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覆汉TXT下载覆汉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覆汉全文阅读

作者:榴弹怕水     覆汉txt下载     覆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顺逆藏于心(下)

    张梁来去匆匆。

    小坡上,公孙却是一直沉默,甚至于闭目出神起来,隔了许久,方才睁开了眼睛。

    “主公!”娄圭见状赶紧上前。“此事……”

    “唤张晟过来。”公孙干脆言道。

    “喏!”

    张晟失魂落魄,手持九节杖的他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来到公孙身前……其实,昨日张晟到了张角处为了将事情解释清楚,便将诸事全盘托出,当时就已经知道了当日襄国县寺内公孙所持‘张宝书信’是假的了,而且也因此一时脱开了心结,并因为对大贤良师的愧疚而愈发主动了起来。

    然而现在嘛,只能说这位赵国太平道首领之前的种种心思,都宛如笑话一般了。

    而且大起大落之下,昨日这张晟越是对张氏兄弟心生愧疚,越是觉得拨云见日,今日就越是觉得愤恨沮丧!愤恨,自然是愤恨大贤良师兄弟如此薄情寡义,将自己和一众赵国太平道道人拱手让出;沮丧,则是哀叹自己身为一个小人物,在刘焉、张角、公孙这些大人物的交易中宛如风中枯草,毫无半点自持之道。

    不过即便如此,张晟也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希望……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自己手下那些笃信《太平经》,一心一意为了致太平而奔走于乡野的基层太平道人。

    “君侯在上!”张晟扔下手中的九节杖,僵硬的给对方叩首之后,也是异常干脆。“方伯被刺,要拿赵国的太平道人做交代,晟身为首领,自知毫无幸理,唯独手下诸多道人,本是清白之身……”

    “莫非还冤枉了你们不成?”一旁的娄圭闻言颇为无语。“刺杀方伯的难道不是你们太平道?你难道不是你家大贤良师在册的弟子?你的那些属下难道不是太平道人?说到底,你们若是觉得死不甘心到也罢了,至于清白……你们又何清白可言?”

    面对娄子伯如此连番追问,高瘦的张晟一时抿嘴无言,只是干跪在那里,因为他知道,若是这番问题回答不好,恐怕是救不了自己那些下属的。

    当然,公孙也没有催促他的意思,坐在马扎上的无虑候只是和身旁关羽一样,眯着眼睛去看远处因为早上开饭而变得繁忙热闹的河堤工地罢了。

    “回禀娄督邮。”良久,张晟侧身对着娄圭叩了下首,然后方才咬牙解释道。“刺杀方伯的悖逆之辈,乃是钜鹿张氏兄弟,而我们太平道上下不过是被他们借着《太平经》经义欺瞒哄骗而来的可怜之人罢了……还请您和君侯一并明鉴!”

    “你能说出这话来,倒是真有几分醒悟了。”坐在马扎上的公孙从远处收回目光,然后再度盯住了此人。“可我还要问你……那张角到底为何要哄骗你们?他们要借你们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张晟勉力抬起头来,对着公孙咬牙切齿言道。“当日君侯不是还曾让我辩解过此事吗?我家这位大贤良师苦心经营,各方联络,无外乎是要谋逆篡位,以黄天代苍天,以张氏代刘氏!”

    “说的好。”公孙微微颔首,却是再度追问。“那我再问你,你们太平道中真的全是清白之人吗?真的全是被你家大贤良师哄骗进来的吗?”

    “不是!”张晟毫不犹豫的应道。“此事君侯当日也同样有所见教,我们太平道中除了如我这般用来传教之人外,其余首领多是各地豪强大户,他们或是因不能入仕对汉室不满已久,或是干脆就为野心炽烈之辈……这些人才是跟大贤良师一体的,如我辈笃信《太平经》之穷困之人,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公孙循循善诱。

    “造反嘛,总是要有兵卒冲锋在前的。”张晟一时失态苦笑。“我辈自以为是在教化百姓,是在治病救人,是在致天下太平,其实不过是在为大贤良师图谋大事而纠集人手,宛如帮凶……我明白君侯的意思了,我辈确实该死!”

    一直都好像没有反应的关羽终于睁开了眼睛,转而看向了圪芦河的下游……刚才张梁便是沿河而走的。

    “其实能说到之前一步,我便不会杀你那些下属道人了。”公孙眯眼看着此人言道。“说到如今这一步,我连你也都不会杀了……你也是知道的,太平道大小三十六方,遍布天下,万一不可制,势必祸乱天下,留着你主持赵国太平道事宜,倒是比杀了你更合适一些。”

    张晟早就红着眼睛抬起了头来,听到此言,更是毫不犹豫的俯身再拜:“君侯的意思我已经懂了!但有我在,就绝不让赵国太平道生乱。便是真到了事情不对的那一日,也一定会对君侯有所报答!只是……只是,君侯此时若不杀我,何以在方伯处交代?而此事若不能有所交待,钜鹿那里又怎么会不对我生出疑虑呢?”

    “无妨!”许久不言的娄子伯忽然插嘴。“你认得王宪王道人吗?”

    “太原王氏出身的那个丑道人?”张晟心中微微一动。“此辈经义并不出色,但因为出身名门,钜鹿那边格外高看他一眼,在教中也是和大贤良师多有亲近的。只是最近听说,他去了在邯郸向国相身边做了宾客。”

    “便说是他求情好了。”娄子伯不以为意道。“我们也自然会让王道人有所配合。至于说,如何与方伯交代,你莫要忘了,这赵国太平道首领可不止你一人……”

    “不错。”公孙也再度面无表情的开了口。“云长。”

    “在。”关羽昂然作答。

    “你案子未销,不好有所任命。”公孙平静言道。“但此时我身边乏人,正要借你勇力!”

    “请君候吩咐。”

    “这太平道刺杀刺史一时,你也听到了许多内情,还有一些事情并未来得及对你言……不过,刚才所言马肥之人,虽然年长,左右皆称马老公,却是阉宦子弟的家人,更是本地太平道专与豪强、富户相通之人,算不得无辜。”

    “谋逆之辈的弟子,阉宦子弟的家人,哪里会无辜呢?君侯要我如何?”

    “无他,现在便请云长去河对面,以我的名义找襄国县长董昭、县尉张燕,然后让他们出人随你一起去捕杀那马肥马老公,还有依附于他的那些太平道人,平素与太平道走的近的豪强、富户,也挑几个无良之辈一并杀了!声势要做足!”

    “喏!”

    “杀完人以后将首级腌了,还要拜托云长,从襄国到邺城,一路沿途公开传示这马肥的脑袋,还要公开告诉所有人,前日刺杀方伯的,便是这太平道马肥了!”

    “喏!”

    “还有子伯,”公孙复又吩咐道。“等到云长杀完人回来以后,你便立刻遣人去邯郸,让子衡起草一篇文书,以国中名义质询张角……要张角献出千金以资州中,作为他管教太平道不力的罚金。”

    “明白了!”娄圭也是拱手称道,而且干劲满满。“君侯可还有吩咐?”

    “暂时没有了!”公孙一边说,一边豁然起身。

    “对了。”眼见着公孙吩咐完毕有往河堤处的意思,娄圭却也是忽然想起一事。“君侯虽然病好,但不妨继续住在此处,没必要去河堤……”

    “我既然已经病好,为何还要住在此处打搅人家?”公孙不以为然道,然后脚步不停,已经是往坡下而去了。“再说了,河堤将成,这是百年功业,我怎么能因为一场刺杀、一场风寒就虎头蛇尾呢?”

    “不是这个意思,”娄圭赶紧解释。“不瞒君候,之前我等私自做主,去邯郸请主母遣人来照顾君侯,使者连夜来信,说是主母如今已经派了秦夫人过来,怕是今日晚间便能到了,河堤上怕是有些不谐……”

    “我不回邯郸,也让罗敷直接转回去。”公孙目不斜视,已然负手来到坡下。“张晟,之前许诺分一半新田与赵国贫民的言语,如今依旧算数,你好自为之!”

    众人一时无言,娄圭稍顿片刻,自然是遣人迎接并送回秦罗敷,然后便立即追了上去。而关羽也要去杀人,还要腌渍脑袋,所以一开始便已经昂首随着公孙往山坡下去了。

    唯独一个张晟,先遭背叛,如今又起死回生,便只觉得浑身酥软了下来,一直伏在地上。然而,稍等片刻,他还是勉力扳直身体,并紧握着自己的九节杖站了起来!

    不管如何,手下那些道人活了下来,自己也活了下来,赵国的太平道信众依旧尊重自己,也总算是还有些许直起身子的理由了。

    临到年末,其实天色已经渐渐转暖,圪芦河也有些化冻的迹象,所以刚刚改了字的关云长乃是踩着浮桥过河往北去的,他要去杀人,以此来回报公孙的简拔与信重。

    而等到关羽的身形消失在北岸以后,河堤上的娄圭却是忍不住开口了:“君侯为何要如此处置张晟?”

    “我为何不能如此处置?”公孙收回目光,当即扭头反问道。

    “不是不能,”娄圭压低声音认真言道。“而是说前日晚上,君侯不是说了吗,已经应下方伯光明正大的借刀杀人之邀,准备全力一击,覆灭太平道!既然如此,您何必还在张晟身上下如此心思?一并杀了,赵国不就安稳了吗?而且如此行事,也能让太平道放松警觉。”

    “我直言好了。”公孙瞅着堤上主动避开自己的人流,倒是依旧没有隐瞒自己这个心腹的意思。“今日张梁举动,以及他替那位大贤良师表达出的态度,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头……”

    娄圭微微一怔。

    “太粗糙了。”公孙干脆言道。“我总觉得太平道这种处置方式太过于粗糙了!而且这种随意抛弃下属的行为也未免太过功利了,难道这张氏兄弟就不怕失了人心?”

    娄圭稍作思索便反应过来:“君侯的意思莫非是觉得张角另有安排?又或者觉得这位大贤良师跟我们一样,是在行缓兵之计,然后暗中意图动作?”

    “不对吗?”

    “我觉得君侯高看他们了。”娄子伯连连摇头。“这张氏兄弟自从当日造反失利以后,所行之事皆是为了完善谋逆,而且无外乎是当日哪里有所不足,如今便在哪里有所补充而已……勾结豪强是为了人才、兵器、钱粮;与周边大儒辩论经义是为了大义名分;广传教义是为了兵员。如此作为难道不正是功利之举吗?而且再说了,赵国和钜鹿如此相近,我们死死盯住张氏兄弟,那这太平道还能有什么动作可做?”

    “或许吧。”公孙一声叹气。“但总归是要小心的好。而且,便是张角那边只是有所高估,可刘焉这里,也未必就一定可信吧?”

    “此话怎讲?”娄圭这才正色了起来。

    “能怎么讲?”公孙冷笑言道。“我也是刚刚在坡上才想到这一点……人家刘君郎是冀州刺史,是宗室重臣,身后还有一堆江汉世族做倚仗。那么万一他要借着职务和洛中人脉的优势,反过来给我还有张角一起下套呢?稍微使点小把戏,这明码标价的借刀杀人,说不定就会变成鹬蚌相持渔翁得利的情形吧?”

    “譬如说呢?”娄圭一时疑惑。“这方伯可是许诺说要先给君侯一个大郡的,既然我们先得酬劳,又怎么会……”

    “这件事情里面的得失可不止是酬劳。”公孙愈发面露嘲讽。“得了一个大郡太守又如何?若他给了我一个大郡太守,却没有像许诺的那般绕过那些内侍给太平道定下确切罪责……那最后万一事情有所不谐,张角被我这个擅杀无辜的酷烈之辈‘逼反’,天子岂不是要杀我以谢天下?!”

    “确实。”娄子伯悚然而惊:“其实说到底,太平道势力广大,一个处置不好便要出乱子,届时天子必然不喜。而方伯这人滑不溜秋,万事只为私利,便是为了报仇又怎么会真的愿意担上这种泼天的干系?”不过,话到此处,娄圭却又忽然摇头,俨然是拿不定主意。“但似乎也说不好,毕竟太平道前日所为是想要他命……”

    “这就对了。”公孙正色起来,也是仰头负手一声感慨。“人心难测,天知道刘君郎是怎么想的?天知道张角又在打什么主意?”

    “可若如此,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能如何?”公孙不以为然道。“自然是要将这番怀疑的心思藏在心中,然后一边对太平道小心提防,一边对方伯镇之以静了!”

    “方伯那边镇之以静便可了吗?”娄圭依旧不解。

    “这是自然。”公孙从容解释道。“镇之以静,只等事前向他求一份正式公文过来便是。他若是给了,我必然会履行约定,回身拿下张氏兄弟;而他若是不与我这份公文,我便不去碰张角,直接拿了他送来的大郡太守之职,走马上任好了。”

    娄圭一时无语。

    “当然了。”公孙看着北面河堤幽幽言道。“这番计算就没必要让这位新来的壮士知道了,更不要让其他一些什么人知晓……”

    娄圭拱手称是,却又忍不住回头看向了远处一群闻讯赶来的赵国权贵……这些人听说公孙醒过来,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来分地论功了。

    我是重新做人第二天的分割线

    “(马)肥固虑太祖神威,自知不可长免,乃暗结刺客,谋于太祖。事泄,庇于魏郡赵氏,赵氏者,中常侍赵忠族也,煊赫河北。然太祖以关羽为使,固诛肥于赵氏园中,复传其首于州郡。太平道首张角见之,一时丧胆,遂奉千金以贿冀州刺史刘焉。”《旧燕书》.方士列传

    ps:本月还有53k……

    新书群684558115大家可以加一下。

第三十四章 万众皆北走

    马老公的脑袋,还有钜鹿那边用半公开方式送来的一千金,毫无疑问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最起码之前一州刺史的刺杀案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交代’,不是吗?

    然后?

    然后还能如何?

    然后有人要继续辛苦修河堤,以求过年前完工,从而获取传言中的些许赏赐;也有人急着在春耕前划分好那片因为修筑了沟渠而排空的沼泽地,以求尽快开垦成田;还有人祈祷着诸事平安,让大堤的功劳尽快直达中枢,然后摆脱赵国这片藩篱!

    当然了,肯定也有人如公孙这般,外松内紧,面上千般事物在握,心中却种种揣测不断。

    然而,时日流转,冬去春来,一直到过了年,却只是诸事顺利,竟无半点反常。

    “阿越母亲去世了,”邯郸县寺对面的私宅后堂内,公孙一声感叹,却是有些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书信。“我那位婶娘也是福薄,年轻时如此辛苦,如今阿越眼看着要有出息了却直接撒手而去……过完年派个人回家一趟,做为咱们的吊唁,我也写封亲笔信捎给阿越。”

    这种应对理所当然,所以,坐在几案对面的赵芸当即停下了手中事物,微微颔首以示赞同。

    然后,夫妻二人就顺势跳过了这个关于公孙越的话题。

    不是薄情,而是没法深入讨论……毕竟二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对公孙越而言不仅是丧母之痛,更是中断了后者的前途,原本公孙已经说服了自己的岳父、辽西太守赵苞,让他在离任前给公孙越整一个上计吏之类的前途,但此番却只能打水漂了。除此之外,刚刚成年的公孙越恐怕还会因为此事错过最好的婚配时间。

    但还是那句话,大汉朝以孝治天下,出了这样的事情,没辙就是没辙……属于不可抗拒之力,而且这年头谁也不能确定自己什么时候死。

    “荆襄起了瘟疫。”公孙拿起了第二封信,却是不禁皱了下眉头。“曹孟德信中说,早在年前,较为暖和的荆襄便起了瘟疫,无人可制,而且随着天气转暖,还渐渐有北面中原席卷而来的意思!”

    赵芸闻言也是一时紧张,但终究无奈:“冬春时节,本就容易流传风寒之症,演变为时疫却也无奈,只能指望黄河能挡住这波瘟疫了。”

    “应该会挡住的。”公孙连连摇头,这应该便是自家母亲口中的流感了,然而远隔千里,这种事情谁都没办法。“若是从荆襄一路染到河北,那可就是要载入史册的大疫了。”

    赵芸低下头,继续做起了手中的事物。

    “看来岳父大人要入中枢了。”公孙又拿起了一封在刘宽身边伺候着的公孙范的书信,稍微看了看便得出了结论。“以后阿芸你说不定便是所谓公卿世族了,莫不会就此嫌弃我?”

    “阿芷祖父还是当朝尚书令呢。”赵芸这次连头都没抬。“去年她父亲和舅舅就一起位列九卿了,不还是老老实实给夫君你做妾?还为了求子弄了个什么佛像在家里,结果猫打架时被摔得稀烂,哭的跟个猫似的……”

    “……”

    “不过说起父亲离职一事,倒是有一件事情要与夫君你说。”赵芸继续言道。“祖母大人其实也曾来信说过此事的,她说年纪大了,这次便不随父亲再移动了,而且还准备带着清河那边的一些族人移动到辽东,还准备在彼处购置土地就此安居。”

    “祖母大人着实有眼界。”公孙也只能如此说了。“知道哪里是个安生地方,不像某些人……”

    赵芸闻言不由失笑:“何至于此呢?你就让蔡公多买些良田便是,如今闹成这样,连蔡琰都被他父亲禁足,不许来后院玩了。听人说这次郎君开垦了数千顷良田,也不差那些吧?”

    “不是差不差的事情。”公孙当即摇头否定。“而是众人皆如此,不会为他破例的。”

    “其实……”虽然稍显犹豫了一下,但赵芸还是说了实话。“不止是蔡公,前几日罗敷她母亲来府中探望,也是忍不住说起了购地限额一事,似乎秦氏,乃至于国中上下都对分地给平民颇有不满。”

    “不满便不满,但法度不可乱。”公孙一边继续看着手中这堆因为过年而骤然增多的书信,一边缓缓摇头。“这次的五千顷地,乃是整个赵国的世族大户,还有三县百姓一起辛苦所得,该谁多少就谁多少,万万不能厚此薄彼,以防失信于人!若是分赏不公,将来谁为你再出力。”

    “话是如此说了。”赵芸轻声应道,然后又一次抬起头来。“但……”

    “但如何?”

    “但夫君正能在赵国待长久吗?还有下次要平民出力之时吗?”

    “你听到了什么?”公孙不由嘴角轻翘。

    “也没什么。”赵芸微微转了转眼珠道。“昨日我那……族兄赵平的夫人来到府中,倒是意外感谢于我,说是年前时方伯便把修堤一事的表奏文书送到了尚书台,我那位宫中的族父听说赵平名列其中,欣喜若狂……”

    “我晓得你的意思了。”公孙当即笑出了声。“你这位便宜族兄俨然是马上就要一跃为两千石了。而若是连赵平都能为借此事两千石,我又怎么会得不到一个郡国呢?然后届时这赵国种种,怕也就没下次了!是这意思吗?”

    赵芸早已经重新低下头来对付着手中事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何止是我那位族兄的缘故,以夫君你之前灭高句丽的功劳,早就该为两千石的。而如今过了年,郎君也二十五岁了,无论如何都该你专政一郡了,而且还一定要与一个大郡才像话……”

    “吾妻之美我者,私也。”公孙倒是顺势开了个玩笑话。

    “或许吧。”赵芸倒是依旧从容。“不过,依夫君的英明神武,若是阿芷、罗敷她们去赞美郎君的话,却一定不是畏了……”

    公孙刚要反驳,说话间,一只胖橘猫与一只瘦花猫却被一只大白猫追索着从堂前仓惶而走,弄的整个后堂左近乱成一团,他倒只能闭口无言了。

    而好不容易等到三只猫被仆妇们熟稔的分开,公孙这才回过神来:“咱们坐了半日,我一直没问阿芸你到底在做什么?我可是第一次见你在七夕之外做针线……”

    “在做幼儿的衣物。”赵芸坦然举起了手中的物件。“夫君瞅着好看吗?”

    公孙一时无言,只是愣愣盯着对方。

    “只是猜度而已。”赵芸见状不由有些忐忑,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夫君回来不过二十天,我也是恰好日子有些不对,本该有红的,却连着三五日都未曾见到,本来以为只是寻常事,孰料问了几个年长妇人后她们竟然都说恭喜……当然,若是没有,便当成是给阿离做的好了。”

    公孙也是恍然。

    这种事情……怎么说呢,应该算是喜事吧?

    只是日子太短了些,也着实说不定,便只能静观其变了。

    一念至此,公孙倒是有些好笑:“看来席天慕地,取星汉精华未必有用,倒还是要老老实实宿在床上……”

    赵芸一时羞愤,却终究难以掩饰眉目中的忐忑与期待。

    往后几日,赵芸期待愈盛,似乎越来越能确定了,不过公孙却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就如何如何……他还有事情要忙的:

    比如,利用春节的名义,四下写信联络感情、打探情报;

    比如,在赵国全境敦促和准备春耕事宜;

    当然还有派人去河东替关羽销案并接他未过门妻子来邯郸;

    甚至还组织举办了一次公学学子与义从之间的蹴鞠对抗赛……并顺势发放了大量赏赐以及所谓奖学金。

    总之,河堤落成之后,春节往后的这些日子里,公孙的生活倒显得格外充实。

    不过,就在这轮对抗赛之后的第七日,也是公学重新开始讲学的第六日,正月廿三的下午……小胖子刘璋忽然在课后快步追上了公孙。

    公孙会意的拐入了公学中一处僻静之地。

    “老师!”刘璋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方才紧张言道。“今日早些时候,我家大人派吕从事过来送了一封信,让我阅后即焚,然后说给老师听。”

    向来自问见多识广的公孙乍闻此言,居然一时有些恍惚,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而已。

    “老师!”刘璋只以为对方是在催促,便赶紧解释了起来。“确实是大事,而且是件好事,我家大人说,朝廷已经议定了您的功劳,怕是要即日升为两千石了……”

    “无妨。”回过神来的公孙一时摇头失笑。“你直言吧,是什么地方?”

    “好像是平原。”刘璋立即答道。“但也可能是中山……这个要等老师往洛阳走一遭之后才能确定。”

    洛阳走一遭是必然的,两千石任命都要去中枢一趟的,以前是面圣,现在是交钱。不过……

    “你家大人竟然连这个都不给一句准话吗?”公孙居然被气笑了。“莫非还要以观后效?中山跟平原是一回事吗?”

    中山国和平原国自然不是一回事,中山国人口六十五万,算是一个大郡国了,可是平原国却人口百万,乃是青州第一大郡!两者之间差了足足两个赵国的人口……能是一回事吗?便是刘璋都晓得不是一回事!

    然而晓得归晓得,刘璋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弯着腰然后一言不发……毕竟,他只是个传话的。

    当然了,公孙也明白眼前这小子只是个传话的,什么都不懂。

    于是乎,他便干脆回复道:“回去告诉你家大人,这个‘或中山或平原’我可以忍,但有一件事物我却要亲眼见到才行!”

    “请老师明示。”稀里糊涂的刘璋赶紧俯身。

    “让你家大人把擒拿要犯的文书拿来。”公孙凛然言道。

    “文、文书?”

    “然也!不拘是尚书台、黄门监,又或者州中方伯自行发文,但一定要有正经文书到我手中我才会动手!”话到此处,公孙忽然俯身拎起了对方脖颈后的衣服,将对方耳旁声声提到了自己嘴边。“刘璋……”

    “在!”刘璋一头雾水之下也是被吓得不轻。

    “回去告诉你父亲,接到朝廷让我去洛阳的征召后我便动员义从,大张旗鼓往洛中而去……过邺城之前,只要有文书到来,我公孙决不食言!但若是过了邺城,便是他能拿出一份圣旨来,我也绝不会理会了!”

    “……”

    “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我放你一日假,现在便回家亲自传讯吧。”公孙忽然松开手来。

    刘璋不敢多言,只是赶紧告辞而走。

    “且回来。”可就在这时,公孙却忽然又想起一事。

    “是!”小胖子刘璋赶紧又满头大汗的转过身来。“请老师吩咐。”

    “你说是吕从事来送的信?”公孙若有所思道。

    “正是……”

    “吕从事很受你家大人信重吗?”

    “这是自然。”刘璋一时间颇有些不好意思。“老师不知道,自从上次遇刺以后,父亲便愈发看重吕从事了,常常对人说奉先有万夫不当之勇,当日若非奉先几乎丧命,所以不仅为他在本地大户人家中纳了妾,还将他家人妻子接到了邺城,甚至听人说,当日太平道送到州中的一千金,倒有三百金赏赐给了吕从事……”

    “原来如此,那吕从事送完信以后呢?”公孙追问不及。

    “便直接回邺城去了……”

    公孙低头思索了片刻,却发现自己虽然有些失落,但总体而言却居然不是特别在意……不知道是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说有了关云长之后多少有些不在意对方了?

    只能说,果然人的观感还是能抹平一些东西的。

    “老师。”刘璋小心翼翼的问道。“可还有事?”

    “滚吧!”公孙听到此言一声呵斥,然后便直接捏着自己手中的《毛诗批注》昂然而去了。

    刘璋茫然四顾,也不知道为何挨骂,但终究是按照吩咐匆忙往邺城去了。

    …………………………

    “他是这么说的?!”

    晚间,邺城官寺内,刘焉一边捻须一边却又禁不住嘴角抽动了起来。

    “是!”刘璋胆战心惊。

    话说,之前在邯郸公孙就吓唬这个小胖子,如今这厮辛苦赶了几十里路回来,却发现自己亲爹也没个好样子……当儿子哪里能不知道,他这位父亲嘴角抽动之时,便是气急败坏到极致的意思了。

    另一边,刘君郎废了好大劲方才止住自己心中的怒气,居然赶紧甩手,如同撵什么东西似的:“既然话已经带到了,你就不必留在此处了,我让人给你开城门,连夜给我滚回去……告诉公孙,我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

    刘璋有心求自家亲爹让自己在此处留宿一晚再走,但眼瞅着连自己兄长刘范都在不停打眼色让自己赶紧滚蛋,却终于是没敢说出口,编只能惶惶然又连夜赶路回去。

    只能说,对还在束发求学的刘璋而言,明明是家长和老师闹矛盾,却都只拿他出气,着实有些过分了!

    “父亲大人!”把自己弟弟送出门去,甫一回到房内,刘范便不由手足失措。“这公孙居然看出了我们一石二鸟之计!听他这意思,宁可弃平原而择中山,都不愿意冒这个险?!”

    刘焉默不作声,只是捻着胡子冷眼瞅着地面。

    “父亲大人,为今之计还是要做决断的……这太平道是除还是不除?”刘范强压住心中慌乱,认真追问道。

    “不是太平道而是张氏兄弟,两者不是一回事!”刘焉气闷至极。“太平道除与不除关我何事?关键是张氏兄弟都已经要我命了,我若不能杀之,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我刘焉无足轻重,人人皆可欺压?!”

    “可张氏兄弟毕竟与太平道一体。”刘范讷讷言道。

    “这便是为难之处了,也是我要找公孙做替死鬼的缘故了。”刘焉无力应道。“太平道势力广大,一不小心就会引起动乱不说,便是宫中也有不少常侍、黄门与之交通,所以才有多位重臣上书天子却不以为然的事情出现……我是既不愿意,也没那个本事讨来太平道定罪文书的!杨公和刘公都没法,我又能怎么办?!”

    刘范一声叹气。

    “还有公孙。”刘焉也是越想越气,竟然捻着胡子在房内绕起圈来。“他真当我是傻子吗?若非是他在赵国敲打太平道,那张氏兄弟又怎么会留意到我上书给朝廷的事情,继而对我下手?本来一个两全其美之策……杀张氏兄弟报仇、将事情推到公孙身上并顺势敲打于他……谁成想这厮看似高傲无匹,心里却居然能如此通透,而且还如此沉得住气?!那可是平原国!二十五岁主政百万人口的大郡国,他居然能忍耐的住?!”

    刘范愈发无奈。

    “算了,多想无益。”话说,这位冀州方伯终究算是半个智者,而且尤其擅长分辨利弊所在,所以,转了许久之后,他还是忽然停下了脚步。“我儿……”

    “父亲。”听了半天埋怨的刘范赶紧上前。

    “张氏兄弟既然想要杀我,就一定要除掉才行!”刘焉死死捏着自己胡须言道。“你去备一份文书,用州中名义……”

    “这万一激起变乱?!”刘范吓了一大跳。“真要冒这个险?”

    “听我说完。”刘焉一边拽着胡子一边狠狠瞪了自家儿子一眼。“等到公孙来到邺城城北以后,届时便让吕布这个公孙自己推荐的州从事私下去送这份文书,而等公孙那边受了文书、领着人马一动身,当晚我们便将吕布这厮给抓起来,说他私盗我的官印……”

    刘范目瞪口呆。

    “对了。”刘焉忽然又轻声言道。“吕布这个蛮子武力不赖,须防生事,这几日多与他一些金银女子麻痹于他,当日也要先灌醉了、绑住了再说。”

    刘范张目结舌许久,方才轻轻点了下头。

    “张角那里依旧正常吗?”同一时刻,数十里外的邯郸城内,坐满了心腹的私宅后堂上,公孙实在是忍不住重复问了第三遍这句话。

    “确实正常。”韩当也是第三次正色回复道。“君侯放心,我向你保证,大陆泽的黄巾力士没有丝毫动向,张角三兄弟也是一如既往……只不过他们三人偶尔会分散行事而已,却也摸清了行动规律。”

    “既如此。”公孙扫视了屋内众人一眼,却是不由叹了口气。“我有两件事要说与诸位听……”

    众人俱皆无声。

    “其一,用不了几日,或许我便要往洛阳受两千石之任。”

    除了娄子伯,众人大多为之一振。

    “其二,太平道行事诡谲,反意昭彰,更有刺杀方伯之实……故此我与方伯有约,若我过邺城前他有明文公文到我处,那我便回身诛杀张氏兄弟,以正法度!”

    除了娄子伯与关云长,堂中众人大多为之一滞。

    我是继续努力的分割线

    “太祖尝曰:刘君郎才堪勉强,器非英杰,图射侥幸,不足为虑。”《旧燕书》.三刘列传

    ps:本月还有47k……

    新书群684558115大家可以加一下。

第三十五章 我独向南行(2合1,大家中秋快乐!)

    二月初的时候,中枢的命令果然就到达邯郸了,无虑亭侯公孙典任地方,劝学而兴教化,筑渠而垦良田,挂议郎衔,入朝论功。

    无论如何都要入朝的。

    因为抛开三公不提的话,两千石便意味着一个大汉官员在官阶上走到头了,比两千石、两千石、中两千石、真两千石都是两千石,本质意义上是同一阶层,而三公则是需要年纪、德行以及经学成就的。所以无论如何,组织考察也好,给天子交个买官钱就得回身也罢,都得走这一遭的。

    赵国各路权贵听说此事,自然纷纷来贺!

    能不贺吗?一个边郡世族出身的小子,二十五岁就要成为两千石,成为这年头‘以郡为国’风气下大家公认的‘一国之主’,关键是这个两千石还不是边郡职务……如此,确实很了不起了。

    当然了,这些人在看待这件事情时注定有着自己的局限性,他们内心所想或者私下所探讨的,大概就是辽西公孙氏会不会因为公孙的异军突起而有所突破,成为一个真正的顶尖世族?又或者说公孙的个人上限在哪里,是最终越过宦官、外戚、士人之间的旋涡真正有所成就,还是如诸多能臣干吏一般,毫无价值的在某一天死在这种政治辗轧中?

    讲实话,公孙都懒得理会这些……毕竟毫无意义不是吗?

    但是,这不代表公孙心情就多么愉悦,哪怕他早就盼着这一天到来了。

    这种并不怎么愉悦的情绪,并不是因为很快就要对付张角而紧张。作为一名战斗经验丰富,甚至可以说从小就是作为边郡军事贵族子弟而进行培养的人而言,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定下了计划,那就没必要多想,到时候还是要拼刀子的。

    实际上,这种黯然的情绪来源于公孙对自己在赵国任上成就的惋惜,或者说是当日在河堤上对筑堤民工感慨的放大版……直白的说吧,一想到无论是初显规模的邯郸公学还是霞堤筑成后开垦的良田,以及辛苦清查出的隐匿户口,甚至还有刚刚扫荡清理一空的太行山,都有可能在即将到来的战乱中变得毫无价值,公孙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东西是他辛辛苦苦所为,虽然一开始就是存着功利目的,就是为了升官,为了锻炼,为了让人注意到他的行政才能,为了在河北平原上凸显自己‘治乱之能’……可是事到临头,一想到这些辛苦都要荒废,又有几个人能无动于衷呢?更不要说这里面还不止是他一个人的辛苦,如此放任不管,对其余人就公平吗?

    可是,又怎么管呢?

    “诸位!”

    作为举行践行宴会的临时场地,邯郸公学宽阔的前院中此时已经满满腾腾的坐了何止百余人,但高居首位的却只能是今天的主角公孙了。“承蒙诸位前来践行,本该是置酒高歌,慷慨而去的,但有些话若不能明白的交代出来,怕是诸位与我都难安心,对不对啊?”

