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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榴弹怕水     覆汉txt下载     覆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河南塞北三千里

    就在刘玄德以一种决然而然的姿态接受了曹操邀请之时,同一时刻,从幽州刺史部得到了程普转任渔阳都尉这个讯号的公孙也即刻按计划出发了。

    不过,和刘备不同,虽然公孙也想偃旗息鼓式的前往司隶,但由于其人层次实在是太高,所以这位卫将军是不可能做到真正轻身而往的。

    实际上,临出发前,光是集结白马义从和交代这边的事情,就使得昌平蟒山下热闹非凡起来……一时间,成队成群的骑士堪称往来如龙!

    这就是边郡的特色,除了魏攸等少数纯正的经学文士之外,绝大多数边郡世族、豪强子弟都是骑马佩剑,而且引众随行的。

    更不要说,这里面还掺杂着很多异族部落的首领。

    “莫户部的头人还没来吗?”十八岁的田豫第一日以白马义从一员的身份做事,难免有些不稳。“吕长史一直在问……承德这么近,如何还不来?”

    外厅坐着的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应声,很显然,莫户确实不在此处。

    田豫无可奈何,只能从外厅转回内堂,去寻吕范汇报……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隔着一座卫将军府,南面安利号的商栈后院内,原本应该与三郡豪杰之士相对的公孙此时居然正孤身一人在与莫户面对面的说着一些什么。

    “如此说来事情都办妥了?”匆匆赶来的公孙难得正色相询。

    “大人放心。”莫户也已经步入中年,但见到对方到来,却依旧如当年那个破落户一般恭恭敬敬伏在地上应答。“小人哪里敢耽搁大人的大事?义公兄一到承德,我便亲自带着十几名心腹,等到……”

    “细节就不必多说了。”公孙蹙眉打断对方道。“义公就在门外,他自然会与我说清楚,只要事情办成了就行……莫户,我也不瞒你,你这份功劳于我而言着实不小,我会记在心里的,将来迟早有说法的,起来吧。”

    莫户当即大喜:“大人赏罚分明,小人素来是心悦诚服的。”

    公孙闻言不由失笑:“你如今着汉服,言汉话,还会用成语,我几乎要认不出你是个鲜卑人了……要我说,不如改个正经的汉名,听着也顺耳。”

    刚刚爬起身的莫户一时尴尬不已,却没有接这个话。

    “且不说这个了。”公孙也没在意,便直接继续交代了下去。“这几日我其实就是在等你和义公的消息,既然事情办妥,我也能放心离开幽州了……”言至此处,公孙不由顿了顿,却是仗着身高居高临下的看了眼愈发恭谨的莫户,眼见着对方并无多余反应,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此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有些话还是要叮嘱于你的。”

    “大人请讲。”

    “你在承德,为广阳三郡北方门户,需要替我小心防备鲜卑人和乌桓人,倒不是怕了他们,而是说真要是让那些杂胡贱种涌入我的根基之地,收拾起来的时候多少是件麻烦事,……尤其是右北平的乌桓首领乌延,自称什么汗鲁王,丘力居和轲比能都能老实下来,他却整日在卢龙塞外面上蹿下跳,一刻都不得安生。”

    “大人放心。”莫户当即昂首保证道。“小人在此立誓,卢龙塞我管不到,可承德这里,绝不会让那些杂胡闯进来的,否则就让我莫户部就此绝种……至于乌延那里,大人若是有心,也尽管交给我,其人不过百余落的实力,全面动员起来不过两三千而已,跳梁小丑一般的人物,也敢称王?!一冬一春,我必然能替大人在塞外了结他!”

    莫户慷慨激昂,公孙却不由沉默了片刻。

    话说,在公孙大娘和一大半公孙氏的族人转入辽东,而他公孙却将重心放在幽州腹心之地,也就是渔阳、广阳、涿郡这三郡身上时,辽西、右北平这两郡地方作为连接华北和辽河平原的通道地区,不免显得薄弱……尤其是那条要命的五百里通道,东面存在着辽西乌桓丘力居部,西面存在着鲜卑新兴势力轲比能部,都是拥兵数万的真正大势力,着实让人忧虑。

    甚至完全可以说,那片连接区域是公孙在幽州布局最弱的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这里面有不是人力能动摇的地理原因和传统历史欠账燕山山脉以北是渐渐抬高的丘陵地带,地形复杂,对于小股游牧部落而言堪称天然居所,但对于汉军大部来说却只有那几条通路;至于辽西乌桓的要命位置,却是当初汉室刻意所为。

    前年末、去年初,公孙其实已经出过一次兵,跟轲比能在塞外小战一场,又顺势会盟了辽西乌桓以及当地的所谓百族杂胡……这已经算是有针对性的镇压和安抚了,但依旧不能改变轲比能部和丘力居部客观存在的现实。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公孙不免需要倚仗于当地的势力,莫户能够在承德立城便是这种背景下的结果。

    平心而论,这种无奈下的纵容算是既定方略,是公孙大娘和公孙商议过后的无奈选择,公孙的心腹幕僚们讨论后也都认可,莫户本人也向来恭顺,但公孙还是有些发自内心的警惕。

    因为,自幼所受的边郡贵族子弟教育,还有公孙大娘后来慢慢讲述出来的一些历史‘走向’,都让公孙对莫户的异族人身份有些膈应。

    回到眼前,想当初,第一次见到莫户的时候,这厮还只有两三百杂兵,继而是五六百青壮、两三千人马,而如今隐约已经有了四五千兵马的形状……凡十余年间,这天下一直在努力向前之人可不是只有他公孙。

    而真要是让他再吃下这两千乌桓部,那可就有六七千控弦之士了!将来中原动荡,自己无力处置塞外之事,会不会就此养出一条真正的恶虎出来?

    “大人另有想法?”莫户说的唾沫横飞,却不见公孙答应,也是心中一凛。

    “倒不是另有想法。”公孙一时叹道。“只是觉得没必要如此麻烦,不如以驱赶为上……赶到北面柳城侧,段部在彼处,也能襄助你一二。”

    听得此言,十几年间一直在大势力夹缝中摸爬滚打的莫户哪里还不明白,这是自家扩张的太快,以至于对方有了忌惮之意。

    于是乎,这位莫户部的头人不顾心疼,当即正色相对:“大人放心,我一定与段日余明一起,将乌延撵出边墙!”

    公孙见到对方如此恭顺,便微微颔首,然后不再理会,而是转身汇合了守在院门处的韩当,去北面见那些幽州三郡的豪杰去了。

    莫户自然也赶紧跟上。

    不止是塞外,三郡内的事物也很繁杂,公孙忙活了一日,接见了不少人,交代了许多事,第二日方才点起五百义从,带着娄圭、韩当、戏忠三名心腹,径直往南而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除了吕范理所当然的留守广阳外,王修、杜畿、常林、枣祗等人本善内政,也都没去。便是韩浩也专门留下,作为吕范手头上的直属力量引着三百义从依旧驻扎在蟒山下。至于公孙此行所带的五百义从,倒是有一多半新入之人。其中,幽州本地世族豪强子弟,如田畴、田豫、张南、焦触、文则、邹丹等人,俱都在内……俨然是公孙趁机而为。

    五百白马骑士,又各带一匹驽马负重,自北向南,沿着华北平原通畅之地不急不缓,很快便顺势直下,于十月初从容到达河内,并径直来到孟津在河内这一侧的渡口旁屯驻!

    白马如林,这是天下独一份的标志,再加上沿途又多是公孙履任、作战之处,故此,其人一到河内,天下便已经皆知,若天子不能有所为,那此番阅兵便是大将军何进胜了!

    而这个时候,刘备刚刚与曹操从豫州辛苦募兵回来。

    至于并州刺史丁原派出的张扬、张辽等人虽然早到,却只是在孟津南面渡口处屯驻……平素里连洛阳大门都不许进的。

    “那是大将军的使节,长史王君亲自来了,听说其人祖父、父亲全都位列三公,乃是一等一的名门。”孟津于洛阳侧的屯所内,张杨的部属,假军侯杨丑攀附在屯所栅栏上,正看着河面上的船只与渡口的旗帜努力加以分辨。“还有骠骑将军的使节、车骑将军的使节,三公的使节也全都来了,剩下的应该都是亲自来拜会或者遣使致意的公卿大臣吧?如此场面,最少都得是个校尉之类的两千石吧?”

    听得此言,看着渡口处密密麻麻的仪仗、旗帜,立在一旁的前并州武猛从事,如今的假司马张杨张稚叔,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司马快看那边!”忽然间,杨丑再度大声言道。“是北军校尉吕布吕奉先吧?上月你带我们去洛中拜会过的,与你家是邻郡的那个……当日大家都觉的并州边郡老乡能做到校尉已经很了不得了,如今居然要来亲身拜会卫将军!”

    秋末冬初的午后阳光下,视野良好,视力精湛的张杨也遥遥看到了吕布,却见到其人正与两名同样青绶银印、一名绶铜印的军官并马而行,而且边说边笑,看样子与周围三人不是同事便是旧识。

    如此姿态,俨然跟当初见到自己这些‘落魄同乡’不是一回事。

    而张杨仔细打量这高矮胖瘦各不同的四人,却是忽然心中一动。

    话说,人家张稚叔与杨丑不同,杨丑只知道看热闹,而张杨作为并州军马的领头人却一开始就明白此次阅兵背后大将军与天子的怪异之处……至于眼前这么多人,不说别的,只说那吕布和他身侧的那三人,这四人必然都是洛阳禁军军官,然而既然为禁军军官,即便是阅兵在即,行为有些松散,但等闲又怎么可能轻易离开洛阳过河去对面呢?

