是与王甫作对的中常侍也杀过两个……其人在洛阳的威名,不比西凉那边差多少。

    然而,还真有胆大包天的,只见这白马中郎公孙面不改色,居然就迎着那十余把刀抢先拔出了自己那把断刃,然后厉声喝问:“段公啊段公,莫非你以为,这天底下就只你一人有刀吗?!”

    周围官吏被这句从容出口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不少转身便逃的人纷纷回身观望,就连那些停的远远的车马中此时也有不少两千石重臣掀开了帘子,甚至有人直接下车来看。

    而段死死握住自己那才拔出了一半的佩刀,并眯着眼睛看向对方的那把略显眼熟的短刀,居然也是一时无言以对。

    “老师。”百余步外,士燮也硬着头皮朝身后的一辆破旧马车开口道。“你还是出来调停一二吧!若是这公孙死在了咱们中都官曹的任上,那咱们跟刘太尉、卢侍中都交代不了!”

    “且等等。”车内的刘陶语气急促的答道。

    “且等等?”士燮无语至极。

    “且等等!”刘陶肯定的答道。“且等等!”

    另一边,公孙挺身拔刀,依旧在与段在内的十余人对峙,居然气势不减。而在自己身后的十余名侍从,以及数百官吏的注目下,这位堪称大汉朝杀人最多的段太尉,居然半响都没有将自己的刀子给彻底拔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忽然开始响起了议论声,而且议论声越来越大,而夕阳余晖之下,这段手上的青筋和颌下的白须也是越来越醒目。

    “南宫门前拔刀,尔等意欲何为?!”就在僵持之际,忽然有一名两千石官袍之人越众而出,大声呼喊。

    段与公孙齐齐看去,却发现来人居然是最近刚刚被拜为将作大匠的阳球,于是不由各自惊疑!

    “段公!”阳球也是按着仪刀,直接挡在了二人之间,然后率先对段呵斥道。“你是朝廷重臣,应该要懂得法度,若是想要查案,需要人证物证,哪里就能领着人在宫门前露刃相逼?这是国家的法度所在吗?!”

    段一时无言。

    “段公,”阳球再度向前逼迫,居然直接按住对方的手将刀子推了回去,引得周围之人纷纷侧目。“我是将作大匠,不清楚此事前后,但我身居九卿,断然不许你在此处胡为!你要是想杀公孙郎中,请先杀我!”

    段直视对方,却不知该如何回复。

    “我只问段公,”对峙了一瞬之后,阳球也是不由咽了口口水。“那夏育、田晏二人到底是何时死的?”

    “四日前晚间。”段环顾四周,心中不由哀叹。

    “那好,”阳球复又扭头朝公孙问到。“文琪,我再问你,四日前的晚间你在何处?”

    “四日前?”

    “四日前!”

    “四日前那晚,我与何贵人之兄,虎贲军中的中郎何遂高一起喝酒。”公孙握着手里的短刀戏谑笑道。“然后一起喝到烂醉如泥,若是方正公不信,不妨去何府找他问问。”

    只听到何贵人三字,阳球与段就同时为之一愣……他们哪里不晓得何贵人是谁?

    稍微沉默之后,阳球勉力回头:“段公,这种事情一问便知,此事断然不会是文琪所为……你找错人了。”

    寒风之中,段缓缓抬起头来哈了一口白气,然后趁着冬日晚间最后的一丝余晖将视线锁定在了阳球身后的那个年轻人身上……似乎是想记住着个还在亮着刀子的白马中郎。

    不过,随着司隶校尉从事一行人飞速赶来,这位杀人如麻的前太尉却终于是愤然离去。

    周围的气氛瞬间松懈下来,不少人发泄式的议论起来,而趁着这个时候,公孙也赶紧收起刀来,然后和这位上次见面还是个戴罪之身的阳球见礼。

    “老师。”百余步外,士燮不由再度看向了车内。

    “是段这把刀不利了。”刘陶依靠在自己的车中,稍微感慨道。“又或者是这公孙文琪的刀更胜一筹?威彦你觉得呢?”

    “兼有之吧?”士燮有些无奈道。“兼有之吧!”

    “是啊,怕是二者兼有之。”刘陶连连颔首。“我之前还以为这公孙是请了什么帮手,现在才晓得,这小子怕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刀子不比段的差,所以才会如此从容……我倒是小看他了,你往后几日,不妨多陪他喂喂鸡,然后引着此人去御史台……”

    话刚说到一半,这刘陶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起来,而不待他反应过来,那士燮居然不顾礼仪直接拽开车门,然后负着自己老师就往铜驼街正中跑去。

    另一边,公孙和阳球也不再寒暄,也是跟着街上的数百官吏一窝蜂一样往大街中央逃去。

    “这是怎么了?”隔了数息,被放下来以后,刘陶依旧稀里糊涂。

    “回禀老师。”士燮无奈答道。“刚刚怕是地震,不过不要紧,只是小震而已,并未见任何一处房屋坍塌……”

    “不对,”一旁的王朗忽然插嘴道。“一月之间,月初日食,月末地震,以天人感应相论,这是天大的警示!呜呼哀哉……”

    周围的郎官、大员也是纷纷议论,一时不知该作何解。

    而作为海内名儒,刘陶先是心乱如麻,不知所言,但忽然间,他却是盯着眼前的南宫大声呼喝了起来:“我晓得了!日食者,是有小人专权,侵犯君威!而地震……地者,阴也!这是有人以阴身而行阳政,所以才会起地震的!二者同月而起,必然是有阴身小人代行君权所致!”

    周围的官吏闻言纷纷色变,却又个个信服!

    不过,议论了一会之后,官吏们终于还是纷纷散开……无论是就此事书写奏章,还是要回去查看自家在地震中有无损失,都没必要留在此处了。

    不过,渐渐稀疏的人群之中,唯独公孙显得格外意兴阑珊,久久不想动弹!

    要知道,他可是算准了那身上没有权责的段是个没牙的老虎,然后准备今日在这铜驼街上名震京华的!可怎么就好巧不好的遇到了这么一个只晃了两下的地震?便是那颇有意思的阳球阳方正,此时也不知道在慌乱中跑哪里去了……真是无趣,更是浪费!

    “公孙郎中真是好通透!”

    “公孙郎中真是好胆气!”

    就在此时,两名同样身材瘦削,然后穿着同样官服的官员,只是一个还算是年轻人,另一个却明显是个年纪偏大中年人……却忽然齐齐逆着人流挤过来拱手问候。

    街角处,公孙忙不迭的赶紧回礼,他须认得这二人官服应当都是侍御史,而这个位置,若是年纪、资历、名声、家声一起到了,那可是能直接拜为一州刺史的!

    “不想子师兄也来了。”年轻一点的那个侍御史先后退了半步。

    那名被唤做子师的年长侍御史也不在意,而是当仁不让的率先与公孙见礼道:“太原王允,请为公孙郎中一礼!”

    公孙赶紧忙不迭的还礼,口称久仰大名!

    话说,他这可不是假话,这王允王子师的大名可不只是来自于自家老娘口中的那些故事,要知道,王允今年已经足足四十岁,是一位已经成名了近二十年的并州名士。他出身名门,性情刚烈,之前所说可以直接拜为一州刺史之人,指的就是他这种人了。

    “公孙郎中无须还礼。”王允扶住对方道。“今日你豪气万丈,在宫门之前压住了那宦官爪牙的气焰,着实让人钦佩,你可知道,自从这人攀附上了王甫之后,便无人可制……如今天象示警,刚才子奇公更是点出,乃是阴人越君权所制……此时此刻,我辈正要依仗你这把利刃!”

    公孙长呼一口气……自己既然要想搞一场大事,那这王允怎么看都是一位好‘同志’啊!此番能和他结交,也算是得之我幸了!当然了,这王允有点莽,也有点直,所以还是需要先观察观察,然后再决定是否和此人合流,省的被他牵累。

    一念至此,公孙当即就决定要趁机与对方把臂而归,先结交起来再说,但抬眼一瞥,看到那名年轻的侍御史还在一旁,便无奈先松下手来,又与此人见礼:“亦不敢当这位的礼遇……敢问足下姓名?”

    “钜鹿田丰,字元皓。”此人平静应道。“见过公孙郎中……诛除阉宦,正当其时,郎中以为如何?”

    公孙沉默良久,然后忽然上前,死死握住此人双手,并努力压低声音答道:“元皓兄所言甚是,我欲诛除阉宦久矣!”

    我是没白浪一波的分割线

    “昔,段阿附王甫,甘为爪牙,乃权倾朝野,其在洛中,时人未敢高声言于其目前……(公孙)为尚书郎,志在诛宦,故与其痦。二者尝与铜驼街前相质,时引数十人,凡一人,天色既暗,乃引众拔刀欲行不利,喝曰:‘小儿辈以吾刀不利乎?’曾不色变,昂然抽刀对曰:‘天下健者,岂唯段公?’话音落,京师大震,房屋官寺坍塌者不计其数,大惊而退,由是丧胆!”《汉末英雄志》.王粲

    ps:感谢书友**娘的又一次飘红。还有新书群,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加一下,684558115。再重审一边,汉代中台养鸡是真事,然后田丰和王允也确实应该是这个时间前后做侍御史。

第七章 灾异

    年关将至,有些人的日子越来越舒坦,有些人却是格外艰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中,段政治上的失势几乎暴露无疑,大部分有心人都看清了他此时的软弱无力……没有要紧的职务,没有军队部署,赖以维系旧部的两个亲信也被杀,军事冒险的失败又让天子和几位大宦官对他大失所望。

    当日在铜驼街上,与其说是公孙的刀子如何,倒不如说是他段太尉根本就拔不出刀来!而刀子再多、再利,你拔不出来也是没用啊?

    于是乎,这些日子,这位太中大夫四处奔走,只求能够获得一个显职。但是很可惜,士人们不会让他这么轻松遂愿的。等到卢植逸逸然从庐江返回,就任了负责选官的吏部曹尚书以后,那就更是如此了。

    而说到卢老师的返回,那就不得不提公孙如今的风光了。

    不管如何,作为当日第一个捅破段这个纸老虎的人,总归是让人服气他的眼光和胆略的,而且这番对峙,也是摆明车马确立了阵营。所以,这些日子里,公孙的日子真的是越过越有滋味。

    先不提他渐渐接触到了尚书台的正经事物,开始在大汉朝的最中枢进行政治历练,也不说籍着田丰、王允接触到了御史台那边的‘愤青’圈子,只说他如今在尚书台喂鸡的时候,都有往来不断的‘鸡友’来与他一起喂鸡的!

    嗯,当然了,这里必须要多说一句,公孙这人终究是卢老师的弟子,那份体面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这群‘鸡友’中谁家里办事缺钱了,谁家里少了出行的车子觉得丢脸了,只要在喂鸡的这地方开了口……当时是不说话不打包票的,但是过了两天,十之**就会有人上门帮忙。

    一来二往,这‘中台喂鸡厨’的名号居然隐约盖过了‘白马中郎’和‘铜驼街乳虎’的名号!可见,扬名什么的,还是要靠士人那张嘴。

    而到了后来,为了支撑眼前的局面,公孙居然要将自己住处左右的院子一起买下来……实际上,除了娄圭留在氏那里继续玩他的‘收拢亡命之徒’的游戏,其余大部分人,如吕子衡夫妇、韩当和大部分白马义从,甚至于公孙范,如今全部都搬到了洛阳城里。

    这么做,既有一起办事的意思,也有为了公孙个人安全考虑的意思,更是为了方便日后四面出击而做准备。

    不过,和清楚无误的个人际遇相比,回到朝廷的大环境之上,这些天的氛围却着实让人捉摸不定。

    地震之后,朝廷的反应还算是迅速,第一次大朝会,天子就例行的罢免了司空陈球,作为对天象的回应。

    但是事情却并没有到此为止。

    过了数日,刘陶领头,尚书台的数十人联合上书,直言一月之内,月初月末都有天象,俨然不应该单独应对,而是要合在一起解读,然后又明确无误的表示,仅仅罢免三公是没用的,而是从‘以阴侵阳’这个角度做进一步的应对。

    这意思,就差指着鼻子说宦官专政了。

    然而,让人感到吊诡的是,这种规模的上书之后,天子的反应却是非常有意思……他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既没有说把曹节、王甫等人叫来呵斥一番,也没有把刘陶那些人下狱,来个‘拷打致死’!就是置若罔闻。

    这下子,所有人都心慌了。

    要知道,天象这种东西,这年头可根本不是什么‘迷信’,或者说就算是‘迷信’,那也是全天下人大都相信或者认可的‘迷信’……你在洛阳大街上随便抓住一个老百姓问问,那他们也一定是对此深信不疑的,是个人就都觉的,一个月内日食和地震那一定是朝廷和天子那里出了问题的。

    实际上,不要说刘陶本人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地震之后,就连曹节都专门去咨询了一些投靠自己儒生,这事到底该怎么办?然而能怎么办呢?海内大儒刘陶都给出了标准答案了,这群所谓‘阉党’儒生也是无可奈何的。

    于是乎,令人感到吊诡的是,天子那边毫无反应,反而是主管朝政的大长秋曹节自己颇为谨慎,一时主动收敛了不少。

    这算什么事啊?莫非曹节一个宦官比天子还英明神武吗?

    最后,就连公孙都忍不住泛起了嘀咕……因为在他看来,就算是这老刘家的天子心里隐约对这种天象之事有点清醒的认识,那也不该不做理会吧?

    毕竟,天人感应这四个字,不仅是士人对天子的最后一层约束,其实也是天子和士人之间维系关系的最后一种手段……不说天象背后的意义到底如何,只是为了安抚士人,那也要象征性的作出一点反应吧?

    如果连这个都不理会,那这些最起码是朝廷支柱之一的士人,在你这位天子眼里,到底又算什么呢?

    渐渐的,有这种感慨的明白人是越来越多……众人私下相聚时的话题也不再仅仅是‘以阴侵阳’这件事情本身,而是愈发集中在了天子的态度上面。

    “还是要上书!”这日上午,正值休沐之日,王允府上的后院小堂中,有人忍不住拍案而起,众人定神一看,赫然又是一位御史台中的侍御史。

    “一定是北宫中的宦官蒙蔽了陛下!”此人举杯呼喊道。“我们一定要把声势造足,一定要让陛下明白宦官对朝政的侵害……”

    “说的没错。”坐在上首的王允愤然将手里的酒杯掷在地上,也是昂然起身。“若是在家耕读倒也罢了,可既然来到朝中,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朝廷现在这个样子,我辈居于朝堂之上,行御史之责,怎么能坐视阉宦在那里专权呢?!”

    看到台谏领袖如此激烈,下面一众年轻的侍御史也是纷纷呼应。

    不过,坐在左手边的公孙闻言却不禁微微蹙眉,这王允怎么跟想象中的谋定而后动差那么远?当然了,转念一想,他又跟着释然了起来……王子师固然是个人物,但人家董卓更是个人物,后来的隐忍不动更像是被逼的。而等到他一朝反杀,便立即跟着本性暴露了起来。

    “文琪为何蹙眉?”王允也是忽然注意到了公孙的反应。“可是我们所言有何不当之处?”

    “非也非也。”公孙赶紧答道。“只是王公,仅仅一句‘宦官专权’,落地无根,怎么可能对付得了曹节、王甫这种人呢?总是要抓住事情来做文章的吧?”

    此言一出,周围人纷纷摇头,便是紧挨着公孙的田丰也是不由叹气。

    这下子,公孙愈发不解其意了。

    “文琪刚刚来京中不久,又是初入中枢,不晓得这里面的事情也是正常。”王允捻须叹道。“你不知道,宦官子弟所做的恶事,我们御史台那里堆积如山,而且我们御史台也从来没有停过相关奏事……只是,宦官执掌黄门,天然隔绝内外,这种直言某人恶事的奏疏绝难送到御前。”

    公孙微微一怔,然后立即明白了过来。

    王允的意思是,宦官们把持着天子周围的黄门系统,如果奏折上写的是针对具体某个人的案例,那么一定会被针对性的阻拦。甚至,对方虽然没说,也是可以想象到的……如果一个侍御史长时间针对某个宦官的子弟进行弹劾上书的话,那必然会招来直接了当的打击报复,为此身死族灭也是可能的。

    至于说,依靠着地方官来处置这些宦官子弟,党锢之祸的教训就在眼前……如今,哪里有地方官敢直接处置宦官子弟呢?或者说,当日敢处置宦官子弟的地方官,如今又有几个还在朝堂呢?

    当然了,王允毫无疑问是其中一人,他家在并州势力太大,所以当年还是个吏员的时候就胆大包天的宰过一个小黄门,但代价也是有的,他本人逃过一劫,可是他的举主和保护者,当时的太原太守刘质却被下狱处死。

    而这,也正是公孙认为王允是诛宦这件事情上可以依靠的一个重要理由,此人与宦官之间有生死大仇!

    总而言之吧,眼前这个局面,揪住天象的事情继续穷追猛打,把事情闹大,给宦官造成持续性压力,确实是一条理所当然的路子……而且似乎也是唯一一条路子。

    不过,就在公孙认可了这个道理,而侍御史们也在继续商讨上书之事时,却忽然有王府的仆人闯入后院的小堂,打扰到了一众年轻官员的互动。

    “何事?”王允不由有些生气。“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不许在我和同僚们宴饮时打扰吗?尤其是在后院!”

    “回禀主人。”这王允的家人赶紧伏地禀报。“不是存心打扰主人,而是门外忽然有人前来拜访……现有名刺送上。”

    王允面色稍缓,当即示意对方将名刺呈了上来,而只看了一眼,他就豁然起身:“速速请进来!”

    仆人飞奔而出,堂内众人却不解其意。

    “是刚刚卸任的司空陈公(陈球)遣人来访。”王允正色言道。“陈公海内名臣,当日若不是他在朝堂之上仗义执言,与曹节、王甫二人争辩,窦太后几乎就不能与先帝合葬,诸位,不如与我一起出迎……”

    众人自然纷纷颔首。

    “此番事情难做了。”就在众人纷纷起身之时,田丰却岿然不动,而且还面色平静的叹了口气,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元皓这是何意?”王允大为不解,公孙也是一脸疑惑……当然,前者是对田丰的反应本身感到不能理解,而后者却是基于对这位他生平所见所谓智力值最高男人的信任而对这个结论有些好奇。

    “陈公正是因为天象罢官。”田丰坐在那里正色解释道。“换言之,朝廷已经有所公论,地震之事便是他的过失。而此番他遣人来找我们,一定是想让我们不要再死抓着天象之事来做文章,省的牵累于他……”

    “陈公不至于……”王允当即蹙眉。

    “非也,”田丰从容解释道。“子师兄应该晓得,因为地震去官的陈公与因为日食而去官的刘公并不一样。刘公乃是宗室名门,又是当朝帝师,无论如何都稳如泰山,只要坐在家中迟早还是能从容登上三公之位。然而,陈公却是从河北做县令起家的,辛苦为政,全靠之前桥公(桥玄)不计私人恩怨,举荐于他,方才能登位为三公……他心里对于官位怕是看的比较重的,想来也是希望有一天能再登三公之位。”

    众人多是将信将疑,便是公孙也迫不及地的想验证一下这田元皓的水准。

    然而,众人刚刚重新整理迎接出去,那陈球的使者居然就直接昂然入内,来到王甫后院了。

    只见此人虽然也是个文士年轻,却身高七尺有余,剑眉梁冠,龙行虎步,更兼肃容按刀,颇有一番不可侵犯的武士风采……几个侍御史几乎是同时回头看向了公孙,而后者也是饶有兴致的看向了此人。

    讲实话,这年头以貌取人的习惯且不提,但能在动作姿态中显出一股气势的人物也着实让人心折,公孙当日当街横刀是如此,此人昂然而行居然也有一番气势。

    “魏郡审配,见过王公。”此人来到堂前,昂首见礼。

    刚才还饶有兴致的公孙当即扭头看了眼身边的田丰,然后心中一时纷乱如麻。

    “久仰审正南的大名了。”王允赶紧扶起此人。“听说当日陈公为县令时,你还没有加冠,就已经是他最得力的门下吏员了。然后陈公屡受权贵责难,正南都面不改色,一直追随了多年。今日陈公遣你这种心腹来我住处,必然是他的亲意了……”

    审配后退半步,再度拱手一礼:“配为人激烈,不善言辞,今日只有一话替我家主公代为传达。”

    “请讲。”

    “还请诸位不要再以地震之事屡次上书不止了。”审配肃容答道。“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王允回头看了田丰一眼,却是不由感叹。

    “然也。”审配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感觉。“恕我直言,我知道诸位常聚在此处是想诛除阉宦,此事乃是士人理所当行之事,无可辩驳。可我家陈公若能长居三公之位,必然会于此事更有裨益……还请王公及诸位贤达多多思量!”

    在场的不少人都有些面色发白……讲真,这群人聚拢在此处,虽然是明确有着对付宦官的意思,但更多的恐怕只是想上书言事而已,未必就真的个个都敢如田丰之前在铜驼街上那般轻描淡写的提及‘诛宦’二字,而此时听到这审配如此直白评价他们的聚会,反而有些惊吓了。

    而不管如何了,这边早有准备的王允沉默了半响,也是终于还是点头认可。

    眼看着得到了答复,审配也不再多言,更没有多留的意思,居然直接转身离去。

    “上书之事就此作罢!”目送着这位不速之客离开后,王允不由无奈转头送客。“大家小心一些,不要透漏今天的事情,然后各自回家去吧!”

    这群以侍御史为主题的年轻士人闻言,纷纷忙不迭的告辞。

    一时间,王府后院就只剩下了公孙、田丰二人尚在罢了。

    “彼辈皆不可依仗。”田丰上前对王允叹道。“只能造一造声势而已。”

    王允愈发郁闷,但也只好勉强安慰田丰:“元皓之言我也懂得,只是若无天子诏书,如何又能行那一击必中之事,总是要做些铺垫、声势的……若是能有天子的一朝首肯,只是半日,我王子师也要拼上性命杀了这群祸国之贼的。”

    田丰默然不语,却是不禁回头看向了一直立在一旁若有所思的公孙。

    “文琪为何一直不动?”王允赶紧问道。“可是有所得?”

    “非也!”公孙回过神来以后赶紧躬身答道。“只是听王公所言,不由感慨时局艰难,也不知道我这把刀何时才能有用。”

    王允缓缓颔首。

    半刻钟之后,王府院外,公孙与田丰也不坐车也不骑马,只是各自让仆人缀后,双方缓缓步行闲谈而已。

    “元皓兄当真敏智过人,陈公刚派人来,你就晓得结果了。”公孙由衷夸赞。

    “这种话就不用说了。”田丰面色黯然道。“我在御史台也有一年,也是见惯了类似的情形……多少次鼓起勇气,却始终不能有所作为。”

    “那请问元皓,你之前说诛宦正当其时,又是何意呢?”公孙不解道。“总不是在哄我吧?”

    “诛宦,还是要看天子。”田丰从容言道。“曹节、王甫二人,长久不动,天子成年,想来也会有所顾忌。再加上我当日见到一月内连续两次灾异,便以为天子会有所触动……”

    “原来如此。”公孙点头道,对方不比自己心知肚明,能想到这一层上,俨然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洞悉人性了。

    “只是如此好的机会却无能为力。”田丰继续道。“倒是显得我当日有些大言不惭了。”

    公孙忽然失笑。

    “文琪尚有生路?”田丰不由心中一动。

    “我在想。”公孙闻言微微笑道。“若是碍于陈公,地震之事不好再提,那何妨换一个事情做文章呢?若是旬日间洛阳又有异象如何?天子撑得住吗?”