    众人一时失笑,却又旋即安静下来。

    “当日与诸位相约,事情多是以两年为期的,而如今我上任不到一年便要离任,也是愧对诸位了。”公孙放下酒杯,循循言道。“不过,所幸当日相约诸事大多已经办妥,也就是今年入冬时的察觉公推一事尚无定论……”

    和当日定约之时相比,此时公学院中不免人员复杂,故此只能点到为止了。当然,相关人等自然能够会意。

    “请各位放心。”魏松闻言倒是当仁不让。“老朽今日当着诸位的面重申一遍便是,当日之约不会因为无虑候离任而有所变更,我魏氏子弟今年依旧不会参与国中孝廉推举。”

    李氏、邯郸氏,也是纷纷表态。

    “我也和国相还有方伯谈及了此事。”公孙见状接口道。“两位都对去年推举孝廉的法子格外赞同,故今年的孝廉依旧从公学中选出,秋收后大开院门考试,前三十名者,又是赵国本地人的,即可参与推举……还有张公,你那幼子如今在洛中为郎,却也与我有半师之论,此行我也一定会有所安排和引荐的。”

    别人倒也罢了,那张王鲁三家自然是喜上眉梢,只是除了前郡丞张舒外,其余两家便不好公然起身作出感激表示了。

    喝过张舒起身敬的酒,公孙本可就此打住,但酒入喉肠,反倒有些忍耐不住了:“诸位,我许下的言语自然是要言出必行的,可诸位许下的言语,也希望你们能够遵守!莫要严于律人,宽于律己。”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而且跟眼前气氛颇多不合,所以,刚刚想要喧闹起来的公学院中登时变得安静下来。

    “不知道君侯所言到底是何事?”众人面面相觑之后,依旧是作为本地人首脑的魏松,从几案后避席正色询问。

    “我直言好了。”既然已经开了口,公孙倒没有必要再遮掩了,他扫视了一圈眼前的众人,干脆而直接。“我走后,那分给当地平民的两千顷良田,是不是要被你们立即瓜分殆尽?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缓一缓吗?”

    院中一时鸦雀无声,但马上就有人试图开口辩解。

    “不必多言……这不是你们一口咬定便能承诺的事情。须知道,你们是官、是吏、是贤达,也是豪强富户。而那两千顷地,有的是被我分给了修渠中卖了大力气的苦力,有的是给了太行山中招揽回的流民,还有的是给了因为修河而丢了原本田地的百姓……这些人在你们面前简直是予取予夺!”

    “我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无外乎是嫌我多事,嫌我刻薄,嫌我苛待你们这些名族,嫌我都要走了还依旧为难你们……但是我得告诉你们,我此举实在是为了你们好!”

    “暴秦带甲百万,却从陈胜吴广一群闾左、刑徒开始覆灭;王莽也是带甲百万,却也从赤眉、绿林开始身死族灭……这是巧合吗?!你们今日对国中平民、单家好一点,将来说不定就能因此免去灭族之祸!懂了吗?!”

    “……”

    “问你们话呢?”公孙用酒杯磕了磕面前的几案,面上始终分辨不出喜怒。“为什么不说话?”

    “君侯的提点我们一定铭记在心。”邯郸氏的家主第一个反应过来,也是赶紧俯首。“请您……”

    “你的‘铭记在心’只是记在嘴上,”不等其他人呼应,公孙却是突然冷笑嘲讽。“实际上心中早已经不耐烦……对不对?无知者无畏嘛!”

    邯郸氏的家主只当是对方临走前还想要做点什么了断,当即吓得面无人色,只能赶紧避席跪拜谢罪:“君侯在上,当日甄度死前所言确实是污蔑攀咬,邯郸氏上下绝无半点对君侯的不敬!”

    “我不是借题发挥,更不是针对你。”公孙继续冷笑言道。“我是说这里所有人……从魏公这种君子算起,到你这种人,其实全都是无知蠢货!我诚心诚意地提醒你们,你们却无半点自知之明!个个目光短浅,大祸临头却浑然不觉!”

    众人面面相觑……你说要是指责自己道德,那还能争上两句,可指责智商,尤其是指责所有人的智商,那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至于说什么大祸临头之类的话,听起来更是无稽。

    既如此,索性不说,任由对方耍酒疯就是了!

    “也罢,”公孙见状一声长叹,自斟自饮了一杯后却是终于停了醉话。“我也不跟你们解释了……只记住一条好了,我公孙此番入洛,八成还是要落在河北为官,离你们多半是不远的!霞堤是我政绩所在,你们谁敢擅动我的政绩,我便要谁立即好看!”

    这番威胁,反倒是让本地豪强们多少有了几分安心……毕竟习惯了嘛!

    “还有,我走后,公学中的资助会依旧如常,但蔡公为人迂腐,而且为人无定心,还望魏公能够妥善协助于他,好生守住这个公学。”

    本来事不关己的蔡邕当即面色青红不定起来,但却又不敢当众跟喝了酒的公孙嚷嚷,再加上对方之前居然将整个宅院拱手相送,便只能掩面去喝闷酒了。

    “请君侯放心。”魏松无奈跟着叹了口气,和别人不同,他对公孙的认可倒有八成来自于这个公学,听到对方如此郑重其事的交代下来,便是言语中有些对蔡伯喈不尊重的意思,那也只能昂然受了下来。“松自鲁国相任上下来以后,便已经绝了仕途之心,一心都只是办学而已,承蒙君侯赠下这座藏书阁,又办起了这座公学,那我后半生便已经没了别的想法,一心一意都在此处了!”

    公孙微微颔首,复又扭头看向了赵平,引得后者一个哆嗦,也是赶紧避席相对。

    然而,公孙看了此人半响却只是一句废话而已:“郎中令好自为之吧!”

    “喏!”赵平依旧是郑重其事。

    “也罢!”公孙环顾四周,实在是找不出还要交代的人,只觉得索然无味,便再度自斟自饮了一杯酒,然后就昂然起身。“诸位也都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居然不顾满院数百宾客,直接离开了筵席。

    “君侯。”一出门,跟上来的娄圭便不由摇头。“何必花心思提点这些人呢?”

    公孙摇头不语。

    “君侯。”另一边的吕范倒是说了另外一件事。“褚燕也来了,看意思是想追随君侯换个地方,要不要见一下?”

    “不见了,让他安心在董公仁手下做事。”公孙不以为意道。“但可以告诉他,若是董公仁真有对他不公的地方,那到时候无论是平原还是中山,都可以随时来找我!”

    “那沮公祧又如何?”吕子衡继续追问道。

    “他下定决心了吗?”公孙依然不以为意。

    “是。”审配在旁赶紧插嘴道。“他说只要明公还在河北,就愿意继续追随……”

    “不要逼迫人家。”公孙看了一眼审正南,依旧显得浑不在意。“让他随子衡留在邯郸,替我照顾家眷,然后等我去处定下来之后,或是随子衡一起来寻我,或是从容归家也无妨。”

    “如此正好。”审配也是松了一口气。“两全其美。”

    公孙不再多言,只是径直回到府中,歇息一夜。

    第二日一早,他先将县中的印绶交与王修,留下吕范、王修、沮宗三人看守邯郸城和留在此地的家眷,然后便集合义从收拾兵器,浩浩荡荡,出邯郸往南而去。

    没办法……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公孙当然是想让褚燕、沮宗,乃至于董昭都跟他一起走。

    但是,这种想法俨然并不现实。

    董昭是孝廉出身,一任县长,此次功劳下来以后,很可能会立即转为县令,那便是朝廷命官,又怎么会弃官跟他走呢?

    还有沮宗,沮宗倒不是不愿和公孙走,而是说他兄长沮授在外做县令,他本人便不好离家中父母太远,审配因为个人原因希望沮宗早定决心,早做承诺,但公孙却不能不为对方考虑难处。

    再说了,也确实需要一个地头蛇协助者吕范和王修两个文士留在邯郸,看护着已经怀了孕的赵芸等人在此等候消息。

    至于说褚燕……这其实跟带走不带走无关,因为这是一个后手!

    万一此番刘焉真的来了公文,但袭杀张角兄弟却出了差错,继而引出动乱!那褚燕这个在太行山厮混许久的山贼就有大用处了,带在身边反而浪费,放在襄国才是正途。

    毕竟,真要说杀人,自己身边有磨刀霍霍的关羽,有韩当,有牵招,有魏越,有杨开,有两百骑兵……真不差褚燕这一个人。

    而类似的处置其实还有王宪王道人,以及张晟……张晟自然不必说,但王道人这里却是和褚燕恰恰相反。毕竟,人家王道人与公孙并没有什么从属,他一个方外之人,来到邯郸也不过是为了暂时摆脱有意谋反的太平道而已。如果说他真有追随之人,那也只是向栩罢了。但是,公孙却看中此人曾与张角交往密切,知道张角情况,所以便强迫着人家随行,乃是要此人当向导的意思。

    总之,种种安排不一而足。而趁着二月春风,众人也是终于离开了邯郸城,沿着大道往南从容而行。

    然而,行不过十余里,未出邯郸境内,便有前出的哨骑突然折身回复。

    “怎么说?”公孙蹙眉不止。

    “回禀君候,前方有些许烟尘。”哨骑有些紧张言道。“韩统领带着牵统领先去查探了,他让您小心从事……”

    “邺城邯郸之间?”骑在马上,握着缰绳的公孙闻言变色之余却也是难以理解……这即便是太平道有所埋伏,也不至于选在这种地方吧?

    当然了,小心为上!实际上,随侍在一旁的关羽,干脆已经握紧了挂在马上那并不顺手的长槊。

    “君侯!”不过,稍倾片刻韩当便呼啸而回,只不过脸上多了一块布做的类似于面罩一般的东西而已。“无妨,只是虚惊一场……前方路口处行人太多,有些阻塞了道路而已,我细细查看,真的只是寻常百姓。”

    “原来如此,可你为何戴上口罩?”公孙释然之余也是不由好奇。

    口罩,大概是公孙大娘众多‘发明’中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东西了,公孙花重金养着的义从有着这样的装备当然也是正常……但即便如此,这玩意的普及率其实也依然不高,这是因为安利号影响地域外的人很难理解这玩意能够阻拦‘病气’。反倒是辽西、辽东包邮区那里,虽然依然难以理解,但秉承着对公孙大娘和安利号的信任,多少是从喝热水到戴口罩适应了不少东西。

    “因为这些行人乃是从河南而来的,而河南不是正有时疫吗?”韩当瓮声瓮气的答道。“听这些人的意思,此番倒多是为了逃避时疫和流民才来河北暂避的。我也是有些担忧这些人里面谁会有病气。”

    公孙恍惚间想起了曹操之前来信时说的那件事情,也是登时醒悟,看来,这场大疫终究是席卷到了黄河边上!那么小心无大错,他当即下令所有人戴上口罩,继续前行。

    然而,绕过这波明显是大户人家逃避时疫的车队以后,再往前走,公孙一行人却发现道路是越来越难行了……因为这种自南往北逃避瘟疫的队伍变得越来越密集,而且所遇的队伍规模也是越来越大!

    渐渐的,大概是中午时分的时候,公孙和他的一众心腹们终于察觉到事情不对了,然后停止了艰难的前行。

    “君侯,之前的那些人衣着都还干净,车马都还有秩序,可现在这些人……”虽然带着口罩,可依然能看的出来娄圭面色极为严肃。“俨然便是流民一般了。”

    戴着一个黑色口罩的公孙驻马在路边,默然不语……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越往后,这些行人的衣着就越是简陋,面色就越是不堪,队伍中的车马行李也越来越少。而更可怕的是,这些行人看向公孙这两百多白马黑面的骑士时,他们的眼神也从畏惧变成了麻木!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实际上,停下来细细观察的众人,此时心头已经渐渐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公孙忽然扯下面罩,然后跳下马来,拦住了一个面色不佳,但衣着还算整齐的老者……更重要的是,此人居然拄着一个光秃秃的九节杖。

    “老丈!”公孙下得马来,认真询问道。“你是太平道人吗?”

    “见过贵人,我不是太平道人。”这老者明显有些神魂不定,不知道是行路疲惫还是如何,但所幸言语并无差错。“这九节杖乃是太平道人见我行路难,好心赠我扶着走路的。”

    “那敢问老丈,你们这些人从何处来?”一旁的王道人忽然也是拉下口罩,然后跳下马来亮出九节杖。“河南的太平道人又要将你们带往何处去?我是北面的太平道人,不知道你们南边的事情,还请勿怪……”

    “不怪不怪,我们是往钜鹿去寻大贤良师的。”很显然,王宪的九节杖起到了奇效,这老者双目中几乎是瞬间泛起了一丝神采。“至于我们这些人的来历,也是从荆襄到中原,各地都有……全都有!”

    对方突然打起精神,反而让公孙心头愈发觉得不妙起来:“河南的太平道为何要带你们去钜鹿寻大贤良师?是大贤良师有命令还是如何?”

    “都有!”老者僵硬的面上露出了一副古怪的笑意。“先是荆襄大疫,然后天气转暖,连兖豫两州都跟着染了疫病,我动身时,我们陈国南边就已经跟着染了病,北面的百姓又惊又怕,只能指望符水,可偏偏南面的太平道人太少,治那些得了病的人都来不及,何况是我们这些没得病的人……结果后来就有太平道人召集我们说,若是能来河北找大贤良师,他一人做出的符水一次便可以让我们一千人用……我们也不想等死……七年前的大疫,我四个儿女便死了两个,这次不敢再等……”

    “所以你们便抛家弃子跟着来了?”公孙又惊又怒。

    “太平道管吃的,管喝的……沿途有挺多大户扶住。”老者勉力笑道。“锁了门,带着粮食钱财全家一起来的……不比在家等死好吗?而且还有人说,等到了大贤良师身边,便不会再饿着、累着,这是《太平经》上说的……”

    “你们来了多少人?”公孙只觉得口干舌燥。

    “不知道,过河的时候听人说有七八万……后面还有。”

    公孙瞬间觉得头晕目眩起来。

    “你四个儿女七年前死了两个……如今全家一起来河北寻大贤良师?”一旁一直没开口的娄子伯忽然出言询问道。“那你剩下两个子女和他们的家人呢?”

    老者张了张嘴,却无半点声音发出,第二次才强笑道:“过河时失散了,失散了!我先渡的,他们在后面!还得去寻大贤良师,找到大贤良师,就有救了!”

    说完,这位陈国来的老丈便径直拄着九节杖绕过了拦在前面的公孙等人,继续带着一丝古怪笑意往北而走。

    公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因为眼前自南往北的人流还在不停地变大变密……而且行路之人也变得越来越麻木和落魄!

    “有些不对劲!”娄子伯也觉得心头发闷。“若是照那老丈所言,流民应该并未失去粮食,还没变成饥民,而且还应该有太平道人沿途管理……可若如此,不该是如此情形才对?”

    当然不对劲,这么多人迎面而来,却根本没多少喧哗之声,宛如行尸走肉,而且还根本没看到几个太平道人……这肯定不对劲!

    “去问!”公孙忽然回头厉声呵斥道。“都去问!”

    眼见着自家君候发怒,一众义从纷纷散开,四处询问……总归是有清醒之人,所以很快众人就知道了事情始末。

    原来,正如那个老丈所言,南方大疫有趁着春日卷向中原的趋势,面对时疫百姓惶恐之余几乎无能为力,于是张角便在河南大肆鼓动当地人在瘟疫到来之前去河北投奔于他……但事情一开始便出了差错!

    “太平道以为,只有青壮才有力量来河北见他们的大贤良师。”牵招面色铁青,络腮胡子根根竖起。“但不知道是百姓太过于惧怕瘟疫,还是这些太平道人夸大了南方的瘟疫,又或是觉得留在当地本就没有活路,结果弄得兖豫不少百姓变卖家财,拖家带口随着当地太平道人往河北而来……他们和刚才那个老丈一样,只以为到了钜鹿,见了大贤良师便能过上‘太平’日子!”

    “在河南时,队伍还小,也都有太平道人管束,粮食、物件也都没用完。”杨开也是沉声讲述着自己听来的讯息。“但到了官渡后,却因为无法渡河而不得不停顿下来……队伍在几日间便大到难以控制,太平道支撑不下,陈留的官府也是严加防范,不许卖粮食给他们,流民无可奈何下只能强行渡河,结果……”

    “结果如何?”

    “结果越渡越乱,到了当日晚间,渡口更是踩踏生乱……据说当时死伤者便不下数千人!”

    “……”众人齐齐想起了刚才那位老丈。

    “所以,前面的人大多无差……可越后来的人,财货、粮食便越少。”娄圭勉力提醒道。“君侯,此时或许还行,可咱们再往南走,怕就是饥民而非流民了!”

    公孙沉默无言。

    “张角当杀!太平道当诛!”关羽双目睁开,却是愤恨难平,吓得那王道人一时手抖直接丢掉了手中的九节杖。

    “此时反而已经杀不了了。”娄圭用几乎无奈的语气反驳道。“这些人俱是往钜鹿寻大贤良师的,咱们两百人如何去杀?!”

    “这应当便是张角的计策了吗?!”审配咬牙言道。“彼辈早就有利用疫情从河南聚拢大股青壮到身边的意图了,之前不过是刻意与我们周旋,拖延时间……”

    公孙依旧默然无语,心头却已经难以自持。

    这是张角的计策吗?

    很明显,即便是张角的计策,那也是失败了吧?他求得是青壮,可现在呢?但是,单纯以应对自己和刘焉的谋划来说,这反而比纯粹有组织的青壮更有效吧?若只是有组织青壮,利用骑兵的速度依然可以回头一刀致命,可现在呢?

    关云长说张角该杀,太平道该杀……是该杀!但是,若是能在本地安居乐业,又有谁会把远在河北的‘大贤良师’视为人生的希望呢?仅仅是对瘟疫的恐慌就让他们抛下一切往此处而来吗?!

    张角和太平道的行为很可笑,这些流民的行为也很可笑……但他公孙和刘焉更可笑!

    而且不仅是二人针对张角的击杀谋划显得可笑,他公孙之前对赵国的担忧和安排尤其显得可笑!如果前面真的还有十余万流民,乃至于饥民滚滚而来,那跟钜鹿挨在一起的赵国乡野之间还能有什么东西剩下?

    太行山会立即被盗匪填满!

    新开垦的田地会立即豪强们紧急修筑的坞堡所吞并!

    那些刚刚获得了些许土地的本地百姓会争先恐后的去请求豪强大户们接纳他们为徒附,以求自保!

    大量的流民也会优胜劣汰的被豪强们所吸收!

    或许只有邯郸公学能继续存在下去?

    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尽管张角只是单纯的为了造反而煽动这个煽动那个,可他却在无意中得到了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数年后的某一日,这股力量会将一切秩序撕碎!

    所谓黄巾起义……一开始确实只是一个野心家彻头彻尾的谋逆之举而已,两汉四百载,这种事情多如牛毛!但是,这次造反和这位野心勃勃的大贤良师却恰好出现在了一个特殊历史节点上,使得这场阴谋谋逆在开始后迅速改变了性质,演化成了一场真正的起义!

    老百姓真的已经绝望到只能相信一个宗教疯子的地步了!

    自己之前把一切想的太美好了!该醒了!

    “君侯!”审配面色严峻的来到公孙身侧。“请您决断!”

    “决断什么?!”公孙没有带口罩,只是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继续赶路……过邺城,转河内,去洛阳……咱们两百骑兵,难道还担心被饥民撕了不成!”

    审配无言以对,只能翻身上马!

    “君侯……”就在这时,那王宪王道人忽然拄着自己的九节杖畏畏缩缩的开了口。“我不跟你走了……这里没有太平道人约束他们,会出事的,我认识路,也跟张角熟,我试着送他们去钜鹿!我不跟你走了!”

    众人俱皆无言,便是刚才放言要杀张角的关云长都默不作声。

    “去吧!”公孙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转身向南。

    流民滚滚,铺天盖地,以不可阻挡之势自南向北而来,离王道人越来越远的公孙握着缰绳的手都在颤抖,却只能强行压着各种心思,然后在一众心腹的簇拥之下,头也不回的带着两百义从逆流向南。

    等到了邺城的时候,公孙大概可以肯定,确实应该有不下十万流民往钜鹿而去了。

    而且,公孙也没有接到刘焉文书……实际上,后者惊慌失措,在流民从邺城外路过之时,数日间,他都躲在城门紧闭的邺城中不敢出声。

    宛如一只缩头乌龟!

    诗曰: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是还差39k的分割线

    “光和三年,春,大疫;二月,京兆地震,太尉刘宽罢;又,辽西太守赵苞拜光禄勋;又,邯郸令公孙拜中山太守……十二月,上立何贵人为后,大赦天下,加何进侍中、将作大匠、河南尹。”《三辅决录》.赵歧

    本卷完

    ps:大家中秋快乐……这章昨昨晚上是有4k的,但犹豫了一下,中秋节不能让大家不痛快,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写完为好,喝了三瓶东鹏特饮才写完……呃,主要是喝不起红牛。

    还有新书群684558115大家可以加一下。

第一章 宴于桑庭

    汉光和六年末,公元183年底,涿郡,涿县城南。

    可能是今年天气转暖比较早的缘故,上午阳光下,如果细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棵光秃秃的大桑树居然已经开始有些嫩芽抽出了!

    正值农闲,又将过年,中山广昌县尉刘德然的父亲刘元起正在这棵即将返青的桑树下闲坐晒太阳,顺便与族人闲谈。

    “叔父,”有差了一辈的妇人一边在太阳下晾晒衣物,一边忍不住插嘴道。“你家德然这么年轻就已经做到了县尉,还是广昌那种大县的县尉,从玄德父亲那里算起,这可是咱们族中好久没见到的正经差事,你为什么非但不高兴,反而一直说他不如玄德一个白身呢?”

    “你们懂什么?!”刘元起闻言蹙额起身,拢着袖子连连摇头。“如今中山公孙太守即将离任中山,才给我家德然忽然安排了这么一个职务,俨然是觉得他不堪大用,只不过德然终究追随了他数年,又只碍于同学情面,这才给了个交代而已!其实,若公孙太守真是看重他,就应该让他辞去职务依旧带在身边才对,这样,前途才能真正算广大一些!可笑我家德然,对此浑然不知不说,得了此官以后还让人回家四处宣扬……”

    话说,刘元起毕竟年纪有些大了,一张嘴便喋喋不休,还咬文拽字,更重要的是这种得了官还埋怨的行径也着实让人无语,于是周围的族人纷纷来劝,便是那些晾衣服的妇人们也都偷偷说着刘元起夫人得到消息后截然不同的表现,然后不禁掩口而笑……

    当然了,说了半日,刘元起也看出来了,自己这些族人和自家老婆一样,完全不懂这里面的道道,只当是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呢!于是,气急败坏之余,他便准备起身离开此处。只是一时犹豫是出里门去外面转一转,还是去寻刘备说说话……在他看来,这几年愈发沉默寡言但也愈发长进的刘玄德俨然比自家儿子强太多了,说不定这小子才是族中将来真正的依靠。

    这是刘元起的真心话。

    如今世道越来越差,可刘备非但闻名涿郡,手下还有几十骑幽州少年游侠追随,族中安稳将来恐怕真要落在他身上了。而且再说了,如今这小子守孝期满,那公孙太守之前又屡屡有信使来,便是论官场前途,自家德然怕是将来也要远远不如对方的。

    然而,就在刘元起心思百转之际,忽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里门外由远而近,俨然是有十余骑奔着此处而来了。

    世道不好,虽然知道可能是来寻刘备的,但族中青壮依旧小心的爬上树登高而望,见到那些骑士礼貌的里门前下马方才放下心来。

    仔细一问,果然就是来找刘备的。

    于是,刘元起一边让族中人引着来人去刘备家中,一边早早让人去喊刘备出来相迎,然后,他倒是无须多想了,直接顺道出了里门,往外面遛弯去了。

    而就在刘元起出了里门的当口,大桑树下西北处的篱笆前,一个面白唇红,须少大耳的年轻人果然也带着一个衣着不整的文士、一个络腮胡子的青年壮汉,出现在了来客之前。

    “涿郡刘备,见过二位,”刘备轻轻与两个为首的中年人见了礼,却又不禁有些疑惑,只是面上没露出而已。“两位素味平生,不知为何……”

    “中山商人,苏双/张世平……见过玄德君。”两个中年人自然要赶紧报上家门。

    刘备和身后二人听到中山二字,俱是有些恍然,便也不再客气,而是当即邀请对方入内。

    “这是我两位同乡好友,张飞张益德,简雍简宪和。”双方就在院子里铺席坐定以后,刘备抬手一指,便开门见山。“此二人俱是我生死之交,两位若有什么言语,还请不要避讳。”

    苏双与张世平对视一眼,却也不说话,只是朝院中随从打了个眼色而已。而几个随从见状,立即从院门外的马背上取下来些许事物,并陈列在了两拨人中间的席子上。

    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足足数百金而已。

    然而,刘备端坐不动,看都没看身前的这些金子一眼,便是那简雍和张飞,也只是一个歪坐着捻须若有所思,一个端坐着满脸好奇而已。

    苏双和张世杰见状,不由面面相觑,只能躬身一拜,说了此行目的。

    “你们是中山贩马客商,想托庇于玄德?”简雍听完以后,第一个失笑开口。“如此说不通啊?玄德虽然在涿郡颇有名望,本地游侠愿意给他面子,但若只是想借玄德之名让那些游侠不骚扰你们,只要给我们少许资助,一顿宴席、几匹马、几把兵器都行,何至于数百金相赠,又直言托庇呢?而且,还一来两家?!”

    “说的对!”满脸胡子的张飞嗓门极大。“你们这些商人向来是算计的厉害,今日既然能与我家兄长数百金,那想来所求之事也是极难……莫不是犯了什么事情?”

    苏双和张世杰欲言又止。

    “两位自中山来,”就在这时,刘备忽然开口。“可知道我兄中山公孙太守即将离任,或将来涿郡为郡守?”

    苏双和张世平各自叹了口气,然后齐齐俯身再拜,起身后,那苏双倒是干脆揭开了谜底:“不瞒玄德君,正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情,我等才来寻求托庇!”

    刘备面无表情,默然不应,倒是简雍继续接过口来,与对方从容交流。

    原来,按照对方说法,这里面牵扯到了安利号和甄氏等中山豪商数十年来的竞争问题。

    要知道,安利号的根基向来是在环渤海一代,而且之前多年未曾有所突破,但这不是因为安利号本身不愿意扩张,也不是它没有这个竞争力,而是说这年头做生意是要政治庇护和当地豪强配合的,而公孙氏的势力范畴之前始终出不了这个圈子!

    往南,东海糜氏始终依靠着泰山的复杂情况卡住琅琊一线,而往河北腹地,之前一直挡道的便是中山甄氏为首的一大群中山、安平的显贵们了……他们沟通南北,向来是独霸河北平原西部、南部这些地方。

    但是,这不是公孙从雁门做官做到赵国,又一路做到了中山吗?

    之前公孙在雁门、上谷北面的弹汗山打了一仗,甄家立即老老实实的将北面通往并州的那条贫瘠商路让了出来,用以示好;后来公孙去了赵国,安利号虽然没有大肆并吞式的扩展,却也顺势和中原曹氏、夏侯氏、丁氏这波人结成了一个永久性商道;然后公孙去做了中山太守……

    呃,你说以公孙太守的手段,便是没有对谁谁谁下黑手,这甄氏和一众中山豪商也免不了在和安利号的公平竞争中七痨八伤,元气俱丧啊?

    “去年春天,天子设置骥厩丞,囤积马匹一事,诸位应该也知道吧?”张世平正色询问道。

    “这是自然。”简雍抱着膝盖再度失笑。“听人说是天子卖官卖的钱太多,西园都要堆满了,十常侍们眼馋,就出了这个主意……结果各地马匹被豪强大户垄断买卖,一匹好马卖到上百万钱!也就是我们一群游侠没门路,不然不也发财了吗?!如何,两位当日可曾有机会发财?”

    “幸亏没机会!”张世平摊手言道。“此事在别处自然是闭着眼睛赚钱的好机会,但河北这边……诸位不知道,中山、安平的各家豪商当日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被安利号用手段拿住,几乎一败涂地,亏得不成样子,从此再无余力与安利号在河北相争!不过,安利号却也没有下死手,反而退了一步,依旧让对方维持了一个架子。”

    “我大概明白两位的难处了。”简雍继续笑道。“之前诸河北豪商以中山甄氏为首,与安利号相争。如两位这种,俨然是十几年来都是趁着双方互不侵扰的默契,往来于辽西、中山二者中间,做些马匹、布帛的转手生意。而如今局势大变,安利号实际上已经掌握河北生意主动,便总觉的之前的行商方式有些过时了,是也不是?”

    “宪和明鉴!”苏双大为感叹。“真是一点就透……”

    “但我还有一事不明。”简雍忽然打量了一下二人,然后猛地坐直身子问道。“你们来找玄德,大概是听说了公孙太守与玄德的情分,又知道公孙太守将为涿郡太守,将直接影响你们生意……然而,生意而已,若只是求保全,直接加盟了安利号便是,何至于找玄德这个不相干之人求庇护呢?而且,如此多的金子,还是有些过了吧?”

    “不错。”刘备也是终于淡淡开口了。“我刘备非是贪财之人。若你们只是求平安庇护,又来登门造访,那出于道义,我自然可以为你们引荐本地安利号掌柜。至于这些金子,乃是你们辛苦行商多年赚来的,还请收回去吧!”

    “玄德君的义气果然是如传闻那般,此行是找对人了。”张世平感慨之余却又缓缓摇头。“可不瞒玄德君,若是真是只求加盟安利号,以我们二人之前多年往来辽西、中山,却也无须引荐……”

    “那你们……?”刘备终于疑惑动容。

    “玄德君,”苏双无奈解释道。“今年秋后,便有传闻说公孙太守将为涿郡太守,我等那时便已经主动去寻了安利号请求加盟。然而,安利号直言,为了公孙太守清名,他们非但没有吞并涿郡各路生意的意思,反而要主动求退……”

    “我不信!”张飞忍不住插嘴言道。

    “一开始我们也不信。”张世平苦笑道。“可如今涿郡及涿郡以南,只有些许大城中还有商号,其余种种,安利号居然是真的主动弃了!我等无可奈何,而今后生意却几乎全要看公孙太守脸色,便只能四处寻访,求一位有根基的本地豪杰来做庇佑……”

    “而且我们也不瞒玄德君,”苏双继续接口言道。“现如今范阳卢氏那里已经人满为患,我们二人小门小户,根本无力去登门,打听了半响才找到玄德君这里,还请玄德君收留!”

    刘备恍然大悟,而思索片刻后也是毫不拖泥带水:“我兄如此行事想来只是心存清白之念,并无他意,但你们心存疑虑也是正常……既如此,承蒙二位看得起我刘备,且容我打探一二,若真是如此,我便腆着脸帮一帮二位又何妨?”

    苏张二人不由大喜。

    “然而无功不受禄。”刘备复又言道。“以后生意若能平安,便以干股名义送来一些资助便是,这些金子拿回去安心整顿生意吧!”

    苏张二人愈发觉得此行是找对人了。

    而当日,这苏张二人便在刘备家门外的桑树下置酒买鸡,邀请刘备乡邻族人宴会一番,自然就不必多言了。

    不过,宴席之后,众人兴尽而归,刘备和简雍、张飞回到家中闲谈,却是心中忍不住疑窦丛生……之前公孙在中山,可这没这么清白的?!

    或者说,这年头天下真有如此清白之官?

    不要说简雍和刘备,便是家里杀猪的张飞也是不信的。

    但是,刘备手下那么多豪侠少年,多不事生产。单靠张飞的资助以前尚可,以后呢?以后公孙来到涿郡为太守,他刘备孝期也早已经过去,正要做些大事,以求建功立业……没钱怎办呢?

    收这种正经来路的钱,总比届时贪污强一些吧?

    故此,三人议论纷纷,终于还是满怀踌躇的睡下了。

    但这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此时,涿郡南端的樊与亭,他们口中的主角,新任涿郡太守公孙却已经踏上了幽州的土地了。

    “云长还在读书吗?”亭舍中,公孙见到邻屋灯火依旧,便径直掀开布帘走了进去。

    我是挑灯夜读的分割线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杨慎

第二卷 论于樊舆

    “云长还在读书吗?”公孙掀开门帘,旋即失笑。“子曰:学而不厌,说的就是云长这种人啊!”

    屋内抱着熟睡孩子的关羽妻子胡夫人见状知机退下,而关羽则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从容一礼,口称君侯。

    话说,和关羽接触越是久,公孙就越来越觉得,这种人是注定要有所成就的……身高九尺、力大无穷,本可以靠老天爷吃饭,天天吃饱喝足练练肌肉,当个冲锋陷阵的将军都是最顶级的那种。

    然而他偏偏却是行事坐卧,手不释卷!

    所谓天生比你强,还比你努力……公孙官越做越大,手下人才越来越多,然而便是跟关羽格外有些相冲的审配都不得不承认,当日公孙连夜追回这个河东杀人犯的举动,确实是堪称慧眼识英雄!

