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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榴弹怕水     覆汉txt下载     覆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疾趋

    小坡上,公孙立马于一个‘汉’字大旗下,他那绣着‘公孙’二字的挂式将旗也在一旁一名护兵的手中随风摇摆,周围则簇拥着数名文士、军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坡下,数百步外,四五百鲜卑人的游骑正在死死与差不多相等数量的乌桓游骑缠斗,双方你来我往,不时有中箭落马之人,然后即便当时不死也会成为对方弓箭集射的对象。

    就在双方缠斗激烈之时,忽然间,这四五百鲜卑人中猛地分出了足足一大半兵力,直直的朝着山坡扑了过来……不用想都知道,这一大股鲜卑人中必然是有身份足够的指挥官,这才能让部队作出如此干脆利索的变阵,也才能让那剩余的一小半鲜卑人留在下方拼死阻拦。

    然而,下面的乌桓游骑也根本没有上前阻碍的意思,只是聚拢兵力,收弓换矛,准备一鼓作气吃掉这留下来的弃子而已。

    不过也不要紧,因为根本不用公孙吩咐,山坡两侧的汉军骑兵就已经动了。

    汉骑与乌桓突骑有着显著差异……不仅仅是战法、配备的武器,更重要的一点是,汉军骑卒身上是着甲的。在这个时代,身着铁甲的士卒,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可以称之为最高级的兵种。

    想想也是,你一箭射过去,扎在人家的铁甲上面,人家一箭射过来,你的胳膊就抬不起来了;你一矛刺过去,只是划破了人家的表皮,人家一矛刺过来,你的伤口就深可见骨;最极端的一种情况,你一刀砍过去,擦出一道子火星,人家一刀砍过来,你脑袋就没了!

    公孙大娘天天宅在辽西跟自己儿子吹牛皮,说什么科技碾压,然而什么才是真正的科技碾压?这些汉军身上的铁甲就是这个年代最出色最有效率的科技碾压!

    但是,既然披上了铁甲,就别指望在速度上还能比这些穿着皮袍,而且还自幼在马上活动的鲜卑人占有优势了。于是乎,又是一波自杀式的分兵,肉眼可见,这波鲜卑人几乎是分出一多半人来,直接撞向了汉军骑兵……质量比不上,人数也比不上,纯粹就是用自杀而已。

    可与此同时,这却为中间的几十骑鲜卑精锐争取了空间与时间,他们根本没去看两侧,而是在一个披着铁甲的光头武士带领下直冲山坡上的旗帜所在。而且,须臾间就已经距离旗帜下的公孙等人不过几十步距离了。

    一轮箭矢射来,两旁的亲卫赶紧举盾,而盾牌后面的公孙虽然神色忧虑,却纹丝不动,这让下面的光头面色大喜。

    然而下一刻,山坡后面忽然闪出数百早已经准备完毕的弓弩手,赫然汉军中正式的材官与那两屯陪隶,前者持努,后者持弓,一轮攒射下去,这几十骑就当场连人带马摔倒在地……无一例外。

    有人下去割来那个鲜卑头领的首级,公孙看都懒得看:“我以前以为鲜卑勇士留光头是为了表示武勇,现在才晓得,是为了防止生虱子。”

    大概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大场面,一旁的吕范说话时依旧要捂着鼻子:“文琪,敌军如此疯狂,怕是得了死命令,我们这一日间已经遭遇了两次这种决死式的纠缠……”

    “那就更要快速进军了!”公孙正色道。“只有加快速度,才能让这些原本散开的鲜卑人来不及集结阻碍!”

    众人纷纷点头。

    “传令下去,速度解决战斗,不许割首级,不许打扫战场,一旦结束,立即上马整队往弹汗山去!”公孙一边说着一边瞥向了身边一个五短身材的军官。“高衡,你是将军的亲卫队长,你带人去约束那些乌桓人!”

    “喏!”这高衡也没有太多言语,直接就纵马下去了。

    看着对方的背影,公孙愈发心情不爽利了起来。

    话说,昨日晚上他明明是请夏育把公孙瓒给派来统领援军的……一方面固然是要给公孙瓒一个立功的机会,另一方面他却是真觉得这种生死关头,他那位族兄是靠的住的,无论是血缘关系还是能力,又或者是传说中的气运都是靠的住的。然而,如此公私两便之事,却被夏育给否了,反而派出了跟自己兄弟二人有明显矛盾的高衡高玄卿,也不知道是为了制衡一二,还是不放心自己,便干脆派来了一支督战队来。

    说实话,好在这厮到来以后一直老老实实,再加上苦战在即不好生事,不然公孙一定找机会砍了这厮,把那五百军士也握在手里!

    “文琪。”看着高衡远去,各级军官也大多在各自部署中,吕范却是趁机再度靠了过来。“这夏育给我们分派这样的任务,怕是用心不良吧?现在还好,等到了仇水前,对上鲜卑人的数万王庭精锐,即便是夜中,即便是隔着一条河,真能撑得住吗?太危险了!”

    “没什么良不良的。”公孙面色更加难看了起来。“昨日我若是不答应,他当时便能斩了我……谁让他是持节的两千石,我只是个比千石的司马呢?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们现在就是要去做人家的垫脚石,而且还不能不去拼命。”

    “大丈夫的性命不能操之人手啊!”吕范像是在附和一样随口说了一句什么,就不再多言了。

    两千军势再度上路,虽然速度已经极快,却依旧还是遭遇到了数次这样的阻击,虽然每次阻击的军势大小不一,但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却也给公孙的这只先头部队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什么箭矢、马匹等军资的损失倒也罢了,关键是从第二天开始,伤亡就以一种不受控制的方式迅速增长起来。

    第一日的数次战斗,包括那次遭遇了足足五百余骑的战斗,汉军的伤亡数量都被牢牢控制在了一个安全线以下……这是因为汉军之前一天休息的非常充足,他们有足够的精神和体力去应对,甚至可以不动声色的完成一次次精巧的战术配合。

    但是从第二天开始,这些应对动作就变的吃力了起来,一些看起来并不如何,但却极为致命的小问题开始频繁出现……而在战场之上,任何大小问题都会转化为伤亡再体现出来。

    伤亡最大的自然是外围的乌桓突骑,尽管公孙斩了一个敢闹事的乌桓小首领,但却根本没法阻止乌桓突骑的疲惫和失序,第二日的四次遭遇战之后,五六百乌桓突骑,足足损失了一百多……用娄圭的话来说,得亏这些乌桓人都住在长城里面,否则早就逃散或者干脆叛变了。

    其次是那两屯陪隶,陪隶们是汉军中唯一没有普及铁甲的部队,而且还要负责最基本的扎营与埋锅造饭,也是格外辛苦。所以,在一次撤退不及后他们直接遭遇了一次鲜卑人的近身突击,当时就伤亡了数十人,然后还被砍杀了几十人。

    最后,就连最核心最精锐的汉军甲士,也在第二日下午时分的时候遭遇到了一次让公孙极为心疼的伤亡……当时刚刚打完一日内的第三场遭遇战,再加上弹汗山都出现在了视野中了,汉军甲士们不免有些松懈,公孙也破例让他们暂时卸甲喝水进食,休息一番,再一鼓作气。孰料就在此时,居然有两三百个东部鲜卑的骑兵从后方追来,汉军仓促应战,损失极大。

    总而言之,等到这日晚间,公孙率领这只别动队到达弹汗山下的仇水畔时,两千战力居然只剩一千四五百的样子……死了三百多,还有两百多伤员是架在马上的,未必就能活下来。

    当然了,仇水前的公孙已经根本没那个心思去想伤亡的问题了,因为他现在有一个巨大的困惑摆在面前……没错,是困惑,不是挑战!因为这条被檀石槐看中,然后依山傍水建立起王庭的河流对面,怎么看都不像是屯有大军的样子!

    军队肯定有,但绝不是之前想象中的数万王庭精锐!能有四五千就不错了!借着夕阳的微光,是个上过战场的军官都能得出这个结论!

    所以……檀石槐的本部去哪儿了?

    自己又该怎么做?

    “檀石槐乃立庭于弹汗山下仇水上,去高柳北三百余里,兵马甚盛。”《后汉书》.卷九十.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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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进退

    汉军如此迅速的出现在此处,明显让仇水对面的鲜卑军显得有些慌乱,而这,使得他们部队的虚实暴露的更加清晰无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面对着这一幕,立马在河水南侧一处山坡上的公孙却是面色铁青。

    “文琪,郡中队率以上的军官都到了。”良久,吕范实在是无奈,只能在身后轻声提醒了一句。

    “诸位,”公孙调转马头,用一种掺杂了几分气急败坏味道的困惑语调问道。“你们都是俊杰人物,哪个谁能不能告诉我,檀石槐赖以压制万里草原的精锐本部去哪儿了?”

    吕范、程普、韩当、莫户、娄圭、成廉、魏越、高衡,还有众多其他军中人物……此刻全都勒马在公孙身后,但却无一人能言!

    不是没有想法,而是不敢有想法!

    这种情况下,天知道一个判断失误到底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少君。”最终,还是娄圭忍不住在马上拱手。

    “你说。”公孙立即抬起马鞭指向了对方。

    “少君,你之前就说过,有些话应该私下说,以防出现动摇军心的可能性。”娄圭倒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

    “你还真是……”公孙失笑了一声,却发现自己居然缓解了不少紧张。“也罢!大家这次不要有什么顾忌了,兵事凶危,出现眼前这种局势只能说明我们情况危殆,而出塞三百里,一千五百余人孤悬在此,又能如何呢?”

    众人为之默然。

    “时间紧迫。”公孙叹口气道。“檀石槐的王庭大军此时究竟在何处?我们又究竟该如何行事?大家务必畅所欲言。”

    “或许,檀石槐绕过了我们这支前部,趁着夏公那里兵少,直接奔袭过去了?”说话的是高衡,也就是夏育的亲卫头子,他会如此作想倒也能够理解。

    “不对。”娄圭当即捻须摇头道。“想要吃掉夏公那边的大军,檀石槐必然要尽出王庭主力,如今庞大的军队迎面而来,我们怎么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发现不了?至于绕道……我们区区两千人,何须绕道,直接当面吞掉又如何?”

    “没错。”旁边那名西河老卒出身的骑军屯长也是连连点头。“而且莫忘了,我们才与主力分隔不到两日而已,我们固然是疾趋而来,可主力也是轻装往这边过来的,相隔的距离没有想象的那么远……昨日就不说了,便是现在,我估计夏公也不过就是七八十里外的样子。试想,数万人大战,我军又不乏突骑,草原上更是一目无际,又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

    这渤海高玄卿当即闭口不言了。

    “总不会是放弃王庭而逃走了吧?”魏越忍不住干笑了一声,但随着众人冷冷的瞪过去,以及成廉拿马鞭子在他腰上一戳,这厮马上收起笑容低下头来。

    “围魏救赵?”有人试探性问道。“现在雁门、代郡、上谷三郡全都空虚……”

    “不会,最起码现在不会。”公孙此时也开始恢复清明,认真思索了起来。“三郡虽然空虚,但毕竟有要塞、有长城、有边墙,塞内的刺史、太守也都是人杰,必然不至于速败。而一旦不能速下,长城烽火点燃,鲜卑人反而会被出塞的大军掉过头去直接夹住……不是说檀石槐不会去寇边,但是以己度人,若不吃下塞外的汉军,他哪来的胆量去攻击这三郡?”

    “那就只有去西路找田中郎将或者去中路找臧中郎将了。”有人此时干脆答道。“不然呢,还能有第三条路吗?”

    公孙闻言面色微变,稍微思索片刻后,却是猛地挥了下手:“尔等且下去照顾各自部属,子衡、子伯、义公、德谋四人留下。”

    别人倒也罢了,那高衡却是面色突变,但看着周围俱是公孙的亲卫义从,他却只能强压住不满,跟着其余军官走下了山坡。

    高衡的不满公孙自然看的一清二楚,但此时实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因为就在刚刚,电光火石之间,他却是有了一个猜想和几位大胆的决断,需要自己这几个心腹的支持。

    “听我一言。”待人走后,公孙直接勒马上前与几个心腹相互交马说话。“若檀石槐去了西路,从我等而言反而无所谓了……因为西路在云中,距此地七百里有余,实在是太远!中间还有臧公一路大军阻碍。我等只需要迅速报于夏公,等他命令即刻!”

    众人纷纷颔首。

    “所虑者,也是最坏的局面,亦是最有可能的情况,乃是这檀石槐一开始就把王庭作为半个诱饵来吊住我们这一路大军,然后自己在雁门北面张网以待,以图迅速吃掉雁门臧公那一路!”公孙压低声音道。“而如我所料不差,此时中路军已经怕是尽墨了!然后,那檀石槐正在驱大胜之军从西侧压来,往夏公处赶来!”

    众人纷纷色变。

    “中路雁门那一路这么弱吗?”其余三人倒也罢了,娄圭色变至于却是有些难以置信。“那臧公难道徒有虚名之辈?”

    “非是臧公无能。”吕范低声解释道。“乃是中路军中汉军太少,甚至可能仅有臧公本部千人外加几百义从,其余皆是匈奴人……且不说匈奴人战力毕竟不如汉军,只是一条,若全军**成都是异族附属,又有几个有死战到底的决心呢?而一旦崩溃,臧公又哪里约束的住?”

    “没错。”程普也是格外严肃。“若我是檀石槐,自然是要一开始就引王庭精锐潜在夏公、臧公两路人马中间,然后让东部、中部鲜卑各自逆战探得虚实,等察觉到臧公那里最弱后,便当机立断,直接扑过去,一战而定!然后再引军东进,来吃下另一路人马……”

    “如此说来。”娄圭面色愈发苍白。“我们岂不是已经陷入死地了?”

    韩当等人面面相觑,但这一次却无一人作答。

    “非也。”公孙忽然捏住马辔道。“你们可想过一事,为何我们疾趋弹汗山的路上,会遭遇到东部鲜卑的拼死阻截?而此处,却也留下了四五千守军?”

    “因为檀石槐终究是不想丢失王庭。”韩当恍然道。“虽说是诱饵,但他从来没想过丢掉王庭,东部鲜卑更不敢在自己手上弄丢了王庭……夏公和我们的进军速度,是他漏算的!”

    “可这又有何用?”娄圭一脸苦涩。“不就是我们更加深入死地了吗?前面有四五千人隔河对峙,后面有檀石槐本部大军推过来,还不如走得慢,这时候能回头呢!”

    “据我所知,天底下最蠢的一件事情莫过于在草原上面对胡骑时直接回头。”公孙冷笑道。“这时候唯一的生路便是迎上去而已……不瞒诸位,我刚才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我们的生路不在后面,而在前面,甚至夏公这一路大军的生路,说不定也在前面。”

    两文两武,四个心腹,听到此话后几乎齐齐抬起头来看向了河对岸,然后俱皆色变。

    “这一战,我们未必有多么高看自己,但却小瞧了檀石槐,可檀石槐却也小瞧了我!”公孙背对着仇水,像是在跟自己的几个心腹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天下事,再万全的计划,到头来不过是临门一脚而已……如今这个局势,汉军若再言胜已是自欺欺人,当以尽量保全为上。”

    “文琪的意思是?”吕范第一个收回目光正色问道。

    “我意已决,”公孙凛然道。“今夜三更,强渡此河!火烧鲜卑王庭!如此,方有几分可能让檀石槐弃掉夏公主力,改道来此……当然,我也是要让全天下都晓得,我公孙绝不是什么人砧板上的鱼肉!”

    “汝等是臧公麾下义从?”就在同一时刻,六十里外,刚刚安下营的汉军东路主力处,东路军主帅夏育正站在中军大帐门口,一脸惊愕的看着眼前的数人。“有何证据?”

    “回禀将军!”下面几人中为首的那个赶紧抬头回复,只见此人头戴赤帻、容貌不凡,虽然满身血污,却依旧显得中气十足。“我乃是臧公当年在扬州时启用的故吏孙坚,原下邳国下邳县县丞……将军,如今在这草原之事,这徐扬口音万万做不的假啊!”

    “是了!”夏育当即恍然,然后赶紧勉力在一个马扎上坐定下来。“这是做不得假的……看你的样子,莫非是路上运气不好,遇到了鲜卑人的阻拦?”

    “将军!”孙坚俯身再拜。“不是路上遇到了鲜卑人,而是中路我们臧公那里遭遇到了苦战,我等是拼死突围而来的……”

    夏育当即面色大变,只见他一挥手,立即就有心腹军吏赶走了无关人等,而那孙坚也是颇有眼色,也是立即闭口不言,等待对方训示。

    “你接着说。”等到周围闲杂人等被赶走后,夏育这才不禁有些面色苍白的示意对方开口。“臧公情况如何,可是要我支援?”

    “不是!”孙坚赶紧解释道。“来时我军就已经止不住溃势了,臧公已经准备撤军,让我来是要让夏公也速速撤军的!”

    夏育既惊且怒,一旁的中军军吏也是个个面无血色。

    “现在要我撤军?”夏育挥着马鞭愤然指着北方说道。“我距离弹汗山不过七十里,今夜修整一晚,明早饱食一顿,晚上说不定就能赶到了!前日你们还有军使来我军中通报,说只是中部鲜卑骚扰,若是强行军五七日就能在弹汗山与我汇合,怎么才隔了两日就溃势了?”

    “夏公!”孙坚面色涨红,无奈解释道。“敌军是鲜卑王庭主力,再配合原本的中部鲜卑,我军实在是居于劣势……”

    “那也不至于两日就溃,而且两日时间为何现在才与我送信……”

    “不是两日,是半日!”孙坚也是一脸无奈。“昨日中午刚刚接战,匈奴的那个什么屠特若什么单于就直接胸口中了一箭,当时就昏迷不醒摔下马来,而单于一倒,匈奴军立即士气崩塌。臧公那里不过一千多汉军,根本就约束不住匈奴军,所以全军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只能顶着惨重死伤边战边退……”

    自夏育往下,周围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却是半点指责的意思都没了。

    “而到了晚间,臧公发现敌军攻势稍弱,猜到那檀石槐应该是让中部鲜卑继续缀着我们杀伤,他自带王庭主力来此处来截断夏公你后路。于是,便与我几人一人多马,飞驰而来报信……臧公不要犹豫,速速走吧!我料最快今日夜间,那鲜卑王庭主力便能插到你身后去!”

    夏育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他之前固然是豪气万千,准备把鲜卑人的王庭主力堵在弹汗山下如何如何……但那一切的前提是前面有一只精锐别动队先挫敌锐气,然后后面有一只近万人的骑兵部队会迅速赶来支援。

    而如今这算什么呢?

    田晏那小子距离此地太远,臧那一路半日就溃,自己岂不是成了孤军?而且辎重什么的还都被自己扔在了后面……这个可就更要命了!

    而且再说了,撤退固然不符合自己的性格,出师不利也必然会有所责罚,可要是全军覆没,那就不只是自己受罚,连段公恐怕都要受牵累吧?

    “全军拔营……撤!”终于,在沉寂了片刻后,夏育几乎是将这个命令给吼了出来。

    随着这句话,周围的的军吏立即忙作一团。

    不料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人从斜刺里冒了出来,来不及行礼就直接开口:“将军,可否派数骑斥候去通知我弟也速速返回?”

    听到公孙瓒此言,众人皆是一怔,但旋即继续忙碌了起来。

    “伯圭……”夏育勉力咽了口唾沫。“我这人不惯对部下说谎,此时你族弟若是能继续留在弹汗山下,那东部鲜卑的人马怕是就要分心对付他,对大军主力而言乃是好事!”

    “可是……”

    “断一指而全整身。”夏育正色道。“这本就是军中应有之义……若、若此战他能身还,先居先锋,再为断后,全师之功,他居首位!”

    “将军!”公孙瓒俯身拜在那孙坚的身侧,再抬头时却已经急的满脸通红。“那也要能身还啊?如此局面下,我军若是走了,他岂不是要被檀石槐堵在仇水南岸,百死无生?”

    “这就是军中的道理!”夏育面无表情,坦诚言道。“伯圭不必再言,军中总有人要做弃子。”

    “将军!”公孙瓒气急败坏。“你要晓得,我这族弟乃是侯的女婿,太尉的门生,而我那婶娘富有钜亿,却只他一个独子……你如此行事,若是他出了差错,怕是段公也要受你牵累!”

    夏育瞥了公孙瓒一眼,却不再理会对方,而是招手唤来了几名亲卫淡然吩咐道:“好生看住伯圭,莫要让他做傻事,他要是敢往北去,不用报我,即刻就以逃兵论处……全军拔营,速速往南撤!”

    公孙瓒目瞪口呆,便是那听出几分门道的孙坚孙文台也不禁摇头……其中,前者是愤然种带着无奈,后者却是和军中大多数人所想的一样,无奈中带着少许可惜而已。

    得益于孙坚的拼死突围报信,夏育大军在公孙的信使刚刚出发时就已经做出了最正确和理智的判断,然后连夜逃窜。

    可即便如此,因为匈奴单于中箭落马而速胜的鲜卑王庭主力,依然还是在夜间摸到了汉军主力的尾巴。实际上,从二更时分末段开始,双方就已经在夜幕中进行小规模接触了,然后规模越来越大……不过,好在双方的体力都已经到了一个极限,战斗的激烈程度还不是很那么令人窒息。

    而到了三更时分,仇水南岸,夜幕中,公孙和他仅剩的一千五百多兵力也都列队完毕。

    “伤兵都安排好了吗?”公孙坐在小坡上的一个马扎上,摸着怀中的短刀轻声问道。

    “安排好了。”吕范低声答道。“按照你的吩咐,给他们一把刀,一匹马,等战事一起,就让他们自己顺着仇水往东南方向去……”

    “都在骂我吧?”公孙忽然抬头笑道。

    吕范实在是没想到对方此时居然能笑出来,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确实有骂的,但很多人还是很感激的,如此局面居然还能想着给他们留一条生路。”

    “都该骂的……”公孙幽幽叹道。“都是父母抚养数十年才长成的好男儿,都是春闺梦里人,跟着我吃口饭而已,我本应该将他们都活着带回去,现在这个局面,凭什么不骂我?”

    “我们也是没办法。”吕范勉力劝道。

    “子衡前日可不是这么说的。”公孙继续笑道。“你当时说大丈夫的姓命岂能操之人手?然而这天下间的男儿,又有几个人的姓命不是操于别人之手呢?”

    吕范当即无言。

    “也罢,不说这个了。”公孙眯起眼睛看向河对岸道。“真要说到性命,今夜若不能成功,那两路大军尽失,怕是檀石槐要顺势席卷三郡了,届时死的人就不是这区区几千人了!”

    “正是这个道理。”吕范赶紧答道。“正如文琪之前所言,趁夜渡过仇水,火烧鲜卑王庭,才有几分可能引得鲜卑军改道,给身后大军求的几分生路……”

    “高衡,你听到了没有。”公孙忽然面不改色的轻声问道。“既然是要拼死去救夏公,我令你部打头阵,先行拼命,可有问题?”

    一旁当即转出了高衡的身影:“司马说的如此透彻,我又能如何呢?再说了,先渡后渡而已……只希望司马不要扔下我在河对岸不管就行。”

    “怎么可能会不管。”公孙冷笑。“若不渡河,生路在哪里?动身吧!把那座浮桥与我拼死夺过来!”

    “喏!”高衡躬身离去。

    俄而,两百多精挑细选的中军精锐甲士在这渤海高玄卿的率领下,齐齐出阵,直奔那座被鲜卑人重兵把守的那座宽绰浮桥上而去。同时,韩当也开始下令第二队由义从组建的队伍进行准备。

    这是明火执仗的夜间强袭,所以,几乎是在高衡踏上浮桥的一瞬间,整条仇水的北岸就跟着沸腾了起来,而仇水的南岸,也忽然点起了不知道多少火把以做疑兵……

    我是滑稽的分割线

    “……育许之,太祖即拔本部千五百人,两日连趋百里,直至仇水下,鲜卑王庭方五千兵,见之震恐,待大军援,将毕其功于一役也。然中路使匈奴中郎将臧忽败,使麾下属吏孙坚突围告之,育闻之,亦肝胆俱丧,乃遗辎重、弃太祖而走。太祖深夜闻之,仰天叹曰:‘夏育虽恶,然军中士卒皆无辜也,且若其为檀石槐衔尾所食,则燕代之地无兵矣,数郡百姓将为荼毒。’乃决意,夜渡仇水,火烧弹汗,以身诱檀石槐回军!”《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ps:推本书,《丰碑杨门》,杨家将的故事,爱护幼苗人人有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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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过河

    整个仇水两侧乱成一团,鲜卑话、汉话、战马嘶鸣的声音、甲胄相互撞击的声音、喝骂声、欢呼声、拼死搏杀的声音,全都相互交织在了一起……这是夜战必然引起的混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要晓得,鲜卑人虽然一度对公孙如此疾速逼近而感到惊慌,但毕竟他们兵力占优,所以是真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敢连夜突袭,因而在战斗开始后愈发失措。

    不过,两军虽然如此动静,可真正拼死搏杀的地方却只有那座架设在仇水的永久性浮桥而已,双方的关注点也几乎全都集中在那个地方。

    话说,在一座桥上,不管是浮桥还是别的什么桥,它的狭窄地势都注定了双方只能近身肉搏!而在肉搏战中,披着双层铁甲的汉军甲士无疑更加显得锐不可当。

    只见在无数火把的照映下,汉军们皆持刀架盾,弯腰低身,阵型紧密而不乱。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仓促应战的鲜卑人,他们个个凌乱慌张不说,更坑的是这些人多持长矛,近距离作战根本施展不开。经常能看到这些鲜卑人一矛朝着汉军刺过去却无果而终,然后来不及刺出第二矛就直接被汉军用盾牌给架住,最后或是短刀从盾缝中刺出,或是干脆整个人直接被推下浮桥。

    当然,最显眼的莫过于那脱出阵外,冲锋在前的渤海高衡,此人端是悍勇无比,他一手持一圆形铁盾,另一手挥着一支短矛,利用自己身材矮小的优势,左右腾挪,前后闪躲,时不时的一矛下去便能了结一个鲜卑武士,然后率众前行数步……

    所谓将勇而兵壮,在此人的带领下,那两百汉军阵型坚固,一路狂呼酣战,奋勇向前。而对面鲜卑人虽然数量极多,却居然被这股汉军沿着浮桥一路推得往后撤,惊得仇水北岸的王庭贵人们连连调兵遣将,将更多的鲜卑武士集中在了浮桥北面。而另一边,汉军见到那高衡如此神勇,同袍如此强横,也是愈发振奋,纷纷呼喊助威!

    公孙坐在一个小坡之上,眼看着此人如此奋勇,却也是感慨万千,继而浮想联翩……这个什么渤海来的游侠头子都已经如此出色,却不晓得那同样‘五短身材’却能‘屡次先登’的五子良将之一的乐进又是个什么样子?而那个领着七百兵,号称千人,冲锋陷阵的高顺,又是个什么样子?

    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话说,母亲总是让自己要苟全性命于乱世……然而怎么才算是苟全,怎么才能苟全?

    最起码,不能今时今日这样将性命交于他人之手吧?而想要握住自己的命运……说句难听点的话,面对着如此多的豪杰,如此纷繁的乱世,不去拥有并展示出能够动摇天下的能力,真有资格握住自己的命运吗?

    只是,可笑自己空活了二十岁,居然到了今日这个绝境,才生出一分去动摇天下局势的豪气与决心……希望不会太晚!

    当然了,这个感慨只是公孙个人的想法,实际上他并不晓得,早在当初的卢龙塞外,他就已经于不经意间彻底改变了天下间的局势,只是始终未曾发觉而已。

    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当日死在卢龙塞一战的柯最阙是个什么身份?

    是中部鲜卑大人,是檀石槐手下三部鲜卑中的一任领袖……如此人物,因为一次夜间突袭,因为公孙的那一支箭,因为一个汉化鲜卑小部落首领的糊涂命令,稀里糊涂的就被砍了脑袋。

    然后呢?

    然后有些东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柯最阙死了,但柯最部还是中部鲜卑最大的部落,于是就有了他年轻的侄子柯最坦接任中部大人;

    而由于初登大位,为了稳固人心,柯最坦这个年轻而又无当的部族领袖又投机式的掀起了一次针对辽西的入侵;

    同样是因为死了柯最阙,所以原本的辽西太守、公孙瓒的岳父很快就转任到了上谷郡,而公孙的那位岳父赵苞则孤身上任,并在随后派人去接来了自己的母亲……

    双方阴差阳错之下,这才发生了那种级别的大战!

    这个时候,公孙居然又跳出了搅和了一次局势,让中部鲜卑大人再度送命不说,更是把实力雄厚的中部鲜卑给祸害的五痨七伤!