    “你莫非还能在旬日间请来天象吗?”田丰不由无语。“既如此,何妨请来一道雷直接劈死宦官,我等安坐家中便是。”

    “天象请不来……灾异又如何?”公孙负手而立,从容问道。

    田丰目视眼前之人,久久不语。

    “凡灾异数种,曰:貌不恭淫雨服妖祸青眚屋自坏讹言旱谣狼食人灾火草妖羽虫孽羊祸……”《后汉书》.五行列传

第八章 汹汹

    冬日间,天色亮的极晚,但公孙的住处却早早点起了火把,而这位根本不需要这么早去尚书台做事的郎中却居然把自己娇妻独自扔到了床上,然后早早起床忙活起了什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文琪……”院中的火把下,吕范面上几无血色。“你真要如此行事?”

    “这是自然。”正在地上绑着什么东西的公孙不以为然道。“不过子衡,之前杀人时也不见你如此失态,今日这又算什么?”

    吕范依旧是面色苍白,然后忍不住再度问道:“文琪,此物真的是自然所成?”

    “然也。”公孙坦然道。“我母亲小时候便与我讲过的,确实是挺常见的东西,只是读书人嘛,有几人会多见此物?而不是读书人,见了也不一定如何。”

    吕范长呼了一口气:“道理是对的,但我还是觉得有些恶心,如此悖逆论……”

    “也罢。”公孙无奈打断道。“也是辛苦子衡你了,居然能帮我找到这么一个东西,且去休息吧……”

    吕范当即拱手:“如此便好,文琪最近两日不要来找我,容我休养一下。”

    “好说、好说!”公孙非常理解的点了点头。

    吕范旋即落荒而逃。

    而眼看着吕子衡跌跌撞撞的从院中逃离,公孙这边终于也收拾停当,只见他一手抱起了一个盛放文书用的大木盒,一手负起一袋秕子,再一脚踢开脚边一只微微发胖的花猫,这才慢悠悠的踱步出门,然后便在韩当的护送下坐车往南宫而去了。

    话说,南宫是帝国中枢所在,规矩森严,但毕竟是数百官吏办公的地方,和北宫那边纯粹的禁中还是有些差距的,因此宫门处终究是要松快不少……细细探究一下,大概就是除了仪刀以外所有的兵器不许入内,至于其余的东西,只要不是太犯忌讳,想带进去还是没什么可说的,所谓许进不许出而已。

    不然,公孙也不至于每日都能背着一袋秕子从容进去了。

    “公孙郎中。”宫门口的虎贲军中郎趁着火光迎面微微拱手,这便是当日正面硬怼段后的一个好处了。“今日来到好早。”

    “家中鸡叫的太早。”公孙迎面笑了笑,他双手都有东西,没法还礼。“左右睡不下去,便早早过来了。怎么,今日还是俞中郎你当值?”

    “不是,”这名俞姓中郎当即苦笑道。“年关将至,同僚们都在请假四处走动,如我这般在洛中无根无势之人只能不停值守。”

    公孙当即了然……这是值守类郎官甚至是洛中军士间最常见的事情了,有势的人自然不必提,而有钱的人只要舍得花钱也能轻易偷懒,然后就会出现‘有钱人闲死,没钱人累死’的情况。

    这种事情,在前汉的郎官中格外突出,以至于某位中郎将专门做出了相应改革而名垂青史。但到了后汉,就只有羽林郎和虎贲郎会有这种困境了……当然了,也是国家延续了一百多年后理所当然的一种积弊和**吧,真要是这大汉朝政治清明,天下无忧,那就怪了!

    “不过,公孙郎中也是大忙人啊?”这俞中郎复又指着对方抱在身前那硕大木盒言道。“这么多文书,莫非是别人请托的事物吗?”

    公孙当即失笑:“哪里真是文书?是几罐蜂蜜而已,辽西老家遣人送来的年货中挑出来的,此番准备送给我老师卢公,让他办公时冲以温水饮用。”

    “我就说嘛!”

    “对了,晚间在此处等我,一起去我家中喝一杯。”公孙又顺便安慰了一句。“左右快过年了,大家又都是出门在外,不必拘束。”

    “既如此,涉就多谢公孙郎中的美意了。”这名值守郎官当即抱拳应答。

    随即,根本没有任何查验,公孙便逸逸然的迈入南宫,然后直奔应该是刚刚开了锁的尚书台而去。而步入应该是没有几个人的尚书台以后,他四下打量一番后就快步来到自己最熟悉的那扇窗前……打开窗户,将木盒中用布条缚住的一物解开,直接放入鸡圈里……全程干脆利索!

    然后,公孙这才将一袋秕子放在窗边,从容抱着盒子、拿着布条踱步进入了自己的公房内开始点灯处理文书。

    不过,作为主管水火灾害以及盗贼治安的中都官曹一员,这些竹简甫一打开,那种帝国根基处千疮百孔的现状便登时扑面而来。

    其实,何止是洛阳?天下到处都是灾祸!

    南阳数月没有雨,也不知春耕是否有碍;京兆那边起了一股数百人的盗贼,四处打家劫舍,而京兆尹正在病中,束手无策;河北诸郡遣人来报,监狱满员,不知该如何处置;南宫平城门处的各处房屋,地震时并无大碍,但地震后却是各处都出现了裂缝,怕是要塌……

    公孙叹了一口气,也难怪刘陶会整日心忧如焚,但凡是个忠臣,在这个中都官曹尚书职务上呆久了,怕都是要‘心忧如焚’的。

    “论……当请天子派遣近卫出南阳求雨!”

    “论……京兆乃西京重地,当速速加大悬赏捉拿贼寇,且原京兆尹疾病缠身,屡次上书求去,当转吏部曹论此事!”

    “论……当大赦河北。”

    “论……当修缮南宫平城门。”

    “论……”

    刚要提笔再写,忽然间,数声响亮的鸡鸣声从外面传来,赫然已经天色大白。

    公孙嘴角一撇,也不多理会,而是摇摇头继续提笔处置公文。

    时间转眼来到下午,尚书台里忽然间就变得气氛凝重起来,身材高大的卢植面无表情的从廊下走过,周围的尚书郎、长史等人纷纷避让不及。而远处廊下的窗前,刘陶那捏着胡子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不已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领尚书事的来艳也气喘吁吁的在一名小黄门的搀扶下赶了过来。再过了半个时辰,曹节、王甫、袁隗、袁逢、杨赐、桥玄、张济、陈球、刘宽、阳球……居然全都纷至沓来。

    讲真,这里面很多大人物公孙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比如他曾经仿效过的桥玄,如今却已经垂垂老矣,不复故事中那个强硬如斯的模样;再比如自己心中拟定的主要目标王甫,却果然是张扬四顾,除了曹节、袁逢、袁隗、杨赐四人外,居然对谁都是不假辞色;再比如陈球,这个刚刚丢了三公之位的倒霉蛋外加审配的主公,此时赫然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当然,还有一个阳球,也不知道这个将作大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刘侍中!”王甫此人白白胖胖、鬓角花白,模样还挺周正,若不是没有胡子,倒也显得富态,此时他正笼着袖子站在窗边,满脸的不耐。“你怎么过年也不让宫里安生?十月的时候,又是日食又是地震,为此连着去了两位三公;上个月,你们连续上书,从尚书台到御史台,再到议郎,非要胡说什么‘以阴侵阳’,弄的陛下觉都睡不好;这好不容易安生下来,怎么又要无端闹事?!”

    “事情莫非是我闹出来的吗?”对方刚一说完,刘陶就严厉的质问了回去。“日食是我刘子奇行巫蛊之事引来的,还是地震是我在铜驼街跺脚引来的?再说了,国家有阴气侵犯君主,才会引起这样的天象,这是几百年来先贤们的定论,是记载在经典中的!怎么是我胡说的呢?”

    “什么记载在经典中的,难道不是你刘子奇在铜驼街上一嗓子喊出来的吗?”王甫越发阴阳怪气。“别以为我不知道,经典怎么解释,不就是你们说了算吗?”

    刘陶闻言更是须发皆张:“儒家经典,不是我们这些做学问的说了算,难道是你一个常侍说了算吗?!”

    “我这个常侍说的算不算不知道。”王甫不顾周围人脸色忽的冷笑道。“但最起码比你一个侍中说的算!毕竟,当年以为我说了不算的大将军和三公,我可记得都已经死干净了!”

    此言一出,从年纪最大的桥玄开始,一直到最年轻的阳球,所有公卿大员纷纷侧目,便是刘宽这种老好人和袁杨这些人也全都似笑非笑的盯住了王甫……这让后者一时浑身不自在。

    “好了!”就在此时,满头花白的曹节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如何解释灾异本就是大儒们的本分,王常侍不必多言。而十月份的事情,也已经有文绕公(刘宽)和伯真公(陈球)为社稷做出了表率,也自然不必多言。咱们就事论事好了,刘侍中……嗯,卢侍中好了,你这人干脆,麻烦你速速把今日事情讲来,陛下还在北宫等着呢!”

    此言一出,不少大员忙不迭的点头,王甫和刘陶对视一眼后也是各自冷哼一声,然后不再多言。

    卢植面无表情的上前对着诸位公卿一礼,却是不做修饰的直言了起来:“不瞒诸公,事情其实再简单不过,我们尚书台一直有养鸡,今日喂鸡的时候,一众尚书郎却发现鸡圈中无缘无故多了一只雄鸡……他们都以为是书中的‘雌鸡化雄’之兆,所以个个惶恐。”

    “这不胡扯吗?”王甫再度忍不住插嘴。“或许是他们记错了呢?多一只鸡少一只鸡而已……”

    “王公。”公孙忽然不顾身份的插嘴道。“我等再是愚昧,也不至于把一只雄鸡记成两只,一和二还是不会错的。”

    王甫不由一滞,挤在廊中的公卿也是面面相觑。

    “这……”王甫忽然再度若有所思道。“附近可有别处养鸡?尚书台可是在南宫正中央,雄鸡羽毛旺盛,或许是从哪里飞来的也说不定。”

    “回禀王公。”公孙再度毫不犹豫的答道。“南宫内只有尚书台一处喂鸡。我查过文案,这是当年本朝名相杨淮公任尚书令时所留下来的风俗,他当年非常勤政,而且对属下非常严厉,经常天不亮就来尚书台工作,等到养的鸡打鸣时便出来巡视,查看各部尚书、尚书郎是否齐员,南宫别的地方还没有鸡……”

    王甫愈发无言。

    “原来如此。”曹节忽然再度开口道。“那……我记得是公孙文琪吧?你们可曾先行查验这……这‘雄鸡’?”

    “没有敢轻动,”卢植陡然接口道。“尚书台乃中枢重地,雌鸡化雄更是大凶之兆,所以我们不敢轻动。而且,我与刘侍中听到动静后立即守在这里,全程看顾,并未让任何人去触碰,只等诸公齐至……”

    “不瞒大长秋,”刘陶也是再度昂然抗辩道。“我敢拿性命作保,今日,尚并无一人去鸡圈中有所动作,只是在等你们来而已。”

    曹节打量了一下刘陶,又看了看了身材高大卢植和藏在他身后的公孙,好一阵子才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既如此,大家都在此处,且下去遣人去捉来看看吧!”

    卢植和刘陶各自示意,随即,一群尚书郎、尚书长史当即绕到尚书台的官寺外面,从鸡圈正门而入,一时间窗外真的鸡飞蛋打……当然,一群鸡的挣扎毫无意义,很快不要说两只公鸡了,就连那堆母鸡也被捉了个干干净净,只是后来又放掉了而已。

    最后,两个小黄门按照那曹节的吩咐,各自接过一只‘雄鸡’跑到了尚书台外面等候检阅。

    而一众公卿显要,也是慢慢踱步朝外走去,准备亲眼验一验这两只鸡是否有妖异。

    不过,就在众人在快走到尚书台官寺外面空地上的时候,曹节却忽然在一名持长戈的虎贲军甲士身旁束手而立:“我其实呢,有些小人之心的猜度,雌鸡化雄,怎么才算是化呢?总得有个过程吧?”

    一众公卿、尚书纷纷止步,然后相顾不知所措。

    “曹公的意思是?”跟在一旁的袁逢无奈开口问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曹节陡然冷笑道,言语中带来的白气在空中接连不断。“咱们待会来验鸡,若是那两只雄鸡中有个是半雌半雄的,那自然就是雌鸡化雄,你们想怎么说都行。可若只是多了一只正常的雄鸡,你们说是雌鸡化雄,我还说是尚书台里有心怀叵测之人偷偷装在衣服里带进来的呢!毕竟,之前就有一些党人,专擅传播流言,污染政局,心存不轨……届时,我只好让虎贲军按图索骥,仔细清查一遍尚书台三十六个尚书郎、十八个尚书长史了。”

    “何必清查?!”王甫也是陡然嗓门高亢了起来。“若是如此,宁可错判全部,也不可放过一个!要我说,只要那两只鸡是普通雄鸡,这五十四人就全部下狱打发了,便是侍中、尚书也要送入狱中两个仔细拷打!”

    不待众公卿有所回应,这王甫反而加大了声音:“尔等没听到吗?速速多调些虎贲军过来!”

    话音刚落,立即就有数名小黄门躬身领命,口称大人,然后飞奔而去。

    一时间,尚书台中无风自凉,六部尚书、数十公卿,对上一个立在长戈下的头发花白的曹节,居然无一人敢复言。

    而落在最后面的公孙,此时也是微微眯眼,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位初次见面时颇显和善的大长秋一般,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两位老师不约而同的往自己身上瞥了一眼。

    “公鸡母鸡的差异人尽皆知。”眼看着局势得到掌控,曹节却又不禁失笑。“一在尾羽,二在鸡冠……咱们也别耽误时间,让那两个抱着大尾羽的小子上前来,诸公……尚书台的诸位就不用去了,请其余诸公再一起去瞅瞅有没有鸡冠便是,我一个阴人,就在此处站着,也不去跟着碍眼了。”

    言罢,这曹节却是反过来催促这些公卿前去检验,王甫也是冷笑不已。

    几位当朝公卿无可奈何,只能纷纷向前。

    然而,数名公卿先后围住那所谓‘雄鸡’后,却是各自面带犹疑,一时不敢多言。

    “如何?”眼看着一队着甲的虎贲军过来,王甫不禁催促道。“看一眼鸡冠而已,诸公都是饱学大儒,难道都是瞎眼吗?!”

    “你自己来瞧瞧好了!”杨赐第一个忍耐不住。“你且过来瞧瞧这只鸡!尾羽鲜艳,完全就是雄鸡,可鸡冠却是短小无状,与雌鸡无异!这分明正是雌鸡化雄,而且只化了一半!”

    王甫与曹节俱是一愣。

    另一边,围着另一只鸡打量的袁逢也是转过身来,无奈拱手:“曹公,非是我等妄言,实在是亲眼所见,不敢不信,这只鸡居然也是如此,尾羽鲜艳,却鸡冠短小……”

    话音未落,王甫气急败坏,居然直接上前亲自查看,然后又在惊疑之中将这只‘雄鸡’给慌忙扔到了地上:“鸡冠才是判断雌雄的正理,既如此,如何不能是只尾羽鲜艳的雌鸡?说不定它还会下蛋呢……”

    话说到一半,这王常侍的言语却戛然而止,因为,那只被他扔到地上的‘尾羽鲜艳的雌鸡’居然高亢的打了个鸣!

    众人纷纷无言,然后不分宦官、公卿,只是一脸惊恐地盯住那种奇怪的‘雌鸡’,好像在看什么史前怪兽一般,便是另一位抱鸡的小黄门,也是赶紧吓得撒手,将另一只‘雌鸡’给扔了出去。

    “肯定是出了妖异啊!”就在这时候,尚书台这边,王朗这个小年轻忍不住第一个打破了沉默。“诸位,你们不知道,我有数次不及天明就来尚书台处置文书,每次都能听到雄鸡报晓……可若是这两只鸡都是雌鸡,岂不是雌鸡化雄之后还有牝鸡司晨?!”

    杨赐回头看着自己最亲信的学生,也是一脸茫然,无言以对。

    而听到此言,受到惊吓的王甫愈发惊恐不已,居然以手遮面,率先领着一群小黄门狼狈逃走。而曹节也是束手无言,良久方才长叹一声,径直往北宫去了……虎贲军们见状,也只好各自散开。

    眼看着宦官和军士全都消失,尚书台前方却是彻底热闹了起来,众人一方面惊疑不定,真如看妖孽一般看那两只鸡,一方面却又引经据典,大谈特谈‘雌鸡化雄’与‘牝鸡司晨’出现在尚书台的昭示……可是这还用扯吗?不就是宦官当权吗?

    而与此同时,御史台、东观,乃至于执勤的洒扫小吏听到这边的消息后也是一个个飞奔来看!

    公孙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正盯着自己看的田丰!

    一片混乱之中,刘宽摇摇头,笼着袖子向着公孙这边走来,而等到他来到自己这个学生身旁时,一脸狐疑的卢植也往这边凑了两步。

    “我只放了一只。”不等这两位开口,公孙便全部招认了。“我让吕子衡在氏的乡间寻了七八日,方才找到了一只,今日早上刚刚扔进鸡圈……另一只,学生真不知道!”

    卢植与刘宽不由僵立在当场。

    而就在师生三人各自狐疑之时,却又有数名虎贲军甲士按刀自南面大道上飞奔而来,领头的正是守门的俞涉……不过,这番举动仅仅引来所有人瞩目,却并未让众人感到惊恐,因为那几名甲士中间赫然护送着一位公车署的吏员,而这吏员又抱着一个盛放文书的盒子。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哪里出了大事,需要尚书台紧急处置,与此事却并无关系。

    “何事!”出乎众人意料,不待几名尚书还有那‘领尚书事’的来艳上前,将作大匠阳球却快步迎上喝问。

    这名公车署吏员原本就因为这么多人聚集在此处‘观鸡’而心存疑惑,此时被阳球一问,更是不知所措。

    “我今日刚刚面圣!”这阳球见状赶紧大声解释道。“来公身体病弱,故天子将我转为尚书令,正月初一的正朔前便要负责统领尚书台……有事报于我便可。”

    这倒是一个颇有意思的任命了……一个公认的酷吏,所谓天子的打手,居然在一年间从一个戴罪之身变成了议郎,然后又忽然蹦成了九卿之一的将作大匠,现在又变成了尚书令。

    看来,天子也确实是有些想法的。

    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了,只见那公车署的吏员听到阳球的自我介绍后,便赶紧躬身将手中公文奉上:“回禀尚书令,交州急报,合浦、交趾两郡的蛮族造反,九真、日南的也有乱民叛乱,交州七郡,如今已经陷落了四郡,还请尚书台速速处置!”

    公卿官吏,再度乱成一团……公孙也是目瞪口呆,那跟在刘陶身后的士燮更是急的团团转。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就在此时,只听如旱地起雷一般,就在众人视野之内,那南宫城门处的内屋、武库屋以及外东垣屋前后突然整个坍塌了下来。

    除了公孙猛的想到了今日早间处理的公文外,其余众人全都是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

    “凶兆迭发,灾异频传,必然是国有妖孽!”刘陶实在是没有忍住,上一次就是他在南宫门前率先喊出类似口号的,这一次又在南宫正中央,又是他第一个喊出了这句所有士人都想喊得话!

    一时间,南宫正中央真的是群议汹汹。

    讲实话,若非是之前看到曹节轻描淡写就把虎贲军呼来喝去,公孙此时说不定就会被这群人的情绪所感染,然后振臂一呼,来一句‘国朝养士近四百载,仗义死节,正在今日!’并号召这群人去北宫伏阙……请诛曹节、王甫。

    但是,思前想后,公孙决定还是不冒这个险的为好。毕竟,按照经验,这大汉朝的政局,还是要以刀子为最终解决方案的,便是王允等御史台的人也晓得要拉拢公孙为刀子……此番动作,不过是为了动摇天子的态度罢了。

    “世事艰难,心忧如醉。”看着尚书台前如此乱作一团,刘宽却忽然微微摇头。“我且回家饮酒去了。”

    卢植面色变幻几分,也是摇摇头,然后转身走入了尚书台中。

    毫无疑问,即便是抛开刘宽不言,便是卢植也都觉得此时不应该太过急切。

    但,就在公孙和他的两个老师都准备各自忍耐下去的时候,那边,怔怔看着坍塌宫门的阳球阳方正却是忽然将手中的公文盒子狠狠砸到了地上,然后愤然疾呼:“若天子能以阳球为司隶校尉,安能让这些妖孽如此猖狂?!怎么就做了个只能写公文的尚书令呢?!”

    自袁杨以下,及至于公孙、王朗、王允、田丰等人,满朝士人公卿、尚书御史,各自侧目。

    我是听说公鸡更好吃的分割线

    “昔,前汉灵帝熹平年末,南宫尚书台有雌鸡化雄,一身毛皆似雄,但头冠尚未变。及发,洛中震恐,阉寺遮面而走,士人舆论汹汹。当日,复又交州事变,四郡陷落,南宫平城门无故自塌。时太祖为尚书郎,亲目所见,愕然当场。待归,左右私言曰:‘固知汉命不久矣,当潜心用事。’太祖不答。”《新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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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探问

    那只突然冒出来的‘原生变态鸡’让公孙心里颇有些慌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是说从小被那么一个亲妈养大的他真和那些人一样信了邪……讲真,昨天那么多事,从他的角度来说,大都是可以理解的:

    一只变态鸡都可以有,为什么不可以有两只?

    那城门地震后本来就出现了裂缝,而且几十年都没重新修过了,报告都送到自己公房里了,塌了又怎样?

    至于交州七个郡一下子反了四个郡……这算个毛啊,几年后大汉十三州一下子反了八个州你们知不知道?

    就事论事,这次政潮的关键在于,事情发生的时间太过于集中,强度也太大,以至于超出了他原本的预想……几乎可以想象,一股政潮马上就要席卷而来,而大年初一的大朝会又会有多么精彩!

    总之,当日他几乎是强做镇定带着俞涉回来喝酒的……然后,也只是以年货的名义赠送了些许财物潦草打发了而已。

    不过,随着第二日辽西那边真的送来了大批年货,公孙反而恢复了几分镇定,他开始静下心来,试图捋清并验证朝中各方势力的应对方式和应对强度。

    “熊掌八对,蜂蜜二十罐。”正在粗着嗓子念年货单子的人,赫然是一位跟着车队来洛阳的公孙大娘心腹,所谓林八姨就是了。“葡萄酒十瓮,貂皮二十件,东珠五十个,金五百……”

    “八姨且停停。”正在负手看窗外降雪的公孙忽然出声打断道。“金银钱帛且不提,是不是有意思的特产货物就这些了?”

    “如少君所言,正是如此。”林八姨赶紧答应。

    “那除了那些奢侈财货,最难得的是不是就是这蜂蜜与八对熊掌?”

    “确实如此。”

    “熊掌分出两对来,再配上一些其他礼物,夫人亲自带着去一趟何中郎家里,告诉何夫人,让他们家速速遣人去南阳看一看当地有没有下雪,若是没有下雪,那等到正月初一大朝会后朝廷应该就会派人去南阳求雨,可以让遂高兄留意一二。”公孙依旧看着窗外讲道。“就只说,若是此事遂高兄能成行的话,那说明天子心中已经有所决断,他们何氏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谨遵郎君所言,我下午便去。”赵芸起身微微曲身行了一礼。

    “然后蜂蜜一罐都不必要留,全部分赠给两位老师,熊掌也可以送一对给刘师,不必讲礼数,待会收拾收拾直接送过去就行。”公孙继续头也不回的说着,根本没注意自己妻子在自己母亲心腹面前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礼节。“剩下的五对熊掌也全都整备好,我要送人……都只配上一些杂色礼物就行,不要加什么特别奢侈的东西。”

    “晓得了。”赵芸继续答道。“我立即安排,可都送给谁家呢?”

    “义公、子衡分一对;御史台的王允王子师,还有田丰田元皓那里各送一对;还有一对我下午亲自带着送去,你不用操心;最后一对……让阿范出面送给新任尚书令阳球阳公那里!”