    “正在读《史记》。”双方重新坐定以后,关羽收起了手中书本。

    “哪一篇,可有所得?”公孙随意问道。

    “《陈涉世家》。”关羽蹙眉答道。“却有几分疑虑……”

    “读史不比读经,读经在于微言大义,读史在于以古鉴今……”公孙缓缓言道。“我当日读《史记》,《陈涉世家》这一篇无外乎是得了其中三句话。”

    “愿闻君侯高见。”关羽正色拱手言道。

    “一曰: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一曰:天下苦秦久矣;一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关云长不是人云亦云之人,所以他沉吟片刻后便正色讨教起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难道不是同为壮志之言吗?君侯何以分列为二?”

    “于我而言不是这样的。”灯火之下,唇上修剪了整齐胡子的公孙摇头言道。“‘燕雀’之语在激励自己不要畏惧人言,待到天下事变,彼时别人自然会理解你的苦心与能耐;而‘王侯’之言在于辨人,身为上位者,不要因为出身而对人有所区分,应当察其言观其行才对……”

    “原来如此。”关羽难得失笑。“君侯为上位者,居高临下,自然会对‘王侯’之言另有看法,倒是我眼界低了一些,依旧作为激励自我之言。”

    “今日为下位,他日未必就不能为上位,或主政一方,或统帅一军……云长,你不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所谓‘宁有种乎’,不止是暗示贤才未必不能出于寒微,也是在暗示贤才未必不能出于豪右之家,要一视同仁才对!”

    关羽捋着胡子默然不应。

    公孙不由轻声失笑:“云长这是何意啊?”

    “无他,我知道君侯此言是一番诚恳美意,有意教导于我。故此,我若翻脸驳斥,未免失于礼数,可是要我对那些出身豪右之家的人物高看一眼,我却极难做到……做不到的事情又怎么能应许呢?不如不应!”

    公孙拊掌大笑……这关羽,倒是倔强的可爱。

    不过,笑完之后,关云长倒是继续认真追问了下去:“君侯,还有一句‘天下苦秦久矣’,莫非也能以古鉴今吗?”

    公孙当即肃容:“我不是说当今之世大汉已经尽失人心,而是说若有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那当政者就应该彻底反思己身了!”

    “君侯所言甚是!”关云长肃然起敬。“若天下各郡国君长皆如君侯,又哪里会有如今的局面呢?”

    公孙一时沉默。

    “是羽哪里说得不对吗?”关羽依旧认真莫名。

    “你还记得我们当日出赵国,遇到太平道聚拢流民往钜鹿一事吗?”公孙平静询问道。

    “这是自然。”关羽当即应声。“怕是终身难忘。”

    “那你知道朝廷诸公是怎么应对的吗?”

    “不是不了了之吗?”关羽昂然反问。

    “当日到了洛中,我师刘公刚刚因为京兆地震罢职,不好上奏此事,我便去寻了司徒杨赐杨公,具言此事。”公孙循循道来,居然是不气不怒。“杨公本就对太平道有所警醒,听我讲完此事后更是震动,便当着我的面制定了针对太平道与张角的处置方案……当时的情形,若是急索张角,怕是立即就要引起叛乱,从而天下震荡。于是杨公便在奏疏中建议,先不要动张角,而是通知各地方刺史、郡守同时动手,先将太平道三十六方的首脑拿下,然后将太平道众安抚在本地,最后再动用大军围剿钜鹿!”

    “这是极对的策略!”关羽毫不犹豫的称赞道。“就该如此处置才对……可为何不见动静?”

    “不知道。”公孙摊手言道。“反正当日主政者尚书令曹公自知天命将至,处处与人为善,便是素来不对付的杨公也未有阻碍,甚至联名上奏。故此,奏疏必然是送到了北宫的……至于天子为什么没有采纳,又或者到底有没有见到奏疏,那就是后来的事情了。但无论如何,中枢那里三公与尚书台当时真的是尽职尽责了。”

    关羽一时默然,他当日也随在洛中,哪里不知道那曹节是冯夫人的外族……此言怕是真的了。

    “还有今年夏日河北那场大疫。”公孙继续言道。“云长或许知道我们在中山填埋污水,扑杀蚊虫,隔绝疫病;也知道张角在南面继续凭着符水蛊惑人心,愈发做大……

    “这一次他还有了经验,所取者俱是精壮,钜鹿周边如今俨然已经只知有太平道而不知有官府了!”关羽忍不住插嘴言道。“如此下去是要出大事的。”

    “不错,但云长你可曾知道,这一次,朝中有识之士也一如既往的拼尽全力意图处置此辈?”

    “愿闻其详。”关羽的面色愈发严肃。

    “此次领头的乃是我当日在尚书台的上司刘陶刘尚书。”公孙循循介绍道。“刘尚书是宗室重臣,又主管尚书台中都官曹多年,此事本该是他分内之事,而他此番上书更是直言张角要反!”

    “想来这一次是曹节病逝后赵忠、张让独揽朝纲,二人一个狭隘,一个贪财,一起遮蔽了天子?”关羽忍不住插嘴言道。

    “非也。”公孙嘴角冷笑不止。“赵忠为人狭隘,又与刘尚书向来有龌龊,所以据我所知,他当时确实以大长秋、黄门监之名试图遮蔽这封奏疏。然而,被复起为太尉的我师刘公却突然掺了一手,刘师以太尉之名与刘尚书联名上奏……故此,天子本人是亲眼见到了奏疏的,还细细阅览了一番。而天子看完奏疏后,却避开刘师,只将刘尚书招到御前,以中都官曹格外辛苦为名当场去了刘尚书的尚书职务,还额外赐了加官,让他去修《春秋经义》去了!至于张角与太平道,也就不了了之了。”

    关羽双眉倒竖,却不知该做何言语!

    “刘尚书是个忠臣。”公孙幽幽叹道。“天下人都知道的……”

    “天子到底是何意?”关羽着实忍耐不住。“天下人皆知刘公是忠臣,他难道不知道吗?”

    “若不知道,天子为何还要如此周转一番,好言好语的卸了刘尚书的职司呢?”公孙愈发感叹道。“依我看,天子只是嫌麻烦而已,什么这个那个的,扯开了全是大麻烦,不如将就着过便是!就拿去年几件大事而言,三公按照惯例清理吏治,一时罢免数百人,士人与阉宦为此争扯不休,他却将罢免之人全都加议郎衔留在洛中;檀石槐一朝身死,西部鲜卑就地反叛,北地太守皇甫嵩求复河西,他却置之不理,反而在西园开宫市、做买卖;也就是巴郡蛮族反叛时他认真了一些,可一旦平叛,却又依旧抛之脑后,转而大修洛阳……不过,听人说洛阳修的确实不错,都有撒水车了。”

    关羽叹气道:“君侯之意,莫非是说天子才是该认真反省之人……若他再不振作,就将有星星之火,烧起大乱吗?”

    “非也!”公孙起身负手摇头道。“上个月,王道人从安利号那边传信说,张角的爱徒,大方渠帅马元义将起身往荆州、扬州收拢当地青壮十万,准备归河北而居;而钜鹿当地,信众、豪强所赠的粮草、布帛也已经堆积如山,此时旗帜、兵器或许都已经开始制作……云长,大乱就在眼前,不需要天子振作了!只希望此事之后他能有所反省。”

    关羽肃容而立。

    “对了。”公孙复又回首道。“去年我母亲赠与云长你的那把‘冷艳锯’如今可曾用顺手了吗?”

    “顺不顺手都无妨,为国杀贼,义不容辞!”关羽躬身而拜,

    公孙点点头,径直出门去了。

    门外,胡夫人揽着才三岁的孩子勉力躬身一礼,公孙复又摸了摸这个唤做关平的男孩脑袋,这才昂然而出。

    话说,樊舆亭是幽州门户,更是天下名亭,向来和涿郡的另一个代表了幽州腹心之地的督亢亭并称,因此规制也不比寻常亭舍,公孙见过唯一一个尚未安歇的关羽,然后出得门来,却没有去安睡,反而是继续立在广阔的亭舍院中遥望头顶星辰……然而,冬春之间,哪里有什么星象可言呢?

    房舍中的姬妾等了许久,但许久不见自家郎君踪影,最终是各自带着孩子,或者独自安歇下了。

    而不知是等了多久,亭舍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响,而临到近前后却又消失不见,俨然是害怕惊扰,然后下马步行的缘故。

    最后,随着一阵低语之声,却居然是数十人簇拥着韩当回来了。

    “辛苦义公了。”公孙先是安抚了其余几十名骑士,然后才独自与韩当交谈。

    “无妨,倒是劳动君侯如此辛苦等候。”四下无人,韩当便赶紧回报。“不过君侯放心,中山的首尾都已经处置完毕,便是卢奴(中山郡治)公学的学子们都已经让他们各自回家了……”

    “这就好。”公孙笑道。“着实辛苦义公,我急着来涿郡上任掌握局势,中山那边不免仓促了一些。”

    韩当欲言又止。

    “你我之间,有话直说。”公孙不以为意道。“若是连你都在我身前有顾忌,那便听不得实话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韩当赶紧解释道。“我是说真定那个寒门少年郎,与夫人名字相仿的,唤做赵云的……”

    “为何不收在麾下?”公孙不等对方说完便笑着接口道。“是这意思吗?”

    “正是。”韩当坦诚道。“别人不知道,我难道不知道君侯对那个少年的看重吗?三年间先是数次遣我往真定寻他,寻到他后又赠书、送马。君侯,恕我直言,彼辈虽然因为父母亡故要留乡服孝,可毕竟只是寒门小户,且又只是家中次子,如今既然已经加冠成年,君侯又喜欢他,还屡次施恩于他,那一封书信过去,想来他也不会推辞吧?”

    “如此人物不必强求。”公孙闻言摇头道。“我也是知道他以后才忽然有所感悟……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如这般自有想法的英杰,便是一时得了他们的投效,将来你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时候,人家也自然会或走或留有所决断!既如此,不如静心做事,历练己身,将来若我真有一番天命,这种本就跟我有机缘的人中之龙自然会如江河入大海一般汇聚到我身边的!其实不止是他,我还让牵招在涿郡替我留心过一个人物,便是云长在身边数年,我也没有把握能够长留于他……大略如此吧!”

    韩当上限有限,闻言不免有些糊涂,但公孙既然解释了,他也只好在此事上收起多余想法。

    没错!

    公孙这几年在中山勤勤恳恳,行政建学,安民立业……倒是许久未对外露什么锋芒,甚至也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如集邮一样收拢所谓三国英豪(公孙大娘语)。

    这倒不是他不想……实际上,这三年间,别的不说,仅是中山左右三个邻郡中他便寻到了三位旷世人物,一个在真定,唤做赵云,数日前加冠,称为赵子龙;另一个却在即将上任的涿郡,唤做张飞,字益德;还有一个在河间,叫做张颌,字。

    照理说,这三人寻到以后本该直接纳入手中才是。

    然而,就在寻到赵云以后,一件突然到来的事情却让公孙有了极大的触动,从而改变了主意自家大兄公孙瓒从辽东属国任上立功,转为了涿县县令,而他未到任时便写信与刘备请他为涿县县尉,但刘备这小子却居然以服孝为名,没有接受!

    牵招和刘备是刎颈之交,倒是察觉到了对方些许意图……原来,原因格外简单,公孙在侧,刘备宁可等候前者,也不愿意跟从公孙瓒,他觉得公孙才是做大事的人,而公孙瓒未免失之于狭隘。

    换言之,白身一个,而且怎么看都还没什么野心的刘备此时居然看不上公孙瓒!

    这件事情是牵昭以拍马的形式在私宴中随口说来的,却对公孙本人起到了极大的震动作用。而且与此同时,公孙瓒的到来也让他联想起了自家母亲故事中赵云与自己这位大兄的始终……赵子龙初从公孙瓒,名分已定,但最后却以兄长去世为由一去不复返;然而,一等七年,等到公孙瓒败亡以后,赵子龙在邺城遇到寄人篱下刘备,却又誓死而从,随之奔走半生!

    换言之,公孙此时才有所醒悟,如这般英豪,难道仅仅会因为自己征召了对方便如何如何吗?道不同,宁可弃职七年也不愿助你一臂之力,而志同道合,便是千难万难也要跟你到底!赵云是这样,已经纳入麾下的关羽难道不是这样吗?那张飞又如何呢?

    而且再说了,黄巾将至,自己筹划已久,将迎面而起,涤荡河北……这些幽冀名将,包括刘备本人在内,恐怕都要在自己的影响之下,届时,若自己真有威德,那不用招揽,怕也能主动汇集到自己手下才对!而若是自己威德不加,或者能力不够,强拉这些人又有何用?!到时候一个个都随着更能得人刘备走了,岂不是要如公孙瓒被人笑话?!

    公孙有所谋划,韩当立即闭口不再言此事,但刚要转身去歇息,却又想起一事来:“君侯,既然乱象将起,是不是该让夫人她们带着两位公子,一起回辽西,乃至去辽东与两位女公子相会?便是不去彼处,暂时去渔阳又如何?”

    渔阳,乃是公孙迁任涿郡太守以后公孙瓒任职的地方,他现在是渔阳令;两位公子,乃是公孙嫡长子公孙定,与庶子公孙平,前者是赵芸所出,后者是冯芷所出,都还小,也都各自带在身边;而两位女公子,乃是长女公孙离、幼女公孙臻,前者出自卞玉,后者出自秦罗敷,却都养在辽东公孙大娘处,反倒是两个妾室重新跟了过来。

    “不必了!”公孙犹豫了一下,却又立即坚定的摇了摇头。“就让他们住在涿县……若我连涿县都要失陷,还不如在此地自刎了事,省得被天下人笑话呢!”

    韩当当即拱手称是。

    言至于此,其实已经逼近了四更,公孙便要与韩当一起各自歇息……然而,就在这时,亭舍外面的大道上居然又是一阵马蹄疾驰,然后一路不停由远而近,最后俨然是停在了亭舍之外。

    莫说公孙和韩当各自色变,便是如吕范、娄圭、关羽、审配、王修等随行之人,也纷纷警觉起身……亭舍中一时纷乱不断,灯火通明。

    “是在下冒昧了!”门外也是同样乱了一阵子,然后忽然有人昂然出声。“不该来的那么急,以至于惊扰了诸位……敢问亭舍内可是公孙太守见在下榻?鄙人幽州刺史郭勋,闻讯前来相迎!”

    公孙黑着脸,冷眼盯着亭舍大门,半响没有说话,而亭舍中人见状也是纷纷屏声息气。

    耳听着亭舍内再无动静,门外顿了一顿,却又额外加上了几句话:“鄙人乃太原郡人,为前雁门太守郭族兄,前凉州刺史郭闳之弟……与公孙太守实乃世交!此行虽然冒昧,却实非恶意!还请公孙太守当面一会!”

    “开门!”一夜未眠的公孙无奈甩了下手。

    我是还差28k的分割线

    “太祖为中山守三载,固知太平道之恶也,惜乎中枢不为,乃潜心用事于中山,意后发制人。然,后汉光和年间,灵帝求财愈甚,多更各地职司,以求官钱……太祖为任三年,一朝移为涿郡太守,固失根基。”《典略》.燕.裴松之注

第三章 郭公之愿

    郭勋来的很奇怪。

    幽州刺史乃是幽州十一郡国的监察者,而且主要监察对象便是这十一位郡守……虽然说这年头与人为善的刺史蛮多的,可双方终究是要讲究一个避讳的,最起码一条,无论如何也不能大半夜的就找上门来吧?

    实际上,一州刺史和一郡太守夜间私会,便是各自只放了个屁,传出去都会是个大新闻的,也就难怪公孙没有好脸了。

    更别说,太平道大乱在即,他此次上任只是想赶紧清理郡中人事,然后聚拢兵马、物资,实在是不想多事。

    当然,话还得说回来……人家郭勋乃是太原郭氏出身,所谓世出名门,其兄郭闳做过凉州刺史不说,其族弟郭更是在雁门与公孙有过一番来往,如今他以一州方伯的身份连夜而来,总不能把人家拒之门外吧?!

    就这样,郭勋还是闯入了亭舍之中。

    灯火通明之下,只见此人年纪已经是四十往上,外加仪表堂堂,俨然是个有气势有经验的一方大员。只不过,此人甫一进来便拉下脸来,见到公孙后也是正色以对,明显是有什么严肃之事。

    讲实话,若非自己本就是从冀州过来,公孙几乎就会以为这大半夜的太平道已经反了呢!否则如此一个人物黑灯瞎火的黑着脸过来干吗?等在涿县不好吗?还专门骗开大门才拉下脸?

    事有反常,一念之下,公孙先是回头和吕范审配等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却又出言将众人纷纷撵回去睡觉,这才邀请郭刺史来到亭舍的正房中独自交谈。

    “公孙府君,”郭勋眼看着对方屏退左右,也是不由叹了口气,方才告罪落座。“此行冒昧了。但事已至此,还请府君随我安坐……我非是从涿县赶来,乃是从范阳而来。”

    公孙不以为意的点点头,这年头的涿郡下辖七县,其中有两个县,或者说两座城格外出众……一个自然是郡名来由的涿县,另一个就是范阳了。

    其中,涿县在北,范阳在南,堪称涿郡两大核心城市,而公孙此时歇息的樊舆亭距离涿县大概得有一百多里,可距离范阳却不过三四十里路而已……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对方能够此时出现在此处了。

    毕竟,公孙此行也是由于担忧黄巾生乱,所以招呼都不打急速而来的,对方也必然是仓促得到消息才对。

    然而,明白了对方能出现在此处的缘由后,公孙却忽然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起来……因为对方这话怎么越听越有点像是软禁的意思呢?

    什么叫做‘事已至此,随我安坐’?!

    想到这里,公孙也是彻底无言起来……这郭勋一州刺史总不可能投奔了太平道吧?然而便是投奔了太平道想对自己来个先发制人,那也不对劲啊!就门口那几十个人,怕是还不够关云长领着人一通砍的吧?!甚至就算是这屋里面,自己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力壮之人,对付这么一个四十多岁老朽,也是手拿把攥吧?

    莫非自己犯了什么法?

    “方伯之前为何在范阳?”公孙无语询问道。“专门来迎我的吗?”

    “公孙府君何必开玩笑?”郭勋年纪毕竟有些大了,言语中也有些疲惫。“我在范阳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若非是得了范阳卢氏的邀请,你何至于如此之速呢?”

    公孙愈发莫名其妙,良久方才问道:“莫不是范阳卢氏家中谁犯了什么法?”

    郭勋一时气急:“我族弟曾言,公孙府君乃是难得的直爽之人,何必屡次明知故问?”

    公孙目瞪口呆之余也是有些恍然:“那便是范阳卢氏真的犯了法度,然后郭公专门挑了我上任前的空档往范阳处置此事,又以为我急速来上任其实是为了救助卢氏,这才一边着人在范阳继续处置,一边亲自来堵我?!冒昧一问,卢师那几个儿子到底做了什么?”

    郭勋看了对方一眼,却一字未答,俨然是成见已深。

    公孙见状也是失笑不已,自己居然成为别人秉公执法的‘阻碍’,也是有趣。

    不过,一来,卢老师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真要是让卢老师那几个儿子死在了自己眼前,那到哪里都会有人戳脊梁骨的;二来,他公孙绝不是软弱可欺之人,不该他担的污名他一分也不会担!更不要说大事临头,此时若是丢了份子,那涿郡还能不能速速握在手中?!

    换言之,无论如何,此事的主动权都需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这位新任的涿郡太守,无虑亭侯公孙,却是豁然起身往门外走去。

    “公孙府君。”郭勋气急败坏,赶紧去拦。“请为清名计,莫要贻笑大方!”

    “郭公污我清白,却居然要我为清名计……这才是贻笑大方的举动吧?”说着,公孙把对方往‘太尉椅’上轻轻一推,便径直出了门去。

    郭勋年纪毕竟大些,更没想到对方身为两千石大员居然说动手就动手,一个趔趄,便倒在了椅子上。而等他再度起身,准备追出去的时候,却见两扇大门被直接关上,他在里面连连敲打,外面却是无动于衷,反而一时喧闹惊扰了起来。

    大概过了足足半刻钟,大门方才打开,借着灯火,郭刺史只见到一位眉清目秀的文士哂笑立在门前,倒是躬身一礼不卑不亢。

    郭勋心如火焚,顾不得与此人说话,连忙再往外走,却又见到自己下属个个面色涨红,居然是被纷纷卸了兵器,然后又被一名鹰目细髯的武士领着更多的人围在了院中。

    根本不用等郭刺史开口,这位武士便主动让手下人散去,还交还了兵器,任由那些州中属吏、兵卒奔出包围簇拥起了自家方伯。

    几个属吏刚要开口诉说,郭勋却又脚步不停出了亭舍,然后无奈立在了门前……果然,所有的马匹都不见了!

    可恨自己还是没有听族弟之言,小瞧了这把锋利为天下冠的利刃!

    这种人强势起来,哪里是政治规矩能拦得住的?还不如一开始便留在范阳,连夜审讯那些商贾、滑吏、豪族,早早定下罪名呢!

    “方伯!”之前那名眉清目秀的文士笑着来到跟前,躬身一礼。“我家君候让我留下来招待方伯……您一把年纪又颠簸了一晚上,不如早点安歇吧?房舍都已经腾出来了。”

    郭勋回过头来,看着这个跟公孙差不多年纪的文士,不由冷脸相问:“我听闻公孙府君身侧有两位河南文士,素来亲信。其中一个善谋,唤做娄子伯;一个善断,唤做吕子衡……听你口音,必然是其中之一了?”

    “不想区区薄名居然能为方伯所知。”这文士倒是微笑如故。“在下正是汝南吕范,至于子伯,刚才已经随我家主公去范阳了。”

    郭勋再度打量了对方一眼,方才负手凛然问道:“看你模样也是个俊秀之才……我问你,你家君侯年纪轻轻便已经到了如此位阶,却居然要为了一群商贾和一个纨绔毁了清名,你身为人臣,为什么非但不去进谏,反而要助他作此荒谬之事呢?”

    吕范依旧不急不气:“方伯怕是误会了,我虽然不知道范阳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却知道我家君候与此事无关!”

    “若是无关,何至于来的如此之速?”郭勋怒极反笑。“我好不容易觑见两任太守皆不在涿郡的良机,准备清理整饬范阳,结果你家君候居然只等上任太守刘卫出了涿郡三日便到了此处……”

    “方伯!”吕范再度失笑。“我家君候性格刚烈而又果断,向来上任都是急速的……范阳之事他真的是不知!”

    郭勋一时默然。

    “不瞒方伯,”吕子衡上前一步,依旧彬彬有礼。“如今这亭舍中,尚有我家主母,以及三位夫人,还有两位小公子;非只如此,如我妻子、儿女,其他部署家眷,也都在还在此处……请问方伯,若是我家君候得了谁的信件来救助一些不法之人,又哪里会带家眷呢?”

    郭勋恍然大悟,然后慌忙看向门外道路,却又再度回首:“既如此,你家君侯为何不与我直言,反倒是直接去了范阳?”

    吕范笑而不语。

    郭勋也是立即明白了过来,不仅懊丧至极:“我一时失察,倒是让公孙府君以为我有州郡相争之意。不过,非是我信不过你家君侯,实在是范阳一事不仅沾染到了范阳卢氏,也与你家君侯家中有牵扯……”

    吕范这才好奇了起来,却是先请对方再度入内避风,又让韩当稍微做个样子赔了礼,然后便忍不住认真问询起了此事。

    原来,事情还得要从这几年安利号和冀州那些大族们的商业斗争说起。

    话说,公孙氏主导的安利号如今几乎是彻底掌握了整个幽州的商贸,但却一直给冀州中山、安平那些大族留了些体面,这就使得涿郡这个地方成为两股商业势力心照不宣的缓冲地,而范阳,因为是幽州门户,所以借着地理优势,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其中最核心的一个商业交汇点。

    商贸发达,或许是好事,但是在封建时代,在一些深受儒家思想的统治者眼里,它更可能是坏事……大量的二道贩子以范阳为中转地,往来幽冀之间,一边和当地豪族勾结分润,一边又豢养着大量游侠借着商贸之利生存,以至于本地鱼龙混杂,多有不法之事。

    对此,作为刺史的郭勋非常不以为然,几次都想出手整顿一二。

    然而,之前的涿郡太守刘卫,大概是为了不得罪和此事牵扯甚多的本地名族,也有可能是郡中获得了些许财务上的好处,反正一直没有管束,甚至还有所为维护。再加上之前公孙氏的公孙瓒也一度来到了涿县任职,这就使得郭勋根本没法动手。

    而现在,随着刘卫和公孙瓒的离任,一个明显比之前二人与此事牵扯更大,甚至很可能就是这些商人和卢氏大后台的公孙即将到任,也是逼得郭勋铤而走险!

    这位嫉恶如仇的幽州刺史准备利用两任太守权力交接的真空期,直接下狠手彻底处置范阳的游商,以及和此事牵扯极大的坐地虎范阳卢氏。

    但是,正当郭勋小心翼翼送走了刘卫、公孙瓒,又放出谣言,使得大量游商汇集到范阳那里,再准备以雷霆之势了结此事之时,公孙却是忽然到来了……震动之下,这位郭刺史便一边让范阳那里做好准备提前到明日一早动手,一边却是亲自连夜来到樊舆亭,准备阻拦公孙。

    “子衡。”郭勋端起热汤轻啜了一口,然后继续义愤填膺道。“我非是不通情理之人,若是天下太平,百姓丰衣足食,彼时大兴商贸,或许还是好事。可如今呢?如今檀石槐身死,鲜卑却反而劫掠无度起来,上谷、代郡百姓时常受到掳掠;涿郡、广阳、渔阳这些大郡乡野之间也开始变得贫乏起来,这个时候大兴商贸,真的是好事吗?所谓《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得先有食,才能兴货吧?!”

    吕范自然连连颔首不及,但却又不禁有些担忧……讲实话,什么商贾、安利号,肯定是娄子伯更透彻一些,至于范阳卢氏在这里面的牵扯,肯定是审配更洞悉一些!

    然而,这俩人都跟着公孙连夜去了范阳,自己也只能稀里糊涂在这里听着了。

    “呃……方伯!”吕范又听了几句,只能无奈问道。“若依照律法而言,彼辈到底犯了多少事情?”

    “那些燕地游侠团伙,为了争夺商道,多次持械殴斗,有几个手上没有人命?”郭勋喟然放下手中汤碗。“那些游商,整日只知道贩卖奢侈之物,平日里争富斗奇,又有几个没有贿赂挑拨的行径?至于城中那些大户,尤其是范阳卢氏,便是平日里遮蔽他们、藏匿他们的所在了……这些人以利结为一体,多行不法,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是范阳之大害!”

    吕范一时无言。

    “事到如今,我也不指望能治罪于卢氏了。”郭勋越说越是黯然。“只求你家君侯能稍微秉公执法,留些些许严重人犯,不要等我回去后却发现这些彼辈全无踪迹了!”

    “郭公想多了!”吕范愈发无言以对,只能心中暗自撇嘴了。

    我是想多了的分割线

    “涿郡卢氏者,范阳豪门也,素有不法。有幽州刺史郭勋,久欲治其罪,向为本郡所阻。光和中,太祖迁涿郡太守,卢氏者,太祖师卢植宗门也,勋愈患之,乃以前守刘卫出境,太祖未至,急行范阳捕拿……将成,闻太祖至樊舆亭,乃赦令州吏急索不变,亲夜行至樊舆,阻太祖于道左。太祖叹其德,固止之。”《新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四章 范阳之枉

    郭勋终究是年长一些,歇息了半日方才动身回范阳……而且有意思的是,他居然是在吕范屡次催促下成行的。

    实际上,后者天一亮便出去为这位幽州刺史去准备车马了,反倒是让落在樊舆亭的公孙以及众部属的家眷又不得不等上了一日,也是让人预料不及。

    但不管如何了,到了当日晚间,天蒙蒙黑的时候,郭勋也是终于回到了范阳城内,而甫一到城中,便迎面撞上了一群面色惶惶,早已久候的州吏。

    “如何了!”郭勋紧张不已。

    州吏们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一个主事之人上前回报:

    “方伯,你还是去管一管吧!今日上午,那公孙太守入了城中,我们不过刚刚拿下县令而已,接着他便强行索去了事权,而我等皆不能抵抗……”

    “先不说此事。”郭勋一时气急。“我只问你,之前我们定下的那些案件还有人犯他都是如何处置的?”

    “不敢隐瞒方伯,我正要说此事。”城楼灯火之下,此人满脸惊惶。“如今,城中那些杀人、没杀人的游侠,俱以团伙之名整伙整伙的被夺了兵器罚为城旦,各处游商也一律抄家下狱,而几家豪族主事之人也多被捆缚起来关在了官寺之内,谁敢说半个不字那新太守便说人家要谋反……如今,只剩卢氏勉强被围着还没动手罢了!”

    郭勋一时茫然,许久方才彻底明白过来,为何那吕范屡次催促自己尽快过来了……这要是再不过来,范阳城岂不是要被扫荡一清?!

    于是乎,郭刺史顾不得多想,便赶紧重新上了车马,让一群州吏引着急速往卢氏宅前而去。

    到了彼处,只见卢氏宅门前灯火通明,不知道围了多少人,都是一手火把一手兵刃。而那公孙紫绶金印,昂然端坐在卢氏门前的一把太尉椅上,身旁也围着数个不凡之人。其中一人更是身高九尺,长髯赤面,然后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奇门大刀,威风凛凛之余也是让人望之生寒!

    而卢氏家中的长子,此时则趴在墙头,在灯火映照之下,一边痛哭流涕,一边与对面之人说着什么,见之便让人觉得可怜。

    “出来吧!”公孙瞥了一眼赶来的郭勋,却理都不理,只是继续有些不耐的对墙头之人言道。“看在卢师面上,我不给师兄你带刑具,省的人家说我不敬师门;也不会把你送到洛阳让老师管教的,省的你被他当众打死,以正门风……”

    “我不出去!”那卢植长子愈发痛哭流涕不止。“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人全都被你们罚为了城旦,若是我也被你剃了头,充了城旦,还不如被我父打死呢!”

    “不至于的!”公孙赶紧又大声相劝。“只要师兄你出来后再捐一些财物……布帛、粮食为佳;再让你家中徒附、奴仆全出来当司寇,那你说不定便不需要剃头了!”

    城旦与司寇,俱是汉律中的劳役刑罚方式,前者是负责维修整饬城池的劳役,后者是进行戍卫和巡查的劳役。

    而按照汉律,前者的适用罪责比较重,一般需要服役六年,然后因为适用的罪名比较重,所以一般都还要带着剃头,也就是所谓髡刑;后者服役的年限就少一些,一般是两年,所以附加髡刑的比例也会更小一些。

    “如此这还不如剃头呢!”卢植长子哪里有半点乃父的风采,几乎是丑态毕露。“师弟、君侯、府君……你就看在我父的面上饶了我吧!我断然不敢与你家安利号争利了,我以为你家是真的要撤走,才忍不住收拢这些游商的。而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货,俱是家中平日里守法所得,是辛苦赚来的……”

    “师兄这就让我很难办了啊!”公孙扭头看了眼立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郭勋,再看向墙头自己这位师兄时语气也变得无可奈何起来。“你看,我为人门生,总不能当众砸了自家老师家的大门吧?你到底准备这么下去多久啊?熬一夜吗?!”

    未待那卢植长子回复,郭勋也是叹了口气,便上前一步与公孙正色交涉起来。

    须臾后,公孙转身离开此处,然后接管了场面的郭刺史便下令手下州吏攻打卢宅,将那位哭哭啼啼的卢氏子给当众揪了出来!

    一日间而已,范阳城便彻底翻了天。

    郭勋拿下卢氏长子,回到县寺前,自然有州吏接手去细细审问,而他本人则满怀心思,又去寻那公孙了。

    走不过两步,刚来到县寺门内,却正见到对方负手立在彼处,与那名捧刀的九尺大汉在灯火下说一些莫名胡话:“云长若是用不惯此刀,便还是用长矛好了,战阵之上生死搏杀岂能小觑?”

    而那红脸大汉也是依旧从容:“君侯之意我是明白的,只是此刀虽然奇怪,却胜在千锤百炼,削铁如泥,堪称神兵……到了战阵之上,或许反而有奇效!而且,此刀极重,平日里用来锻炼臂力,也远胜石锁。”

    “既如此,便依旧用长矛,再专门寻一人为你战阵负刀,以便临时更换兵器。”公孙倒是细致。

    “这倒是个法子。”那红脸大汉微微感叹。“我本就身重,数月便要废一马,若是再加上此刀八十二斤,怕是要一月一匹马了!”

    “那就在今日罚的这些城旦、司寇中寻一个体壮的,赦免了他的罪过,专与你捧刀。”公孙不以为意道,却方才回头看向了来人。“方伯为何姗姗来迟啊?”