    须知道,对面可是河内属地!

    所以根本不用问,这必然是大将军何进所为,其人或是直接下了命令,或者半推半就让这些人休沐放假,然后有所暗示,他们才能纷纷渡河至此。

    而既然想明白了这个关节,张杨也不免心动,准备去跟上这个同乡一起去卫将军那里露个脸……毕竟嘛,他张叔稚本人虽然只是个假司马,但此时代表的却是丁原,甚至于是整个并州军方,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说不定就能一下子知名于天下了呢。

    当然了,也不好说。

    因为吕布这里虽然好办,可瞅着眼前这个架势,今天卫将军要见的人不免太多,而且个个是达官显贵,自己腆着脸和同乡一起去了,可偏偏到地方后人家卫将军不认识你是谁,然后根本不见,那此行岂不是要在同乡面前丢人现眼?

    然而,就在张杨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去与吕布打招呼的时候。忽然间,不止是身侧杨丑,半个渡口处的人却都一时惊愕喧哗起来,然后整个渡口之人全都如中了定身术一般停了下来。

    张杨顺势望去,也是瞬间愕然。原来,南面官道处,居然有一队人马持节而来!

    换言之,天子居然也在第一时间派人来孟津了!

    来不及思索其中的政治意味,眼见着所有人都驻足静候,准备让天子使节先上船去河对面见卫将军,张杨却是恍然想通了一件事天子既然遣使至此,那今日卫将军必然见不了太多人,自己是不是也就无须担心在同乡面前丢脸了?

    既如此,直接随大溜去便是了。

    一念至此,张叔稚也不说话,而是直接牵出一匹好马来,不动声色的走到了吕布身后。

    “玄德你们看,今日河对岸要有热闹看了。”吕布身侧,一名身材矮小还眯着眼睛的青绶银印之人,眼见着天使仪仗从身侧走过,却是干脆冷笑不止。

    听的此言,那名佩着绶铜印的面白无须之人,也就是刘备刘玄德了,却是面无表情,兼无半点言语……也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天生的面瘫。

    天使上船渡河,渡口再度恢复了热闹,众人纷纷启程跟上,而临到上船,吕布才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个小老乡,却也没说什么,反而与曹操、徐荣、刘备做了介绍。

    相对应的,张杨同样发现自己身后忽然多了个小老乡,却也不好当众说什么,恰恰相反,他也得捏着鼻子与众人做介绍:“诸位,这是并州从事张辽张文远,今年刚刚加冠,却是在州中颇为知名,此番入洛,我家方伯考虑到需要武勇之士以壮阅兵,所以专门选拔了他为从事!”

    “见过诸位长官。”身材高大,偷偷跟着张杨上船的张辽拱手相对,却又昂然自得。“其实刚才稚叔兄说差了,在下虽然少年便知名于州中,却不是因为什么武勇,而是以蹴鞠闻名……不是在下自夸,自束发以来,我州中蹴鞠便号称无敌手!”

    曹操捻须大笑,刘备依旧沉默,吕布一时好奇,徐荣茫然不解,张杨则是一脸嫌弃。

    我是一脸嫌弃的分割线

    “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也。本聂壹之后,以避怨变姓。少为郡吏。汉末,并州刺史丁原以辽武力过人,召为从事,使将兵诣京都。”《旧燕书》.卷七十一.列传第二十一

    ps:祝大家考研成功!

第六章 河内洛中两相隔

    公孙的位阶摆在那里,洛中最近刚刚冒出来的什么骠骑将军、车骑将军,还有新任没有两个月的全套三公纷纷遣使来致意,只能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却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唯独阅兵在即,北军与西园的校尉们有不少人纷纷到此,反而着实让人有些思量。

    很显然,正如张杨所想的那般,大将军这一手明显有借公孙的威势拉拢和逼迫这些人站队的意思。不过,张杨一个假司马,想法还是浅了一些的。实际上,平心而论,人家何进这一手明显也有用这些人替数年未曾露面的公孙稳住阵脚之好意。

    如此情形,只能说花花轿子人抬人……虽然这年头轿子还只是非主流,可道理却是相通的。而造势嘛,既要有实打实的东西,也要善于务虚,最好是虚实结合,一下子弄出一片让人望之便心折的氛围来,然后再趁热打铁将局势稳住了,也就省的大动干戈了。

    只能说何进这一招,堪称绝妙,或者说,如今其幕中人才必然充盈。

    然而,何进和公孙跨河相对,呼应得当,一时震动洛中,可天子的反应却也极度迅速且有力,他居然当机立断,即刻派出使节来见公孙……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只要察觉自己快死了,都会如此清明和果决。

    “果然有热闹!”

    曹操甫一下船便看到了使节的仪仗被堵在了孟津渡口旁的屯所外,然后不由再笑,却是眯着眼睛捻须从旁边挤了过去,然后明智的选择了渡口侧的一块台地上,居高临下,靠近观赏起来……这种事情,其人俨然是打小便做惯了的。

    至于旁边几人,虽然也出于本能跟着挤了过来,但不要说刘备、张杨、张辽等人层次天然不够,不大懂得其中奥秒了,便是徐荣和吕布也对此茫然不解,外加些许不安……这些人可不像曹操从小混在洛阳,见多识广,他们对皇权二字天生敬畏有加。

    “我乃司隶校尉张温,奉天子命,有诏给蓟侯,还请他速速出来接旨。”原来,此番作为天使来见公孙的,居然是前太尉加前车骑将军,现任司隶校尉张温,也就是那个昔日统帅十万大军征西之人。

    此人来当使节,只能说北宫天子确实是极度重视公孙的。

    然而,以张温的身份,再加上持节而至,公孙建立在渡口畔空地上的小寨却居然闭门不应。

    换做一般情况下,任何一个天使这时候都该拉下脸来,直接砍了守门的士卒才对……但眼前这位不是一心一意做大官、和稀泥的张温张太尉吗?当日他手握十万大军时都不愿意跟属下闹生分的,何况是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对上公孙这样的人物?

    于是乎,张温等了片刻,只能亲自上前报上名来。

    不得不说,司隶校尉加天使的双重震慑力还是很大的,扶剑立在简易辕门前的几名卫士瞬间就有些撑不住劲,然后为首一人无奈之下,也立即转身往后面只有几十步距离的寨中大帐而去。

    张温也瞬间便松了一口气。

    然而,接下来让人目瞪口呆的是,众目睽睽之下,洛阳各路显贵的使节目前,那武士入帐之后几乎是立即就被赶了出来……很显然,公孙依旧还是不做理会。

    围观众人神色复杂,如曹操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之人却干脆笑了出来。

    张温立在简易的辕门之前,距离大帐只有几十步,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身后的窃窃私语声与周边的嗤笑声也是听得一清二楚……一瞬间,其人几乎羞愤的想走。

    但是怎么可能走呢?自己分明是来传旨的……而且他也不信了,这公孙何至于跋扈到这个地步?真要是公然拒天子使者于门外,怕是何进也兜不住他吧?更何况如今众目睽睽,他张温怕丢脸,公孙就不怕背后落得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头?

    就在张温羞愤难耐之际,那边随着报信的卫士被赶出帐来,一人却是从帐中而出,顺势让人卷起了帐门。

    “是颍川戏忠。”刘备先是面不改色说出此人姓名,却又陡然微微一怔。“原来我兄在做祭祀。”

    不止是刘备,随着戏忠让人卷起大帐帘门,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其中情形公孙居然是备着三牲,在做一场祭祀。

    这下子,连张温都安生了下来,转而静待对方结束祭祀,唯独曹操愈发眯眼,然后捻须不止。

    祭祀按部就班的结束,公孙倒是毫无拖延推辞之意,居然干脆利索的亲身出来了,然后就在辕门内与张温相对,行礼接旨。

    旨意很简单,加公孙为特进、光禄大夫,入洛。

    平心而论,仅凭今日天子的这道旨意,公孙对其人此番应对的评价俨然又高了一节,因为这是一个很有余地又很节制同时又很有效果的旨意……简简单单,合情合理,既没有逼迫公孙重新站队的意思,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姿态,但到底是彰显了其作为天子的影响力,若公孙就此接旨入洛,那他此番轻骑而来为何进撑腰的气势便不免被化解了六七成去了。

    所以,公孙不能接这个旨意。

    “臣不敢受。”公孙起身后,正色相对。

    张温沉默了片刻,他虽然是司隶校尉,却根本不愿意掺和到这种事关兵权的大事中来,尤其是天子身体如今越发不好,再加上本朝天子那可笑的寿数,他基本上可以断定天子没几天好日子了……而按照汉室传统,天子一死,外戚、士人、宦官又得杀做一团。

    但是话还得说回来,张温毕竟职责在身,他受天子命来此传旨,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直接回去,未免太可笑。

    无论如何,话还得问清楚。

    “敢问蓟侯。”张温思索片刻,然后尽量用一种比较平和的语气询问道。“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天子之诏,不能无故而不奉的,可是身体有恙吗?”