    实际上,公孙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如果没有他之前在卢龙塞和柳城外的活跃,那么按照原本的历史进度,这一战檀石槐仅凭硬实力就可以从容吃掉全部三路大军,逼得三路主将只率领几十骑狼狈而走。

    而在大战后,为了报复汉军,还会发生另一场辽西入侵战,而那一次,虽然汉军依然得胜,可公孙的岳祖母、岳母,还有他那个未过门的老婆赵芸,却全都死的干脆利索。最后,赵苞也弃官不做,回家一年多就忧郁而死。

    但这一切的一切,早在数年前的卢龙塞外,被他那拼命的一箭给彻底扭转了。

    公孙之前决定拼命时曾经对几个心腹说,檀石槐小瞧了自己,实际上,他自己也一直小瞧了自己!

    “少君!”忽然间,韩当的声音将正在失神的公孙从心思飘忽中唤了回来。“高衡已经过桥了!”

    公孙闻言立即看向了那边的浮桥……果然,那渤海高玄卿并未让他失望,凭着两百甲士与一腔悍勇,居然一鼓作气直接推到了浮桥的另一侧。

    但是,也仅仅如此了,因为过了桥后战场面积迅速扩大,鲜卑人的人数优势立即得以显现了出来。而那高衡及其所部虽然依旧左突右进,奋勇无比,却也只是勉力将带过去的甲士团成了一个圆阵,尽力支撑罢了。

    而这种支撑似乎也有些危险,因为战争经验丰富的鲜卑人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能够对付这些披甲汉军的方法,弓矢夜间容易误伤,而且对着重甲加盾牌的组合,除非运气极好,否则真的是毫无杀伤力。但是,近距离投矛却可以避免这种误伤,并且多少会产生一些有效的杀伤。

    说到底,敌军太多,两百人撑住这个局面已经不错了……他们需要援军。

    黑夜中,公孙见状不再犹豫,而是豁然起身:“既如此,义从随我渡河!”

    “少君。”韩当闻言大惊失色。“你下令即可,河对岸我军兵少,太过危险!”

    一旁的吕范等人也是惊惶不已。

    然而不待他们开口说话,却听那公孙失声笑道:“义公,莫非你以为此处就不危险吗?我军已入死地,正该人人都效那高玄卿,拼死搏杀,求得一条生路罢了!大丈夫生于世间,怎么能够坐视部属去拼命,自己隔河苟且呢?”

    韩当等人皆无言以对。

    “再说了。”公孙复又握住对方臂膀。“此去不是还有义公你吗?当日在辽西你我握手相约,此生当共富贵,却也早该想到,亦当共死生。”

    韩当闻言不再阻拦,而是立即单腿跪地:“既如此,请少君务必跟在我身后,若生,请少君且生,若死,请让韩当先死!”

    “善!”公孙也不去扶对方,而是回头向吕范等人正色交代道。“若我渡河成功,子衡与德谋也不要犹豫,立即催动全军一起渡河。届时,子衡率乌桓突骑、材官、陪隶先行,德谋率汉军甲士压阵。过河后,前者即刻趁乱去放火,德谋则要努力击破桥后之敌……而若是能够成功,敌军大致崩溃,王庭大火烧起,就不要有任何恋战,也不要去寻他人,各自收拾身边的部队按照之前所言,往东面逃去……诸位,天明咱们在仇水下游相聚。”

    “喏!”自吕范以下,程普、成廉、魏越等人俱皆俯首。

    “走吧!”言罢,公孙这才一手托起韩当,一手扶刀往小坡下去了。

    身后众将与诸多军士见到公孙离去,俱皆无言,只是各自回身收拾甲胄、刀具、马匹而已。

    而另一边,公孙与韩当来到暗处与那一百多雁门义从相汇后,却并没有往浮桥处去支援,反而是脱下甲胄,俯身牵着战马,努力压低声音,来到了浮桥上游的一处浅滩前……

    没错,公孙一开始就没指望从正面突破仇水,高衡那一路兵势,从一开始也就是负责吸引鲜卑人注意力的诱饵!

    当然了,以汉军此时的战力来说,已经无所谓什么诱饵不诱饵了,公孙与韩当这一波渡河之后,等稳住滩头阵地,也是要赶紧过去解救那两百甲士的,否则断难破敌!

    “就是此处吗?”公孙将甲胄放到战马身上后,试探性的下脚入水,然而刚一入水,随着冰凉河水的刺激脚下就不禁一滑,得亏身后有义从扶住。

    “便是此处了。”前面的韩当在水中立住身后方才回头应道。“之前我们驱赶数匹马过河,它们都是从此处过去的,然后又让人扶着马脖子偷偷跟着走了一趟,确定此处是个能勉强渡河的浅滩。”

    “那就快走。”公孙闻言不再犹豫。“趁着鲜卑人都被高衡所吸引,速速渡河!”

    “喏!”

    然而,说是浅滩,其实最深处几乎没过胸口,而且下面俱是石头与污泥,哪怕是扶着马匹,哪怕马匹前后用绳子相连,结成了一个怪异而另类的浮桥,但走起来也格外湿滑,一个不稳很可能就失去平衡……这种情况下,若是敌军在对岸有数十人持弓攒射,再来数十人持长矛立在对岸堵截,怕是来一个死一个,来一百也要填进去一百!

    总而言之,这段路程过得极为艰难,中途不时有人一声闷哼就直接滑倒,这种情况下,虽然大多能够在前后的帮助下攀着马匹站起来,但马匹却难免被勒的生疼,直接嘶鸣起来,让众人心惊胆跳。

    更有极端的情况,乃是其中一匹马渡过一半时忽然不堪重负,连着背上的兵器、甲胄整个翻倒,甚至还将一名军士摔入下游不见人影。最后还是前后的军士当即立断,挥刀斩断绳索,又立即格杀还在奋力挣扎的这匹马,并饶过马尸体,方才勉强成行!

    然而,不管过程如何惊心动魄,韩当为首,公孙其次,这一波人却是终于偷偷摸过了仇水,勉强来到对岸喘了口气。但是,汉军的运气到这里也就了结了,因为不等他们披甲整备构筑阵地,一队路过的鲜卑人就赫然发现了这次潜袭,并在惊慌之余大声呼喊!

    事到如此,已经来到河对岸的公孙等人再不顾忌,连甲胄都不及披上,就直接跃马而起,奋力应敌!

    而此时,远在下游数百步外的浮桥处,久久不见支援的高衡甚至已经有些绝望了!

    “……将渡,诸将皆努力争先,自求先登而请太祖安坐河南,太祖厉声问曰:‘临阵奋战,大丈夫岂可隔河而望活乎?’言尽,乃以一部疑兵临桥扰敌,自领军暗以马匹连绳相结做浮桥,遂亲握马首而渡。既渡,太祖不及披甲,便复发神武跃马突阵,众将隔河观之,无不振奋,乃争相入水。”《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ps:老爸老妈要去日本玩……今天跟他们视频了好几个小时说事……没来得及码足字数……抱歉。

第九章 放火

    公孙所处的战场不过是仓促形成,跟点燃了众多火把、猬集了大量军队的浮桥处相差太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再加上夏日的仇水十分宽广,所以黑夜之中,河南岸的部队根本看不清这边的情况,只能听到喊杀声而已!

    但不管如何,刚刚渡河却遭遇到了敌情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所以,一时间河水南岸的士卒军官们纷纷变色。

    此时此刻,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吕范这个文士,只见这个军中公认的二号人物也不说什么废话,居然直接将刚刚放到马上的甲胄给扯了下来,然后一言不发抱着战马的脖子就下了水……身后的汉军见状顿时面露惭色,然后争先恐后的去甲渡河。

    紧接着,被托以掌军之责的程普却也临时改变了策略,他当即回首厉声下令:“成廉、魏续,你二人不要在此处渡河了,直接纵马从浮桥处去支援高衡,不管如何,我只要让那边的鲜卑人不敢轻动!材官屯也去,敌军密集,直接就在浮桥上架弩攒射,不必顾忌些许误伤了!”

    魏续一时还有些犹豫,但被成廉直接一拽,却还是赶紧回身上马……情况到了这个时候,心中若是存着几分良心的,那么自然会为了公孙豢养他们这一年多的恩德而拼死一战;便是心中没几分德行的,也要讲一个同舟共济,求一条生路才对!

    因此,在一瞬间的愣神之后,河南岸的汉军居然是同仇敌忾,上下振奋了起来。

    而仇水的另一边,形势却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话说,为什么不是傍晚就渡河,为什么一定要夜战?

    理由当然多的数不清,但很重要的一条是,鲜卑人终究是个才出现不到二十年的部落联盟,哪怕是在檀石槐建制称汗的王庭处,他们的各种制度也是远远落后于汉军编制的。而一旦夜战,这群由大大小小部落连接而成的敌军,根本就没法做到上下一致,指挥通畅……

    实际上当夜战开始以后,对于留守的王庭以及东部鲜卑贵人们而言,他们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在那个最明显、最亮堂的浮桥北段大声呼喊,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至于说忽然有人喊哪里又来了一股汉军……黑灯瞎火的,天知道在什么地方?天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有人隐约发现了上游的动静,而且觉得应该赶紧派人应对,天知道又怎么在这种情况下把自己的部族给从桥头拽出来?

    所以讲,公孙那里的情况真的不是很危机,他们需要对付的仅仅是路过的那一队敌军,和被这些人呼喊过来的零星部众……实际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大股敌军前去支援。

    甚至恰恰相反,得益于吕范的迫不及待和程普的临机决断,反而是两路汉军都得到了及时的增援。

    公孙身后不断有士卒从河中爬出来,而且很快就在主将的激励下源源不断的加入战斗,而韩当也是奋力而战,不顾一切的在微微的火光中纵马冲驰……这股敌军迅速的就被压制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随着马蹄阵阵浮桥那边也是迎来了支援,当先第一波赫然是上百骑兵!

    “让开一条路!”被困在桥头的高衡看到救援,几乎是欣喜若狂。“让骑兵冲阵!”

    一众甲士自然依言而行……但是,让汉军感到失望,甚至是有些崩溃的是,战马实在是太聪明了!浮桥本来就严重阻碍了战马的提速,所谓‘冲阵’本来就是强逼着战马往前冲,再加上仓促应战之下也没有蒙住马眼什么的,所以聪明的战马在周围火堆与火把的映照下,面对着对面的长矛阵,根本就是驻步不前!

    非只如此,高衡为了方便战马冲阵,把之前坚固的圆阵给散开,如今反而成为了鲜卑人的突破口。

    这下子,在附近指挥的鲜卑贵人更不顾的什么哪里又有谁来了,反而是赶紧催动部队寄希望于吃下这股汉军……只要能吃下这股汉军并夺回浮桥,便是哪里真潜过来一支部队,也可以从容应对。

    “完蛋了!”

    满脸血污的高衡心中大恨!

    想自己少年时浑浑噩噩,只知好勇斗狠,等到加冠时看到族中嫡系兄弟个个都有前途,这才发愤要作出一番事业。而等自己带着一群乡中游侠来到上谷投军后,虽然颇有波折,但总归是入了夏育这个贵人的眼。想来,前途总还是有的。甚至之前开战时,自己更是喜不自胜,只想着能立下军功博个功名。

    孰料,此番大战却遇到如此事故……且不说这一战能否活着回去了,便是能活着回去,那自己依为根基的主君夏育还能有个好结果?这一战,明明就是他上书求战的!

    一念至此,这心灰意冷的渤海高玄卿几乎是想一抹脖子了事!

    不过就在这时,高衡耳畔却忽然又听到有人在呼喊什么,定神一看,却发现是那来支援此处的骑兵屯屯长成廉……只见此人既不去指挥作战,也不身先士卒,反而和自己部下那名队率魏越一起跳下马来,然后各自一手握住马尾,一手持刀,也不晓得要做什么。

    “诸位九原乡邻!”那成廉抓住马尾,面色涨红。“若非是司马厚德,我等早在移民之时就已经要沦为他人徒附家奴之流了!且这一年有余,司马在军中可曾有半分亏待我等?钱粮可有缺污?赏赐可有中断?我等家人是否受其庇护?便是这牲畜,若非司马仁德,我们莫非就能保住吗?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言罢,只见这成廉与那魏越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抬手一刀,居然直接刺向了自己战马的屁股,那两匹战马当即吃痛发狂,然后也不顾前方有什么长矛火把,直接冲向了前方鲜卑阵中!

    正当面的鲜卑人看到如此情形个个失措……若是这两匹马上有人,他们说不定还会出于战场本能咬牙顶住,然而只是两匹发狂的战马迎面冲过来,草原上是个活人都晓得应该先躲开吧?但是甫一散开阵型躲开,却不料从战马后面竟然猛地扑出两个人来,而这二人非但动作矫健、行动灵活,更是配合默契,须臾间便格杀数人!

    很显然,这在高衡眼中近乎于儿戏的战术,俨然是起到了奇效!

    身后那屯九原移民组成的骑兵见状,也都不再犹豫,纷纷有样学样,一边不顾战马死活割伤马股,迫使它们冲阵,一边却用拽着马尾的方式紧随其后冲入鲜卑阵中近身格杀!

    这些事情,看起来让人眼花缭乱,然而所有事情却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罢了。遭此大变,之前还踊跃向前的鲜卑人登时大乱,不少人直接转身逃窜,甚至有相互踩踏崩溃的趋势。

    见到如此情形,高衡与先行渡河的那些甲士哪里还能忍耐,纷纷强行振作精神自后压阵冲锋,便是刚刚赶到浮桥上的那屯材官也当机立断不再停留,而是收弩抽刀,骑着自己的马直接过河踏阵!

    整个桥头,乱作一团!但毫无疑问,相比较于汉军死中求活的气势,鲜卑人明显有崩溃的趋势!

    外围的鲜卑贵人也是惊慌失措,好不容易撑住劲想要喝回溃兵,却不料身后马蹄作响,然后弓弦阵阵,数名大声指挥的鲜卑头人当即落马,俨然是公孙与韩当见到此处战机已现,不顾一切的自上游飞扑下来夹击。

    这一击,堪称一锤定音,失去指挥的鲜卑兵本就在此处鏖战多时,死活也想不到为何侧翼还会有汉军过来,再加上身后的疯马式的突击,终于是彻底失去了战意。自王庭贵人到部落头人,再到下面的战兵与牧民,几乎是全部择路而逃,中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踩踏而亡,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身后汉军追上,然后一刀了结。然而这些人依旧不管不顾的往北面跑,不知道是想逃入给人以安全感的王庭中呢,还是想潜入黑夜里?

    话说,桥头鲜卑人的崩溃未必就表明王庭中军力受到多大损失,但是迄今为止明面上聚集起来的成建制鲜卑军是彻底没有了,汉军转眼间就已经获得了战场上的主动权。

    这个时候,程普当然也不会让部队再从上游泅渡了,而是直接下令全员披甲,转从浮桥处过河突击!

    “司马!”乱战之中,满身是血的魏越不知道从哪里又摸来一匹马,然后直接蹿到了面露喜色的公孙身旁。“敌军溃散的这么快……咱们不如不要理会王庭了,转而趁机收拢部队,顺着河往下游跑,说不定能全师而回呢!”

    公孙当即怒目而视,只看在对方刚刚立了大功的份上没有临阵训斥对方而已。而魏越被这么一瞪,也赶紧调转马头,知趣地朝着前方的王庭冲去。

    “湿了身子的人去捡火把!”撵走魏越后,公孙扭过头对着身后刚刚追上的一众陪隶、材官呼喊了起来。“捡地上鲜卑人遗弃的弓箭,趁着敌军溃退,速速追上去放火!”

    还是要放火!

    夜战不放火简直是扯淡,而且放火才是这一战最开始的战略目标,因为只有整个王庭烧起来才能让几十里外的王庭主力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并回身救援。

    而公孙之所以决定如此冒险,本身也有这座王庭看起来就很容易烧的缘故……鲜卑人这种刚刚建制的草原民族,他们的房子是砖石结构吗?他们根本不会烧砖!他们的王庭有什么防火措施吗?这个地方从十几年前建成以来就根本没遭遇过任何兵灾,也根本就没想过如何对付火灾!

    所以,趁着夏日的高温与南风,趁着周围草木正盛,趁着敌人溃散,这时候就该追上去放火!

    “不要进入王庭巷战,”公孙纵马向前,一路追着鲜卑溃兵来到王庭的跟前,然后立在马上继续大声呼喊。“不要过分追索敌兵,只要放火!烧那些木制的栅栏、烧那些胡乱搭建的帐篷、烧他们的马廊、烧他们的仓房、烧他们晒在外面的草料!等火势一起,这一仗就是我们的大胜,咱们就可以沿着河回家了!”

    话音刚落,乱糟糟的黑夜火光中,一只箭矢不知道从哪里忽然飞来,将没有披甲的公孙直接射翻马下。

    这下子,周围汉军纷纷失色,鲜卑人个个惊愕,整个战场仿佛也是为之一滞!

    一瞬间,有人惊喜过度,有人心思微妙,有人心中失措,有人惊吓欲死……然而事实证明,所有人都想多了,因为仅仅是数息之后,不待周围的军士上前查看,公孙居然就自己重新爬上了战马,然后咬着牙当众将肩膀上的那支箭给直接掰断。

    “都看什么?”公孙将断箭掷在地上,然后按着自己的左臂放声怒吼。“胳膊上中了一箭难道会死吗?都去与我放火!”

    看见这一幕的汉军,士气再度大振,而原本想依靠着王庭栅栏组织一些抵抗的鲜卑头人却个个面无血色,竟然直接再度转身逃窜,任由汉军放火!

    自公孙下令让高衡出击算起,汉军与鲜卑前后苦战了大半个时辰,对双方而言都是意外迭出,都是计划屡屡失效,都是靠着临机应变来处置战局。但最终,还是汉军凭着一股血勇之气胜过了对方,先是强行越过了仇水,然后又点燃了鲜卑王庭!

    适值夏日,南风微醺……而鲜卑王庭也毕竟是一个万里大国的王庭,各种帐篷、仓库、木制廊舍一路铺到了弹汗山的半山窝上,所以火势一起,再难相制。

    远远望去,更是如同一支突兀立在草原上的火炬一般,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伯圭,我孙文台有一言,令弟是个真英雄!”数十里外,孙坚看着远处那道火光惊愕一时,然后终究是难以自持,忍不住转身对着身旁一人如此言道。

    公孙瓒立马在旁,看着北方,手握自己的双头长槊,却是默然无言。

    而就在距离这二人区区数里外的一个小坡上,黑夜中,今年刚刚四十岁,却已经满面霜痕的鲜卑开国大汗檀石槐,也是勒住马匹,扭头盯着自己的王庭沉默不语。

    我是没钱过520的分割线

    “……争相入水。敌军甚众,太祖既当先而战,又无甲,乃屡受刀矢。凡受数创,皆不裹,凡受数矢,皆折而掷地,由是三军用命,贼众丧胆。当是时也,将有失马者或拽袍泽马尾突阵,士有矢尽者皆索鲜卑尸身续射,故贼虽众,仍至速败!太祖乃迫近王庭,举火焚之,夏夜风盛,其光烟直映百里,震动漠南!”《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ps:感谢书友十7年的打赏,感谢百合娘的二次推书……

    还有……拽着马尾巴突阵的战术是捻军面对僧格林沁时的一个经典战术,一般是二人组合,一个人骑马甚至骑驴,一个人拽着马尾巴或者驴尾巴跟在后面跑,前者负责冲散阵型,后者负责补刀……这种战术对付组织度不高的军队简直不要太爽。

第十章 当走

    “大汗!”暗夜的微光中,一名王庭直属的鲜卑头人忽然回头看向了自己的主心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什么?”檀石槐收回目光后神色淡然的问道。

    “我们……”这个鲜卑贵族俨然是被自己大汗的这句反问给弄的有些失神,不过,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大汗,王庭如此光景,必然是被汉人攻破了,我们怎么办?”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檀石槐不慌不忙的继续问道。

    “我,我不知道……”这人颇有些胆怯的咽了口口水。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檀石槐轻笑道。“心里觉得该怎么办就怎么说好了。”

    “大汗,我觉得应该回去。”另一名中年鲜卑贵族闻言不禁鼓起勇气上前回复道。“因为我们在王庭囤有大量的牲畜、帐篷、粮草、财货,还有之前数十年来积攒下来的财货。您说,现在要是尽快赶过去,是不是还能救出来一些?”

    “或许吧。”檀石槐微微颔首,却不置可否。

    “而且。”看到大汗并未反驳,此人话语愈发顺畅了起来。“那终究是汗王你的王庭,若是置之不理,任由大火一直烧下去,恐怕会影响人心。甚至有些什么都不懂的牧民,还会因此传播一些流言,一些边缘小部落讯息不畅,怕还会以为大汗你失去了日月星辰的庇护,因此动摇……”

    檀石槐继续颔首:“你这些话倒还是都说到了点子上,确实不可不防。”

    “大汗!”就在此时,跟在檀石槐身后的一名年轻鲜卑武士实在是忍耐不住,直接不顾身份,面色惶急的打断了这个中年贵族的话语。“不能听他的,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

    “是吗?”檀石槐依旧不急不怒,只是微微扭头看向身后的说话人而已。“这又是为什么呢?”

    “大汗!”年轻武士赶紧回复道。“我们好不容易才把这一路汉军给粘住,这时候要是撤了岂不是白白辛苦一趟?至于身后的王庭,怎么想都明白,那最多是支两三千人的小股汉军趁虚而入罢了,损失一些财货,却对战局并无影响。再说了,只要败了眼前这股汉军主力,然后再顺势杀入汉人的边墙,那好东西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说的也有道理。”檀石槐略带欣赏的看了此人一眼。“可是既然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又该如何做呢?”

    “全凭大汗你的心意!”

    “大汗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们只是建议,大汗才是草原上唯一的汗王!”

    饶是此前众人各执一词,此时也不禁变成了众口一词。

    “我个人的心意吗?”檀石槐微微感慨道。“真从我的本意上来说,是想继续追下去的,而且灭了这股汉军后我都不想去代郡劫掠的……仔细想想,从当初云中那一战算起,我都好多年没有亲身去汉境劫掠了……实际上,我更想掉头去西面,把云中那一路汉军也吃下来,顺便再和西部的诸位头人组织一次会盟。这样的话,十年间,汉人的边墙就会一直虚弱无力,而我们鲜卑人却会保持十年的团结,届时,汉境岂不是任由我们驰骋?”

    听到汗王的陈述,之前那名年轻武士毫不顾忌的从檀石槐身后对着那名鲜卑贵族狞笑了一下,引得后者暗暗握紧了马鞭……但也仅仅就是握紧马鞭而已。

    “既然如此。”捏着马鞭的鲜卑贵族强忍着不去看那个年轻武士的脸,而是立即朝着自己的汗王低头。“请大汗下令吧,我们继续追击!干掉这股汉军主力后,再掉头去西面,只要大汗你抬起马鞭,我们柯嗤部的勇士就一定会一往无前!”

    “说的好,”檀石槐继续笑着点了下头,但旋即就收起笑容,并抬起马鞭指着眼前黑洞洞、乱糟糟的场景反问了起来。“可是现在我怎么下令呢?你们说……这种情况我该怎么下令?”

    聚集在檀石槐周围的鲜卑贵人和精悍武士们闻言个个愣住,然后却又迅速各自无语了起来,因为正如檀石槐所言,此时此刻,哪怕眼前这位鲜卑大汗有想法、有威望、有决断,但也根本没法把命令传出去!

    半夜三更,数万人马,一边在逃,一边在追,然后身后老窝忽然又有火光传出,而几十里外的火光虽然显眼却不可能刺破黑夜,反而为夜幕增添了几分混乱与迷幻的感觉。近处也是如此,各处都有战斗、都有嘶吼,然后还有燃烧的车辆、散乱的火把,一切的一切,反而愈发让人不知所措……

    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传令?靠举旗子还是靠大声喊的?就算是强行把周围的精悍武士派出去,就能找到各部头人吗?

    数万部队早早的就已经撒出去了,除非檀石槐是神仙,才能在三更半夜里收回来并再统一行动!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有人禁不住追问道。

    “且看看吧,”檀石槐再度抬头盯住了自己王庭方向传来的那股火光,语气不免变得低沉了起来。“咱们就在这儿看着吧,看看各部头人们自己做主是到底会怎么想,怎么做?也看看我们鲜卑人建制二十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将军!”七八里外的一处地方,一名抱着符节的军吏忍不住拽了一下失神的夏育。

    “什么?”夏育满头大汗,惊愕回头。

    “我们是不是该回师冲一波?”这名军吏神色激动,语言急促。“如此情形必然是公孙司马死地求生,攻破了鲜卑王庭,黑夜中那些鲜卑人必然会失措回援,我们难道不该趁机回头冲一波吗?”

    “是啊,将军!”旁边有人当即附和。“就算是为了顺利撤退,也该趁机反冲一波,以图收住阵脚!不然我们一直这么下去,损失也太重了!”

    “我是神仙吗?”夏育终于回过神来,但却不禁勃然大怒。“如此情形,你让我怎么收拢部队?就算是白起和淮阴侯一起来了,也不可能反冲一波的!”

    几名军吏闻言初时愕然,但也旋即无奈了起来。

    “走!”夏育一勒马首,干脆的做出了反应。“趁着敌人前后失据,咱们快走!不然等到了白日,檀石槐先收拢起了部队,我们就真的没救了!”

    言罢,这位昔日以勇气和先登闻名天下的将军,居然直接打马而走,瞬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军吏们相顾无言,却也只能努力跟上。

    然而,那名被呵斥军吏在此处停顿了片刻,居然是将手中的节杖给狠狠掷在了地上,这才低头去追。

    时间慢腾腾的向前爬着,檀石槐带着几十个亲信驻马在黑洞洞的山坡上,也不出声,只是认真看着山坡下的情形而已。这段时间里,他们亲眼目睹着越来越多的鲜卑人停下追击的脚步,然后又在各部头人的带领下直接私自回军……先是零星的单骑、数骑,然后是十几人、上百人的小股军势,到最后根本就是拦都拦不住的大队人马!

    很显然,在这种全靠个人觉悟的时刻,一旦有人开了口子,那么大多数鲜卑人都不存在什么政治觉悟,他们心里只有自己在王庭的私人财货罢了。

    而最让人感到讽刺的是,众人甚至亲眼‘看’到了檀石槐大汗最小的儿子和连,按照风俗,这位应该就是鲜卑人未来的汗王了,而当时这位鲜卑王子正带着一股王庭直属的精锐部队,大呼小叫的从山坡下经过往北而去……好像是在说,回去以后要先去救他的东西?

    山坡上的檀石槐依旧表情淡然,让人看不出喜怒,而之前的年轻武士和中年贵族此时却全都面无血色了起来……前者是在害怕这些撤退的贵人,他生怕自己今日的建言会传出去,然后被这些人给记住;至于后者,却是在畏惧檀石槐的反应!

    话说,从后者的角度来说,作为一名追随了檀石槐数十年、对这位大汗颇有些了解的人,中年贵族刚刚想明白了一个事情,那就是檀石槐并非没有下令……恰恰相反,对方早就在白日就已经对着整个鲜卑王庭大军下了命令全军追击,不急不缓,务必全歼汉军主力。

    然后呢?然后这些头人们居然敢无视大汗的军令,稀里糊涂的回军,也难怪大汗会如此反应了。

    而且,如果说这些人还能找到理由,还可以说是黑夜中见到其他人都回师了,以为是大汗的军令……那自己呢?

    “大汗!”一念至此,这名鲜卑贵族再也禁受不住,直接下马跪在了檀石槐的身边。“我有罪!我不该为了私心而建议回军的,我刚才所言,其实只是担心自己帐中的宝物和财货受损,不是为了王庭的得失……请您责罚!”

    檀石槐看也不看地上的人一眼,只是微微摇头:“起来吧!错的不是你,是我!”

    “大汗!”这名中年贵族愈发惊恐了起来。“我……”

    “我确实是在生气。”檀石槐看着山坡下一路向北的人流幽幽叹道。“但却不是在气你们,而是在气我自己……我其实心里很明白,我们鲜卑人还是那个制度不全、一盘散沙的部族联盟,而非是汉人那样的强横大国!也比谁都晓得,若无约束,人家汉军的一路偏师可以在那种绝境下继续攻入王庭,而我们却只会因为担心自己的私产而集体违抗军令。这种时候,作为汗王,最好的应对方式本来就应该是八分顺着大家的心意来,剩下两分再做引导,可是我却指望着大家能抛弃私心跟着我走……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大汗……”

    “我让你起来。”檀石槐平静的答道。“想让我们鲜卑人能够如之前的匈奴人那般在这草原上长久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还需要你这样洞悉人心的人协助我!回去以后,你去帮我找一些巫婆、祭祀,让他们去给各部头人讲一讲什么叫日月星辰所命的汗王!”