    见到一州刺史要与本郡太守说话,自那名九尺大汉往下,一众人各自告退,其余往来州郡县吏,也是纷纷绕开大门这一侧,各自小心出入,然后依旧忙碌起来。

    “我为何来迟,公孙府君不知道吗?”郭勋见到众人避让开来,也是一时叹气,却又拱手赔礼。“且不说其他,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府君,还望公孙府君见谅。”

    “方伯秉公执法,我佩服还来不及,又哪里会不满呢?”公孙不以为意道。“只是不愿清名受损,所以清早时才做下那般事情,倒是让方伯见笑了……还有,你我世交,方伯年长,唤我名字便可。”

    郭勋欲言又止。

    公孙依旧心不在焉。

    “既如此,文琪。”郭勋无奈言道。“我且问你,你刑罚是不是重了一些?我听州吏与我说,城中游侠无赖,无论罪责,俱被你罚为城旦;商贾富户,俱被你抄家下狱……一个不从,便说人家要谋反,而且刚才来的路上我才知道为何那卢公之子会如此惊恐,你居然已经因为别人反抗,而杀了七八十人吗?”

    “七八十人算什么啊?”公孙一声叹气,眼睛却是飘忽不定起来。“哪年大疫,哪年流民骚动不死个成千上万?而且我身处嫌疑,连方伯都以为我跟这些人有所关联,若不能下重手,如何自证清白呢?便是退一万步说,我堂堂一郡太守,甫一上任便朝令夕改的话,岂不是要被人耻笑?”

    郭勋一时默然,许久方才开口言道:“那如卢氏还有这些豪族呢?你准备如何处置?”

    “交出家中大部钱粮、徒附、奴仆,可免刑罚。”公孙坦然言道。“涿郡是大郡,这些豪族、世族在各处多有牵扯,还是要留几分体面的。”

    “文琪。”郭勋正色道。“你要这么多粮食、布帛、钱物到底要做什么?而且这么多城旦、司寇,未免过了些吧?”

    “郭公想多了。”公孙依旧幽幽答道。“钱粮嘛,用来赈济周边乡野贫民,总是不怕多的。至于这么多城旦、司寇……过了年,等到春日、夏日,朝中必然还会大赦天下的,届时开释了便是……而趁着这个机会,整修一下本郡各城城防又如何呢?譬如这范阳城,乃是幽州门户,向来是巍然大城,却年久失修。”

    “这倒也是!”郭勋面露恍然。

    “我将往涿县,这范阳便劳烦郭公在此驻守两月如何?”公孙继续言道。“一来看管这么多城旦、司寇,需要得力之人;二来整修城池也是件大事,我多留一些财货、粮食与郭公……反正春耕不过,郭公总不好去巡视州郡吧?”

    “话虽如此,你莫不是不想与我同城而居?”郭勋微微蹙眉。“这才让我来范阳?”

    “也有几分这个意思。”公孙眼皮都没眨一下。“我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若是与郭公共居在涿县,怕是你我皆有关碍……与其相争相碍,不如就势分开一段时日,反正范阳这里也确实需要有人坐镇嘛,也不耽误郭公处理州中事物。”

    郭勋思来想去,倒是直接颔首……对方甫一上任便出了这种事情,他也不想继续和对方闹太僵,而且关键正如对方所言,范阳这里处置了这么多人,还要整修城池,也确实让人放心不下。

    要知道,这个案子本是自己率先动手的,对方将此案人犯交回来,也算是有始有终。

    双方议定了大略,小节自然会有手下去做,而郭勋一番车马疲惫,也是准备要去休息的,但转过身后,却终于有些忍耐不住,居然又回过头来:“文琪,你之前便一直眼神飘忽,到底在看什么?”

    “在看字迹!”公孙失笑言道,然后退后数步,并指向了这范阳官寺大门。

    郭勋顺势看过去,只见灯火之下,官寺一侧大门上赫然用白粉写着‘甲子’二字……不大不小,既不是很显眼,却也很难让人忽视,也不知道是谁调皮捣蛋写下来的。

    “哦!”郭勋想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要过年了,来年便是甲子年!也是辛苦文琪了……怕是要年节之下也要辛苦接收郡务。”

    公孙微笑以对。

    旋即,二人一左一右,各自离开。

    其中,郭勋要去官寺休息,而公孙却声称要去自家恩师宅中休息,也不晓得被砸破了大门的卢府到底欢不欢迎这位无虑候再度登门造访。

    不过,事实证明,卢家人应该没把公孙怎么样,因为隔了一日后,这位新上任的涿郡太守,便精神饱满的带后面赶来的家眷,依旧昂然往北面的涿县而去了。

    距离涿县还有足足十里的时候,刘备便带着张飞、简雍,还有提前一步赶来的牵招,领着几十名在涿县左近厮混的游侠,相迎在道旁了。

    “玄德!”公孙远远见到对方便不由失笑跳下车来,因为他看到一名身格外材雄壮,胡子也不逊于牵招的大汉居然也在朝自己恭敬行礼,于是一时心情大好。“别来无恙啊。”

    对方如此亲热,刘备却苦笑不止。

    话说,他无恙是无恙,只是有些忧虑而已……前几日对方和州中方伯一起动手,将范阳那边的游商集团一举拿下,顺便还将数百城中游侠无赖一并剃了头发罚为城旦,甚至连卢师的那个长子都因为接纳不法游商给剃了头、下了狱、罚了钱粮。此事闹得涿郡上下人人惊慌失措,那他刘备这个刚刚收了游商的游侠头子,又怎么会不担心呢?

    “我弟勿忧。”公孙走上前来,亲手扶住刘备,然后又一手拽着这厮,另一手亲自将简雍、牵招,以及那个雄壮大汉依次扶起。“我已经听子经(牵招字)派人说了此事,放心,此事不是你想的那般,苏双、张世平也不是我要清理之人,你安心便是。”

    刘备不禁长呼了一口气。

    “君侯。”就在公孙刚要开口询问之时,那简雍简宪和却忽然开口询问。“范阳一事,众人议论纷纷,却都不知道底细。如今君侯又对玄德言苏双、张世平不是你要清理之人,那到底有什么章程呢?还请君侯指教,好早安涿郡人心。”

    “此事简单。”公孙看了眼刘备三年都还没多几根毛的嘴唇,倒是立即说出了一番道理。“玄德我问你,苏张二人是做什么生意的?”

    “马匹……也有布帛。”刘备赶紧认真答道。“自辽西贩马,自中山贩布!”

    “这便对了!”公孙当即解释道。“马匹、布帛,俱可算是实用之物,而范阳那群游商,却多只是往来贩卖奢侈之物……”

    刘备等人俱皆恍然。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公孙继续冷笑言道。“不整饬他们整饬谁?”

    “原来如此。”此言一出,刘备更是无言以对,但却又陡然想起其中一份干系,也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可是之前伯圭兄在这里任职,却对彼处游商多有放纵,我曾问他,他却说这是……”

    “这是安利号的货物,对不对?”公孙也是有些尴尬,但旋即消失不见。“不过,我母亲也是注意到了一些事情,便主动让安利号收缩了……她数月前与我来信,就说过此事,说是各地民间日渐贫苦,大宗民生商品越来越难做,反倒是奢侈之物未曾有所减弱,便有了撤到涿郡以北的心思。”

    “竟然是因为这个吗?”简雍也是彻底恍然。“老夫人之名也是久仰,却果然是女中豪杰!”

    公孙默然不语……话说,当日公孙大娘选择撤离,一来固然是因为太平道一事;二来,确实也有注意到所谓河北民间消费能力下降之后的一个考量。只是,这个考量只是觉得大宗商品减少后,仅是奢侈品的话,并不需要铺设太多商业网道而已。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言,更是无稽!

    实际上,公孙大娘当时的意思是,这种富人的钱,不赚白不赚!

    至于公孙为什么要对范阳那些人下如此狠手……答案很简单,道德高地,他不能让郭勋给拿走!真要是被郭勋搞定了范阳那帮人,他公孙成什么了?!所以,我比你更狠,更严肃,更爱民如子,更反对这些杂碎!

    而且,反正都是要尽快动员郡中战争潜力的,那开大会鼓励大家乐呵呵的交出来钱粮和壮丁的话,还不如借着人家郭刺史早就准备的盘子,直接用刀子划拉出来了!

    没见到甲子二字就在范阳官寺上写着吗……还有几天?

    这边公孙勉强将刘备、简雍等人糊弄过去,刚要去问问那位身材雄壮的大胡子,却忽然见到迎面路上来了一个车队,大车小车,僮仆累累,居然绵延半里路!

    公孙蹙眉不解:“这是在作甚?年节将至,还要搬家?!”

    刘备回过头来,默然不语。

    倒是那身材雄壮的络腮胡子张口便道:“回禀君候,这是城中一家大户,向来不法,想来是听说君候在范阳清理奢侈,心存胆怯,想要去广阳避一避风头……他族中在广阳有分支。”

    公孙恍然点头,却是忽然回首:“云长何在?”

    我是不睡觉也不怕水的分割线

    “太祖素重简朴,为政清厉……迁涿郡太守。涿郡豪右者,以奢侈无度闻于天下。及得太祖将至,豪右咸皆震怖,奸宄遁逃,窜入他郡。太祖速至,于道旁逢之,凛然斥曰:‘尔辈者,入他郡便得安否?’豪右奸猾知其神武,皆惶恐,乃各自归郡,复膝行请罪。一郡遂安。”《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五章 岁在甲子

    甲子年说到就到。

    过年后,公孙身为一郡太守,主要做了三件微不足道的工作。

    首先,是下狠手大力打压了一批豪强、世族。

    作为一个有为的两千石,干这种事情倒也数寻常,只是公孙这一次却未免太急太速了一些,他几乎是甫一到任,便直接用上了最粗暴的手段用来杀鸡骇猴的那一家居然被安上了谋逆之名,然后举族被诛!

    对于这事,不是没人感到忧虑,审配就专门劝谏了一次……他的意思很清楚,这里是幽州,君侯你家族和你本人在这里的名望向来很高,根本没必要这么粗暴,完全可以威德并加,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

    对此,公孙的回复也很有意思,所谓:“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吾从速也!”

    这话莫名其妙,但偏偏审正南是个聪明人,而且常年跟随公孙,有些事情他可能并不如吕范娄圭那么清楚,但此时回想起对方往日的某些作为,和这次急速上任的举动,却也有些醒悟,便当即闭嘴不言了。

    而当向来主张对世族豪右讲规矩的审配都不说话时,那涿郡本地的这些豪右,一时倒也是真的毫无办法了……因为诚如审配所言,涿郡这地方虽然跟中山挨着,却已经是幽州的地方了,公孙氏在这边的影响力,加上公孙本人在这里的名望,根本不是别的地方能比的!

    如果再加上宛如一国之君的堂堂本郡太守身份加持,那不说为所欲为了,最起码这些人在公孙面前,就宛如那些闾左平民在他们面前一般……所谓弱者为何要反抗?

    家里真没余粮了,简直放屁!不做安安饿殍,犹效奋臂螳螂乎?

    于是乎,涿郡这群豪右目瞪口呆之余,也只好任由官府将他们家中钱粮、布帛、牲口,以及各种物资,以一种抢劫式的手段送入了官府府库之中。

    然后便躲在家中瑟瑟发抖,连大街都不敢上的。

    第二件事情,就是广纳游侠,整备郡卒。

    整备郡卒很容易理解,而广纳游侠嘛……幽州的游侠天下闻名,刘备、简雍、张飞,其实都是标准的幽州游侠。这些人和南方的游侠相比,并不是说他们更不怕死一些,而是说他们一般会比南方游侠多一匹马,有的人还会多一柄长兵,而且普遍性对军功更加推崇一些。

    而这一次公孙也并没有一刀切,他一边处置和围捕了城内的那些‘无赖游侠’,另一边却又公开打出了招募的旗号,去乡野间收拢那些名声较好的游侠团伙。

    前者不围捕不行,因为一旦乱起,这些依存于城市的无赖子很快就会成为动乱的根源,至于收拢后者……其目的不言自明。

    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事情公孙交给了新任贼曹掾刘备去处置……只能说后者作为本地地头蛇确实是此事的最佳人选。

    第三件事,则是巡视春耕。

    今年天气回暖的比较快,所以从一月中旬开始,就已经有百姓尝试下犁试耕了,而作为新上任的太守,公孙从一月中旬到二月上旬,几乎全程在郡北的良乡到郡西的遒国一带巡视春耕。

    从几名心腹的角度来说,他们以为自家君候是在外松内紧,故意麻痹越来越密集的太平道眼线。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公孙自己也没有说的是,后者真的是在认真督导春耕!

    话说,到了涿郡以后公孙才恍然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幽州本地的太平道势力远远不如冀州……这一点,从各地官府大门上的‘甲子’二字便能看出端详!

    譬如涿郡这里,南边的范阳城公孙就亲眼所见有这二字写在官寺大门上,可是涿县城中大小官寺却不见这二字踪影!然后,派出去的人汇报,据说涿县东南侧的方城有,北面的良乡却无。

    于是乎,公孙又急速遣人去邻郡查看,却发现居然也是类似隔壁广阳郡那里,南边的安次、中间的蓟县(后世京城)赫然就有这二字,北面的昌平城却无;再往东的渔阳郡那里,东南方的泉州、雍奴有,可西北面的狐奴、安乐,以及公孙瓒任职的渔阳城却无!

    接下来,娄圭对本地太平道势力的暗中调查也呼应了这种说法,据现在所知,幽州这么大的一个州却居然只有太平道的一个大方和一个小方,然后还都聚集在幽州的东南角这个位置上,北面根本没有太大的力量。

    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整个幽州十一郡国,有十个郡国都是边郡!边郡那里,要防着鲜卑人,要防着乌桓人,要防着杂胡……当地豪强世族们普遍性愿意让出些许利益,来换取下层阶级的团结。

    换言之,对于幽州大部分地区而言,当地的民族矛盾和边患居然有力缓解了阶级矛盾!

    实际上,很早的时候,公孙往来于幽冀之间时就已经注意和认识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有往太平道这个角度想而已。

    当然了,无论如何这是件好事!

    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说,此时公孙在郡北辛苦督导春耕的举动也就更容易让人理解了天下将乱,但若能够拒敌于涿县以南的话,北面的老百姓每种下一颗种子,将来都可能多救一条人命……也说不定!

    时间转眼到了二月中旬,公孙不再犹豫,立即开始动员起了郡中的军事力量。

    首先,除去护卫在公孙身侧的韩当以外,关羽、张飞、牵招、魏越、杨开等人纷纷各自入屯军营。

    其次,审配更是独自领一屯人马出镇位于范阳城西侧的北新城,他得到的命令是就地编练士卒、整修城垣、严防盗贼,与范阳城互成犄角之势!

    这下子,审正南之前因为得知讯息较晚而产生的些许心思彻底烟消云散……说到底,事到临头,能够被托付独当一面,去援护州中方伯,比什么信重之语都要来的利索!于是,这位河北名士当即对公孙许诺,但有他在,绝不会任由城池失落!然后,便慷慨赴任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能瞒得住人?

    于是到了二月十四这一天,位于范阳的幽州刺史郭勋便派遣自己的心腹从事,从右北平提拔上来的幽州本地名士魏攸,径直往涿县这里来了!

    “谁?”午后时分,公孙正在与刚刚到来的族弟公孙越闲谈,对于郭勋派人来询问,他当然有所预料,只是来人居然有些耳熟,这才一时怔住。

    “是魏攸。”公孙越经过三年闲居,倒是依旧老实诚恳。“魏公是右北平的名士,算是咱们乡人,而且他也向来与我们公孙氏交好,又年长一些,兄长不要怠慢了……”

    “原来如此。”

    话说,公孙原本还以为此人又是哪个‘三国豪杰’呢,谁成想是自己乡中名士,那么想来这耳熟也是自家少年时便有所闻的缘故。但不管如何了,既然郭勋派遣了这么一位人物前来,确实也显得很有诚意,于是公孙一边答应,一边便引着自己族弟亲自往外迎去。

    魏攸今年并没有到四十岁的样子,但神色中却尽露疲态,俨然是身体虚弱,不堪行路所致。

    但所幸公孙敬他是乡中长者,根本不拿架子,反倒是以后辈的姿态在后宅招待了对方,倒是让这位北平名士一时感叹不已。

    “你们公孙氏的几位俊才,如之前任这涿县县令的伯圭(公孙瓒字);如举了茂才,如今在尚书台为郎的文典(公孙范字);又如眼前这位之前在家中守孝恪节的文超(公孙越字),我都早已经见过多次……倒是文琪你今日才得一见,却不想如此宽宏有礼。”落座以后,奉上加了鸡蛋的热姜汤,出乎意料,魏攸缓过气来以后居然没直接谈论公事,反而是真如同乡中名士相见时那般,以长者的姿态点评起了公孙四兄弟。

    坐在主位的公孙一时失笑:“魏公此言倒是有趣,我如何就不能宽宏有礼了呢?而且听魏公的意思,非只是我,我族中兄弟几个居然都有失宽宏吗?”

    魏攸也跟着摇头轻笑:“或许只是我妄加猜度而已。但据我所知,你们公孙氏的子弟,多有些许相似之处,所以才会管中窥豹,见一而论三……文琪想要听一听吗?”

    “魏公直言便是。”对方不谈正事,公孙更是无所谓。

    “其一,贵家子弟多生的仪表堂堂,身材高大,而且武艺过人。”

    “这倒是……”

    “这倒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君家中乃是边郡名门,世宦两千石又多有武职。”魏攸自问自答般的剖析道。“数代下来,自然有此家风。”

    “魏公说的是。”公孙只能点头称道。

    “其二,贵家子弟,尤其是近些年的年轻子弟,多重商人、财货。”魏攸继续言道,然后又是主动剖析了一句。“这也是合情合理之事,大族聚居,免不了渐生贫富,可偏偏贵族中出了一个安利号,独大于塞外、渤海……这钱财商贸之利,你们这些年轻子弟自幼耳濡目染,那自然会有所轻重。”

    “倒也无可辩驳。”公孙与公孙越对视一眼,也是干脆承认。

    “其三,贵家子弟,多心高气傲,官阶、身份不到的时候,还能遮掩一二,可一旦登得高位,便遮不住自己的傲气了,而且还尤其看不起如我这般的清白士人!”说着,魏攸从容放下手中汤碗,却不知不觉中改了称呼。“不知君侯以为,我说的可对?”

    公孙哑然失笑,却并未作答。

    “君侯,我此番言语,非是无端之言。”魏攸盯着眼前这个年轻到不像话的贵人认真言道,胡子上的鸡蛋丝都随着他的言语上下晃动了起来。“当日你家那位长兄公孙伯圭去往辽东属国上任之时,路过右北平,曾专门去拜访过我,当时谦卑有礼,宛如刚才二位出门奉迎我时一般。可等到他在塞外立了功劳,来到这涿县成了千石县令,再与我相见时便隐隐有些遮不住的傲气了,而且平素里官寺中往来的俱是商贾、方士,对读书人与郡中世族子弟俱皆冷眼相对……”

    公孙越忍不住插嘴言道:“魏公想多了,我那位大兄确实有些……有些傲气,但眼前我这位兄长却多能礼贤下士……”

    “阿越中了魏公话术了。”公孙不等魏攸开口便陡然言道。“他正是要你维护与我,然后反问我若是遵守礼节,却为何又失礼于方伯,并有所欺瞒……魏公,我所言可对?”

    公孙越当即闭口不言,魏攸也是一时措手不及。

    “魏公。”公孙看着对方继续笑道。“你我乡人,又是长辈,有什么话不能直言呢?做这种话术,反倒生分。”

    “攸正有此意。”魏攸颇显尴尬,但终究是起身正色一礼。“还请君侯正式回复于我,为何郡中大聚兵马、粮草、物资,而且还让我家方伯休整范阳……莫非是要打仗吗?”

    “一时猜度罢了!”公孙坐在主位上,面色从容,倒是将自己对太平道的‘猜度’一一言出。

    …………

    “就是这样了。”一番长谈之后,公孙坦诚言道。“我从在赵国任职时,便与当时的冀州刺史,如今的南阳太守……呃,或许已经不是了……反正当时的刘公有所共识太平道必反无疑!然而,自三年前到如今,我虽然与朝中多位重臣多次检举此事,却始终不得旨意,便只好暗自防备……”

    魏攸早已经面色惨白。

    “魏公。”公孙也是自我检讨了一番。“你回去后,一方面要请方伯谨守范阳,小心应对;另一方面,却也要代我致意,聊表歉心……非是我公孙傲慢无度,也不是我刻意置他于险地……战事一开,哪里又安稳呢?乃是我之前对太平道早所提防,数年间在中山更是多有布置,陡然移到涿郡,根基俱丧,又临此大事,不免心中纷乱!或是心存不安,或是意图建功立业,又有几分自得,又有几分懊丧,一时强做镇定,一时又失于操切……所以……”

    “我懂了!”魏攸赶紧起身劝道。“其实大事临头,君侯这般年纪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了不得了!回到范阳,我也会对我家方伯有所解释。而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事想问……君侯以为,彼辈何时举事?”

    “我猜或许就是旬日之间吧?”公孙也是很不确定。“最近乡野间歌谣相传,‘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又言,‘三月初五,太平将至’……或许便是三月初五!然而,这种谣言天下传动,朝廷或许有所察觉也说不好!”

    魏攸恍然若失!

    “范阳大城!”公孙起身拽住对方提醒道。“粮草、壮丁齐备,魏公一定要劝住方伯谨守城池,不要擅自发兵应敌,等我这边破贼以后,再从后方发力,里应外合,自然可以一举灭贼!”

    魏攸满口答应,也是顾不得车马劳顿,就赶紧出门呼喊州中吏员,护送自己往范阳而去了。

    公孙送出门来,然后立在堂前,负手目视对方远去,一时出神。

    “兄长,如此便是你唤我来此处缘故吗?”自后走出堂来的公孙越倒是没什么顾忌。

    “然也。”公孙当即点头。“我要你入军中为军司马,替我看顾……刘备等诸将。”

    公孙越不以为意:“此行本就是要为兄长效力才来的。”

    公孙再度点点头,然后依旧望着空无一人的堂前出神。

    公孙越一时不解:“魏公已走,兄长在看什么?”

    “什么都没看。”公孙长呼一口气道。“你以为我刚才对魏公所言的那番自省之语是假的吗?我在中山准备三年,事到临头却忽然被撵到了涿郡……之前种种做派,不过是在下属前强做镇定而已!阿越……文超……大事临头,我心中其实早已纷乱如麻,连自己的念头都分辨不清,何况是应对呢?”

    “兄长何必自堕声威。”公孙越倒是难得笑出了声:“你便是再如何失措,也总比大兄那个得势便不饶人的姿态强吧?连魏公这样的乡中长者他都能使出脸色,也是厉害!”

    公孙一时沉默,只是依旧望向空荡荡的前方出神。

    顺着公孙的目光延展,数千里外,就在同一时刻的汉都洛阳,做了足足三年议郎闲职的曹孟德,却正好从公孙范所居的那个院子里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坛顺出来的辽西佳酿。

    “孟德。”一个形容高瘦,然后双目炯炯之人自后赶了过来。“公孙文典今日休沐,却去河南尹何进家中了,袁本初那里相约的又是晚间,这时候咱们去哪儿?”

    “去……”曹操抱着酒坛子上了车,然后方才眯着眼睛想了一下。“还是去找袁本初吧!”

    “孟德。”这人追上车来,握住缰绳,也是无奈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袁本初前后守孝六年,号称天下楷模,如今隐居到洛阳……”

    “隐居到洛阳!”曹操一时笑出了声。“元让,你说他怎么不隐居到北宫?真以为我不知道他袁本初打得什么主意吗?”

    “孟德。”这双目炯炯之人,也就是夏侯夏侯元让了,闻言再度无奈劝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是不是要避让一下?没必要走这么近吧?”

    “避让什么?”曹操忽然肃容起来。“以前曹节当政时,到底是为政十余年的老成之人,还能与刘公、杨公他们勉力维持局面。可自曹节死后,张让贪鄙无度,赵忠肆无忌惮,朝政荒废,士民生厌……若不解决他们,这天下迟早要出乱子!袁本初一万个不行,就这件事情算他撞到了大义所在!元让你少年刚烈,如今做了多年流亡之人,怎么反而胆小起来了?”

    “不是我胆小。”夏侯正色言道。“只是以我来看,袁本初那边如今只因为宦官倒行逆施而得大义,却不得其势,也不得其时……”

    “你错了。”曹操微微眯眼道。“皇长子如今长成,已无夭折之相,何进、何苗迟早要分揽朝纲,而依照那何遂高(何进字)平日里对士人的倾向,怕是这个‘势’,也只是迟早罢了!”

    夏侯细细思索,也是当即颔首,却又再度询问:“那‘时’呢?”

    “你莫不是傻了!”曹操无语至极。“‘时’这玩意难道不也是‘迟早’的吗?”

    夏侯恍然大悟,却是直接动手赶车,载着对方往袁本初的住处而去。

    洛阳午后车水马龙,这二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与一个满头大汗之人交车而过。后者一路疾驰,直接来到了铜驼大街南侧的那片区域,这才停车伫立。

    这里有公车署,有三公府,有九卿官寺……总之,除了北宫的天子与南宫的中台、御史台以外,此地大概是一个普通人能接触到的最高权力所在了。

    然而,从午后到傍晚,估计那边曹孟德都已经跟许攸那些人喝上酒了,此人却只是坐在车上一动不动,而且还双手执缰,似乎是准备随时想跑一样!

    也不知道来此人来此地是要干什么?

    而就在此人依旧犹豫不定之时,一名候在公车署外许久的地方吏员却是注意到了此人……可能是觉得疑惑,也可能是觉得久候无聊,这位吏员居然径直往此人处走了过来。

    这下子,马车上的这人再也忍受不住,他当即翻身下车,然后举着一封书信跪在了铜驼街上,并厉声而言:

    “济南唐周,出首相告太平道张角谋逆,中常侍封、徐奉与之相约为内应,共约三月初五,攻打洛阳!贼军已匿于河内!”

    这名来自益州的地方郡国吏员怔了一怔,居然半响都没听懂对方的齐鲁方言,而周边也依旧是车水马龙不断。

    当日晚间,宿醉的曹孟德被丁夫人从床上强行拽了起来。

    我是无所事事的分割线

    “张角遂置三十六方,方犹将军也。大方万馀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扬数万人,期会发于。元义数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未及,春,角弟子济南唐周上书告之。”《典略》.燕.裴松之注

    ps:本月还有14k……还有,千万别对十一爆更那个活动有期待……我本人是已经绝望了……月票该抢红包抢红包吧……不要在意我。

    新书群684558115大家可以加一下。

第六章 天下大吉

    曹孟德被拽起来并不是因为太平道谋逆,而是因为这厮居然是趴在那里睡的!

    有经验的人可能都知道,宿醉的人如果趴在床榻上睡眠,很可能会被自己的呕吐物给淹死,而很显然,丁夫人就是这么一个很有经验的之人。

    这些年,曹孟德读书习武不断,但也酒色不停,真真是活得痛快。

    但痛快归痛快,一个在洛阳满大街都是的议郎职衔,却终究不足以让他第一时间就获悉朝中‘大事’的发生。

    没错,唐周的出首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一件‘大事’!但也仅仅就是一件大事的程度而已。

    有人要谋反了,还勾结了两个中常侍,这些宦官果然可恶!

    然后再一问,居然还有个叫马元义的反贼头子领着十万荆州扬州而来的流民青壮渡过了黄河,然后在邺城那里转向西面的河内郡,准备占领孟津……很显然,这个反贼居然是想用这种方式绕过洛阳东面的汜水关、玄门关等等关卡,然后跟这两个大宦官里应外合,直接攻取洛阳!这更得严肃对待!

    最后再一问,什么唐周,什么马元义,居然都只是那个张角众多徒弟之一,而张角潜心多年,设立大小三十六方,居然遍布全国!

    事情脉络暂时清楚了,而帝国中枢的精英们也立即连夜布置好了应对方案。

    首先,洛阳的安全最重要,河内的马元义和那十万流民距离洛阳只有一条黄河,必须要立即决断,趁着对方还不知情,连夜派遣精锐干吏按照唐周提供的情报去直接逮捕此獠归案!

    其次,急速诏书给冀州官吏,让他们同样采取逮捕首脑的方式,立即拿下张角!

    然而,这两条紧急措施布置下去以后,接下来,关于各地渠帅和他们三十六方的成员,可能是因为牵扯太多,中枢这里第一次却发生了分裂与争论!

    看看那两个投靠了太平道的中常侍就知道了,黄门监的大宦官们速来跟太平道就有所牵扯,所以他们俨然不愿意见到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情形,于是这些人纷纷建议天子从渠帅这一层就可以公开赦免了……汉室威德在此,天子圣名如故,都是汉室的子民嘛,受到了匪首的蛊惑而已,一封诏书下去自然就能迷途知返,何必一定要弄的你死我活呢?

    但是,三公也好,尚书台的诸位也罢,虽然也纷纷觉得此事应该尽量消弭于无形之中,千万不能因为擅自扩大打击面而产生全面性的动乱,但却又普遍性认为,渠帅等反贼骨干必须要严惩!否则汉室威仪何在?

    对此,天子有些疑虑,这个聪明人在西园荒废了太多时间,已经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他当然知道此事很严肃,必须要认真对待,但也知道这两拨人不同态度中的些许猫腻,所以不免有些怀疑。

    总之,天子觉得自己需要再听一听、想一想。

    实际上,何止是天子呢?平日间直接掌握帝国权力的中常侍们、三公尚书们,这些对人心、律法、政治把戏透彻到极点的大人物们,又有几个能想象的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呢?

    说到底,此时看来,这终究只是一个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揭穿的谋逆举动而已!

    规模大了一些,组织更严密了一些而已……难道还能动摇了大汉的天下不成?难道外面的乡野之间已经开始‘天下苦汉久矣’了?!

    于是乎,外面开始急速追捕,但朝中却依旧没有往军事动态上思索,只是从刑律角度争执不休……好像那三十六方的渠帅个个都能手到擒来一般。

    二月十五,太平道最受信重和实力最大的一位渠帅马元义被捕,手到擒来。

    二月十六,暂时没有刺史在任的冀州刺史部在邺城接到了朝廷正式旨意,同日,马元义被押回到了洛阳。

    二月十七,连夜审讯无误以后,马元义被公开车裂,同日,按照马元义同案被执的太平道骨干,外加两名中常侍及其心腹的招认,洛阳关闭城门,三公、尚书台、黄门监、司隶校尉府齐出,从被收买的宫禁卫士开始大索全城,数千太平道信徒被捕下狱。

    二月十八,冀州刺史部在朝廷使者的催促下试图逮捕张角,但尚未成行,便已经有多个藏匿在州中的内应泄露了消息。张角得到讯息,不再犹豫,即刻在钜鹿提前起事,并同时用尽了一切手段四面传递消息,号召各地大方小方一起起兵。

    于是乎,旬日间,无数黄巾信徒头裹黄巾,口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三十六方,分布七州,一时俱起!

    而张角又自称天公将军,其次弟张宝自称地公将军,幼弟张梁自称人公将军,各自按照之前计划联络调度,攻打官府,杀官吏祭天!

    事情到了这一步,中枢已经有些慌乱了,但终究还是稳住了阵脚。他们先是在御前中止了那可笑的刑罚争执,然后难得团结一致,以极高的效率制定了军事策略,并随即在天子的催促之下快马传讯于各地郡守、刺史、校尉,让他们调度兵马,以军事手段就地剿灭这些黄巾贼!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要说中枢那些人,怕是连张角都没想到……没办法,各地官府太过于不堪一击了!

    数日间,中枢之前的军事命令尚未得到反馈,洛阳那边却先一步见到了各地主动快马送来的传讯文书,文书显示,幽冀兖豫青徐荆七州二十八郡居然一时全面告急!尤其是在冀州、兖豫这两处地方,黄巾军简直势如破竹!各地长吏纷纷弃官逃窜,官寺空无一人,在清河和安平,两国封王居然都被活捉!

    不要说就地剿灭了,大汉朝在这两个地方的统治都几乎已经全线崩溃了!

    所谓天下响应,京师震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而到了此时,天子和中枢诸公才彻底醒悟过来……但却又反过来慌乱到不知所措的地步了。

    真不怪这些中枢精英……太平了一百多年,最多就是凉州羌乱狠一点,谁见过眼前这种局面呢?!

    甲子年二月廿六日,幽州涿郡。

    此时距离张角钜鹿起兵不过区区七八日,但公孙却已经陡然得知了黄巾军大部队的踪迹。

    当然,这七八日间他也没闲着,前三日他基本上在清理涿县城内和涿县北面太平道的核心成员,将半个涿郡的太平道事端努力控制在了‘案件’的范畴内……至于说涿郡南边的很快就造反并占据了方城的那个太平道小方,基本上只能放弃了。

    至于后几日,准确的说是听到东面广阳郡大半个郡都被太平道攻下来以后,他其实是在努力的迁移涿县东侧的百姓。

    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先努力收入城中,然后再尽量往涿郡西北侧的山区移动。然而,这种事情刚刚做了几日,只是收拢了区区两三万人口,东面突然就传来消息,说是广阳郡的黄巾军主力放弃了对广阳剩余城池的攻击,反而是汇合了更东面渔阳郡的黄巾军,直接往涿郡而来。

    预料之中的事情……涿郡是幽州门户,其中涿县、范阳两座大城若是能落入这些幽州黄巾军手中,那便可以立即连通他们在冀州的大本营;而且还能反过来以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威胁北面的幽州其他郡国。

    实际上,公孙一开始便认为,只要幽州黄巾军还有一点点战略思想,就一定会尽全力拿下这两座城的。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来的如此之快!