    听得此言,公孙不仅没有得到台阶后的放松感,反而陡然一肃,并旋即冷冷看向了对方。

    话说,此时虽然是初冬时节,但天气却不是很冷,尤其是午后阳光直射,反而很是温暖怡人,而被对方近在迟只这么一瞪,张温却居然有些遍体生寒。

    “卫将军。”几乎是出于自保本能,张温立即咬牙上前半步,试图低声交流。“我……”

    “敢问司隶校尉,你出此言是何意?莫非是要仿效当日天使逼死我家君侯故友司马直一般,逼死我家君侯吗?”就在这时,随着公孙身后一名文士忽然作声呵斥,张温当即面无血色起来。“你难道不知道,我家君候刚才在账内祭奠是谁吗?!而且,你难道不知道,当日司马公死后,我家君侯曾立誓,此生绝不会交一文钱来与阉宦买官吗?”

    张温只觉得自己满脑子嗡嗡作响,他这才想起来,司马直就是在这个地方自杀的,而且之所以自杀就是托病不受官却被天使逼迫……对方如此作态,他是真的无可奈何了。

    然而,不等张温解释,那文士居然复又拔剑出来,直接相对质问:“你身为司隶校尉,擅有司隶重权,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有所暗示,到底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我家君侯今日说有恙,你便要直接抓人不成?!”

    “怎么可能?!”张温不敢再让局势糟糕下去,当即出言否认,以求推脱。“我如何会做这种事情?!”

    “你如何不会做这种事情?”那人继续扬声质问。“天下人皆知,你张温乃是以财货输西园而为三公的……向来奉迎北宫阉宦!天下汹汹至此,皆由阉宦所起,你一个南阳名门,就不怕被天下人嗤笑吗?”

    张温随即惊吓失语!

    毕竟,眼前这一幕乃是其人最担心、最害怕的一幕!

    首先,张温也好,还有之前的崔烈也罢,其实都是个标准的士人,骨子里还是典型的经学世族名门,还是跟士人们一条心的。

    但是,谁让他们遇到了一个奇葩天子呢?

    而且谁让他们距离洛中公族这个位置就差一点点呢?

    而面对着这一层阶级差距,面对着把持北宫要害的宦官们,有人如之前审配的故主陈球,选择了去图谋宦官,结果是身死且差点族灭;非只如此,还有之前的王允下狱、阳球惨死,无一不彰显宦官的强横……于是到了后来,如崔烈、张温这群人再来到这个门槛上,就选择了苟且,选择了适度的迎奉。

    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新一代的年轻士人迅速成长了起来,洛中的袁绍,幽州的公孙,还有经历了十几年党锢活下来的那些人,全都持刃横刀,喊打喊杀,俨然是要凭着武力与阉宦不两立。

    这种事情,如张温这些人是不敢做的,但也不敢反对,而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终究是在意外人评价的,是要脸的!

    那一日,崔烈被公孙公开嘲讽,回去郁郁难耐,便又找自己儿子询问他在洛中的风评,结果他儿子崔钧早就因为父亲买官而在洛中年轻士人中丢尽了脸,于是直言嘲讽,引得崔烈动手去揍自己儿子,还被对方给逃了,算是没揍成,最后只能在家中掩面叹息。

    张温也是如此……身为一个典型的老派士人,他也尤其怕丢脸,只不过他官位太高,大家平素里都给面子,所以也无人有机会嘲讽他。

    但公孙呢?

    但如今天子身体不好,眼看着这群年轻士人蠢蠢欲动呢?

    一时间,身为天使,张温羞愤难耐,却又无法解释,反而只想匆匆逃离。

    “几年不见,娄子伯倒是变得好一张利嘴。”徐荣一时感慨。

    “明显是早有准备。”刘备淡淡言道。

    “堂堂司隶校尉,持节来封官,却反而觉得羞耻吗?”张杨虽然有些政治素养,却终究是难以理解。

    “那可是白得的光禄大夫!”吕布也是感慨无言。“想我等自黄巾后,几乎被弃置不用,数年寸步难行”

    出乎意料,一直笑意明显的曹孟德此时却不禁渐渐肃然起来:“那可是奉迎阉宦的罪名,如何能担在身上?”

    周围人纷纷沉默。

    刚刚加冠的张辽完全听不懂这群人在说什么……只是觉得他们和那边对峙的双方一样,都很厉害的样子。

    但是,瞬息之后,公孙立即让年轻的张辽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厉害。

    “卫、卫将军,奉迎、奉迎阉宦之事实乃虚妄之言,我此行也没有逼迫的意思。”张温勉强站住身形,也不敢去看那个厉声作色的文士,只是勉力与沉默着的公孙做些解释。“今日回去后,我一定与天子好好说明……”

    “司隶校尉如此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公孙终于扶着佩刀淡淡开口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跋扈过度,让你受委屈了呢!”

    “不敢……确实不敢!”张温无可奈何,只能退后数步,来到节杖后面躬身相对。“今日事是我认识不清,自取其辱……鄙人实在是忘了司马公便是在此处故去的。”

    “现在知道了?”

    “这是自然!”

    “你欲何为啊?”

    “请归洛阳,不敢再问君侯职司……”

    “不该进去祭拜一下司马叔异再走吗?”公孙忽然平静质问。

    “……”

    张温失魂落魄,却居然无可奈何,只能让人收起节杖,踉跄进入帐内,然后俯首拜祭了一番。然而,其人走出帐外,却又在冬日午后刺眼的阳光下,陡然发现自己居然被百余名昂藏扶剑武士给团团围住了。

    出乎意料,张温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脑子有些昏沉还是如何,居然没有害怕,只是浑浑噩噩,有些茫然而已。

    “诸位。”公孙不急不缓,负手立在这些武士身后,朗声言道。“若说这位司隶校尉张公此行是欲对我行逼迫之事,我也是不信的,因为其人没这个胆量。但若就此说这等人不能害人那便是自欺欺人了……我弟傅燮傅南容,去年死于汉阳冀城,杀他的,一为赵忠,二为耿鄙,三……便是此人了!若非赵忠妒忌南容,南容不会被驱赶到汉阳那种地方为太守;若非耿鄙自大,仓促出兵逼反整个凉州,南容不会被围;而若非此人提十万兵马,劳师动众,却大败而归,又哪里有后来的事情呢?”

    “我没有杀傅南容……”张温惶惶而言。

    “南容却因你而死!”公孙凛然对道。“无能而居高位,与贼何异?!无功而贿高位,与投靠阉宦又有什么区别?”

    张温喏喏不知所言。

    “当日我在长社破黄巾贼十万,见孙文台勇烈过人,便唤军中司马以上俱来观其形容样貌,今日我带你们自幽州来此,却不料先见此人。”言至此处,公孙愤怒难制。“昔日我在昌平教你们《诗经》,说‘相鼠有皮’,便是此辈中人了!尔等一个个看不过去,记住此人容貌、姓名、官职!然后谨记在心,引以为戒!”

    周围人相聚数十步远,却纷纷惊吓失声,而张温陡然醒悟,立即劈手从自己早已经惊呆的侍从处夺得节杖,然后居然一手举杖开路,一手掩面,惶惶而逃。

    其人到了渡口,坐上船只,也不顾自己侍从有没有跟来,便俯身在船底,催促船夫速速行船南归洛阳。

    周边人看的目瞪口呆,也看的汗流浃背。

    眼见着张温仓惶逃窜,这里原本兴奋不已的众多使节、官员,却无人敢动。

    “我家君侯有言在此!”娄圭依旧提着剑,走到辕门前,昂首相对。“正所谓士宦不两立……若有阉宦子弟在此,不得入此门,以免血溅五步;若有擅加奉迎北宫阉宦如前者,也不得入此门,以免自取其辱!”

    言罢,那娄圭居然喊人来,将这柄剑悬在了辕门之上,以作宣示!

    一直等到公孙和娄圭复又入帐,辕门前这才重新骚动了起来,首先进去的自然大将军长史王谦,只见其人目不斜视,直接从剑刃之下昂首直入;然而,接下来骠骑将军董重的使者却是长叹一声,直接转身就走;有意思的事情发生在车骑将军何苗的使者身上……这位使者犹豫了片刻,却是解下了自己车骑将军长史的官印,然后白衣入内!

    原来,此人居然是公孙邯郸旧交,牵招的恩师,安平名士乐隐!他一边不能否认何苗与宦官的亲密姿态,一边身为士人当此选择,无奈之下便只好干脆弃官,以故交之身而非车骑将军使节的身份入内了。

    接下来新任三公其实都是刚刚提拔上来的纯儒,反倒没有问题,而三公使节入内后……曹操却是昂首挺胸,面色如常的带着身后一拨人混进去了。

    说是混进去,这小寨中的五百义从,到底是有两百老卒的,如何能不认得他曹孟德?个子矮、眯眯眼,特征如此明显。

    便是吕布吕奉先、徐荣徐伯进、刘备刘玄德也都是故识。

    然而,张辽居然也打了声招呼,与一名并州口音的义从相对一笑,然后从容进入,倒是让张杨不觉心下惊疑起来。

    步入帐中,公孙早已经撤去祭奠,而等到这位卫将军仪式性的与三公九卿的使节粗略相会了一下后,偌大的大帐中到底是按照亲疏关系,渐渐显得稀疏了起来。

    到最后,张杨居然也得以上前与公孙交谈了几句,而且你还别说,对方跟洛中那些高官截然不同,居然毫无架子,更没有那让人极度无奈的地域歧视!