    “喏!”

    “然后传我军令。”话到这里,檀石槐有些意兴阑珊的直接催动马匹朝着北面的火光走去。“随便你们怎么传,反正要告诉见到的每一个鲜卑人,就说大汗知道大家担心王庭的家人、财货受损,所以下令回援王庭,即刻出发!”

    “喏!”身后一众鲜卑贵人与近卫武士纷纷低头。

    “文琪,该走了!”王庭处,乱糟糟的火光中,吕范也赶紧凑到了公孙的身旁。“火势已经起来了,单凭这些丧了胆的鲜卑人根本挡不住,我们也已经做到极致,再留下来也没用了。”

    公孙按着胳膊,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形,确定没法收拢部队后,也是咬着牙下了最后一道军令:“全都撤走,按照之前所言,沿着这条河往下游东南方去,一路下去就是上谷郡,到了彼处或是天明再汇合!”

    说完,他猛地一夹马肚子,却是带头往身后的仇水方向而去。

    周围汉军见状,也都不再犹豫,而是各自打马或者寻找马匹迅速跟上。

    “文琪,你的伤势到底如何?”吕范打马跟上,于夜色中勉力询问道。“真的只是中了肩膀?”

    “不是肩膀不肩膀的问题!”公孙勉强答道。“子衡不懂这些,其实便是中了脚趾头也是个大麻烦……因为夜间实在是没地方剜出箭头,此时只能指望这不是一支脏箭了!”

    所谓脏箭,是指使用前以将箭头插入粪便来寻求增加杀伤的一种常规做法……这年头北方和中原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猛烈的植物毒与动物毒液,最常用的砒霜也不可能真的见血封喉。所以,想要给箭矢加料的话,粪便是一种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做法。

    当然了,有那么一个老娘,公孙比谁都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他晓得,且不说脏箭,就算不是脏箭也很容易感染,因为这年头根本就没有不脏的箭!自己之前那番话纯粹是为了激励士气罢了,根本做不得准。

    而且不用他和他老娘来晓得,便是随便一个老卒都明白,若是箭头入肉,最好是一开始就不顾一切将其剜出,否则随着时间推移,气血流动之下,箭头上的脏东西会污染的更快!

    但是,眼前这个情形,哪里能够管太多?

    吕范一个汝南书生,对此完全是一窍不通,所以听到这话后,他一方面是担惊受怕,另一方面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对了,子衡。”公孙忽然又面色绯红的回头叮嘱道。“你是个文士,路上要尽量小心……这一箭射来时我根本没看清楚来势,而且又在挥舞手臂,还不晓得是从前面来的还是从后面来的呢!”

    吕范闻言神色一变,却是立即闭口不言,只是赶紧催动自己并不熟练的骑术,努力跟在对方身后而已。

    一夜纷乱不必再言,然而眼看天明之时,公孙却愈发觉得伤口酸麻,额头烧热。于是,他一边暗叫不好,一边赶紧驻马喊住了一旁的吕范。

    无论如何,这只箭头不能在拖下去了,好在周围有个心腹中的心腹,倒也不用担心其他!

    “论曰:四夷之暴,其势互强矣。匈奴炽于隆汉,西羌猛于中兴。而灵、献之间,鲜卑迭盛。石槐骁猛,尽有单于之地!”《《后汉书》.卷九十.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

    ps:抱歉……趴键盘上睡着了,不是第一次犯这种毛病了,所幸居然码完了……好紧张,都不敢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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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处置(上)(8k补前两天的字数)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中午,仇水前的鲜卑王庭处……姑且还这么称呼吧,总之,此地此时端是热闹非凡!

    首先,山上的明火阴燃什么的都还没停,大有把整个弹汗山烤酥了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次,大量刚刚回师的鲜卑贵族都聚拢在河道北面最早过火的地方,或是以手指天乱蹦乱跳诅咒喝骂,或是对着王庭哀嚎不断放声大哭,甚至还有几个巫婆和祭祀聚在了原本王庭栅栏的位置在那里愉悦的跳舞。

    最后,理所当然的还有一大堆麻木的牧民来到这里看热闹。

    而这其中,昨天夜里没来得及逃走的莫户,则裹着一个满是血污的破皮袍子,一脸的烟尘,正畏缩在河边和一些其他的鲜卑人围观这些场景呢!

    以后自己的部落一定要住上汉人那种房子,虽然那里面也有木头,但总归不会像眼前这样烧的那么快,以至于很多人都来不及逃跑就变成了烤肉!莫户如是想着,却又忍不住从眼前的大火处扭过头来,看向了浮桥那边。

    浮桥处作为昨日的主战场,此时已经清理完毕,而鲜卑人的大汗檀石槐正驻马在那个桥头的位置,一边查看王庭的火势一边跟一众鲜卑贵人说话……说起来,我们的莫户头人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位鲜卑人的大汗呢!

    “这么说,他们只有一两千人,就直接一鼓作气把你们四五千人给速败了?”檀石槐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

    “请大汗责罚!”这名负责汇报的鲜卑贵人灰头土脸的跪在对方的马蹄前,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一汉当五胡嘛,我也是听过这话的。”檀石槐轻笑道。“若是那些汉人有一千五百人,算起来便是七千五百个鲜卑勇士了,然后又是夜间偷袭,还放了火……也不是不能理解。”

    下面跪着的那个鲜卑贵族几乎颤抖的说不出话来了。

    “其他人呢?”檀石槐继续和颜悦色的问道。“我记得出发前,我把王庭托付给了包括你在内的五位头人,其余四位呢?”

    “我也不知道。”这人哆哆嗦嗦的答道,然后又赶紧俯身叩首。“怕是要么战死要么被烧死了……不然不会不来见大汗的!”

    “原来如此。”说着,檀石槐不禁又仰头看起了自己那还着着火的弹汗山。

    “大汗。”一旁的一名贵族武士忍不住建言道。“既然对方只有一千多人,昨夜必然又损失了不少,不如让我去追一追?或许能在汉人边墙前捞到一些伤兵?”

    “追什么?”檀石槐不以为然道。“一千个汉军而已,真要是想杀伤,还不如昨夜在他们主力那边辛苦一些呢……再说了,王庭都这个样了,大家又都这么累,哪个头人愿意跟你去追?”

    贵族武士当即闭嘴。

    教训完这名武士以后,檀石槐忽然又扭头看向了身旁的另一人:“卜贲鹿,你是我王庭中最聪明的人,也是我处理政务的臂膀,你告诉我,这火真灭不了吗?”

    “大汗。”被问到的那人不禁苦笑道。“我们现在连取水的器物都没了,只能让人用水袋从河里取水,勉强把过完火的地方给浸湿一下……”

    “我听明白了。”檀石槐不由叹气。“换句话讲,我们只能等它自己烧完?”

    “是……嗯,也可以等下雨,这个时节等下雨说不定会更快一些。”

    “哦,也是,天是挺闷的!那着急赶回来的头人们救出了多少东西?”

    “……”

    “我晓得了……有多少损失?”

    “牛羊和战马倒还好,它们毕竟聪明,火一烧起来就逃走了大半,我们已经派人去周围收拢了。”卜贲鹿赶紧先捡着最好的说。

    “做的好!然后呢?”

    “然后比较难说的是金铜……”

    “这有什么好难说的?”檀石槐颇为不解。“我是见过工匠冶制箭头的,正如铁器可以熔来溶去,金铜难道还能烧没了不成?”

    这卜贲鹿愈发苦笑:“大汗,不是这么说的,铁是用来做物件的,而金铜是用来花的,两边不是一回事……其实金子还好说,只是掺入了杂质,我们慢慢来,按你的说法,迟早是能重新铸造好的。但铜钱就很麻烦了,因为只是铜块的话,根本不如五铢钱值钱,原来一百贯的五铢钱,烧成了铜块,再遣人去汉地买咸鱼之类货物的话,怕是只能换来四十贯不到的东西,若是一次拿出的多了,怕是更贱!”

    “怎么如此之贱?”檀石槐目瞪口呆。“我们自己不能铸吗,那五铢钱不就是一个圆板开个方孔吗?”

    卜贲鹿低头不语。

    “我晓得了。”檀石槐颓然叹气道。“那存在王庭的皮货、草料、粮食、布匹你就不用讲了……”

    “是!”

    “那个谁。”檀石槐忽然又回头看到了跪在自己马首前的那个守将,然后赶紧招呼自己身后的亲卫。“将此人与我请到山上的火坑里,让他务必替我向日月星辰还有火灵什么的送个信,就说这些被烧掉的东西就当是我檀石槐给诸位神灵的祭品了……问问神灵们满不满意?”

    “大汗!大汗!大汗……”下面那人一直被拖行了数十步远才忽然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吓得当场尿了出来,然而不管这厮如何挣扎喊叫,却根本不能阻止那些武士执行草原上唯一统治者的命令。

    而等他被拖到了山上近处一个还在燃烧着的地方……好像是原本木料场还是什么地方的所在……几名穿着牛皮靴子的近卫奋力抬手一掷,果然是不打折扣的把这位唯一活下来的王庭守将给请进了火坑里。

    后者登时就变成了一个火人。

    就这,这位火人居然还想满身带火的爬出来,却又被那几个近卫拿着长矛给捅了进去,最后手舞足蹈连喊带叫的在火坑边沿处折腾了好一阵子才没动静。

    如此精彩的节目,从山上到河边,从鲜卑最顶级的大贵人到最底层的牧奴,甚至是没来得及逃走的莫户,全都看的目不转睛,看的格外认真!而看完之后,一时间从上到下,几乎所有人都精神百倍了起来,指着天大骂的人也不骂了,对着王庭哭嚎不断的人也不哭了,就连那几名正在昔日王庭木栅栏前跳舞的巫婆与祭祀也跳的是愈发震撼人心了!

    好像那个信使真能帮助他们沟通万物之灵一般!

    而且你还别说,不知道日月星辰、水火雷电之灵是真的对这一波丰盛祭品比较满意,还是对那几个巫婆的舞蹈感到格外的欣赏,反正到了下午时分,天色渐暗,居然真的阴雨欲来了!

    夏天嘛,突然下暴雨自然也是檀石槐大汗的功劳,没看到这边刚派人去送信那边就下雨了吗?所以说,王庭的大火马上就要熄灭了!日月星辰都还是很给大汗面子的!

    所有人对这一点都深信不疑……只不过,该躲雨还得躲雨罢了。

    莫户也没有帐篷可钻,只能跟着几个当地的牧民乱跑,然后很快就在弹汗山的侧面找到了一个比较宽绰的山洞,并仗着自己年轻在里面占据了一席之地。但是用不了多久,他就又老老实实的跑到了洞口处和其他人挤成了一团,因为檀石槐大汗也进来躲雨了。

    不过讲实话,这反而让莫户更加尊重起了这位理论上所有鲜卑人的汗王,因为一开始的时候,他和很多躲雨的牧民一样,是很自觉的往外跑的,然而,这位大汗却主动让他们留在洞口处躲雨。

    不得不说,这份气度,不免让莫户在紧张之余又想起了那个御下不严的柯最阙……怪不得一个是大汗,另外一个却被轻易砍了脑袋。

    “咱们接着说。”檀石槐略显疲惫的在还有些温度的山洞里席地而坐,然后继续了自己的议事。“卜贲鹿,这下了雨的话,是不是就能少些损失了?”

    “恐怕不是这样的。”卜贲鹿有些尴尬的答道。“大汗,这雨水来的太猛了些,山上又过了火,怕是要把仅存的一些东西也给冲进河里去了。”

    檀石槐抿了抿嘴:“且不说这个了,这一次,本部王庭的赏赐就用那些战场缴获的甲胄、弓矢来代替……你们看行不行?”

    “头人怕是会有些不满的。”一旁有个中年贵族直言不讳道。“打了这么一场大仗,虽然是速胜,但也不是没有损失,更重要的是他们积攒多年的财物大部分都没了,怕是心里有怨气!”

    “有怨气又如何?”有年轻武士不忿道。“难道还敢造反吗?难道他们不是大汗的直属?这种时候不该体谅一下王庭的难处吗?”

    “不是这个意思,关键是西部那边,也不知道战况如何……凡事要有对比。”

    “中部那边去追击匈奴人去了,回来也要有赏赐的,毕竟中部各邑落对王庭向来恭顺,之前在辽西又损失那么惨重,这次强行出战,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既然如此说的话,那东部那边也要有赏赐和补偿的,他们虽然阻拦不利,但毕竟远道而来,忠心可嘉。而且此番损失异常惨重,若是不能扶持一二,怕是扶余人和高句丽要趁虚而入……”

    “东部那边之前就说过,他们那边太冷,而且常年作战辛苦,所以一直缺粮食,本来大汗是准备战后给他们一些粮食、牛羊做赏赐的,却没想到遇到如此境况。”

    “便是王庭这里有所折损,可无论怎么算我们都是打了个大胜仗吧?可为何打了胜仗反而麻烦不断?”

    “关键是这把火烧的太厉害了!”

    莫户侧耳倾听,这些不认识的贵人们给他提供了大量的讯息:

    首先,自己所熟悉的那些中部鲜卑头人们都还没回来,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自己可以从容想办法逃脱!

    其次,这边虽然打了大胜仗,但却因为王庭被烧,囤积的物资被毁,隐约有些经济上的麻烦……经济……这无疑是安利号那里学来的词汇,说给这些王庭贵人听,他们也未必懂吧?

    最后,王庭和三部之间的关系似乎很微妙,不过,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凡事要讲究个亲疏!”檀石槐忽然发话了。“只有自己拥有了强大的实力才有资格去展示公平……首先要让王庭本部的人得到安抚!”

    “可从哪儿去弄赏赐呢?”停了一会后,檀石槐的臂膀,甚至可以称之为王庭执政官的卜贲鹿实在有些为难的开口问道。

    “让西部鲜卑上交一些牲畜、布匹和粮食!”檀石槐表情淡然的答道。

    “用什么理由?”

    “就是王庭失火。”檀石槐表情淡然的答道。“不过可以专门先派出专门的信使斥责他们作战不利……问问他们,为什么我这边能够两日内将汉军两路主力都解决掉,他们实力如此雄厚却连一路都还没吃掉?莫非是和汉军有默契吗?”

    “大汗,西部那边应该是要准备诱敌深入再……”居然有蠢货把这个质问当真了。

    “你去!”檀石槐看了这人一眼。“现在就去,记住我刚才的话,替我质问西部的那些头人们为何作战不力!”

    这人喏喏起身,终究是不敢有半分违抗的意思,于是直接顶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就走了。

    撵走了一个傻子以后,檀石槐继续说着自己的处置方案:“等中部的人回来,就赏赐一些甲胄、铁器之类的东西,他们主要是军力上的受损,这种赏赐应该能让他们接受。”

    “是。”

    “这倒是可行。”

    “不过大汗。”还是有人不放心。“若是西部真的因为您的呵斥和索求有了不臣之心怎么办?”

    “那不正好吗?”檀石槐轻描淡写的看了对方一眼。“打一仗,牲畜、毛皮、粮食,甚至人口都有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低下头来讷讷不敢言。

    “我只是在玩笑而已,”檀石槐忽然又笑道。“大家都是鲜卑人,而我作为所有鲜卑人的大汗,又怎么会作出这种事情来?只不过,既然各部都有了些困难,西部那边实力最强,就要懂得帮助其他部落渡过难关……不然,为什么要奉我为汗王?而如果违抗我的命令,不愿意帮助其他部落,那我作为汗王就要惩罚他们,这才是真正的道理,你们说对不对?”

    众人纷纷俯首。

    “这事就这么定了。”目光扫过了眼前的一众王庭贵人,檀石槐又回手按了按屁股下面忽然有些发潮的地面,这才继续说道。“再说了,西部的那些头人们应该还是晓得厉害的,因为敢跟我玩花样的早死光了……还有什么事情来着?”

    “还有东部的粮食。”卜贲鹿赶紧提醒道。“这次要数东部最为辛苦,死伤也最惨重。而且他们那边的粮食问题不是一日两日,一时半会的事情……那边太冷了,而且似乎越来越冷,所以一直就缺粮!”

    檀石槐长叹了口气:“这才是个要紧的事物,总得给他们寻个长久的法子!”

    “要不,我们趁着天气暖和,领兵去协助东部打一次扶余人或者高句丽人?”有人忍不住建议道。

    “打一次扶余人当然可以。”檀石槐微微蹙眉道。“以前年轻的时候我就是靠着帮他们打扶余人才让他们彻底心服的,但是这只能解决一时之困……其实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想,我年年都抢劫,但靠抢劫真的能让部族昌盛吗?就好像这东部的粮食,他们每年都缺粮,难道我们每年都帮他们去抢扶余人的粮食?万一扶余人哪一年也缺粮怎么办?而且,凡是打仗,就算是勇士再强悍,兵力再充足,打十次总有一次会败得吧?就好像上次柯最坦那个笨蛋在辽西一样,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这就是大汗这些年很少愿意亲自再去汉地劫掠的原因吗?”卜贲鹿认真问道。

    “没错。”檀石槐点了点头。“年轻的时候我只用几年的功夫,就挥舞着马鞭征服了整个草原,但掌握了一个万里疆域之后我却发现,想成为一个好的大汗光靠马鞭是没用的……南边的大汉到处都是城墙,根本打不进去;西面的部族太多也太远,远征一次乌孙就花了我一年多的时间;东面的高句丽和扶余躲在树林里,就好像老鼠一样惹人烦……最关键的是,打仗并不能让鲜卑人得到汉人那种昌盛,十年前是什么样子,我们现在居然还是什么样子……我是所有鲜卑人的汗王,我要为整个鲜卑部族考虑,如果打仗能让鲜卑人昌盛,那就该去打仗,可如果其他东西能让鲜卑人昌盛,那就应该考虑其他东西!”

    整个山洞里鸦雀无声,直到一股水流忽然从岩壁上渗出,淋灭了一只火把,这才让人恍然回过神来。

    “可是,我们哪有其他东西呢?”卜贲鹿一脸愁容的问道。“汉人的手段我们根本就不会。就算是会也不行啊,东部那里也根本没法种庄稼!”

    “可以捕鱼!”洞口处,忽然传来一个有些畏缩的声音,像是东部和中部交汇区域的口音,但却是标准的鲜卑话。

    “谁在说话?”有贵族武士不耐的回头呵斥道。“大汗让你们在这里躲雨,不是让你们在贵人们说大事的时候插嘴的!”

    “闭嘴。”檀石槐轻声道。

    “是!”那名武士立即站了起来。“我就让他闭嘴。”

    “我让你闭嘴!”檀石槐略带嘲讽的呵斥道。

    那名贵族武士当即不知所措。

    “刚才是谁在说话?”卜贲鹿代替檀石槐高声询问道。

    “大汗!”莫户部裹着袍子弯着腰,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然后来到火光处时,立即伏在地上去亲吻对方面前那湿乎乎的地面。

    “起来吧。”檀石槐等对方亲完地面后亲手把这厮给扶了起来。“你是哪个部族的?”

    “大汗,我是辽西段部的段匹赞。”莫户起身后知趣的后退,然后跪在了一众王庭贵人的后面,这才把想好的身份给说了出来,话说,这段部乃是莫户部如今在辽西的主要对手。“论理应该是属于中部大人管辖,可是上次柳城大战后,中部大人的信使好久都不来了,反而是东部大人之前来了信使,所以我们头人就让我带了几个勇士来这里助战,却没想到昨夜一战……”

    “好了不用说了。”檀石槐看着对方身上明显有着褐色破洞的衣服,也懒得多听这种半真半假的解释。“段部我是知道的,口音也对……你刚才说捕鱼是什么意思?”

    “大汗,鱼是能吃的!”

    “废话!”旁边的卜贲鹿无语至极。

    “我是说,东部那边的大辽河里,鱼群特别多,而下游的汉人每年都能捕获很多鱼。”莫户继续小心的解释道。

    卜贲鹿不由与檀石槐对视了一眼,然后方才问道:“大辽河里的鱼真的很多?”

    “是。”莫户赶紧低头。

    “既然鱼群很多,东部以前不知道结网捕鱼吗?”檀石槐忍不住亲自问道。“我可是见过王庭的人在仇水里捕鱼的。”

    “他们不会!”莫户继续低头道。“中部和西部和汉人挨得近,所以都会,但是东部不会,他们那里很多东西都不会……”

    “我今日才晓得,东部那些野人居然连捕鱼都不会!”

    “可是教他们捕鱼……也太浪费时间了吧?”

    “东部的人也都笨,未必就教的会吧?”一众王庭贵人一边恍然大悟一边议论纷纷。

    “而且捕鱼这种事情,只靠织网怕也是不够的。”莫户终于微微抬起头说道。“大量捕鱼的话,得靠船只,还要有专门的大网,还要经验丰富的老渔民负责指挥……”

    “我懂你的意思。”檀石槐微微颔首。“你是说大辽河那里的鱼群很多,根本不是这边的小河能比的,得有专门的人来教他们。这就好像,这就好像教小孩子打猎,不能只给他们弓箭一样,还得有真正的好猎手教他们各种技巧……你既然这么说,自然是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大汗,我们可以学高句丽人。”莫户赶紧仰头把自己从安利号那里听来的一件事情讲了出来。“高句丽人虽然也会捕鱼,但是却也不耐烦做这种事情,所以他们就去打了更东面的倭国,据说那倭国人挨着河靠着海,打鱼的本事很大,所以就抢了好多倭国人放到了大辽河边上,专门为他们捕鱼!”

    “这下子我就更明白你的意思了!”檀石槐哈哈大笑。“你是说我们也可以去抢倭国人,让他们做我们的鱼奴,对不对?!”

    “大汗圣明!”

    “什么圣明不圣明,怎么说话像个汉人似的?”檀石槐不以为然道。“不要耽搁时间,来人,现在就去把东部的头人们请过来……”

    话刚说到一半,忽然间,山洞里的一众鲜卑人就觉得那里不对劲了起来,先是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点都不像打雷的轰隆声,然后又是一点都不像下雨的水流声……

    别人到也罢了,莫户摸了一把被淋湿的脸,却是忽然醒悟,然后第一个从地上蹦了起来,直奔身后洞口!而一直等到这厮跑到外面淋了雨,这才忍不住回头大喊:“大汗快出来,这洞要塌了!”

    檀石槐茫茫然起身,其他人也都有些茫茫然的样子,但终究是懂得洞要塌了这句话意思的……于是赶紧半信半疑的跟着那‘段匹赞’跑出了山洞,来到了外面的雨水之中。

    外面的天色有些黑,火把更是一出来就被浇灭,所以一时间也看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听到挺大的动静从眼前的弹汗山上传过来……不过,随着一个闪电过去,檀石槐等人却是终于看的清清楚楚了,然后这些人当即目瞪口呆,甚至还有人直接跪了下来!

    话说,这哪里是洞要塌了,简直是山要塌了好不好?!

    被烧了一整夜的弹汗山,又被淋了一阵暴雨,石头都酥了!然后雨水一冲,居然卷着灰土、石块一起从山上滚了下来,然后直奔山下的仇水,沿途的一切都被土石、灰烬淹没……真的是,真的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汗!”心里大概是明白怎么一个回事的卜贲鹿忽然回头跪下,并抱住了檀石槐的大腿。“大汗现在就走吧!让这个段匹赞带路,您亲自领着四五千精锐去帮东部的部落抢高句丽人的什么倭人鱼奴……这里,这里我来应付就好!”

    雨幕中的檀石槐忍不住干笑一声:“你、你又能怎么应付?”

    “大汗!”卜贲鹿已经哭出来了,只不过雨下成这样谁也看不出来罢了。“山已经塌了、王庭也已经没了,我估计下面的仇河被阻断后也要泛滥发洪水……这种事情,不止是我应付不了,就算是你也应付不了,而既然都应付不了,那不如让我来应付好了!反正不就是挨那些贵人的咒骂吗,有您在外面领兵,他们还敢杀了我不成?”

    檀石槐不由仰头大笑,而等他笑完之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才把自己的臂膀给扶了起来:“卜贲鹿……我十四岁的时候,你父亲去抢我外公部落里的羊,我第一次跟人打仗,就杀了你父亲,然后把你给俘虏……算算时间,都快二十五年了吧?”

    “二十六年!”卜贲鹿站起身后一边哭一边勉力更正道。

    “辛苦你了!辛苦你了!”檀石槐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大笑着转身就走。

    莫户还有其他几个王庭贵族武士赶紧跟上。

    然而,走不到三步,这位刚刚在数日间大挫了汉军,然后谈笑中定下了压制强势的西部鲜卑,扶持弱势的东部鲜卑的草原枭雄却忽然回头,指着眼前黑洞洞的山体对着一众随侍勃然变色:

    “这是我的弹汗山!这是我的王庭!这么大一个山,这么大一个王庭,在此地二十年都好好的,你们谁能告诉我,怎么就忽然间就没了?!”

    所有人,包括之前刚刚起身的卜贲鹿,全部都在这位草原上的至尊面前跪了下来,然后也全部都不敢发声。

    檀石槐忽然又大笑,然后再度抹了一把满是雨水的脸:“你们谁知道那个兵烧了我的王庭,烧了我的山的汉将叫什么名字?”

    “大汗。”莫户小心翼翼的从泥水中抬起了头。

    “你知道?”一个闪电从侧面飘过,露出了檀石槐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人叫公孙!”莫户赶紧把脑袋砸进了泥坑里。“我们辽西人都认得他,上次辽西大战,就是他临阵抢走了太守的母亲,还让部下射死了柯最坦大人!”

    檀石槐三度大笑:“我记得这个名字,好像才二十岁,没想到还是个熟人?!”

    众人依旧不敢抬头。

    “卜贲鹿!”檀石槐再度变色大喝道。“你听到没有?你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我去找高句丽人抢鱼奴的时候,你给我找巫师诅咒这个公孙!诅咒他不得好死!然后给我在所有箭靶子上都挂上他的名字,让所有鲜卑人的弓箭都给我对准他!”

    “是,大汗!”卜贲鹿连连叩首。

    “好了,”檀石槐忽然又一声冷笑,却是终于宣泄完毕了。“都赶紧走了,卜贲鹿要与我好好清理干净这座山和这条河,那个段匹赞与我去牵马,其余人则去召集兵马和东部的头人们,我现在是一分一秒都不想留在这个破地方!”

    言罢,这位鲜卑大汗直接握着马鞭快步走开,而莫户也是赶紧跳起来追了上去。

    就在同一时刻,远在七八十里外的一个帐篷里,公孙也终于在疼痛与雨水的淅沥声中醒了过来。

    我是有债必还的分割线

    “(鲜卑)种众日多,田畜射猎不足给食,檀石槐乃自徇行,见东部大辽水广从数百里,水停不流,其中有鱼,不能得之。闻倭人善网捕,于是东击倭人国,得千余家,徙置大辽水上。令捕鱼以助粮食。”《后汉书》.卷九十.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

    ps:8k还债……然后关于檀石槐抢倭人的问题……我个人觉得很可能是东边的那个渔猎小国,然后因为日本在三国时期才和中原有交往,本身范晔对这个不太了解,才会记错……不过,既然使用了范晔这么多文字,也得尊重一下人家的版权……他说倭国就倭国好了。而如果真是倭国,那檀石槐也够猛的……

    还有,书评区有人说到檀石槐是大汗还是单于的问题……其实檀石槐本人不好说是单于还是可汗,因为鲜卑人汉化严重,没人愿意认他为正统,所以很少有他的资料留下来。而单于是檀石槐之前草原民族广泛使用的称号,可汗则是鲜卑人发明,并在鲜卑族群中广泛使用的称号……不好讲,只能说我确实疏忽了,单于更合适一点,但总体应该不影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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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处置(中)

    公孙努力挣扎着坐了起来,却已经耗尽了一身力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文琪。”听到动静,守在帐篷角落里睡觉的吕范当即被惊醒,然后瞬间满脸喜色。“那给你剜去箭头的老卒说,若是今日天黑前能醒来,便八成没问题……果然,我就知道你这人是有几分气运的。”

    公孙闻言勉强忍痛笑道:“火把都点上了,这不是已经天黑了吗,哪来的什么气运?”

    “还没有天黑。”吕范一边笑言一边过来起身探视,但刚一上前就发现自己满身满手都是泥水,便又停了下来。“才下午而已,这是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吗?”做在那里的公孙尽量集中精力思考道。“下雨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在鲜卑人就不好追我们了,坏在那弹汗山的火说不定就要被浇灭了,倒也可惜。不过如今也管不得这些,我们还在沿着河水走吗……我下面是块石头?”