    此时,距离张角起兵不过七八日,距离当日魏攸前来询问之时也不过十一二日,距离他公孙上任涿郡太守也不过区区六十日罢了!

    “多少人?”官寺内,冠佩刀却在低头写着文书的公孙明显怔了一下,然后立即抬起头来。

    “回禀君候。”堂下这名义从赶紧言道。“约莫有两三万人……最少两万五以上!人太多,而且主要是贼军行军无度,章法太乱,我们不好细致估计……今日晚间或许便能见到贼军前锋了。”

    广阳郡和涿郡接壤,或者干脆说与涿县接壤,其失陷的南部诸城完全可以直达涿县,距离也不过几十里而已……只要来攻,大部队最多也就一日,而幽州多马,攻取了多个城池的黄巾军前锋以骑兵姿态而来的话,说不定半日就能赶到。

    “不是这意思。”一旁的吕范皱眉插嘴问道。“我问你,广阳不是只有太平道一个大方吗?算上我们涿郡南边的这个太平道小方,就算是加一块,也不该过两万人吧?”

    这义从赶紧摇头:“回禀吕君,彼辈都是刚刚谋逆之人,行军并无章法,怕是做不出疑兵来……平原之上,遮天蔽地,必然是两万五千大军以上!而且,这支大军几乎全都是从东面广阳郡越境过来的,并没有见到东南方有贼军汇合的情形。”

    吕范立即放弃了幻想,却是让对方赶紧去休息……实际上,这个义从在雁门追随公孙之前便是当地边军的斥候,向来是这方面的行家,吕子衡也是一开始就从骨子里相信了对方的判断。

    只是,这个数字依然有些让人吃惊和紧张。

    “叔治,城中现在有多少可用之兵?”人一走,主位上的公孙就立即握着笔转而看向了另一边一直没说话的王修。

    王修捧着一卷文书,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复道:“这要看君侯是想守还是想攻了?”

    “守能有多少兵?”

    “若守的话,城中现在就有四五千人手,紧急时刻,招募世家子、良家子,再动员城中青壮话,可有万余人手!”王修稍一思索便给出了一个确切答案。

    “换言之。”公孙微微点头道。“单以守城论,大概是无忧了?”

    “不错。”

    “那我要是想出城野战迎敌呢?”公孙继续问道。“能有多少兵?”

    “算上之前临时招募的游侠、扩充的郡卒,现在是三百义从,一千两百骑卒,一千六百郡卒……”

    “三千兵马?”

    “没有!”王修当即修正道。“之前罚做城旦、司寇的壮丁也有千余人,这些人可以协助守城,却需要人看顾。而且,入城百姓也有两三万,这么多人,其中必然有太平道信众,也需要人看管、震慑。”话到此处,王叔治坦诚言道。“君侯若此时出战,以此城安稳为念,怕是只能带那一千五百骑兵……”

    “若是从城中临时再加招募又如何?”公孙依然没有放弃。

    “需要时日。”王叔治正色答道。“粮食、布帛是充足的,铸铁、木材也是够的,但做成军械、军服、旗帜全都需要时日,没有军械,又如何出战?”

    公孙无言以对。

    “若是在中山就好了!”就在这时,许久没有吭声的吕范此时忽然泄气的插了句嘴。

    堂中三人,外加门内侍立的韩当,全都一时沉默。

    话说,眼前这个局面便是公孙忽然从中山换到涿郡所导致的必然恶果了!

    在中山,他辛苦三年,不仅囤积了大量军备物资,设置了完备防线,而更重要的一点,他还打着治安的旗号,以所谓什伍之法,在郡中编练了一个多达五六千人的‘治安’军。

    这是一个充斥着当地豪强子弟和良家子,然后有组织的根植于中山各城县、乡里的半职业军事队伍,完全可以在乱起之后迅速动员起来,并扩充为一个一万人以上的职业军队,穷兵黩武一点,以此为骨架拉出来两三万兵也未必可知……若真还在中山,那便是有更大规模的太平道来寇,不敢说立即反扑,可御敌于国境之外公孙还是很有信心的。

    哪像现在?

    当然了,以六十天的任期而言,公孙其实也已经做到了极致,他最起码尽全力将范阳和涿县这两个郡中大城给做到了守城有余……而且耗下去的话,也应该能够积攒力量反扑出去。

    但还是那句话,若是在中山……此时早就打出去了!何至于只能枯坐城中,任人兵临城下?!

    不过,四人的这种憋屈,随着娄子伯慌慌张张从外面进来以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君侯!义公、子衡、叔治,贼人的兵力你们知道了吗?”满头大汗的娄子伯甫一入门便慌里慌张的问道。“我在门口遇到信使,见他辛苦便先让他去休息了,若你们还不知道我便代他说明……”

    “已经知道了。”吕范无奈叹气道。“两万五千人以上,自广阳越境,直奔我们涿县而来……”

    娄圭怔了一下,然后赶紧摇头:“不是这个,这个我还不知道……是审正南那边派人传讯,说冀州那边张宝亲自提大军五万北上,俨然是往范阳去了!”

    堂下其余四人齐齐愕然。

    “广阳居然也有两三万黄巾贼吗?而且冲我们这里来了?”停了半响,还是娄子伯自己忍耐不住,连连追问求证。“这应该是受了张宝的军令,前来挡住我们的意思吧?”

    无人应他,毕竟这个问题不问自明。

    实际上,许久之后吕范方才铁青着脸难打破了沉默:“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贼兵?!”

    “问的好啊!”公孙不怒反笑,却是将手中毛笔掷于桌上,然后缓缓靠在了身后太尉椅椅背之上。

    黄巾军哪里来的这么多‘兵’呢?

    叛乱前,广阳郡那里不过只有太平道一个大方,一开始起事时也就是小一万人的样子,但区区数日后转向涿郡这里时却陡然变成了两三万人不止……当然不止,他们可是打下了广阳郡数座城以后才过来的,那里必然有留守。

    而张宝固然是什么地公将军,但冀州黄巾军目前的主攻方向必然是南面魏郡那边,北面幽州注定只是一个偏师而已,怎么就能在旬日间变出五万人出来呢?!

    答案很简单,说到底,天下欲反久矣!最起码河北腹地这里是如此!

    政治**、土地兼并、天灾**,官府、诸侯王、宦官、世族、豪强,层层盘剥,处处吸血,平民无立锥之地,不反是死,反了也是死,为什么不跟着太平道一起反?!

    还有那些豪强,一边作威作福、肆意妄为,以至滋养野心,一边又无上升渠道,求不得名、当不成官,对汉室愤恨难平……那他们为何不能脑子一抽跟着张氏兄弟赌上一把?

    就眼前而言,甚至是往后一段时间来说,黄巾军都应该会急速膨胀才对。攻城略地之下,每下一城,实力便能增长一分,每略一地,兵员就多上一堆……也就难怪会有‘这么多贼兵’了!

    当然,回到眼前,从公孙的角度来说,现在并不是能够感慨的时候,实际上这些念头也只是在他心里转了几圈而已,始终没有说出口……

    “君侯,范阳怎么办?”娄圭无奈问道。“敌军五万去攻范阳,广阳黄巾又已经越境而来,郭刺史此时便想退回到咱们这里,怕也是来不及了吧?”

    沉默不语良久的公孙此时终于幽幽叹了口气:“何止是方伯?整个刺史部如今都在范阳,卢师家眷也在范阳,就连正南(审配字)都在范阳西侧的北新城屯驻……哪里能不救呢?而且便是不计较这些,范阳、涿县,一南一北连结一线,堪称幽州门户,一旦范阳失陷,我们涿县这里又能安稳几日呢?范阳必救!”

    王修张口欲言,却又主动闭嘴……他其实是想建议从北面良乡、西面遒国调兵,但转念一想,且不说能调多少兵,便说如今人心不定,调了兵后万一有人作乱又如何呢?岂不是抱薪救火?

    “郭刺史毕竟是一州方伯,其余郡国应该会全力发援兵吧?”稍待片刻之后,吕范也是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援军几乎是必然的,抛开塞外不说,幽州这边也有好几个郡的太平道力量薄弱不堪,但这里面有两个说法。”娄圭立即回应道。“其一,广阳失陷,隔断道路,援军能有多少,几时能到,未必可知;其二,五万黄巾围攻范阳,彼处郭刺史到底有几分本事,能不能等到援军,也同样未必可知。”

    “子伯说的不错,不能将指望放在别人身上。”就在这时,久坐不动的公孙忽然面无表情的扶刀起身,然后缓缓言道。“而依照现在局面来看,所谓大势之下,身不由己,我们为今之计,其实也只有一策而已……那就是先诱广阳黄巾到涿县城下,一边借坚城消磨其锐气,一边全力动员城中良家子、徒附、刑徒,以求速速成军,然后出城应战,先破当面之敌,再引精锐南下,以解范阳之围!要快!”

    话到此处,公孙直接点了名:“子衡、叔治,你二人现在就开始在城中全力动员,一边招兵一边急速打造军械!带上那个简雍,此时不许有人闲着!”

    “喏/是!”吕范和王修赶紧应许。

    “义公去军营召唤诸将到城头,子伯现在就随我去,一边观察城防,激励士卒,一边等候敌军到来,窥其破绽。”公孙说着,却也不披甲,只是经直接握着腰间那柄断刀走出了官寺大堂。

    娄圭、韩当自然也是各自凛然应命。

    公孙面无表情的走出官寺,在官寺前上马时却俨然已经面带笑意了,等公孙越、刘备、关羽、张飞、牵招、魏越、杨开等人在韩当的带领下走上城楼去面觐这位涿郡太守之时,他居然已经在彼处和娄圭谈笑风生了。

    众将面面相觑,却又暗自佩服……要知道,这些人里面,别看大多都是什么‘三国英豪’,然而但以此时而论,却有一多半是没上过战场的!

    公孙大娘故事中,那个看对方主将向来都视为插标卖首之徒的关云长此时只杀过人,还真没打过仗!

    张益德雄壮威武,公孙与对方认识了六十天,却也从没怀疑过此人是个如关云长一般的‘万人敌’,然而这位涿县本地出产的万人敌却只杀过猪,也没打过仗!

    这件事,满城人都能作证!

    至于嘴上没毛的刘玄德,不要说什么昭烈帝了,此时更是个只知道收人家马贩子保护费的黑社会头子!还是扯着公孙的大旗才干成这票生意的!

    还有牵招,公孙并不知道这个和张飞一样满脸络腮胡子的亲信义从,在另一个时空里是什么曹魏名将,边疆柱石,所谓秉义壮烈,威绩显著……但毫无疑问,此时这牵子经也绝无半点军事经验。

    实际上,就眼前来说,这四位‘三国名将’加一块,恐怕还不如一旁公孙越、韩当、魏越这三人中随意一个见识的战事多呢?!然而,即便是同为‘三国名将’,所谓‘江表虎臣’的韩当,之前在堂中听闻消息后不也是面带忧色吗?

    要知道,此时涿县城中诸人的任务可不是守城……而是要迅速覆灭即将到来的两万多广阳黄巾,还要驱除即将进入涿郡的五万冀州黄巾!

    亏得他公孙笑得出来。

    “诸位。”涿县东面城门楼上,看到诸将到来,公孙停止了和娄圭的谈笑,但侧过身时却也依旧笑意不止,只见他一手扶刀一手指向了东面那平坦的地平线。“你们也该都知道了,广阳黄巾不下三万就在眼前,今日不至明日也要到的……一群土鸡瓦狗,我欲十日覆灭此獠,以报国家,诸君可能为我吞之啊?”

    除了面红的关云长,诸将俱皆色变。

    我是谈笑风生的分割线

    “光和年末,黄巾猝起,时为涿郡守方六十日,郡中兵马未足、粮草俱缺,又半分刺史郭勋于范阳,乃愈见不足……一日,其在城上与诸将立,忽有报曰:‘广阳黄巾三万将至。’众以城中三千兵不足,皆色变。独缓缓而笑:‘彼辈土鸡瓦狗尔,且借诸君雄武,试吞之。’诸将遂安。未几,又有报曰:‘安平举国失陷,其王被掳,贼酋张宝引兵十万已至范阳。’众复色变,以目视,其乃缓缓扶刀应曰:‘如此,诸君当速吞之,复助吾拒张宝于范阳也!’”《汉末英雄志》.王粲

第七章 匹夫之勇

    黄巾军来的比想象中的要快。

    到了傍晚时分,城头上的众人就看见东面平原之上烟尘滚滚了起来。

    话说,涿县这片地方多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农业极为发达,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是燕国根本所在……公孙之前督导春耕固然是以涿县以西、以北为主,但这不代表东侧、南侧的农民就会因为起义的民间传言而放弃春耕。

    故此,此时的河北平原上放眼望去俨然是满眼翠绿,青苗累累。

    然后,黄巾军便来了。

    众人立在城头,只见在金色夕阳的映射下,满眼青翠的大地上,头裹黄巾、擎着黄旗的偌大军势蜿蜒而来,宛如一条黄色巨龙。而巨龙的两侧,上千骑卒分散开来四下奔驰、护卫两翼,恰恰就如这只大军在张牙舞爪一般。

    一时间,黄色的旗帜、头巾,青绿色的大地,金色的余晖,古朴而稳固的城墙,朱红色的汉字大旗,躁动的烟尘,跃动的游骑……居然格外显出了一股让人难以名状的气势。

    这下子,不要说守城的郡卒、刑徒了,便是关羽、牵招、刘备、张飞这几个初见军阵之人此时居然也有些难以自持。

    不过,这个时候就能看出众人的素质差距了。

    那些临时招募的郡卒、罚没的刑徒,几乎全靠军官们弹压才勉强稳住阵脚。而那些刚刚入伍不久,跟着这些军官上来的游侠,则明显表现的参差不齐……有人勉强咬牙站直了身子,有人恍惚失神,还有人干脆两股战战,若非身旁就是露刃的武士,若非担忧军法,他们怕是要直接弃城逃走!

    可与此同时,关羽这四人的表现却是格外一致他们先是睁大眼睛细致观察,然后却又迅速站稳身姿,而等到些许贼军骑卒挑衅式的先行疾驰到城墙数里的地方时,他们居然跃跃欲试了起来。

    当然了,表现最引人瞩目的还是涿郡太守公孙,以及他手下那些战争经验丰富的私臣与义从们!

    前者笑意不减,巍然不动;而后者,包括被抽调出来发到城墙上充当军官的义从们,却大多不屑一顾。

    最奇怪的是娄圭,这位公孙非常信任的军策之士居然忍不住唉声叹气了起来,引得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侧目。

    “君侯,义公,还有公孙司马,你们说……你们说若徐伯进在此,何须十日?”娄圭狠狠一拍城垛,然后终于忍不住指着前方数万大军愤恨出声。“今日是不是便可覆灭此獠?!”

    众人大多目瞪口呆,因为他们根本不晓得这个徐伯进是何方神圣,可偏偏被问到名字的韩当、公孙越二人却都缓缓颔首,表示赞同。

    “好了。”公孙摇头止住了自己心腹的私自加戏,但语气中居然也有不少遗憾。“徐伯进被调入洛阳了,在北军当校尉,若是此番贼退,说不定还能再度相会……”

    然而,这种制止非但没有终止这个无谓的话题,反而进一步勾起了一些人反应。

    “敢问君侯,”一旁的关羽忍不住捋着长须憋闷问道。“你与娄君所言徐伯进者,是不是当日去洛阳赴任,专门在中山拜会过君侯的那位徐荣徐校尉?曾助君侯在玄菟平灭高句丽的那个?”

    “正是他。”城外黄巾军大军越逼越近,公孙确实不想多谈,但既然话题已经扯开了,倒也无所谓了。“云长有何疑虑?”

    “那再敢问君侯,”关羽果然追问不止。“这徐伯进徐校尉到底有何等的本事,居然能一日覆灭这眼前数万精壮黄巾贼,莫非是神仙下凡不成?!”

    “云长误会了。”娄圭无奈插嘴解释道。“我不是说徐伯进一人便能灭这数万黄巾贼,而是说若此地有人能有徐伯进带领骑兵的本事,此时或可一鼓而下……你不知道,当日高句丽五万大军围寨,君侯以徐伯进为将,仿效晋楚鄢陵之战,列阵于寨内,然后推营而出,一鼓作气,敌军五万一日而溃……”

    娄子伯接过话题,在那里喋喋不休,一番讲解,却也引得诸如关羽、张飞、牵招、刘备等从未打过仗的人各自沉吟。

    而稍倾之后,倒是公孙越这人向来诚恳老实一些,说出了实话:“其实君侯也好,子伯和我及义公也好,并非是在小觑诸位,而是我们几人都看出了这黄巾贼华而不实,行军杂乱无章,想到此时若城中能有如徐校尉那般骑兵宿将,又有如徐校尉当日在玄菟时麾下那等精锐骑卒,然后趁贼人立足未稳,或许便能一战而胜!”

    “竟至于此吗?”牵招依旧有些难以相信。“我看贼人颇有气势,并非是寻常贼寇……”

    “子经说的不对。”在这几人说话时一直在打量黄巾军的公孙终于也摆手言道。“贼军虽然气势很盛,但在我看来却破绽百处,此时若真有数千骑兵,或许真能一日尽覆彼辈!”

    刘备心下一动,赶紧拱手请教:“我等初从军伍,见识不明,还请君侯指点。”

    公孙瞥了对方一眼,倒也没有推辞,当即便在这些大小军官面前指点起了眼前的黄巾军:

    “你们看,敌军虽然有上千骑卒,但却不知道集中使用,反而分散在各处,一旦遇大股骑兵突袭,俨然不能急速阻拦,此其一也;而且你们再想,广阳距此数十里,数万贼军步卒大股齐进,一日便行军到此,看似是威武雄壮,又让我们措手不及,可实际上贼人此时普遍性已经外强中干,疲惫不堪,此其二也;还有时间,你们看此时日头,现在一边是夕阳西下一边却又是余晖刺眼,而他们自东面来……”

    “我懂了!”饶是刘玄德这些年愈发沉默寡言有所长进,此时骤然有所得,也是忍不住插嘴言道。“若此时趁敌立足未稳,引骑兵迎面冲锋,则贼人逆光难以应对,而稍一退却马上又要天黑……届时,敌军饥肠辘辘、疲惫难耐,暮色中边退边走,怕是首尾难顾,全军崩溃!”

    公孙笑而不语。

    刘备自知失礼,感觉拱手补救:“现在来看,这贼将果然是不知兵之人,手握如此大军,又气势正盛,却还是弄的一塌糊涂,破绽百出,在兄长面前宛如三岁稚儿……”

    公孙依旧笑而不语。

    话说,相比较之前的经验之谈,刘备这句话才真正说到点子上了,他一语道破了黄巾军此时极为明显的优缺点。

    黄巾军优点是什么?

    答案是气势和数量!

    这个时候的黄巾军刚刚起事七八天,却攻城略地,捷报连连……他们这个时候并不缺粮食,也不缺物资,而且因为有不少豪强大户、市井游侠参与进去,以至于他们的单兵素质都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羸弱,甚至可以说比较出色才对!

    至于说流民不断,相互裹挟,然后一军中足有过半的妇孺,还都吃不饱饭……那种情况现在还没有发生!

    实际上想想就知道了,这个时候的广阳黄巾能放弃即将到手的广阳诸城,转而协助冀州黄巾本部围攻涿郡,这就说明太平道对军队的控制力依然很强……这是地道的反贼,根本没发展到公孙大娘口中那种军民不分,杀不尽、散不开的那种地步。

    然而,彼辈的弱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毫无军事经验!

    之前公孙对几个军官所说的几条都不是为了安抚人心而编出来的,全是事实!

    但是话说回来,就算是看出来对方将领是个无能之辈,全军上下缺乏军事经验,公孙也无能为力……因为徐荣终究不在涿县,他手下也没那么多久经战阵的大股精锐骑兵。

    所谓城中那些游侠,要是论单打独斗、小股作战,或许比徐荣当日手下那些边军还要强上三分,可若是集中冲阵?还是不要开玩笑的好……信不信公孙此时下令,天黑之前这些人都不能在城门外列队完毕的。

    至于说三百义从……疯了吗,三百冲三万?

    而且再说了,这三百人全都是公孙悉心培养的军官,他也不舍得啊!让郭勋去死,也不能他们一股脑的送死啊?

    实际上,此时在城楼上的大部分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

    ‘若’是徐伯进在此,不就是说眼下城中的将领和那些游侠干不了这些事吗?

    “贼首是谁?”眼见着对方主将大旗映入视野之中,心中满是遗憾的公孙忽然回头问道。“那旗子上是个程字吗?”

    “应该就是‘程’了。”娄圭一边极目远眺,一边应声而答。“广阳原本就有一个太平道的大方,他们渠帅便唤做程远志。”

    公孙闻言心中一动,似乎是抓到了一点什么,却又不得其所,便只好按下狐疑心思继续询问:“那彼辈军中可有什么出色人物?”

    “有一个姓邓的或许值得注意。”娄圭稍微思索后答道。“前几日有斥候来报,说是当日太平道起事围攻安次城时,城中有一个县尉,本是当地豪族出身,却被县令看不起,便杀了县令,引县中几家大户、部分游侠、还有不少县卒一并投了太平道……此人据说是叫邓茂,颇有几分勇力。”

    “君侯容禀,我认得这个人。”张飞忽然很有礼貌的在此时插嘴道。“彼辈做县尉前曾是广阳大豪,也曾在本地游侠中知名,不想居然投了贼!不过,此人所谓勇力之说,怕只是谣传,因为此人武力确实不足为道……”

    跟你比肯定不足为道,公孙心中暗暗吐槽之余也愈发升起了一股莫名心思,然而却也愈发不得其门。

    好像隐隐约约抓到了一点关键,能够将眼前这两三万到处都是破绽的‘雄健之军’如庖丁解牛一般巧妙撕碎的关键,但却隔了一层纱布。

    城楼上诸人也都看出了公孙似乎有所得,便纷纷肃立,不敢多言。

    然而,总有不开眼的人……汉军这边固然无人敢惊扰于公孙,可黄巾军那边却是典型的无组织无纪律,居然就有一队约莫才二三十人的骑兵仗着身后大军无数,直接摸到了城门楼前百余步的地方。

    无赖游侠出身嘛,所以自然是嬉笑辱骂不断。

    这倒也罢了,可为首一人,大概是仗着自己身上有一领之前攻破城池时抢来的铁甲,然后胯下马匹也操纵的颇为熟稔,忽然就纵马向西,来到距离城门几十步的地方,弯弓搭箭,往城门楼上射来。

    要知道,涿县是涿郡郡治,也是幽州刺史部所在,放在整个幽州都是顶尖的大城,城墙高近两丈,若是加上门楼已经高达近三丈有余,隔着几十步,这厮的箭矢又是自下而上,所以勉勉强强落到了城门楼上,便已经轻飘飘的毫无力道了。

    此人纯粹是挑衅,公孙也丝毫不以为意,他还在盯着前面偌大军势,思索着似乎呼之欲出的破敌之策,但是城门楼上的一众军官却已经个个怒气勃发!

    那只箭矢不偏不倚落在了刘备身前,所以他上前一步拿起这只箭来,复又从身后赶紧上前的一队弓手那里夺来一弓,直接便将此箭射了回去!

    正所谓去如流星,势若惊鸿……但是刘玄德的箭术嘛,似乎只有气势,再加上下面那个黄巾军的铁甲骑士也知道就是这一箭的事,射完以后就立即俯身打马往回逃了。

    故此,这支箭只是尴尬的落在了对方马屁股后面而已,并引起了那队黄巾军骑士的放肆哄笑。

    于是,城楼上的诸人愈发羞愤,刘备也是颇为尴尬。

    大多数人都是有涵养的,公孙也是在心中强忍着笑,准备安抚刘备两句的。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没吭声的粗人魏越却终于是有些忍耐不住了:“若是我同乡吕从事在此,此人早已经一箭致命了!让我来射,最起码也能射倒此人坐骑,哪里会让君侯受此小人之辱?”

    刘备无可奈何,干脆单膝下跪,当场请罪:

    “下吏惭愧!”

    话说,刘备虽然被公孙安置到入了军中,但他之前的职司却是所谓郡中贼曹掾,算是公孙地道的属吏,所以,才会口称下吏。

    “无妨无妨,我弟赶紧起来吧,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公孙见势不妙,自然是赶紧安抚对方。

    刘备虽然尴尬,但他这人这些年渐渐稳重,所谓沉默少言,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很快就恢复如常。

    但是,魏越的话却激起了另外一人的怒气!

    “君侯容禀!”张飞躬身大礼而拜,声震城楼。“我涿郡人虽不善射,却非不能战!请即刻许我单骑出战,将这个暗箭小人拿下!”

    公孙并非是不想见识一下张益德的万人敌,然而此时对方明显是在与魏越置气,他不想鼓励这些人按照什么地域、资历搞什么团团伙伙……尤其是这张益德居然还是为了刘备出头。

    所以,他是准备将对方按下去的。

    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这时,关云长也昂然拱手行礼了:“君侯,有道是君辱臣死,君侯为一郡之君,今日临阵受此一箭,我辈若不能偿还,怕是要为人笑的……还请君侯许我出战,我也只单骑而出,必然斩此辈而还!”

    公孙一时无言。

    “君侯,”关羽继续昂然言道。“吾辈初上战阵,或许的确比不过徐校尉将兵之能,可若说起一勇之力,在下却未必服气什么‘吕从事’!”

    魏越无语后退……相处三年,知根知底,他知道对方讨厌自己,却还是从来不敢惹这个河东大汉,正如他在五原一向不敢惹吕布一样。

    武夫的心态总是很直接的。

    公孙也是犯了难,他哪里不晓得,关羽这是因为今天自己夸了徐荣耿耿于怀呢!于是,他张口便要答应对方以示安抚。

    “君侯!”然而,张飞的声音永远是最大的。“君侯为我燕地郡守,我与我玄德兄俱为燕人,如今他失了手,正该由我出战才对!何须用晋地武士?!”

    关羽冷冷瞪了对方一眼。

    公孙微微蹙眉,讲实话……若是出于小人心态,关张二人对立或许挺有意思,写信给自家母亲也说不定能让她老人家开心。

    然而,身为一郡之主,一城之首,一军主帅,大敌当前,怎么可能任由这些骄兵悍将肆意置气呢?

    实际上,公孙这时已经改了主意,准备强压下这二人的出战,以示权威了!

    “君侯。”不过就在这时,许久未言的娄圭忽然向前,轻飘飘的插了一句。“敌军远来,立足未稳,如此良机,总不能任由其轻松立营,削弱城中士气吧?不如让两位领极少兵马试探一二。”

    公孙心中一动,回头认真看了娄圭一眼,又瞅了瞅城外已经开始趁着最后一缕阳光开始立寨的黄巾军,最后还看了看依旧在百余步外徘徊的那一队骑士,这才勉强颔首:“既然是子伯所请,那便许你们出战好了,张益德即刻披甲出战,务必斩杀此辈,以振军威!云长,你去点二十个弓马娴熟之人随后……以作接应!”

    张飞大喜过望,而关羽终究是个懂事的,此时也微微收敛,并随即领命而去。

    为防打草惊蛇,城中也不击鼓,也不摇旗,只是公孙领着一群军官立在城垛前仔细盯着前方看顾而已。

    城门突然打开,这燕地张飞一马当先,果然只是单骑持矛而出,而且,他大概是为了快速披甲,居然脱了外套,双臂之上也无防护,更是露出了半截白生生的胳膊出来。

    那一队本就是广阳游侠出身的黄巾骑士见到只有一人,居然大喜,一伙人不退反进,直接从马上取下矛来,呼喝迎敌。

    裸着小臂的张飞一言不发,只是拍马迎面而来,临到交马抬矛之时才忽然一声大喝。

    当先一个黄巾军骑士闻声吃惊不已,动作随即慢了三分,而电光火石之间,他便被这个雄壮大汉直接刺下马来。

    后一人也是一时慌乱,便想收势转弯,绕到这个大汉身后,然而刚一勒马,便觉胸口一痛,然后整个人便被长矛挑起,复又砸到后来人身上。

    再往后,便是之前那个射箭的铁甲武士了,此人见到张飞如此神勇,几乎是瞬间连杀三人,早已经没了战意,便慌忙转头准备逃窜。

    然而,张飞马势不减,早已经直冲到此人身后。但他却不下矛了结此人,反而是扔掉手中长矛,伸出青筋乍露的右臂夹住对方,活生生将此人夹从坐骑上拔了出来!然后才在一群目瞪口呆的黄巾军的注视下从容转身返回!

    城上诸将看的目瞪口呆,便是早有准备的公孙也是无言以对。倒是刘备有些不好说,你说他喜怒不形于色呢,还是目瞪口呆呢?

    毕竟以前张飞也没上过战场对不对?

    但是,事情没并有到此为止!

    只见张飞夹着那人回到城门前数十步外,却忽然却又将人家扔到了地上,然后又从容下马,从地上捡起一物……不错,正是这个黄巾军骑士之前射向城门楼,又被刘备射回来的那只箭矢。

    凶性乍起的张飞手持此箭,来到已经没有几口气喘的这人跟前,对着那群远远观望,却无一人敢上前的黄巾骑士展示了一下手中之箭,然后方才反手将此物插入了此人脖子之上……后者连哼一声都来不及,便一命呜呼。

    城上城下,一时悚然,便是自恃勇力之前出言嘲讽的魏越此时都已经看傻了。

    一片寂静之中,张飞这才牵着马,慢悠悠的往城中而来。

    受命出来援护的关羽其实刚刚披挂完毕不久,他领着二十人出城掠阵,恰好便见到了对方箭杀那名骑士这一幕。然而,和身后那些骑士目送张飞牵马入城不同,关云长只是任由张益德从自己身侧挺胸凸肚牵马而过,一直都没有去看对方,更没有下马表示什么。

    恰恰相反,当张飞过去以后,他反而是往上方城门楼上看了过去。

    其实,从张飞生擒那个射箭黄巾头目后,公孙便也没有去看他,反而是眺望远方许久。此时回过神来正好对上墙下爱将的目光,便干脆直接在城头上扬声传令:“让云长领他的二十人出战,告诉他,我只要二十贼人首级,别的不论……”

    隔着一堵墙,城门楼上下而已,哪里需要人通传?关羽听得此言,直接眯起眼睛,持矛而出,身后一人更是负着一把样式古怪的大刀,紧紧跟随,剩下十九人不敢怠慢也是立即将目光从身后城门洞中张飞身上挪开,赶紧呼啸出战。

    微光之中,那剩下的十几名黄巾骑士早已经一哄而散,而关羽也理都不理他们,反而长驱直入,径直冲到了数百步外敌方刚刚试图立起的营垒之中。

    天色渐渐昏暗,城楼之上的众人根本看不清关云长是如何大发神威的。

    但是,等到张飞脱掉铁甲,洗净血污,然后换好衣服之后,关羽居然便已经引着二十个骑士返回了。

    城外受袭的黄巾军中一时纷乱嘈杂不断,而关羽和他手下二十人却无一伤亡,并且还真的带回了二十个首级。

    其中一个脑袋,甚至还带着铁质头盔,俨然是个不小的头目。

    “君侯!”缓缓关闭的城门内,关羽身不动气不喘,昂然对着缓缓从城门楼走下的公孙拱手言道。“幸不辱命!”

    饶是周边众多军官自以为见多识广,今日见到这关张二人的表现,也是凛然无声。

    公孙也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临到走过了关羽身侧之后才停下脚步,然后失笑回首:“诸位,刚才在城头上观两位‘将军’杀敌斩将,神勇无敌,我却若有所思,如已得破敌之策……不用十日,七八日间,必灭眼前之敌!杨开今日值夜,好生巡防,其余诸君随我回官寺设宴以飨两位‘万人敌’!”

    黑暗之中,尚未点起火把,众人神色全都模糊不清,然而听得此言,无论是各自骄矜的关羽张飞,还是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刘备,又或是已经麻木的其余诸将,却齐齐顿在了当场。

    火把点起,公孙已然扶刀而走,娄子伯稍一思索,也是摇头失笑,然后捻须跟上,但其余诸将却久久无人动弹。

    我是失声又僵立的分割线

    “后汉光和末,广阳黄巾三万众围涿城,太祖为涿郡守,见敌至城下立寨,乃引公孙越、刘备、关羽、牵招、张飞、魏越、娄圭、杨开,凡二十骑出城,透贼寨而还,贼不能伤也。及入城门中,众将自矜夸斩获不止,独太祖不言。待诸将噤声,太祖乃昂然曰:‘既窥虚实,已得破敌策也,五日贼当覆,且观之。’”《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八章 雕虫小技

    三月初一,草长莺飞,人心渐乱。

    “渠帅!”这日早间,黄巾军后军大营主寨中,刚刚吃完早饭的程远志正在与各层‘小帅’、‘副帅’讨论军情,忽然间,一名裹着黄色头巾的普通士卒惊慌闯入。“汉兵刚刚又遣人扫荡了一轮左前营!”