    一番言谈之后,公孙居然勉励了张杨几句,甚至还让人取了一把刀来,亲自给此人配上。

    张杨刚刚还见到对方将堂堂前太尉,如今的司隶校尉逼迫成那样,心里发虚呢,哪里会想到有这么一出?等到他昂首挺胸走出辕门来,却是心中不禁感慨……卫将军即便如此位阶,却真还是边郡出身!

    至于说这位并州假司马一直到坐上船,过了一半的黄河,这才注意到张辽消失不见,然后愈发心生疑虑,却也是后话了。

    黄河北岸,公孙继续与访客们交谈应酬……随着一众不相干之人纷纷离去,再如徐荣等人也好生叮嘱问候了一番,任由其过河归营不说,到最后,帐中到底是只剩下了一个刘备刘玄德了。

    “孟德去哪儿了?”公孙送完满意而归的王谦出去,回到帐中,却先是问了另外一人。

    “回禀兄长。”之前一个下午,一直立在几案后,宛如侍者一般的刘备恭敬上前,应声而答。“孟德兄拉着子伯兄到外面看黄河落日去了。”

    “他就这么小觑于我吗?”公孙一时失笑,然后随意坐回到了帐中主座之上。“玄德且坐。”

    刘备犹豫了一下,到底是面色如常的坐到了一个空位上。

    “你这是何必呢?”公孙失笑作答。“莫非以为我会像为难张温一般为难于你吗?”

    刘备一时叹气,却是默然不应。

    话说,上月时,他眼见着公孙藏身在广阳数载不动,而洛阳一时云波诡谲,更兼之前王芬死在他的治下,心中多少是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兼大志,这才挺身而出,而且自以为不负任何人。

    可是谁能想到公孙却忽然出山了呢?而且其人甫一到此地便震动京师,改变大局,让他之前的辛苦化作泡影兼笑话。

    更重要的一点是,若如此,他刘备之前的行为又算什么呢?若公孙心生怨气,以二人之间的关系,自己又能如何相对?

    不过,刘玄德绝不是敢做不敢认之辈,这才有了第一时间便与洛中禁军诸位旧识一起来拜会对方的举动。

    刘备心下坦然而决绝,坐在对面的公孙也是心下怪异而又感慨。

    讲实话,公孙此时居然格外理解刘备的心态,因为这个时候的对方正如数年前的自己一般,他甚至可以替刘备说出那些不负天下之类的话来,甚至可以想象对方是用什么理由才说服他自己才做出这种举动来的。

    但是话又得说回来……自己在冀州、在河内、在洛阳安排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别人都能忍住,都愿意相信他公孙,但刘备就不愿意呢?是其他人都不生疑虑?还是其他人都是凡夫俗子?

    说到底,在疑虑之余,到底还是他刘玄德打小心里便有一股志气!

    大丈夫生于世,岂能久居于人下?!

    公孙相信,此时在外面看落日的曹操,之前恭敬告辞的吕布,或许心里都有这么一句话!

    那该怎么办呢?

    找机会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

    为什么杀他们?因为有野心就杀了他们,那真正被天下人视为怪物的反而是他公孙吧?而且这天下缺少野心之辈吗?杀了曹操,中原战乱就会少死很多人吗?甚至之前在河内这地方杀了韩遂,西凉就会不反吗?

    而如果不是因为野心,那莫非要因为曹操聪明而杀他?因为刘备有魅力就杀他?

    简直可笑!

    势是势,人是人,公孙这些年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个东西。

    而具体到眼前这桩事情,其实来的路上,接到了审配的传信后,公孙便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自己若能鞭挞天下,定平河山……刘玄德也好,曹孟德也罢,自然不足为虑!而如曹操这种聪明豁达,如刘备这种仁义魅力之辈,放在外面填充空间,总比吕布、袁术那些人在外面要强吧?

    收拾河山,不靠自己的强横与德行,难道要靠对手太烂?

    “玄德不必挂怀。”公孙忽然失笑开口道。“你以兄事我,我以弟视你,皆为汉臣,难道还要再相互视为君臣吗?便是真为属吏,也只是向上称德,向下无碍……天下汹汹,你有激荡之心,我只会高兴。”

    刘备定定看了看公孙,起身俯首而拜:“兄长在上,备自束发起,便受兄长恩遇,虽非君臣,也是兄弟之情兼知遇之恩……备在此立誓,朝堂虽然诡谲,但备此生绝不会与兄长相对,如违此誓,必让我血尽而亡!”

    公孙再度失笑:“不求你此番誓言,只求你日后不要负了此时心中决绝之意。”

    “滚滚大河啊!”帐外河畔,曹操负手而叹。“子伯啊,你还记的咱们少年时的煌煌大言吗?”

    “不记得了!”娄圭当即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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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平六年,冬,大将军何进以信与太祖,言失兵权,或碍诛宦事,太祖闻之,自引私兵轻骑至河内,洛中北军、西园多太祖旧部,纷纷来谒。洛中宦官闻之,乃语于灵帝,以诏付司隶校尉张温,使其诏太祖入洛。及至,太祖悬剑于辕门,张温见而叹之,竟羞惭而走。”《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七章 试拂铁衣如雪色

    “如此说来,倒是辛苦卿家了。”

    隔了一日的上午,北宫西园,斜躺在御座上晒太阳的当朝天子听完张温的汇报后,却居然不怒,反而只是一声轻笑。“着实辛苦了,且回去好生休憩几日,再行奉公之事。”

    张温听得此言,一时泪流满面,却又叩首不止。

    天子心中微动,倒是忍不住转动自己那张瘦削苍白的脸看了一眼对方,但终究是没说什么。

    而张温叩首之后,也是趋步而退。

    “张温要请辞了。”天子等到自己司隶校尉的身形消失在远处的宫殿角门处,这才幽幽而叹。“他被那位白马将军如此当众侮辱,又没勇气自杀,想来只能归乡了……偏偏又不敢当面请辞。”

    侍立在旁的张让、蹇硕二人,一个躬身俯首一个昂然扶刀,却都不敢出一言。

    “让人与赵常侍说一声,”天子稍微顿了一下,不知道是气虚还是在思索。“也与大将军说一下,让尚书台那里务必不要再难为司隶校尉了,放他回南阳老家便是。”

    张让躬身承诺,却又顶着花白的头发追问了一句:“敢问陛下,这张温既然走了,司隶校尉让谁来做?这可是个要紧位置。”

    “谁都别做。”天子勉力答道。“这时候这个位子空着最好。”

    张让旋即应声,却是又主动告辞,亲自去与南宫的赵忠说明此事去了。

    而就在张让、张温前后脚走出南宫濯龙园,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园以后。有一人身高八尺,须髯修长美观,披甲扶刀、龙行虎步,沿途与张温、张让依次擦肩而过,却目不斜视,到了西园内,也只是解开佩刀,便直接接受了天子的召见。

    此人姓盖名勋,字元固,乃是傅燮死后凉州少有的少壮派忠贞边将了……虽然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八月的时候,天子设立西园八校尉、整饬禁军,就曾将此人专门召入京师……不过,考虑到当时凉州的局势,而且当时武都郡因为益州方向的努力颇有反复之事,为了挟制叛军,朝廷便将其任命为了掌控陇西道的武都太守,也算是放在了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上。

    实际上,其人临行前,天子便曾专门下令,让大将军何进和上军校尉蹇硕一起带着洛中所有中郎将、校尉为他送行,俨然已经是简在帝心了。

    然而,盖勋才走到半路上,武都南面的益州就起了二次黄巾贼,益州兵马立即随从事贾龙转身平叛,武都郡也随之再度全郡陷落……这个时候,洛中何进的反击也到了,于是天子紧急召回盖勋,任命他为讨虏校尉,回洛中阅兵。

    盖勋来到天子跟前,看都不看蹇硕一眼,只是对天子躬身行礼。

    “卿且坐。”天子微笑相对。“西园相见,卿不必拘束。”

    盖勋长身直立:“君臣之礼不可废!”

    天子闻言愈发笑了起来:“当日我就在身后的凉亭内见白马将军,他可是直接便坐下去的……莫非卿以为其是乱臣贼子不成?”

    盖勋立在天子的躺椅前十余步的距离,昂然相对:“卫将军自弱冠起,屡立功勋,为国家安定出生入死,滹沱河畔,其人千骑渡河,俨然置身死于不顾,若说此人是乱臣贼子,怕是天下人都要笑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天子当即叹气道。“公孙文琪、傅南容,这两个人乃是刘师悉心为我准备的干才,我却不能用……非只如此,这二人如今一个魂归黄泉,再不能相见;一个却干脆因为故人之死,深恨于我,非但拒不奉诏,反而冷眼坐于河内,一心一意要为大将军张目了!”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盖勋一时心下震动,而蹇硕也忍不住微微回头偷看了天子一眼,却同样立即就恢复了沉默。

    “盖卿。”天子愈发叹气道。“你知道我为何对你另眼相看吗?”

    “陛下视我为壮节侯之继任。”盖勋难得动容。

    所谓壮节侯,乃是傅燮死后的追封……其人因为拒不与赵忠妥协,一直都没有封侯,反而因此结怨于当时把持朝政的赵忠,被赶到了凉州汉阳,并在那里壮烈身死。不过,其人战死后,却居然有了追封为侯爵的荣誉。

    “你们太像了。”天子并不否认。“虽然你年龄偏大一些,但你们都是凉州人,都是世宦于国家的名门子弟,都读书知礼,都刚烈勇猛又敢言不折……还都是忠贞不二之人……我、朕现在都还记得,当日壮节侯在朝会之上慷慨出声,请斩崔烈,可到死才知道他的忠贞如此难得。”

    盖勋俯首行礼:“臣不敢和壮节侯论忠贞,但既然为汉臣,却也同样愿意为陛下一死!”