    “是,下午突然下雨,实在是找不到干燥的地方,只好把你抬到这上面来了。至于行军的事情文琪你莫要多想,一开始决定与你剜出箭头时,义公与德谋商议后就已经往东面先走了不少路,以图避开追兵与本地牧民。”

    “那就好。”公孙复又问道。“为了我这伤势,咱们在这儿停了多久?”

    “自早上到现在。”

    “人员可曾收拢齐备?”

    “不好说。”吕范不由苦笑答道。“乌桓突骑大部分都自己跑了,毕竟这仇水下游的上谷郡就是他们老家,其余甲士、材官、陪隶也在昨夜一战都颇有损伤,再加上很多人回来时未必找到马匹……计点起来,此时周边只有七八百人了!”

    公孙稍微沉默了一下:“各曲各屯的军官、吏员呢?”

    “这个还好。”吕范微微感慨道。“除了你看重的那几个辽西来的鲜卑人没了踪迹外,便是那娄子伯都逃了出来!”

    “莫户……”公孙刚要细细去问,却又忽然觉得一阵昏沉袭来,只好赶紧咬牙作罢。“即刻召集军中吏员,我有话吩咐!”

    吕范不敢耽搁,立即冒雨出去,并很快带回了不少人人。

    公孙放眼望去,除了吕范外,程普、韩当、娄圭、成廉、魏越、高衡,还有其他数人,居然将这小小的帐篷挤得满满当当,此时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呢!

    怎么说呢?这些人居然都在,倒也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现在是下午,”公孙来不及多想,只能尽快进入正题。“那么士卒也应该都休息好了,伤者也应该都做了简单处理?”

    “请司马放心。”程普赶紧作答。“我等不敢有丝毫懈怠。”

    “少君的意思是要尽快赶路吗?”娄圭登时醒悟,第一个开口问道。“连夜、冒雨?”

    “是!”公孙强撑着作答道。“此时辛苦一些胜过死在此处……这里终究离弹汗山太近,而且既无粮食,又无草料,若有追兵赶到,我们根本无力抵抗。总之,一日不回汉境,我等一日不安!”

    一众军中官吏相顾无言,却又纷纷颔首。

    “不过,便是撤退也要保持阵型与战力……”公孙继续强撑着吩咐道。“要把伤员集中起来,连着昨日苦战的九原骑兵屯、材官屯,还有那两屯陪隶、两屯高衡所部的甲士,组成中军,摆在最中间……然后,义公带着战力最强的义从在前面两三里处开路,德谋带着剩下的还有战力的甲士拖在两三里做后卫……晓得了吗?”

    “喏!”

    众人轰然答应。

    “事到如今,那些没跟上来的倒也罢了。”公孙复又叹道。“而跟上来的这些……既然已经来了,不敢说不让一人掉队,也不敢说全活,但总归是要尽力带他们归乡,便是死了也要找匹劣马驮回去安葬……我受伤难以处置营务,只盼尔等务必团结一致!”

    众人刚要说话,却又见公孙朝着吕范招手:“子衡……”

    “我在!”吕范赶紧向前。

    “我力气已尽。”公孙缓缓向后躺倒。“中军事物便托付于你了!”

    众人见状皆不敢再言语,于是赶紧退出营帐按照吩咐各自忙碌起来。

    首先,韩当立即集中起了最精锐的义从,然后被吕范拉住叮嘱了几句,就即刻启程,直接往东面去了。

    随即,昨日间损失惨重的那几部,也都强打精神,并集中了目前大部分牲畜,扶持着伤员,缓缓启程跟上。

    其中公孙本人也被放置在了两匹马夹着的一个吊床上,摇摇晃晃,淋着雨水行进。

    最后,等到中军走了一段路程,程普这才率领一些还有战力的军士,深一脚浅一脚的启程跟在了后面。

    一夜辛苦赶路,公孙本来已经好了不少,但被雨水一浇,反而变得有些反复了起来,时不时的就会发热昏睡过去,而如此情形,众人虽然心焦,却也偏偏不敢停留。

    不过,好在夏日的雨水终究难以持久,等到第二日上午时分,阳光就再次出现,火石等物也都可以再用了,更兼终究是离开弹汗山远了些。于是,众人便赶紧再次汇集,然后晾晒衣甲帐篷、生火煮汤、杀马充饥……一时间,倒也算是喘过了一口气。

    “少君可曾喝了肉汤?”见到吕范从一个帐篷里钻出来,韩当赶紧追问。

    “喝了。”吕范叹道。“伤口也换了药,然后又睡下了,我也安排了陪隶中最得力的两个人物帮忙照看。只是,如今营中毕竟缺乏真正的医士,这样颠簸也不是养伤的法子,还是要尽快赶回去为好……”

    众人纷纷颔首无言。

    没办法,箭伤这种东西,这年头真的是看运气居多。有人明明中的是脏箭,然而剜了箭头,半日便可起身活蹦乱,只需安心等伤口结疤便可;而有人明明是‘干净’箭头,而且还只扎入肉里,却一个不好就会直接死掉。

    所以,众人除了想着尽快赶路外,还真的没有什么法子。

    “我的意思,既然雨水已经停了,不如白日扎营休息,依旧晚上出行?”接过一碗马肉汤后,吕范一口未喝便试探性的问道。“一来夜间凉爽,二来这样也可以躲避追兵……我终究不懂军事,你们觉得如何?”

    “若是如此的话。”娄圭微微蹙眉道。“白日埋锅造饭,其实烟火也是颇让人瞩目的。”

    “无所谓了。”韩当当即开口打断。“我们如此形状,若是真有人追来,哪里能够遮掩的过去?反正已经昼伏夜出一日了,不如继续如此,白日休息好了晚上走就是……”

    “没错。”程普放下汤罐,抹了下胡子拉碴的嘴角。“此时努力赶路,将司马与全军送到汉境要紧,无所谓什么白日与晚间了,就这么走!”

    此三人如此说了,其余众人自然全都无话。

    不过,那矮个子的高衡刚要低头喝汤,却忽然想起一事,然后赶紧抬头:“对了,韩军侯,我有一事要问你……之前为了躲避追兵,我军往东走了一段路避开了仇水,昨夜行军更是大雨弥漫,也不晓得方位。你是开路之人,不知现如今咱们到底到了何处?还有几日才能到上谷?”

    韩当闻言一怔,却是没有直接回复,反而看向了吕范……这个动作顿时引得高衡顿心生不快,只是碍于如今局面,也不好发作罢了。

    “不瞒高军侯。”吕范连啜了数口马肉汤后才勉强作答,当然,他根本不知道其实高衡只是个属吏。“我昨日还是有些担忧追兵之事,所以又让义公先往东走了一个时辰左右,才转向南面的……不过你放心,义公所部的义从中不缺熟悉水文地理之人,便是下雨与夜中,也能根据水草走向辨认出方向。只不过,如今多少要考虑司马的伤势还有其他伤员,行路速度不免慢了一些,想要到上谷,还是要花上数日的。”

    听到吕范抬出了公孙,周围所有军官都不再多想……毕竟,那夜一战之后,这位别部司马这剩下的七八百人中威望再无可说,所谓上下皆服!便是之前跟公孙、公孙瓒有过私怨,又有监军意味的高玄卿,此时都难免有些讪讪。

    就这样,经过一日休养,等到了天色擦黑时,众人便再度启程。而此时,所有人的精神都已经比之前逃走时强了百倍,再加上丝毫没有追兵的影子,所以众人难免有些放松,甚至行进间已经有了不少言语。

    “大兄!”

    高衡负着自己的矛盾衣甲,还有一卷帐篷,正在努力低头行路,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渤海口音,抬起头来在黑夜中眯眼瞅了一下,这才赫然发现是一名从渤海跟着自己的老兄弟……这人因为腿部受伤,此时正趴在旁边的一匹驽马上呢!

    “何事?”高衡一边失笑一边凑了过去。“莫不是想撒尿,所以来求我?要我说,你不如便尿在马上利索……”

    “大兄!”这名渤海游侠登时无语,只是赶紧指天。“不是开玩笑,你且看这星星!”

    “这星星又如何?”高衡仰头瞅了一眼,然后大为不解。“夏日星星多,我又不是不晓得……”

    “不是这个意思。”这士卒赶紧答道。“大兄应该晓得,我之前曾跟着家人在海上行过船,往辽东运货。”

    “自然,这又如何?”

    “所以我认识星象!”

    “你认的星象?!你若是认得星象,便请你告我,我何日能做到两千石?”

    “稍微认识一点而已,”这士卒赶紧更正道。“最起码知道如何根据星辰辨别方向。你看北斗星在彼处……”

    高衡无奈叹了口气。

    “我是说,”这士卒终于不再废话。“我们为何走了半夜还是一直向东?一开始往东还可说是离开仇水躲避追兵,现在再往东去还有什么意思?”

    高衡瞥了眼左面天上的北斗星,然后大致比划了一下,却是也猛地反应了过来:“好像确实在往东走……不过往东走一走也没什么吧?你要晓得,边墙那边不是所有地方都有路可通的,或许是东面有什么容易走的关口,就好像我们这次出兵也是先去代郡的高柳,然后才出塞的。”

    “大兄!”这士卒无语至极。“这是一回事吗?那时候是上万大军,外加上万民夫,还有各种辎重,所以只能走高柳塞的大路!可如今我们只有数百人……上谷边墙数百里,入塞的大路没有,小路还没有吗?”

    “是啊!”高衡恍然大悟。“而且,我怎么记得上谷郡的边墙后面不远就是我们平日所居的宁城呢?那里乃是夏公的护乌桓校尉屯所,军资充足,人员齐备,去了那里岂不是就安生了?”

    “就是这个意思!”这士卒赶紧点头。“如今这局面,早入塞一日都是好的……我是觉得,怕是这些雁门来的人,都不知道这边地理,所以才会走了歪路!”

    “是这个道理,我去找吕属吏。”高衡不再多言,直接将帐篷什么的仍在地上,只挎着一把腰刀,转身朝后去了。

    孰料,也在低头赶路的吕范听到这个说法后,却当即既惊且怒:“高玄卿,你是何居心,居然在此时扰乱军心?!”

    高衡微微一怔,也是立即愤然作色:“吕属吏这是什么话,我所言哪一点不对?”

    韩当在前面数里外引路,程普在后面数里外断后,此时中军地位最高的本来就是这二人,所以甫一发生争执,就迅速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围观。

    吕范张口欲言,可看到周围士卒停下围观,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勉力呵斥:“你只管行军便是,中军之事司马已经尽数托付与我!”

    “可你有负司马所托!”高衡这人本就脾气暴烈,此时更是忍耐不住。“我明明告诉你,往南走很快就能到边墙下面,你偏偏还要往东面绕路!你晓不晓得,南面边墙后便是夏公所在的宁城,便是司马到了彼处也能速速休养调息……”

    周围军士闻言当即大乱,嘈杂声顿时四起。

    “司马尚在昏睡,子伯速速去后面将司马带到后军德谋处安顿!”吕范听到最后一句,又见到周围人如此反应,也是忽然彻底变色,直接扭头朝一旁的娄圭如此吩咐道。

    娄圭怔了一下,立即转身向后跑去。

    高衡见状愈发愤恨,竟然直接拔出腰刀指向对方:“这又是何意?我所言,难道不是为了全军好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少士卒早已经禁不住违抗军令,点燃了火把,然后惊愕的站在二人周边……

    “太祖焚弹汗山而回,路遇雨水,士卒疾行失措,复又失途,至有反乱之事,而太祖不能制。”《新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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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处置(下)

    ps:推本书,《才高九斗》……这本书的亮点是作者……江湖人称小二萌,所谓难得豪放妹纸写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出了何事?”夹着吊床的两匹驽马有些急促的往回走,刚离开中军不过百余步,就使得已经有些好转的公孙直接从颠簸醒了过来。

    “少君!”娄圭有些慌张的跑了过来。“你怎么起来了?”

    “我问你出了何事?”公孙右手抓住吊床坐起身来四处张望,而当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上半身的整个左部都使不上力气时,心情就显得愈发焦躁。“为何我们要脱离大队?为何夜间行军要亮灯火?又为何又不见子衡?”

    娄圭欲言又止。

    “娄子伯!”公孙直接厉色盯住了对方。

    “中军那里有人作乱!”娄圭无奈躬身答道。“少君你行动不便,子衡大概是担心你受到波及,便让我送你去德谋兄那里……”

    “胡扯!”公孙当即呵斥道。“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会有人作乱,而且还是中军?中军多是伤员和前日夜间苦战余生的袍泽……有什么理由作乱?而且还是在此时?”

    娄圭直起身来连连摇头:“少君不晓得,确实是那渤海的高衡在闹事……他本来就与我们不是一条心,此番更是想把少君你劫持到宁城去!还是速速与我去德谋兄那里为好!”

    公孙微微一怔:“何谈劫持到宁城,我们本不就该直接回到宁城吗?”

    娄圭再度欲言又止,而公孙这一次却是迅速的反应了过来:“你们担心我状况不好,会被夏育所图?”

    “不得不防啊!”娄圭直接跺脚道。“当日剜出箭头时,我们亲眼看到创口是居于少君左臂侧后方。当时子衡就曾与我们说过此事,这一箭固然可能是来自于鲜卑人,但也不能下定论,说就不是来自于某些居心叵测之人!”

    公孙沉默不语,既不开口否定对方,也没发话让对方继续带自己去程普处。

    “哎,少君!”娄圭见状不由大急。“这时候何必冒险呢?你要晓得,此战之后,那夏育……”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公孙再度喝止了对方。“也明白过来你们的意思了,但无论如何……高衡此人终究是做过我几日部下,我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不管。而且,以此人的性格我是不信他会作出所谓劫持之事的!”

    娄圭闭口不语。

    “我的刀在何处?”公孙复又问道。

    站在一旁的一名健壮陪隶即刻捧着那把‘项羽之断刃’向前递上。

    公孙松开右手去接刀,刚刚到手却不由身形不稳,幸亏那名陪隶赶紧上前托住,这才没有从吊床上摔下来。

    “子伯。”公孙转手就想把刀给娄圭,但却中途收了回去。“不行,这事不能交给你来办……你压不住场子,而且心中早有定见!”话到这里,公孙不由扭头看向了正单臂扶住吊床那名陪隶。“两屯陪隶向来都归子衡管制,而且我隐约见你面熟……想必你颇得子衡信重?”

    “是,司马!”这名健壮魁梧的陪隶赶紧回复。“吕属吏待我极好,常常委我处置陪隶中的事物。”

    “你叫……也罢!”公孙打量了一下此人,几乎是本能的想问上一问姓名,但终究也知道不是时候,只好赶紧说起正事。“你持我刀,去给子衡,一来协助他稳住局势;二来,要明确告诉他,我信那高衡在此事中的清白,不许伤他!”

    “喏!”此人单手接过刀来,眼看着对方自己扶住以后这才小心松开手,并后退两步躬身行礼。“仆这就去!”

    公孙连连摆手催促。

    眼看这名高大陪隶转身跑向亮着火把的地方,娄圭终于没忍住:“少君,我知道你惜才,可那高玄卿终究不大可能入你的夹带吧?”

    “你去后军找德谋来。”公孙无奈摇头道。“让他速速带人过来,以防万一……”

    娄圭无可奈何,只好赶紧拱手去搬救兵了。

    就这样,一时间,夏日夜风之中,就只有一名陪隶、两匹驽马陪着公孙留在此处……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终于还是小心翼翼的避让着创口,仰头躺回到了吊床中,并盯着头顶的银河微微感叹。

    距离此处并不远的中军处,吕范与高衡的对峙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势均力敌……实际上,当高衡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大声说给周边众人听完以后,莫要说他本人从夏育那边带来的甲士,便是成廉和魏越以及那个雁门来的材官屯都有些惊疑不定了起来。

    其实,这倒不是说吕范在军中没有威望,而是说他一介文士,终究是需要依靠公孙的存在才能发号施令。至于说他本人的直属,倒也不是没有,中军这里的两屯陪隶就向来归他管制……然而,这种时候,陪隶有资格插话吗?

    而且说到底,此时这种状况,到底为什么要绕路?!

    一时间,高衡握着刀,表情愤然至极,口中喋喋不休不说,持刀的手也随着他的言语上下挥动。而另一边,站在他对面的吕范则面色冷峻,一言不发,只是扶着腰间的佩刀冷眼相对罢了。

    “我就不懂了!”高衡大声对着周围的军士鼓噪道。“为何要舍近求远?司马确实将全军都交与你们三人,可他断然也不晓得你们为何如此作为!若是心底坦荡,又为何不能当众将此事说个清楚?”

    吕范依旧凛然不语。

    别人倒也罢了,唯独魏越是个跳脱性子,忍不住探头问了一句:“吕属吏,到底为何一直要往东走,你说出来便是,总不会是让我们一群并州人去辽西……”

    话音未落,这明骑兵队率便当即变了脸色……实际上不止是他,名堂堂的火把下面,几乎所有人都看的真切,那名因为最受吕范信任而去照顾公孙的陪隶头子居然跑了回来,然后双手举高,躬身将那把营中人尽皆知的短刀给捧到了吕子衡的身前!

    “司马醒了?”吕范并未着急接刀,而是冷冷询问道。

    “是!”这陪隶低头答道。“司马让我把刀送给吕属吏,让你全全处置这边的纷乱!”

    吕范面色微微缓和了下来,这才接过了那把短刀,而此刀一入手,形势立即发生了逆转……不仅是成廉和魏越赶紧上前一步作出俯首听命的动作,其余军中官吏,乃至于那随着高衡过来的原夏育属下也都拱手认命!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经过这一战后,若论威望二字,这支军中除了公孙之外再无其他人可言……毕竟,明明是必死之师却能先胜后走,便是说这军中上下皆欠了公孙一条命也差不多少了。

    “全军各回本处,然后继续向东!”吕范握着这把给了他巨大底气的短刀环顾四周,大声吩咐道。“我明言好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想去宁城,但也从没要过要你们往东一路走到辽西……不瞒你们,我们再往东走半日就可转向南面入塞,我们要去沮阳!尔等晓得沮阳吗?上谷郡治所在,那里的侯太守是我们公孙司马曾经的举主,也是我们公孙司马族兄的岳丈!多走一日半日,去个更安生的地方不行吗?”

    全军喏喏,不少士卒如今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此处,而那些不好糊弄的军中官吏也都松了一口气……宁城与沮阳而已,只要不偏的太远,谁会管太多?

    然而……

    “我不服!”高衡忽然涨红着脖子怒吼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早早对我言?而且去沮阳倒也罢了,却又到底为何不能去宁城?刚才我问你时,你又为何要人先把司马送到后军?莫非以为我高玄卿是在故意作乱吗?!”

    听到此言,周围的军官士卒不由再度驻足。而吕范则死死盯住对方,那把短刀也微微出鞘,俨然是杀心已起!

    “吕佐吏!”一旁的那名高大陪隶忽然上前半步以请罪的姿态半跪在了吕范身旁,然后做出了一个颇具冒犯意味的行为……他居然按住了那把短刀。

    吕范惊怒交加,但他一个文士,又哪里是此人的对手?那刀子居然就进退不得。于是乎,一时愤懑之下,他居然伸出脚来直接踹了过去,但这陪隶恍然未觉,且纹丝不动,只是死死按住短刀罢了。

    “平日里我见你这人严重而又勇壮,便把两百多人的陪隶全都托付于你。”吕范终于勃然大怒。“还准备此次回师后向司马进言举荐,可如今,居然连你也看不起我,想要犯上作乱吗?”

    其实,若是情绪稳定,以吕范的机敏应该早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他之前实在是被这些自以为是的武夫给恶心坏了……而且,他这人终究是对身份极为看重,以一个军中无品级吏员的身份替公孙执掌部队,心里本身就有一层心结。所以无论是高衡也好,还是之前成廉、魏越等军中官吏的敷衍也好,又或者是眼前这个陪隶也好,他们的冒犯都直接刺到了吕范内心的最深处!

    “吕佐吏!”这名陪隶也看出了吕范是真的动了怒,只能无奈言明。“司马刚才有交代……让我明确说与你,他说这高衡在此事中是个清白之人,不许你伤他!”

    吕范闻言一时冷笑,然后方才恨恨的将刀插了回去:“也罢,论识人之明,十个吕子衡也比不上一个公孙文琪,他都这么说了,想必某人必然是清白的了!”

    陪隶赶紧退后。

    “这话到底是何意思?”高玄卿闻言反而愈发惊怒。“你们到底在疑我什么?”

    “既然司马说你是清白之人,那就直言与你好了。”吕范喘了一口气道。“司马所中之箭,其实颇似从后方来……”

    周边军士闻言个个大惊失色。

    “我哪里会作出这种事情?!”高衡愤然将刀子插入眼前的地面,满脸涨红。

    “司马说你是个清白之人,那自然就是我吕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说着吕范微微一拱手,倒像是赔了个不是。“不过你也得知道,我等也不是无端生疑,全军上下,除了你部以外,其余多为司马的雁门旧属……我若不疑你,难道还能疑别人吗?”

    高衡依旧面色涨红,但却欲言又止。

    “再说了,且不说你高玄卿曾与司马,以及司马的族兄有旧怨,便是你此番来我部,难道敢说没有从那夏育处接到军令,要严密监视我部并敦促进军吗?是不是还有军令,说若是事有不谐,可以就地拿下处置之类的话?你说,我等雁门旧部疑你,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止是高衡默然无语了起来,便是高衡下属的那些士卒也都各自低头……众人又不是傻子,当日夏育将自己的侍卫头子和直属部队送过来,监军督促的含义几乎是明摆着的!谁又能否认呢?

    “去吧!”吕范看到这一幕也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司马认定你是清白,那就清白好了……我本想拿下你,现在看来也是无稽,只求你不要生事,老老实实随大部走。当然,也不用你一直跟我们一路同行,等两日后入塞你便直接带你的部属回宁城,我们自去沮阳!”

    话到这里,吕范环视四周,连连催促:“速速熄了火把赶路,不要再生事了!”

    众人恍如梦醒,当即散开,而高衡也失魂落魄一般的上前捡起腰刀,低头往队伍前头走去。

    另一边,回去汇报的那名陪隶却是迎面撞上了来接人的程普、娄圭一行人。

    听完那边的情况,本来就有些疲惫的公孙便直接让程普返回了后军,只留两名甲士和娄圭在此处,准备折返到中军。

    事情似乎到此完结,然而走不到数步,刚刚准备闭上眼睛的公孙却忽然听到耳畔有人发问。

    “司马,仆冒昧,敢问司马,那夏育此番到底会是个什么下场?”

    公孙微微睁开眼睛瞅了一眼,却发现正是那名早在之前他就颇有印象的陪隶,于是不由心中微动:“子伯,你说与他听。”

    “这个简单。”走在前面的娄圭头也不回的直接解释了起来:“虽然不晓得夏育主力那边受损到什么程度,但总归不大可能是赢了的,所以当先一个败军之罪他是脱不掉的;而且这次出塞,本身就是他上书促成的,朝中的陛下和贵人们肯定还要他为整个大坏的局势担责;当然,他这人毕竟是个持节的两千石,而且根基深厚,我估计……无外乎是槛车入洛,然后削爵、降职罢了!”

    “原来如此。”这名陪隶恭谨的低头应道,然后再度认真的看向了正在眯着眼睛的公孙。“那仆敢冒昧再问司马一句……这夏育将司马置于死地,逼得我部如此下场,您心中可有怨气?”

    “你这小小陪隶在胡说什么呢?”不待公孙作出反应,前面的娄圭就当即作色。

    而公孙也侧过头来,认真打量了一下这名陪隶:“你原先是做什么的,又犯了什么罪?”

    “原本是上党那里应募入军的军士,做过甲士队率。”这陪隶低头应道。“然后犯了杀人之罪,我在军中杀了上官!军律严谨,不赦!”

    娄圭都忍不住回头打量了一下此人。

    “军中杀了上官却还能活下来,那必然是袍泽一起帮衬。”公孙继续问道。“你为何要杀上官?”

    “我下面有个什长,是本地人,妻子长得很漂亮。”这人言语极为简单,并未做过多修饰。“被上面的曲军侯给看中了,那什长懦弱,就和妻子一起自杀,我不能阻止,又不能忍受,便杀了那曲军侯。”

    “那你刚才问我那句话,想来也是将心比心了?”公孙闻言微微叹道。“又或者是这两日在我身边听我说了不少梦话?”

    此人默然不答。

    “不错,”公孙看着头顶的星光,忽然狞笑道。“数百大好男儿,若是一般战死,我倒也不说什么。可这一战,从头到尾俱有荒诞之处,先是仓促开战,再是临阵换将,然后还有强行分兵……却只是因为一些人的私心?!更别说我公孙文琪本人自问也是一个大丈夫,之前数日也是被他们多次死里逃生!自己与自己部属的性命皆操之人手……你不能忍,我又怎么能忍呢?”

    此人依然不答,而娄圭却忍不住回头张望。

    “实际上我也不瞒你们,当日在仇水南边的时候我就想过了。”公孙继续冷笑道。“若是这一战死了,那自然一切都无所谓,便当我倒霉好了!可我公孙要是能活着回去,却必然要将那夏育视为生死仇人,好生作为一番,让他晓得厉害!”

    “那敢问司马!”那名陪隶终于再度开口。“今日闹事的高衡在您眼中,究竟算不算得一个‘好男儿’?”

    “若是不算,我怎么会专门叮嘱你去救他?”

    “司马!”这陪隶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此事不是这么简单。”

    “何意?”

    “你视高衡为同生共死的‘好男儿’,却视夏育为‘生死仇人’……可高衡与夏育却始终是一体的!”这陪隶坦然点出了一个要害之处。“而您的这番心思,且不说吕佐吏他们心知肚明,只说那高衡,虽然为人暴躁,但身处其中,今日又干脆被挑明,如今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清楚又如何?”

    “司马,你刚才亲口所言,此人是个清白之人。”这陪隶忽然勒住两匹劣马,正色拱手而言。“清白之人,一边受司马再活之恩,一边又受那夏育简拔之德,而司马与夏育不日将生死对立……他又要如何自处呢?”

    公孙强忍着左肩处忽然间袭来的疼痛,思索片刻,却是猛地警醒:“你是说,他会自戕?!”

    陪隶低头不语。

    公孙登时大急,挣扎着就要从吊床上下来。

    而娄圭赶紧上前扶住:“少君,何至于此啊?我晓得你惜才,可这么一个人,便是有才能也不能为你所用吧?人家终究是夏育从草莽中简拔出的私臣!再过两日离开这草原,我们与他就是敌非友了!”

    “那也要等离开草原再说!”公孙勃然作色。“速速扶我下来,还有你……娄子伯你与我速速去中军拦住那高玄卿!”

    娄圭无可奈何,只能深深看那陪隶一眼,然后径直去了。

    然而……

    折腾了足足一刻钟后,道边的一处小丘后面,数个火把之下,公孙却只能在那陪隶的搀扶下颓然坐到了高衡的尸首旁。

    “我一来就四处找了。”娄圭赶紧解释。“但按照高衡旁边的士卒所言,他应当是那边乱子一结束就直接过来了……根本来不及。”

    “何至于此呢?”公孙喟然叹道。“何至于此呢?”

    “主公,士有死节之烈,此人确实是个清白之人,是我妄加揣度了。”说着,吕子衡居然直接下跪将刀奉上,俨然是要请罪。“我的气度不堪执掌中军……但我有一言,我之前嘲讽于他,并非是心存不善,而是确没想到他会如此刚烈!”

    “我怨你干吗?”公孙将刀推回去道。“便是我都没想到,何况是你?再说了,你的职责既不是文士也不是武士,乃是我的腹心,在我无力之时替我执掌职权……你的所为,便是我的所为,这件事情正要你和我共同担起来!而我伤愈之前,你依旧替我执掌此刀。”

    吕范这才收回短刀。

    公孙坐在坡前与尸首同列,看着周边越聚越多的伤兵残卒,以及赶来的多位军官,心中却是愈发不平,但又只能强行忍耐:“将高衡尸首带上,用我之前的吊床裹住,回去好生安葬!”

    “司马!”众人刚要行动,却忽然又有人提醒道。“高衡已死,他的部属谁来统帅?”

    这个问题虽然有些直接,却不可避免,而公孙环顾四周,韩当、程普都不在旁,娄圭终究只是个狗头军师,那魏越成廉又有些让人放心不下,一时间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要知道,这个位置要是换上个废物过去,指不定要出乱子的。

    不过,就在此时,公孙却是忽然瞥到了那名高大陪隶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司马。”此人赶紧躬身行礼。“仆名为高顺,出身贫贱,并无什么字。”

    公孙目视此人良久,却又不禁感叹:“失一高衡,得一高顺了,莫非是天命吗?你性格严重,这高衡性格骜烈,但你们却都尚清白二字……高衡字玄卿,我便也与你取个字,就叫做素卿吧!高素卿,那高玄卿的旧部就拜托给你了,望你能安抚众心!”