    “晓得了,郎君还有别的吩咐吗?”

    “有。”公孙终于回过了头来。“那十几个三韩美妾,除了母亲指名给阿范、义公、子衡、子伯,还有魏越那厮的五人以外,其余的你要尽快和八姨商量着,在年前分给那些出色的义从们……若是不晓得他们的功绩,可以先问问子衡。”

    “晓得了!”赵芸的声音终于高亢了起来。

    “还有八姨……”公孙又转过头来看向了林八姨。

    “少君请讲。”

    “取出些钱财来,以年礼的形式送给义从们。”公孙认真吩咐道。“然后,卢师独自一人在京,你亲自去请他来我这里过年,顺便……顺便挑一个性格好些的美妾与他暖床!”

    “喏!”林八姨答应的同时,不由面色稍微古怪了起来。

    “速速安排。”公孙一边说往外走去。“我稍微吃些东西,下午就要去别人家做客……”

    “喏!”这一次赫然连赵芸也赶紧答应。

    思索再三后,公孙便不再多言,而是推门迎着雪花走了出去,但仅仅是数步后就去而复返:“还有一事,现在就取出百金……外加十颗大东珠来!”

    “哦?!”刚刚放松下来的赵芸与林八姨齐齐惊愕。

    “交给义公。”公孙立在门前补充道。“告诉他,让他即刻送往……许子远处,现在就送!”

    言罢,公孙根本不等屋内二人答应,便即刻转身走入雪地中,往厨房处觅食去了。

    雪花纷纷不断,到了下午的时候,地面上就已经开始有两三指厚的积雪了,而如果再继续保持这个速度降雪的话,可以想象,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说不定洛阳城内外就会有贫民的房屋被压塌了。

    实际上,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出现,当公孙和家仆带着熊掌、书籍、彩帛、金银小锭、人参等物,和其他贵人一样满街乱窜四处出门拜访之时,很多穷人却在里长的带领下不停的清扫着里中屋顶上的积雪,以防止半夜里死的不明不白。

    此情此景,公孙虽然心中通透,却也忍不住稍有感慨。

    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唤来一个随从,让对方立即回去告诉林八姨,多买些木炭,再加上一些谷米,以年礼的形式赠送给周边的邻居,务必不要让自己家附近出现冻饿之事而已。

    而交代完不久,公孙便已经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蔡邕蔡伯喈的大门前。

    又是一曲仙音奏罢!

    “诸位。”因为燃着炭火而暖熏熏的堂中,有人不禁摇头晃脑。“不管当日那公孙如何无礼,只是一句‘素琴金经迎满怀,无人不道仙音皑’,却也是道尽了蔡公府上的风华……此时想来,居然颇为感慨。”

    “谁说不是呢?”又有一人接茬道。“便是后面那两句,虽显得猖狂了一二,可如今看来,其人确实有一番英雄气,北伐阵中,万军皆走,唯此子孤身向前;铜驼街前,百官惊吓,独彼人横刀对峙……”

    “是啊!”双手按住琴弦的蔡邕也是终于鼓着自己的朝天鼻长呼了一口气。“千说万说,国事艰难之时,这小子终于没有辜负自己两位恩师的名号,总比我们这些终日只能在家中鼓琴喝酒之辈强上一些。”

    话到此处,眼见着宾客们要说些什么话,这蔡伯喈又不禁微微苦笑:“唯有一事让我心怀耿耿,他当日抢走我太多书籍了,我家中藏书几乎少了一小半。而这一两年间,洛中太多事物,我也无心重新默念誊录,以至于我家东阁至今空置不少……便此一事,我也绝难与他再付高山流水之意了!”

    众人纷纷表示理解。

    而就在此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旋即又有一人的高亢话音自远而近,引得堂上众人各自惊愕:

    “蔡公!听你这意思,若是我把书给你还回来,你莫非就要与我高山流水,互成知音了吗?”

    话音刚起时,堂上众人还不见人的踪迹,但说完这句话时,披着裘衣、戴着冠、握着佩刀、满鞋都是雪水的公孙却赫然已经来到了堂中,引得众宾客不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蔡邕目瞪口呆,但还是鼓起勇气起身质问道:“你如何进的我家大门?我早有吩咐不许放你进来的!”

    “蔡公府上的看门人胆量还不如蔡公自己呢,我一拔刀他们就抱头鼠窜了,如此门防,岂不是任由我出入?”公孙边笑边说,身后又有数名家人抬着礼物摆到了堂上。“且不说这些,蔡公,我今日还真是来还书致歉的。”

    蔡邕从那对硕大的熊掌上扫过,却是不由茫然反问:“致歉我大概晓得了,书又在何处?”

    “在这里。”公孙转过身来按住了一个其中一个半人多高的箱子。

    “何须如此欺我?”蔡邕不禁失望坐回原处。“当日你分明拉走了我上千卷书籍,用了足足十几辆车子,如今却指着一个箱子说要还书……”

    不仅是蔡邕,便是其他客人也是连连摇头。

    不过,公孙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大笑一声,然后忽然拔出刀来。当时,就惊得这些洛中名士纷纷闭口不言,正襟危坐……果然,对付这些人的嘴就没有比拔刀子更爽利的了。

    然而,公孙拔出刀后却并未出言恫吓,而是将那箱子的木锁给轻松划开,随即,两名健壮家人会意,直接上前将箱子推倒,任由箱中之物给推倒在了堂中。

    “哎呀!”蔡邕第一个反应了过来,然后飞扑下堂。“还真让你家给做成了?!”

    堂上众名士定睛一看,也是反应了过来。原来,这一箱东西还真都是书,不过却都是用公孙纸所制……公孙纸向来以紧致白洁著称,所以能装订紧密,怪不得这一箱纸书便是之前近千卷的竹木简所载文字了。

    一时间,眼看着公孙收起刀子,众人也是纷纷来堂中捡拾观看……这一看不要紧,原来,书中字体居然还是蔡邕本人刻印石经时的所谓‘一字体’,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

    再加上白纸黑字,外有宝蓝色的硬壳书皮,端是显得精美异常。

    于是乎,且不说什么众人纷纷交口称赞,说蔡伯喈赚了大便宜,甚至有人偷偷将捡起来的书籍藏入袖中,引得蔡邕面色不快,却又发作不得。

    总而言之,闹腾了好一阵子,等蔡邕喊家仆将这一地纸书纷纷送入东阁并把礼物收好之后,筵席间偏上首的位置却赫然多了一个加座,然后公孙堂而皇之的坐了过去了。

    “文琪可还有诗啊?”众人重新落座之后,蔡邕心情大好,居然主动捋须调侃起了往事。

    “且不说当日几句歪诗,不合风气,不符规制。”公孙当即捧杯笑道。“只说蔡公不抚琴,我又哪里来的文思呢?”

    “话不能如此说。”下面有人微微拱手道。“公孙郎中不先兴文思,蔡议郎又哪里来的心思奏起仙音呢?至于说规制、风气……天下文风、规制难道不是蔡议郎和座中诸位说的算吗?”

    “正是如此。”又有人笑道。“刚才我们还说,白马中郎当年的那首短诗颇有几分意气呢!”

    公孙再度失笑:“若是如此,还请诸位不要嫌我在诸位大家面前不自量力了。”

    众人闻言愈发来了兴趣,然后各自期待。

    “今日冬雪初兴,”公孙指着堂外的雪花言道。“便以此为主,胡诌上两口吧……”

    一众名士当即敛声息气,便是蔡邕也速速遣人取了纸笔而来,准备誊抄。

    见到此状,公孙根本没有半分客套,而是张口即来:

    “十亩庭中半洁白,枯木净尽雪花开。

    抚琴蔡公何须叹,前度郎今又来。”

    蔡邕落笔完毕,不等其他名士咂摸出滋味,他却率先大笑:“且不提你依旧自鸣自得,也不说两诗相映成趣。只有一事……文琪为何对我堂上客人前倨而后恭啊?当日你那首诗可是不把堂上众人放在眼里的,今日却以雪花比拟堂上之客。而且,你真不晓得吗,当日我这蔡府上的‘枯枝’和今日的‘雪花’其实是同一批人!”

    堂下客人听到这诗在自强之余还有称赞自己的意思,当即连连拊掌,各自大笑。而等到笑声过去之后,也是全都盯着公孙,准备听他解释,为何要对自己这些人‘前倨后恭’。

    “非是我前倨后恭,而是就事论事。”公孙不以为然道。“当日我瞧不起诸位,是因为我将要远赴边疆,为国死战,而诸位却只是风花雪月,美酒仙音,那时自然会视诸位为无物。而今日,我再来此处,诸位虽然还是美酒仙音,却无人不心忧国事,哀叹时局……如今局面,虽然是同一批人,却也值得我赞一声高洁之士了!”

    蔡邕闻言忍不住一声感叹:“文琪说的好啊!国事艰难,妖孽频出,我辈儒生文士着实难再静下心来,抚素琴阅金经了。”

    堂中也是一时寂静无语。

    俄而,居然有人遮面而泣。

    “诸位。”公孙盯着那哭泣之人,不由冷笑。“我刚刚夸赞你们心忧国事,不负名士之身,你们转眼就作出如此行径,真是让我瞧不起……既然你们都知道国家艰难,那为什么不去想着为国家和时局尽一份力,反而在这里遮面啜泣呢?莫非以为这么哭上几次,便能把那些祸国之人给哭死不成?!”

    “文琪不必激我们了。”上首坐着的蔡邕忽然捻须苦笑道。“我晓得你此来是做什么的了……这些日子,你与御史台王允王子师、田丰田元皓等人来往甚密,定然是受他们所托来我们这里试探询问,对不对?”

    公孙不置可否。

    “你回去告诉王子师好了。”蔡邕忽然正色言道。“我辈虽然没有位居台谏,但国家到了这个份上,也绝不会顾惜自己的位阶与太平的!”话到此处,这蔡伯喈又不禁微微叹气。“过了年我就四十六了,却一事无成,被天子任命为议郎已经快两年,却也只是坐而空谈……如此,又怎么会置国事而不顾呢?正月初一的大朝会,我辈必然会痛斥时弊,直言国事!”

    公孙一言不发,当即起身行礼,告辞而走。

    而走出门来,公孙却发现居然有人早早的等在了蔡府门前,不由惊愕:“阿范那边如此利索吗?”

    “是,兄长。”公孙范躬身一礼道。“尚书令那里去送礼的人太多,所以那阳球阳方正根本没有出面,只是让仆人收下礼物,然后记下姓名、职务、礼单就把人都打发了。”

    “如此作风,不晓得是该夸他不拘小节还是该嘲笑他肆无忌惮!”公孙一边摇头,一边却是和自己族弟一起坐上了车子,往家中而走。“不过我也晓得一些虚实了……此人确实是有所恃。”

    “兄长所言不错。”公孙范轻声答道。“尚书台总揽政务,尚书令宛如宰相,这阳方正自然有所恃……其实兄长此番来洛中后如日中天,不也是因为身在尚书台,为中枢所重吗?”

    公孙哑然失笑,其实,他所言的‘恃’,乃是指阳球应该是从天子那里得到了什么许诺,并获取了什么任务……当然了,这就没必要给公孙范这个天真无邪的族弟科普了。

    “对了兄长,你在蔡公府上又如何?”说完自己那边的事情以后,公孙范又继续认真问道。“我怕打扰你的正事,没敢进去。”

    “一切顺利。”公孙摇头感慨道。“这次政潮太过猛烈,连这群最是胆小的所谓名士也都忍不住要上书论政了,而且似乎破具气势……”

    公孙范连连点头:“如此这般的话,想来天子也会有所触动……蔡公也会上书吗?”

    “这是自然。”公孙不由失笑道。“蔡伯喈不仅是洛中名士之首,更是个宦途蹉跎之人,之前升任议郎时他只以为自己能马上一飞冲天,结果两年都不曾有半点进展,无论是为了国家而进忠言,而是为了个人前途而故作大言,他都不会坐视这次政潮的。”

    “原来如此。”公孙范当即醒悟。“想不到还是公私两便,倒是我想的少了。”

    “不过说到此事。”公孙忽然又扶着车子边沿继续笑道。“阿范也在洛中一年多了,可对前途有什么想法吗?我的意思是,千万不要学这些名士,整日坐啸空谈,白白浪费人生。”

    “兄长以为我该如何呢?”公孙范正色询问道。

    “我以为不如归乡为吏。”公孙坦然答道。“经手些实事最好……阿越这些日子来信,明显就能感觉到他成熟不少,俨然是在郡府中有所锻炼。”

    公孙范一时有些尤难。

    “不舍的洛阳繁华?”公孙似笑非笑。

    “然也。”公孙范倒也没有瞒着对方。“在洛阳一年多的见识实在是比辽西那里多年都经历的多……”

    “可是阿范。”公孙复又指着车子后方的蔡府道。“洛阳虽好,却也有如蔡邕这边蹉跎人生之人……我这么说吧,你是想如这蔡邕整日在洛阳府中鼓琴弄墨呢,还是想学我岳父在辽西边塞那里马上封侯呢?”

    公孙范沉吟片刻,越发诚实坦白:“我更想如兄长那般在尚书台中喂鸡闲谈。”

    公孙不禁哑然,然后便长久沉默了下去。

    说到底,他心中还是有事。酷吏、名士、台谏、外戚,甚至于天子,这些人的大致脉络他公孙都已经有所感触和猜度,而若是再能透过袁本初探知出袁杨两家的想法和动作,那此番政潮来的再猛烈,自己也都可以从容应对,立于不败之地,并伺机有所作为了。

    只是不晓得,那许攸能否看在自己的大方上面而给出些痛快话来?毕竟,自打田丰、审配同时出现在眼前后,自己就陡然警惕了过来……朝野汹汹,诸方博弈,可为何那天下楷模袁本初却一直敛声息气,毫无动作呢?

    更别说,他的亲父袁逢可还一直处于朝堂正中,左右逢源,却又偏偏让人猜不透心思!

    四世三公,打仗的水平且不说,朝争的手段又岂是浪的虚名?!

    我是祝大家考700分的分割线

    “初,太祖尝与诸兄弟各私言所志。(公孙)瓒年十八,辽西为吏,乃自曰:‘当领受万军,驰骋南北,自成功名。’太祖立于旁,拊掌而赞。(公孙)越年十七,书信中道:‘当求抚镇一隅,守牧后方,为兄援护。’太祖于雁门,揽之微颔,自感其意。后,复于洛中与(公孙)范同车相谈,范直言:‘范无他志,此生当从兄左右,足矣。’太祖趣而笑之,不复言语。”《旧燕书》.诸公孙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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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凶淫(9.6k假设群里有人考了700分的加更)

    钱确实是一个好东西!

    这是公孙在自己家中看到许攸时的第一个想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人见面,也不寒暄,只是微微拱手,便相对坐下。

    “义公,去让八姨再取百金与十颗大珍珠来封箱!”对付此人,公孙此时已经再无疑虑,张口便让他再无犹疑。“我要与子远兄私下恳谈,等到说完话你们再来问我这这箱子该放到何处!”

    “文琪。”盘腿坐在暖炉和肥猫旁的许攸不由捻须笑道。“你我兄弟,正该如此,你尽管问来,我知无不言。所以你放心,今日这箱子,必然能放到我车上!”

    “既如此……政潮将起,袁本初在做什么?”待韩当领着其余人全都退下后,公孙当即盘腿坐到对方面前,然后开宗明义。“子远兄,据我所知,去年我在雁门之时,你们就曾经鼓动过永昌太守曹鸾开党禁,以至于人家被活活打死,党锢也再次加强。怎么现在如此好的机会,你们却毫无动静?!”

    “不是我们不想动作。”许攸当即叹气道。“而是袁本初被束缚了手脚……你说,魁首都被束缚了,我们这些爪牙又怎么能发出力来?”

    “何人所缚?”公孙紧追不舍。

    “袁本初亲父,太仆袁逢袁周阳!”

    公孙心中当即一动:“袁太仆意欲何为?”

    “文琪,你应当问,袁氏意欲何为?”许攸轻声更正道。“毕竟,袁氏当家二兄弟,那太尉袁隗是公认的尸位素餐,万事不能绝,所以其兄袁逢袁太仆就成了如今袁氏一族说一不二的实际当家人。”

    “那袁氏此番意欲何为?”

    “好一个‘此番’!”许攸忽然失笑。

    不过,公孙却懒得和对方打机锋。

    话说,他哪里不知道,人家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满天下,什么袁半朝简直是侮辱人家。这种超级大世家,到处撒网,四处下注,八面玲珑,对他们而言,立场这个东西永远只是一时的。

    他想知道的,也不过就是袁逢此时的想法而已。

    但是,许子远不晓得是不是觉得前后两百金和二十颗大珍珠太过贵重,不拿出点东西来就不好意思,所以居然在那里喋喋不休起来。

    “……所以说,政局不是不能变,而是要尽量在他们的控制下变化才行。说白了,就是他们家大业大,想法多多,顾虑重重,要讲一个万全之策。”

    “不说别的,御史台那些人嚷嚷着要诛宦,那中常侍袁赦诛不诛?这可是袁太仆亲自认下的兄弟,名号在汝南老家挂着呢!为此事,汝南那边看守宗祠的长房长子袁闳几乎和洛阳这边断了往来……你说,如此勾连内外的重要人物,袁氏该怎么处置?”

    “而进一步说,若是诛宦真有可能成功,那也不能让你们这些愣头青拿走这份殊勋吧?”

    “甚至再进一步说,若是诛宦成功,曹节、王甫都死了,朝廷以后该是个怎么样的局面,人家袁氏可曾安排好了?”

    “那就是要万事都随着他们袁氏走了?”公孙终于有些忍耐不住。“别人不许做事了?”

    “这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许攸不由感慨道。“若你们真有本事成事,他们自然会转变立场,主动出击,绝不会有半点迟疑。可单就此时而言,不管如何了,袁氏似乎就是要助曹节、王甫、袁赦等阉宦稳一稳局势。”

    “到底为何呢?”

    “鬼晓得?或许是早在十月日食之前,袁太仆就已经和曹节等人有所默契,准备对一些事情共进退;又或许是他觉得这次政潮太过凶猛,以至于超出了限度,所以临时决定帮一帮曹节,缓一缓局势,也未可知。”

    公孙心中不由一动。

    要知道,从局面上来看,所谓‘政潮凶猛,稳一稳局势’可能性无疑更大一些。但是,对方的话却也让公孙陡然想起了自己刚刚来到洛中的情形……那时候,日食刚刚出现不久,还没有政潮的迹象,自己就在尚书台遇到了曹节、袁逢、杨赐等人聚在一起的情形。

    当时这个场面,固然可以说是要商量一些朝政大事,但也无可辩驳的说明,公族不是不可以和宦官坐在一起的。

    可是,能让这些人放下各种利益纠葛暂时联合在一起的事情或者对象,又是什么呢?须知道,且不说公族和宦官之间的龌龊,便是袁杨两家之间也是心态微妙的。

    “子远兄,我再问你一事。”一念至此,公孙不由叹气。

    “请讲。”

    “若天子与袁氏此时相争,孰胜孰负?”

    许攸沉吟不语。

    公孙等了一会后,眼瞅着对方还是不说话,便忍不住捏了下一旁胖猫的尾巴,惊得后者一声惊叫,然后直接跳起来逃走。

    许攸不禁苦笑:“非是不愿答,密室之中有何不可说?也不是不能答,毕竟答案显而易见。只是这一问牵扯太大,我一时间也不能说个通透……只能讲,单以天子与袁氏而言,若天子不顾一切,袁氏算个屁啊?”

    “为什么这么说?”公孙不由蹙眉道。“袁氏根基深厚,名满天下,若是能与曹节相互勾结,掌握禁军,那……”

    “天下大势在于人心。”许攸当即嗤之以鼻。“当今天子刚刚成年,虽然有扩大党锢一事,但也有修筑石经,礼贤尊师之事。甚至对于河南以外的郡国而言,他们眼中的天子恐怕还是被阉宦所遮蔽的小孩子呢……总而言之,别看袁氏如何如何,可天下人心如今七八成都还在北宫!”

    公孙微微颔首。

    “再说了,真要是和天子摆明车马的对抗,公族出身的袁氏怕是要人心尽失的。”许攸继续笑道。“本朝传统,能侵犯君权而执掌朝政的,无外乎就是阉宦和外戚而已,哪里有公族的份?他们这些人想要做事,也是要靠着这两者的发号施令才能有所成……阉宦当权时敷衍着阉宦,外戚当权时追随着外戚,最好的局面不过是把二者架空罢了,但也只是架空罢了!”

    话到此处,许攸不禁向前倾身,重重的拍了一下对方的大腿:“文琪啊,你得明白,这些公族之所以为公族,便是无论何时都不失体面,不失大节,不失独立,却又能在关键时刻稳固朝堂,不然,要他们何用?士人首脑一旦成了公族,那就跟士人不一样了。”

    公孙再度微微颔首,然后却是忽然盯着近在咫尺的许攸笑出了声来。

    “文琪这是何意?”许攸不禁一怔。

    “无他,我只是在可惜子远你的通透,还有逢纪的才智、辛评的沉稳……”公孙连连摇头笑道。“你们这么多俊才投身到了袁本初身边,本就是要继承党人之志,诛除阉宦,澄清朝堂的,却不想被人家天下楷模的亲爹给缚住了手脚。袁氏一族自然可以八面玲珑,可身为党人领袖的袁本初一身前途却都寄在了诛除阉宦这四个字上面,也是可怜可叹啊!”

    许攸闻言也是释然一笑:“不瞒文琪,袁本初最近也是常常如此感慨的……不然我哪里会这么轻巧来你这里?”

    公孙陡然一怔:“想不到天下楷模袁本初居然对自己亲父心怀怨念?”

    “摊你公孙文琪身上,你怨不怨?”

    公孙为之默然……虽然不晓得这袁逢什么时候死的,但想来他这一死,应该也就是袁本初和袁公路肆无忌惮的开始吧?袁隗那厮尸位素餐,宛如木雕,这等人物只凭一个叔叔的身份恐怕确实约束不住这两位吧?

    “文琪可还有别的要问吗?”眼看着对方不说话,许攸不禁认真催促道。“机会难得。”

    公孙认真想了一下,但终于还是直接起身了:“天色尚不是很晚,我送子远回去吧!”

    “那百金与珍珠……”许攸倒是毫不客气。

    “自然会与你。”公孙不以为意道。

    许子远大感满意。

    两人步出室外,来到门前时,外面已经是银装素裹。

    “北国风光……”公孙一声感叹,却又闭口不言。

    “文琪啊文琪。”眼看着果然有仆人将一个小木箱抬到了自己的车上,许攸却是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公孙的手。“难得文琪如此大方,可我却早早的托身于袁本初了……”

    公孙懒得理他。

    “不过,且说一句正事。”许攸拽着公孙手道。“我今天说的这么透彻,为何不见文琪有丧气之意啊?”

    “我为何要丧气?”公孙当即睥睨问道。

    “曹节、王甫主导朝政多年,诛宦一事本就要是要趁着政潮虎口拔牙。”许攸不以为然道。“现如今又有袁氏态度暧昧,隐隐相为表里,此番恐怕要难上加难……”

    “那又如何?”公孙不以为然道。“若有一日,我能提此二人之一头颅,从铜驼大街上走上一遭,便是千难万难也值回来了!”

    “这倒是实话。”许攸连连点头。“莫说是此二人的头颅,便是袁赦等其他随便中常侍的头颅,你能提着在洛阳走一遭,那天下人就再无人敢只视你为边郡一武夫了,你公孙身上最后一道桎梏也就没了……将来,公孙氏因为你一跃而起成为天下顶尖世家,也未可知。”

    言罢,这位为人通透、才智高绝的南阳‘凶淫’之徒,便转身上车,紧紧抱住那一箱财货,赶紧打发自己的车夫速速回家去了。

    公孙负手立在门前,目送对方冒雪而去,这才转过身来回家。

    稍倾,赵芸从何进府上回来,只说已经交代清楚;然后又有家人从卢植处回来,说卢老师受了礼物,却不会来此处过年,而且把美婢退了回来,并直言要公孙‘安分守己’!