    “好好活着吧!”天子失笑。“将来的事情还要倚仗于你……还有上军校尉。”

    盖勋原本心情震动,但听到最后这半句,却是怒从中来,居然当即昂首抗辩:“臣不敢与阉宦齐名!天下汹汹,都是这些人和他们的子弟惹出来的!”

    蹇硕青筋乍现,却不敢未经允许擅自出言。

    天子又笑了起来:“你这话,倒是跟当日白马将军一模一样了……蹇硕啊,大将军不能容你,卫将军不能容你,如今连朕的讨虏校尉也不能容你,你这个禁军元帅、上军校尉,简直名不符实。”

    蹇硕一言不发,回身跪地叩首。

    天子笑了一阵,连续喘了好久才缓过劲来,便又摆手示意:“朕这几日偶感风寒,更兼阅兵在即,正要安心休养……今日召你们来也是问阅兵之事,不是让你们在朕面前互相愤恨的……盖卿。”

    “臣在。”盖勋依旧昂首相对。

    “当日卫将军因为司马直的事情发誓不愿与西园一文钱,又说这钱会被宦官贪污,但朕却知道他是在暗讽朕贪财,如今我在洛中阅兵,准备将西园的财货全都分给军士……你说这天下人心会不会稍微有些回转呢?”天子认真相询。

    “不会。”盖勋面无表情,昂首相对。“陛下,恕臣直言,如今凉州举州皆陷,威胁司隶,天下四处也都有盗贼与黄巾贼。这个时候,陛下不把兵力用来平叛,反而放到京师耀武扬威,如此举止,臣只能想到穷兵黩武四字,并不知道哪里人心会回转!”

    天子沉默了片刻,居然缓缓颔首:“卿说的太对了,阅兵一事是朕想当然了……别的不说,卫将军隔河相对,却拒不奉诏,朕居然也无可奈何,此事便是人心不属朕的明证了。盖卿,朕应该早点把卿留用在身边的!”

    从进来以后,盖勋一直是怒直多于屈从,但听到天子如此言语,他倒反而无话可说了。

    “虽然阅兵本身是件错事。”见到对方神色缓和,天子也不由感慨起来。“可事到如今,军士们都已经聚集到了洛中,停下来反而会出乱子,只能勉力为之了。”

    盖勋也无力反驳。

    “而且再说了。”天子继续叹道。“不管如何,卫将军搅乱军中人心,总归是不好的……而事到如今,只能指望你们二人好生团结,尽量安抚军心,务必让阅兵一事不出什么纰漏罢了。”

    言至此处,冬日阳光下,天子居然仰头微微闭眼,居然是要入睡的意思。

    盖勋与蹇硕互相冷冷看了对方一眼,只能各自无奈奉诏。

    而出得西园,原本得了圣意,‘本该好生团结’的二人却还是相互不出一言,临到宫门外,二人反而各自黑着脸转身分道扬镳……看方向,蹇硕俨然是要去西园外的军营‘安抚人心’的,但他一个宦官,之前还是个中黄门,连个中常侍都不是,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抚?

    至于说盖勋盖元固,却是扶刀上马,径直回到了在洛中的简易宅邸内,然后却又赶紧遣亲信家人去请了两个人来……一个乃是九卿之首,太常刘虞刘伯安,另一个则是西园八校尉中仅次于蹇硕的中军校尉袁绍袁本初。

    盖勋请这两个人来,乃是今日见得天子,心生感慨,所以要与二人结党谋事!

    不过,盖元固忠心耿耿,心中无私,所以结党也是结的光明正大,甚至合情合理。

    “两位!”

    冬日午后,枝叶凋零的宅舍后院内,盖勋正襟危坐,从面前的几案上举杯相对。“我今日见得天子,觉得天子实在是个心思通透的聪明天子,只不过是为阉宦所蒙蔽而已……”

    言至此处,盖勋扫视了面前两位客人,见到二人各自面色从容举杯而饮,这才跟着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太常是九卿之首,而伯安兄又是宗室中最年轻一位,将来十之**是要仿效文绕公为托孤之身的;本初兄是高门出身,中军校尉又是西园禁军中仅次于那阉宦之辈的重任所在……你们说,若是你我三人联手,先剪除阉宦,再共同辅佐天子,徐徐还天下一个清明之世,岂不是上报汉室之恩,下遂大丈夫之志吗?我今日请二位来并无他意,只想让两位务必与我一起,袒臂立誓,共扶天子!”

    刚刚放下酒杯的刘虞和袁绍心中各自无语,他们本能的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偏偏这话太光明正大了,根本反驳不得!

    不说刘虞了,便是心思一万个不对头的袁绍此时也居然只能老老实实袒臂立誓……真没办法的,说句难听点的话,如今别看何进也好、公孙也罢,还有他袁本初,个个跳的这么欢,可主要不还是觉得人家天子寿数快到头了吗?

    真要是这位在位二十多年的天子能像盖勋说的那般还能让他们诛宦,然后还有命被他们三个辅佐,那你不扶也不行啊?

    于是乎,甭管心里多腻歪,袁绍到底是面色慨然,一副忠君之像,跟着其余二人袒臂立誓,要先诛杀阉宦,再辅佐什么‘聪明天子’!

    三人立誓之后,袁绍便想匆匆借口离开,但心思一转,却忽然想起一事,反而心生一计,最后居然主动开口。

    “敢问讨虏校尉。”袁本初如今出仕为官,配绶高冠,再加上其人底子实在太好,所以只往那里一坐就有八分天下楷模的风范了。“既然说天子聪明,要我等三人同心辅佐天子……那不知大将军又落在何处?”

    “大将军本是皇长子之舅,万般权柄皆从天子来,不该如此咄咄逼人的!”盖勋倒是坦诚。“我今日请二位来谋,非只是为诛宦,也是为压制大将军权柄,以全大将军与天子亲眷之情。”

    就知道你是这个意思,无非是被天子三言两语忽悠了,转而想为天子拉起一拨人来单干!也怪不得刘伯安会这么痛快答应!

    袁绍心中冷笑,面上却忽然严肃起来:“本朝大将军多没有好结果,压制大将军也是为了保全于他,这是好事……但如今的局面,大将军俨然已经羽翼丰满、大势将成,如何能有所压制呢?别的不说,卫将军忽然到河内,临河不动,洛中禁军便多有动摇,曹孟德、徐伯进、吕奉先等旧部纷纷过河前往拜会,还有诸如冯芳等辈,虽然没动,想来真要有事也到底还是要听卫将军的,你我三人若无兵马,擅言诛宦与压制大将军,岂不是要为人所笑?”

    “本初兄所言极是!”

    盖勋心中稍动,便想起了今日天子言及公孙时的无奈,于是即应声。“但如之奈何呢?”

    “卫将军也是识大体之人,只是当日司马叔异、郭君业、文桡公相继离世,后来又有傅南容之逝,以至于对天子心生怨愤。”袁本初凛然相对。“讨虏校尉若有心,不妨也去见一见他,顺便劝一劝,并以君臣大义相责……大家都是一路人,若他能回心转意,事情岂不迎刃而解?”

    “确实。”刘虞也是感慨点头。

    “那我现在便快马而去!”盖勋沉默片刻,当即起身。“如此,晚上或许还赶得及过河见到卫将军!”

    袁绍不由失笑。

    “若能成,则此事甚佳!”刘虞也不由以手加额。

    眼见着盖勋说走便走,直接引马出洛阳,直趋河内,袁本初却是难得心中畅快……只见他出门后与刘虞作别,却居然是让人赶车往大将军府上去了,俨然是根本没把盖勋这个结盟当一回事,反而要趁机在大将军那里做个暗扣。

    实际上,袁本初此时所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公孙真的被盖勋这个大忠臣给活活逼走……如此,洛中之事方能安然操之其手,便是不成,也要让日益在洛中显赫起来的盖勋对公孙心生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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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帝将死,士人汹汹,皆欲诛宦,太祖携幽燕豪杰至河内,阉宦惧,使张温持节拜特进,引入洛中。太祖怒而斥,以《相鼠》对之,又使豪杰睹其面,记其名,一时观者如堵墙。温惭而卧船走。夜至家中,左右奉药劝曰:‘是宜取义全大节,以副盛名。’温有难色,乃徐徐曰:‘持节之臣,当还节以对君恩,再论此事。’左右既出,皆曰:‘一时不死,明日焉死?’遂散去。翌日,温入宫还节杖,即走而归乡。”《世说新语》.轻诋篇

第八章 聊持宝剑动星文

    无论是出于其人凉州将种的身份,还是对方如今在洛中日益见重的政治地位,盖勋轻身乘夜而来,公孙都不能不见。

    话说,双方都是边郡世族出身,见面后和气拱手,说了几句寒暄的闲话,喝了两碗暖身子的姜汤,再谈了几句凉州的局势,又不免提到二人共同的熟人,如去年身死的傅燮,如今闲居在扶风的皇甫嵩,倒是渐渐熟稔了起来。

    而眼见得气氛渐佳,盖勋却也决定不再遮掩了,他不顾账内尚有韩当、戏忠两名作陪之人,也不顾门内还立着两名执勤的义从侍卫,干脆单刀直入。

    “卫将军!”盖勋稍一沉吟,便于座中拱手相对。“天下渐渐动摇,有心之人都知道,必须要有所决断兼倾力而为,才能重新匡扶社稷。而将军你负河北之德望,素称虎臣良牧,今时今日重归司隶,其实也算是天下人期待已久的事情了。”

    “不敢自称负望。”公孙在主位上从容答道。“但此行确实要有所为!”