    周边众人纷纷变色,却无一人敢多言。

    “走吧!”公孙试图站起身来,却还是发现有些脱力,全靠吕范与娄圭二人上前扶住,这才勉力起身。

    周围士卒不敢多留,赶紧按照之前的吩咐将高衡尸首驾到吊床之上,而公孙也换乘了一匹劣马,然后吕范亲手扶着,娄圭在前牵马,也晃悠悠的与夏日夜色中往着东面而去了。

    “我等从军上阵,本不该忌讳生死,”等到此时,公孙这才将刚才心中不平之处给两个心腹彻底说了出来。“但临阵而亡,终究还有个说法。如高衡这般英武之士,没有被鲜卑人杀死,却因为什么简拔之德为一个不知所谓的将军于路边丧命,宛如一条野狗……凭什么?就凭他夏育是个两千石?我不晓得你们二人服不服,我总归是不服的!之前子衡与我讲,大丈夫的性命,不能操之人手,我其实深以为然。但那只是讲自己,而今日我才晓得,不止是自己,凡是清白之人的性命都是不该握在那种废物手上的!我公孙在此立誓,此番回师,不止是夏育,扯入此战的那些朝中废物,能杀一个我便不会饶过一个!”

    “唯主公方可居上位,掌握天下清白之人,鞭挞腐朽之辈!”一旁的吕范压低声音,努力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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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顺,字素卿,上党人也……发为军中陪隶,为太祖所部,其人严重清白,为吕范所得,常为臂膀。熹平末,从征鲜卑,焚弹汗山而返,路遇雨水,太祖伤重难为。时有渤海高衡高玄卿为夏育亲拔,亦在军中,育虑己败而太祖独胜,恐将罪己,乃阴使之反。时情急危殆,顺得范命,负太祖而走,至后军乃安。太祖握其臂,赐刀呼顺助吕范平乱,乃返,至营中举刀安众心,范亦以太祖之威德责夏育之无道,玄卿羞愧难当,乃自戕而死。待天明,太祖先收衡尸,复叹曰:‘衡亦清白之人也,今失一高衡,得一高顺,非天命乎?其以玄卿,君当素卿。’乃以顺功绩之重,赐字素卿,复自陪隶拔为军侯,一营皆侧目也!”《旧燕书》.高顺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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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小谋

    鲜卑人没有追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以,公孙终于还是平安回到了上谷郡,并屯驻到了沮阳城下。

    而在稍作休整,并从侯太守那里确定了臧几乎全军覆没、夏育大败而归的事实以后,他立即分派任务,让娄圭去宁城见夏育,让韩当率骑兵去边墙外继续寻找并收拢败卒,然后吕范、程普、高顺、成廉、魏越等人就在军营中整备……当然了,也免不了让贾超等人各自持着一封书信飞速送往辽西、洛阳、庐江、涿郡、太原、雁门等地。

    往辽西送信自然不用说,而往洛阳刘宽处、庐江卢植处、雁门郭处、太原董卓处、涿郡刘虞处,则主要是为了通报战况,省的那夏育真的胆大包天埋没了自己的战功和辛苦。

    而接下来……接下来就是静静的躺下来养伤了,不然呢?

    “文琪!”数日后的一个下午,眼看到自家主公居然自己从营房中走出,正在和程普等人说着什么的吕范当即喜不自胜,赶紧上前问好。“你来的正好,侯府君遣人送来牛酒慰问……”

    “牛煮了吃,酒留给伤员洗创口。”公孙干脆利索的应道。“还有,昨日安葬了那么多兄弟,士气低迷,你们可以安排几场蹴鞠赛鼓舞士气。而若是此事顺利,还可以去请侯府君和当地大户一起来看……我看这场大败后,怕是连上谷郡这里都有些人心惶惶。”

    “喏!”几名军官赶紧答应。

    “还有那几个逃出生天的重伤员,”公孙继续拖着左肩说道。“告诉他们不要灰心丧气,我家中豪富,商栈、货栈、产业都不缺,总有他们一个去处。”

    “司马真是……”

    “对了,”公孙忽然又问道。“夏育那里还没给个什么说法吗?从沮阳到宁城,一日的路程而已,子伯去了三日,那边在干吗?”

    “这谁晓得?”吕范闻言一声冷笑。“要我说,还不如一直没言语呢,就等着他被槛车送入洛阳,然后我们岂不是就逍遥了?”

    公孙似笑非笑。

    然而,就在这边几人于军营中说着话呢,却忽然察觉到营门外的官道上远远卷起一片烟尘,然后就是战马嘶鸣,赫然是有数骑径直来到了营门前。

    公孙领着众人往外查探,却是不由失笑:“说子伯子伯便至,而且大兄居然也来了……”

    “文琪!”有些人只要一出场,总会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个,而公孙瓒俨然就是这种人,他的容貌、体格、嗓门真真是让其他人都无话可说。“又让你做成了一件好大事!而且伤势看来是无恙了?”

    “总算是活下来了!倒是大兄你……”公孙本想笑言一句对方运气不佳,又没捞到机会,但此话终究不好在外面讲,便老老实实改了口。“大兄你亲自过来,可是那夏公有了交代?”

    “哪里来的交代?”听到这么一句随口而来的问话,公孙瓒却是不由一声长叹:“大军出塞仅数日,就十存六七大败而回,如此情形,他还能有什么言语?不瞒你说,我此番也不是专门和这娄子伯一起过来找你的,而是被遣到沮阳与我岳父送信,恰好顺路罢了……”

    “且慢慢来说。”公孙也想听听具体情形,便当及邀请对方在此处暂驻。“既然大兄都已经到了这沮阳城外,那就不急于一时,你我兄弟正该说些话。”

    “这倒也是。”公孙瓒微微颔首。“正该说些话。”

    这二人要讲话,其余众人自然知趣躲开,而少倾片刻,又有人迅速送来两个马扎,于是兄弟二人便在这营中一处树荫下坐下来慢慢交谈。而一直到此时,公孙才算是知晓了那边的具体情况。

    其实,军情倒也罢了,大致上都还如公孙所想的那样……当日晚间檀石槐便急行军抓住了汉军主力的尾巴,使得汉军损失惨重,而等弹汗山大火一起,鲜卑人纷纷撤退,这才给了汉军喘息之机,得以回师高柳塞。

    然而,真正有意思的讯息却不仅仅限于军情……比如说,夏育临阵失节!

    “文琪不晓得。”一瓮加了盐的温开水喝完后,公孙瓒不由一抹嘴冷笑道。“虽然大家众口一词都说那护节的军吏是战死了,可实际上,我入塞后分明是亲眼见到了那人的……看此人意思,怕是只准备躲一躲而已。”

    “此事竟然无人汇报夏公吗?”公孙好奇问道。

    “此时谁会理会这个?”公孙瓒昂然反问道。“战败失节,这夏育的下场十之**是要槛车入洛,然后贬为庶人的,而此番战败,死伤不少,军中上下多少都有些心存怨气。既然如此,何苦为此等人物再平白赔上一个袍泽性命?而且再说了,莫非去告发了此人,便能寻回符节吗?”

    “我原本以为他只会降职。”公孙连连摇头,也是不再纠结此事。“却没想到还出了这种事情,大兄说的不错,此番这夏育怕是要被直接贬为庶人了。”

    “所谓墙倒众人推。”公孙瓒复又叹道。“你知道你派去的那娄圭为何见不到他人吗?”

    “愿闻其详。”

    “刚一入高柳塞,代郡的王太守就以失节的由头直接将本郡郡兵给夺了回去,用来充实边防……”

    “这倒也怪不得王太守。”

    “而等回到了宁城,那些乌桓部族的头人也是整日闹事……”

    “虽说蛮夷可恶,但这一次还真不能说这些乌桓人是在无理取闹……咱们在辽西多年和乌桓人打交道,难道还不晓得这些头人的根底?他们个个都把部署当做私产,如今赔了那么多家产,自然是想要回来。”

    “谁说不是呢?”公孙瓒嗤笑道。“其实就连乌桓人也晓得他要倒了,所以个个都不怕他。而于那夏育来说,此番折损那么多兵力,王太守又带走了代郡的郡卒,所以他本人更是无力施为……不瞒你说,他今日让我来沮阳不是为了别的,乃是要我给我岳父送信,希望我岳父不要学王太守那般如此快的收走郡卒。”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太阳西斜,树荫移动,公孙扶着因为被阳光照射而有些知觉的左臂,一脸的不以为然。“我来沮阳几日,也见了我们侯府君两次,看的清楚,他对边防一事应该是忧心忡忡的,大兄这次来怕要两面不讨好!”

    “谁说不是呢?”公孙瓒闻言愈发面色不善。“不过我也是倒霉,居然瞎了眼入了他的幕中做属吏……文琪你不晓得,那日傍晚臧遣自己的义从孙坚去告知军情,我求他派一个信使去告知你,他反而……也罢,此事你自己去问那娄子伯好了,此人在宁城两日,应该已经打听清楚了。”

    这话里面的信息太多,公孙怔了一刻方才领会:“多谢大兄美意了……所以,这便是夏育没有遣人来,索还他中军的缘故吗?他已经晓得我是不会给他的了?”

    “我估计是如此了……将心比心,我也不信你能忍下此事的!”

    “……”

    “且不说这个。”公孙瓒忽然又问道。“还有一事,文琪可有什么能教我的吗?这两年时间我为了求个出身四处打转,结果却一事无成……”

    这是个老话题了,于是公孙当即也旧事重提:“大兄不如回辽西稳妥,毕竟那里一年一个孝廉,我写信去求岳父,总有你一个出处……”

    “我晓得你的意思。”公孙瓒连连摇头。“想要举孝廉确实也须回原籍。可是,经过这一次我也是看明白了,若是没有什么事迹和名声,即便是强行举了孝廉,只怕日后的仕途也困难……就好像你,若非当日在辽西作下那种名动天下的事情,又怎么会得那并州方伯如此看重?而若非是得了方伯的支持,你又怎么会有如此精锐的兵马在弹汗山那边死中求活呢?”

    这个逻辑最多是有些偏颇,却不能说有问题。可是,既想举孝廉,又想作出事迹来扬名,从而让人无话可说……那就显得要求过高了。

    “不知大兄意欲何为呢?”公孙本不想多理会这位有大气运在身的族兄之事,但是,看在对方之前在那个情况下还能想着自己的份上,他也不好装聋作哑。

    “其实眼前就有一个好机会。”公孙瓒坦然道。“文琪你主意多,不妨为我参详一二……”

    恐怕这才是今日来找自己的真实缘由,公孙心中了然,却依旧面色如常:“大兄请讲。”

    “以如今的风气,想要为天下人所重的话,无外乎是忠、孝二字,孝且不提,忠字还是可以做些文章的!”言罢,公孙瓒却是打量起了自己族弟的神色。

    果然,公孙闻言神色微微一动,却是不由失笑。

    话说,有汉一代,尤其是后汉,由于所谓二元君主观的广泛存在,所谓的‘忠’并不全指对国家和天子的忠,很多时候其实是指对自己举主或者郡守的忠!

    就比如公孙自己之前被公车征召,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在辽西一战中展示出了多少军事才华,更多是因为他当时的行为极度符合这年头所推崇的价值观与道德观。

    想想就明白了,公孙当时身上是有辽西郡吏员身份的,那么面对辽西太守的时候就有一种臣子面对主君的味道,于是乎,他当时为了主君母亲而舍生忘死的行为,就有了一种为主君奋死的‘忠’字加成。

    这当然是一种极受士大夫们认可的行径了。

    而回到眼前,把话重新说回来,公孙瓒所效忠的对象,或者说他此时的主君又是谁呢?

    答案正是那个才做了兄弟二人不到数月上司的夏育。这位持节护乌桓校尉,于朝廷命官、别部司马公孙而言只是上司,但于军中属吏公孙瓒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主君!

    一念至此,公孙扶住自己左臂,勉强压低身子问道:“大兄此言何意啊?”

    “不瞒文琪。”公孙瓒也压低身子坦诚道。“我如今乃是那夏育的属吏,他如今又获罪在即,而我意,不如弃职随他槛车去洛阳……你看如何?”

    公孙心中一动,却赶紧摇头:“大兄想法是对的,但这个主意却是极为荒谬的!”

    “为何?”公孙瓒不以为然道。“这可是我在此地认识的一个心腹好友给我出的主意,此人端是有些谋略,不输你那吕范、娄圭……”

    “是何人啊?”公孙一脸愕然。

    “姓关名靖字士起……我也不瞒你,此人便是那名弃了符节的军吏,投到我这里来了。”

    公孙一时愕然。

    “你且说,到底哪里荒谬?”公孙瓒继续迫切的问道。“莫非你小子这么着急报仇吗?恕我直言,此时报仇不是好时机,一来天下人都盯着他呢,二来但凡有心之人十之**都能想到是你所为。”

    公孙尴尬一笑,却又赶紧摇头:“大兄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还不够让你名扬天下……又不是随他槛车去日南,去洛阳罢了,能扬什么名!”

    公孙瓒当即叹气:“这倒也是……但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大兄信得过我吗?”公孙忽然幽幽问道。

    “我若信不过你,问你这个作什么?”公孙瓒闻言不由一怔。“听你意思,莫非是有别的良策?”

    “我确实有个主意!”公孙冷笑道。“大兄不妨先行此谋,再随他槛车入洛……若是如此,只怕你一旦入洛便能名扬天下。”

    “你速速说来。”公孙瓒当即如百爪挠心。

    “首先一步,今晚大兄入城见咱们侯府君,务必要让侯府君速速强行索回那些上谷郡兵,然后宁城兵马空虚,说不定那些乌桓人就会趁机发难,扣押……”

    “不对!”公孙瓒连连摇头。“这上谷乌桓与辽西乌桓不同,这边都是在塞内繁衍生息数代的,还是晓得轻重的,他们个个精明如鬼……兵马已经葬送了,哪里会为了已经没了的事物而扣押一位两千石?!他们如此折腾不过是为了求财!”

    “那便花钱请他们扣押便是!”公孙不以为然道。“你也说了,他们不就是求财吗?找个闹得最凶,胆子胆大的乌桓头人,许他个五百万钱,看他不动心?!”

    “做戏?!”公孙瓒一脸愕然。

    “然也!”

    “你……婶娘掏钱?”

    “瞧大兄说的,都已为你掏了婚礼钱、房子钱,还不能为你掏点孝廉钱吗?”

    “孝廉钱……届时,我便奋起勇力将这些人撵走?”

    “非也!”公孙再度正色摇头。“大兄应该跪下,自请以身代之!”

    “那五百万钱想来便是赎我的了?”公孙瓒终于恍然。

    “大兄明鉴!”

    “如此甚佳……只是五百万钱终究太多。”公孙瓒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大兄想哪里去了?”公孙依旧正色。“一群蛮夷,犯上作乱,我身为军司马难道不该设计平叛吗?而我本部俱为精锐,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赎人,等大兄平安回来,我便一鼓作气把钱夺回来便是!到时候正好还能震慑一下这群不知死活的乌桓狗!”

    “……”

    “如何?”

    “文琪真的善谋,比那关士起强太多。”公孙瓒愈发佩服自己这个族弟了。

    “小谋而已。”公孙本想微笑,却不料左臂一疼,便硬生生的给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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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瓒为护乌桓校尉门下吏,逢校尉出塞败师,归宁城点录,其下汉军、乌桓皆十去四五,乌桓素以部属为私产,众头人乃迫校尉,索以巨资。宁城军少,校尉不能制,以至乱起,刀刃相迫甚急。时瓒在侧,乃泣涕而跪请曰:‘昔为人子,今为人臣,岂可相负?瓒家中辽西巨室,颇有财货,愿以身代之!’乌桓逐利,乃许之,后辽西家人固以巨资千万赎还。后数日,校尉坐败师槛车征洛阳,官法不听吏下亲近,复改容服,诈称侍卒,身执徒养,御车至洛阳侍奉。其师刘宽闻之,乃告左右曰:‘瓒得忠也!’”《世说新语》.德行篇

第十五章 大事(上)

    公孙瓒的事情既是随手而为,也是刻意来做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首先嘛,在所有人……包括公孙眼中,这个大嗓门的帅哥迟早会出人头地的,因为人家个人条件和人际关系早就到位了,真不差这么一点戏码。但另一边,公孙却也希望用这种方式加速促成自己这位族兄与夏育的切割,以防止将来出现一些让人为难的场面。

    不过,在花了两百万钱买通了一个乌桓头人,然后再赎回公孙瓒、夺回这些钱、顺便杀人灭口并抢走了两百多匹战马之后,公孙却来不及亲眼看到自己族兄陪那夏育一起槛车入洛的戏码了……因为朝廷使节可不是分拨来的,而是一口气足足放出了几十位!

    想想也能明白,如此大败,整个北疆都为之震动,中枢怎么可能还会拖沓延误?

    实际上,不要说监督夏育、臧二人槛车入洛了;也不用说慰问生死不知的南匈奴单于与死伤掺杂的乌桓人;便是要求各地边郡两千石以及两州刺史加强边防的使节,怕就不止是几十位……

    而公孙作为朝廷那边挂着号的别部司马,虽然表现极度亮眼,甚至可以说是取得了此次出塞北伐的唯一战果,但此时俨然不是讨论功过的时候……中枢遣使,太尉府和尚书台联合用印,要他即刻率部返回平城,然后以朝廷直属的身份掌控原本的平城大营,并辅助雁门太守郭,维护目前最为空虚的雁门郡边防。

    这当然没什么好说的,公孙接到命令后,不顾左臂伤势还没好透,便留下吕范看顾伤兵,然后便直接亲自率部穿州越郡,疾驰回到了平城。

    话说,虽然离开此地并不是太久,但不知为何,自公孙以下,几乎所有人再度赶回平城后却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夏日间阳光明媚,入目俱是鲜艳的色彩,然而,军队自从过了白狼山,一路上根本就没见到几个人烟。

    不是没有散落在平城北面平原中的乡里,但却大部分人去里空,不晓得是早就自己走了,还是看到有军队过来就直接躲起来了,又或是说先沦为了盗匪、流民、兵痞的老窝,然后看到军队过来再躲起来了。

    来到平城城外,人烟固然是有了,而且认出这支军队旗号后还都挺热情,但却依然令人眉头紧锁……因为,人太少了。还有城北的那座广阔军营,这个由公孙之前亲自督造,现在将要正式接受的大营,如今更是让人无言以对,称之为破败都显得有些文过饰非了!

    总而言之,入目之下,俱是狼藉。

    而由于吕范不在,公孙只能自己亲自来应对各种杂事。

    “有九原移民军属在外徘徊?且放九原移民出身的军士入城探视,不过军官要尽快回来。”

    “雁门太守郭公就在平城等我?且让我整顿好部属,晚上去拜会他好了。”

    “不要一开始就想收拾整个大营,先集中清扫一营,暂且住下,再遣人四处查看是否还有……你是说,大营中尚有军械、粮草?”

    “是!”这名臧留下来的军吏低头答道。“请司马随我来。”

    公孙赶紧带着一众军官跟着此人赶了过去。

    “司马请看。”这军吏掏出钥匙来打开了一处仓室上挂着的广锁,然后推开了仓室大门。

    果然,入目之下,俱是成捆的草料与成屯的粟米,左边是干草,右边是粮食,排列的整整齐齐,让众人颇为震动。

    “如此这样的仓室还有两个。”这军吏低头言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仓甲胄,一仓军械……前者是从河内、河东、河北诸郡国征集来的,后者是从南阳铁仓中直接发来的。臧公让我守在此处等候司马,就是为了这五个仓室了!”

    话到这里,这军吏稍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其实不瞒司马,其余仓室在败军而回时,已经被匈奴人和散乱的民夫给扫荡干净了,只有这五个仓室是雁门郡本郡郡吏领着郡卒看管的,所以才能保全……”

    周围的军官个个喜不自胜,唯独公孙面色如常,不以为意:“臧公也是可惜了。既如此,我自然会小心处置……你也是雁门本地郡吏被召入营中的?”

    “是!”

    “那就回阴馆吧!”公孙随意摆手道。“晚上我见到郭太守,自然说明你的功劳的。”

    “……喏!”

    从仓室中退出来,公孙连连摇头,也不晓得在想什么,而且他也不让人开仓动用这里的东西,反而是重新锁好,宛如没有看见这些仓室一般继续敦促营中军士清理大营。

    当然了,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不一会功夫满营就都知道这里面存了大量的军械粮草,干活也都勤快了许多。

    “你家中可还好,九原的那些乡亲们可都还平安吗?”下午时分,已经有些生气的大营正中,公孙正捏着马鞭坐在营中高台的台阶上和成廉说话,后者刚和魏越等人一起从平城内探视返回。

    “家中只有妻子一人,自然无忧。”成廉赶紧躬身答道。“至于九原的乡亲们,确实有不少人因为担心匈奴过境而逃走了,但其余大多平安无事,还要多谢司马离开时将他们送入城内……”

    “留在沮阳城的伤员且不提,”公孙瞥了眼营中忙碌的军士后,方才继续问道。“这次战死的、失踪的,总之这么多没回来的,你可曾听到有人骂我这个招兵的吗?”

    成廉与魏越,还有其余几个九原移民出身的军官不由对视。

    “果然还是有怨气的。”公孙不由苦笑道。“我早该想到。”

    “司马容禀。”成廉再度拱手道。“倒也不能说全无怨气,但……”

    “嗯?”

    “但乡亲们大多还是觉得司马这里比较可靠。”成廉说到此处也不禁有些黯然了起来。“吃穿不愁,还不缺赏赐,一人参军便可养活一整户人家。所以,这次我去城内探视,反而有不少人问我,既然军中有所损伤,能不能把子弟再送过来?至于说他们有怨气,其实反而是听说司马这里已经拿宁城的精锐进行了补充,并不缺兵员,这才有些不识大体的人发了些牢骚……”

    “民生艰苦到这个份上了吗?”公孙不由微微叹气。“情况我已经晓得了,你们下去吧。”

    成廉唯唯诺诺,倒是魏越有些跃跃欲试,不大想走。

    “你想说话?”公孙当然注意到了这厮的动静。

    “是,司马!”魏越赶紧上前一步行礼道。“恕我直言,虽然我军早已满员,可多养些兵马其实也是无妨的!”

    公孙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了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你看到自己乡亲生活没有着落,所以想替他们说情?”

    “确实有这个意思。”魏越见状愈发得意。“但并非是信口开河……养兵嘛,无外乎是钱帛、军械、粮草而已!”

    “那你与我说,这钱帛、军械、粮草都从何处来?”公孙继续戏谑的盯着对方问道。

    “钱帛嘛,司马家中想来是不缺的。”

    “哦,”公孙面露恍然。“你是让我出私财充当军饷,那军械粮草呢?”

    “军械与粮草就在眼前啊?”魏越指着仓室的方向道。“我们还在城中时就已经传遍了,营中还有数仓粮草、军械丝毫未动……”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吧?”公孙忍着疼在背后将马鞭从左手交与了右手。“坐吃山空了怎么办?”

    “那就再去找雁门郡府索要!”魏越毫不犹豫的答道。“他们之前就答应了我们承担义从与陪隶的粮草,不如再加一些,军械的补充也可以从雁门郡的铁官处索求,便是军饷……若是司马不舍得那么多钱,也可以找他们要!”

    公孙连连点头:“你的意思我晓得了……军饷我来出、军械从大营中拿、军粮从本地征发,这样便可以多养几百兵马……是这意思?”

    “是!”魏越答应的格外爽快。

    旁边的成廉已经面色发青了,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公孙没有再理会这个夯货,而是径直将马鞭从身后取出来扔到了成廉的脸上:“带下去亲自抽他二十鞭子,你是他上官,须让他晓得什么是他该说的,什么又不是他该说的。然后顺便再帮我问清楚,他这次到底又是收了谁的贿赂?”

    听到最后一句话,魏越登时面色大变,而成廉看着自己这位发小突变的脸色却也有些目瞪口呆……当然了,无论如何,后者终究还是握着马鞭和几名军官一起把前者给速速拖了下去。

    公孙连连摇头。

    而就在此时,忽然有人来报,原来,不知为何,那雁门太守郭似乎是等不及了,居然只带数名吏员轻车造访,而且须臾间就已经来到了营门前。

    公孙长呼了一口气,然后当即起身前迎。

    “文琪。”郭一身便服,只带着数名郡吏,遥遥便在营门口拱手。

    “郭公。”公孙却没有抬手行礼……非不愿也,实不能也。“有伤在肩,难全礼数,还望恕罪。”

    “我晓得,我晓得。”郭丝毫不以为意,而是直接上前挽住了对方看起来并无大碍的右手。“听说是文琪你要回来,郡中上下全都展颜……你不晓得,这段日子里,我们雁门上下是一日三惊,塞外稍有风吹草动便心忧如焚。可是说到要来一些援兵,却又不晓得是该喜还是该忧,一直到郡中接到公文,看到文琪你的名字,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么一番动作,这么几句话,不得不说,这两千石的郭太守是给足了比千石的公孙面子的。

    “郭公抬举我了。”公孙闻言哂笑道。“不过,说不定也不是在抬举我,而是在撒怨气……那些匈奴兵真的那么差劲吗?”

    郭微微一怔,但终于还是实话实说:“我也不好说匈奴人如何如何……毕竟他们已经在西河呆了一百多年,族中连汉话都普及了大半,我们太原郭氏也和匈奴诸大族多有来往,而且此番用兵之前臧公终究是尽力约束了。但是,且不提战后败兵的行径,只说那一万多兵马,数万民夫,便是不说军纪,只从我们雁门出入这一番,就已经让我们全郡苦不堪言了。文琪晓得我们雁门有多少人口吗?”

    “我看过郡府中的文书。”公孙听到此话倒也是不禁感慨。“不过十二万而已,十二万人口奉养一万多兵马,还有数万民夫,确实辛苦!”

    “那你可知道三四十前年,鲜卑尚未起势之时,我们雁门郡中有多少人口吗?”郭复又问道。

    “……”

    “二十四万!”郭愈发无奈,身后几名郡吏也是纷纷摇头。“三十余年间,人口少了一半!这都是鲜卑人不停骚扰的结果,但也是朝廷频繁用兵,本郡百姓难以支撑的结果!”

    公孙依旧默然不语,只是忽然发力拽着对方往营门里面走去而已……不过也没走太远,因为那被扒了衣甲的魏越正跪在大营正中高台前的地上挨鞭子呢,而成廉眼看着公孙过来,当即抽的愈发用力,魏越也是叫嚷的愈发激烈。

    “文琪……”郭有些不自然的瞥了一下这边,便拉住公孙的右臂,不让对方继续往前。

    “郭公不顾身份以上访下,如此礼遇,想来是有事与我说,既如此不妨直接一点。”公孙无可奈何道。

    “文琪心思通透,我就不做掩饰了。”郭终于正色道。“这一战,雁门这一路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臧公槛车入洛,匈奴单于生死不明,还在阴馆养伤,不敢轻动,而原本聚在此处的数万民夫也是一朝散尽,或是逃回家乡,或是与散兵游勇一起落入周边山中化为流民、盗贼……不瞒你说,如今整个雁门郡的北半部是一片破败!那……”

    “郭公还请直言!”公孙再度催促了一声。“到底找我做什么?”

    “有两件大事!”郭苦笑道。“请文琪务必协助一二。”

    “讲来。”

    “一则,若是边防缓和,还请你派出精锐部属与郡卒一起去清剿这周边各处盗匪,可好?”

    “这当然无妨。”公孙微微蹙额道。“让这些人去做徒附,也比放任他们去做盗匪的好。还有一事是什么?”

    郭一时颇有些尴尬,以他的水平其实早就隐约觉得此行怕是要碰钉子了,但事到如今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了一下:“文琪也应当明白,这些化为流民、盗贼的民夫一般是要入官中做刑徒或者发卖出去的……这是合法的,与之前那张太守发卖移民不是一回事!”

    “我晓得、我晓得……然后呢,不是两件大事吗?”

    “然后,就是雁门经此一事后生产废顿,明明秋收在即,青苗却遭受到了践踏……若是不加以赈济,那很多百姓恐怕要在秋后沦为流民,可偏偏府库空虚……”

    公孙当即一脸恍然:“莫非郭公是看上了我这大营中剩余的粮草了,而偏偏这大营中的粮食乃是军粮,你无权动用,所以就想让我来开仓赈济?”

    “不用你发放太多。”郭临时改了计划。“只要能在秋收前稳住形势就好,秋收后我行文往太原、中山等郡借粮便是。”

    公孙连连摇头:“郭公此言差矣,我一路行来,沿途所见,百姓流离失所,士民苦不堪言,而我公孙若是没有资本倒也罢了,可既然手握这么多粮食,又怎么会坐视百姓不理呢?营中现有三仓粮草,一仓我要留着自用,剩下两仓中的粮食你就遣人来全都搬走吧!”