    对此,已经彻底了解情况的公孙却是不以为意了。

    一夜大雪不说。

    然而,所谓‘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之事,只是没了官做的穷书生自我安慰罢了。实际上,对于公孙这种位居中枢的朝廷命官而言,接下来的才是一年最麻烦和最辛苦的时间……因为随着正月初一的临近和大雪的融化,一年一次的大朝会马上就要在南宫嘉德殿举行了!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朝廷需要赶紧清理各部门的堆积事物,需要招待和安置天下所有郡国的王侯与上计吏,甚至需要加紧修建坍塌的南宫城门。

    这一天的这个活动,连天子都没法偷懒的!

    实际上,从天色未亮开始,在京的宗室、列侯、将军、官吏、博士,恰好在京履职的两千石,外加上从各郡国赶来的上计吏、盐铁专官,还有赶回来的监察官员,等等等等……总之,数千官吏就已经开始在严寒中于南宫殿前列队,准备参与这场大朝会了。

    上来自然是繁琐而必须的各种礼仪。

    大鸿胪和太常,一个负责引导一个负责纠察,奏乐,迎奉天子,唱礼,行礼,献礼,手舞,足蹈……一连串的礼节只把处在最外围的公孙弄的头昏脑涨,偏偏又不得不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天也已经亮了,京中六百石以上官吏终于得以进入广阔的嘉德殿跪坐列席,而这个时候也意味着要开始正经议事了。

    当然了,公孙的位置太低下,只能勉强看到和听到堂中央一些活动,再往上的天子还是云里雾里,偶尔听到几句声音,样子那真是瞅都瞅不见。

    先出列的赫然是司徒杨赐,他要按照批次接受各郡国的上计吏进行汇报。

    当然了,真正的汇报资料都在尚书台和三公府各处,这里只是把资料拉上来做个样子而已,所说的也一般是场面话,基本上一问一答一应就直接下去了,然后赶紧换下一批人上来……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官面文章也出现了一次难以避免的尴尬场面交州七郡陷落了四郡,而这四个郡中的上计吏怎么都想不到,出发时还好好的局面会变成这个结果,因此只能在大殿上直接顿首,以实相告。

    于是乎,理论上执掌‘民事’的司徒杨赐,直接免冠请罪,但是上面又赶紧安慰,让他重新加冠而立……开什么玩笑,免三公再正常不过,但也不能在大朝会上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免吧?那简直是在逼人家自杀!

    接着,是新任司空陈耽出列,这个位置是前汉的御史大夫转变而来的,换言之,应当是理论上监察系统的首脑……而他出列,自然是要接受各州刺史,或者说刺史使者的汇报。

    当然了,轮到交州的时候,这个也挺尴尬。

    随即,太尉孟也没能免俗,甚至更加倒霉……因为除了交州失陷以外,北疆出塞大败,几万人死在那里,三个两千石将军直接贬为庶人,一年一度的总结,怎么都绕不过去。

    实际上,等这一波场面功夫做完以后,整个朝堂之中,上千官吏,就都有些面色不大自然了起来。

    接着,是九卿奏事。

    为首的太常刘逸无可奈何,只能将之前尚书台雌鸡化雄,还有南宫大门无辜崩塌之事一一上奏。

    这个时候,年轻的天子再度开口,只说此事事关重大,当让大长秋曹节、中常侍王甫二人统领百官,议论此事。而凡是三公、九卿、博士、尚书、在京两千石及刺史、议郎、侍御史,皆可上前依礼自陈己见。

    百官差点没相信自己的耳朵……没错,这种事情居然是让曹节、王甫二人来主持!这简直就是让贼人自己审自己吧?

    就连公孙听到此处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然而这就是大汉朝最具特色的阉宦政治!你以为万事俱备了,结果宦官却总能从最核心的地方直接扭转局势!

    而听到天子御令,曹节、王甫二人也当即快步下阶,然后一左一右各自扫视百官。前排的官员被看到后,大多直接低头不语。而连前面的高官都不敢上前的话,那后面一年才只能‘见’一次天子的低阶官员更是不敢越阶言事。

    一时间,摄于这二人的赫赫凶名,上千人的朝廷竟然一时鸦雀无声!

    “漂亮!”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了,反正坐在最角落里的公孙见到如此情形后反而是心中不由暗赞。

    当然,他是有理由的……因为如果袁逢和曹节合流的话,那此番政潮说不定还真就让这两个大宦官给挡过去了。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们在天子和百官面前**裸的展示自己的威风,且看看百官如何继续暗流汹涌,再看看天子是如何看待这两位‘老宦官’的。

    然而,不待某个小人心中暗自为阉宦的威风高兴数息呢,那边却是忽然有人天不怕地不怕地站起了身来……却正是司徒杨赐。

    当然,这位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人家可是三世三公的帝师!除非来场正儿八经的政变,否则曹节、王甫最多也就是把这位再撵下三公之职而已。

    话说,杨赐开口便是《春秋》,一堆典故听的人头晕眼花,不过他倒是通过这些直言不讳的下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些天象、灾异都是标准的坏事,如果朝廷和天子不能做出恰当反应的话,是要出大乱子的!

    甚至,交州沦陷,本身就是之前对日食、地震不够重视而引发的后果。

    话到此处,曹节当即束手代替天子发问:“既如此,天子有话问司徒,此事当做何解?”

    “此事易尔。”杨赐毫不犹豫的捧着笏板对曹节应道。“出现如此事端全都是因为阉尹之徒,擅传国政。《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则修政,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人见怪则修身。’所以,只要陛下能斥远这些阉尹佞巧之臣,然后速速征招一些真正的清高之士,那么上天自然会展示威仪,这些灾异也自然就会消弭!”

    从阉字出口之后,王甫便当即面色涨红,然后就一直怒目而视,但曹节却是一脸淡然,他一直等到对方说完,这才从容问道:

    “那敢问司徒,朝中到底谁是佞巧之臣呢?”

    “回禀陛下,”杨赐继续抬了下手中的笏板道。“此间是大朝会,佞巧之臣也都在此处,此时当面斥责,无疑会相互攻讦,使得朝会难以继续……臣斗胆,请陛下允许朝中欲言此事者回去后直接上书,让陛下御览!”

    曹节回头看了看御座,然后便毫不犹豫的对着杨赐点了下头,道:“善!”

    杨赐当即满意的坐了回去。

    这下子,殿中当即群情激奋,以至于很多人都在交头接耳。

    “肃静!”曹节微微抬声,并再次扫视了一边大殿各处的百官。

    不得不说,效果立竿见影,他这一看比什么东西都管用,很快殿内就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司徒已有进言,可还有人欲言此事?”曹节昂首询问,并把目光停驻在了三公九卿之列许久。

    这次依旧是鸦雀无声……毕竟,杨赐当面用‘阉尹’二字为众人扭转了局面,争取到了不用直面这两个大宦官的机会,那又有谁会闲的蛋疼跟这两位玩当面直斥呢?

    可不是人人都是帝师的!

    然而就在此时,又有一位不怕死的公卿起身来到堂中,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太仆袁逢,于是各自振奋。

    袁逢和杨赐一样,张口便是经典,当然,他们袁家的家学是《易经》,跟杨家的《春秋》说的不是一回事。

    不过,无论如何,这袁逢也是一口咬定,如此诸多事端也是天人感应下的灾异,如果不能及时处理,那一定要出大事的。

    “太仆。”曹节依旧束手而立。“既然经典明确,如此灾厄确实是上天示警,那陛下请问你,到底该如何化解呢?”

    “首先,迎气五郊,清庙祭祀,养老辟雍,这些祭祀活动都是陛下应该做的大事,可是陛下自从登基以来,长久都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袁逢一脸严肃的回答道。“所以,陛下应当亲自去城外进行祭祀,所谓迎气五郊。”

    “哦!”曹节恍然大悟。“原来是缺少祭祀活动,陛下已经听到了,敢问太仆,还要做其他的事情吗?”

    “还有,自然就是司徒之前所言的去小人而征辟贤人了。”袁逢此言一出,身后百官愈发振奋不已,连公孙都有些惊愕……莫非自己误解人家袁逢了?

    “那敢问太仆,征辟贤人倒也罢了,可所谓小人到底是指那些人呢?”王甫忍不住越过曹节蹙眉询问道。“莫非太仆也想说小人就在朝堂,但为了避免争执,应该让百官退后上书,直呈御前?”

    “不用!”袁逢也是举着笏板昂首答道。“小人虽然就在朝堂,但臣却以为没什么可以避讳的,直言亦无妨。”

    王甫以目视袁逢,正色问道:“那陛下再问太仆,朝中到底谁是小人?”

    “当然是去年秋日所封赏的那些宣陵孝子了!”袁太仆掷地有声,正气凛然。

    和主持问话的王甫一样,百官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这宣陵孝子是什么玩意?

    当然,他们很快就想起来了,去年秋天在洛中似乎真有这么一场事情,而听这身为士人首脑的袁公的意思,这么多这么密集的天象和灾异,居然是这群玩意闹出来的?

    别人不知道,公孙是没忍住笑。

    “陛下!”太仆袁逢捧着笏板一脸恳切道。“臣听说当年孝文皇帝(汉文帝)专门下诏,要求天下人为天子制丧服三十六日,哪怕是继位的天子、亲生的儿子、亲手简拔起来的公卿列臣,不管是多大恩情,都要按照这个制度来办,不敢有半分逾越。现在那些虚伪小人,跟先帝既没有血缘骨肉的关系,既无私下的恩德,更没有食君之禄这种事情,那他们这些人的‘孝’到底是从哪里来呢?居然能等到先帝去世数年才来哭孝?”

    曹节、王甫纷纷颔首,三公九卿除了一个杨赐死死盯住这袁逢的背影外,居然大多闭口不言,而百官之中,不少袁氏门生居然在那里频频点头。

    “不瞒陛下。”袁逢继续说道。“当日出了天象之后,就一直怀疑是这群宣陵孝子惹得祸,所以专门去调查了,陛下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王甫迫不及待的问道。

    “其中有一个人,居然是个逃犯!”袁逢一脸哀叹道。“此人在东郡,入室奸人妻,后来利用守孝的名义,夜间逃亡,最后来到洛阳,如今又跑到宣陵去哭孝。把这种人表彰为先帝的孝子,还封为郎官!能不出天象和灾异吗?臣恳请陛下,把这些人全部革职,然后该法办法办,该驱逐驱逐!”

    “原来是这样!”曹节不禁正色询问。“那么如此,灾异就能彻底消除了吗?”

    “若如此,何以服天下?”公孙清晰的听到身旁不知何人出言嘲讽。

    “非也。”袁逢似乎是听到这句话一般,连连摇头。“如此,尚不足以安天下,还需要做第三件大事!”

    “请太仆赐教。”

    “臣,太仆袁逢,恳请陛下改元换号!”袁逢长身一躬,坦然言道。“如此,此番灾厄便自然消解!”

    公孙目瞪口呆,却也不禁暗暗服气……好一个该元换号!好一个袁氏魁首!

    而回到殿中,这番话说出来以后,天子当即大喜,直接就越过曹节和王甫,在御座上追问,是否如此处置便可以彻底化解灾厄?

    袁逢毫不犹豫的肯定了这个意思。

    这下子,自天子到两位大宦官,各自喜笑颜开,而下面的朝臣,则各自面色复杂,然而,无论如何,却再无一人上前去讨论此事了……否则,岂不是要把当政宦官和士人首领一起得罪!

    “既然如此。”曹节一边往上面的台阶上回走,一边忽然宛如不经意般提起了一件事情。“陛下,此事应该就不需要再让百官私下上书了吧?”

    天子当即首肯。

    大朝会继续,众人却是五味杂陈……宦官的凶淫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

    而终于,随着日头西斜、天色将暮,天子驾先行,曹节随侍,而王甫立于陛上,笑四顾,方才拂袖而去。

    接着,三公九卿各自无言,或快或慢而走,两千石随后,再往后,百官争出……换言之,这场被众多人所期待的大朝会却是终于‘胜利闭幕’了。

    公孙一边随着人流来到殿外,却并没有直接出门往铜驼街而去,而是四处张望询问。准备找田丰说事情。

    然而,就在公孙还在后面四处张望之时,他却不晓得田丰此时早已经不在殿内,实际上着田元皓居然不顾礼仪,直接抢到殿外,并挡住了三公九卿的去路。

    “司空。”田丰举着笏板朝着自己的顶头上司陈耽微微躬身。

    “元皓!”不止是陈耽,三公九卿倒是八成都认得田丰,因为此人乃是冀州茂才,作为大汉顶级大州一年才出一个的人才,他们怎么可能会没有印象?

    “若有事,不妨去御史台或司空府一谈?”陈耽指了指周围密集的官流,不由强笑道。

    这里的司空府不是陈耽的府上,而是司空位于铜驼街处的官方办公机构。

    “不用了。”田丰面色如常,不见喜怒,只是再度躬身一礼,便趁着夕阳解下自己的印绶,直接连着笏板一起递了上去。“丰是来请辞归乡的,还请司空恩准。”

    旁边的袁逢率先变色,但旋即恢复了正常,倒是陈耽愈发着急……他可不想背上上任不久就把一州名士大才给逼走的恶名。

    “司空不必在意。”田丰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在这嘉德大殿之外,当着猬集的百官大声言道。“阉宦当道,丰心有余而力不足,强留在御史台,怕是心中不能平,既如此,不如归乡苦读。”

    陈耽松了一口气,复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几乎是本能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袁逢,这才回过头来接过了田丰笏板和印绶:“既如此,我亦无话可说……你且自去吧!”

    田丰再度一拜,又朝自己的举主袁隗躬身一拜,这才退到了一旁。而三公九卿也各自低头,快步离开。

    “元皓何必如此?!”从后面赶来听到此消息后,公孙宛如雷击,不禁不管不顾地直接拽住对方。“听我一言,此事尚有可为,我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今日不过是一时挫折而已,你难道不知道桥公百折不挠的典故吗?何必行此激烈之举呢?!”

    三公九卿早已离开,但光禄大夫桥玄实在是垂垂老矣,此时慢腾腾的从旁边走过,听到这四个字倒是不禁一怔,但旋即还是摇头走开了。

    “此事与百折不挠无关。”田丰不禁喟然。“文琪难道不知道吗?我这个侍御史乃是次阳公(袁隗)做太尉时征募举荐的,换言之,我乃是袁氏故吏。如今周阳公(袁逢)俨然是要与曹节、王甫等一干主政宦官互为表里,我留在此处居此职,然后再去想着诛宦,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公孙连连摇头:“那就不提做官之事了,还请元皓留在此处,为我出谋划策,我实在是需要仰仗你的智计……”

    “不必了。”田丰就在这人流渐渐稀疏的殿外石阶下,干脆利索的拒绝了公孙的邀请。“我意已决……当归!”

    “元皓!”公孙更加着急,只能死死拽住对方。“总要与我一句话吧?”

    “也罢!”田丰不由叹气道。“我本不欲与文琪说的……你知道我是哪里人吗?”

    “钜鹿!”公孙当即答道。“这我早知道。”

    “那你可知道,祸害钜鹿最大的一名权宦是谁?”

    公孙当即为之一滞,双手也是不由撒开,但依然还是低声说了出来:“赵忠!”

    “正是你妻伯赵常侍!”

    公孙张口欲言,却无半个字能说出口。

    “敢问文琪于赵忠,难道会比袁氏于曹节、王甫要清白?”田丰不禁正色反问道。“就算是诛了曹王,难道你还会诛赵?我也不嫌你厌恶……当日我于铜驼街上对你言‘诛宦正在其时’,乃是因为看你拔刀对段后猜度到宦官新旧内讧,并未有半分真心景仰之意。”

    公孙愈发无言。

    天色已暮,田丰也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便微微拱手,准备就此离去了。

    这下子,公孙实在是没忍住,居然再度拽住了对方的衣袖:“若来日再见,不知元皓能否改颜相对?”

    田丰一惊,然后不由回头苦笑:“我还以为文琪要问我何时动身,然后让你的白马义从沿路截杀我呢……我如此直言刺你,你不愤恨吗?”

    “怎么会愤恨呢?”公孙连连摇头。“若是个庸人,这么戏我、嘲我,我还真就让人暗地里截杀了他,但如元皓这般人物,才智卓绝、品质高洁,宛如一块美玉,我又怎么会因为买不起这块美玉而恨上它呢?只会恨卖玉的人罢了!”

    “得文琪此言,倒显得我小肚鸡肠了。”田丰正色躬身一礼。“若有缘分再见,我田元皓必然视君为故交,届时,望你我能相顾坦然。告辞了!”

    公孙撒开手,也是正色躬身一礼。

    礼毕,二人便在这嘉德殿外直接分开了……一往东门而走,一往南门而行。

    讲真,今天的大朝会对于早有准备的公孙而言真不算什么,因为他真的有所准备,而且有了新的方案,是真的要学习桥玄百折不挠的……但是,失去了田丰,却也真的让他失落了起来。

    等出了南宫,公孙就愈发失落了,再加上天色已经漆黑,他便不禁趁着黑夜愤然怒骂道:“袁周阳凶淫之辈,他日必遭反噬!”

    “无计可施之际,躲在暗处骂人家堂堂太仆是凶淫之辈,莫非也是百折不挠之举吗?”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把公孙惊得头皮发麻,甚至于直接摸到了自己的仪刀之上。

    不过,几乎是一瞬之后,他就赶紧放下手来,然后老老实实的躬身大拜:“未想桥公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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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汉光和元年,曹节、王甫执政日久,天下汹汹,唯其与袁氏互为表里,实难骤除。尝朔日大朝,百官以天象、灾异扼之,几欲成事,袁逢为太仆,自起身言及改元,遂解曹王之困,百官多为袁氏故吏旧友,皆不敢复言。及晚,太祖出南宫,乃于铜驼街外私喟曰:‘袁周阳凶淫之辈,天下将乱,为乱魁者必此人也。欲济天下,为百姓请命,不先诛此子,乱今作矣。’光禄大夫桥玄桥公年六十有九,自后闻之,乃徐徐曰:‘如卿之言,济天下者,舍卿复谁?’”《旧燕书》.卷二十六.世家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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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访

    按照中国人的传统,很少有人活着的时候就被直接定论为‘一代名臣’,并引申出各种典故、各种逸闻、各种神异之类之类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毫无疑问,桥玄是个例外。

    毕竟,这位公认的后汉名臣成名太早了!

    当初在太原官寺里,公孙跟董卓两个人拎着一把断了的破刀在那里互相吹捧,然后还拿人家桥玄的事迹当榜样……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答案是快四十年前的事情。

    而且说句实在话,人家桥玄四十年前搬倒一任两千石的时候,只是一个县中小吏,而公孙当初则是一个千石司马,难度和水平差的真不是一点半点。

    还有当初刘宽刚刚拜为太尉,公孙跟阳球在太尉府上相互吹捧的时候,说什么要把不接受征召的人绑到官寺前面……这其实也是有典故的,而且还是和桥玄有关系。

    大概在二十年前吧,桥玄当汉阳太守,征召一个人为吏,结果对方摆出了一副名士架子,称疾不去。于是桥玄就直接告诉他,你敢不来,我就按照鼓励寡妇再嫁的行政命令,把你那快五十岁的老娘给嫁出去!吓得一郡的人纷纷过来求情,这才作罢……讲真,这还不如杀了对方呢!

    除此之外,这位桥公身上还有一个神话故事,是可以写入志怪小说的……

    不过,抛开这些不说,对于官场人物来说,桥玄身上最让人服气的正是那‘百折不挠’四个字。

    这四个字,此时还称不上是成语,也没有因为记载在什么碑文和史书上而成为典故,但自从某个人无意间说出来以后,确实成为了当世人们对桥玄的一个公论……因为这位桥公在年轻时,曾多次宦海沉浮,一次主动弃官,一次被下狱为城旦,一次又被免职为庶民,所谓三起三落,却不曾失过半点志气。

    当然了,公孙不知道的是,真正让百折不挠这四个字彻底和桥玄绑定,并流传后世的,其实是一件尚未来得及发生的事情……

    “这是桥公的孙子?”公孙亲自赶车把桥玄送到对方府邸前的时候,一个裹着厚重外套坐在门前灯下,大概才**岁所谓总角之龄的小男孩便兴奋的迎了出来。

    “非也。”桥玄先是在车下颤巍巍的揽住了小男孩子,然后才失笑解释道。“这是我的幼子……真要是孙子,怎么会这么宠溺呢?”

    公孙不禁再度打量了一下这位垂垂老矣的大汉名臣,也是暗自佩服。

    而这边,桥玄低头继续摩挲着自己幼子的脑袋,笑着叮嘱了几句,便推了一把自己的幼子,说是外面冷,让他先行入内喊家仆备饭,然后才继续扶着公孙的手腕往门内走去。

    话说,人家桥玄虽然出身不错,而且早三四十年就是两千石了,但家中却是简简单单,仆人都没几个,家具物件更是少的可怜,配合着所谓官修的偌大府邸,着实显得冷清。

    “我当年也出任过度辽将军,总揽北疆军事,现如今却垂垂老朽,说话都显得精力不济,”桥玄边走边说道。“所以也没几个人愿意来我这里。不过有意思的是,偶尔来些客人,却都是些像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

    公孙心中微动,不由直言道:“桥公,刚刚确实是我失言了,若你有所见教,还请直言。”

    “不算失言。”桥玄不以为然道,说话间已经扶着门框踏入了二门。“我当年比你大七八岁的时候,在河南尹那里当属吏,去汇报工作,那河南尹梁不疑让我站着汇报文书,我当时就把文书扔地上辞职不干了……跟我相比,你这种背地里骂个人的泼妇行径,又算个什么事?当面骂,袁逢难道就会杀了你?”

    公孙满脸通红,便赶紧撒手,然后后退一步,再度躬身谢罪。

    “本来以我的年纪,不该再过问这些事情。”桥玄丝毫没有理会对方的赔罪,而是停下脚步自顾自的拢起袖子言道。“再说了,我从顺帝年间就入仕,前后经历五朝,见的多了,也就对这些宦官、外戚之类的事情没什么想法了……宦官与外戚联手主导朝政架空成年皇帝你见过吗?被毒死的小皇帝你见过吗?”

    公孙无言以对。

    “不过,这阉宦和外戚终究是刘氏的家奴和亲戚,一身权势都来于刘氏,所以他们之间折腾出来一百种花样也没什么可说的。唯独,”桥玄话到此处忽然微微叹气,冬日间的白气登时弥漫在了他的脸上。“唯独这袁氏,说实话,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和宦官联手的公族首领,也不知道袁逢这小子到底想干吗……”

    公孙不由头皮发麻,这话茬他根本不敢再接。

    “对了,你这小子,之前说什么‘此事尚有可为’,又说什么‘心中已有定计’……给我说实话,是不是心里想着,天子这个年纪,必然要清洗朝堂。所以曹节、王甫也好,洛中旧贵也罢,迟早要统统失势。然后,你就可以从容窥的机会,躲到天子爪牙身后,杀一两个阉宦,从而名扬天下?”

    “是!”公孙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躬身答应。

    “你不必惊慌。”桥玄继续立在二门上随意言道。“我这只是见惯了如此事情,所以闭上眼睛也能猜到,不是什么人老成精,更不是有什么密探校事之类的……”

    公孙愈发无言以对。

    “然而,还是那句话,若是坐等天变,你这种行径又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呢?”桥玄继续说道。“就算是博得些许虚名,也不过是让那些庸碌小人佩服,你以为天底下的英雄,真看不出来你是个投机取巧之辈,还是个百折不挠之人吗?”