    “既然如此,在下却有一惑,还请将军作解。”盖勋继续拱手做持礼状。

    “元固兄不妨直言。”公孙不以为意道。

    “那敢问卫将军。”盖勋目光灼灼。“你此行有所为之为,是为天子之为呢?还是为大将军之为?”

    此言既出,一直百无聊赖坐在一旁的戏忠陡然怔住,便是账内两名扶刀侍立的义从也旋即肃容,倒是韩当,多年来磨砺的性子,居然如呆子一般置若罔闻。

    然而,如此锋利的质问,公孙只是怔了片刻,便旋即一声嗤笑:“我还以为元固兄西凉忠贞之士,必然有金玉良言与我,却不料只是这番水准吗?”

    “我的话哪里有不对吗?”盖勋当即正色相对。“大将军不过是天子的舅亲,因此而获执政之权,本朝痼疾,一在宦官,二其实也在外戚,若……”

    “那天子的执政之权来自何处啊?”公孙忽然打断对方,不以为然的问道。

    “卫将军这是何意?”盖勋悚然而惊。“天子生而至尊!”

    “本朝光武也生而至尊?”公孙再度嗤笑一声。“敢问元固兄,‘设使成帝再生,天下不可得’又是何意啊?”

    盖勋面色苍白,无言以对。

    公孙这句话引用了一个典故,说的是后汉开国皇帝光武帝刘秀在河北与割据邯郸的王郎对峙时,王郎曾派人过去,说其人是成帝的后代,应该享有天下,即便是投降也该为万户侯,而刘秀便当众说出了这句话以作应答。

    刀笔昭昭,列于史册。

    这话公孙此时说来,倒不是什么自比野心,而是非常有力的反驳了盖勋‘生而至尊’的理论。

    要知道,光武帝生下来的时候,前汉成帝刚死,当时生而至尊的乃是成帝的侄子汉哀帝,真要是按照生而至尊的理论,那天下无论如何都应该在成帝一脉手上才对,如何就变成了光武中兴了呢?

    当然了,所有人也都知道,那是光武帝从南阳一书生开始,辛苦好多年将天下重新打了下来,才能坐享天下的。

    可知道归知道,回到眼前,盖勋难道还能捏着鼻子反驳两汉一体的基本政治纲领?说光武是乱臣贼子,而非应天命续汉的汉室宗亲?

    实际上,盖勋沉默了许久,也只能勉强反问:“那君侯以为,世祖(光武)凭什么领有天下呢?”

    “当然是因为世祖有功德加于天下。”公孙干脆扬声答道。“我读史书,见到世祖建制,史家有言:‘是岁,野谷渐少,田亩益广焉’……便知道,这天下就该是世祖来坐!”

    盖勋愈发无言以对。

    “元固兄。”公孙言至此处,豁然起身对道。“你问我是为天子还是为大将军?我现在便答你,我公孙此行至此,不是为了某个私人,而是为了天下公心!你这种大将军与天子之言,未免落了下乘,传出去也要被人笑话。”

    盖勋怔了半晌,终究无奈,却只能起身恭敬相对:“将军,我也是为了公心才想让你与我一起辅佐天子……”

    “你若真有公心便应该知道,天下不值北宫久矣!”公孙冷笑。“咱们这位天子在位二十载,一步步使的海内分崩,四边生乱,盗匪乱起,民不聊生……而且,我既没有学王芬行废立事,也没有学韩遂行悖逆之举,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听人劝的傅燮而已,来一个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于此处静坐待天时。之前拒旨,只是不想再为某个私人的敛财之物而已,又如何不可呢?!”

    盖勋顿了半日,也无可奈何:“君侯,天子其实很聪明……”

    “我知道。”公孙愈发冷笑不止。“所以他才能祸乱天下至此!”

    听到如此直白的诋毁之语,盖勋不由长叹一口气,然后避席正坐而言:“将军,你以为公之言对我,我实在是无可辩驳;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对天子有所忿,我也无话可说……须知道,之前凉州全境皆陷,我又何尝不曾对当今天子心生怨怼?但今日有一肺腑之言,还请你明鉴。”

    “请说。”公孙见到对方服软,也是重新安稳坐下。

    “今日天子不比当日天子。”盖勋正色而言道。“自今年以来,天子其实多有振作之意,其选贤任能、除乱安邦……”

    “这倒是新鲜了。”出言嘲讽的乃是之前几度欲言,却眼见着公孙自己挡住了这番责难的戏忠。“除了阉宦,我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称赞北宫那位天子。”

    “这是真的。”盖勋无奈解释道。“只是因为天下事传到人耳中多有延缓而已。去年末,傅南容死后,天子便多有震动,然后屡有作为,先是罢了赵忠的车骑将军之位,然后大力提拔刘虞、刘焉诸位宗室重臣……”

    “非只如此,之前凉州叛乱卷到了并州,并州西河一带出了白波匪与匈奴杂胡一起生乱,天子任用丁原为并州刺史,崔钧(崔烈之子)为西河太守,如今并州形势已经渐渐好转,这里面不能说天子用人不当吧?”

    “又如青徐黄巾占据泰山,多次有进逼徐州的意思,天子又以陶谦为徐州刺史,剿抚并用,如今徐州形势也在好转,占据泰山的青徐黄巾已经不能向南,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还有去年底的荆州南部之乱,天子重用长沙太守孙坚,其人越境剿匪,天子非但不追究,反而加封乌程侯,这难道不是圣君气象?”

    “还有之前因为进言被废弃不用的陆康,也被天子启用,平定了庐江之乱,事后还被天子大加褒奖。”

    “还有悬鱼拒贿的羊公,也是被天子专任重用,为南阳太守,转为公卿。”

    “便是卫将军在幽州,其实何尝只是大将军维护?没有天子默许,卫将军又如何能以无职之身安定北疆呢?”

    “更不要说,如今天子设立西园八校尉,多有选拔英才之举。除此外,朝中又在议论州牧制度,以应对天下纷乱之局……选贤任能,绝非虚言!”

    “还有一事,我在洛中辅佐阅兵一事,天子今早亲口所言,愿意将西园的财货分于阅兵士卒,这难道也要苛责吗?”

    一番恳切之言后,盖勋坐在席侧,拱手相对:“还请卫将军明鉴,我观天子确实是要振作起来有所作为了!若你我,还有中军校尉袁绍、太常刘虞,大家联手,先诛灭阉宦,再辅佐天子,同时抑制大将军之权,何愁天下不能‘野谷渐少’而‘田亩益广’?卫将军为何一定要从大将军呢?”

    公孙静静等对方长篇大论的说完,全程都没有反驳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首先对方说的是实话,单以这些任命和举措而言,确实不能说是昏悖之举,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选贤任能。

    其次,也没有必要反驳,因为公孙心里很笃定,天子快死了,那个自私到极致的独夫之前一年真的因为傅燮之死有所震动和悔悟也好,突然发神经奋发图强也罢……反正他都要死了,没用!

    至于说公孙有没有被感动?当然不会。

    想想就知道了……现在补窟窿的是他刘宏,那当初为了个人舒坦到处捅窟窿的又是谁?

    哦,我无缘无故杀了你,然后心生愧疚,再给你挖个坑埋了,就不是杀人犯了吗?

    而且再说了,公孙打心眼里不信这位天子真的悔改了,其人最多也就是察觉到了自己身体快不行了,然后为了子嗣的安稳,这才开始勉力裱糊这个被他刘宏给折腾到快散架的天下。

    没错,经历了当年的多少事情,公孙打心底对天子有了偏见,他觉得其人到死,骨子里怕都是个自私自利的独夫!只不过,如今这位天子面对着这个局势,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而已!

    “卫将军!”盖勋长篇大论之后,不由满含期待。“还请你明鉴……天子真的是有所悟了!”

    “哦!”公孙恍然而应,却是起身微笑相询。“那敢问元固兄……你说的这些贤才,上任时有没有交官钱呢?”

    帐中一时鸦雀无声,而片刻之后,戏忠居然忍不住笑出了声,两名扶刀的义从也都面色古怪了起来,甚至日益稳妥的韩当居然也有些失笑的意味,

    半晌,面色惨白的盖勋方才勉力起身,却欲言又止……因为他刚刚想起来,自己刚才举例中的羊续,之所以只能做到九卿,而非太尉,就是因为原本定他出任太尉,他却没钱交给西园,因此惹怒了天子。

    到此为止,所谓大义之论被光武故事所破,举贤任能之说也被一言击破,而盖勋终究是个要脸的人,辩不过对方,也就无话可说了。

    于是乎,其人勉力一拱手,便直接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去。

    公孙一言不发,起身送对方到辕门前,见到其人在弯月下形影单只,也是可怜,便忍不住出言提醒了一句:

    “元固兄,你今日万般言语,其中一句倒是对的,那便是当今天子极为聪明……而你也非是我所见第一个相信他会有所振作,并甘为其效死之人……近的不说了,远的有一个,唤做阳球阳方正!”