    满营上下,一时无声,就连刚挨过打的魏越也不禁偷偷回头来看。

    “这真是,这真是……”郭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是忽然抽回手来,对着公孙公然一拜。“郭某替雁门上下谢过文琪了。”

    公孙则坦然受了对方一拜。

    “我这就遣人去搬粮食。”郭起身后当即就要回身。

    “郭公且住。”就在此时,公孙忽然又笑着喊住了对方。“搬粮食你下个令,让别人去搬好了……我与你的话可还没说完呢!”

    郭闻言一边示意郡吏去喊人来搬粮食,一边却又赶紧回身:“文琪有话尽管道来!”

    “郭公!”公孙微笑问道。“其实,刚才你有一番话,我是很不以为然的……”

    “敢问是哪些话?”

    “便是雁门人口之论了。”公孙继续笑道。“你说三十年前雁门有二十四万人口,如今十二万……”

    “正是!”

    “如今雁门真的只有十二万人口吗?”

    郭悚然一惊:“文琪这是何意,文书上写的清清楚楚啊?朝廷也是认得!”

    “郭公何必欺我呢?”公孙当即摇头笑道。“我大汉朝东南西北,虽然风俗不同,但据我所知,所谓人口流失却都一个模子的事情,一半是天灾**,另一半却是被当地豪强所隐匿。咱们雁门周边多山,想来有不少人口应该都在某些山窝中的坞堡里吧?”

    郭当即叹了口气:“文琪,这与我们今日所说之事有何相干?”

    “并不相干。”公孙喟然道。“只是听说这些坞堡明明藏匿有大量人口,却根本不纳税、不服役,朝廷所谓劳师动众也根本不会波及到他们,想来存粮也会有很多!”

    郭面皮不禁一跳:“文琪到底想干吗?”

    “无他,我这人向来不愿吃亏而已。”公孙冷笑道。“郡府府库空虚我是信得,百姓流离、稼樯尽失我也是信得,所以碍于良心我不得不冒着中枢问罪的风险交出军粮来赈济,但是……我出多少粮食,还请郭太守你让这些雁门本地的豪强也出多少粮食!否则,我心大概是不能平的!而心不能平就要有所鸣或有所为了!郭公,你说这雁门一地的坞堡,可有鲜卑王庭坚固?”

    郭张口结舌,却不能言语。

    “郭公,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两仓粮食我已经指给你了,断然不会收回的!而郭公那里,也请你务必以并州名门之姿,好生压迫一下这些豪强!你我二人联手,你不惜名,我不惜力,雁门上下谁能翻的起什么浪花来?再说了,臧公临走前不直接把粮食给你,却留给了我,不就是希望我能和你同舟共济吗?”

    郭失神无措,但却终究不敢多言……一方面,固然是公孙戳破了他和臧的小聪明,另一方面,那句‘可有鲜卑王庭坚固’的话语,也着实让他神摇意夺,不敢反驳……只是,去动那些豪强,自己岂不是要摊上一个酷吏的名声?

    “打完了吗?”公孙忽然不再理会这郭太守,而是转身朝成廉这边质问了起来。

    “回禀司马,二十鞭,已经打完了!”成廉老老实实的弯腰将马鞭递回。

    “魏越我问你,”公孙接过马鞭后绕到那光膀子的人身前。“你收了谁的贿赂建议我扩军的?”

    “回禀司马!”魏越赶紧叩首解释。“并无人让我撺掇司马扩军,而是九原乡人们想入军中,便与我一些钱请托,我既好面子,又拿了他们的钱,这才做出如此糊涂之事……”

    “你这人素来贪财,又性格跳脱,我向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知为何今日却要打你?”

    “我不该耍小聪明,自以为能摆弄司马于股掌中!”魏越再度叩首道。“其实我若是说实话,说不定司马还会心存怜悯,许我再收入几个乡人……”

    “倒也是长进了!”公孙不由失笑道。“也罢,看你如此诚恳,且与你一件美差……早在沮阳时,我母亲就来信说要亲自动身来看我,还要带着我订婚的妻子一起过来完婚。你去领人迎接护送,好生伺候……我母亲想来大方,说不定一高兴就赏你个两百万钱呢!”

    魏越眼泪都要出来了:“除了司马所赐,断然不敢再收钱了,只求司马不要将我赶出营去!”

    “郭公!”公孙忽又抬头朝那郭笑道。“你听到了吗?我不日就要在此地完婚,以成人生大事……还请郭公到时前来捧场!”

    “一定,一定!”已经往外走了数步的郭赶紧回头。

    “我母亲也要来,郭公若是有心,还可以先与我一起登堂拜母。”

    “一定一定。”郭只想赶紧离开此处,哪里听得清对方在说什么。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公孙忽然正色提醒道。“雁门百姓,都还在翘首以盼呢!”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郭被逼无奈,只能略显苦涩的回过头来,正式躬身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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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郭为雁门太守,逢臧出塞丧师,败兵做匪行乱,毁踏青苗,劫掠士民,一时雁门大坏,尤以秋收无望,恐以饥荒为甚。闻公孙回屯平城,营中有军粮未失,乃欲求之。左右劝曰:‘北疆破败,人人自危,豪强皆屯粮自保,军中虽有粮恐亦不应也!’不听,遂便服轻车往诣,并求资粮。待见,二人相言不过数语,知欲赈济百姓,时营中有三仓粟,各三千石,乃于营门指两仓与之。自此固知奇也。时三十有四,位两千石,年二十,位比千石,固以尊临下,以长临幼,登堂拜母,见证婚姻,定侨、札之分。”《汉末英雄志》.王粲

第十六章 大事(中)

    天气炎热,蝉鸣不断,而且万里无云,只有热风,着实让人难以忍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雁门郡治阴馆城,一群刚从郡府中出来的人直接聚集到了城中旗亭所在,这群人前呼后拥,奴仆成群,一时间惊得原本在此处纳凉的普通平民纷纷逃窜躲避。

    然后,很快又有奴仆从楼下的市场中各自为自家主人买来了一些新鲜蔬果,并取来深井凉水浸泡,方才奉上了二楼。

    不过,这些在平民老百姓眼中极为奢侈的暑期美食,却没有一人轻动,整个旗亭二楼上的人全都如木雕一般,神色凝重的远远望着市场尽头的拐角,等候着相约之人的出现。

    “实在是让几位久等了!”一名吏员打扮的年轻人满头大汗的上了二楼,大致的行了一礼后就赶紧坐到几案旁,并从眼前的水瓮里取出了一个大白梨,毫无姿态的啃了起来。

    周围人自然无话可说,天热成这样,哪有这么多规矩?

    而等这位在郡中出任户曹属吏的年轻人啃到第二个大白梨的时候,方才有一名长者正色问道:“敢问贤侄,其余几位郡中世交为何都没来呢?莫非是刚才在郡府中,我们的口信没送到?”

    “世叔请了。”这属吏一抹嘴,赶紧拱手答道。“非是没有送到,而是他们不敢来、不愿来而已……便是我,若非是因为世叔也在此处,怕也是不会来的。”

    “这么说……”年长者当即蹙眉低声问道。“府君这次是下定了决心?”

    “然也!”户曹属吏回答的格外干脆。

    周围众人闻言立即表情不一了起来。

    “那再敢问贤侄一句,府君的决心到底到了何种程度?”这年长者心中一沉,不禁继续问道。

    “世叔。”这属吏扔下第二个梨核,就在瓮里清了一下手,然后方正色拱手道。“我们孙郑两家相交多年,我此来只有一言与你……不要心存一时之侥幸,葬送了你郑家在武州的百年基业!世叔可晓得,郡府中有所任职的那些大户,无一不应下了这捐粮之事!”

    郑姓长者喟然叹气:“换言之,府君这是要铁了心的做酷吏之举了?可如此行径,就算是我们碍于君臣之义,不得不应,难道他就不怕坏了名声,使得他们太原郭氏的家世中途有所损折吗?”

    “府君此事也是有些无奈的。”这孙姓属吏不由皱眉道。“世叔,经过这场兵灾,整个雁门都是一片狼藉,那匈奴单于现在都还在城外庄子里悉心调养呢……府君身为一郡之长官,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可不是听说……呃,不是听说府君前往平城借到了军粮吗?”忽然又有一中年富态之人忍不住靠过来询问,还主动从瓮中又取出了一个大白梨为这孙属吏奉上,姿态做的极低。“敢问孙副史,既如此,又何必要我等出粮呢?而且还要这么多?我们剧阳冯家小门小户,居然也要一百五十石?!”

    “冯兄你这是问到点子上了!”这孙副史接过梨子啃了一口,却又不禁仰头一叹。“问题便出在这军粮之上!”

    随后,这位户曹属吏却是绘声绘色,将那败军之将的臧如何不愿担责,只将军粮封藏留给后来人;而郭太守又如何候在平城等着新来的别部司马,然后等对方一来便去求粮;而那司马又如何精明,一眼识破那臧与郭太守欺他官小,让他担责,然后又如何桀骜无理,只说他出一石粮便要郡中也出一石粮云云……

    总之,如此精彩的事迹讲完一遍后,这些郡中边缘县邑的豪强俱是目瞪口呆。

    “不瞒诸位!”这户曹属吏手持一大枣在那里无奈叹道。“现在整个雁门郡北到处都是匪徒和溃兵,郡中只能依靠这位握有强军的别部司马来剿匪。而且这位司马也不是什么野路子来的,听郡中其他同僚说起此人,也个个讳莫若深……你们晓得,我刚刚从太原游学回来数月,然后才被郭府君征召,对此事也不是很清楚……但总之,郭府君无论如何是想整顿局势的,便无奈应了他。但如今郡中府库确实极度空虚,那便只好找军中大户出粮来与那司马的军粮相匹配了!”

    “这别部司马莫非复姓公孙?”那老者若有所思,然后忽然一个激灵。

    “好像是如此,世叔莫非晓得此人?”孙姓属吏一边吃枣一边不由好奇。

    “我自然晓得此人。”郑姓老者当即起身道。“而且我也终于晓得为何只有你一人来了……你速速回去公干吧,莫要耽误了前途,此事我已经晓得厉害,几百石粮食而已,即刻就会奉上!”

    “三路大军齐败!”就在此时,刚才那名为孙属吏递上梨子的冯姓胖子却忽然拍案而起,并振臂一呼,惊得旗楼上的众人个个失色。“北疆空虚,郡中板荡,百姓流离失所,兵匪横行乡梓,这时候本就该我乡中冠族行报国之举,如今郭府君与公孙司马志在整顿,心存赈济,尔等不思为国为君尽力,反而为了区区几百石的粟米在此处左推右却,这是何道理?!恕我冯某耻与尔等为伍!告辞!”

    言罢,这冯胖子却是又抱起自己奴仆带来的那瓮蔬果,昂首挺胸的下楼去了,气得其余众人纷纷怒目以视。

    “咳!咳咳!”而就在此时,那孙属吏却忽然面色涨红,剧烈咳嗽起来。

    众人恍然醒悟,赶紧上前七手八脚的拍打,这才把对方嗓中大枣给拍了出来。

    而喝下自己的洗手水,稍微缓了一口气的孙属吏却来不及多想,只是死死拽住了自己那郑姓世叔,俨然是心虚如狗了:“世叔……不如指教一二!”

    “贤侄啊!”这郑姓老者也是一脸羞愧。“其实再仔细一想,此番我已是拖累于你了……回去就主动以游学的名义请辞了这户曹副史之位吧,不然那些郡中高位吏员怕是饶不了你的。”

    “这是何意啊?”孙属吏愈发惊恐了。

    不待郑姓老者回复,旁边一名中年人也是不禁苦笑:“贤弟啊,你居然不晓得这公孙司马是何人物……仅凭此事便可知晓你在郡中颇受排挤了。”

    “一个比千石的司马,便是再强横,莫非还能大过两千石的郡守不成?”孙属吏惊恐之下不由起身反问。

    “哎!”此人连连摇头。“我倒不是说这公孙司马真的强横到何种地步……其实依我看来,若是郭府君独自一人意欲有所为,那便是有机可乘的,而若是那公孙司马单人意欲有所为呢,也是可以想法子应付的……此事无可解之处便在于这二人联起手来了!”

    “不错!”郑姓老者闻言不由转身,然后迎风捋须,再度喟然一叹。“那想那郭府君以上临下,堂堂正正,所谓名正言顺;而那公孙司马侧立旁观,藏刃于怀,所谓锐不可当;更别说,这二人一个是并州名门嫡传,根深蒂固;一个是朝中显贵之系,深不可测了……如此二人联手,但凡有些眼力的人就该晓得,这雁门一地,上下左右,他人断无插嘴的余地!”

    “我晓得了。”孙属吏忽然醒悟。“虽然还是不晓得这公孙司马是何人物,但依照世叔所言,诸位所叹,此事其实绝无幸理!而如此情形之下,郡府中的各位显吏们明明都已经让自己家中屈服,却无一人提醒诸位边缘县邑的豪族,俨然是心存不良!而我却误打误撞的搅和了他们的好事……回去岂能绕我?多谢世叔提点,我这就上书请辞,再回太原游学!”

    “也是我等误了孙副史的前途!”

    “若非贤侄来报,我等几乎要遭厄运。”

    “将来贤侄归郡,必然有报!”一时间,楼上众人纷纷拱手许诺。

    就在阴馆旗亭中一片和谐之时,与此同时,两百里外的平城中,被称之为锐不可当的公孙却也是一身便服,正帮着自家老娘筛选本地的水果呢。

    母子二人俱坐在院中树荫下的马扎上,面前者摆着数个装满了本地水果的凉水瓮,也不用仆人伺候,端是母慈子孝,一片和谐之气。

    “母亲尝尝这个。”公孙从水瓮里挑出来一个红红的小果子递了过去。

    “太酸!”公孙大娘一口下去,眼泪都出来了。“这年头的苹果怎么都这个味的?不知道得花多少年才能选出后来那种大苹果……不行,赶紧给我个梨缓缓!”

    公孙立即取出一个大白梨递了上去。

    “别的不说,山西这地方的枣和梨还是很稳妥的。”公孙大娘几口啃下去,这才缓过劲来。“而且夏日间,还是梨子最好!”

    公孙闻言不由摇头。

    “这是何意?”公孙大娘斜眼看着自己独子问道。“我说的不对?”

    “不是不对。”公孙叹道。“于我们而言这梨子自然是比枣要好的,只是于这平城的百姓来说,这个时候枣却是远胜于梨子的……枣子顶饿,且便贮存,家中缺粮的人现在都在漫山遍野的去寻野枣,而梨子虽然个大水多,却不能放到秋后做粮食。”

    “你这话让我吃个梨都有负罪感了!”公孙大娘无奈道。“此时想这个干吗,可有用?”

    “是儿子多嘴。”公孙赶紧摇头笑道。“我早已经和那郭太守联手征粮了,等有消息再论此事才对……母亲应该是第一次出辽西吧?沿途感觉如何?”

    “感觉……幸亏儿子长大了!”公孙大娘扔下梨核自己取纸擦手。“如果不是你有所成就,我一个女人,哪里能出得了辽西?你晓得了吗,这次过来,上谷、代郡、雁门这一线的商路也跟着彻底打通了!”

    “母亲大人出马,自然水到渠成!”公孙赶紧低头恭维道。

    “哪里是我的缘故?”公孙大娘试图把纸团扔到院门处,却不料一阵风刮来直接将纸团卷走,只能无奈望天作罢。“这次能够打通这条北疆商路,主要是你火烧弹汗山的功劳……知道吗,弹汗山都被你烧塌了!”

    “巧合而已。”公孙低头答道。“母亲跟我讲过,泥石流而已。”

    “不管如何,你这次是出了大风头,名震北疆是可以称得上了,这三郡的世族豪强此时都愿意给你面子也总不是假的……等过几日你大婚之时,咱们把雁门的豪强世族都请过来,我要让他们全都变成安利号的下线!。”

    公孙抿嘴无言。

    “不过你也是惊险。”说完这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以后,公孙大娘又是随口说了一事。“你可晓得莫户从鲜卑那里逃了回去?然后我才知道那檀石槐是个何等人物,三路全胜之下,他不来寇边劫掠,反而跑去东边帮东部鲜卑抓捕鱼奴,教东北鲜卑那群野人如何捕鱼……这种人物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代天骄的模板,再与他个二十年,怕是真要引兵南下中原,成就一番事业了?”

    公孙听到此言不由反问:“既然如此,为何母亲当日回信中却坚持说鲜卑不足虑呢?”

    “因为我找莫户再一打听就想明白了。”公孙大娘闻言干笑道。“此人都已经四十岁了,又在草原上那种得了病只会跳大神的地方生活,怕是活不了多久的……鲜卑不成气候的大局还是没问题的。”

    公孙闻言一声长叹,不知道是感慨这檀石槐的年迈,还是感慨这位鲜卑可汗的枭雄气质。

    “不过说到路上见闻,我也正要问你一事呢!”公孙大娘复又问道。“沮阳那里,为何你要用低度浊酒给伤员洗伤口,我怎么觉得用这玩意反而更容易感染呢?”

    公孙闻言当即一怔,然后再度反问:“不是母亲大人你教我用酒来‘消毒’的吗?”

    公孙大娘也是一愣,但也马上更正道:“那是高度烈酒才行……就是‘三碗不过岗’的那种才行!”

    公孙无语摊手:“那怎么办?当时军中上下还挺感激,说我用如此贵重之物给他们疗伤……”

    “那就下不为例吧!”公孙大娘幽幽答道。“还能如何呢?”

    母子二人当即沉默。

    良久,还是公孙率先开口,主动问及了另外一件事情:“母亲此行到底是怎么说服我那岳父放人来的?那赵芸一个小娘跟着母亲大人你独自来此与我成婚,怎么看都不合礼法吧?”

    “哪里是我说服的?”公孙大娘不由摇头道。“乃是你那岳父的老娘,赵老夫人一力主张的。当日只是听到大军兵败你断后未归的消息,人家就直接把自己孙女从阳乐送到令支咱们家里来了,后来知道你受伤回来后,人家更是连连催促,让我直接把人送到雁门来,让你们尽快完婚……这事正好也和我的心意,再加上我也实在是忍不住想见你一面,便带着她来寻你了!”

    公孙愈发无言以对,而母子二人者再度陷入到了那种反复出现的诡异沉默之中。

    不过这一次,却是公孙大娘首先忍耐不住,将母子二人几次中断的话题重拾了起来:“儿……文琪,这一次确实不怪你,反而是我考虑不周,让你误入了险地!”

    “不关母亲的事情。”话题终于打开,公孙也不禁正襟危坐道。“人生于世,哪里能心想事成皆如人愿呢?再说了,母亲的导向终究是正确的……只不过现在看来,方向再对,想走过去,却也免不了一些曲折和岔路。”

    “我也大概明白了你的意思。”公孙大娘一边说一边认真看向了自己的独子。“你已经成年加冠,总有自己的心思、自己的心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更有自己的路要走……这都没问题!只是我这个当娘的,还是希望你能牢记将来世道的惨烈,然后记住那句话!”

    “努力闻达于诸侯,以求苟全性命于乱世……”公孙忽然笑道。“割据辽西坐观成败嘛,我晓得的。”

    “那就好。”公孙大娘不由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直接结束了这个让母子二人都格外艰难的话题。“对了,你之前说高顺在你军中?然后你还从董卓那里得到了一把‘项羽的断刃’?都与我看看……”

    我是快要热死的分割线

    “后汉熹平末,有雁门豪族冯氏,体胖而吝,尝行路,虽粒米亦折腰而取;与人交,多行宴饮,虽家中豪富未曾为东……其行多如此,故素为乡人所鄙,而其人自若。及战乱连结,兵祸甚急,雁门青苗多坏,秋收无望,太守固发郡内豪右献粮赈之,豪右多贪鄙,乃相聚于旗亭楼上,共议抗拒太守,以冯氏家豪,亦请之。及日盛暑,众皆持蔬果至亭楼,冯氏亦亲抱一瓮上楼,众人皆奇也。将言,冯氏忽拍案而起,喝众曰:‘乡梓罹难,士民面有饥色,皆寻山择枣充粮,汝等既为郡中豪右,不思纳粮报国,反欲祸国乎?吾虽鄙,亦不愿与诸君为伍也!”众愕然,冯氏复举瓮曰:“君等故言吾吝,未尝做东,今有数物,皆某亲手采择,愿与诸君,以作了结,自后不相欠也!’言毕,乃掷瓮于柱,瓮破,满楼野枣滚落!冯氏乃拂袖昂然自归,献粮于郡。豪右俱惭,复感其德,皆争而纳粮。”《士林杂记》.教化篇.燕无名氏

第十七章 大事(下)

    按照《士昏礼》的规定,古时候的婚礼一般是六个步骤……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这就是被称之为“六礼”的所谓婚礼传统所在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后世东亚地区无论是风俗如何变动,可基本上都还大致遵循这个流程与概念。

    不过,也仅仅就是大致遵循罢了,因为真要按照《士昏礼》的步骤具体到每一个动作朝着哪个方向都来做的话,也未免太脱离实际了。实际上,哪怕是前几年郑玄对《士昏礼》做出了更符合这个时代的相应注解,也依旧显得累赘而冗余,让人喜欢不起来。

    所以,各地依旧是各地的风俗,只要说媒、下聘、媳妇过门这些主干礼节没变就行了。

    而换到公孙本人的婚礼来讲,他更是跟这些礼仪挨不上边……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赵老夫人站在大街上对着自己孙女那一指,而后来公孙家补上的那些各种礼节,其实也就是补上的而已。而此番合房,宴请宾客,更是有些脱离礼节……毕竟人家新妇赵芸早就已经入了公孙氏的家门,而赵家人也全都远在辽西。

    只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女方越是如此干脆,男方这边就越要尽可能讲究一点。所以,为了表示尊重,公孙大娘干脆戴着眼镜,在那里临时学习起了郑玄注解的《士昏礼》。

    “我仔仔细细看了半夜,”公孙大娘坐在上首的一把椅子上,一手将眼镜拿下,一手却是微微颤抖着捏起了一张帛书。“全是糊里糊涂的东西,后来半夜中实在是忍不住,又从床上爬起来,对着蜡烛看,却也只从这《士昏礼》的字缝中看出了三件有用的东西!”

    束手站在下面的公孙忽然有些不安了起来。

    “一个是所谓昏礼的昏,居然不是通假字,而是黄昏的昏,一切事情都要在黄昏时处置……怪不得那曹操和袁绍年少时能在晚上抢到人家的媳妇!”

    公孙一时倒也无言以对。

    “还有一个便是大雁,干什么都要大雁……若是如此长久下去,这大汉朝的大雁怕是都要被灭种了!”公孙大娘语气愈发不善了起来。“就不晓得保护一下资源吗?”

    “当初在辽西时咱们已经送过四次大雁了。”公孙见状赶紧安慰道。“这次再补一个就行!”

    “最后一个,便是蒸小猪的时候要把猪蹄子上的指甲全都给拔了!”公孙大娘理都没理自家儿子,反而彻底忍受不住,直接把帛书握成一团扔到了地上。“你说这都什么跟什么?!蒸小猪的时候去不去猪蹄上的指甲到底有什么用?难道不晓得猪蹄才是最好吃的吗?”

    公孙也是一时茫然。

    “罢了!”公孙大娘气急以后也是颇为无奈。“按照这上面的东西来吧,省的来宾笑话……”

    好歹都由公孙大娘说了算,她既然点头了,那公孙自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话说,既然婚礼的最后一步既然已经有了指导纲领,那从第二日起,平城这里就难免变得一日比一日热闹了起来。

    不说别的,光是城南、城北那两处充当男方女方家门的宅院附近,每日就聚集了几乎整个平城的小孩子等在这两个地方,只是专门为了抢到正午和黄昏时固定散发的两次喜钱。

    当然了,真正让整个平城活跃起来的,还是随着婚礼日期临近,那些从各地赶来的宾客……雁门本地的豪族与官吏且不说,可是并州、凉州的方伯,上谷、代郡的太守,甚至于中山甄氏这样摸不着头脑的对象都有派人过来恭贺,那就难免让人咋舌了。

    这些所谓‘贵人’,大量聚集在一个小小的平城,相互之间难免要交际与认识,一时间所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甚至于新郎官公孙还借机摆了个海内名儒弟子的谱,当众在某个热的要死人的下午于城中为雁门各地年轻贤达讲了一次《毛诗》!

    据说,现场气氛及其热烈,当场激动到晕厥的就有五人之众!

    除此之外,城北军营处的蹴鞠比赛也是极为让人心动的……嗯,借着公孙大婚之际,由娄圭首倡,吕范组织,这些日子军中是专门一日一赛,搞了一个‘贺婚杯’!而司马大婚前的三日,最后的胜者,也就是九原骑兵屯的队伍,更是由公孙司马的母亲公孙大娘亲自给赐酒!

    至于赐酒用的那个刻了字的小金杯,更是当众赏给了表现最出色的队率魏越!

    一时间,真的是人人侧目!

    不过不晓得什么时候,另一件事情却渐渐的成为了这些雁门豪族私下关注的焦点,并且逐渐变得公开化和白热化……那就是公孙司马家中的安利号!

    话说,这家安利号不但有各式让人大开眼界的新鲜货物让你挑选,而且还收货!山里的苦荞、浑芪、杏仁、萱草……这些大家平日里虽然都知道有些用处,但却多半只能烂在山里的玩意,人家全都敞开了收购,据说是要卖到渤海和辽东的,反正不愁销路!

    而这安利号其中一个让这些豪族欲罢不能的规矩是,若你家的山林、坞堡能保证每年的产量,便可以获得安利号相应的下线等级资质。而若是一人有了相应的下线资质,便可以用相应的折扣从安利号买入一定数额的货品!

    且不说那些杂货了,便是纸张、书籍、笔墨、粮食、咸鱼、布帛……甚至还有一些据说是辽西出产的精美银锭,居然全都可以打折!

    要知道,粮食和布帛本来就是这年头的一般等价物,银子更是标准的贵金属,这种折扣简直就是送钱好不好?!

    而按照安利号的规矩,若是你本人能为这家商号作出贡献,譬如组织起货源、商队,或者干脆协助安利号在某处开设分号与货栈,那这些利好都是要算在你头上的,然后进一步提高你的下线等级与各种提货的资质!

    于是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平城的大街上,骑着马、坐着车,甚至是步行走着的,所有人相互见面时若是不问一句“汝晓得安利嘛”,那简直不要太丢人!而且,似乎隐约就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来参加婚礼的雁门豪族数量也是日渐增多!

    而等到婚礼前一日,随着郭太守亲自来到此地准备为公孙司马贺喜,平城新任的安利号掌柜更是爆出了最后一个让所有雁门豪族目瞪口呆之事……原来,若是你的下线等级到了一定程度,居然可以允许你自己发展下线,然后将下线的一部分贡献算到自己头上!

    换言之,若是再考虑仅仅到了二级下线的三等资质就可以佘买一定货品,那有朝一日,恐怕仅凭这个下线资格就能平白入利了。

    如此好事,怎么等到今日才轮到雁门郡呢?!

    换个说法,之前的代郡、上谷的那几家混蛋玩意怎么就敢断我们的财路,不许安利号过来呢?!

    甚至再换个说法,这公孙司马怎么二十岁才来到我们雁门做别部司马呢?!早个七八……早个半年不行吗?!

    然而,这种迅速恢复的繁华背后却不是这么简单的。

    想想就明白了。

    若非是安利号要以平城为重要据点,在此处大兴土木,以工代赈,哪里轮得到小孩子去抢喜钱?怕是大人都要抢破头!

    若非是郭撂下脸征集到了大量的粮食,民心也早就乱了,又哪还有人会有心去随着安利号的大兴土木来做工?早就去当土匪了!

    若非是‘贺婚杯’之前,平城的驻军以曲、屯、队为单位,配合着郡卒轮流出击,四处扫荡雁门北部地区的盗匪、溃兵,哪里的如此多的各色货物送入平城?怕是半道上就已经被‘消耗’光了!

    若非是之前征粮期限结束,郭和公孙齐齐拉下脸来,派程普与高顺远趋到雁门最南端的卤县,在太行山中打下两个不知所谓小豪强的坞堡,然后灭族示众,杀鸡儆猴,又哪里来的一大群雁门豪右顶着热浪在平城一等大半个月,只专候着一个比千石司马结婚?在家就着深井水吃个大白梨岂不美哉?!