    大帐中,一群小帅闻言个个变色,不等程远志发话,便七嘴八舌问询起来:

    “这次来的人是谁?”

    “何至于此啊,大早上的也不让人安生!”

    “是红脸的还是白脸的?”

    “骑白马的还是杂毛马的?”

    “来了几股?”

    “有没有扫荡到我们中营那里?”

    “左营中有不少渔阳兄弟,可曾杀了我哪个熟人?”

    话说,一连串的问题之中,黄巾军本身最大的问题也就暴露出来了,这些之前还是道人、豪强、游侠、农民的人,实在是不懂军事!

    开着这样事关生死的顶级军事会议,让一个小兵直接闯进来,还张口便将军情透漏出来?然后一群小帅也不理会‘渠帅’程远志,居然就能越过主帅直接在这里开小会?!

    这不是说他们不尊重程远志的权威,后者可是大贤良师的弟子,好多年前便是广阳太平道大方渠帅了,怎么可能不尊重他?

    实际上,程远志听了半响,喊了一声后,营帐里还是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然而另一个问题是,为什么程远志不一开始就喊住这些人,维持秩序呢?因为他也同样毫无军事经验与素养,他本能的觉得这样不对,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位黄巾军渠帅今年四十来岁,面色黝黑,语言粗鄙,行为也很粗鲁,看起来就像是个老农。但实际上,他家中是广阳本地很有名的豪强之家,素来有些威风的。不过,他父亲那一辈时,大概是因为威风的过了头,所以被某一任广阳太守当成政绩给打击了一次,父亲被砍了头,家产充公了一半,然后程远志兄弟三个人也全都被罚髡刑城旦,熬足了六年才开释。

    等到结束了刑罚以后,程远志本想就此安生过日子的,不再学自己父亲耍什么威风。但忽然间一场大疫袭来,两个弟弟全都病死,唯独他一个人‘因为喝了大贤良师的符水’活了下来,便彻底改了念头,几乎是捐家弃产,一心一意只为大贤良师奔走效命。

    这么一个人,最擅长的是讲《太平经》,次擅长的是做城旦那些年练出来的挖沟的本事,最喜欢的是制作符水……不过,这个技能他向来有些不足,以至于很多喝了他制作符水的人依旧死的很快。

    但不管如何,他真不会带兵,做了大帅也不会带兵!

    “都别嚷嚷,也别一坨坨的说话。”程远志坐在一把太尉椅上,伸手指向那个闯入的小卒言道。“报信的,你先说,前面这一次到底又咋样了?!”

    军帐中立即安静了下来。

    “这次是红脸长胡子,专门带个人背刀的那个。”这名黄巾卒苦着脸应道。“还是领着二十个人来的,一开始杀了我们二十个人后便要回去,可衡州的刘强刘小帅因为自己弟弟上次便是被这红脸巨汉所杀,心怀不平,所以这次事先借了七八张弩,早早候在前营路口那里,等到那红脸巨汉带人回去的时候,他便突然放箭……”

    “怪不得刘强不在。”有人一时没有忍住。

    “说这个作甚,你只说可曾射中了那红脸巨汉?!”又有人插嘴问道。

    “射中那巨汉了,但那巨汉身披铁甲,并未受伤,只是四名汉军当场落马而已。”话到此处,这名报信的黄巾卒脸色愈发难看了。“四个汉军当场死了三个,一个却摔在地上喊‘将军要弃我吗’?结果那巨汉回过头来,眯着眼睛取了自己那把大刀,趁着刘小帅他们来不及张第二次弩,直接冲到跟前,将小帅从肩膀到腰,整个人切成了两半,血流了半个营地……然后还抢走了那几张弩,又救走了那个汉军,这才回了城!”

    黄巾卒说完之后直接离开了,而这一次,军帐中安静了许久。

    但是,安静再久也得重新说话,坐在中间上首的程远志双手扶着太尉椅的把手,低头想了半天,却也只能抬头询问:“都说说吧,叫大家伙来不就是问这个事吗?这一天十几趟,一趟二十个人,根本撑不住啊!”

    一众黄巾军首领哪里知道该说啥?

    “大家都是地公将军认可的小帅,都不说话咋办?张副帅,你年纪最大,你说说呗。”无奈之下,程远志只好点了名。

    今年已经快五旬的张副帅闻言怔怔的看了眼上首的程远志,也是无可奈何。

    话说,这位张副帅是真不想说话,甚至他都不想造反的!

    他本是广阳郡安次城中的一个大户,吃穿不愁,又这把年纪了……快五十了,在这年头算标准到极致的老朽,也确实没啥追求了。然而,谁让十来日前那安次县尉邓茂突然纠集县中豪右、大户、游侠一起谋反了呢?!

    明晃晃的刀子架在那里,不为自己性命考虑,也要为自家那才十七岁的宝贝儿子考虑吧?后者整日浪荡,跟那些游侠纠结在一起,当日邓茂在县中起事,这厮居然就跟着第一个杀了人……不跟着反还能如何?

    于是,张副帅这才将就着从了黄巾贼,然后又因为年纪大,被那个邓茂推着做了个首领,最后又被黄巾军接纳了为了副帅。

    而现在渠帅程远志让他说话,他便也只能将就着说了。

    “这样肯定是不行的。”张副帅也是摆出了一脸愁容。“我数过了,二十六晚上咱们立营那天不算,今天也不算,不过是二十七、二十八两天时间,汉军就足足来了五六十趟,每次都是二三十人,杀了人就走,粗末算起来已经死伤了七八百人,汉军却只死了几十人……但要我说,关键还不是死人,死些泥腿子未必就如何,咱们有三万大军呢!可他们天天来,不断地来,军营里上上下下全都人心惶惶,吃饭吃不安生,睡觉睡不安生,走路都心惊肉跳,什么都干不成!就像程帅你说的那样,再这么下去他不是个事,真要是再来这么个三五天,说不定城中官……城中汉军攒够了人手,养足了精神,然后突然上万人跟着这些骑兵一起杀出来,咱们就要打败仗了!”

    众人纷纷点头,都说张副帅说到点子上了,程远志也跟着点头不止……然而,后者点完头后却发现对方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也是厉害!

    当然,真正厉害的还是汉军骑兵,还是关羽、张飞那些人,不是这些只会躲到后军大营的黄巾军统领,甚至不是公孙……别看公孙太守当日胸有成竹,立在城头上手一挥,什么十日破敌,什么七八日破敌,好像翻翻手就能让这小三万黄巾直接投降似的,又好像关羽、张飞这些人的勇力在他公孙太守的运筹帷幄面前完全不值一提似的。

    可实际上,但说到底,他所谓的‘策略’恰恰就是要依仗关羽这些人的勇力。

    公孙当时就注意到了,黄巾军军事素养极差,明明因为游侠、豪强的参与而拥有了上千骑兵,但他们居然不懂的集中使用。而且相互之间也没有特别有效的军事呼应手段,营盘分布也是乱的不像话。更重要的是,他们也缺乏真正的强力勇士……这才让关云长领着二十个刚刚入伍的幽州游侠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来去自如。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黄巾军根本无法应对这种小规模精锐骑兵的突击!

    既然如此,公孙为什么不能让关羽多跑几趟?

    再加上张飞,也让他带二十个人这么一天跑几趟!

    然后弓马娴熟的韩当,本来就在阴山下长大,天然擅长这种战术的魏越,还有本就是游侠头子的刘备、牵招,以及自幼被公孙大娘悉心培养,一开始便习惯于带着小股骑兵对付杂胡部队的杨开……让他们统统去!

    一千两百多号幽州本地自带马匹、长矛的游侠,优中选优,挑选出四百个,分成二十队,每队二十人,轮番跟着这些武力卓绝的将领们出去扫荡!

    没有刻意的战术目标,就是杀人,带回来十个首级算及格,二十个及以上格外嘉奖!

    钱帛、军职、吏职,甚至是美婢,都可以赏下去!

    这些游侠不是刚刚入伍,不擅长大集团作战吗?那就让他们用他们最喜欢的方式去作战好了!

    你黄巾军,又能如何呢?步兵追不上赶不及,小股骑兵根本不敢直面这些武力卓绝的将领,只能被动挨打。

    而如果黄巾军一直被动挨打,无可奈何,那就不要怪军中士气日渐低落了。连续七八日以后,公孙更是有足够的底气,将刚刚招募的那些新兵,甚至那些被强迫守城的刑徒全都拉出去,让他们用木杆举着刚刚铸好不久的铁矛头,来一波万岁冲锋了!

    雕虫小技,未必没用,也未必有解。

    果然,黄巾军后帐中,众人说来说去,却依旧是一无所得,而程远志也变得愈发焦躁起来。

    “要不,请地公将军派些黄巾力士来?不是说那些黄巾力士喝了符水就能刀枪不入吗?”一人忽然认真问道。

    众人纷纷点头,面露希冀,可程远志却当即摇头,而且更加烦躁不堪起来……开什么玩笑?且不说符水这玩意只能治病,哪里能刀枪不入?便是真有黄巾力士,他程远志也没脸请啊!

    “决不能请地公将军的支援!”就在这时,一个始终没有说话的人,也是陡然开了口,而且振振有词。“地公将军那里都是冀州人,我们都是幽州人,这才来到城下两日半就请增援,知道的自然知道眼前那些汉军首领们的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幽州人都是废物呢……若此番请了支援,日后地公将军那里看不起我们幽州人怎么办?黄天立起来,封官也都只封冀州人怎么办?!”

    “这话是有道理的。”程远志不安的在太尉椅中挪动了一下身子。“再说了,事情也没那么糟……毕竟这次地公将军让我们来涿县这里,也不是让我们攻城的,只是让我们看住这个新来的涿郡太守公孙不要他去救援范阳,等地公将军领五万大军破了范阳,就会来跟我们合兵一处的……届时,我们有八万,甚至可能会有十万……十万大军围城,还有什么吃不下的?!困难都是暂时的,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就觉得天塌下来了。”

    帐中诸人闻言倒也是纷纷一振……十天前,他们根本不敢相信一万大军是什么样子,然后忽然间就有了三万大军,听这意思,再过几天就能有十万大军……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黄天终究是要立起来的,而作为黄天之下的黄巾军首领,迟早是要当太守、县令的。

    既如此,还真不能轻易请援军,省的被冀州那边看不起。

    但是……若不能解决眼前这个麻烦,怕也是不行吧?

    “邓副帅。”程远志略带希冀的看向了刚才开口那人。“你以前当过县尉,咱们军中就属你的见识最多,你说说呗,怎么能撑下去呢?”

    “我确实有主意。”之前那人,也就是前安次县尉邓茂了,闻言挺胸凸肚,昂然正坐,居然是早在这儿等着呢。“但却怕诸位小帅不乐意!”

    “赶紧说!”程远志忍不住催促道。“事关大局,哪里有谁乐意不乐意的?”

    邓茂面无表情的扫视了账内这些人一眼,然后方才扭头对着程远志献出了自己的策略:“我这法子其实也简单,就把咱们军中所有的骑兵都放到一块,交给我来统一使用!”

    众人或是不解,或是犹疑。

    “诸位想。”邓茂嘴上说着诸位,却只是对着程远志认真解释道。“汉军不就是仗着骑兵来去如风,然后小股作战又厉害吗?那我们就把手里的骑兵放到一起,等到汉军出来,不要管他几路来,又从哪个城门出来,我就只截住其中钻的最深一股,带着上千骑兵一起涌过去,射箭、刺矛,区区二十人,淹都能淹死他们!若是能连着杀掉两三股,怕是城中汉军就不敢出来了吧?”

    程远志细细思索,然后猛地一拍椅子把手,却是以手指向了帐中其余小帅:“我也不瞒你们,这个法子如何我并不晓得,但邓副帅此时是唯一一个出了主意的,你们要是没别的法子,就得给我按照这个办!谁要是藏着自家的骑兵不愿意交出来,便是对天公将军不忠!我就要治谁的罪,听懂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心里面更明白邓茂这是想要大家手里的骑兵,但终究不敢多言,只能各自起身勉力答应。

    邓茂见大势已定,也是不由喜上眉梢,这一千多骑兵若是都到了自己手里,那哪里去不得?

    于是乎,他当即起身对着程远志拍了胸脯:“程帅放心,这一千骑兵上午给了我……什么红脸的白脸的,长胡子络腮胡子的,今日便为你生擒一个回来。”

    程远志也是满意的点点头……这股子气势还是要的嘛!

    而就在程大帅准备勉励两句的时候,军帐中突然又闯入了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黄巾卒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渠帅!”这第二个闯入军帐的黄巾卒依旧是面色惨白,跟之前那个倒是相得益彰。“汉军又来扫荡了,这次来的是那个络腮胡子,张副帅的儿子,就是邓副帅的那个义弟,看不过去,凑了五十个骑兵去拦,结果被人家一矛就戳死了!”

    军帐中一时恍惚无言。

    我是恍惚无言的分割线

    “太祖战黄巾于涿郡。黄巾精兵三万余,骑数千匹。太祖乃分麾下健将关羽、张飞、韩当、牵招、魏越、杨开等,各数十骑驰突黄巾军阵,一日或至三四,皆斩首而出。连战数日,黄巾渐疲。”《典略》.燕.裴松之注

    ps:这种战术是历史上吕布对阵张燕黑山贼时的战法,小股精锐,连番突击,结果是‘连战十余日,遂破燕军’。

第九章 掷首而还(7.7k)

    午后,广阳黄巾副帅邓茂面色阴沉,正坐在自己前营之中等候敌将来袭。

    周边的一堆游侠头子纷纷赞叹邓副帅侠肝义胆,因为自己义弟之死而如此伤神,以至于不苟言笑,然而谁又能想到这位前安次县尉真正的心思呢?

    实际上,邓茂此时恨死自己那个张姓义弟了……哪怕对方已经死了!

    要知道,连续两日数十次如小刀子割肉一般的受袭,黄巾军中早已经对汉军那些骑兵首领有了清醒的认识。

    谁都知道,上午砍了刘小帅的那个红脸巨汉以及杀了张副帅之子的那个络腮胡子却皮肤白皙的巨汉,乃是汉军中最神勇的二人;然后一个鹰目细髯善于射箭的,一个也是络腮胡子却体量稍弱的,一个总是喜欢学着胡人骑马时怪叫的,这三人次之;最后,还有两个浓眉大眼的,外加一个小白脸,则是最弱的(公孙越、杨开、刘备)。

    人嘛,趋利避害,邓茂今日的计策,本来八成都是为了让自己掌握军中这只骑兵而已,所以,他一开始准备用来下手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看起来最弱的,然后总是挂着两把剑割首级的没胡子小白脸!

    然而谁能想到?邓茂那位义弟,也就是张副帅之子,居然都不带脑子的,稀里糊涂自己送了命倒也罢了,却还连累他义兄当众发誓一定要为弟报仇!

    须知道,上一个在营中发誓为弟报仇的,如今已经变成两截了……想想都不吉利!

    而就在邓茂满脑子不吉利之时,外面突然骚动了起来。

    “副帅!”一名游侠出身的黄巾卒忽然闯入。“那络腮胡子的大个子来了!”

    邓茂眯着眼睛看向对方,不慌不忙:“确定是他吗,没认错吧?汉军中可是有两个络腮胡子的……”

    “没认错!”此人赶紧言道。“此人唤做张飞张益德,本就是涿县本地人,虽然胡子旺盛却肤白体壮,向来出名,咱们广阳也多有认识他的……不瞒副帅,此人家中是屠户,我少时还去他家买过肉呢!”

    邓茂无言以对,只能低头紧了紧头盔上的黄布,然后便披挂齐备,持着一只精铁长矛出战去了。

    午后的阳光下,张飞一如既往,或者说比前两日更加莽撞,也更加深入黄巾军那杂乱的营盘之内……今日早上,那河东来的关云长明明折了三人,却只因为回身斩了一名小帅,救了一名伤兵,便被城中众人交口称赞,从诸位军将到下面的士卒,甚至于自家兄长刘备,居然也对那红脸之人赞不绝口,称他有名将之风!

    这还不算,等到了刚刚中午时分,太守公孙带着肉食下来劳军之时,甚至亲自给关羽赐下一领翠绿色的锦袍下来,还与他亲手披上!

    然而,此举看的众将眼热之余,却如何能让自恃武勇和本地人的张益德服气?

    故此,张飞明明上午已经来过两趟,却还是用过加餐后,便匆忙叫了一队人,然后再度出击……这一次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砍一个像样的贼军首领就绝不回去!

    “这汉将居然往后营去了!”邓茂从军帐中出来,不及上马,先是攀在高处看了眼局势,然后不由大喜过望。“速速击鼓发令,让全军骑兵在前营与城门间的空地上集合!”

    “副帅,不去后营拦人吗?”有人忍不住插嘴问道。“程帅正在后营……”

    “稳重为上!”邓茂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今日只求杀此人为我弟报仇,别的一概不论!”

    众人当即不敢言。

    然而,鼓声响起,预先埋伏在左近的各股黄巾骑士纷纷上马往大营前集合时,却也有些出乎预料的麻烦……骑士们依照之前的来源各自为政,在营盘之间你拥我挤,很多游侠出身的冒失之人一上马便夹住马腹匆忙提速,结果却被前面的骑士给堵住,强行勒马却又失控相撞。

    还没集合呢,便先有数十人磕伤、摔伤,还有十几匹珍贵的战马当即丧失了战斗力。

    这还不算,等到了上千骑兵聚集到了营盘之外,骚动和混乱反而愈发明显,很多黄巾军骑士四处游弋,却根本找不到自己原来的队伍,而邓茂固然传令给了那些骑兵首领,可这些首领却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下属在哪里!

    看到如此情形,邓茂也顿时有所醒悟,为何城中汉军要采用那种小队战术了……彼辈多也是刚刚入伍的游侠,而他们的主帅和将领们却比自己这些人更出色,也更有自知之明。

    “不要乱了!”稍作思索后,邓茂也是当机立断。“告诉所有人,不要分队了,各自盯着自家首领走,各家首领也不用回去整队了,全都跟着我直接听我的号令……”话到此处,邓茂稍微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各家首领依旧带着黄布裹头,其余人全都与我解开,以作区分!”

    这俨然是要捏着鼻子一窝蜂上的意思了,但也不得不承认,邓茂终归是做过县尉的,急切之下的这个法子还是有用的……最起码骚乱立即停止了,一个千人的骑兵集群勉强在大营前的空地上搭建完毕,并挡住了张飞的回撤之路。

    甚至,邓茂还知道派出两队人逡巡在涿县东门与南门附近,以作防护。

    张飞虽然莽撞,却非是傻子!

    这边动静如此之大,他又怎么可能没有发觉,所以刚刚闯入后营的他早早便试图抽身,但眼见着上千人挡住大营前的回路上,他也只能转向而走……开什么玩笑?上千骑兵当前,不说别的,怕是一轮箭雨下来自己这二十来个人便要人马俱丧吧?而即便是自己披了甲,能勉强撑过箭矢,马匹也活不下来吧?

    没了马,岂不是要被这上千骑兵给活活按死在这里?!

    故此,现在唯一的法子便是冷静下来,咬牙从黄巾军营盘侧面甚至后面纵马突出,绕城而回。

    但是,事到如今,对情况有所醒悟的又何止是张飞一人呢?

    后营这里的程远志也是当即立断,一力调兵遣将,试图尽力绊住这个汉军虎将!前营也有知机的黄巾军小帅主动派出弓手,在涿县东南两门处协助邓茂的手下看顾城门,以防城中遣人支援。而邓茂在稍作判断后,立即下令,兵分两路从大营两个侧面呼啸包抄!

    一时间,春日午后的涿县东南方黄巾军大营中,三万大军尽数调动,居然是铁了心的要将张飞和他二十骑留下。

    张飞在后营中左右疾驰,试图在骑兵包抄前突出营盘,但有了准备的黄巾军哪里愿意放过他?箭射矛戳,堆垒大盾,套索木叉,在程远志的亲自指挥下后营这里的黄巾军几乎什么法子都使出来了。

    于是乎,张飞本人虽然依旧骁勇无当,可每一回头去也总能发觉身后回少人!

    两侧黄巾骑兵呼啸而至,勉强冲出营盘的张益德心下焦急无奈,回头一看,却又不禁心下一惊原来,他的那二十骑汉军不知道何时居然已经尽丧!

    这下子,张飞目眦欲裂,只觉得一股无名业火自胸中烧起。

    话说,午间公孙与刘备都刻意在张飞跟前称赞关羽,为什么,真的是因为关云长斩了一个小帅吗?说到底,乃是因为那人家回身救回下属之举格外亮眼,而他张飞每次出战却总是忽略下属,以至于跟随他的骑士伤亡最重!

    那两个人,于张益德而言,一个是郡君,一个是兄长,却全都在劝诫他要爱护下属!

    张飞也不是不懂,只是觉得此举无谓,假装不知罢了,然后将怒气放在斩获上面而已!

    但此番呢?此番气怒之下出击,非但尽失了下属,还无出色斩获,便是孤身回去,又有什么脸面去见郡君与兄长?更不要说那红脸的河东汉相对了!

    一念至此,张益德也不管什么策马逃生了,更不顾两翼黄巾骑兵密密麻麻将要围拢,前有围堵,后有追兵,他居然就重新勒马持矛,孤身往黄巾军骑兵中那个最显眼的首领方向冲去!

    邓茂见到汉将孤身一人被拦在后营外头,原本大喜过望,甚至还想着待会驻马之后要从容指挥,活捉此人以壮军威呢!但抬眼一看,却发觉对方不管不顾,居然单骑往自己这里而来,也是心下一惊!

    关键时刻,邓茂的第一反应不是迎头一战,也不是下令放箭,而是想起对方的悍勇,又自恃兵多,居然就调转马头,往侧边躲了过去……

    这一躲,就出事了!

    张飞马势不减,眼中只有邓茂,而邓茂调转马头却又速度稍缓,等到提速以后,那黑胡子白皮肤的大汉却已经距他只有两丈远了。

    这下子,邓茂愈发不敢驻马,只能勉力逃窜;而张飞神智已失,死活要拿下对方!

    至于那剩下的上千黄巾军骑士,瞬间慌乱之后,出于本能的唯一动作便是紧紧跟随这二人……毕竟,追上去,杀了这汉军武将,万事皆好说!不过,如今唯一麻烦的便是不敢放箭,前面二人就差那两丈,这一阵乱箭下去邓副帅和这汉将一起死了,那到时候算谁的?!

    就这样,邓茂在前,张飞居中,上千黄巾军骑兵乌泱泱、乱糟糟的跟在后面,在涿郡东南方的旷野之中尽情驰骋,营中两三万黄巾,城上数千汉军俱皆目瞪口呆。

    没错,汉军也早已经发觉了城外的异动,甚至一开始便有试图救援的举动,只是靠近黄巾军大营的东门和南门多有黄巾军的弓手看守,一时施展不开而已。而此时,魏越和杨开也已经分别带了人从西门、北门遁出,试图前后夹击,清理掉东、南二门的阻碍了。

    但是,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两侧城门处尚未接战,公孙和其余汉军军官便已经在城墙东南角的望楼上,居高临下的看到了远处的奇景!

    “战机已现!”

    危机即战机,失态之中,娄圭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君侯,黄巾贼聚拢骑兵围杀益德君固然出乎我等预料,可此时若能一举将这千余骑兵吞下,则贼军反过来便再无半点应对手段了,大胜亦可期!”

    披着一件玄色锦缎披风的公孙手搭凉棚眯眼看了远方良久,此时闻言却也不再犹豫,而是立即放手,扶刀回头呼喊:“云长、子经!”

    “请君侯下令!”身披锦袍的关羽当即抱拳。

    “属下在!”牵招也赶紧拱手。

    “你二人即刻从西门出兵,将城中那四百上过战场的骑兵全部带出去。”公孙肃容下令。“不求吞灭彼辈,只要黏住敌军这一千人,让他们难以回头归营,与贼人步军汇合便可!”

    “喏/属下听令!”二人立即俯首。

    “义公!”公孙复又凛然喊道。

    韩当立即上前。

    “此战关键在你,聚拢所有义从从北门列阵抄出。”公孙一边缓缓下令,一边却又从腰间将自己的那把断刃取下,并单手递给了自己的心腹。“你为我主骑,又素来善于骑战,今日我将三百白马义从尽数托付于你,还请义公务必让这些黄巾贼见识一下什么叫边地精锐,百战骑兵……些许无赖游侠,又投了贼军,怕是不堪使用,无须留念,尽量保存战马便可!”

    韩当一言不发,只是上前一步接过刀来,而城楼之上众人也一时震动无言……他们哪里听不出来,公孙这是要韩义公不必因为骑兵稀少而存了招降保全对方的念头,务必下死手震慑黄巾贼。

    “玄德!”公孙没有理会众将的震动,复又面无表情的喊醒了一人。

    “君侯。”刘备回过神来,赶紧拱手。“请君侯吩咐。”

    “与你三百刑徒,两百郡卒,从东门而出。”公孙认真吩咐道。“文超,也与你三百刑徒,两百郡卒,从南门而出。你二人多带旗帜、气势造足,先汇集城下魏、杨二将,剿灭门前黄巾贼,再合兵一处,佯攻贼军前营……让他们不敢分兵去救那些骑卒。”

    “明白。”公孙越赶紧拱手接令。

    “谨遵号令!”扔下刚才对公孙杀伐果断的震动,刘备此时复又紧张和急切起来,毕竟,张飞可是他引为生死兄弟之人,哪里会不愿意尽力呢?

    “既如此。”公孙挥手催促。“诸君即刻动身,我自在城头观诸君破敌……若此番能胜,晚间自当设宴以飨诸君之功。”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凛然而走,一时间,城楼之上只有娄圭一个文士依旧陪着公孙立在当场。

    远处张飞、邓茂依旧引着上千黄巾骑兵放肆驰骋,千骑并行,根本不是往日几十个游侠一起活动能够比拟的,此时早已经有不少黄巾军因为骑术不精而活生生落马,并被踩踏而亡。

    而东、南两座临近黄巾军的城门前,酣战也已经开始了,杨开从北门出来转向东门,魏越从西门出来转向南门,各自奋勇。而稍倾片刻后,两座城门打开,门内的刘备和公孙越各自率众涌出,倒是杀的门前的黄巾军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公孙本就在东南角的望楼上,先瞥见这两处战场后也是一时感慨。

    须知道,杨开是公孙大娘培养的孤儿,算是公孙氏的家臣,胜在忠诚稳重,但公孙因为对方有向自己母亲汇报情形的职责,所有多有偏见;而魏越阴山下长大,北面是鲜卑人,南面是匈奴人,胡化明显,强在悍勇激烈,可公孙也因为他贪财好色多有压制……这些东西,从二人跟随已久,却一直都没有得到公孙赐字便可见一斑。

    不过现在看来,正所谓论迹不论心,人家如此奋战,该给的资历优待还是要给的。

    “开者,张也。”公孙盯着城楼下若有所思道。“杨开可以取字为子张;魏越嘛,越者,超也,可惜阿越已经先取了这个字……”

    “叫子度如何呢?”娄圭失笑插嘴道。“越也可以做‘度’的解释嘛。”

    “这倒也好。”公孙微微颔首。“杨子张、魏子度……子伯以为如何?”

    “不以为如何,杨统领为君侯家臣,得赐字或许喜不自胜。”娄圭摇头言道。“可魏统领嘛……素来喜欢实在东西,君侯赐字与他他未必在意,还不如多赏赐他些财货。”

    公孙冷哼一声,半怒半笑道:“若是放在以前,怕是要赏他美婢才更合他的意……结果他当日擅自求家母将阳球小妻赐予他,倒是意外多了层管束,反而愈发贪财了。”

    “魏统领那位夫人。”娄圭也是捻须发笑。“压不住司隶校尉还压不住一位百人将吗?”

    公孙不禁摇头。

    二人闲话几句,眼见着东南两门前黄巾军已成溃退之势,公孙越、刘备、杨开、魏越合兵一处,声势震天,推着溃兵去凿黄巾军前军大营,便各自闭口观战。

    然而,黄巾军实在是无能,小三万人的大硬盘,面对着一千多步卒的佯攻,明明仅靠前营中的弓手小心压制便能应对得当,却居然整个大营慌乱一团,各处援军蜂拥而往……

    汉军战术目的当即达成,公孙与娄圭见惯了大场面,倒也觉得无趣起来。

    “其实,主公识人之能倒是颇让我惊异。”娄圭复又摇头不止,重新言语了起来。“关云长、张益德‘万人敌’之言或许还可从体态仪表上有所猜度,可这刘玄德……我往日也听子衡、义公他们说过,都只言此人少时在氏山不学无术,整日喜华服、犬马,谁能想到居然能变成如今这个形状?”

    “如今是什么形状?”公孙好奇问道。

    “君侯没听说吗?”娄子伯失笑解释道。“君侯此番将诸将放入军营中安置,原本的诸位倒也罢了,四位新人却表现各异……关云长傲上而悯下,对同僚不以为然,对下属士卒却格外看顾;张益德尊上而慢下,对于军中佐吏、文书之属,还有各位同僚,相互之间还是有礼节的,对于下属士卒却刻薄寡恩;牵子经是对谁都有礼有节,却很少刻意交往,堪称清白;唯独刘玄德,虽然少言寡语,可上下左右,他全都是诚心以待,别人看不起他,他也能不以为意,别人看的起他,他更要双倍奉还……故此,此人在军中声名鹊起,人人都说他能得人。”

    公孙一时默然,隔了一会,方才扭头质问:“子伯的意思,莫不是觉得我弟玄德能得人,又与张益德、牵子经为生死之交,将来或许会有自成一体的姿态?”

    娄圭一时愕然。

    其实,他只是在此处观战,看到刘备在下面打仗,随口一说罢了,而还真没这个意思。但是……公孙这么一问,身为策士,他哪里不晓得,自家这位君候反而就是这么想的呢?

    稍作思索,娄子伯便正色劝道:“君候想多了!众将平等居于君候之下,而若君候赏罚分明,又不失大义,又怎么会有人因为一个同僚善于待人而起二心呢?”

    “子伯所言是王道之语,这件事情是我多心了。”公孙缓缓颔首。“但是子伯,你我之间有一言无须遮掩……你说不失大义,然而乱世将起,如何秉持大义,也是极难的一件事。更别说,人跟人之间大义未必就相同。就如眼前的黄巾贼,你我皆呼他们是贼,但他们之中,难道就没有几个人真心相信大义在黄天吗?”

    “君侯也知道只是寥寥几个人吗?”娄圭一时捻须冷笑。“我知道君侯自从当日邺城遇流民之后便起了不少怜悯之意。然而就眼前这黄巾贼而言,太平道众、失意豪强、无赖游侠,哪个不该死?便是裹挟了些许良民,难道就不是反贼了吗?若非如此,君侯刚才为何又下令让义公下死手呢?”

    公孙理屈词穷,无言以对,只能勉强含糊应道:“怕就怕事情将来会有变化……”

    “那便等到有变之时再说吧!”娄子伯认真劝诫道。“此时君侯当以扑灭黄巾,建功立业,壮大自我为主……便是城下诸多豪杰,不也是秉着这种心思在君侯麾下勉力奋战吗?君侯的大义,得合乎大众所想才对。”

    公孙心知对方忠心耿耿,乃是一心为自己谋划,便也就抛开自仓促转移到涿郡后的种种纷乱心思,缓缓点头……准备先灭眼前之敌,再做其余讨论了。

    而就在此时,战局已经发生了急速的变化。

    骑兵不比步兵。

    步兵出战准备稍快,速度却慢;而骑兵出战准备颇为耗时,可一旦运动起来,胜负便也就在眼前了。

    就在公孙与娄圭论心之时,也就在公孙越、刘备、魏越、杨开等人佯攻不断之时,关羽和牵招已经带着那四百汉军骑兵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并朝着黄巾军骑兵与黄巾军大营中间的空地上疾驰插入!

    在旷野上奔驰些许时间,已经有些疲惫的黄巾军骑兵见状多有慌张,再加上邓茂仍在狼狈逃窜之中……这些人居然有八成当即弃了邓茂,转身试图归营!而剩下的人稍一犹豫后也是立即掉头跟上。

    两拨骑兵几乎是以一种九十度相冲的方式迅速在旷野中遭遇,并即刻战成一团。

    双方都是入伍不久的菜鸡游侠,都不会玩什么集团冲锋,也不会什么结阵骑射,所以两拨骑兵战在一起,居然就是如步兵一般勒住马势结成阵势对戳!

    而且,一方人多,却多少有些疲惫;一方人少,却胜在这两日多有出战,有所锻炼,再加上还有关羽这种万人敌一马当先作为震慑……于是乎,四百对一千,居然一时战了个旗鼓相当!