    盖勋回过头来,一言不发,只是连连摇头,也不知道他是对公孙用诡辩来拒绝为君父效命感到失望呢,还是不相信自己会和阳球一样,被天子出卖!

    目送对方远远离去,戏忠一时摇头失笑:“天子的名号真好使,便是到了如此地步,也能换的如此忠贞之士为他卖命。”

    公孙笑而不答,却是忽然回头看向了身侧一名昂藏武士:“子泰,你觉得如何啊?天子可保吗?”

    来之前刚刚加冠的田畴昂首握剑,微微摇头:“诚如君侯所言,我辈此行是为天下,非为私人……如此天子在朝,不如静待天时,再论扶危定乱之事。”

    “说的好啊!”公孙微微失笑,却是转身入账内去了。“冬日天冷,让大家多备柴薪,再建一座挡风的坚固马厩……在咱们要在此处多待些时日了。”

    韩当、戏忠、田畴,还有另一名值守的义从,也就是从雁门开始随了公孙多年,张辽的亲兄长张泽,纷纷拱手称是。

    就这样,不管如何,盖勋失望而归,袁本初到底也没能‘驱狼撵虎’,故此,公孙却依旧静坐渡口,以一种虎视眈眈的姿态对准洛阳,让大将军一系格外心安,也让某些人始终无奈。

    一时间,洛中甚至有童谣传出,说是‘河内一白马,静卧若虎龙’云云……

    到了十月中旬,愈发无奈的天子做出了最后一次尝试,他派出了守孝归来的朱朱公伟去担任河内太守。

    然而,如今这天下,怕是八成以上的士人武将都巴不得这位天子早点去死,如盖勋那种简直少之又少!

    朱接到命令,即刻从洛阳动身,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语至极的举动他干脆不走孟津,而是从更远的五社津过的黄河,然后再转向河内郡治怀县做他的河内太守。

    这位向来以刚强著称的宿将、功臣,全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连照面都没跟公孙打,更遑论如想象中的那般跟公孙闹起来了。

    这下子,身体越来越虚弱的天子彻底无法,再加上他与何进只能算是以斗争求妥协,终究不算是敌人,所以到了十月下旬,阅兵于洛中平乐观按期举行的时候,天子还是选择了认命。

    当日,数万步骑列阵于平乐观外的空地上,分营而列。

    而平乐观前则起了两座高坛,一座高十丈,上面建起了十二层华盖;一座高九丈,上面建起了九层华盖。前者天子亲自进入,后者却是大将军何进进入,二人共同阅兵。

    随后,天子居然又强撑身体,披甲佩剑,上马而行,自称无上将军,左右巡视三个来回才勉力停下……而停下以后,他却是当众将佩剑、兵符授给了大将军。而此时,那位之前号称可以统帅何进的上军校尉、西园元帅蹇硕,却只是在台下领着一营兵马接受检阅而已。

    到此为止,何进大获全胜,重新获得了执掌天下兵马大权的名分,而且这一次获得兵权的形式甚至更加公开、更加隆重、更加无可争议。

    事了拂身去,却不能深藏功与名……且不说公孙此番出山襄助何进是讲好了报酬的,便是那些受阅军士接下来也收到了来自于西园的大量赏赐,而且还要接受大将军何进的检事与提拔。

    实际上,进入十一月,很有政治诚信的何进即刻支持了刘焉的州牧制度,这使得原本就对这个建议有些认可的天子立即点头。

    这倒不是天子真的昏庸到了头,以至于放任地方做大。

    首先,现在实在是太乱了,到处都是叛乱和盗匪,州牧制度确实有利于平叛和安定地方;

    其次,州牧又不是无限任期的,而是为了平叛而专门设立的指向性职务,哪里有乱子,哪里可以临时设置州牧,没有乱子就还是刺史制度;

    最后,天子也好,大将军也罢,中枢诸位心里门清的公卿也懂得,州牧权责太重,得选用既有能力又可靠之人。

    于是乎上来一个益州牧,就定下了刘焉,这是刘君郎本身提出州牧制度倡议时就带着的复议,他要去益州平乱!

    这里多说一句,刘君郎一开始其实是自求去交州的,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说着就跟中枢那里变成了益州。

    而此时的益州,一方面五斗米教发生内乱,在汉中的张修和在巴郡的张鲁互相不对付,于是一同接受了朝廷的招安,跟张燕一样老实了下来,这也是之前益州有余力出兵武都郡的缘故。

    另一方面,却忽然起了二次黄巾,在益州腹地为乱。

    换言之,此时的益州处于半乱不乱的境地,从中枢看来还真属于那种可以拯救,也该赶紧派人拯救一把的地方正适合派一位重臣出任州牧。

    刘君郎堂堂宗室重臣,德望天下共知,没理由不信任他啊?

    于是刘焉留下了四个儿子在洛中继续该做官做官,该为郎为郎,孤身一人就去蜀郡上任了,走的极为潇洒,而且很受大家期待。

    接着是豫州牧,这个主要是为了拯救夏天水灾导致的一系列后果,什么秋季歉收、什么饥荒,还有如今的盗匪……反正豫州挨着洛阳,朝廷也没有多想,直接眼皮都不眨就派出了刘焉的表弟,太仆黄琬。

    黄琬无话可说,卸任了太仆,换上了豫州牧的印绶,也直接就去上任了,反正出了辕关就是颍川,那就是豫州地界了。

    而这个时候,大将军何进便公开提出了第三位州牧人选,他建议卫将军公孙出任冀州牧,借他的‘知兵’去彻底消灭盘踞在太行山中的百万盗匪,以安定河北大局……什么黑山贼、紫山贼,当日招降不过是凉州生乱,一时不得已罢了!

    趁此机会,正该剿灭!

    中枢诸公议论纷纷,有人觉得可行,有人却觉得公孙本来就是将军,不如持节平叛就行,没必要挂冀州牧的印绶。

    其实,公孙在河内听到公孙越等人汇报来的如此争端,倒是不以为意,持节去扫荡太行山也行啊……有什么区别吗?!真要是那样,说不定并州东侧挨着太行山三郡也能被他整饬了。

    但是,大将军何进是要脸的,答应别人的事情怎么能算了呢?再说了,他好不容易夺回兵权,并得到了天子的认证,公开接管权力,如何愿意认怂啊?

    于是中枢一时有这么有这么一点点小争执。

    听人说,主要是天子对大将军如此咄咄逼人有些逆反心理,而已经跟公孙彻底决裂的赵忠也有所参与后者主要是担心公孙出任冀州牧后会直接抄了赵氏在河北的全家。

    至于说袁绍、蹇硕等人,反而支持公孙出任州牧。

    你没看错,袁本初是支持公孙去当冀州牧的。实际上,自从公孙亲身来到孟津后,袁本初就没想过那种地方上的花招了,他此时只想让公孙赶紧离开孟津,离开洛阳越远越好,并无他念!甚至可以说,公孙在孟津一日,我们的天下楷模便一日不曾安睡过。

    不然呢?他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还有一年就要军阀割据了啊!他现在想的只是天子死后如何诛宦,从而一跃让袁氏为执政者之一!

    而且这种想法,真的是对的啊!

    蹇硕的心思其实类似,他也是被公孙这种虎视眈眈给弄怕了,对方在孟津一日,他的禁军军权就一日握不稳!

    不过这种心思复杂的争端就无关大局了,公孙也好,何进也好,都不担心事情会没有个结果因为阅兵之后,天子的身体便已经肉眼可见的渐渐不行了。

    公孙甚至可以确定,这位天子应该是平日享乐过度,得了公孙大娘口中某种严重的所谓慢性疾病,是以一种人尽皆知的方式慢慢的而又无可动摇的往死亡线上滑动着。

    此时,公孙想的很清楚,稳坐河内,拿到冀州牧,直接滚蛋,然后一朝事变,便要席卷河北,进而进取天下!

    甚至,如果来得及,直接在明年事发时抢先引大军入洛,诛宦平乱,左覆关西,右定中原,鞭挞天下,也未尝不可!

    然而,平地一声惊雷,就在公孙有些跃跃欲试到按捺不住之时,忽然间,哨骑无数自西面而来,凉州叛军号称十万,全军继续打着诛宦的旗号,出凉州,入三辅,直逼长安。

    天下再度震动!

    当日公孙搪塞许攸的言论,居然成真了!

    “事成矣!”

    北宫中,天子西园寝宫之外,冬日风寒,拢着手的张让寻到了上军校尉蹇硕,然后一字一顿。“让大将军、袁本初、公孙文琪、盖元固这些人统统引兵去长安抵抗西凉叛军,则天子身后事便由上军校尉你来处置了!届时,上军校尉可以不负天子的重托,而我们这些老奴也能在你的羽翼下苟活下来了。”

    说完,张让这位北宫阉宦之首,朝着蹇硕这个昔日的小黄门恭恭敬敬,俯身而拜。

    无端由的,喘着粗气的蹇硕忽然想起了昔日在河东时,公孙留在船上的那壶酒……他几乎忘记了其中滋味。

    我是人与势的分割线

    “勋既与袁绍、刘虞相结为谋,上军校尉蹇硕忧之,适逢凉州叛军十万往袭三辅,关中大乱,硕乃劝帝徙勋为京兆尹。勋被召急,因求见帝,黄门监以天子病,不得见。乃于西园外叩头流血。黄门呵叱曰:‘京兆尹诏邪!’至于再三,乃受拜。将走,望天而叹:‘卫将军诚不欺我,今日知阳球事矣!’”《后汉书》.盖勋列传

    ps:大家圣诞快乐!