    当然了,这里还必须要额外的称赞一个人,那就是被烧了弹汗山的檀石槐大汗。

    若非是这位英明神武的草原枭雄一巴掌抽到西部鲜卑的脸上,然后又跑去东面去抢倭国人当渔奴,那公孙这时候应该还在长城上疲于奔命……怕是连洞房都进不了的。

    但不管如何了。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的这个夏秋之交,随着公孙与自己的新婚妻子一起享用了那只没有指甲的小猪,喝下用卺(苦葫芦)酌的苦酒,并进入洞房之后,整个雁门居然在一种不合时宜的繁华中,不知不觉的重铸了秩序!

    “不知细君为何叫芸?”公孙按照礼节的最后一步,解开自己妻子彩冠的缨带后,却是问了一个颇让对方不解的问题。“这不是和岳父大人的名字相重吗?”

    公孙那封了乡侯的岳丈叫赵苞,苞是草字头,而芸也是如此……这确实有一些怪异。

    “不瞒郎君。”烛光下,赵芸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此事与芸字的本意有关,而且还有一段故事……”

    “说来听听。”公孙一边好奇一边却是帮对方将彩冠取了下来。

    赵芸不免微微低头:“是……是这样的。当日我母亲生下我时,身体虚弱,医卜都不起效,几乎要有不测。然后一日父亲抱着我观《淮南子》,看到芸字一说后不由感慨,便对祖母言道,既然母亲是因为我出生才有这么一遭,不如唤我为芸,以芸草起死回生之效来医治母亲,后来母亲果然大好!”

    公孙当即握住自己妻子的双手称赞:“这倒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确实。”赵芸不由有些羞色。“再后来,其实父亲也觉得不对,几次想改回来,但却都被祖母给拦住……不瞒郎君,外人其实都以为我的芸是云彩的云呢!”

    “便是我母亲一开始也以为你是那个云呢!”公孙不由失笑,然后一只手又扶在了对方的腰上。

    赵芸面色通红,却依旧微微抬头道:“其实现在想来,却也是我与郎君的缘分,你我夫妻二人的名都取自《淮南子》,一为美玉,一为神草,倒也是相得益彰。”

    公孙微微颔首:“确实有这么一层缘分,但却未必有那个云有意思……”

    赵芸不由惊慌:“郎君这是何意?”

    公孙当即再度失笑:“细君来雁门前应该有滕妇教过你些东西,既如此,你可晓得什么叫七进七出吗?”

    言罢,公孙却是终于忍耐不住,将自己妻子推倒在婚床之上,准备完成自己人生大事的最后一步。

    吹烛熄灯,解衣褪裙,便是床底忽然一声猫叫,那也万般都顾不得了。

    我是解衣褪裙的分割线

    “主人出,妇复位。乃彻于房中,如设于用室,尊否。主人说服于房,媵受;妇说服于室,御受。姆授巾。御衽于奥,媵衽良席在东,皆有枕,北止。主人入,亲说妇之缨。烛出。”《士昏礼》

    ps:尴尬……现在基本上是每晚现码,而今天状态实在不好……希望大家谅解。其实,实在不行第二天再看也好。对不住大家。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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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麦饭

    “古人称晋地为表里山河,今日一见,山河相依,自成体系,果然不差!”

    “大河向西,渔舟唱晚,我也不意此地竟有如此盛景!”

    深秋之际,晚霞怡人,雁门郡卤城南面的一条大河北侧,也就是后世的山西繁峙县境内的滹沱河畔,正有两位郡中贵人勒马于一处山坡上,侧身观景,心生感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二人身后的坡下,虽然侍立着数十随员、仆从,甚至还有七八个年轻士子,却都一言不发,静待坡上那两人而已。

    没错,首先说话的那个中年人,自然就是雁门太守、本郡府君郭了,而后来讲话的年轻人,则正是撸倒过一任雁门太守,后来又火烧弹汗、名震北疆的公孙了。

    话说,人家太守郭此番乃是以郡守的身份行县到卤城的,而公孙却是不折不扣的私人出行……呃,他是奉母命与妻子一起前往五台山的大孚灵鹫寺礼佛的,或者说游玩的。

    要知道,公孙大娘难得出趟远门,所以在雁门盘桓期间,什么盐池、煤坑,什么黄河、太行,什么马邑、武州,能去的都去了,但步入深秋,她终于还是有些无奈的动身返回了辽西。不过这位离开之前,曾专门要求公孙与自己新婚妻子一起前往五台山找什么大孚灵鹫寺,说是那地方求子很灵验云云的。

    经过白马寺那一遭,公孙当然对和尚没什么感觉,刚刚成婚才二十一的他也对子嗣没什么感觉……只不过,毕竟是母命嘛!而且雁门最近局势稳定,又值新婚燕尔,夫妻和谐,那陪老婆走一遭也没什么。

    然后途径卤城之时,既然相遇,那郭便主动邀请公孙参与他的行县活动,而说是行县,其实也就是在这城外的滹沱河畔,召集本县的青年才俊陪他秋游,顺便做些考察,以方便进行一年一度的孝廉选拔而已。

    雁门最近一直平安,如此经典的文教活动进行的当然也很顺利……只不过,正准备返回卤城之际,这为首的两位贵人却忽然来了兴致,突然要上坡观一观滹沱河的晚景,这才有了这么一幕。

    “文琪是在说笑吗?”郭听到对方话后不由捋须而笑。“且不说这河中哪里有什么渔舟,便是这滹沱河水,也终究还是要向东的。你也不想想,天底下哪有一路向西的河水?只不过是河对岸的五台山地势险峻,这滹沱河方才被暂时迫向西而已,等入了我乡中太原郡境内,它便改道为东,经河北一路入海而去了……”

    “这我倒是知道。”一旁的公孙实在懒得与对方争辩什么向东向西,只是敷衍着连连点头而已。“河北那边的滹沱河可比这晋地的滹沱有名的多,我当日往返辽西与洛阳,也是多次路过的。”

    “是啊。”郭闻言不由感慨。“其实说到美景,我还是觉得我家乡太原郡的滹沱河段最美,可是架不住人家河北的滹沱河段有着光武的神异,名载史册……比不过的!”

    公孙听到此言却也不由失笑:“郭公这话倒是实在,不说别的,那地方的公孙豆粥与公孙麦饭可是首屈一指的……对了,府君要不要尝一尝,等晚间回到卤城,我亲手与你做一碗麦饭,或许也可称之为‘公孙麦饭’吧?”

    郭闻言不禁握住缰绳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引得坡下的众多侍从不明所以。

    话说,所谓的‘公孙麦饭’,其实是公孙拿滹沱河的一个历史典故开了个玩笑而已,而这个典故正是跟刚刚郭所言的‘光武神异’有关。

    想当年,光武帝刘秀刚刚来到河北,身边就十几个人,而趁乱起势的河北本地豪强还悬赏十万户要他的脑袋……不得已之下,刘秀只好发挥老刘家最擅长的跑路技能,一路从赵国往南逃。

    等逃到饶阳城北的无蒌亭的时候,真的是又冻又饿,困厄到了极点,眼看着啥啥都没有了。这时候,云台廿八将之一,后来被称之为大树将军的冯异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了几把豆子,给光武帝一个人偷偷做了一碗豆粥,后者喝完后整个人都舒坦了……由于冯异字公孙,所以刘秀第二天就跟人讲:“哎呀,你们不知道,昨天得了一碗‘公孙豆粥’,喝的我真舒坦!”

    然后呢?然后只有刘秀一个人喝舒坦了是没用的,十几个人饿的不行,只能跑到绕阳城找粮食,结果被人发现了,差点一网打尽!不得已,一行人又如同野狗一般往南逃,而等来到滹沱河畔的时候,恰好又遇上了冬日间的冻雨,所有人又累又饿又冷……而就在光武帝跑到路边的破房子里光着膀子烤衣服时候,冯异冯公孙不知道从哪里又搞到了一把野菜和一把麦子,就借着这个火堆,又给光武帝又做了一碗‘公孙麦饭’!

    后来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吃完这碗麦饭以后的刘秀估计是有力气开挂了,反正后来就如郭所言的那样,各种‘光武神异’了,什么派人去看的时候还没结冰,可走到滹沱河边上的时候却偏偏就已经结冰能过人了,然后过河到了信都城下,信都太守任光居然开城相迎,纳头便拜,举郡而投……再然后就是两年扫平河北的戏码之类之类的了。

    等到了后来,光武帝只要一想起冯异,就天天跟人讲,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滹沱河畔的‘公孙豆粥’与‘公孙麦饭’!

    这里多扯一句淡,冯异绰号‘大树将军’,是因为他从不争抢功劳,其他人战后争功时他就喜欢坐在一个大树下面发呆……然而仔细想想,就凭这‘公孙麦饭’和‘公孙豆粥’,他哪里还需要跟谁谁谁争功劳啊?!

    那么回到眼前,公孙现在与郭说这种话,虽然只是就着滹沱河这个地方拿大树将军的字和自己的姓开一句玩笑,但也未尝没有与郭尽释前嫌,结交一二的味道……

    毕竟嘛,相对于二人的官位来讲,他和郭其实都显得很年轻,仕途上的可能性都还是挺广阔的。再加上双方现在又没了利益冲突,甚至反而合作的很好,那为什么不做一个‘患难之交’呢?这样的话,日后相见也可以来一句‘滹沱河畔的故人’之类的,提高一下格调嘛。

    郭当然也不是傻子,笑完之后他也是当即颔首:“之前北疆崩坏,雁门废顿,全靠文琪全力助我,方才能够安心行县,做此教化盛事,也方才有如此盛景可赏……对此,我是铭感于心的!”

    公孙也是微微一笑,却又不禁摇头感慨:“这哪里是一两个人的功劳?府君你鞭挞上下,我治安左右,豪右愿出钱粮,闾左甘心用力,又有文教收拾人心,商贸活络经济……如此这般各安其责,这才是雁门能够稳住局势的真正原因。”

    “说的不错。”郭一边点头,一边又扭头看向了河水北岸的那条官路,彼处正有安利号的商队从此处往东,俨然是准备连夜从此处去代郡,然后出太行山的飞狐径去往河北。“一郡一国,若是上下能够一心去做事,便是天大的困难也能熬过去……不过你我之间在此处说句心里话,那檀石槐居然没有趁虚而入,也着实是侥幸。”

    公孙为之默然,经此一回,他对于兵灾二字着实有些感慨……真是檀石槐打来了,诸如之前的万般手段却也只能是个笑话了。但是话又说回来,对方没来打,反而藉此大胜用心去鲜卑各部的实力平衡问题,反而愈发让人觉得这位草原枭雄不可小觑了。

    只不过,以公孙此时此刻的地位,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期待此人能如自己母亲所言,会天不假年了!

    既然想到檀石槐,公孙却又忽然想起一人来:“其实细细说来,还得感激一人……若非是方伯董公赶往河西北督河套,南抚匈奴,不要说檀石槐打来,只是河西那边的乱子波及过来,也够我们辛苦应付的。”

    “这倒是实话。”郭微微叹气道。“国家板荡,正该虎臣良牧用心之时。不过,想来方伯如此尽力,朝廷应该也会看在眼里,他日得一美郡,也是指日可待了。”

    公孙再度表达了赞同,然后不禁心中微微一动,复又扭头看向了郭,而巧合的是,对方也恰好斜眼看了过来。

    两人相视一笑,倒是郭干脆了一点:“说起来,既然北疆局势渐渐稳定,朝廷也该到了论功行赏之际了,文琪可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当然很多。”公孙低声笑道。“就是不晓得郭公具体指何事?”

    “你将往何处?”郭愈发恳切。“还能留在雁门吗?说实话,若你能再留雁门两三年,哪怕不是武职,做一个县令都好……届时你我二人通力合作,雁门必然大治!”

    公孙连连摇头:“郭公莫忘了,我之前受征召之后就是直接来雁门赴任的,已经算是权宜之计了。而如今立下功劳,朝廷想要继续任用我,若不让我去洛阳做一任郎官,又怎么会放心呢?汉家制度在此,想要走正经仕途,终究要经过一任郎官的!”

    “看来还是要入朝为郎了。”郭无奈摇头。“确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文琪既然是立下大功入朝,必然不可能再如初选的孝廉一般担任三署郎(三百石)了,就是不知道是侍郎还是中郎?”

    话说,汉代郎官是个非常有意思的职务,里面的道道非常复杂,而且各种官场的特例都能在此处找到,让人根本没法总结。但粗略而言,主要还是起着中央党校外加干部储备池的作用。

    而其中,若是大略来讲,又可以勉强分为三个层次。

    最高的是议郎,六百石,一般可以通过这个职务直接跳到两千石的层次,比如蔡邕现在就是这个职务;

    最低是三署郎或者羽林郎,秩三百石,一般是刚刚举了孝廉的人,或者是刚刚从上计吏中选拔出来的人,又或者是刚刚立了出色军功的低级军官出任……勉强再分一下,三署郎为文,羽林郎为武,董卓当年就是羽林郎。

    至于侍郎和中郎,则居于两者之间,前者秩四百石,理论上是尚书台的属吏,而中郎是秩比六百石,理论上偏武职一点……正如郭所言,以公孙的资历来说,十之**是这两个职务。

    “天晓得!”公孙无可奈何。“朝中恩师之子,我师兄刘松之前与我来礼恭贺新婚,只是顺便让家人送了句口信,提了一句郎官……至于是侍郎还是中郎,也只能随他去了。”

    郭默然点头,复又感慨:“只是不知道文琪去后,这雁门上下是否还能如这数月间各尽其责了?文琪勇烈,麾下士卒精锐,军官也都各有所长……真是难得!”

    言至此处,二人都彻底沉默,只是目视滹沱河上西方落日,看晚霞匆匆而尽,方才打马归城。

    话说,公孙与赵芸自然住在了城中一处亭舍之中,而郭却住在县君所在的官寺中。所以,二人就在路口处拱手问候,便各自告辞回去休息了。

    “郎君。”赵芸既然已经为人妇,自然就可以抱着猫抛头露面出外来迎了。“此番去河边秋游可还有趣,不然为何天都黑了才回来?”

    “有趣什么啊?”公孙一边将猫抓起扔给一旁侍女,一边与自己妻子执手迈入院中,却是无语至极。“孝廉选拔在即,郭太守当面,这些卤城的年轻士子和吏员们个个跃跃欲试,有人卖弄才思,有人展示德行,还有人故意说大话引人注意……你说我一个过路的朝廷直属军官,也不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说什么多余的话,便只好喝了一整天的闷酒,说了一整天的敷衍之语。也就是最后临走前,才得空与郭太守一起登高看了长河落日的景色,算是偶有所得。”

    赵芸不禁失笑:“也是辛苦郎君了。”

    二人再踏入亭中的房舍内,自然有仆从婢女点上了烛火,然后,作为妻子的赵芸居然也不提晚饭的事情,而是赶紧从自己那抱着猫的婢女怀中翻出来了一封书信:

    “平城那里快马送来的!”

    公孙接过一看,见是吕范所书,初时还不以为意,但等他打开来看了几眼,却又不禁长思不语。

    原来,公孙范遣人从洛阳送给平城一个四平八稳的消息,乃是说朝中终于开始对夏育、臧、田晏三人论罪了……这倒也没什么,正如郭刚刚在城外所讲的那样,眼看着北疆稳定下来,那朝中自然要对这一战进行各种讨论,然后论罪、奖功,之类之类的吧!

    只不过,吕范接到讯息后却从他的角度向自己的这位主公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不说公孙这次很可能迅速要入洛,只说以后宦海沉浮,难道每换一个地方就要对旧部置之不理了吗?

    汉代官场传统,故吏宛如门生,甚至有故吏为自己举主守孝!而反过来说,故吏也是举主最可以依靠的力量!

    所以吕范的意思很简单,若是公孙走了,他吕范自然要跟着走,娄圭、韩当也一定会很轻松跟着走,甚至使把劲可以把整个平城那边看中的军官都带走……但是,以后也能次次这么办吗?

    而且你让一群有着官职,甚至在当地有着家小的人跟你去洛阳,暂时当个宾客,真的所有人都会乐意?

    既然如此的话,吕范的最后一个问题即便没有写出来,也呼之欲出了……为什么不试图举荐一位旧部心腹代替自己镇守此处呢?!

    讲实话,从公孙这里的私心思考,平城那个别部也是跟着他出生入死淬炼出的精锐……他也真心舍不得直接撒手!

    而且,公孙之前不是没和自家老娘考虑并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想来想去也是没辙,当时也就只能说尽量把人才全都放在身边带走,然后依靠着安利号在此地和众多豪强的勾连,尽量维持对这支部队的影响。

    不然呢,还能如何呢?汉家制度依旧在,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吗?

    甚至说句惊悚点的话,真要是这时候一狠下心来,在平城割据……信不信来镇压你的人乃是堂堂大汉忠良,虎臣良牧董仲颖?

    不过,吕范的这封信却给公孙提供了一个新颖的角度,一个其实很容易就能想得通,但反而因为自己母子见识太广想的太深而忽略掉的问题解决方式!

    为什么不举荐一名靠得住的心腹旧部,接管平城驻军呢?天下万事万物以人为本,若是这个心腹忠诚可靠又有能力,这只军队不就保住了吗?

    当然了,自己举荐肯定不行,但是雁门太守郭的举荐,却是合情合理……朝廷断然没有什么拒绝理由吧?

    而这么一想的话,今日在那滹沱河畔,自己是不是没能完全领会人家郭公的善意呢?

    “晚饭可备齐了?”一念至此,公孙忽然收起信纸,朝着自己妻子笑言道。

    “自然。”赵芸赶紧答道。“郎君现在要用餐吗?”

    “暂时不用。”公孙微微摇头道。“我忽然想起一事,准备去将郭太守请来一起用餐。”

    “既如此我再做准备!”赵芸愈发有些慌乱,她还是第一次以人妻的身份招待客人呢,尤其对方还是一位两千石大员。

    “不用。”公孙再度笑道。“你只告诉我,咱们可曾带了豆麦?”

    赵芸愈发不解:“豆子自然是有的,但是麦……郎君你忘了,咱们家的麦子都是事先磨成粉的,只有面,没有麦。而且,招待一位两千石,那里能用麦饭?”

    “亭中必然有。”公孙笑道。“你去亲自借一些如何?然后再亲自去选一些野菜来……只要这些就行!别着急做饭,不用你做,等我请郭公回来后后亲自下灶,为他做一碗豆粥、一碗麦饭!聊表心意!”

    赵芸忽然醒悟:“莫非是滹沱河畔的‘公孙麦饭’?”

    公孙没有答复,而是微笑起身,亲自去请那郭来用餐了。

    我是大魔导师的分割线

    “及王郎起,光武自蓟东南驰,晨夜草舍,至饶阳无蒌亭。时天寒烈,众皆饥疲,异上豆粥。明旦,光武谓诸将曰:‘昨得公孙豆粥,饥寒俱解。’及走,遇大风雨,光武引车入道傍空舍,异抱薪,邓禹热火,光武对火燎衣。异复进麦饭,因复度滹沱河至信都……后,光武诏曰:‘仓卒无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厚意久不报。’”《后汉书》.冯异列传

第十九章 折返

    亭舍的正堂上,郭正襟危坐于正上首的几案之后,而在这位雁门太守的两旁,数名郡吏,还有本县县君,也都各自按照身份列序而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是,其余人面前早都已经各自摆上精致的菜肴与足够符合宴会标准的酒肉,唯独郭的身前空无一物,搞得这些当下属的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很快,随着众人纷纷避席问候出现在堂上的一男一女,这种尴尬立即就结束了……原来,人家公孙司马夫妇居然要亲自执勺匙,为府君奉餐。

    先是林林总总的诸如肉羹、蔬果、果酒之类的物什,夫妇二人跪坐在郭座位两侧,轮流为对方奉上。这倒是称得上所谓‘执礼甚恭’了。

    实际上,一直到那公孙夫人赵芸将一碗豆粥奉到了几案上,然后微微屈膝行礼退出堂去,众人都还不以为意,甚至有人捋须感叹……可是,等到那公孙司马最后亲手将一碗野菜蒸麦饭端到案板之上时,所有人的面色却不禁变得古怪了起来。

    当事人郭更是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郭公请用膳!”公孙盘腿坐在了几案对面,然后正色言道。“豆、麦、野菜,乃是我妻亲手择洗,然后粥与饭俱是我亲手下灶为你做的……断无半点虚伪之意。”

    郭像是看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低头快速瞄了眼面前的两个碗,然后不由咽了一下口水:“文琪……这不太合适吧?”

    “这有什么?”公孙不以为然道。“不过我们夫妇二人一片赤诚之心罢了。况且,豆粥与麦饭而已,天下间吃的人多如牛毛,有何不可啊?”

    “豆粥和麦饭确实常见,”郭扫视了一眼那表情怪异的卤城县君和那几个郡中属吏,心情愈发无奈。“可滹沱河畔的豆粥与麦饭我却不敢消受!”

    公孙一脸的不以为然。

    “尔等且退下!”眼看着拿对方没辙,无奈之下,郭只好赶紧挥手先将自己的下属给撵出去。

    “郭公,你谨慎太过了,你这不是弄的我白辛苦一场吗?”

    “文琪你的意思我大致能想的明白……可你我坦诚以待便可,何必搞这些花样?”

    “想聊表心意而已!”

    “你这哪里是表心意,分明是把我放在火上烤!你不晓得……算了,有什么话还请你速速直言!”

    “我想请府君上书中枢,举荐平城别部的后任人选!”公孙正色道。

    “不瞒文琪。”郭直接感叹道。“我其实早有此意。”

    一番交流之后,公孙不由大喜。

    “但是。”郭又赶紧伸手制止了对方。“我这里也是有说法的。”

    “还请郭公明言。”公孙赶紧拱手。

    “其一,此人须有才能!”郭认真言道。“若是不能安定郡北,支援边防,我荐此人何用?”

    “这是自然。”

    “其二,此人须有官身。”郭继续讲道。“你莫要说什么队率、属吏之类的可以一跃而为司马,此人最好是你军中本来的军官。”

    “我明白。”

    “其三,”郭不由叹了口气。“你部终究是中枢直属的别部,跟我郡中其实并无关碍。只不过,如今臧公在洛阳待罪,方伯又在河西,眼看着你这个宿将要走,我这个太守忧心于雁门治安,这才不得已上书中枢推荐……所以,成与不成到底是不好说的,你心里要有底子。”

    “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公孙不以为意道。“不过,如今北疆空虚,太守有所忧心,想来中枢也会理解。”

    郭也是微微颔首,俨然是对自己的推荐颇有信心。

    其实说白了,制度固然是制度,可大汉朝如今到底还是人治为先的……这郭家里是并州一等一的名门,他以两千石之尊举荐一个在境内驻扎的别部司马,如果资历对头的话,那想来中枢应该不会太过为难。

    当然了,最稳妥的一个方案,乃是去求董卓,这董仲颖正是并州刺史,在原本臧失去权责后,这些中枢直属的野战部队正该他来统筹。但是怎么说呢?公孙一想到要把这种小心思暴露在堂堂大汉忠良董方伯眼前,心里就有些发虚……黄巾起义都还没开始,自己居然就比董卓还道德败坏,野心难制了吗,这怎么说得过去啊?

    所以,他宁可找只能敲边鼓的郭,也不愿意去求名正言顺的董卓!

    “既然如此,文琪准备举何人啊?”双方既然如此坦诚,那自然也就放开了最后一道闸门,郭不由也盘起腿来歪了下身子。“你火烧弹汗,天下闻名,乃是公认的青年武略人才,想来心中早有成算。”

    “那是自然。”公孙含笑道。“若论才能,能统帅一部独立而让我安心的,不瞒郭公,我那些部属中,其实只有四人而已。”

    郭登时无语,就你那几百人,虽然很精锐,但是四人……还而已?

    “第一个自然是我的腹心属吏吕范吕子衡,此人曾与我共学于卢师门下……”

    “原来如此!”不等对方说完,郭就恍然大悟了。“卢公海内名儒,兼修文武,他的门生自然无话可说……你是要我荐他吗?若是荐他,便是无职也不妨,仅是卢公门生四字与弹汗一战的经历,便可以让中枢侧目了。”

    “非也。”公孙摇头笑道。“此人是我腹心,也是私臣,而且他随我来北疆,乃是弃了家中妻子在洛阳的,如今要返回洛阳,我又怎么可能舍得留他在北地?”

    “这倒也是。”郭不由叹气。“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乃是我麾下一名曲军侯,姓韩名当,此时也随我出行,不过却先往五台山探路去了。”

    “我晓得此人。”郭再度插话道。“文琪不管往哪里去,都要带着他。据说此人本是你的乡人,又极擅弓马之道,辽西柳城大战一箭射死柯最坦,弹汗山前渡河时他为先锋……这些事情,你与人饮酒便常常说起,郡中上下都晓得。但是,此人文琪也未必就舍得吧?”

    “不错。”公孙愈发得意。“我与义公生死相托,便是让他留在此处,他本人怕也不会答应。”

    郭不禁感慨:“文琪确实能得人,可敬,可惜!那还有两人呢?”

    “剩下二人,一名唤做程普,字德谋;一名唤做高顺,字素卿……俱是当世虎臣,而且难得此二人都是稳重性子,可以放心托付方面!”

    郭认真应道:“要得便是稳重二字,但职务只有一处,不知道这两人细细说来有何差异?”

    “差异当然是有的。”公孙感叹道。“德谋出身良家,年少便被举为郡吏,被我从右北平郡召来时就已经做到了一郡兵曹掾。此人容貌出色,行为得当,待人接物也都有一番水平……”

    郭微微颔首。

    “至于素卿此人,则为人清白严重,不苟言笑……他曾经犯下杀人重罪被罚为陪隶,是我将他从陪隶中选拔出来的。”

    郭不由微微蹙眉:“文琪总不至于想举荐一个陪隶为军司马吧?就算是我愿意上书,难道尚书台就会认可吗?”

    公孙倒也认可:“所以说嘛,若是说才能,这四人皆可,但若说到合适,其实我心里早有计较,怕是只有程普程德谋一人而已!”

    郭不由松了一口气,然后就要点头应下此事。

    不过就在此时,这位太守的耳畔却又忽然传来对方的一声感叹:

    “人才难得,如今我身边还是乏人可用!不像郭公你们这些两千石,下个征召,派辆车子,就能把一郡一国的人物给招揽到手心里……也是可惜,可叹!”

    郭一时无言。

    “也罢!”公孙忽然摇头,复又端起那麦饭。“郭公可是答应我了?”

    “答应了,答应了。”躲过那麦饭的郭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感觉。“程普程德谋,我记下了,今夜我就写公文,明日一早便遣人快马送往洛阳公车署……你把这麦饭和豆粥都端走吧!”

    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公孙也就不为难人家郭太守了,当即就将那麦饭和豆粥倒入了一个陶瓮中,准备事后去喂猫。

    当然了,干脆利索了结此事后,接下来卤城县君与一帮郡吏自然也要重新入堂,然后宴席再开,顺便行酒论文,谈些风月之事,那就不必多言了。

    只不过,等到晚间,当公孙将对方一路护送到官寺门口时,这郭太守却忽然趁着醉意,拽住了公孙的衣袖:“文琪,若无意外,此番你若入洛,你我或许便不知何时方能相见了,对否?”

    “然也!”公孙不由笑道。“宦海之上,随波逐流,本就是如此……郭公这是何意,莫非要赠诗与我,聊表心意?”

    “诗我是做不出来的,却有几句话与你,可表心意。”

    “,洗耳恭听。”

    “文琪,”郭长叹道。“你知不知道,我心中其实挺羡慕你的恣意风流,也极为佩服你的勇烈功业。因此,每次见到你时就不由去想,若是我也能像你那般一往无前,有进无退,做下如辽西、如弹汗山那等壮举,岂不是也不枉来此世间一场?”

    “那郭公为何不做呢?”

    “人生于世,多不能随心所欲的!”郭愈发感慨。“家族郡国、职责功业,都是要面面俱到……”话到此处,这郭太守忽然压低声音。“我父有信从洛中来,言朝中云波诡谲,要我务必小心谨慎,不留把柄。而你即将入中枢为郎,身处其中,便是有天大的后台,也要小心为上……慎之!慎之!”

    言罢,不待公孙追问,这位并州名门出身的年轻太守,却是直接一甩衣袖,快步躲入了官寺之中,空留前者愕然于秋夜风中。

    一夜无言,第二日,韩当探路而回。

    “如此说来,那大孚灵鹫寺居然是百年古寺了?”赵芸好奇问道。

    “回禀少夫人,正是如此,那大孚二字便是御赐的名字。”韩当赶紧拱手作答。“这五台山的寺庙竟然只比白马寺晚了区区数年,确实让人惊愕。”

    “如此我们今日就走吗?”赵芸期待之余却又赶紧看向了自己丈夫。“郎君,需不需要向明府辞行?”