    公孙复又想起之前的田丰,不由昂头长叹一口气:“桥公所言甚是……”

    “我也觉得甚是!”桥玄拢着袖子嘲讽道。“你明明身怀利刃,后有退路,却只是在开始时朝着段这个没了志气的死老虎亮了一把刀子,然后就整日行一些阴谋诡计,私下串联之举……有什么意思?你也是打过仗的人,难道不知道,这政事如战事,政争如战争,关键时刻还是要看一股血勇之气和堂皇向前之阵的吗?!对上这群长于妇人之首的膏粱世家,你不主动打过去,居然坐等什么战机,也难怪来京三月却一事无成!”

    公孙心中自然知道桥玄此人不至于对自己有什么恶念,再加上田丰的离去让他万分愤恨,所以此时听完这番话更是恍然若失,却又醍醐灌顶,便赶紧俯首拜谢:“桥公的教诲,铭感在心……”

    “你也不必铭感于心。”桥玄微微拂袖,不以为意道。“我也只是想看看让刘文绕那小子看重,还准备托付家人的弟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我这番话,也只是替你那个无能的老师教训的而已!”

    话到这里,不待对方开口,这位当世名臣却是连连挥手:“我家中人口很少,便是正月初一也只是做了少许的饭,你这人年轻,饭量怕是很大,就不留你了,自去吧!”

    公孙本还想问问对方和自己老师刘宽的关系,还有对方是否如自己母亲所言,和曹孟德有深切关系,以及自己和曹孟德相比如何,甚至还想把电光火石之间相处的主动策略说出来让对方参详一二……但是,千言万语,终究只能是无可奈何,唯有再拜而走了。

    来到门外,之前去宫外接公孙,然后一路跟过来的韩当、魏越还有其余两名侍从便赶紧围了上来。

    “义公。”公孙以手拭去额头上实际早已经干透的虚汗,便直接在桥府门前将自己的心腹喊了过来。“你与我直言,洛中这些高门大户的守卫水准如何?”

    “少君何意?”韩当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能不能在这些高门大户中从容进出?”公孙低声询问道。

    韩当当即醒悟,也是赶紧低声答道:“白日间很难,而想要潜入内室杀人更难,毕竟这些人家中不乏精勇之士,层层防护……但若只是偷偷潜入,然后在外院突施冷箭惊扰一番,却也是容易。”

    “回去换衣服,现在就与我去王甫家中惊扰一番。”

    “喏!”

    “记住了。”公孙忽然又拽着对方的胳膊叮嘱道。“喊我的名字!”

    韩当目瞪口呆。

    “就喊我的名字!”公孙冷笑道。“随便一箭射过去,便喊辽西公孙来为国诛贼!喊完就逃回去!而若是那王甫惊慌闭门倒也罢了,若是遣人来追,便让夫人出来应付。”

    “喏!”虽然依旧不明所以,但韩当还是赶紧应下,然后上马便回家做准备。

    “魏越。”公孙复又招呼了一声。

    “中郎!”魏越赶紧上前拱手。

    “你来洛中已经数日了,可曾见识过真正的高门大户?”公孙戏谑问道。

    “越只觉得一山更比一山高,实在是不知道哪个才算是真正的高门大户。”魏越赶紧俯首。“边鄙小子,丢了中郎的脸。”

    “既然如此,我且带你去见识一下大汉第一高门的风范。”公孙如此说着,居然立即上马,丝毫不停,径直往一处地方去了。

    而魏越也当即大喜,赶紧与两名侍从打马跟上。

    然而,公孙不晓得是,自己要去的地方,虽然是大年初一的晚间,此时已经是有些气氛不佳了。

    “叔父大人怎么能与宦官相为表里呢?”一身素麻的袁绍正在与自己的口中的叔父,也就是他真正的‘大人’,言辞激烈的说着什么。“我辈是公族,公族是士人领袖,而且我们袁氏出身汝南,更是党人的天然领袖,当日党锢中与那中常侍袁赦相交,便已经引得宛洛汝颍的士人们心怀不满……”

    “那是你族叔,怎么能直呼其名呢?”一直低头喝着面片粥的袁逢淡然抬头,教训了一下自己的庶子。“没想到这麦饭磨成粉后如此柔软,上了年纪就是喜欢这东西……让人去河北那边多买点来,顺便让家人学着自己磨一磨。”

    身后立即就有家人答应。

    袁绍闻言怒极而笑,却又只能跌坐回去。

    “要我说。”就在这时,一旁一个容貌远逊袁绍的年轻人却不由嗤笑插嘴道。“父亲大人不知道,堂兄这是以己度人呢……他可是天下楷模,凡事要为天下着想,不然也不会在孝中从城外草庵中偷偷跑回来,如此慷慨激扬的劝谏我们了……大年初一,母亲都被他吓走了。不过,他却不晓得,父亲身为一族之长,只能为我们家族着想,天下是不敢考虑的。”

    袁绍冷眼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异母弟弟,却是懒得理会对方。

    “袁公路!”袁逢忽然放下吃的正香的面片,然后面色不变。“去门口跪下,你家大人我问你一件事情!”

    “是!”袁术赶紧离开饭案,后退数步到了内堂的门框处,然后跪地俯首。

    “请四世三公,少年高位的袁术与你家大人解释一下,什么叫做‘路中恶鬼袁公路’?”袁逢一脸好奇的问道。“这些年,你到底在洛阳郊外踩坏了多少青苗?在洛阳城内又惊吓过多少路人,怎么就得了这么一个混号?”

    “噗嗤!”一旁的袁绍直接笑出声来。

    而袁术只能赶紧叩首。

    袁逢扭头看了眼小婢出身的袁绍,愈发感慨:“你还有有脸嘲讽你兄长?你知不知道你兄长的绰号是天下楷模袁本初,而你却是个路中饿鬼袁公路……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丢脸的吗?”

    袁术愈发磕头不止。

    “袁术。”

    “小人在!”袁术赶紧答应。

    “给我记住了,你交往的那些人里面,除了一个广陵陈算是年长稳重一些且有些水准,其余都不可恃,全部与我断交!”

    “喏!”袁术浑身发抖,答应的格外利索。

    “那好,现在起来吧。”袁逢复又笑道。“顺便去柴房取一把斧头来……”

    刚刚起身的袁术不知所措,便是袁绍也有些蹙眉不解。

    “你亲自动手,把自己那些香车剁碎,宝马斩首。”袁逢轻描淡写的重新端起了陶碗。“然后明日去市中买一辆最简单的车子回来……去吧,我就在此处等你。”

    此言一出,莫说袁绍当即色变,便是之前一直低头吃饭,正襟危坐的三兄弟之首袁基,也是微微一怔,然后才继续低头进餐。

    袁术张口欲言,却也只能瑟瑟发抖的躬身一拜,转身去寻斧头去了。

    袁逢继续用餐,而袁绍却是根本不敢再言了。

    不过,就在此时,前面忽然有家人来报,说是司徒杨赐之子、袁逢之婿,议郎杨彪陪同妻子来访岳家!

    袁逢闻言不由叹气,便再度放下了陶碗:“哪有大年初一晚上来访问岳家的?杨文先这是替他父亲来问罪了……也好,让文先来总是不愿意撕破脸的意思,只是少不了一番诘问。”

    “父亲。”一直没开口的袁基微微低头道。“让妹妹去见母亲,文先也是晚辈,我去应付好了。”

    “也只能如此了。”袁逢有些不耐的挥了下手道。“正月初一也不让人吃口安生饭。”

    袁基便立即起身漱口净面,去迎接自己妹夫了。

    “父亲。”等一兄一弟全都离开了,袁绍不禁再度开口,却是换了一副口气和称呼。“我实在是不晓得,父亲大人为何要如此做?且不说弄的我被党人子弟纷纷质疑,便是公族之中不也人人疑我袁氏吗?”

    “本初啊!”袁逢长叹一声,刚要说话却又戛然而止,原来,自己嫡长子袁基再度回来了。“何事?”

    “回禀大人。”袁基小心答复道。“家人又来报,尚书郎公孙突然来访,说是要请见大人!”

    “刘宽和卢植的学生,宰了夏育、田晏后又在铜驼街拔刀逼退了段的那个?”袁逢不由蹙眉问道。“什么白马中郎,尚书台喂鸡厨?”

    “正是。”袁基继续低声答道。“而且,此人这些日子与御史台王允、田丰来往甚密,而田丰便是今日在殿外公然辞官,让父亲与叔父为难的那个冀州茂才。”

    “那自然也是来兴师问罪的。”袁逢愈发无奈。“你替我一并挡了!”

    “喏!”袁基当即告辞。

    随即,袁逢再度看向了自己的庶子,却是三子中容貌、能耐、名声都最好的那个袁绍袁本初。

    “父亲。”袁绍长呼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来,俨然是在催促自己父亲继续刚才的话。

    “本初。”袁逢微微蹙眉道。“这件事情也是事出偶然,天晓得一日间南宫就出了那么多灾异,而且真真切切,众目所睹,所以我来不及对你有所安排。这样吧,等这件事情过去了,你便找个机会让自己心腹公开与宦官闹上一场,让天下人知道你袁本初还是那个天下楷模,然后便趁机回汝南老家去。那里是党人根基所在,你就在那里守孝养望,顺便放心结交党人、抨击宦官,这样断然就不会再被洛中局势所困扰了。”

    头上裹着孝布的袁绍微微颔首,然后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话虽如此,小人还是不知道大人为何要行此事?公族与宦官,实在是闻所未闻……大人,我们袁氏乃是公族魁首,士人领袖,不需要像许氏那般靠阿附宦官才能获得高位吧?你看杨氏就从来对宦官不假辞色……”

    “那是因为杨氏只是天下名门第二。”袁逢忽然嗤笑道。“我们袁氏却是第一……”

    袁本初愈发不解:“恕小人无知。”

    “迟早会告诉你们的!”袁逢微微一笑,却又再次仰头看向了内堂门框处。“怎么又来了?”

    “父亲。”袁基瞥了眼自己的庶弟,然后低声回复道。“那公孙言辞激烈,文先为情势所迫,也是跟着言出不逊,儿子实在抵挡不住……”

    “公孙是个辽西边郡武人。”袁绍忽然头也不回的笑道,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我只晓得子远、元图、仲治都与我说此人乃是一把利刃,极善杀人,却不晓得他还有张利口,极善骂人?”

    “听到了没有?”袁逢闻言诘问道。“杨彪那小子也好,这个什么尚书台喂鸡厨也罢,说的再难听你都与我以礼相待,让他们骂便是,骂完了不就行了?做了错事还不许人骂吗?是你不晓得宦官是混蛋还是我不晓得?”

    袁基微微一低头,虽然面色上显得有些为难……但终于还是不敢违逆父亲,拱手而走。

    袁逢当即叹了一口气,这三兄弟……也真心够自己喝一壶的,而公族、士人的反应,也实在是比预料中来的更快更激烈。

    看来,自己需要作出某种姿态了。

    我是文武双全的分割线

    “尝于朔夜私入中常侍王甫室,甫觉之,乃呼喝宾客围堵。遂舞手戟于庭,逾垣而出,于垣上发失落一宾客,复喝曰:‘凡旦夕,当为天下杀此贼!’其才武绝人,甫莫之能害,乃大恐不敢动也。”《汉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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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惊动

    “听说文琪昨晚上做的好大事?”中午时分,尚书台中,中都官曹尚书刘陶正捏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蹙额发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在他身后,好几个尚书郎以及尚书长史都是用一种既佩服又有些闪烁的目光去偷看公孙……至于那些阿附于阉宦之人以及袁氏门生,自然就不会呆在此处了。

    “并未做什么大事,”公孙一脸诚恳道。“不过是看到朝会上阉宦太过于嚣张,心中不忿,就去王甫家中惊扰了一番,然后又去拜会了袁太仆,请他出面带领我们抑制阉宦气焰……”

    “不是说文琪兄去袁太仆家中破口大骂,声震于庭,左右邻居都驾着梯子趴在墙上去听吗?”王朗忍不住开口询问道。“这事情一早便传开了。”

    “景兴此言容易让人误会。”公孙赶紧纠正道。“咋一听还以为我是在骂袁太仆呢……其实,我昨日虽然破口大骂,但却是在骂当权阉宦!你们想想,招待我和杨文先的乃是太仆长子,我哪里会当着人家儿子骂亲爹?”

    “我就说嘛!”

    “果然是无稽流言。”

    周围的尚书台同僚们纷纷释然。

    “那文琪兄又是怎么骂阉宦的呢?”年纪最小的王朗忍不住追问道。

    “骂人嘛,无外乎就是那些话,”公孙不禁失笑道。“一些粗鄙之语,这有什么好说的?”

    “且不说这个了。”刘陶忽然招手道。“我喊文琪出来有正事,你且随我来……尔等也要速速回去工作。”

    众人赶紧称喏,而公孙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还是赶紧跟着自己顶头上司往尚书台某地去了。

    “其实,粗鄙之语也可大雅之堂。”眼看着公孙和刘陶一起离开,就在这时,一名年长的尚书郎忽然开口,引得原本要散开的众人再度回头。“刚才刘公在这里,我不好说话……你们不晓得,今日一早,我在南宫门前与杨文先相遇,他说昨晚坐在文琪身侧时居然汗流浃背,不知所措,我便忍不住请他诵了几句文琪的粗鄙之语,细细听来,果然过瘾!”

    “韩兄请指教!”

    “不如诵来听听?”

    “是啊,此处只有你我兄弟,俱是同志,有何忌讳啊?”尚书郎们当即来了兴趣。

    “只是寥寥几句而已。”

    “寥寥几句也可啊!”

    “那我就献丑了。”此人微微捋须道。“我依稀记得,先有‘汉统衰落,宦官酿祸,国乱岁凶,四方扰攘’之言……”

    众人不禁纷纷摇头叹息。

    “中有‘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至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之语……”

    一众尚书郎又纷纷敛容,毕竟这话似乎有指桑骂槐之意,怪不得会传出公孙痛骂太仆的流言。

    “不过,最让人觉得痛快的,乃是文琪兄起身告辞时的最后言语,所谓‘皓首匹夫,无髯老贼,罪恶深重,天地不容’也!”

    “好啊,好啊!”听到此处,不待一众同僚作出反应,人群中最年轻的王朗便当即拊掌感叹。“朗生平从未听过如此酣畅淋漓之语!”

    众人自然是纷纷点头感慨,那曹节不正是所谓皓首匹夫,无髯老贼吗……宦官没胡子啊!

    而就在王朗连声叫好之时,公孙却已经跟着刘陶步入到了新任尚书令阳球的公房内。

    “阳公,就是如此了。”刘陶捻须对阳球言道。“你看文琪如何?”

    “刘公乃是中都官尚书,这种事情何须对我说?”阳球对上资历和年纪比自己强太多的刘陶还是很给面子的。“再说了,士燮既然出了事情,那这个中都官从事,除了文琪还有谁能担起来?”

    公孙一时茫然不解。

    “你还不晓得吧?”刘陶见状不由叹气。“交州那边传来消息,威彦(士燮)的家人有参与到叛乱中,按照法度,他必须要去职了,这便是今日威彦没有过来的缘故……”

    公孙先是一怔,但马上也就那样了。

    毕竟嘛,士燮所在的士家是交州唯一一家世代两千石的华族,是当初王莽之乱时从山东迁移过去的,势力和影响遍布整个交州……因此,无论是朝廷还是当地的土著,都非常看重他们家。

    讲真,这要是交州一口气反了四个郡却没牵扯到士家,那才叫不对劲呢!不过也无妨,因为以士家的家世,朝廷想要安顿交州,最后还得靠他们家,说不定这位去职的士燮士威彦一转身就会成为交州的什么太守也不一定。

    所以,根本没必要为这位担心。

    “至于说中都官从事。”阳球起身接着解释道。“乃是朝廷有感于洛中治安重任,所以专门在中都官曹中选任一名尚书郎,加上从事的名号,以求连结尚书台与司隶校尉,方便临机处置……”

    公孙面露恍然,这倒是件好事了,毕竟无论那个机构,都以洛中事物最为紧要,自己成为曹中主管洛中事物的那个人也算是变相高升了。

    更不要说,临机处置这四个字最是让人喜欢!

    而且……自己昨日刚刚‘亲身’跑到王甫家中惊扰了一番,实打实的私闯民宅,今天就成了尚书台里主管洛阳治安,防盗防灾的头目,这里面的恶意,也不晓得王甫王常侍能不能感觉的到?!

    当然了,公孙不知道的是,此时就在北宫某处小院中的王甫已经不需要这个恶意来给他添堵了。

    “曹公!”王甫一脸悲愤的质问道。“为何不许我面圣?”

    “我没说不许,我只是劝你不要去罢了。”曹节不以为然的应道。“你自己说,无凭无据的,何必要为此惊动陛下?”

    “是啊!”

    “王常侍息怒。”

    “曹公也是一片好心。”院中一众年纪较大的常侍们也是赶紧劝说不迭。

    “怎么是无凭无据呢?”王甫愈发愤恨,却摄于曹节的威势不好发作,只能扭头和其余几名常侍解释。“诸位不晓得,我昨日亲目所睹,那厮一箭直接射落了我儿子王萌的酒杯,差一点就要了他的性命!非只如此,一击不中之后,他居然还敢在逃走前大呼迟早要取我性命……我家中宾客和周围邻居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就没把你一箭杀了呢?大长秋曹节一边听着一边心中无语,真要是杀了你,我再秉公执法,以此为借口杀了那小子震慑一下这群跳得欢的年轻人,岂不是万事大吉?

    当然了,曹节面色上还是很平静的:“王常侍,这公孙是什么阿猫阿狗吗,你想除去就除去?天子那里,自然有赵常侍为他转圜,尚书台那里有卢植、刘陶为他回护,便是回了家,那也是在文绕公的隔壁。你若是没有证据……”

    “大长秋!”王甫几乎要跳起来了。“我都说了,那一箭直接射过来……”

    “见到人脸了吗?”曹节终于不耐烦了起来,居然负起手来幽幽质问道。

    “我……”

    “只听到声音?”

    “……”

    “凭什么不是别人诬陷?别人伪装?”

    “……”

    “你知道那个公孙昨晚上还在袁太仆家中骂了一晚上的阉宦误国吗?说什么‘皓首匹夫,无髯老贼’……”

    “哈?”

    “杨文先在旁作证,陛下都不会不信的!你强说人家去了你家,便是袁杨那里都过不去。”

    “可我不信!”王甫陡然应道。“袁杨作证又如何?天晓得他是不是先杀我不成,这才跑到袁逢府上做戏?我只知道,那厮差点杀了我收在膝下几十年,准备养老送终的儿子!如此胆大包天之徒,我若是不能杀他,天下人如何看我王甫?”

    “王常侍。”曹节愈发无奈。“我们昨日刚在大朝会上勉强过关,此时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时候,更不是和袁杨再起什么纷争的时候。”

    “我就不懂了!”王甫忽然面色涨红,然后直接向前一步逼了上来。“大长秋,这天下事难道不是你我说了算吗?”

    “九年前,窦武、陈藩何其猖狂,不也是被我们一朝击破,身死族灭吗?”

    “五年前,有太学生蠢蠢欲动,在宫门上写字,辱骂我们是阉宦,我们根本就没亲自动手,只是让段出面,便处置了数千太学生……怎么到了如今,我等反而要小心这个小心哪个了?”

    话到此处,王甫直接朝着一个两千石官府的老年无须之人看去:“袁赦,你来说,我王甫欲杀一人,需要在乎什么袁杨的言辞吗?”

    被袁逢认做兄弟,成为汝南袁氏一员的袁赦喏喏不敢言……毕竟,一群年长的常侍之中,王甫的嚣张和霸道是出了名的。

    “还有曹公!”王甫忽然又扭头看向了大长秋曹节,并上前逼近了数步,与对方面面相对。“你是不是和那段一般老的不成样子了?若是你没了胆气,就将这个大长秋让与我做,也算是名正……”

    “啪!”

    话音未落,曹节直接一巴掌抽到了对方的脸上。

    王甫晕头转向,面颊肿胀,却是清明了不少,便赶紧俯身请罪,而实际上并没有沾惹此事的中常侍袁赦、淳于登等人也是立即躬身谢罪。

    “诸位。”曹节长呼了一口气后,方才负手对眼前的一众老牌宦官说道。“你们以为我不想杀了这上蹦下跳的小子吗?你们以为我不想让朝堂变得如之前那么安生吗?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之前那么安生的朝堂,如今却是如此汹涌暗流?”

    “请大长秋赐教。”王甫低头勉力应道。

    “王甫。”曹节盯着眼前之人冷冷言道。“你刚才问的其实挺好……不过我也想问你,我们二人联手诛杀窦武、陈藩之时,天子多大年纪?我们让段一口气抓了几千太学生的时候,天子又是多大年纪?而如今,过了这个朔日,天子又是多大年纪?”

    一众年长常侍身子纷纷一颤。

    “还是说,王常侍你以为天子是个蠢笨之人,可以任你施为?又或者说,你把张赵等常侍全都视为了无物?”

    王甫也已经不敢说话了。

    “诸位,我们一群宦官,权柄全都来自于这身后的北宫,而如今天子年纪到了,又极为聪慧圣明,那外朝自然明白,天子这时候必然要做个决断的,所以才会如此蠢蠢欲动……讲实话,陛下若是想继续把事情交给我们,我们自然要尽心尽力,可陛下要是不想让我们再做事,以我们的年纪、身份,此时只能尽量谋身求个后路了!”

    言到此处,曹节神色愈发黯然:“现在的问题是,陛下虽然与我们留了几分面子,但以新代旧之意却总是没变的……你们一个个的,不想着如何存身,怎么还想着杀人放火呢?这些年,仗着天子的信任,你们做过多少得罪人的事情?夜深人静之时,你们扪心自问,真没有怕到流汗的时候吗?”

    正月间,冷风依旧,王甫却是大汗淋漓,心乱如麻!

    “不瞒老师。”公孙对着卢植昂首挺胸般的解释道。“学生行此事,一来是要在朔日大朝后站出来,告诉天下人,我辈士人之血还未冷,并不会因为一时之挫而有所动摇,所谓逆境之中奋发向前,化身中流之砥柱……”

    卢植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看了自己这个学生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写起了自己的公文……话说,如今朝中非是最紧要的文书,大多都已经开始用纸。不过,这也没让公孙氏多赚了多少,因为仿造的纸张很快就出现了,如今洛中用的‘公孙纸’,除非是蔡邕那种对纸质量杠精化的书法家,否则都是从河南本地作坊里买来的。

    这边,见到自己老师如此反应,公孙难免有些尴尬,便赶紧低下声来继续解释:“老师,不管如何,天子以新代旧之意总是有的,既然如此,我辈就应当把握大势,主动出击。一来,要提前布局,让己方的一些人在一些关键职务上就位,伺机而动;二来,应该用各种手段压迫局势,让事情尽早激烈难制,逼迫对方露出破绽,所谓以血勇之气催动堂皇向前之阵……”

    “你且住,”卢老师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纸笔。“昨日你去骂袁逢、吓王甫就是要压迫局势?”

    “是!”

    “你就不怕被王甫宰了?”

    “南宫和家中我是不怕他动手的。”公孙从容道。“而路上我安排了三十骑护卫,俱是血战回来的北地精锐,他要是敢来死的一定是他!”

    “……”

    “老师以为如何?”

    “谁教你的?”

    “什么?”

    “谁教你的‘压迫局势’?”

    “……桥公!”

    卢植猛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良久方才微微颔首:“若是桥公让你如此做,那想来也是有道理的。你再说提前布局……这也是桥公的意思?”