    程远志爬在后营一处高台上,前后左右仔细打量,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然后又赶紧呼喝不断,下令出兵接应自家骑兵归营。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就在这时,涿县西侧城墙外面,三百义从,全都骑着白马、披着皮甲,什伍长还都各自有一领铁甲,跨刀负弓,持矛握缰,已然是列队完备。

    韩当回头看了身后这三百白马义从一眼,也没有什么大言激励,只是当众拔出了公孙赐下的那把刀柄奇长、刃面却很短的所谓‘项羽之断刃’,然后在空中一挥,便缓缓催动胯下白马往前方而去了。

    瞬息之后,就已经提速轻驰了起来。

    黄巾军和公孙几乎同时发现了韩当的踪迹,前者愈发慌乱,后者却是当即传令,全城击鼓助威!

    鼓声隆隆响起之后,彻底提速的三百白马义从如韩当手中那柄断刃一般在碧绿的旷野中滑过一道弧线居然是在那千余脱战不及的黄巾军骑兵身后绕了半圈,然后马势不止,齐呼万胜,便势如雷霆一般转身插入了黄巾军骑军的后心!

    一次冲锋,十余冲锋在前的义从便因冲势过度,直接落马,生死不知。但那一千黄巾军骑兵,却也当即崩溃!

    上百黄巾军骑士一瞬间便被从身边冲锋过的白马义从刺下马来,并有大概同样数量的骑士死于随后的白刃劈砍。接下来,外围不少黄巾军骑士直接四散逃窜,但更多的人却因为被前后夹击,只能赶紧扔掉兵器,下马求饶。

    城上城下,营中营外,不少见到这一幕的人,一时俱皆失声,四百游侠骑兵也都各自失色……他们刚才面临冲锋,虽然隔着厚厚的黄巾军骑兵军阵,却也有人双手发抖,勒马而逃。

    便是自恃武勇的关羽,此时也驻马在阵中,盯着眼前的白马骑兵捋须不止。

    虽然有四百骑兵在前面做阻拦,但以区区三百击一千,只死伤十余,便将敌军一瞬而覆……这种战力,这种暴力,这种气势,这种美感,没有那个豪杰之士能够把持的住。

    恰如当日张飞单骑擒敌,以箭杀人;又如关羽二十骑透阵,闻声折返杀人救人……但这三百骑兵的冲锋,却更漂亮,也更加震撼人心。

    片刻之后,城头之上那些汉军郡卒、壮丁便欢呼雀跃不止!

    黄巾军则仓促收回援兵,改为小心防护大营。

    公孙也是仰头大笑,然后随意下令鸣金收兵。

    时间已经算是傍晚时分,回城之前,路过黄巾军大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诸将纷纷让部下将砍下的首级扔入对方营中并嬉笑嘲讽,而大营中黄巾军或是惊慌躲避,或是哭泣不止,却无人敢背靠大营出营反击……俨然士气已经败落到了极点。

    夕阳下,张飞骑着邓茂的马,拎着邓茂的首级,负着邓茂的铁矛,孤身一人从远处折返回来。看到这一幕,再想起之前一下午的遭遇,与杀了邓茂后看到的那波惊艳至极的冲锋,也是仰头一声愤懑大喝,便将手中之物狠狠掷入黄巾营中,然后便闷闷回城去了。

    我是闷闷不乐的分割线

    “张飞,字益德,涿郡人也。黄巾乱起,投军,太祖为涿郡守,以其豪勇,擢而为将。尝引二十骑扣敌三万营,敌聚千骑伏于左右,待至,猝发。二十骑尽失,益德怒,直刺敌骑将邓茂,茂慌而走,千骑失措,俱从而走。太祖立于城上,见飞逐千骑如驱牛羊,乃顾左右曰:‘飞亦万人敌也!’遂发白马义从三百,侧击贼骑,千骑一时俱丧。”《旧燕书》.卷六十九.列传第十九

    ps:7.7k,我真的尽力了……还有书友群684558115,有兴趣同学可以加一下。

第十章 卷旗而出

    清晨,公孙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居然是睡在秦罗敷怀里的……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继续躺下去好了。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榻上,抱着自己夫君秦罗敷居然也睁开了眼睛,然后戏谑问道:“郎君醒了吗,一夜枕的可舒服?”

    “哎……”公孙无奈应声。

    俗话说,温柔乡即英雄冢,公孙是真不想起来,偏偏他面子上又抹不开,便一时犹豫,似乎是要挣扎起身。

    “郎君若是还有些疲乏,不妨再躺一会。”秦罗敷以手抚过对方额头,轻声失笑。“反正已经躺了一夜,罗敷也不在乎这一时。”

    公孙闭上眼睛,甘之如饴。

    须知道,他一妻三妾,赵芸自不必说,其余三妾也算是特色分明……如卞玉,向来温柔体贴;如冯芷,向来小心奉承;如罗敷,倒是常有青春之态。

    而昨夜今日罗敷的举止,难得如卞玉一般温柔,倒是因为昨日晚间二人聊起赵国往事,罗敷得了自家郎君之言,觉得家中应该无碍,又说起幼女在辽东更是安心,这才放下心来,难得水乳交融。

    当然,换做公孙的角度来说,却是他来到涿郡以后,忧心大战连绵,所以向来劳心劳力。而昨日那场意外捕捉战机所获的大胜,却基本上称得上是奠定胜局。经此一战,十日之说,七八日之言,都不再只是鼓舞人心的话语。

    他才如此放纵。

    醒掌一郡权,累卧美人膝,这场春困之下的回笼觉倒是格外让人沉醉。

    ……………………

    “夫君!夫君……”

    公孙再度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妻子赵芸赫然出现在了罗敷房中的床榻之前,也是让他一时惊悚,宛如梦中。

    “夫君!”赵芸无奈提高了声音。“不是我不想让你睡下去……吕子衡、娄子伯、王叔治,这三人都在门前等你……说是黄巾军好像要攻城了,文超弟在城头引着诸将暂时应对呢!”

    公孙闻言怔了一怔,然后翻身抱住了罗敷的腰肢,居然要继续睡下去!

    此举立即引得原本就面色古怪的秦罗敷笑出了声。

    立在榻前的赵芸也是无言以对,半响方才攥拳喊道:“我没骗你!你也不是做梦!”

    公孙头也不回,只是闷声在自己爱妾怀中应道:“我知道不是做梦,你替我传话,让阿越都督前线,子伯参赞军务,子衡留守郡府,叔治总揽军务后勤,义公领义从不动……其余诸将听他们前四人调配,若有冲突以子衡为主!”

    赵芸愈发无言,但还是勉力提醒:“夫君,外面在打仗……你就不怕被人笑话?!”

    “不怕!”公孙依旧不愿回头,可声音却终于变得清晰了起来。“而且夫人还要告诉诸将,今日上午春光明媚,风和日旭,我要在房中宽衣解带,临窗高卧以读《春秋》,兼思周公之贤,除非敌军有援兵忽至,否则午时之前不要来打扰我!”

    赵芸这才有所醒悟,但一看到对方依旧抱着秦罗敷的腰肢不动,却也一时气闷:“那我便去替你传令……你继续‘读《春秋》,思周公’吧!”

    罗敷被抱住腰肢,只能憋着笑在榻上微微低头相送,赵芸无奈摆手,也是赶紧离开。

    其实,诚如公孙所想的那般,不管城外黄巾军发的哪门子疯,可若是没有援军忽然到来的话,那就不必有什么担心……交给吕范那些人,自己在房中高卧,岂不美哉?!

    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感受着罗敷双手在背部的抚摸,公孙大概是真的连日疲惫,居然又睡过去了。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中犹怀抱。

    公孙在这里继续温柔乡,外面的涿县城墙处,尤其是直面黄巾军营盘的东南两面城墙,却迅速的变成了修罗场。

    当然,死的绝大多数是黄巾军……这日上午,不等昨日大胜的汉军重新组织起来继续出城扫荡,大量的黄巾军士卒就扛着最普通最简朴的撞木、长梯,进行了蚁附攻城。然而,这些黄巾军士卒士气低落,战力可笑,撞木和长梯也都只是临时组装的,不堪使用。故此,面对着局部战场数量并不处于弱势,而且还士气高涨、修整齐备的汉军,他们几乎是一触即溃。

    等到公孙越和娄圭获得了正式指挥权,下令让关张牵魏等骑将各自引百人骑兵出城沿城墙根一番扫荡后,黄巾军更是在城下血流成河,一时惨不忍睹。

    然而,骑兵撤回以后,过了中午,勉强修整一二的黄巾军居然再度来袭,这一次大概是在后营专门耗费时间和精力整理和制作了器械,所以撞木和梯子显得牢固了很多……但也仅此而已,依旧是在坚城之下毫无建树。

    等到骑兵再次出去扫荡时,黄巾军不等鸣锣收兵,便纷纷仓惶逃窜了。

    “彼辈到底是怎么想的?”娄子伯看着城下密密麻麻惊慌逃走的黄巾军士卒,愈发难以理解。“此时不该深沟壁垒,小心严防死守吗?为何要攻城?!”

    一旁的诸将,从公孙越往下,纷纷无言以对。

    “能有什么?”神清气爽,精神抖擞的公孙扶着佩刀昂然走上城头,身后则跟着负责后勤的王修。“不是贼军主帅太蠢,便是他控制不住营中局面了,又或是二者兼有……”

    众将赶紧纷纷问候。

    “不必多礼。”公孙居高临下,先是看了眼城墙下方和前方的黄巾军尸首,又盯着对方的营盘看了起来,却是微微眯眼。“既然到了这种地步吗?”

    “君侯是何意?”刘备大着胆子问道。“到了哪种地步?”

    “无他,”迎着满是血腥味的春风,公孙蹙眉言道。“我本以为经过昨日一战,黄巾贼骑兵尽丧,我们可以放开手脚大肆袭扰,这样七八日间便能举众反扑……可今日一看,彼辈多了如此多的伤亡,怎么感觉已然是摇摇欲坠了呢?”

    众将一时若有所思。

    “叔治。”公孙扭头问道。“城中征兵进行的如何?”

    “黄巾贼之前初来时军势如此浩大,大户们不敢再藏私,后来我军又多有取胜,良家子们也都放开了顾虑……故此,倒是一帆风顺,如今城中可用青壮已经勉强过万。”王修依旧是从容应对。

    “可能出战?”公孙继续重复了五日前的对话。

    “还是之前所言。”王修坦诚道。“将军强要出战,别的倒也罢了,可军械却不足以供应新募之军,如今城中便是只以长矛为主,不锻刀剑,也不过是准备四千多支矛,发动城中百姓制作的箭矢,也不过是区区五千多筒,还都是那种不堪……”

    “足堪使用了。”公孙指着城外黄巾军营盘微微笑着打断了自己的爱属。“只要一波冲锋,打下对方营盘,军械不就充足了吗?正如昨日一战后反而多了七八百匹马一般……没有军械,黄巾贼自然会给我们送。”

    “君侯说的不错。”有人忍不住插嘴道。“之前几日在黄巾贼营中反复,倒是看他们准备充足……若打下对方营盘,怕不止是军械,连钱粮都能大有收获。”

    王修当即闭口不言……这就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了,他只是如实汇报了自己的工作而已。

    “会不会有些仓促?”娄子伯勉力问道。“君侯,明日后日间,再消耗贼军两日如何?顺便也让叔治那里多做准备。”

    “不必了。”公孙盯着城外方向微微眯眼道。

    而娄圭等人顺着对方视线看去,却是齐齐变色……原来,黄巾军居然要在日落前准备第三次尝试攻城。

    疯了吗?!

    “我没疯!”晚间,黄巾军的军帐中,头发花白、眼中满是血丝的张副帅全身披挂,双目圆睁,正立在军帐中间对着上首的程远志恳切言道。“程帅你想想,地公将军让你来此地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阻拦涿郡太守支援范阳?如今我们没了骑兵,若是继续如前几日一般,任由对方骚扰杀伤,怕是再过五六日大军就要不战自溃了!这时候,除了以攻为守外,根本没法子!所以依我说,明日还要出战!”

    额头上帮着一条黄色绸缎的程远志端坐在上首的太尉椅中,面色阴沉,让人看不出喜怒。

    “程帅!”张副帅还是要劝。“听老朽一言……”

    “张副帅就不要自欺欺人了!”就在这时,一旁忽然有一名小帅实在是忍耐不住,从座中跳了出来。“你说这么好听,其实还不是为了给你那独子报仇?!满满都是私心……”

    “我有私心又如何?”张副帅丝毫不惧,花白的发丝从绑着黄巾的铁盔中露出,竟然无风自动。“诸位哪个没私心?没私心造什么反?!再说,我虽然有私心,却也未曾为此耽误大事,不以攻为守,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你还有脸说未耽误大事?”另一名衣着稍微简朴的小帅愤然起身。“为你私心,今日一日便死伤近两千人……”

    “些许氓首,如何算人?”张副帅依旧振振有词。“几日间便能聚拢来三万人,那日后还能再聚拢来三万人!若能靠每日死两千这些东西便能拖延下去,等到范阳城陷落,地公将军来援,则此番大事照样没有耽误!”

    “张副帅强词夺理!”又有一人站起身来,却是对着程远志而言。“程帅你想想,便是氓首之命不值钱,此时也是极为紧要的,因为我们现在蹉跎在城下,士气低落,唯一依仗便只是兵力雄厚而已。而若是照张副帅的意思去做,昨日没了一千骑兵,今日没了两千步卒,明日若再没两千步卒,那几日后汉军倾巢而出我们怎么挡?!我们败在这里不要紧,七八日便让那涿郡太守引兵去支援到范阳……可就罪过大了!”

    张副帅刚要再言,却见一直未发一言的程远志忽然拍着椅子把手站起身来:“说的不错!我们这边败了倒也罢了,可决不能误了地公将军的大事!张副帅,你就不必多言了,从明日起,安心在营中修养,其余的大家伙仔细布置营地,小心防护……撑到地公将军来援,万事好说!”

    营中还没人能够质疑程远志的地位和决断,尤其是邓茂死掉以后……所以,即便是张副帅也只是面无表情的拱了拱手便不再多言。

    就这样,当日晚间,程远志先是格外叮嘱了值夜与防护……作为家中拥有庄园的大户,晚上需要格外提防夜袭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人教,甚至这些黄巾军统帅都不认为这是一种军事素养,而是一种本能之举……然后,身心疲惫的程渠帅才满怀心事的躺倒在了自己的军帐中。

    三月初,换成以后的阳历大概要算成四月份,真正的阳春三月,天气不冷不热,完全可以和衣而睡,还睡得很香。

    然而,身为一军统帅的程远志却怎么都睡不着。

    这个天资愚钝,但却因为格外勤恳而被张角高看一眼的广阳人,开始回想起来到涿郡以后的种种事端……从前几日被汉军用小股骑兵大肆袭扰,到邓茂请求聚拢骑兵却被人在远离大营的地方一击而灭,再到昨晚上稀里糊涂听了张副帅的鬼话然后今日乱糟糟的攻城,当然还有刚刚的争端……种种事情都在这位黄巾军渠帅的脑海中反复盘旋。

    渐渐的,程远志有所醒悟……其实,他一开始就应该把骑兵聚拢起来,这样才能应对汉军的小股骑兵,但却不应该放任骑兵离开营地,失去援护……早知如此,便不会有如此的局面了。

    以后,应该记住这一点才是!

    想到这里,程大帅居然起身喝令士卒重新点灯,然后又就在灯下掏出一个安利号专门用来抄书的白本书册,并翻身取出了一支大鹅毛,让人磨墨加水,蘸着墨迹就在这小本本上记下了此番心得。甚至,他还复诵了两遍,这才难得安下心来,昏沉沉的重新睡去……

    睡前,这位黄巾军渠帅已经下定决心,往后不做那些多余之事了,安心守好大营,等地公将军来援便是……明日,或可挖一条深深的壕沟在军营前做防护……自己怎么就忘了挖一条沟呢?

    多日疲惫,程大帅这一夜黑甜一觉自然不必多言。

    然而,第二日清早,天色尚未大明,当他被一名闯入营帐的小帅亲自晃醒以后,却是被一个坏消息给弄的再度七上八下起来:

    “张副帅领人攻城去了?!”

    “回禀程帅!”这名算是程远志亲信的小帅,也是太平道出身之人,当即跪地请罪。“不止是张副帅本部,还有邓副帅的旧部,还有不少安乡县出身之人,都被他昨晚回去后偷偷说动,然后今日一早便一起驱动各自部属去攻城了,说是要趁着天色刚明,汉军无备,杀汉军一个措手不及……我等阻拦不动,便只好赶紧来寻程帅!”

    程远志慌忙出营,然后爬高而望,然而却已经晚了……只见春日朝阳若隐若现,远处涿县东侧城墙下已经有不少黑影晃动,俨然便是那张副帅凑起的安次县出身的黄巾军部属。

    这个时候,再把人喊回来已经没意义了,还不如期待着清晨的汉军毫无防备,张副帅等人能够成功登上这边的城头呢!

    当然,程大帅这个期待很快便化为乌有……因为不等他看到自家军势逼近城墙,涿县县城的东侧大门就已经主动打开,然后装备齐全,密密麻麻的汉军便从城门内蜂拥而出!

    双方在城门前的空地上迅速遭遇,然后直接接战!

    “这是汉军发现了?”在远处还不是很激烈的喊杀中,登高而望的程远志一时有些糊涂。

    “要不要派人接应?”一旁的小帅忍不住提醒。

    “这是自然。”程大帅当机立断。“既然汉军已经发觉,这便没啥用了,让人把安次那伙子人接进来……你亲自去,传我的命令,带着整个前营的人去做接应,千万不要学前日那般,整支军队被人在营盘外灭掉!”

    小帅赶紧奉命而走。

    然而,徒弟走后,程大帅继续在高台上远远观望,却是眉头越来越紧……原来,远处城门中涌出的汉军居然越来越多,便是两侧城墙后也涌出了不少汉军队列。

    渐渐的,张副帅那股子‘奇袭’的部属在三面夹击下开始支撑不住,隐然有了溃退的迹象。不过所幸,此时黄巾军前营大门已经打开,接应队伍也及时涌出,这倒是让人松了一口气……关键时刻,还得看这些太平道出身的大伙!

    但就在这时,异变陡现!

    随着一面白马旗从城门中卷出,城门前的汉军忽然齐声欢呼,然后便一鼓作气,压垮了当面之敌。而接下来,汉军依然追杀不止,居然就推着对面的溃兵一路前行,朝着黄巾军的营盘倒卷而来!

    我是倒卷而来的分割线

    “太祖尝与黄巾战,黄巾三万围城,其分派各将,乃归家高卧于榻,观《春秋》不止。秦夫人在侧,问:‘城上利害?’答曰:‘诸将当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世说新语》.雅量篇

第十一章 呼喝而死

    程远志和黄巾军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情。

    汉军此番出城迎战,根本不是为了应对突袭,而是早有准备,一开始就要在今日清早倾巢而出,然后大举突袭黄巾军大营的。只是好巧不巧,那位死了儿子也发了疯的张副帅正好也看准了清晨这个时间段便于突袭,于是双方就这么直接撞到了一块。

    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也只能说份属寻常,而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双方部队的地方……无论是双方前线部队的战斗力,还是双方指挥官的判断与应变能力,此时都显得至关重要!

    对于黄巾军来说,这种猝然相遇最起码让他们提前发现了汉军,避免了被突袭的情形,而如果程远志程大帅能够一开始就意识到这种可能性,转而提前在前营有所准备的话,说不定黄巾军还真就抗住了呢!

    但是他没有想到,而且也没有做出正确的反应……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明了。

    可与之相反,公孙看到黄巾军前营涌出援军后,却是当机立断抓住了战机,在最合适的时候以堂堂两千石的身份亲自出城迎战,激励士气,鼓舞全军向前。

    一正一误,胜负之势当即分明。

    张副帅的奇袭部队,率先溃退,惊慌之下直接向着黄巾军前营倒卷而去;而出营接应的援军未及作出反应,便稀里糊涂的失去了战斗力,被连带着往后而走,反过来成为了溃兵的一部分;至于当先获胜的汉军,则驱逐败兵如驱牛羊一般,紧随其后追入敌军营中!

    前营当即失守!

    而且,事情还没有完!本就决定今日决战的公孙怎么可能会让胜势就此终止?

    先是所有骑兵不顾一切,一分为二,在大营外左右突击,彻底遮蔽住了战场两翼;再是大量只是简单持长矛、负木盾的布衣轻装步兵奋力从城中涌出,跟着前面的汉军继续往前推进;然后又有无数简直就如同壮丁一般的士卒,只是持一副弓箭便紧随而来……

    林林总总,居然不下万人!

    这一战,大概是黄巾军自起事以来所遭遇到的最大规模汉军反击了。

    汉军攻势如潮如浪,自幼在临海的广阳郡长大的程远志一开始便有了面对大海的感觉,而在他试图调度后营以外的军队却没有半点回应以后,这位黄巾军渠帅更是完全陷入到了慌乱之中……他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五日前还攻城略地气势如虹的小三万大军,会变成眼前这个局面?

    不过,程远志一定还不知道,身为一军统帅,在这种规模的战斗中手足无措,本身就是一种极度不负责任的行为,他便是喊两嗓子,亲自聚拢后营这边的部队迎战也是好的,也比立在这里手足发凉要强!

    连日战败导致的士气崩乱,毫无作为的军事统帅,擅自行动的军事将领,以及最重要的一点所谓‘大军’本身其实毫无真正的大规模战斗经验!

    于是乎,在汉军有层次、有计划、有组织的大反击中,黄巾军几乎是从一开始便呈现出了崩塌式的溃败!

    当然,在有着密集营盘的战场上战斗,黄巾军又有如此的规模,而汉军终究也是良莠不齐,所以即便是一开始便已经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可战斗依旧是从清早开始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时分才彻底告一段落。

    几名太平道信众出身的小帅,强行将程远志架起来逃离了战场……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举动,却也让疲惫至极的汉军得以不战而取下了几乎完整的黄巾军后营。

    不久之后,那个白马旗也得以取代了写着黑色黄天二字的土黄色大旗,挂在了之前程远志所立的后营高台之上。

    全身披挂,还覆着那件玄色锦缎披风的公孙骑着一匹白马,直接来到了旗下的高台上,然后眺望着这些黄巾军逃窜的方向若有所思。

    “君侯!”

    “请君侯下令!”

    “请君侯明示。”

    诸将兴奋之余,不免纷纷前来请示。

    请示是必然的……汉军接下来何去何从只能公孙做主,而且确实有些难以让人决断,因为按照眼前局势估算,大概是因为汉军兵力有限,然后又被占地面积广阔的营盘所阻碍的缘故,居然有上万黄巾军逃了出去!

    那么接下来,是宜将剩勇追穷寇,鼓动全军追击不止,以求彻底覆灭黄巾军?还是到此为止,先行休整,同时接手黄巾军遗留下来的大量军械物资,并就地从俘虏中招募青壮好呢?

    前者的好处毋庸置疑,可后者也绝非是因小失大……须知道,这一战虽然获胜,可从整个战役的角度来说,接下来还需要即刻出兵解救范阳之围才行!

    这么一想的话,前者固然是痛快了,也省的这一万多人逃回广阳郡或者让他们汇合范阳之敌,以产生后续的麻烦;然而,后一种方式,似乎才是应对广阳之围的最优解!

    那边的黄巾军,就算是下面的兵员和中层军官如这边一样素质堪忧,可其中毕竟还有张宝!他作为张角的亲弟弟,多少年前便是这个谋逆集团的核心人物了,彼辈准备如此充足,那他和他亲信下属的军事素养无论如何也得比这边的什么程远志强上不少吧?

    更不要说,那里有足足五万人!

    数量差距摆在那里,还要在失去城池庇护的状态下远行几十里去救援范阳,既然如此,早一天弄出来一支装备充足、数量说的过去的军队,似乎比什么事情都更加重要吧?!

    这里必须得分清楚战斗目标和战略目的的区别。

    公孙收回眺望的目光,又看了了看身后有些纷乱的其他各处营盘……那里是士卒们在控制住俘虏后趁机做一些小规模掳掠……但公孙也好,乃至于各级军官也好,都不想阻止,因为如果不让这些原本只是郡卒甚至平民、徒附、刑徒的人得些好处,那他们怕是很难在短时期内再度升起对战斗的渴望。

    实际上看了一会后,公孙果然微微笑着回过头来,反而立在马上对着诸将问询了起来:“那你们以为呢?该动员全军追下去,还是就此放弃,转而就地吸收战俘,武装士卒?”

    诸将中不少都是聪明人,大略便猜到对方是有了主意,只是在考验诸将而已,于是乎也就纷纷畅所欲言起来。

    稳重一点,思绪长远一点的,诸如公孙越、杨开都纷纷说要留下来接收营盘;好战一点的,诸如魏越、张飞等,还是提议要尽快追击,争取利用那两千骑兵的优势在天黑之前将敌人彻底包围吞下,以免夜长梦多。

    至于此时顺着白马旗匆匆聚拢过来的其余诸多中低层军官,也多是附和这两边的建议。

    不过,依旧有些许人的意见显得比较有意思……等到双方争论不休时,向来有才略和智力关羽居然主动出列,建议追击,而且他的话未必没有道理。

    “君侯。”关羽拱手行礼,然后正色言道。“我军五日破敌,堪称速胜,而范阳那里毕竟是难得大城,又有审正南在北新城与之互成犄角之势,想来彼处虽然局势迫切,却不至于危殆……故此,与其弃逃贼不顾,在此处整编新军,倒不如先吃下这股逃兵,然后夺其青壮并修整几日,届时大军军势更胜,再去救援岂不是事半而功倍?”

    这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的意思了,本就有些道理,再加上关羽这些天的表现堪称神武,颇得军中赞赏……故此言一出,这白马旗周边越来越多的军官中,倒有不少人或颔首、或出言称赞。

    公孙笑而不语,复又将目光转向了跌坐在一旁地上的刘备:“玄德,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

    刘备闻言一时苦笑,却是顺势指向了自己的右边小腿:“回禀君候,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话。若依照我的本心,此时正该速速追击才对;可我刚才作战时有些不小心,腿上被一个老头给扎了一刀,虽无大碍,却怕是难以立即动身参与追击了,故此,我又私心想劝君候缓一缓,过两日再打……”

    众人一时哄笑,连公孙也是无奈摇头。

    其实,公孙早已经察觉到了,军中这些军官普遍性还是想继续追击的。便是那些为大局考虑,或者说猜度自家君侯心思,说不管逃兵,先接手营盘准备救援范阳之人,从其本心而言,怕也是想追索的!

    原因很简单,正如身后的士卒们此时迫不及待的趁机掳掠一般,这些军官也同样有所求……不过,他们看不上这些士卒抢掠的几尺布与几十钱,他们求得是功劳!所以,他们普遍性不愿意放过这一万左右的败兵!

    这是一种本能的求索,跟人品、智力、性格并无太大关碍。

    而实际上,一军主帅进行决断之时,必须要同时考虑到士卒的需求、军官的渴求,以及上司的态度……当然,有时候考量对象会更多……但总之,主帅做出军事部署时必须要有所取舍,也必须要注意自己的决断有没有彻底悖逆人心!

    悖逆了上司会被撤职;悖逆了军官会发生哗变;悖逆了士卒会出现逃兵……反正什么东西一旦过了线,不战而败绝非虚言。

    当然,回到眼前,这些红线对公孙而言都还太遥远,作为宛如本地君主的一郡之守,又刚刚打了如此这般胜仗,手下核心军官又多是多年恩养起来的,甚至还有一支在这个战场上精锐到不像话的亲兵义从,那他做出什么决定都没有风险!

    这些人肯定会俯首帖耳。

    “传我令。”果然,等众人笑完之后,公孙眯着眼睛看着黄巾军逃离的东南方向,倒是干脆的下了命令。“子经(牵招)、子张(杨开),各自带领八百骑兵,分两路去追索逃兵,不求杀伤,只求迟滞……最重要一点,截断他们往广阳方向的去路,不许他们逃回广阳,只须他们往范阳方向走,还要降下速来!”

    这个要求很简单,阻截和迟滞嘛……一千六百骑兵,对兵杖丢了大半、又没了粮秣的一万败兵做这种军事动作,几乎是手到擒来。

    不过,有些莫名其妙就是了,而且人选也颇为微妙……牵招为人做事有节制,杨开稳重忠诚,让这二人去做此事,俨然真的是不求杀伤,只求不出纰漏。

    当然,不管如何,牵招和杨开还是立即上前拱手称喏。

    “其余诸将,就地挑拣俘虏,选出三千青壮可用之人充入军中便可,其余无赖、伤兵、老弱……便是真还有些青壮得力之人,也全都一并释放,并驱逐他们去寻他们的渠帅!”

    众人愈发摸不着头脑……明明俘虏了七八千人,却居然只留三千,其余全都放还?!

    “挑完俘虏之后,王功曹等人自然会出城接手营盘,尔等自去寻他补充军械、物资。”言至此处,公孙也变得严肃起来。“方伯尚在范阳不知生死,审正南受我之托出镇北新城,也祸福不知……尔等速速依令行事,不许推脱,明日间我便要看到三千青壮分编完成,而且军械齐备!”

    说完,公孙直接下马,兀自往程远志原本所居的军帐中而去,而众将眼见着牵招和杨开各自速速动身,也是纷纷有些茫然。

    不过须臾后,不待众将有所反应,一直没露面的娄子伯却忽然从军帐中走出,代公孙发布了一个新的指令。

    不是军令,而是简单仓促的职务安排除了本就以军司马名义都督诸将的公孙越以外,其余诸将如关羽、刘备、张飞、魏越,各自许了假军曲候一职,并让他们分领新募之兵!

    下面的军官也多有提拔。

    这既是某种赏赐和安抚,也是临时扩军后必须的举措……唯一可惜的是,战事来的太突然,朝廷也不知道在干嘛,一郡之守也没资格掏出来正式编制,这些人的曲军侯多都是‘假’的,而且还只能‘假’到曲军侯这一层次,连个假司马都不好给的。

    譬如腿上挨了一刀的刘备,此时身上最值钱的职务其实是郡中贼曹掾,然后才是这个什么‘假’曲军侯。

    当然了,此时发布这个命令的意思,怕还是有催促众人赶紧滚蛋干活的一层意思,倒是用心良苦。

    于是乎,众将虽然多存疑虑,可依旧是赶紧拜谢封职,然后纷纷散去。

    “子伯兄。”然而,别人倒也罢了,关羽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当即就上前一步拦住了娄圭的去路。“你为君侯军务参赞,可能为我解惑?君侯此番布置到底是为何?”

    “无妨。”娄圭大概来之前就猜到了有这一遭,倒是不气不恼。“这条计策乃是之前诸位将军奋战之时,君侯与我想出的计策……”

    一番言语之后,不说关云长,便是其余走得慢看热闹的诸将也大多当即醒悟。

    不过,关羽毕竟是关羽,醒悟之后依旧微微捻须伫立,并肃容看向前方军帐:“既如此,君侯之前为何不与我们直言,是以为我们不堪提点吗?”

    娄子伯当即摇头:“云长想多了。依我看,无论是昨日高卧不起,还是今日不做解释,君侯怕都只是觉得当面之敌太过于让人失望,因为没有精神而已……”

    “失望?”

    “然也。”娄圭坦诚言道。“云长也是当日在邺城随君侯见识过十万流民之人,应当知道,君侯由此对太平道格外重视,之前数年在中山殚精竭虑,又在这涿郡悉心应对……”

    “这是实话。”关羽捻须。

    “可然后呢?”娄圭无奈摇头失笑。“开战后,黄巾贼声势广大,颇有震撼天下之意,然而,等到所谓黄巾大军兵临臣下,咱们与他们一交手,却发现彼辈如此不堪一击……你说,咱们君侯又怎么会不失落呢?”

    关羽一时默然无语。

    话说另一边,程远志程大帅领着一万来溃兵,先是试图向东窜回广阳,却于当晚在涿郡与广阳郡交界的圣水河处遭到了汉军骑兵的强力阻击,根本无法渡河。于是,他便只能在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后,于第二日一早领着残兵败将转朝南面范阳方向,试图与地公将军张宝的五万大军汇合。

    而这一次,汉军虽然没有像圣水河那边利用天然屏障大举阻击,却也依旧利用骑兵优势在前面阻拦不断。而且这个时候,还有大量被放还的黄巾军俘虏,伤兵、老弱,当然也有些许有战斗力的人纷纷从后面追上……种种情形都逼得程远志这个渠帅不得不以一种异常缓慢的速度向距离涿县只有四五十里的范阳渐渐靠拢。

    溃兵又累又饿,而且沿途遭受骑兵骚扰。

    只能说,好在黄巾军溃兵数量众多,后营那里也带出了些许军械,总算是有些战斗力。而且,程远志本人又多少有些威望,危急之下行事也颇为妥帖,居然就将牲口什么的全都让给伤兵,然后亲自步行勉励众人,倒是依旧能够勉力维持住军势,并催促残兵向南行军。

    到了这一步,程远志其实也别无他念,只求尽量带出一些军势去和张宝汇合而已。

    但是,程大帅万万没有想到,现在这个情形本就是汉军主帅公孙希望他保持的状态,他从一开始就被有些失望的后者玩弄于鼓掌之中!