    “不必……”正在想着什么的公孙当即回过神来。“昨晚上送郭府君的时候已经做了辞行。”

    “那我们现在就走,去那大孚灵鹫寺?”

    “走吧!”公孙看似有些不以为意,又显得有些缺乏兴致。

    但无论如何,妻子乘车,丈夫骑马,左右义从、家人护卫,却还是出城而走,然后沿着滹沱河往上游走去……按照韩当所言,无需渡河,只要走个二三十里,来到滹沱河发源的那座山,便可以直接拐入五台山的核心部位。

    “地势倒也险要。”一番行路,等到下午时分,公孙方才终于来到那座滹沱河的源流所在。“堪称雁门东部的门户了。”

    “少君所言不错。”韩当指着眼前的山峰道。“过了这座戍夫山就是代郡了,然后便是通往冀州的飞狐径了,若是在这里屯一营兵,居高临下,又不缺水源,怕是无论代郡入雁门还是雁门入代郡就都要寸步难行……”

    “怪不得叫戍夫山!”赵芸终究年纪尚小,听到对话后便忍不住掀开车帘插嘴。“想来古时此地必然是常有兵马驻守。”

    “少夫人明鉴。”韩当点头答道。“我前日在此处,曾问过本地人,确实有这么一种说法。”

    “有一必然有二,”公孙忽然问道。“莫非还有别的说法吗?”

    “是,少君。”韩当握住马缰答道。“也有人说,凡我大汉一朝,河北一带的征夫往边地戍边时,多是先过了飞狐径,然后在此山下的路口处进行分割派遣……前汉时,若是发往并州对抗匈奴,便嚎啕大哭,若是去幽州戍卫长城便喜极而泣;后来本朝羌乱,就变了个样子,若分往凉州对抗羌人,便嚎啕大哭,可若是去并州戍卫长城,便反而喜极而泣了;而如今这十几年,羌人渐渐平定,可鲜卑人又起来了,所以又变了一个样子……但不管如何,久而久之,当地人便称此山为戍夫山了。”

    此言一出,赵芸与公孙都沉默不语,一时无人应答。

    “少君。”韩当似乎也晓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便赶紧岔开话题。“还是快走吧,从这戍夫山往南,便可以进入五台山,见到大孚灵鹫寺了!”

    “不必了!”公孙摇头应道,竟然是直接调转了马头。“戍夫山在此,那五台山又怎么可能是什么清静之地?咱们折返吧!”

    韩当不由失措。

    “非是义公你一言所至。”公孙见状赶紧宽慰道。“其实之前洛中来信,臧、夏育、田晏都已经开始论罪,须臾间怕就要有诏让我入洛……如此情形下,强去此处礼佛,岂不是要误事?既如此,不如尽快折返,安心在平城候着好了。”

    韩当这才松了一口气。

    至于公孙夫人,虽然有些失望,但终究也是没说什么。

    而果然,返回平城不过七八日,十月初的时候,公孙就在军营中迎到了洛中的使者……诏令,除公孙为中郎,以功特加千石,爵位公大夫!

    当然了,除了中郎二字外,后面那些东西在如今这个世道基本上没人在意,公孙更不在意。

    与之相比,他其实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尚书台与太尉府也联合用印,下达了文书,以程普为假司马,代行平城别部。

    换言之,这件事情终于还是做成了!

    于是乎,等到接过诏书,营中上下自然纷纷先来恭贺公孙,然后又去恭贺程普,而程普自然也要感慨下拜,以大礼来谢过公孙的恩德。

    一切顺利,又或者最起码都如之前所料,所以早有准备的公孙倒是不喜不悲,而在扶起程普好言劝慰一番后,他就顺势坐在营中与那位太尉府过来的使者聊起了洛中局势:

    “敢问贤兄,不知那三人到底是何处置?”

    使者不用问都晓得那三人是哪三人,于是当即笑答道:“我来之前,朝中对此三人还是争论不休,既有奔走营救的,也有上书求杀的……”

    “还有人奔走营救?”公孙不由嗤笑。“敢问是谁来救,又是救谁?”

    “救臧中郎将的多一些,”使者虽然察觉到对方言语中的怪异之处,但并未在意。“臧中郎素有名望,又与太仆袁逢袁公相善,于是士人多有奔走为之脱罪的,而夏育夏校尉此战终究是保全了一二战力,而且麾下还有公孙中郎你立下如此功劳,于是便有光禄大夫段公为之鸣冤……至于田晏,受贿求将,终究是名声臭了,并无人为之说话。”

    “怕是也无须说话吧?”公孙继续嗤笑道。“这三人断然要赏罚一致的……其余二人若存,他自然也能存活。”

    “郎中明鉴!”

    “只是不知袁公与那段公都是如何营救各自友人的呢?”公孙不免继续好奇问道。

    “种种手段,哪里是我一个太尉府属吏所知?”这使者不由干笑道。“不过,也有一些有趣的事情确实是满城皆知的……”

    “哦?”

    “不知道从哪日起,洛中忽然传言,说着臧公败退后,曾经封存府库,保护官粮,雁门能稳住局势,固然有郭太守和公孙郎中你们的辛苦,却也不能无视他留下的粮食……”话到此处,这使者不由偷眼去看对方。

    公孙微微颔首:“这倒也是实话。”

    “所以说,”使者放下心来继续说道。“洛中一时传颂,所谓‘有公无私臧郎将’!”

    公孙不禁莞尔,这种手段都用上了吗?

    “然后不待数日,又有人忽然把这句话与夏校尉连到了一起,说是他当日非战之罪,若非他一往无前,公孙郎中也烧不了弹汗山……于是便忽然有人将二人并称,变成了‘有公无私臧郎将,一往无前夏校尉’。”

    “我晓得了,这夏校尉是吃定臧郎将了!”公孙冷笑摇头。

    “对了,还有一事,”这使者继续言道。“令兄公孙伯圭一路变服易装去了洛阳服侍夏校尉,再加上他之前代替夏校尉被乌桓人劫持一事为洛中所知,因此在近来也是极为知名。再加上此案的波折,便有人将他与那奋不顾身护送自己举主臧公突出重围的吴地孙坚并称,一时间,洛中也有幼童传唱,所谓‘忠心耿耿公孙瓒,勇武豪烈孙文台’!”

    公孙一时愕然无语,然后不知怎么回事,他脑中忽然又冒出另外两句话来,正所谓‘大汉忠良董方伯,面面俱到郭太守’……而把这六句话连在一起一想,一时间,公孙终究是忍俊不禁,然后仰头大笑了起来。

    不过,笑完之后,公孙复又想起那戍夫山来,然后不禁微微黯然……如此名臣良将,可这北疆又为什么一日日的落到如此下场呢?

    诗曰:将军朝阙报不平,众人纷纷议边兵。若得三万趋弹汗,边地桑麻可得生?

    第四卷,完。

    ps:还是要解释一下,本人是兼职,基本上每天晚上回来现码……偶然有个状态不对,就会艰难不少……希望大家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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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渡口

    送走使者,公孙立即开始整备,数日后就带着自己新婚妻子、仆从、侍卫,一行足足百余人从平城出发,往洛阳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讲实话,这年头穷的穷死富的富死,如果不是僮仆过千的话那根本不好意思自称大户人家。而一出远门就是几十辆车子、几百号人的所谓‘贵人’,也真的是层出不穷!

    别的不说,之前夏日间公孙大娘来雁门的时候,虽然名义上是探亲,但因为有着给安利号铺基地的任务,还有要见证独子成婚这样的大事,同时还带着辽西家族那边若有若无的一丝额外尊重与认可,所以当时那可真是实打实的僮仆三千,车辆数百……当时就把留在沮阳城外的吕范和去接人的魏越给吓得心惊肉跳!

    要知道,这两个近乎于赤贫阶级出身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威势?

    那么回到眼前,公孙这种一行不过百余人,但大部分都是追随的义从,然后其中还只有三五辆车子,所谓家眷更是只有公孙夫人一个的出行队伍,似乎也不是很夸张。

    但是,夸不夸张,引不引人瞩目这些东西,还是需要亲眼看一下才能做准的……实际上,公孙一行人一路南行,真的是沿途鸡飞狗跳,等出了雁门郡后更是处处惹人惊疑,而到了后来,每每穿城越乡之时甚至都有一大堆小孩子跟在后面围观的!

    话说,事故原因是这样来的……

    当日整备行程的时候,一行人不免设宴相送,其中娄圭忽然想起了莫户,只说那厮虽然是个鲜卑蛮子,但终究是几次都帮了大忙的,也不晓得这货当日到底是怎么从檀石槐眼皮底下溜回去的云云。

    于是,喝多了几句的公孙便也说起了第一次与莫户相见时的情形对方拿一匹几乎没有杂色的白马在柳城商号中与自己换了一个步摇冠。

    然后便又接着感慨,那匹白马虽然极为神骏,可自己东南西北四处闯荡,真到了出生入死之时却根本想不起这匹马来,而夜战夜袭更是要经常避讳白马。最后,那匹马被常年空置在辽西不说,自己这几番出生入死,居然只是在柯最坦阵前骑过一次带杂毛的白马……也算是暴殄天物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要知道公孙此去洛阳,义从与军官不可能真的全员追随。实际上,除了就任假司马的程普,专门被提拔为曲军侯掌握甲士步卒的高顺,算是公孙专门留下来的人以外,其余的人里面,多半还是看他们个人意愿。

    如成廉、魏越这二人中,成廉因为妻子有孕,再加上性格稳妥一点,便也硬着头皮请求留了下来,而魏越这个破落户却是想去洛阳见识一番。义从中更是如此,这些雁门本地的大户子弟与良家子弟,个个都有自己的现实情况,有人贪恋家乡,有人想去浪荡,所以最后追随公孙去洛阳的人,拢共约有七八十人……这个数字,也不知道算高还是算低。

    但是不管如何了,去了这么多人,还是军官、义从居多,那留下来的人里面,自然会有很多人升职或者补缺。

    实际上,公孙确实在卸任前一一用印,并行文给了远在西河坐镇的董卓,也算是给了这群人一个交代。

    而既然如此,且不说受公孙这一两年的恩养,也不提与那些走的人之间的同袍之情,更不是出塞那一次的同生共死之义,只说这份临行前的恩德,留下来的人也都想有所表达……只不过,公孙怎么看都不像是缺钱的主,而且他此去洛阳,明显是按部就班的往上奔前途,跟着他去的人也俨然都算是私臣了,所以,谁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份心意。

    故此,酒宴之上咋一听到此话,却是有人不禁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个讨巧的法子。

    没错!等到出行之日,军中居然将营中所有白马都换了出来,送与了公孙还有此行洛阳的随扈人员。

    怎么说呢?也不是什么一根杂毛都没有的那种所谓神骏,更没有什么贪污军马的戏码,纯粹是换出来而已,所谓一片心意罢了。

    既然如此,公孙当然也就直接笑纳了。

    但是事情并未到此结束,雁门本就是边郡,临近河套、草原,本身不缺马,所以听到此事之后,公孙一路南行,雁门各地跟安利号有牵扯的大户、豪右,都在遣人送行时顺便带着几匹白马过来,好与公孙队伍中的其他毛色马匹相置换!

    而到了最后,就连太守郭都派人在雁门的最南端阳平追了上来,然后凑趣般的将两匹上好的白马换了进来!

    那么换言之,等到公孙一行人走出雁门之时,别的倒也罢了,但麾下随员、义从所乘,却都已经变成了一水的白马!

    天底下,难道还有比这种玩意更吸睛的存在吗?

    而且,这玩意是有钱就能搞来的吗?没看到那吕子衡每到一地,一定要牵着白马与当地士人讲一讲公孙柳城奋死的忠勇,火烧弹汗的英武吗?

    这是雁门全郡上下的一片心意。

    于是乎,公孙沿着雁门、太原、上党、河内一路南下,白马中郎之名也是沿途散播,搞得晋地人人侧目,个个失语!甚至有不少豪族、良家子弟出身的游侠试图追随。

    不过嘛,公孙对这些人大多是问清姓名,然后再赠与一些财务,将彼辈几乎全都劝了回去!

    而来到十月份,也就是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十月初一的中午,算是迈入冬季的第一日时,公孙一行人终于从河内来到了著名的孟津渡,准备再过黄河,直趋洛阳。

    孟津渡位于洛阳城的正北方不远处,向来是黄河上著名的渡口,有汉一朝,此地两岸都是一等一的繁华之所,人口密集,商旅辐辏,而且达官贵人往来不休。

    而来到此处后,公孙一行人虽然依旧显眼,但也不好随意显摆了。当然了,无论是渡口的吏员,还是其他准备前往洛阳的达官贵人,看到这边持刀负弓,轻裘白马的,也都没有主动找麻烦的意思,索贿、夺马的狗血之事更是扯淡……毕竟,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要不要命的问题!

    总之,如今情形,只是大家按照先来后到,各自雇佣船只准备渡河而已。

    只不过,行人实在太多,带着上百仆从的达官贵人也是随处可见,再加上这几日确实风大,船只往来时需要格外小心,所以孟津虽然是有名的优良渡口,却也是一时捉襟见肘。

    “孟津该如蒲津那里一样建一座浮桥的!”渡口前的一个高地上,娄圭骑在一匹白马之上,却束手拢袖、弓腰缩脖,毫无风范。“若是如此,哪用得如此辛苦,还要在此处干站着吹冷风?”

    “确实,”吕范看着黄河辛苦往来的渡船也是不由赞同道。“看此处河面也不是很宽广,而且水势平和,确实能建浮桥……只是,事关洛阳防卫,中枢必然不愿罢了。”

    “这倒也是。”娄圭登时醒悟,然后又再度摇头。“可终究是太慢!”

    “子伯等急了?”看到对方如此,之前在看河上风景的公孙也勒住马缰回头戏谑问道。“莫非是准备一回南阳,便领着一堆亡命之徒去烧了我的义舍?”

    “哪里还有什么亡命之徒啊?”娄圭不由喊冤道。“若是从被卢公识破那时算起,少君想想我都多少时日未曾归家了,怎么还会有人替我养着那些人?虽然之前在辽西有信回去,但天晓得族里人会怎么处置我的家产、宅院……不瞒少君,等这次回去,我还指望借你的势力去把家产夺回来呢!”

    骑在白马上的众人都不禁莞尔。

    “不过子伯父母是何状况?”笑完之后,一旁的韩当不由好奇问道。“也未曾听你说过此事。”

    “父母全都丧于疫中。”娄圭背风微微眯眼道。“若是有他们约束,我哪里会作出那种幼稚事情?”

    “倒是与我还有子衡全都同病相怜。”韩当不由叹气。

    吕范也是不由感慨。

    听到此话,公孙环顾一圈,又瞅到另一边正好奇观望人家女眷上船的魏越,也是微微摇头。

    话说,他心里其实非常清楚,自己麾下骨干人才,貌似除了一个程普外,俱是所谓孤儿,便是自己也是自幼失怙。而这可不是什么巧合,乃是说,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便是寒门子弟,若是家中还有所牵挂与约束,恐怕都不会跟着自己四处浪荡,尽做些没谱事情的。

    实际上,这也是他选择将程普留在平城的另一个重要缘故后者父母家人都在,求得乃是稳妥,若是强行要对方随行,说不定便会有些怨气。

    甚至再想的深入一些,如果自己想大规模招募人才,还是要尽量做到一郡太守那种位置,这样才可以在本地从容征召。

    当然了,说一千道一万,终究还是大汉朝的秩序尚存,若真是世道乱成一团麻,人人只求活路,那就没这么多条条框框可言了。

    “少君!”贾超这时候终于满头大汗的从人群中挤回来汇报了。

    “如何?”公孙当即笑问道。“可问清楚了吗,咱们还得多长时间?”

    贾超连连摇头:“不瞒少君,实在是没法子,人太多不说,那些达官贵人还都是得罪不起的,不是哪位中常侍的族人,就是哪位两千石的家人……不过,我们终究是有公文,所以那渡口官员便许诺今日一定将我们渡过去,只是排在了洛阳令司马防的家人之后。”

    “司马防?”公孙不禁一怔。

    “就是那边官路上的那队人。”贾超一边应道一边随手往渡口北面的官路上一指。

    “司马防……”公孙一边嘀咕着一边迎着风顺着对方手指看去,却正好见到那队人里有一个七八岁熊孩子从车里探出头来,正盯着自己这边的白马乱瞅呢,也是难得眼皮一跳。“我记得司马氏本就是河内人?”

    “没错。”一旁的娄圭接过话来,如数家珍般言道。“洛阳、南阳的破事我还是晓得一些的。当年我好友孟德刚一出仕,乃是举得洛阳北部尉,就是在这司马防手下。此人字建公,为人极度古板严肃,但颇有才干,在洛阳令任上数年……”

    “曹孟德吗?”公孙一听到这三字,便当即把目光从那也不知道是司马第几达的熊孩子身上移走。“我久慕其名,也不晓得此番入洛,能否与这位相识,到时候还要让子伯做个介绍……”

    “少君安心吧!”娄圭轻松应道。“曹阿瞒若是不在洛阳倒也罢了,若是在,你尽管放心!”

    “你与那曹操关系如此亲密?”公孙愈发好奇。

    “不是。”娄圭不由撇嘴道。“我也不瞒少君,曹阿瞒这人呢,个子矮小,又出身阉宦,所以常常自卑,偏偏他还跟我一样喜欢边塞兵事……而少君你呢,身材高大、一表人才,又名震北疆,说不定届时一见面,他便会如见到美女一般欢喜的扑上来呢!对了,少君恐怕还不晓得啊,他这人还极度好色,见到长得漂亮的歌伎和漂亮的女婢,说纳妾就纳妾,说上床就上床,今日能得手就绝不耽误到第二日!”

    公孙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连连摇头,让这些人在此处随意闲聊,然后便自己径直调转马头,迎着北风去后面找自家夫人了。

    然而,路过那司马氏的车队时,却又见到那熊孩子探出头来,公孙这次离得近,看的清楚,只见对方居然没有梳任何发髻,还是所谓垂髫,而按照这年头习俗,男孩子**岁开始总角,那说明对方不过就是七八岁而已。

    总之,看到对方虎头虎脑,颇为可爱,而且又是那司马家的‘第几达’,公孙不由觉得有趣,便勒住缰绳,放缓了速度,然后迎面笑问了一句:

    “司马建公家的小子,你几次偷窥,莫非是想乘我的白马吗?”

    熊孩子闻言不由涨红了脸,然后居然直接从车上跳下来,就在路中央对佩着绶铜印的公孙迎面行了一礼。

    后者吓了一大跳,赶紧勒住马,然后对着下方的熊孩子呵斥了起来:“你若是想坐,我抱你上来便是,一个小孩子怎么就跑到路上了,要是惊了马被踢到怎么办,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非是要骑马!”下方的熊孩子面色愈发涨红,却依旧保持拱手姿态,然后大声抗辩道。“我是想告诉这位足下,你不应该当着别人家孩子的面称呼别人父亲的字!这是轻慢之举!”

    周围的行人全都扭过头来看热闹,而那司马氏的家人也都个个惊慌,甚至有人明显是往后面去找队伍中的当家人去了。

    公孙这边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却又强忍住笑,反而顺势逗弄起了对方:“便是我轻慢了你一个童子那又如何呢?莫非你要因为我喊了你父亲一声字,就要学那阳方正当众杀人吗?那司马建公不是向来严肃吗,怎么教出了这种胆大包天之徒?”

    熊孩子脸涨的更红了:“这肯定不至于……但是足下,你如此轻慢别人的尊长,难道不怕别人轻慢你的尊长吗?”

    公孙闻言不由哈哈大笑:“我晓得了,你一定叫司马朗,对不对?不然断不会如此老实!来来来,我就在此处,你且轻慢一下我的尊长试试!”

    看到如此情形,周边的路人却是各自一笑,然后继续赶路,而司马氏的家人们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就连后面车中一个刚刚探头的贵妇也直接回到了车中,任由公孙在这里逗熊孩子玩……当然,唯独真实年龄才七岁的司马朗愈发不知所措,只好继续拱着手站在路中而已,眼眶却已经开始红了起来。

    公孙嘴角一撇,刚要继续逗一逗这个‘司马第一达’,看看能不能在上船之前把这货弄哭,却忽然觉得胯下的白马有些躁动,而他本人也明显感觉到周围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然而,他安抚住马匹,四下环顾一圈后,却根本没看到什么异常,便又回过头来准备继续与那司马朗玩笑……孰料,甫一回头,却发现对方居然一脸惊恐的仰头看着自己,然后根本不用他公孙再去逗了,眼泪就已经直接出来了!

    自己有这么可怕吗?公孙差点真怒了……但是,根本不及他开口,渡口处和这官路上的众人却是惊呼不断,小范围的慌乱瞬间就遍地开花。

    公孙愈发不解,几乎是本能的就往渡口那边的韩当、吕范、娄圭等人处看去,却见到那三人也是面色慌张,吕范看着自己不停往天上指,娄圭只是赶紧下马握住缰绳,而韩当这种见惯了生死的勇士居然直接下马跪了下来!

    公孙的目光从这三人身上扫过,又瞄了一眼被北风吹得波纹滚滚的黄河,再往天上一瞅……话说,虽然早就被自家老娘科普过是怎么一回事,但初次遇见如此情形却也是一时手脚冰凉!

    居然是日食!

    等到此时,何止是公孙,几乎人人都已经注意到了头顶上的异像,而以后汉一朝对天象的迷信,又几乎人人变得惊慌起来!

    讲实话,日食、大风、车马、人流、河水、渡口、道路……这些其实都不危险,真正能引起危险的永远是人本身!

    而反过来说,如果人开始集体惊慌以后,那这些东西都会成为危险的一部分!

    官路上候着的车辆最先反应过来,他们直接调转车头,试图逃离此处……这倒也无妨,可是后面的人,甚至连渡口上的车辆、牲口、人员都想离开彼处,逃到踏实地面上去的话,那就有点可怕了!

    慌乱中,落水的声音清晰无误,也不晓得是人还是物件,然后又有人哭泣,还有人大声呼喊……甚至,有一位包着绛色头巾的中年士子居然当众扯开了头巾,披头散发的就对着天空大声背诵起了《孝经》!

    而很快,在这种慌乱的催动下,原本只有稍微一点反应的牲口也忽然有了失控的预兆,这使得混乱与危险几乎翻倍的增加……

    看样子应该只是所谓‘日偏食’!

    再度快速的瞥了一眼头顶后,公孙立即闭上眼睛,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而等他再睁眼时,却俯身把那个司马朗给拎起来扔到了他家的车里,然后便纵马往官道后面而去……那边草地上不止有他的妻子,还有数十精锐义从!

    这是他此时对抗天象的最大依仗!

    “郎君!”赵芸也是惊得小脸煞白。

    “日食而已,有我在此,不必惊慌!”公孙迎面大声喊道。“夫人带着那些仆从,安心躲在车内和车旁,不要抬头看天,不要乱动!至于其余义从,全都与我上马,然后随我一起稳住局势……”

    赵芸还有些婢女、家人都不敢多言,只是赶紧依言而行。

    “司马……”义从那里有人勉强上马,却依旧惊恐难耐。“该如何稳住局势?”

    “让所有人就地伏下身子,不许张望、不许呼喊!”公孙大声交代道。“若有不听命令依旧冲击你们的,直接与我格杀!而若是能靠命令把局势稳当下来,便下马与我进入渡口收拾局面,尽量救人!遇到惊马什么的,更不用说,直接格杀!”

    义从一时间还是有些犹豫……这倒不是他们不愿意听公孙的命令,而是头顶那个还在变暗的太阳实在是让他们不知所措!

    公孙愈发大怒:“再有不动者,便如此马!”

    言罢,公孙却是直接翻身下马,然后拔出自己那把短刀,直接将自己坐骑的马首给当众斩了下来!

    那匹郭所赠的白马不及嘶鸣,就直接喷涌着鲜血倒地而亡。

    鲜血淋漓之前,数十经过血战的义从们立即恢复了一丝清明,然后当即拔刀而出,勒马列队,然后沿着官路往渡口处格杀大声威吓,整顿秩序!

    白马林立,刀剑闪耀,立即就让那些慌乱的士民清醒了回来,胆小的平民俯身不敢妄动,而少部分有见识的士子则开始低声安抚自己身边的人,大户人家中更是一人一言便可以轻易让数十人立即安静下来……

    秩序消失的极快,但恢复的也是极快!

    说白了,公孙处置迅速,根本没有耽搁时间罢了!

    “司马,此人如何处置?”渡口处渐渐安静下来以后,那背诵《孝经》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刺耳了,尤其是此人明显是个所谓名士风范,这就更让那些下马进入渡口的义从们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眼看着周边有些再度微微骚动的趋势,公孙也是不耐烦,只见他收起刀来,直奔此人,然后一脚将这个书呆子给踹到在地:

    “堵上嘴,绑了!”

    这下子,渡口处彻底安生了下来,再没有起什么波澜。

    日食的完全阶段会很长,但是能让这年头的古人在视觉上有直接感官的时间,最多就是半刻钟不到的样子……这一次当然也没有例外,就在公孙的属下把那个书呆子绑起来以后不久,天色就恢复了正常。

    于是乎,公孙再度安抚众人,让他们缓缓起身,然后打捞落水之物就打捞落水之物,该收拾那几个用来立威的牲口尸体就收拾尸体……除了那个背《孝经》的,刚才还真没有第二个人傻到去和几十个精锐骑士的刀剑对抗!

    “你这是侮辱经典!”那人刚被拔出了嘴里的脏布,还不及解开身上的绳子,便愤然对着公孙开喷道。“若是让我多诵一会《孝经》,这日食说不定便早些过去了!”

    公孙一言不发,直接一巴掌抽了过去,把这厮牙都给打掉了两颗!

    周围的官吏士民见状纷纷侧过头去,假装没有看到。

    “你叫什么名字?”眼看着对方不说话了,公孙复又恶狠狠的揪着对方那披散着的头发掰过脸来。

    “项羽……”

    “你怎么不说自己是本朝高祖?!”公孙勃然作色,又是一巴掌抽了过去。

    “这位司马,他是向栩!”旁边有名渡口小吏忽然侧身低声提醒道。“我们河内朝歌的名士……这次是被特征入朝的,据说是要被直接拜为两千石……你务必小心些,打晕他,直接走人就行,我们安排你先渡。”

    公孙面露恍然,却又是一巴掌抽过去:“如此废物,居然也能被特征?!还两千石?我才千石!”

    “文琪不要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少君且住手,我刚想起一要紧事来!”

    就在这时,娄圭和吕范一左一右,韩当更是弯腰从后面抱住,赶紧把气头上的公孙给拽了回去,而那双臂被缚着的向栩,也是歪歪扭扭,头昏脑涨的瘫坐到了地上,俨然是短时间内再也不能背什么《孝经》了。

    “你二人放心,我心里有分寸。”公孙无奈道。“只是看到此人如此丑态,这才有些难以自制而已,不是听到他要做两千石而心怀不忿……”

    “且不说这个,”娄圭赶紧正色道。“我是真想起一件大事来,非是虚言……少君,你说既然这洛阳有了日食,人尽皆知,是不是该去一三公以告慰天下呢?”

    “这是自然。”公孙不假思索道。

    “北疆大败,怕是最近就要议定责任了,而太尉为武官之首……”娄圭继续言道。“此番恐怕是难了了!”

    公孙看了娄圭一眼,一言不发,却是忽然挣脱几名心腹,上前对着那向栩面上又是狠狠一脚!

    我是愤怒的分割线

    “(太祖)拜中郎,过河内孟津,逢日食,士民惊恐奔逐,唯太祖巍然不乱,自斩座下马首而震众心。须臾,日食过,孟津乃安,士民官吏无不膺服!及登船,左右问曰:‘公何恃也?’太祖曰:‘天象有常,君子自不惧也!’待渡河,有使来告:‘君师刘公以天象罢三公之位。’太祖面不改色:‘君子自强,如此琐事,何告之也?’左右愈服。”《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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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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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介绍:
努力闻达于诸侯,以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作为一个遗腹子,公孙珣很早就从自己那个号称穿越者的老娘处获取了人生指导纲领。然而,跟着历史大潮随波逐流了一年又一年,公孙珣却总是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族兄公孙瓒不靠谱啊,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在线等!”“四世三公的袁绍快被我玩死了,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在线等!”“超世之杰的曹孟德和我师弟刘备要组成联军来怼我了,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那个……娘啊,最近司马懿领头给我上了劝进表,我心里挺慌的,你说怎么办呢?”“哦,凉拌啊?不许打扰您老人家挑儿媳妇玩后宫太后传?明白了,这次肯定听您的话,我从小就听话!”这是一个半土著的男人奋斗在大时代的故事!覆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覆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覆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