    “非也。”公孙不由紧张了一下。“这就是我的有感而发了。老师你看,我刚刚被任命为了曹中主管洛中防盗防火防贼的从事,便不由思索,如此职务,若是得了尚书台和司隶校尉的首肯,那洛中随便一个两千石以下之人岂不是都能手到擒来?所以,我们应当把敢做事的人放到司隶校尉这个职务上,而让心中有大节的人来统帅尚书台。”

    “那也没用。”卢植幽幽言道,然后再度从脚边捧出了一个公文盒子。“两千石以上,无论如何都是要请旨的,而中常侍全都是两千石,而且还多封侯爵。”

    “但若是提前有这样的准备,届时只需要天子点一下头,那事情就可以骤然做成了!”公孙勉力再劝道。“老师作为吏部曹尚书,一定要心里有所明悟才对。”

    卢植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文琪你这位千石郎中不妨与我这位吏部曹尚书说上一说,谁是敢做事的人,谁又是心中有大节的人?”

    “现尚书令阳球阳方正,可堪为司隶校尉!”公孙压低声音,正色言道。“而光禄大夫桥公,最有资格做这个尚书令!”

    卢植微微一愣,然后居然缓缓点了点头:“阳球此人比你还胆大包天,桥公此人更是节义为天下冠,所以,你这两句话虽然有些是愈矩,却真的无可辩驳!”

    公孙继续低声言道:“还有,昨日我与杨彪同出袁府大门,他拉着我的手说自己很快要去京兆出任京兆尹,恨不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就对他说,京兆繁华,王甫等阉宦必然会有所荼毒,不妨在彼处暗中收罗证据,然后送到我处,以作备用!”

    “哈!”卢植不由嗤笑一声,然后再度放下了刚刚拿起的公文。“杨文先居然也被你拉上船了?你这一夜之间到底做了多少事?”

    “真是偶遇。”公孙无奈解释道。“桥公是下朝时碰上的,杨文先是袁府碰到的,阳方正之事是刚才刘公带我去接受任命时陡然想起的,他不是之前便在尚书台前方喊过吗……什么,若为司隶校尉,怎么会让妖异如此嚣张?”

    “还有吗?”卢植不由追问道。“除了这三人,还有人要上你这中流砥柱的船吗?”

    “没了。”公孙赶紧摇头,复又急速催促。“如此还不够吗?老师你的吏部曹实在是太紧要了,若是你能襄助一二……”

    卢植一边低下头来阅读公文,一边连连摇头:“文琪,你所言压迫之势尚未起效,此时曹节、袁逢都未显乱象……运作司隶校尉、尚书令这种要命的职务,简直是在提醒对方要有所警醒。”

    公孙固然失望,但却也知道自己老师所言不差,而且终究是他变被动为主动的第一日而已,也没想太多。所以,一念至此,他只好微微躬身行礼,就此告辞。

    然而,就当公孙离开吏部曹所属,准备回中都官曹所在门廊时,一名捧着公文木盒的尚书郎却是迎面失笑喊住了他:

    “文琪昨日骂的好痛快。”

    公孙自然连连谦虚,而二人寒暄数句之后方才准备各自归位。

    然而,就在二人错身之时,这位吏部曹尚书郎却是忽然捧着他的公文盒子低声言道:“文琪确实厉害,那袁太仆似乎是被你骂的有些心慌,这都上表将一些灾厄归到自己身上,准备自请降职了。”

    公孙只是微微点头,却并不以为意……毕竟,对于袁氏嫡子而言,官位这种东西,今天降下去明天还要升上来的,人家袁逢始终免不了一个三公之位的。

    不过,刚要抬腿,公孙却是猛地一个激灵,然后愕立当场良久,最后他居然再度转身往卢植这个吏部曹尚书处去了。

    “初,本朝太祖在洛,与诸公相约诛宦,然曹王凶淫,袁杨昏鄙,故屡不得时。迁延日久,朝堂遂有黯挫之色,疲敝之语。及朔日,太祖殚夜而为,先惊王甫,再斥袁逢,复又说得杨彪同谋。翌日,趣见吏部曹尚书卢植,求以阳球为司隶校尉,桥玄为尚书令,乃速定人心。洛中闻之,无不侧目,皆以太祖为中流砥柱。”《世说新语》.豪爽篇

    ps:这两天状态不行,那天9.6k后,可能是晚上北京变天,起来后直接头疼的难受,然后下嘴唇还起了四个溃疡……各种难受的要命,注意力难以集中,写的也很吃力……我尽量调节,还希望大家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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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相邀

    连着好几天,公孙都领着十好几个白马护卫,以一种严密谨慎的姿态往来于家中和南宫之间,偶尔去洛阳城内处理一些灭火抓贼之类的公务,或者是去司隶校尉那里交接文书,也都是前呼后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此,知道的自然知道他这是在防备王甫报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路中恶鬼袁公路’换了花样呢!

    可是,连着数日都不见王甫有任何行动,反而听说这厮开始关闭家中大门,深居简出,也不知道是吓坏了还是故意示敌以弱,反正搞得公孙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毕竟,这天底下只有千日做贼的道理,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子衡在何处,速速叫他过来,就说我有事要和他参详!”这一日傍晚,公孙刚一回来便忍不住连声呼喊,准备与对方论一论此事。

    话说,不喊吕范喊谁呢?

    若是掉脑袋的事情,不要说韩当、魏越,就连自己义从中随便一个人恐怕也远胜那些北军精锐,可这种动脑袋的事情,也就是吕范和娄圭了,而娄圭这个半地头蛇又必须要在氏那里不动,以作必要时的接应。

    “子衡出去了?”数息后公孙不由大为惊愕。“故人相邀?他在洛中也有故人吗?”

    “回禀少君。”韩当也是满脸不解。“我们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是昨日有人先投书到了氏义舍处,然后今日早间娄子伯便快马让人把书信送到了吕子衡处,他看了信后便径直出去了,还不许护卫跟随,如今大半日也没回来……”

    听完解释后,公孙更是一头雾水,这哪哪都对不上啊?但不管如何了,他也只能勉强作罢,准备等吕范回来以后再说。

    而正当公孙准备留下韩当先行用饭的时候,门外却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有人久候在门前,看到主人回来便立即递刺相邀。

    讲实话,公孙第一反应就是王甫终于要下手了,因此心里反而如一块石头落了地一般松快了下来。在他看来,今晚上彻底让对方吓破胆,让这厮记起来自己是从北疆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回来的男人,日后自然也就消停了……

    可是,当公孙接过家人递来的名刺后却又不禁怔住:“蔡伯喈相邀?邀我?”

    “正是蔡府的仆从。”家人赶紧应道。“说是蔡伯喈蔡公请少君去府中一叙,还说已经备好了素琴金经……”

    公孙愈发无言,且不说蔡邕这厮被自己坑过那么多次,如何还会来请自己?只说如今这种局面下,他一个名士风流之人又怎么好和自己这个众矢之的……咳,中流砥柱之人相交呢?

    他就不怕被牵连?

    当然了,想归想,公孙还是准备去应约的,而且还依旧做了完全的准备,叫上了数十人大张旗鼓的去了蔡府……

    毕竟,虽然蔡邕这个废物是万万干不出鸿门宴之类举动的,可是他叔父蔡质却是正经的九卿,而且之前还跟阳球发生过争执,双方背后都举着酒杯跟人吹牛,说迟早要弄死对方全家云云……所以,指不定就是蔡质忽然背地里投靠了王甫,然后借他侄子的名字想搞死自己呢!

    然而,话虽如此,公孙却一路平安,步入蔡府,也只是蔡邕一人立于阶下,微微拱手相迎而已。

    换言之,居然真的只是蔡伯喈一人相邀做客,而且他还不顾身份和年纪主动做出了降阶相迎的礼节,这么一看反而是公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蔡公!”公孙见状赶紧遥遥行礼。“何至于此啊?”

    “朝中云波诡谲,谁人不知道王甫欲杀你?”蔡邕鼓着朝天鼻叹道。“文琪能在此时不避风险而来,本就是信得过我,我又怎么能拘于俗礼呢?再说了,待会还有事情要拜托于你呢。”

    公孙微微点头,也就不再客套,然后二人相扶,便步入了内堂。内堂中则早已经摆上两个几案、两个蒲团,也不分主次,只是一左一右边相对而列罢了。

    而二人甫一坐下,作为主人的蔡邕便挥手让家人上酒上菜,对此,公孙心中虽然疑惑,可终究是对对方保持着巨大的心理优势,所以倒也能够耐住性子。

    先吃饭,一直到酒足饭饱,然后几案上的酒菜全部撤下,又开始抚琴……不得不说,人家蔡伯喈的音乐造诣确实是独步天下,更别说是一人专场了,倒也听得公孙连连颔首。

    就这样,连续奏了三首曲子,蔡邕终于是按住了琴弦,然后仰头长叹:“我蔡邕平生最爱招待客人,聚众宴饮,然后等到酒酣之时,鼓琴作乐,一曲奏罢,数十名士一起捋须赞叹,那时候便会觉得飘飘然若仙,人生之乐莫过于此。却不想夜朗气清之时,一人一客独奏,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公孙闭口不言,只是连连点头,外加心中暗暗发笑我倒想看看你今日要玩什么花样!

    “文琪,我琴乐已罢,你可有那种暗含志气的短诗相赠吗?”蔡邕复又诚恳问道。

    公孙当即一摊手:“蔡公胸有感慨,所以才会仙乐飘飘,我一头雾水,哪里又有什么志气作诗呢?”

    “这倒是我想当然了。”蔡邕不由尴尬一笑,然后忽然回头朝家人吩咐道。“去将夫人她们都叫来……”

    这下子,公孙终于有点心里发麻了,这就要登堂见妻了吗?不是,这蔡伯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无缘无故的……咱们交情真有那么好?

    不过也来不及多想,不一会,随着一阵佩环作响,公孙只能赶紧起身相迎,然后定睛一看,却又不由大惊失色!

    要知道,公孙原本以为只有对方正经的夫人一人出来见礼……这倒也无妨,礼节所在嘛,甚至说想要拉近交情这种事情根本就是士大夫之间难以避免的举动。

    但此时,随着蔡邕的招呼,居然出来了一堆的女人!

    而且细细一看,这些女人,无论是年纪还是装束,怎么看怎么像是姬妾之流,便是前面为首的一个,虽然牵着一个总角打扮小女孩,脚下还跟着一只白猫,却也不像是个正室打扮,顶多是个小妻……夫人当然也可以指小妻,但这算个什么事啊?!

    于是乎,公孙一时愕立当场,不知所措。

    “哎呀,文琪不要急着见礼,也不用慌张。”蔡邕对对方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便赶紧站起身来捋须解释。“我今年四十有六,原配早逝,续弦的正室也于七八年前便去世了,可苦于膝下无子,便不得不多养小妻、妾婢……不过即便如此,如今也只有五娘为我生育了一女而已,也就无论嫡庶了。”

    公孙闻言不由看向了蔡邕小妻手中所牵的那个秀丽小女孩,倒是脱口而出:“这便是蔡文姬了吗?”

    “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蔡邕无奈道。“我女儿的闺名在一个昭字,哪里又来的什么文?”

    公孙只觉得头昏脑涨,便连连摇头:“倒是颇类其母,生的格外出色。”

    “这倒是句实话。”蔡邕不由捋须失笑。“我只此一女养于膝下,自然是格外出色。”

    “大人!”那小女孩闻言忽然仰头插嘴道。“他不是在夸你,是在说大人你长得丑。”

    蔡邕微微一怔,也是不由有些面色涨红:“文琪还是如此让人讨厌。”

    公孙尴尬不已,只能连连摆手:“蔡公如此作为,必然是有所要求……且说正事!说正事!”

    “那就说正事好了。”蔡邕闻言复又尴尬一笑道。“文琪既然见过了我的小妻、女儿、姬妾,那自然就算是有所托了……”

    “托什么?”公孙警惕万分。

    “文琪不是前途远大吗?”蔡邕从容反问道。“而我却垂垂老朽,真要是有了些意外,总是可以帮忙照顾一二的吧?”

    此言一出,不说那些姬妾个个哀叹,便是公孙也呆住了:“蔡公在胡扯什么?且不说托付不托付……就是真要是托付,你交游那么广阔,何人不可托,怎么要托我一个中都官从事呢?莫非你家着火了,我可以赶紧派人来救?”

    “哎,”蔡邕赶紧摇头。“一来,自然是以防万一而已;二来,其实今日还有一事,非托付你不可,倒是家人只是顺便而为罢了!”

    公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此人乃是中都官从事、白马中郎公孙,你们记住他的容貌和姓名后便都退下吧。”蔡邕如是吩咐道,然后复又扭头看向了公孙。“文琪随我去东阁!”

    公孙终于有所明悟了……感情是这破事!

    “大人,我也要去!”一众蔡氏的姬妾都要退下,唯独总角打扮的那蔡昭姬却是一手抱着猫一手拽住了自己父亲的衣角。

    “也罢!”蔡邕自然不无不可。

    当即,仆人挑灯在前,三人一猫自往蔡府东阁去了。

    “蔡公可是想把东阁藏书托付与我?”公孙心中既然有了一丝明悟,自然就干脆直言了。

    “然也。”蔡邕一边拽着自己女儿,一边坦然道。“我这些天仔细看了你家版印的书籍,确实精美异常,而且轻便整洁,比当日你从我家中带走的那些原本要好很多……既如此,不如将剩余的这些藏书也尽数与你,将来还我纸本便可。”

    公孙心中也是懒得吐槽,他刚开始见到自家老娘送来的那种书以后也是惊艳一时,但后来听说只要雕版不失去,就可以版印多次后,心里就立即明白了过来物以稀为贵,这玩意跟天下名士蔡伯喈手录的原件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当然了,这个真相肯定也不值在蔡邕面前一提。

    说话间,三人一猫已经登上了蔡府东阁。

    “文琪你看,我生平藏书万卷有余。”蔡邕松开自己女儿的手,然后接过自己家仆的灯笼,亲自在前方为公孙挑灯来看。“仅凭这万卷书,便足以傲视天下名士……想当年,山东、关西,多少名门士子年轻气盛,对我蔡伯喈在洛中如此名声心存不忿,但见过我鼓琴、书文之后,一百个里面倒有九十九个甘拜下风。至于剩下的一个,我只要引他来这东阁之上走上一圈,便也要俯首而拜了。文琪,以为如何啊?”

    饶是公孙这人心中并无什么文德可言,此时也不禁袖手而立,微微叹气:“满目望去,宛如玲琅美玉,让人心存敬意。”

    “好一个满目玲琅!”蔡邕当即大笑。“我还以为文琪会不屑一顾呢?当日你可是面不改色,掠走我上千卷书……”

    “那是我心里清楚,书至辽西我家中,必然不会让蔡公家中的宝物如明珠蒙尘!”公孙听到此话倒是微微回过了神来。“不瞒蔡公,若论见识学问,我母亲须不逊于你……这点便是卢师也常常感叹!”

    “这话咋一听荒谬至极,但我却是隐隐信了。”蔡邕轻笑道。“不然,又怎么教出来你这种人物呢?在北疆,为白马中郎,被雁门一郡信重;在洛中,为中流砥柱,让阉宦全家胆寒。就算不说这些,那‘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至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之语,也是让人心服口服……你可知道,自从听到这番言语之后,我常常在家中感慨,自己枉活四十有六,却实在是不如你啊!”

    公孙不禁心中一动:“蔡公似乎意有所指?”

    “刚才当着姬妾们的面我不好多说,但此时我便不瞒文琪了。”蔡邕昂然答道。“朔日大朝之后,天子下旨,让我还有几位博士、大儒参议改元之事,我便趁机在奏疏中夹纸上书,直言朝中人事,将那些‘狼心狗行之辈、奴颜婢膝之徒’各自一一点出!今日下午,这奏疏已经封盒送入北宫了,此时陛下应该已经预览了。”

    公孙目瞪口呆,但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敢问蔡公,你都点了谁的名?”

    “我不如文琪敢直对曹节、王甫二人。”蔡邕慨然道。“但是天子乳母赵氏的骄纵,中常侍程璜、光禄勋伟璋的贪鄙,城门校尉赵延、屯骑校尉盖升、越骑校尉曹破石的不法,我一个都没有拉下!而且,还向天子推荐了廷尉郭禧、光禄大夫桥玄桥公,还有和前太尉刘宠刘公……”

    公孙欲言又止……讲实话,不是他不想吐槽一二,而是这个奏章里面的槽点太多,以至于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从何处吐槽了!

    不过,总而言之吧,如果非要总结一下这封奏疏的话,那应该是下面几个评价:

    首先,自然是大义凛然。

    这点毋庸置疑,不管如何,总归是代表着士人对着阉宦一派直接撕破了脸,敌我立场分明……没得黑!

    其次,却是私货满满。

    不说别的,这里面唯一一个被他直接攻击的中常侍程璜,便是阳球那边相为表里的宫中援手,为此,程璜专门收养了一个漂亮女儿,然后嫁给了阳球。而阳球和蔡家的关系,莫忘了他和蔡邕叔叔蔡质一喝多了就要嚷嚷着杀对方全家的破事了。

    再次,必然会引起朝中局势紧张。

    毕竟,直接点名牵扯的人太多了,而且个个都是实权大佬,遍布内外,这群人要是不着急跳脚就怪了!

    最后,也正是因为这群人要跳脚,所以蔡邕本人必然会遭受巨大的打击报复……当然,也就难怪这厮会半是炫耀半是真诚流露,又有些许心虚的想到要托付这满阁的藏书了。

    至于说蔡伯喈本人为何会如此不智?

    这倒是简单明了……一来,毕竟是书生意气,幼稚可笑,老实人嘛;二来,他天天说四十有六什么的,也是觉得自己这么大年纪又没个儿子,不如搏一把,混个真正的大官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倒也没得黑;三来,却也不得不说,他心中这些迂阔之气力,还是有几分道德正气的。

    当然了,这些都不关公孙的事,或者说从公孙的角度来说此事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正要压迫局势,让那些阉宦、权贵不知所措呢,老蔡如此惊天动地一搏,倒是让人期待万分。

    退一万步说,奏章不是都已经送上去了吗?还能如何呢?

    “文琪以为如何啊?”蔡邕涨红了脸,鼓起了鼻翼,一脸期待的问道。

    公孙当即喟然,然后便以手抚住了旁边那蔡昭姬的‘总角’,道:“看在这万卷藏书的份上,总是要让蔡公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的!”

    “大人,他在咒你!”抱着白猫的蔡昭姬当即仰头言道。

    我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分割线

    “后汉光和初,蔡伯喈死谏于上,自知将有大难,复以太祖横烈,乃尽以家中万卷书贿之,以求保全。”《新燕书》.名士列传

    ps:之前某章写错了一个地方,陈是下邳人,我只想着他们父子割据广陵的事情了,没查资料直接写成了广陵,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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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大事

    “子衡说什么?”晚间,公孙甫一带着韩当等人到家,便惊立当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有曹节的亲信宾客主动与你私会通信?”

    “正是如此。”吕范赶紧拱手,并细细做了一番陈述。

    原来,之前就讲过,义舍这地方守着洛阳东南要道,很容易就能招揽到各种闲人,不过,在不同人手里招揽到的闲人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在韩当手里时,基本上就是些游侠、武夫;

    在吕范手里时,基本上就是一些想来洛阳求个出路的落魄士子;

    在公孙范手里时,则听说那里的格调隐约高了不少;

    而如今在娄圭手里,据说基本上都是一些野心家和亡命之徒了!

    那么回到眼前,这次通过投书到义舍处,从而联系到吕范的人,其实正是吕子衡之前执掌义舍时收留的一名落魄士子。

    此人乃是江夏西陵人氏,姓罗名慕字子羡,出身其实比吕范强多了,因为他祖上世代出仕于郡县,曾祖父甚至一度做到过三百石的郡曹吏。

    不过,到了他这一代就跟吕范没什么两样了,所谓小县城里的穷书生,而且还没有富家刘氏女远远的隔河与他对眼,更没有一个好同学舍得出钱买他。

    于是乎,眼看着家徒四壁,实在是落魄的不行了,这位世仕郡县的罗慕不得已抛弃家人和祖地,前来洛阳闯荡。而这个闯荡,其实攀附贵人,然后指望着混些财货,乃至于混个官做……这也是大汉数百年来常见的事情了。

    但话说回来,这罗慕一开始倒是个有志气的。

    来到洛阳后,他眼瞅着那些高门大户看不起自己,而阉宦之流他本人又不屑一顾,便准备直接回乡,却没成想刚走出洛阳便淋了一场雨……所谓‘异乡异客,却又穷病交加’,不得已,便在义舍那里腆着脸住了下来。

    “文琪。”坐在堂中一把高背椅子上的吕范略显感慨的继续说道。“当日我看他颇有几分才华,又有些可怜,便忍不住多存了几分心思,还想着等你回来送入你夹带之中,却不料……”

    “却不料如何?”坐在对面的韩当已经听得入迷,便忍不住探头催促了一句。

    “却不料,他在氏住了一段时日,却忽然遇到一个江夏的同乡,同乡告诉他,就在他走后不久,他家中幼妹穷病交加,已然是一病而死了。”话到这里,吕范也不禁黯然。“而且,当他询问坟茔所在时,对方却又直言,他幼妹死后因为买不起棺材,只能卷个草席扔到了烂沟之中……”

    听到此处,公孙也不由喟然:“大丈夫生于世间,怎么能让自己的幼妹穷困而死之后,还被野狗分食呢?换我,我也要性情大变,直接去投奔宦官了!”

    “不错。”吕范缓缓点头,神色复杂。“当日他并未多言什么,第二日却是用义舍中的纸笔留书一封,谢过文琪与我的慷慨,然后便直言自己要去洛中攀附宦官阉寺,以求财货权势。”

    “看来是求到了?”公孙微微定了定心神。

    “不错,今日我接到信后其实并没有直接去见此人,而是先去曹节府邸附近的市集打探了一番,才知道此人果然是成了曹节心腹。甚至有传言说,曹节曾经有意让他改姓做自己养子,而他虽然没有同意却也改口喊对方为大人了……倒也是令人唏嘘。”

    “不过如此看来,倒是真成心腹了。”公孙也是微微感慨颔首。

    话说,宦官无势,所以极重雄风。也正是因为如此,只要能跟展示雄风沾上边的东西他们都喜欢,义子义父且不说,大人小人之类的称谓在汉宫中确实极为泛滥。

    比如说,公孙现在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阳球,他在洛中待罪时与中常侍程璜结交,结果程璜送个侍女给对方当小妻都要专门认为义女。而这位中常侍在北宫里仗着年纪大,也是天天逼迫其他人喊自己为大人,以至于绰号便是程大人!

    实际上,这些宫廷人物很可能就是将大人指代权势者,小人自指为位卑者的语意源头。

    当然了,这些就是题外话了。

    “不过子衡。”公孙继续认真问道。“既然已经成了曹节的心腹,那这个罗慕罗子羡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如何又要与你私会相通呢?总不会觉得当日我们几顿饭的恩情抵得上曹节这位大长秋给的东西吧?”

    “据他自己来说,一方面固然是想偿还昔日的恩情,一方面却是因为最近知道的一些事情而心有不安。”

    “不安?”

    “他此行与我说了两件大事,也正是其中一事让他颇为不安。”吕范不由面色严肃起来。“他说,王甫这些日子深居简出,非是想要对付文琪你,反而隐约是想要施计让天子废后!”