    又隔了一日,距离范阳只有十余里了,程远志甚至遇到了张宝的探骑,并催促对方即可骑马折回,去搬救兵。

    而另一边,得知范阳和北新城尚算安稳的公孙也不再犹豫,他先是命令骑兵不辞辛劳,全面遮蔽战场两翼,然后便亲自带领昨日晚间便已经追上来,今日一早便缀在溃兵后面七八里处的汉军主力突然发力启动,准备就在今日借这股黄巾军溃兵来解范阳之围!

    汉军骑兵不要命的四处奔驰,再度对黄巾军溃兵进行迟滞,为此,他们甚至已经与少数茫然的张宝军哨骑进行了接战。而当公孙和他的汉军主力终于涌现到了跟前之后,这些疲惫至极的骑兵却又转而分散到两翼,一边遮蔽战场,一边也是用这个方式逼迫黄巾军只能往张宝那个方向逃窜。

    事情到了这一步,战局似乎又成定局了。

    程远志见到身后忽然出现的大规模追兵后,几乎丧胆!然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恰如公孙设计的那般,准备尽快往南去和张宝的大军汇合!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花白头发、拄着木棍的黄巾军败兵却出现在了程大帅的身前……此人正是一开始便被俘虏,后来却因为‘老弱’被放回的张副帅。

    “张副帅怎么还有脸来见我?”程远志气急败坏。“如此局面全都是你导致的!”

    “本不想来见程帅的。”气喘吁吁外加狼狈不堪的张副帅数日间宛如老了十来岁,整个人都垮了。“但有一句金玉良言要说给程帅听,所以我不得不来……程帅若是忠于你家大贤良师,此时就不该再逃的,应该折身与汉军死战!”

    不等程远志作出反应,周边几名太平道出身的小帅或是冷笑,或是悲愤,却俱都拔出刀来:

    “老儿又在为私心而害人!”

    “如此局面哪堪为战?”

    “你是要程帅送死吗?”

    “老朽此言确实是在为私心而害人。”张副帅面色悲戚却又忍不住自嘲而笑。“因为正如几位所言,如此局面,我们一伙溃兵虽然人多却也不堪为战,而我也确实是想要程帅去送死……但程帅,请念在我这把年纪的面上,允许我多说一句话!”

    “程师!”有明显是程远志徒弟出身的小帅赶紧进言。“汉军就在后面,不要着了这老儿的道,杀了他,咱们速速往南逃!”

    程远志回头而望,复又看向前面正南方隐约可见的范阳城和城下稍微模糊的营寨,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危机感……鬼使神差之下,他居然制止了自己的下属,反而期待着看向了这位几乎一手毁了整个幽州黄巾军大局的老头。

    “程帅。”张副帅脸上带着一股古怪笑意,不慌不忙。“我只有一句话……你想想,汉军此时驱赶我们这万余人往地公将军那里而走,是不是恰好就如同当日在咱们大营前,他们驱逐我手下部署往咱们大营而走一模一样?!”

    程远志心头猛震,然后恍然大悟!

    怪不得前日兵败汉军没有立即追杀自己!

    怪不得前日晚间自己想要渡圣水河归广阳却被汉军骑兵奋尽全力阻拦!

    怪不得自己转向范阳后汉军只是试图迟滞,却不下死手!

    怪不得汉军会放还那么多战力参差不齐的俘虏!

    怪不得此时汉军主力尽现,却依旧缀在后面两里的地方而不着急发动总攻!

    这汉军主帅居然是要故伎重施,将前日涿县黄巾军大败之势,隔着几十里卷到范阳城下!

    “我该如何?”程大帅失措之余,却是赶紧抓住张副帅之手认真问道。

    “我之前便说了。”张副帅握着手中木棍,盯着对方眼眸从容言道。“若程帅忠于你家大贤良师,以黄天为大义,便该当即折身死战,血溅当场!”话到此处,张副帅自嘲失笑。“老朽不识黄天、苍天,但造了反,又死了儿子,此番早已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可恨前日我一时不明,居然没有战死,反而连累程帅,今日愿随程帅信半日黄天,半为偿程帅之德,半为求身后地公将军将来替我子复仇,如何?!”

    “本该如此!”

    程远志此时心下清明无比,先是亲自动手将一名趴在驴子上的伤员负下放到一匹已经驼了伤员的健马之上,复又从身旁一人身上夺来一面黄天之旗擎在手中。然后,这位广阳太平道大方渠帅便纵身上驴,擎着旗子在败兵阵中东西而走,并沿途呼喊,历数‘苍天’之罪,号召溃兵中的太平信众随他为‘黄天’而战!

    张副帅不顾年高力尽,拄杖高呼黄天不止,第一个跟在对方身后奔走呼喝。俄而,那些本就是程远志徒弟、信众的小帅们也纷纷举刀持矛,摇旗巡行,催促手下败卒折身为黄天死战!

    数里外,白马旗下,公孙骑在马上,押着成军才一日,所谓只能打顺风仗的汉军主力,逼迫着黄巾军败兵往范阳城下而走……话说,本该有些紧张的他,此时居然有些难以名状的失望心思,反而有些百无聊赖起来。

    然而忽然间,前方一阵骚动,公孙一时茫然,抬起头来才发现,前方黄巾军败兵居然有些停滞的迹象,并随即变得骚动不已。稍倾,汉军才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居然是有一人,负着黄旗,骑着驴子在贼军中左右奔走,呼喝整队,煞是显眼。

    公孙一边疑惑一边继续督军向前,却又听到前面黄巾军溃兵中渐渐躁动起来,嘈杂之声也愈发响亮,到了最后居然汇成了一句虽然耳熟至极,却实际上在黄巾起事后极少听到的口号: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声音越来越大,这声口号也越喊越响,早已经疲惫不堪,一路南行的黄巾军此时纷纷驻足而立,而原本士气旺盛的一路前行逼迫的汉军主力却愈发显出了一些迟滞之感。

    公孙心知有异,但依然作出决断,准备在此处提前交战,再度击溃黄巾军。于是,他便当即下令全军驻足,然后便往一处微微凸起的小坡上行去,准备占据视野优势指挥战斗。

    军中其余诸将见状,也是纷纷往此处聚拢而来。

    而就在公孙来到坡上之时,忽然间,坡上汉军有些杂乱的阵中,一名不知道是降卒出身还是之前涿郡本地刚刚入伍的持矛汉军,忍不住小声学了一句:

    “苍天已死……”

    声音很小,说了一半便赶紧咽下,但却格外清晰。

    这让骑马走过一旁的公孙陡然勒马,一时失神看向这名‘汉卒’!

    跟在身旁的韩当不敢犹豫,即刻纵马拔刀来到这名汉军士卒面前,一刀斩下此人首级,并严加训斥,周边士卒当即悚然!

    公孙没有理会韩当其实非常正确的处置,而是将目光从这名‘属下’的尸首上移开,复又面无表情的看向了前一里多外的黄巾军阵。

    彼处,局势再度发生了变化。

    那名骑着驴子、额头上绑着黄布带子的黄巾军首领,一手擎着黄天之旗,一手持着一把没了刀鞘的环首刀,居然昂然出列,准备以卵击石!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没有什么训诫,没有什么鼓舞人心之言,八个字喊出来以后,此人居然一驴当先,负旗举刀,望着汉军阵中一往无前而来!

    随即,不下两千黄巾败兵居然都随着他一边蜂拥而下,一边呼喝不止!

    八字之言,声震于野,或者说响彻天际!

    “真是……”立在公孙侧前方的魏越忍不住嘲笑道。“喊得响便能胜吗?彼辈无粮无械,累饿交加,隔着大半里路,我们不用反击,只需稳住阵脚让他们来冲,彼辈便要一触即溃的……那领头的莫不就是程远志吗?居然骑着一头驴……哈哈……”

    魏越一边说一边笑,然而笑到一半便笑不下去了,因为坡上的公孙盯着那个骑驴之人,和这股不自量力反扑之势,脸色居然越来越严肃……这时候再笑,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当然,魏越依然不知道公孙为何如此严肃。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而就在这时,公孙忽然幽幽重复了一遍这个响彻于耳的口号,然后却即仰头大笑,笑的肆无忌惮。“哈哈哈哈……”

    众将闻声俱皆色变,有如魏越这种,依旧不知自家君侯为何发笑,只是觉得惶恐而已;但有些人,如娄圭,恍惚间却觉得耳旁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般;又如关羽,仿佛听到了有刀子在自己身畔出鞘一样。

    “诸位!”公孙笑完之后,忽然提马向前越过诸将,面上笑意不止,却是抬手指向了南面呼喊不止渐渐逼近的黄巾军军阵,声音也是格外响亮。“自黄巾贼起事谋逆以来,天下纷扰,州郡失措者数十不止。可我携诸君与之相战,却只觉得彼辈黯淡无能,昏悖可笑,破之更如小儿戏于井瓦之间!”

    众将纷纷于马上昂然挺胸。

    “不意,”公孙忽然变色。“事至于此,却能见一黄巾渠帅知耻而奋勇,也能见上千太平道信众悍不畏死,以身殉其黄天,虽然依旧可笑,却也不失豪烈。诸君,我欲先借此骑驴人之首,悬于范阳城门之下,以求震慑,又欲再收之而厚葬,以慰其豪烈……谁能替我取回来?!”

    除了主骑韩当以外,众将几乎齐齐震动响应,然后便纷纷越过公孙,各自回阵去呼喊亲近骑士,准备持矛裂阵而出。

    公孙不以为意,只是直接转身拔刀,然后居然亲自催动大军迎面压上。

    两军尚有数十步之时,没有回阵,一马当先孤身而出的关云长就已经来到程远志跟前,这位注定要以万人敌名垂青史的当世虎将只是抬手轻轻一刺,便将这位又累又饿,只是心中清明,所以兀自呼喝黄天不止之人杀于两军阵前。

    轻飘飘的,毫无半点难度可言。

    随即,上万汉军滚滚压上,上千决死反扑的黄巾军当即被碾为齑粉。

    战斗没有停止,四面围住范阳城的张宝军之前便得到讯息,然后北营主将便亲自引兵而来,公孙指挥若定,持刃督军向前,果然还是成功仿效了前日一战,让黄巾军败兵反冲自家营寨!

    郭勋得知讯息大喜过望,只因四面大门都被他从里面用土堆堵住,便赶紧从城墙上悬下不少勇士……汉军两面夹击,范阳城北面的黄巾军大寨旋即告破!

    而张宝闻讯后虽然惊怒交加,却依旧不甘示弱,反而督军试图夺回营寨,但终究是失了先机,又被大股汉军占据原本黄巾军的北面营盘,据营而战,所以激战一整日却毫无进展。

    当日傍晚,黄巾军无奈收兵,而娄子伯却得了一个命令,要将程远志人头交与城中郭勋,好让对方将之悬在南门那边,以求震慑张宝。

    趁着范阳城内赶紧清理打通北门之际,娄子伯好奇的打开了眼前的木匣,却看到那程远志的首级双目圆睁,口鼻打开,宛如依旧在呼喊黄天不止……当然,娄圭也算是久经战阵,倒也不至于怕一个首级。

    故此,他只是微微摇头,便复又无言合上了木匣,只是在心中暗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你拼上性命也要喊出来的这句话,却只说对了半句啊!”

    天色渐黑,一日奋战,范阳城内外俱皆无声。

    我是尽力了的分割线

    “黄巾至,配出北新城,为范阳犄角,张宝兵五万,号称十万,并围四门,讯息截断……太祖先破当面之敌,复欲疾速南行,以解范阳之围,左右或劝:‘范阳大城,又郭刺史居于其中,不至速失,可休兵数日,复伐之。’太祖对曰:‘范阳得失,自在天命,唯审正南在侧,焉能不救?’乃速发兵。”《新燕书》.卷六十八.列传第十八

    ps:9.2k,讲实话,我尽力了……求不喷,还有书友群,684558115有兴趣可以加一下。

第十二章 不负天下

    公孙和他的‘大军’赶到范阳城北门第二日的上午,幽州黄巾军统帅程远志那死不瞑目的首级也顺势被挂到了范阳城的南门之上。

    当日,似乎是真的被震慑到了一般,依然拥有足够军力优势的张宝却整日悄无声息,既没有做出攻城的举动,也没有试图夺回昨日猝然失去的范阳城北面大营。而等到中午时分,这位地公将军居然又派使者来到了城下喊话,说要拿之前在冀州俘虏的达官贵人来换取程远志的首级,以及被俘的幽州太平道高层。

    对此,城里的幽州刺史郭勋一时拿不定主意,或者说,他必须要尊重公孙的意见。于是乎,当日下午,幽州刺史部从事魏攸便匆匆出了北门,再度去拜访了自己这个乡人后辈。

    话说,魏攸出城入营,从汉军占领的北面大营中路过时,却眼见着从涿县来的援兵正在各级军官的监督之下紧张修复着营垒,也是不由面露忧色。

    不过,等他被引入到公孙的军帐前之后,却又稍微放下了心来……因为在帐门被高高卷起的军帐中,身为一军主将的此地主人正侧坐在营帐正中,然后好整以暇的读着书呢!

    “魏公请坐。”公孙放下手中书卷,起身以礼相迎,却也没有什么寒暄的意思。“不知何事造访?”

    大敌当前,魏攸也知道不是弄这些繁琐礼节的时候,所以便随意在军帐中的一个马扎上坐下来,然后便开门见山,直接将张宝索求首级、交换俘虏一事给讲了出来,并代郭勋求教此事该如何应对。

    “应许便是。”公孙也是颇为随意。“我让人悬程远志之首,本就是重他有敢死之志气,便是张宝不要,也准备在战后收敛下葬的。至于交换俘虏,更是不用多言,各取所需罢了!唯独一件事情,得问问张宝安平王和他眷属的下落……不然,我与方伯俱都交代不过去。”

    魏攸当即摇头:“这个不用问了,安平陷落时,有不少彼处人士一路仓惶逃入范阳,据他们所说,安平王被执后即刻送往了张角处……”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公孙更加不以为意道。“让郭公自去处置便是。”

    魏攸欲言又止。

    公孙心知戏肉在此,便当即失笑言道:“不是说了吗,魏公是我乡中长者,你我之间有什么话不能直言?况且,此时大帐虽然敞着,可帐中却并无他人。”

    “其实也不是私密之语。”魏攸见状也是尴尬失笑。“乃是因君侯为北疆名将,所以想问问这战局走向……毕竟,我等文士,实在是不通军务,此番阵势更是生平未见。”

    “看出来了。”公孙摇头笑道。“通军务之人又怎么会不等城池危殆,便自己封了四门呢?”

    魏攸闻言不免有些面红:“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黄巾贼刚围城时,因贼军势大,城中颇有不稳,而我等自方伯以下又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便只匆匆好行此下策,以防城中有贼人内应作乱。”

    “如此倒也勉强说得通。”公孙依旧不以为意道。“魏公直言吧,你想问哪些?”

    “当先一个,”魏攸起身挪动身下的马扎,向前挨着对方几案言道。“范阳之围该如何解开?又如何才能将张宝驱除出境?”

    “范阳之围已经解了。”公孙从容答道。“张宝不日便要自己退去……”

    魏攸一时怔在当场。

    坐在几案后面的公孙见状不由好笑,便无奈提醒道:“魏公你想想,若是不急着退去,彼辈为何要着急交换俘虏,索还首级?”

    魏攸缓缓颔首,复又缓缓摇头:“可若是贼人故意以此麻痹你我,然后再暗中有所布置呢?文琪,贼人虽然败了一场,可只失了一个营盘,五万大军实力尚在,依然倍于你我,他若强行要战……”

    “如此岂不正好?”公孙应声而答。“魏公你想想,如今我引援兵至此,再加上范阳城本身墙高城坚,急切之间,彼辈已经难以克城。而若是他强行要战,幽州其他各郡兵马又发来援兵……这什么地公将军岂不是很可能要和他的五万大军在范阳城下一举覆灭?而若是他张宝葬送了这五万大军,南面张角的后路谁来把守?”

    魏攸恍然大悟。

    其实,公孙说的这个,就是战斗、战役、战争三者之间的复杂联动关系了。

    从战斗层面而言,正如魏攸所说的那般,张宝实力未损,他强行要打谁也拦不住。可是,回到战役层面,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他张宝是来试图与广阳黄巾一起,联手攻取涿郡这个幽州门户的,不是来跟谁赌气的……强行打下去,就要冒着整个战役失利的风险。

    然而,回到最根本的战争大局上,张宝却是不能失利的!因为,是个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黄巾军起事,主攻方向必然是洛阳,便是突袭洛阳的图谋失利,也该继续往那个方向打,所以张角本人才会带着幼弟张梁在魏郡、清河一线往南打……而北面张宝的职责,一开始就只是保护自家兄弟后路而已。

    换言之,黄巾军针对涿郡发动的这场战役本就是因为太平道起事以后局势发展超出预料,然后张宝本人进行的一次军事冒险……对战争大局和原本的计划而言,这是超纲的。而现在,既然战役取胜的希望大大降低,那他张宝就应该立即收缩力量,往后退却,从而继续保证自家兄长的后路。

    这一点,公孙坚信张宝和他的军队会保持理性,因为这场造反他们已经计划了不知道多少年,最基本的思路肯定是有的。即便是张宝本人或者谁因为失利而有些上火,南面的张角和绝大部分造反骨干也都会让他冷静下来的。

    说白了,事到如此,黄巾军真没必要再耗下去了。

    那么回到眼前,魏攸虽然未必懂得这么复杂的军事理论,但这个大概逻辑肯定是能理解的。于是,他很快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并转而询问起了下一步计划。

    “既如此,文琪。”魏攸放松之余复又微微压低声音继续询问道。“贼人退却以后,又该如何?”

    公孙闻言并未直接作答,反而略微沉吟着抚摸起了几案上覆着的那卷书,魏攸趁势看去,却又不禁眼皮一跳……原来,这居然是一本版印的《太平经》。

    “魏公。”公孙盯着案上的《太平经》封皮缓缓言道。“你跟我说实话,这一问,你是替方伯问的呢,还是替燕地乡梓问的呢?”

    魏攸将目光从《太平经》上收回,倒是又有些尴尬起来:“这又有什么分别呢?”

    “分别大了!”公孙连连摇头。

    “若是替方伯问的呢?”魏攸闻言不由正色起来。

    “那就请魏公转告方伯,”公孙摇头道。“我手下这一万兵不过是仓促召集的壮丁之类,连番大战已然是强弩之末,不堪为用。故此,张宝退军之后,我便要解散此军,然后全力抚慰涿郡百姓,以求本郡平安。至于将来如何守卫范阳,抵御冀州之敌,又如何清理广阳、渔阳失陷诸城,便请方伯自去以州中身份调度各路兵马,慢慢分派,慢慢清剿好了……”

    “那若是替幽州乡梓来问的呢?”魏攸急切追问道。

    “这就更简单了。”听到此言,公孙却是陡然一肃,然后当即扶刀起身,凛然扬声以对。“请魏公转告燕地百姓,我公孙氏世代居于幽州,向来受本地乡梓恩德,如今广阳、渔阳多城陷落贼手,于我而言宛如亲眷失落贼手一般。故此,便是兵马疲惫,便是方伯不准,便是朝廷将来有所怪罪,我公孙也要提军尽快扫荡幽州叛逆,还燕地一片朗朗之势……”

    话到此处,公孙放慢语速,却又松开腰中断刃,拱手向天:“如此,方能无愧于燕地乡梓!”

    魏攸半响无言,却又忽然起身,朝着对方躬身一礼,便匆匆而去了。

    公孙不以为意,只是又招来营中诸位军官,让他们布置一番,这才重新读起了《太平经》。

    当夜,星繁而月弯,范阳城内外和昨日一样,陷入到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不过,到了午夜时分,幽州刺史郭勋在花了大量时间抚慰傍晚交换回来的一群安平国显贵之后,却还是按照这几日守城时的惯例,召集了州中、城中的各路属吏、军官,并询问城头情况。

    当然,今日似乎也就只是走个流程罢了……从负责粮草的州治中从事属吏,到城头上的军官,纷纷只是拱手称无事而已。

    郭勋见状,也就准备摆摆手让人散了。

    然而就在这时,堂下众人中地位颇高的从事魏攸却忽然一声叹气,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魏从事。”上首的郭勋也是一时无语。“这眼前局势大好,你下午回来时更是与我们说,公孙太守断定了贼人将退兵,到了此时为何又如此作态呢?”

    “攸失礼了。”魏攸赶紧拱手向郭勋乃至于周边诸位同僚致歉,并顺势解释起来。“其实,在下不是忧心眼前局面,而是因为城外贼兵将退,忽然想起右北平家中的族人了……贼人忽然起兵,广阳失陷半郡,渔阳那样听说也陷落了两县,道路断绝,音信全无,如今实在是心忧不已。”

    郭勋一时默然。

    而堂中其他同僚,此时却陡然分成了两拨人……其中一拨如郭勋本人一般,只是默然而立;另一拨却俨然是受到了触动,然后忍不住交头接耳、悲切难明、议论不休,这个说自家也是隔断交通,不知情形,那个却干脆说自己哪个学生、亲友干脆便在广阳、渔阳,实在是让人牵肠挂肚。

    出现如此局面,原因其实格外简单郭勋的幕中一半约是并州人,一半约是幽州人。

    这个当然很好理解。

    前一种来自于郭勋本人老家,是他在并州的故旧、亲朋,这就好像公孙上任时带着那几百义从一样,实在是这年头就讲究这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谁谁做了太守、刺史,经常有亲戚举家投靠的;而另一种,却是如魏攸一般,乃是从幽州本地征召而来的……这点就更不用说了!

    堂下立场分明,一边沉默不语,一边却又议论不断,甚至悲戚声渐起。

    而终于,郭勋忽然一声长叹了,这才让堂中暂且安生了下来……不过,安静归安静,魏攸和那些幽州本地州吏,却依旧昂然立于堂中不动,没有归位肃立的意思。

    “魏从事,”郭勋见状头疼至极。“你下午自城北归来所言,我虽然没有当场同意,却也没有驳斥,分明是要等敌退之后再做讨论……可你们为何如何着急呢,连一日都不愿意等候就逼迫我许诺呢?”

    魏攸不慌不忙,躬身而拜:“明公,在下此举非是逼迫之意,乃是尽忠职守之为,还请使君明鉴。”

    “这是何言呢?”郭勋一时摇头不止。

    “明公,”魏攸依旧不慌不忙。“敢问明公为何要征召在下为州中从事?”

    “乃是异地为官,看重你为本地名士,借你名望,沟通地方!”

    “那在下此举,正是在替明公沟通地方,以示幽燕士民之心。”魏攸躬身一拜,却不再多言。

    郭勋再度默然,而堂下诸多州中官吏,也无一言相对。

    能怎么对?

    魏攸这么说一半留一半其实已经很给郭勋留面子了……难道非得让他直接说,你身为幽州刺史,需要为幽州士民着想,尊重幽州本地士民的意见?

    要知道,在范阳被围之前,朝廷第一波让各州郡就地镇压的命令还是用快马飞速传到了各处的,所以大致局势众人心里还有有谱的。比如说,所有人都知道,并州那边根本就没有太平道主力,而所有人也都知道,幽州这里是遭了黄巾军的,涿县那边血流成河不说,范阳城下五万贼众却是众人亲眼所见!

    那么,当魏攸公然搬出这种诛心的地域言论,无论是郭勋也好,还是他手下这些并州出身的吏员也好,就真的无言以对了。

    至于那些幽州本地吏员,此时不出声,其实更是在直接了当的表达态度。

    郭勋思索再三,倒是无可奈何:“我非是贪功求名之人,之前所虑也只是担心公孙太守会遭朝廷怪罪,可既然他愿意……”

    话刚说到一半,忽然间,众人只听到远处鼓声阵阵,喧哗呼喊之声更是如炸雷一般响起,也是惊得堂中众人各自变色。

    一时间,州中众人也顾不得什么并州人幽州人了,纷纷簇拥这郭勋往外而去。

    然后,看清楚是城北处火光隆隆后,众人一边派人去管束城中,一边又赶紧敦促城墙上守军打起精神,而稍一安稳,郭勋更是立即带着众人直接往北面登城观察起来。

    果然,是公孙亲自驻扎的城北大营那里出了事。

    然而,正值午夜,又是月初,天色格外黑暗,城中众人根本不敢乱动,只能立在北面城楼处,看着前面热闹至极的汉军大寨各自提心吊胆。

    “若是公孙太守此番失了手,”黑暗中,有人在城头失声苦笑。“我们之前争执岂不可笑?莫说谁去收服广阳、渔阳了,怕是涿郡也要倾覆。”

    匆匆点起的火把映照之下,站在最前面的郭勋与魏攸也是面面相觑,各自面色苍白起来。

    然而,城北大寨的纷乱尚在持续之时,城西处却也忽然亮光四起,然后鼓声、喊杀声响成一片……城上诸人愈发慌乱,只以为是黄巾贼仗着兵力充足,两路齐发,调虎离山,然后直接攻城了呢!

    但是很快,城头上便有士卒飞速来报……原来,闹出如此动静居然是西面的贼营!

    这下子,城头诸人的表情便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了。

    接下来,城北大营、城西大营渐渐平息,众人甚至亲眼看见一条火龙自北面大营而出,将喊杀声一直推到了城东面,然后复又折返。

    而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城上复有人来报,说是四面大营俱皆安静了下来,但却都变得灯火通明起来。州中诸人知道外面大局已定,但终究不敢开门,便学着之前,用箩筐悬着一位勇士下了城,跑去北营询问。

    又等了一会,便看到数骑打着火把匆匆驰到北门城楼之下,然后与州中诸人相对。

    “鄙人南阳娄子伯,前日曾入城与方伯相会过……”为首一人甫一开口,便让城上众人长呼了一口气出来。

    “子伯!”郭勋亲自询问道。“刚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伯无须忧虑,刚刚乃是好事!”娄圭在城下喊道。“那张宝虽然有了退意,可心中多少不甘,然后又因交换了俘虏,没了后顾之忧,这便孤注一掷,聚集精锐,试图以夜袭夺回北面大营!而我家君候神机妙算,早有预料,刚刚不仅从容击退了彼辈,还暗中遣人埋伏在外,反袭了贼人空虚的城西大营……经此一事,黄巾贼必然是要退了!”

    城上之人听到这里,就差弹冠相庆了。

    而郭勋此时也是心服口服:“公孙太守不愧是当世名将,幽州有他在,万事可以无忧了。”

    娄圭自然要替自家主公谦让两句……然而,刚要说话,却听到城头郭刺史各自安排,大概是要驾、治中负起责任之语,然后却见到城头再度悬下一个箩筐来。

    这郭刺史居然要去亲自拜会公孙,以贺此大胜。

    娄子伯也是一时傻眼,但更是无可奈何,便只好下马陪着这位郭刺史一路往大营过去。

    然而,到了大营这一行人才又得知,公孙居然夜间打马去了刚刚夺取的城西大营。到了这份上,已然是下定了决心的郭勋倒也不以为意,居然就要再追去城西……或许,他本就这个性格,不然当初也不会连夜去樊舆亭阻截公孙了。

    娄子伯依然无奈,便只好多叫了些义从,陪着这位幽州刺史,再度转向城西。而这一次,他们没有白跑一趟,城西还有些刀光血迹的大营中,尚未来到跟前,这一行人便听到了公孙的声音了。

    “河北多名士,谁如审正南?!”夜色之中,火光剑影之下,冠披风,配刃负甲的公孙正拽着一人衣袖仰头大笑。“我就知道正南绝非无所为之人,孰料居然与我不谋而合?今日张宝速败,怕是败的他已经心生惧意,想必此时他还想不通透,这西营为何失的如此之快?!”

    被抓着那人,也是就从西面北新城而来的审配了,倒也是不由大笑:“配之小谋,实在是不足挂齿。君侯在涿县五日覆贼,我已经惊讶难名了,却不想仅隔了一日,君侯居然又取了范阳北营,实际解了范阳之围,救下了方伯。这便想着,自己受君侯所托,出北新城,为范阳犄角,却一事无成,而若再不能建功业,怕是真无颜相对君侯了!于是,方才出此计策,选集勇士,夜间奔袭此处……却不料,正遇到君侯再显神威。”

    公孙愈发大笑:“正南说反了,我当日在涿县破贼后着急南下,可不是为了解范阳之围并救出方伯,乃是想着正南在此,若来得晚了,怕是五万贼军全都知难而退,这才仓促而来……”

    娄圭立在后面,听着这二人如此互相吹捧,深夜中也是一阵阵鸡皮疙瘩咋起……偏偏身侧还有一位方伯,好像还刚刚被顺势踩了一脚,也是愈发让人尴尬。

    “文琪真是用兵如神啊!”郭勋也是听不下去了,便主动出声。

    公孙松开审配衣袖回头一看,也是一时尴尬无语,但好在夜色中火光之下,人人面色红如关云长,倒也不至于太丢脸。而等到夜风一吹,他更是立即调整过来,然后面色一肃,假装没事人一样直接带着审配迎上来了。

    “方伯!”公孙微微拱手行礼。“你年事渐长,怎么不在城中安坐,反倒出了城?城外刚刚还在交战,实在是危险。”

    郭勋微微摇头上前:“正如文琪所言,城外大军乘夜交战,而我在城中忧虑局势,简直如烤如炙,又怎么可能安坐?”

    公孙赶紧随口安慰:“今日之后,张宝必然退兵,范阳已经无忧了,方伯也可以睡个好觉了。”

    “范阳虽然解围,也不过是涿郡无忧罢了。”郭勋拢着手看着眼前披甲佩刀之人言道。“州中事、国家事,依然让人片刻不得安。”

    公孙会意一笑:“那方伯的意思呢?”

    “我想问问文琪。”郭勋依旧拢手而言。“此番涿郡得安,而黄巾贼依旧荼毒四方,你为一郡太守,将要何为?”

    夜风中,公孙微微眯眼:“那我敢问方伯,你此言是以一州刺史身份来问的呢,还是以汉室一臣子的身份来问的呢?”

    “这有何不同吗?”带着腥气的夜风中,郭勋摊手相问。

    “自然不同!”公孙放下手来,按刀而顾左右。

    “以刺史问如何?”郭勋正色相询问。

    公孙按刀面北而答:“若如此,事情便简单了,不瞒方伯,我愿不顾禁令提涿郡之众,急速清扫广阳、渔阳之残敌,速速还幽州乡梓一个太平!”

    “甚好!”郭勋难得拊掌。“若如此,我愿以幽州刺史之名为你分说担责。”

    公孙低头一笑,旋即不语。

    “若是我以当朝一臣子身份又如何呢?”郭勋此时才想到刚才之言。

    “这就更简单了!”公孙扶刀转而向南,当着这位幽州刺史和诸多心腹、军士之面,扬声作答。“黄巾贼猝然谋逆,所谓三十六方,一时俱起,天下震动,京师板荡!而我本辽西一匹夫,自弱冠时便屡受国恩,爵至亭侯,官拜太守!值此危难之际,又怎么能因为所谓法度而止戈于郡中,勒马于州中呢?方伯!不才,愿向方伯借三千幽燕骑士,直下河洛!上救首都,下拯黎民,由此,方不负天下人!”

    夜风飒飒,郭勋怔立许久,却是忽然后退数步,当众拱手而拜。而审配、娄圭,及侧近军中诸将,也一时俱拜!

    我是口口声声说要请假却一夜没睡的分割线

    “既五日破涿县黄巾,十日而驱范阳之贼,声威愈振于燕地……是时,广阳、渔阳尚陷,州吏多有家中失陷,乃谏议幽州刺史,请发涿郡兵讨之。刺史以有违法度,不定,乘夜而入营相询。乃责曰:‘公以刺史身问,以汉臣问?’刺史大奇:‘以刺史问何?’答曰:‘仆世居燕地,虽越界征讨,亦全乡梓也,以此获罪,何负燕人乎?’刺史复问:‘如汉臣者何?’扶刀面南而答曰:本燕地一匹夫,自弱冠而受国恩。今黄巾骤起,天下震动,仆不才,愿提三千幽燕之士,南下河洛,以定社稷,以此获罪,何负天下人乎?!’刺史壮其言,起而拜。”《汉末英雄志》.王粲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8050/ 第一时间欣赏覆汉最新章节! 作者:榴弹怕水所写的《覆汉》为转载作品,覆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覆汉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覆汉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覆汉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覆汉介绍:
努力闻达于诸侯,以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作为一个遗腹子,公孙珣很早就从自己那个号称穿越者的老娘处获取了人生指导纲领。然而,跟着历史大潮随波逐流了一年又一年,公孙珣却总是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族兄公孙瓒不靠谱啊,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在线等!”“四世三公的袁绍快被我玩死了,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在线等!”“超世之杰的曹孟德和我师弟刘备要组成联军来怼我了,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那个……娘啊,最近司马懿领头给我上了劝进表,我心里挺慌的,你说怎么办呢?”“哦,凉拌啊?不许打扰您老人家挑儿媳妇玩后宫太后传?明白了,这次肯定听您的话,我从小就听话!”这是一个半土著的男人奋斗在大时代的故事!覆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覆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覆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