    此言一出,对面的韩当惊愕的直接站起了身来,而公孙倒是面色如常,让吕范不得不佩服他的镇定。

    “此话怎么讲,总得有前因后果吧?”公孙淡淡问道。“他是曹节的心腹,又不是王甫的。”

    “是这样的,据他所言,当日王甫被义公惊扰后曾想去北宫面圣,但却被曹节所阻,而曹节当时还劝那些年纪较大的常侍要留意后路。谁成想王甫听进去后第一反应居然就是废后之事,这是因为他当初权势最盛时曾经为了五千万钱杀了宋皇后姑姑全家,为此他还专门找到曹节,希望曹节不要阻拦他……此事咋一听实在是耸人听闻,偏偏又言出有据,我心中虽然信了几分,却也不好定论。”

    公孙心中对此事首尾一清二楚,所以不用吕范在这里转述和判断就早已经信了十分,此时更是微微点头,反过来给两个心腹解释了一下:

    “宦官势大,权倾朝野,可是碍于本朝制度,宦官中的核心位置,也就是两千石的中常侍之位只有区区十二个。既然位子就那些,那必然就有新旧相争,这群年纪较大的中常侍思及后路也是常见……以王甫的性格,作出这种反应乃是情理之中;而以曹节的角度来说,怕是要隔岸观火,不置可否。”

    “居然是真的吗?!”那边韩当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皇后并无什么失德之处啊?”

    “新旧相争,哪里会管什么失德不失德?”吕范倒是似乎是早有所悟。“况且,宋皇后本人或许无辜,但仅从她姑父敢许诺五千万钱便可知,她身后家族未必无辜……不过,想来普通士人听闻此等事迹也确实会感到震动,也难怪这罗慕对王甫这些人起了忿念。”

    “总之,天子废后早在预料之中。”因为赵忠的缘故,公孙不愿意将废后背后的更多缘由说清楚,只是匆忙直接下了结论。“且此事非是你我能够影响和插手的,记在心里,然后再往何遂高那里卖些好便可,他所言另一事又是什么?”

    “哦,另一事,乃是天子要将鸿都门学给官学化,还要将此学中的佼佼者授予显位。其实这事也是颇为耸人听闻,那鸿都门学我也有所耳闻,里面的人多是善于辞赋、书画、音律之辈,因为这个给人授官,这不是让人耻笑吗?”

    说起第二件事,韩当不明所以,吕范倒是有些难以置信。

    公孙愈发感慨:“这事十之**也是真的了,天子成年,但凡不是个糊涂蛋,哪里不想用自己的人?可如今所谓通经典的正经士人,又有哪个不是‘家学渊源’?能找到通辞赋之人已然不错了。只是这么一做,天子就要与天下主流士人割裂的更厉害了!”

    话到这里,公孙却又忍不住想起了刚刚分别不久的蔡邕。

    话说,那蔡伯喈如此发疯说不定就是隐隐听了相关传闻……要知道,蔡邕真是空负大名数十年,却也仕途上蹉跎了数十年,如今看到那些辞赋不如他、书画不如他、音律也不如他之人居然就要凭着那些玩意骤然登上高位,他心里哪里能平?

    也就难怪这厮要在奏章里说这个两千石不能用,那个九卿是个王八蛋之类的话了。

    “如果按照少君所言。”韩当忍不住试着作出判断。“这个姓罗的还真可信?他所言两件大事居然都是真的。”

    “事情是真的,也算是颇有价值。”公孙坦言道。“但人还是要防着的……”

    “文琪的意思是……”吕范不由低声问道。“这个罗慕或许的确是被废后这种耸人听闻之事所触动,所以诚心找我们言语;又或许干脆是受曹节指示,故意透露此事给我们,以图必要之时以假信反间?”

    “然也。”公孙毫不犹豫道。“不过子衡心中有此一番思量即可,此人的讯息还是要听得……想来,他应该是和子衡有些说法了?”

    “是,他与我约定了一些联络上的法子。不过有意思的是,他也有言在先,阉宦之事,只要不涉及曹节安危,他都愿意尽量告知,可若是牵扯到了曹节本人。”话到此处,吕范不由叹了口气。“他就断不会开口的,因为他终究是觉得受了曹节恩情。”

    “这倒是更显得合情合理了。”公孙微微颔首。“此事子衡自去应付好了,有讯息报我便可……义公,辛苦你一下,咱们再出去一趟!”

    “什么?”大概是还在被之前废后一事弄的心神不安,所以韩当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此时已经二更快完……要宵禁了。”

    “我是中都官从事。”公孙不以为意道。“宵禁管的到我头上?倒是何遂高那里,王甫想要废后之后,早说与他一日,收的人情便是十倍也不止……今晚我就要让他对我感激涕零,将来做我一辈子的奥援!”

    韩当思索片刻,倒也是无话可说,便径直出去准备了。

    执行宵禁的乃是洛阳令直属巡查士卒,而他们果然是不敢对有执法权的中都官从事有什么说法的。

    于是公孙只带着几名护卫一路疾驰,直接来到还不是很像样子的何进家门前,然后就立即下马砸门。

    院内惊慌了一阵,但听到是公孙的声音,何进还是赶紧让人开了门。

    “文琪何事半夜来访?”何遂高身上倒是裹了个袍子,但脚上却是光溜溜的只来得及穿了个木屐罢了。

    “遂高兄。”公孙只一人进来,便直接回手关上大门,然后又推开何府打着灯笼的仆从,便拉着何进的手对方院中角落里而去。“我有一件要紧的大事要与你讲……”

    何进慌张不知所措,只是诺诺被对方拽着走,连问一句到底是什么事都没问……倒是让公孙一时有些可惜对方的这幅好皮囊,还有那份还算是老实的人品了。

    “遂高兄可知道王甫准备要做一件大事?”就在院中暗处,公孙也不说信息来由,只是与何进讲述了一番王甫准备主动去废后的打算。

    说完后,公孙当即又问道:“遂高兄,之前所说求雨之事可有说法了?”

    “我……”何进终于有了些反应。“不瞒文琪,我、我昨日倒是真接到了北宫的旨意,要我去南阳求雨,今日还与我夫人说让她明日去你家中讲一讲呢!”

    “这就对了,而且也正好!”公孙当即颔首,然后一脸严肃的问道。“我正担心遂高兄没法脱身呢……遂高兄可知道这件事情中你该如何自处?”

    何进一脸茫然。

    “遂高兄我问你。”公孙不禁叹气,然后压低声音道。“天子既然让你去求雨,那必然是要大力提拔你,而按照我们之前所言,也就是说,其实天子此时已经下定决心要让你家那位贵人登上后位了。换言之,换后之事乃是天子本意……可既然如此,为何张让、赵忠等与你家贵人关系极好的中常侍里却无一人顺应天子心意,去对付宋皇后呢?甚至反而要坐视王甫行此举动?”

    何进依旧是一言不能发。

    “遂高兄,宫中贵人是你妹妹,你应当知道,宫中掌权的中常侍分为新旧两派,王甫可是与你家贵人周边的那些常侍并不对付的……”

    “这我倒是知道。”何进终于理清了一点头绪。“可是,到底为何呢?若是事成,岂不是让王甫趁机博得天子欢心,再进一步?”

    “因为宋皇后无罪!”话到此处,公孙终于说出了关键。“这是堂堂皇后,一国正统所在,无罪被废,便是天子早有决断,也无人愿意去干这种脏事的!谁干了,谁将来一定会成为朝野众矢之的!便是仗着天子维护躲得过一时,也躲不过一世!王甫是被逼的没法子……他和皇后有杀姑之仇!而其余常侍们则是冷眼旁观,说不定还要故意推他入此火坑!”

    “那我该如何?”何进不由有些慌张。“我身份敏感,又位置卑微……皇后被废会不会让朝中士人仇视于我呢?”

    “我就是要说这件事!”公孙立即答道。“遂高兄应该即刻出行,躲在南阳求雨,此事一日不定,你就一日不要回来!”

    “我晓得了!”何进立即犹如得到了主心骨一般握住了公孙的手。“多谢文琪连夜来报,并予以指教,我明日一早便直接去南阳!”

    公孙微微颔首,也不多言,而是抽身就走,径直回家去了。

    何进赶紧追到门前,却只听到马蹄声声,而不见人影……便不由微微一叹,幸亏自己能结交如此人物,方能躲过这富贵山前的最后一道坎。

    一夜无言。

    而从第二日起,整个洛中便开始乱做一团。

    先是曹节半公开的泄露了蔡邕的奏疏……这位大长秋终究是长了个心眼,对这些直达天子身边的奏疏留了意,然后趁着皇帝上厕所的时候变将这些表章看的一清二楚,回头就笑着和一些当事人说了个干净。

    然后,且不提其他人,唯独这天子的乳母赵氏,还有那绰号程大人的中常侍,本身就是泼妇一般的作风,所以,根本不用一日,整个洛中就都已经可以背诵此文了!

    而当奏折上的评价彻底传走样以后,这些当事人和他们的亲眷、故吏、家族,此时更是只想把蔡伯喈给活活烧死才觉得能出这么一口恶气!

    总之,事情爆发的速度便是公孙都始料未及,吓得他赶紧让人往蔡邕府上去搬书。

    但是事情还没完……又过了几日,趁着尚书台一名尚书缺额,天子忽然任命了一个叫乐松的人来做此职务,还加了侍中衔。仔细一查才知道,这人居然是鸿都门学那边的天子近臣,靠给天子讲民间笑话而受宠的……这种人坐尚书,也是有意思!

    不仅如此,还没等尚书台的诸位缓过气来,数日后,这位天子又专门下诏给尚书台,要他们给鸿都门学的‘诸贤达’画像,说是要挂在宫中那个阁楼上以示尊崇!

    这下子,可是真的捅了马蜂窝了!

    这么多汝颍宛洛的士人因为党锢都无法出仕,这么多孝廉都还在郎署里熬资历,这么多茂才都因为不得志辞职归乡……几个画画的、做赋的,怎么就成了侍中、尚书,然后还要画像纪念呢?!

    他们干啥了,就要给他们云台廿八将的待遇?!

    实际上不要说蔡邕这种老式士人了,就连阳球这种天子心腹爪牙都受不了这事,因为毕竟他也是正经孝廉出身的人物。于是,这位当朝尚书令干脆利索的带领除了那个乐松以外的所有尚书台官员,联名上书,言辞激烈的驳回了这个要求!

    天子碰了一鼻子灰,也就不再提画像的事情,但是继续下旨给这些鸿都门学出身的人封官的动作却是没停。

    这里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做一意孤行。

    于是乎,满朝沸腾,几乎人人上书,请求罢免鸿都门学,便是早就豁出去的蔡邕都没忘了上了一封奏疏,直言天子是要与天下士人相悖!

    而到此时,整个朝堂上都已经热火朝天了。

    明面上,是所有人团结一致怼天子,顺便欺负一下那些鸿都门学出身的天子近臣!

    暗地里,则是各有各的算盘,有人相互书信往来,结成集团,誓要杀蔡邕而后快;有人暗自谋划,准备施行大事;有人长处一口气,似乎是觉得自己躲过一劫;有人心怀郁郁,对朝局的变化感到不安与不满,还有人跃跃欲试,等着火上浇油……

    当然,也有人怅然若失。

    “枉我如此辛苦,只求稳定朝局。”太仆府上的内堂中,坐在上首的袁逢一脸无奈。“为此连九卿之位都丢了,跑来做一个比两千石的长水校尉……”

    “兄长。”坐在一旁的袁隗低声解释道。“没办法,你自请降罪,可中枢要紧的职务就只有长水校尉有空缺,其余都早早有了安排。”

    “我不是真嫌弃这个职务。”袁逢愈发无奈的解释道。“这种东西做几个月等九卿出缺再回去便是了,我是心疼自己这么辛苦却还是没能挡住这股政潮。不仅如此,天下人都去看蔡伯喈和那鸿都门学了,根本没人看到我的委屈和小心,真是白白辛苦。”

    袁隗微微颔首。

    没错,如果从此时往回来看,朔日的大朝会和随后曹节、袁逢的默契退让,非但没有使朝局安稳下来,反而更像是给各方提供了一个肆无忌惮的发力点,也是‘阴差阳错’了。

    “对了兄长。”袁隗点头后忽然又拢袖而问道。“既然局势如此,我们该如之奈何啊?”

    “还能奈何?”袁逢反问道。“天子的性格已经显露无疑,吃软不吃硬,所谓一意孤行,可这种事情事关根本,我们也不可能再让士人们退让的……所以,你也上书我也上书就是了,一句话,鸿都门学不能留。”

    袁隗微微点头。

    “不仅如此。”袁逢继续说道。“接下来一段时日,天子必然会得寸进尺,清洗朝堂旧人的动作说不定会更大,指不定连拖了一年年的后宫之争今年中也要有个决断了……所以我们需要小心谨慎一些,一方面要和朝堂主流保持一致,一方面又要不做出头之人,从而触怒天子,免得引起什么不测之事!”

    “我懂!”袁隗赶紧点头。

    你当然懂!袁逢心里暗暗对自己这个亲弟弟吐槽道……说起尸位素餐,天底下就没有比自己眼前这人更在行的!

    而就在袁逢心中不安之时,门外忽然闪过一人,然后直接拜倒在了门槛外面。此地乃是内堂,不是亲近之人到不了此处,所以新任的长水校尉还以为是那路中饿鬼袁公路来了呢,却不成想定睛一看才发现,居然是自己最稳重的长子袁基。

    “何事?”袁逢当即皱眉。

    “父亲大人、叔父大人,刚刚、刚刚北宫中叔父(袁赦)来报。”袁基面色潮红,连连喘气不匀,却是强行答道。“说、说是王甫那厮去见天子,称皇后行巫蛊之事,诅咒天子!天子大怒,下令王甫去彻查此案!”

    “王甫就是个王八蛋!”事到如今,愈发无可奈何,以至于有些气急败坏的袁逢也只能捂着脸如此说话了。“这群宫中的内侍怎么都这么着急?!”

    我是要出大事的分割线

    “臣伏思诸异,皆亡国之怪也。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灾眚之发,不于它所,远则门垣,近在寺署,其为监戒,可谓至切。堕鸡化,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前者乳母赵娆,贵重天下,生则赀藏侔于天府,死则丘墓逾于园陵,两子受封,兄弟典郡;续以永乐门史霍玉,依阻城社,又为奸邪。今者道路纷纷,复云有程大人者,察其风声,将为国患。”《对改元表》.蔡邕

    ps:感谢书友冉莹缘的飘红和书友檀玩、书友用户不存在或已的打赏。

    上一章犯了个巨大的不可饶恕的常识性错误,而且居然是半夜里才经过书友瑛山君的提醒发现的,已经修改,人一感冒头痛……果然就智力下降吗?又或者是年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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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崩坏(上)

    “昔,汉武有云: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故天下皆知,代汉者,当涂高也!”

    被匆匆从洛阳郊外叫过来的袁本初拿起一张案上的公孙纸,然后细细读了起来,读完以后却是觉得自己父亲和叔叔太过于小题大做……这个事情谁不知道啊?老掉牙的谶纬源头嘛,这种谣言也至于把自己从城外喊来?

    “不要念出来,自己看就行!”一旁满面涨红的袁隗忍不住呵斥道。“下面还有。”

    “喏!”依旧戴着孝的袁绍赶紧随意答应着,然后按顺序又拿起了一个木简,迎着光细细端详,只见上面赫然写到:

    “然六七四十二者,未必指帝数,亦可为年数也,而自汉高祖斩白蛇而起,已近三百九十年。或曰,妖异迭出,乃天象自然,示汉命余三十载而已!”

    看到这里,袁绍已经有些心里扑通扑通乱跳了……这话可就不是什么‘代汉者,当涂高’之类的老掉牙废话了。

    而且这个新鲜的解释倒也挺有意思……代汉者当涂高里的‘汉有六七之厄’,普遍性认为是指大汉朝六七四十二帝之后亡国,而这里却认为是四百二十年亡国。并且这里还认为,时间的起始点应该是从汉高祖斩白蛇而承天命算起,到今年其实已经三百九十年了,

    这岂不是说,大汉只有三十年的命数了?!

    而看完第二部分以后,袁绍又赶紧按顺序取了第三个物件,也就是一块帛布,定睛一看后,却不由登时心乱如麻,失魂无语!

    原来,这第三段居然是这么写的:

    “汉命在火,代汉者当土德,袁氏出于陈,应于此也!且四世三公,领袖诸姓,本为天下仲姓,正应天命!当许长水校尉袁逢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加九锡,封仲姓天子,待三十年满,袁刘可效尧舜之事,天下亦可不经战祸而入泰世也!”

    呃,这一段又是什么意思呢?

    其实很简单:

    先是说无论是从五行的角度来说,还是从实力角度来说,袁氏都是最符合代汉的那家人,毕竟现在袁氏已经就是天下仅次于刘氏的第二姓了。

    伯仲叔季,仲姓就是第二姓的意思。

    然后呢,写这个短文的人还创造性的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说不如汉家天子现在就封袁绍他亲爹袁逢为一个‘仲姓天子’,也就是‘老二天子’的意思,并慢慢的移交权力,然后等到三十年后两姓就可以和平禅让,省的出现那种社稷更迭血流成河的现象。

    嗯,这么富有创造性的方法,怎么说呢?也就难怪袁隗会面色涨红,而袁绍看完以后会沉默许久,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本初觉得如何啊?”袁逢可不管自己儿子想不想说话,直接问了出来。

    “大人。”袁绍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无奈开口。“恕我愚钝,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觉得’,也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

    “总是要讲讲的。”袁逢指了指跪在门槛外面,不知为何还有些鼻青脸肿的袁基与袁术。“从你叔叔到他们,该说的都说了……”

    袁绍无可奈何,只能盘腿坐下,细细对着袁逢和袁隗说来:“恕侄儿直言不讳,咋一看,像是有人想要害我们袁氏,可仔细一想,未必就不是哪个迂阔的袁氏门生的真心实意。之前叔父在太尉任内不是举了一位河内名士吗?叫什么向、向……”

    “向栩。”袁隗颇为无奈应道。“去做赵相了。”

    “对,向栩!听说此人在日食之时曾对天诵孝经求退天象,这种人都有,未必就一定没有什么想做从龙功臣想疯的吧?”

    “然后呢?”

    “然后……如果再考虑目前政局不稳,乱象迭发,我倒是觉得,十之**是某些人故意扔出来这些东西,让我们这个四世三公的士族领袖焦头烂额,无瑕妨碍或者顾忌他们的某些计划!”

    袁逢微微颔首,这就说的很对头了,但也正是因为对头,反而无从猜度是谁干的了……毕竟,如今的局势太混乱了。

    “当然了,退回来讲,说不定也是真有人想害我们袁家!”袁绍最后叹道。“关键是这谶语的解读太过匪夷所思了,半真半假,似有似无,所论的势隐约有几分让人信服,偏偏最后提出的法子,又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而最最让人无力之处,乃是我们根本无从判断,这天下人会如何看这桩糊涂谣言!”

    “总算有个明白人了!”袁逢难得一声长叹。“本初啊,你可晓得……你叔叔见到这些,惊吓的不得了;你哥哥看到这些,只想着那晚上公孙和杨文先辱他之事,非得跟我说是这是那两家人做的;你弟弟最是了不得,他居然问我是不是我暗中所为,然后真想坐那仲家天子?!”

    饶是袁绍心乱如麻,此时也不禁颇有兴致的回头看了一眼那袁公路,引得后者等怒目而视,不过,袁术的这个小表情立即就换来了自己亲爹的一只木屐迎面飞来!

    “说了半日,天子到底会不会信这个东西?”袁隗忍不住在自己哥哥一家的亲密互动中插了句嘴。

    “不知道!”袁逢低头看着自己的光脚连连摇头。

    “公卿呢?”袁隗连珠炮一样似的又看向了袁绍。

    袁绍连连摇头:“不知道!”

    “天下人呢?”袁隗继续厉声追问道。

    这一次,父子二人异口同声:“还是不知道。”

    “那如之奈何啊?”袁隗几乎要崩溃了。

    “自然是收缴这些传谣之物,然后上表自陈清白,同时请朝廷彻查此事!”头上裹着麻布的袁绍摊摊手,倒是张口即来。“叔父大人觉得还能如何呢?”

    袁隗为之默然。

    袁逢微微颔首:“已经都做了。”

    “不知道这种东西多不多?”袁绍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一问别的事情。

    “足够全洛阳人知道了。”袁逢仰头朝外看道。“这又不是什么特别难的手段,只要提前做好这些谶语,然后几个心腹,数辆车子,趁着没有宵禁前摸黑在城中走上一圈,各处抛洒一下,哪里能拦得住?”

    “确实。”袁绍不由感叹道。“这其实跟以往的谶言、童谣并无二样,不过是公孙纸出现以后,方便书写大段文字罢了,咱们也不是没做过!”

    袁逢微微颔首。

    “而且也未必就是坏事。”袁绍继续勉力打气道。“如今废后之事已经开启,天子、公卿哪里会真的在意一个这么荒唐的‘谶言’?而若是天子、公卿并不因此疑我们,说不定天下人反而会因此更加看重我们的,我们袁氏自然也就坐实了这天下仲姓之名!”

    袁逢轻瞥了一眼自己这个过继出去的儿子,并没有多说什么。

    二月初,洛中局势彻底失控。

    蔡邕上书之事尚未有一个结果,鸿都门学之事天子依旧在一意孤行。

    可是另一边,王甫却迫不及待的公然告发宋皇后行巫蛊之事,引起天子震怒,使得后宫悬而未定的废后之事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正式拉开帷幕;而与此同时,作为公族首领的袁氏却莫名其妙的被所谓‘仲姓天子’的谶言给缠上!

    公卿大臣,市井小民,人人不知所措,人人又都各怀心思。

    当然了,事有缓急轻重,这些事情里面,最激烈和最让人惊惶的还是废后之事。

    不到三日,王甫那厮便声称‘证据确凿’,然后天子大发雷霆之怒,正式下令将宋皇后打入冷宫、宋氏家族全都下狱拷打。不仅如此,凡是跟宋氏有牵连的贵族、官员一律夺爵、罢官、免职!

    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前大长秋曹腾的家族,这个家族因为和宋氏联姻,几乎一瞬间丢掉了所有官职。

    讲实话,当今天子这种彻底撕破面皮,就是要搞一次大清洗的姿态与做派,无外乎引起两种反应,怂的人自然噤若寒蝉,有点骨气的人自然要更加激烈应对!

    而如果再加上实在是让士人们难以忍受的鸿都门学,那天子与朝中旧势力对立的情形就愈发显得清晰无误了。

    总而言之,天子和朝臣;士人和阉宦;旧贵和新贵……朝中各方面势力的博弈使得局势乱成一团,而且阵营划分极度混乱,往往是每个人都身兼多种角色。明明此二人在此事上势不两立,却会在另一件事情上互为援手,转过头来还在第三个事情上一起被无辜牵扯……

    相对而言,蔡邕之事就显得无足轻重了,甚至中常侍程璜写信给蔡伯喈一个仇家,邀请对方联手时,对方却以鸿都门学之事远高于私仇为由,公然拒绝了这个邀请,并转而上书赞同蔡邕对鸿都门学的攻击。

    至于袁氏的那个‘谶言’,或者说‘谣言’,又或者说是某种‘大字报’才更合适的东西,正如袁本初所想的那样,由于实在是太过于荒诞……虽然在底层小民间闹得沸沸扬扬,可公卿之间却大多只是当成笑话来看的。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蠢货跑去袁府表忠心,然后也不是没有迂阔之人真的上书要求严惩袁氏。

    但无论如何,洛中真正的大人物还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直到二月中旬,忽然又有人将一篇文章贴在了南宫那崭新的大门前。

    文章写的很简单,甚至有些粗疏不文,先是列举了天子成年以来的斑斑劣迹……从加深党锢到无端废后,从天象示警到放纵阉宦,从屏退贤人到启用鸿都门人。

    然后,又列举了袁氏这些年举荐贤人的各种德行,以及汝颍宛洛士人对袁氏的支持力度……

    不过,最惊悚的乃是后面那段话,文章宣称,之前袁逢袁公放弃太仆不做而去做长水校尉,乃是为了执掌兵权;虎贲、羽林军中也多有心向袁氏之人;甚至就连大长秋曹节曹公也于袁公相善!

    所以,若是天子懂得时务,就应当承认自己的无道,让‘仲家天子’来执掌朝政!而若是不懂时务,就免不了有伊尹霍光之事了!

    这个标准的‘大字报’一出,立即朝野骇然……要知道,后汉一朝谶纬成风,谁谁没研究过‘代汉者,当涂高’?可这种在南宫门前贴大字报要皇帝交权的破事,也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

    当然了,是个明白人都知道,边军、北军终究还是会听天子的,虎贲军、羽林军虽然听曹节的,但曹节最多是和袁逢达成政治同盟,他疯了吗这把年纪还要伺候袁逢做‘仲家天子’?

    所以,这事情终究是无稽!

    但无稽归无稽,这事却也得必须严肃对待了。

    实际上,当大家听说曹节直接入宫请辞大长秋一职,而且还被天子当场答应了以后,所有人就都明白,袁氏这一遭也是麻烦了。

    “两位袁公!本初兄、公路兄……不想我与两位会在如此情境下相见!尤其是本初兄,你还在孝中,也要专门请你回城询问,也实在是冒昧!”袁府正堂之上,奉尚书台之命前来调查此事的中都官从事公孙,认认真真的朝着眼前几位袁氏嫡系骨干一一问礼。

    当然了,说是一一问礼,却是毫不客气的将那之前没给自己好脸色的袁基给漏了过去,而且对袁绍格外高看一眼。

    不过年轻人嘛,如此情形下,袁逢和袁隗也都懒得理会这些。

    “倒是让文琪见笑了。”袁绍一脸哀容,连连摇头。“我也未曾想会与文琪在如此境况下相见……家门横遭小人陷害,真的是让人一言难尽。”

    “这件事情如此荒诞不经,谁都知道袁氏是清白的,不过是略作询问罢了,本初兄尽管放心。”公孙连连俯身安慰。“而且朝廷不让司隶校尉的人来问话,反而让我一个尚书台的中都官从事来此,本身就说明朝廷并未有疑袁公之意。”

    “此事要多谢文琪了。”袁绍连连作出一副感激之意。

    “好了。”一旁的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内侍忍不住皱眉道。“公孙郎中是中都官从事,是受诏令来问询此事首尾的,不是来做客的,还请尽快问询,我也好早回宫中复命。”

    此言一出,立即就把所有人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就连对公孙颇有敌意的袁基也立即有些愤然的看向了此人……但也仅仅就是看看而已,因为此人姓蹇名硕,乃是陪着天子长大的亲信宦官,虽然因为资历、资历还没有进位中常侍,只是一个所谓黄门侍郎,但人家毕竟是天子亲信。

    “袁公!”公孙闻言不由叹了口气。“既然天子近侍在此,那咱们开门见山吧……什么和大长秋曹节相勾连,什么图谋虎贲军之类的事情就都不必多言了,着实荒诞不堪。唯有一事……敢问袁公,你家门显赫,世代公卿,却为何要自请为长水校尉这个武职呢?”

    “我只是感于天象,自觉有愧于公卿之位,便上书请罪降职。”袁逢盯着公孙认真答道。“至于上书之后的事情,便是天子、尚书台、黄门监来处置的了,我也未曾想自己会被任为北军中的长水校尉。”

    “照理说确实是如此。”公孙蹙眉道。“可是,当日袁公上书请罪之时,中枢九卿之下的两千石官位,居然只有长水校尉一职出缺。换言之,你彼时请罪去职,十之**是要做这个长水校尉的。袁公可知道此事?”

    蹇硕也死死盯住了袁逢。

    袁逢当即摇头;“请从事上告尚书台诸公,逢并不知晓!”

    “我明白了。”公孙微微颔首。

    随即,二人一问一答,时不时的还让人呈上一些政务,倒也是极尽详细。

    而眼看着中午将至,公孙看了看堂外的日头,便将最后一件证物从身边的木盒子里取出了出来,却正是数张‘公孙纸’。

    “袁公,”公孙抖了抖那几张纸。“这些谶纬、谣言、妖书,你可晓得来路?”

    “此有人欲害我袁氏,仅此而已!”被问了半日,袁逢也有些气恼,便当即斩钉截铁应道。“我一概不知晓。”

    “但又有一事可虑。”公孙指着纸张继续说道。“这些所谓‘公孙纸’,名义上是我公孙氏安利号所出,但实际上安利号仅限于河北,而洛中的所谓‘公孙纸’俱是河南各家作坊自产。我们细细查验,却发现这些纸张与袁氏庄园中的作坊所产纸张很是相似……”

    “必是贼人处心积虑自去购买的。”袁逢依旧从容。“这有什么可讲的?”

    “这就对了!”公孙不由松了口气,然后失笑言道。“说到底,全都是些查无实据的事物,袁公不必担忧……”

    “无妨。”袁逢大概也是意识到这种屈辱式的询问终于结束,也是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蹇黄门。”公孙又扭头看向了蹇硕。“其实此事就是如此了,各处皆是莫须有之言、莫须有之事,既不足以服天下,也不足以服律法,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蹇硕也是不由皱眉。“只是今日对答我必然会实言禀报天子的。”

    “这是自然。”公孙也好,袁逢一大家子也好,都立即躬身。

    而问询结束后,以袁逢袁隗的身份自然不会亲自去送一个郎中和一个黄门乃是袁氏年轻一代的三兄弟难得一起将那二人送出门去,两位家中长者则自然而然的留在了原处静坐。

    “如何?”等三兄弟一回来,袁隗便忍不住起身询问。

    裹着麻布的天下楷模袁本初第一个开口答道:“我对公孙讲,以他在尚书台的表现早该出去放一大县,再仕途上更进一步,他却笑而不语。”

    “这便是婉拒了。”袁逢干脆答道。“不过他老师是吏部曹尚书,不缺美职,也是情理之中了。公路那边呢?”

    “也拒了。”袁术躬身老老实实答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不收钱的黄门……五百金都不要,这蹇硕想干吗?”

    “他是不敢要,”袁逢当即叹道。“他是天子近侍,必然是清楚天子对此事的态度……不想,这天子清理旧权贵已经清的红了眼,然后真有些疑我袁周阳了!”

    “这……如之奈何啊?”袁隗不由紧张问道。

    “能奈何?”袁逢不由嗤笑。“还不知道天子到底对我袁逢疑虑什么程度呢?若只小疑,那自然会置我不理,然后按照朝廷制度,等我在这个长水校尉上厮混个半年再调回到九卿中去;而若是大疑,怕就是要不顾成规惯例,直接一道旨意,将我调回到九卿之位上去了。”

    “仅此而已吗?不会危及我袁氏安慰吧?”袁隗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那宋氏也是百年大族,一朝举族下狱……”

    “狗屁的百年大族!”话到此处,袁逢忽然站起身来,然后走到堂前,负手望天言道。“我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哪里是一个过气的外戚家族能比?!若宋氏为萤火之光,我们袁氏就是这正午的骄阳!那谣言中各种荒诞,唯独一处说的极好……我袁氏乃是天下仲姓!天子固然可以图一时之快将我们拿下,可若是如此,我倒想看看,还有几人为他牧民,几人为他卖命?!”

    袁逢三子闻言,各自若有所思。

    “好了,你们三个都去吧,我有话要与你们叔父说。”袁逢微微摆手,却是斥退了自己的三子。

    三人赶紧拱手告辞。

    “兄长。”眼看着堂中只剩下自己兄长和自己,袁隗赶紧拱手。

    “我知道此事是谁干的了!”袁逢负着手回过头来言道。“就是刚刚来问案的白马中郎公孙!或者说,是公孙和他那些立志诛宦的同志!”

    袁隗惊愕万分:“他为何要害我们?”

    “不是害我们,他只是想捆住我们袁氏手脚,不让我们碍事罢了。”袁逢不由一声感叹。“这个人,还有御史台的王允、田丰等人一心一意,一直想对付宦官,却在朔日大朝上被我和曹节联手化解,为此那个田丰还当众辞官泄愤……而经此一遭,曹节束手去职,我们袁氏全家被困,他们自然可以从容布置,再图诛宦了!”

    袁隗目瞪口呆。

    “我其实早该想到的,却不想今日见了他本人,等他刻意放掉我与曹节交通之事才陡然醒悟……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胆大包天,而且一个比一个智力过人!”

    “既如此,如之奈何啊?”袁隗忍不住再问。

    “不用奈何,也不要告诉我那三个逆子。”袁逢轻松答道。“且容他们嚣张一时,过了这段日子,我再一根手指碾碎他们!”

    “喏!”

    “说到底,”袁逢忽然又背对大门,以手指天对自己弟弟笑道。“我袁氏之势大,宛如头顶之日,凛然居高不可犯。便是如今朝局崩坏,也不曾损我袁氏威风。而对方虽有小计,却不足挂齿!”

    “兄长!”袁隗陡然变色。“日食了!又日食了!”

    袁逢赶紧放下手来回头去看,然后旋即目瞪口呆。

    我是崩坏的分割线

    “后汉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布于天下。及袁逢、袁隗兄弟执掌袁氏,声势日隆,而汉室日衰,复又有‘代汉者当涂高,应于袁氏之言’。逢骄之,隗惧之。一日,逢于酒后倚门指天笑语其弟曰:‘弟何其虑也?袁氏之威,宛如大日,若要袁氏崩坏,除非今日如数月前日食也!’时光和初,二月辛亥日也,年前十月朔日,有日食过洛。一时,袁隗亦笑。然言罢,果有天狗犯日。”

    ps:特别白大佬以后,听说王老板也掀我牌子了……压力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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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崩坏(中)

    阳春三月虽然未到,但二月的天已经变得有些温暖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且和南阳不同,洛中这里的冬日间终究是下过一次大雪的,所以颇有水土丰润,春意盎然之意。

    傍晚时分,心情愉悦的公孙随手折断了窗外鸡舍探入尚书台的一根绿芽柳枝,并关上窗户,然后才拎起脚下空空如也的秕子口袋转身就走……嗯,话说,即便是出了‘妖鸡’之事,可尚书台这里面还是要继续喂鸡的,否则岂不是接不到上天示警了?

    当然了,从昨天直接忽然冒出的日食来看,这上天示警的手段未免太多了些,应该也不差这几只鸡。

    “公孙兄。”

    “公孙郎中。”

    “文琪~”

    公孙拎着一只空口袋和一截树枝从尚书台一路走出来,沿途到处都是打招呼的声音,而他也是满面春风,逢人就举着个口袋与人拱手见礼。

    甚至一直等他走出尚书台,走出南宫,准备往铜驼街上找自己的车马时,也还是有人主动上前招呼:“文琪!”

    公孙听到声音,不由停下脚步,然后对着来人赶紧认真回了一礼:“王公。”

    所谓王公,自然就王允了,赶紧上前拽住公孙,将对方拉到了街角一个僻静之处。

    “王公有何见教?”公孙将口袋系在自己腰间仪刀之上,然后只捏着一根树枝问道。

    “文琪。”王允握着对方的手,诚恳说道。“机会又来了。”

    公孙既不答复,也并未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文琪。”王允愈发恳切道。“我知道上次朔日大朝之事让你们这些年轻人有所失望,聚会不再过来不说,元皓甚至直接辞官回家……可是依我多长几岁的见识来看,想要做大事,还需要隐忍待机和百折不挠!如今,因为那一封贴书,曹节主动辞去了大长秋之职,窝在家中不敢动弹,已然是失去了对虎贲、羽林两军,乃至于黄门监的控制;而与曹节相为表里的袁公如今也是颇有麻烦……”

    “贴书是我做的。”公孙忽然冷不丁的说道。

    “什么?”

    “我说贴书是我做的。”公孙坦然重复了一遍。

    “你为何要行此耸人听闻之事……不对,你正是要借此缚住曹节和袁氏的手脚,然后继续谋求诛宦!”王允初时惊愕,但旋即就反应了过来。“可是此等大事,为何不与我商量一二?”

    “我若是与王公商量了,王公不许又如何?”公孙昂然反问道。“又或者王公立场不坚,去找袁公告密又如何?”

    “当日举我为吏的太原太守刘公,为了庇护我被阉宦下狱打死,我王子师与阉宦有杀君之仇!”王允面色涨红,愤然答道。“你既然是为了诛除阉宦,我便是不赞同你,也不至于去告密吧?!”

    “可若非王公今日来寻我,我又怎么会知道王公依旧是同道中人呢?”公孙再度反问道。

    王允忽然冷静了下来:“文琪,你是不是心中早有一番计量?且不提其他,如今局面大好,你必然还有后招,对否?”

    公孙停顿了片刻,但终于还是微微点头应答:“不瞒王公,当日朔日大朝之后,我便对御史台诸位大失所望,而且更是明白了过来,诛宦一事乃是你死我活之事,哪里能靠着整日宴饮,坐等良机到来?因此,心中确实有一番盘算……”

    王允沉默了一会,却终于还是一发狠劲,死死握住了对方的胳膊,然后努力低声言道:

    “文琪,我就不问你的通盘计划了,问了你也未必说,只告诉我,可有什么地方我王子师能帮得上忙吗?不瞒文琪,这十余年间,我都不敢为刘公祭奠一二……非是不忠不孝,乃是若不能杀一中常侍,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九泉之下的刘公相言!可一转眼,我都已经四十了,也是垂垂老朽了!事已至此,你不必忌讳,尽管说来!”

    “既然如此。”公孙盯着眼圈发红的王允深深看了一眼,然后从容问道。“王公,我欲让阳球为司隶校尉,可如今的司隶校尉一职却早已经属人,不知道你可能祝我一臂之力?”

    “阳球酷吏,而且还和中常侍程璜相交,朝中如今风雨大作,让这种人做司隶校尉,岂不是要让天……岂不是要让一些人更加肆无忌惮?”

    “若非局势板荡,哪来的诛宦良机?而若非是酷吏,谁又敢杀宦官?”公孙一脸的不以为然。“其余家学渊源的诸公倒是坦荡,可谁又敢做此大事?而且阳球此人虽然与程璜相交,却不曾与其他中常侍相熟……王公,此事你能助便助,不能助我也要尽力为之的!因为如今洛中,能出来主刀的唯此一人而已!”

    言罢,公孙直接一甩衣袖,就撸着自己的‘中台柳枝’昂然离开,而一直等到他找到韩当等人,准备上马归家之时,身后才忽然传来一声疾呼:

    “就依你所言!”

    公孙闻言不由失笑,却是夹住马腹,往阳球府上去了。

    话说,阳球这边其实也是刚刚从尚书台回到家中不久,正在自己最喜欢的小妻侍奉下更换衣服,顺便调戏一二……然而,刚要入巷,却忽然听到门外鸡飞狗跳,宛如有人抄家一般!

    然后,不等阳尚书令和自己小妻慌张穿上衣服,又有家仆不顾规矩,飞速来到门前跪报,说是中都官从事来访?!

    “主人!”那跪在门外的家人连连叩首请罪。“非是我等无能,只是那什么中都官从事胆大包天,我们不让他进来,他就硬说咱们家厨房着火,正是他职责所在,然后便带着几个精悍之辈直接纵马硬闯了进来。”

    阳球莫名其妙。

    然而,不待他开口询问,那边公孙的声音居然已经出现在耳边了:“阳公,当日在我师府上时,你不是与我相见恨晚吗?怎么做了尚书令就忘了此事呢?还什么两千石以下不予通传,这等借口,怕是现编的吧?阳公,阳公你再不出来我便进去了!”

    阳球的小妻惊骇欲死,然而偏偏越是着急越是穿不好衣服。那边阳球本还想打扮好了再出去,但是眼看公孙的声音越来越近,也是什么都不顾的了,只好直接把裤子一套便推门而出!他那小妻无奈,只能赶紧抱着衣物弯腰躲到门后。

    “公孙文琪!”阳球气急败坏。“你今日若是不与我说出个一来二去,我明日直接以尚书令的身份免掉你的郎中之职!”

    公孙瞥了眼门后那双赤脚,不由仰头失笑:“这刚从尚书台回来,阳公倒是性急……也罢,若是我所言阳公听了不以为意,那边免去我这职务好了。”

    阳球虽然余怒未消,但终于还是听出了一二分意思,便强压火气问道:“且说是何事?”

    “出去!”公孙指着那阳府的家仆言道,然后又忍不住提高嗓门朝屋内喊道。“房中那位夫人,不妨堵住耳朵,这话听了是要死人的!”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团衣物从门后落下,将那双赤脚遮住。

    “还真听话……”公孙不由愕然。

    “你且说话。”光着膀子的阳球眼神愈发不对劲了。

    “哦。”公孙指了指院中空地。“既然夫人在此不方便,不如到那边……”

    “你说便是!”阳球毫不客气道。“我治家极严,便是家仆在此都无妨的,何况是我小妻?”

    “也好。”公孙瞥了一眼正在缓缓关上的那房门,然后再度笑道。“既然是程夫人,反而就无妨了……阳公,我想问你一句,那次雌鸡化雄、南宫城门崩塌之日,你在尚书台外所说的那句话,可还作数?”

    阳球初时还有些不耐烦,但听到这里,却是陡然一振:“我阳方正诛除朝中妖异之心未曾有半分动摇,可是卢公等人遣你来的?”

    “我自来之。”公孙不以为意道。“不可吗?”

    阳球一边低头系腰带,一边失笑:“文琪虽然有些能耐,去王甫家中惊扰,去袁氏府上痛骂……倒也让人佩服,可要说到司隶校尉这种要害位置,文琪一个区区千石郎中,连千石县令的资历都没有的人,怕是有心无力吧?”

    “可我已然为阳公安排好了。”

    阳球怔在那里,连腰带都不系了,良久方才抬头盯住了眼前这个小老乡:“文琪莫要戏我!你怎么安排的?”

    公孙毫不示弱,坦然答道:“御史台那边已经答应我,上书弹劾现任司隶校尉无能!我师卢公也应许我,若是有诏下,他必然会即刻安排,不出闪失……再加上曹节如今待罪在家,袁氏谣言缠身,王甫正在追索宋皇后一案,所以此时并无人能阻碍阳公。”

    阳球怦然心动:“还请文琪指教,我该如何?”

    公孙抬手往对方身后一指,后者当即会意:“请程常侍在宫中为我说话即刻?”

    公孙微微颔首,直接转身就走。

    “文琪!”阳球不由大喜,只见他一手拽住自己裤带,一手抓住对方。“你我兄弟本是乡人,正该亲近,难得你来一趟,不如留下来与我喝上一杯,然后今晚抵足而眠,共商大事?”

    公孙见到此人嘴脸,此时心里只存着利用之心,哪里还想与这个‘儿时偶像’深交?于是便再往对方屋中一指,就直接快步离去了。

    阳球也是不以为意,便也提着裤子回到屋内……却发现自己那心爱小妻正跪在门后瑟瑟发抖,竟然是梨花带雨。

    “夫人何故如此啊?”阳球见对方衣衫不整,表情可怜,楚楚动人,再加上刚刚来了一桩天大喜事,便不由再度怦然心动,直接便把对方从地上扯入到自己怀中。

    “回禀夫君。”这程氏更加小心言道。“刚才夫君与那来人说到大事,我虽然堵住耳朵不敢去听,但毕竟相隔太近,也还是听到不少……夫君治家极严,我怕夫君会有所怪罪!”

    “哎呀!”看到对方如此小心,阳球愈发忍耐不住。“夫人所言甚是,我正是要好好惩戒你一番的……”

    且不提阳方正如何大发雄伟,鞭挞家中妖异之辈;也不说公孙离开阳府后便径直回家,还把那个柳枝插入陶瓶中以清水静养;更不说春日晚风渐渐熏起,暖意盎然;只说一事,那就是昨日袁逢因为自己将袁氏比为太阳,却反而言出法随,正遇日食,便因此变得精神恹恹起来。

    而且还不止如此,要知道,袁周阳久坐室内,一日夜都不得安,水米也不曾进得一二,精神愈发萎靡……故此,除了返回城外草庐继续守孝的袁本初以外,袁氏其余众人都纷纷来探视。

    然而,除了一个袁隗之外,其余人又都不知道这袁氏家主到底是什么心病,再加上袁逢、袁隗兄弟也不可能将此事说给小辈们听。因此,众人也只是瞎孝顺罢了。

    不过,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又有人来通报,说是司徒杨赐亲至。

    袁逢不敢拿大,便强打精神率领袁氏族人出来迎接。

    “周阳,你我虽然是亲家,但值此朝局纷乱之时,我也不好多留。”杨赐就在门外把住自己亲家的胳膊,居然不想进去。“有一事务必要与你说,你听着便可……”

    袁逢精神萎顿,又被门外暖风一吹,便有些迷迷糊糊,也不想多做纠缠,就只好点头。

    “今日天子招我入宫,说到日食之事。”话到此处,杨赐只觉得自己这亲家身子一抖,却也没太在意,只是继续说道。“听天子之意,是希望我尽快辞去三公之位。”

    袁逢微微颔首,张口便道,只是不知为何声音居然有些模糊:“天子太操切了,哪里有昨日中午日食,然后也不等朝会,第二日就逼着当朝三公外加帝师辞职挡灾的?莫不是怕此时耽误了改元之事?”

    “我开始也以为如此。”杨赐不由叹道。“然后天子毕竟是我学生,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道如何?”

    袁逢是个何其聪明之人,他微微一怔,然后看着杨赐那隐隐带着一丝嘲讽之意的嘴角,却是陡然反应了过来天子此举乃是速速要腾出三公之位,让他袁周阳去做!

    换言之,天子这是对袁氏疑虑极深,然后一日都不想耽搁,便要自己从这长水校尉之职上离开!

    而自己这亲家来此处也不是什么纯好心,天子居然因为一个如此不着调的揭帖就如此疑他袁氏……杨赐这是来看笑话的!

    “哈哈哈……”袁逢努力摆脱自己亲家的搀扶,然后强压着心中郁郁之气,放声大笑,只求不让自己这亲家得意而归。

    然而,笑到一半,暖风拂面之下的袁逢忽然觉得自己半张脸都发不出力来了,笑声也是突然变得怪异至极,再然后半个身子居然都没有了知觉……等到此时,他一个不稳,再加上杨赐惊愕之余不及搀扶,这马上就要做司徒的四世三公袁氏家族袁逢,居然直接后仰,怦然一声,当众倒在了自家大门前!

    我是来不及穿裤子的分割线

    “昔本朝太祖在洛,素为桥、刘、卢、王诸公所重,凡事皆听之,及乡人阳球欲求司隶校尉,乃邀至家中而露意。太祖以其横烈,正当其位,遂许之奔走,球大喜,乃放浪形骸,裸衣酌酒,复以小妻赤足相奉于席上。太祖见之固辞。及出,乃语左右曰:‘君子当正身立德,阳方正者不方不正也,今虽许之,不可深交也!’左右皆以为然。”《士林杂记》.正身篇.燕无名氏所录

    ps:今天和一个朋友撕逼,撕着撕着撕出来一个网文脑洞……然后半天都集中不了注意力码字……最后居然能保持全勤,也是佩服我自己。

    还有书友群684558115,大家可以加一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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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介绍:
努力闻达于诸侯,以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作为一个遗腹子,公孙珣很早就从自己那个号称穿越者的老娘处获取了人生指导纲领。然而,跟着历史大潮随波逐流了一年又一年,公孙珣却总是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族兄公孙瓒不靠谱啊,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在线等!”“四世三公的袁绍快被我玩死了,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在线等!”“超世之杰的曹孟德和我师弟刘备要组成联军来怼我了,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那个……娘啊,最近司马懿领头给我上了劝进表,我心里挺慌的,你说怎么办呢?”“哦,凉拌啊?不许打扰您老人家挑儿媳妇玩后宫太后传?明白了,这次肯定听您的话,我从小就听话!”这是一个半土著的男人奋斗在大时代的故事!覆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覆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覆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