第九章 节使三河募年少(还账成功)

    皇权这东西是很玄妙的。

    它是一种基于体制所凝聚的人心,有效随时可以掀起腥风血雨,无效时也就是那回事,而且转换的过程极为微妙与迅速。

    仅仅是数月前,天子病情不显的时候,虽然天下人都恨不得让这位天子滚蛋,可真正的聪明人还是知道,王芬的废立之举绝对是瞎扯淡,成功概率也是极低!

    但很快,随着天子病情显露出来,虽然其人还没死,但人心却立即发生了动摇。而且随着大将军对天子的挑战,或者说是抢班夺权成功,大家立即就对北宫还活着、还很清醒的天子没了感觉,反而都觉的如释重负起来,甚至不少人都跟着摩拳擦掌起来……

    然而,当十万凉州叛军从凉州那个角落里涌出来,试图夺取西都长安之时,一切又重新微妙了起来……懦弱之辈对凉州叛军的畏惧,忠贞之士对长安失陷后果的担忧,却反而给了那位病床上的天子赋予了新的政治活力。

    一个在位二十多年的正统天子,以保卫司隶的旗号可以做出任何政治决断,而不容任何人拒绝!

    因为那是长安,那是关中,那是汉王朝的命根子!

    长安距离洛阳六百里,潼关距离洛阳四百里。

    但实际上这个数字不能够准确描述二者的真正距离,因为关中平原,也就是渭河平原是一马平川的,是一体的。从军事角度来说,一旦叛军占据了关中,那么从潼关到洛阳这区区四百里距离就显得毫无意义了。因为叛军届时将握有雄关,占有形胜之地,而洛阳却无险可守。

    故此,这个政治责任除了一个快死的正统天子,没人担得起来,何进也不行……多年未曾杀猪的他养尊处优多年,听说早已经渐渐发胖,哪里有这个力气?

    而相对应的,张让朝蹇硕献出的这个计策堪称一针见血。

    第一个走的人是盖勋,他被任命为京兆尹,也就是长安所在郡的郡守,去西面抵御叛军。

    没办法,张让等一群老内侍清醒的很,他们心里清楚,天子终究身体不行了,这时候不是露脸吸引仇恨的时机,于是便撺掇了年轻的蹇硕,让其以保护皇次子刘协为借口,真正出面来做这件事情。

    而对于蹇硕本人而言,盖勋才是从情感上最直接的政治对手,因为这个凉州人在跟他争夺天子的宠信。

    盖勋接到旨意,宛如晴天霹雳一般……他倒不是怕了凉州叛军,也不是不愿意去阻止叛军,实际上他对凉州叛军知根知底,也乐意为之效劳。但是时间太敏感了,真正让他这个凉州忠贞之士难以接受的是,在最后时刻,这位天子到底还是选择了阉宦蹇硕作为身后事的保障者,而非他盖元固。

    试想,如果没有天子的点头,尚书台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按照程序拟旨?

    盖勋没有接旨,也没有当场拒绝,他只是试图前往西园去面见天子,却居然不能入内,反而是传旨的小黄门跟着他来到西园前,当众要求让他速速接诏……而盖元固终究不是公孙,于是乎,正如多年前在殿前磕头不止的阳球一样,他也最终不能不奉召!

    就这样,军务紧急,新任京兆尹盖勋失魂落魄接过圣旨当日,便匆忙往长安而去。临行前,其人一言不发,只是仰天一叹,便打马而去,这使得闻讯相送之人倍感萧索。

    谁都知道,阉宦借着抵抗西凉叛军的政治正确重新启用了皇权这柄利刃,牛刀小试,大获成功!

    接下来的目标不是公孙和袁绍,而是大将军何进原因很简单,公孙也好、袁绍也好,此时之所以能够有底气在这里或明或暗的与天子叫板,说到底还是有大将军这块招牌来替他们遮风挡雨,大将军的存在使得汉室皇权的部分合法性转移到了北宫之外。

    而天子在病榻上仔细听蹇硕说明了其人的方案后,几乎是立即就做出了选择……因为他实在是担心自己的幼子刘协!

    刘协今年不到十岁,聪明可爱,与他的兄长刘辩关系也很好,倒不必担心手足相残。但是身为同床之人,天子却太清楚自己的皇后、皇长子刘辩的母亲、何大将军的妹妹何皇后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如果不能有所安排,那刘协十之**要被何皇后给弄死,恰如她当年轻易弄死刘协的生母王美人一般。

    之前让抚养刘协长大的董太后侄子董重出任骠骑大将军,让蹇硕组建西园八校尉,当然是为了抑制大将军何进,但为什么要抑制他,还不是为了能让刘协妥善存身?

    人之将死,或者说如此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将死,能让他牵肠挂肚的也就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了。

    废长立幼可能只是冲动与某种备用方案,二子俱全才是根本愿望。

    正是基于这种心理,天子思索不久便唤来黄门侍郎,然后当众下诏,让大将军引兵往关中拒西凉叛军。

    天子的圣意光明正大,无可辩驳,而诏书不急不缓,经过黄门监转到尚书台,尚书台复核后正式拟旨,再由黄门监接手,准备第二日一早就正式持节传达给大将军。

    其实,旨意尚未正式拟成,早已经对尚书台有所控制的何进便得知了消息,然后一筹莫展……因为他无法拒绝这个旨意!

    身为统帅天下兵马的大将军,怎么可能去拒绝保卫长安这种旨意?

    真要是那么干了,他这个大将军的合法性怕是立即要丢掉一半,可洛中如此局势,鬼知道天子能撑到什么时候,这时候走不是把之前的一切拱手让给蹇硕吗?

    “如之奈何啊?”

    惶急之下,何大将军连夜召集幕中、麾下智谋之士,共论此事。

    这个时候的何进,手下的智谋之士太多了,有名有姓的大概有这些:

    长史王谦(二世三公);主簿陈琳;司马许凉(阅兵发起人);从事中郎王允;令吏边让(杨俊之师);大将军府掾蒯越、王匡、吴匡、伍孚。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从何进府中转任到洛中各处,以及直接被他提拔举用的人:

    如虎贲中郎将孔融;羽林中郎将桓典(昔日的骢马御史);北军中侯刘表、鲍信;谏议大夫种绍;御史中丞董扶(跟刘焉说益州有天子气的那位)……

    而等到阅兵结束,各地入洛兵马与西园大部分禁军正式投靠了大将军后,这个名单里还要加上袁绍、曹操、刘备、张杨、张辽等等等等一堆人。

    除此之外,公孙的族弟公孙越、刘焉的长子刘范、董卓的弟弟董,也都全在此列,他们代表着何进权力结构中很重要的一环。

    至于放在各处不能轻易脱离值守的,那就更多了,什么洛阳八关的守将,什么尚书台的尚书,什么外地的牧守,数都数不清。

    当然了,这么多人,肯定不可能都去跟何进当面开会,何进的核心决策层只能是自己的直属大将军府属吏,还有那些被他安置在洛中各处党羽的佼佼者,至于新来的西园禁军和地方武装,除了一个袁本初外,其余人从曹操以下都只能搬个小板凳坐在外堂,等着听里面的决策!

    没错,曹孟德被人排挤了!

    但是谁让他身份尴尬呢?外戚和士人们正在磨刀霍霍对付阉宦,你曹孟德虽说一出道就有一封投名状交上,但事关生死,谁又能信得过你呢?

    或许袁本初这个发小信得过你,或许公孙这个战友信得过你,可其他人呢?大将军呢?

    于是曹孟德只能以两千石禁军校尉的身份,尴尬坐在外堂,一边跟一群千石武官喝酒,一边准备就内堂前排人士的决策发表一下意见……所谓闻而笑、闻而怒、闻而喜、闻而叹,却不能直接参与进去。

    和他一样的,还有刘备、张杨、张辽等人,以及大将军府的下层武人属吏,什么王匡、吴匡、伍孚,甚至还有袁绍等人带来的跟班,诸如吴臣等辈。

    当然了,跟曹操相比,这波人连闻而笑都做不到的,他们没那个资格去笑里面的人。

    洛阳夜色深沉,大将军府中聚集了太多人,而且将来还会有更多。这些人中,有龙有虎,有蛇有虫,有人忠心耿耿想要扶住汉室,有人狼心狗肺一心图谋个人前途,有人互相勾结所图甚大,有人闭口不言独善其身……却唯独没有几个真正忠心于大将军何进的!

    “如之奈何啊?”辽东特产的红色蜜蜡烛火之下,有些大腹便便的何进再度恳切发问道。

    众人依旧不言。

    “大将军此时万万不可离开洛阳!”出言的乃是袁绍袁本初,或者说,之前众人沉默就都是在等这位四世三公,洛中公族子弟之首外加党人领袖的开口。“若是身在长安,身后洛阳有变,如何能相机应对?真要是北宫有变,张让控制北宫、赵忠控制南宫、蹇硕控制西园,届时此地中人一时俱都身死族灭之事也未必可知!”

    何进一手摸着肚子一边长叹一声:“本初,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但身为大将军,若不能受诏戍卫长安陵寝,怕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将来又凭什么来辅佐天子呢?而且,咱们说一句题外之话,如今叛军十万气势汹汹,怕是须臾间便要到达关中平原了……叛军从凉州来,多是骑兵长矛,到了平原之上,若是不能挡下来,真打下了长安,再来洛阳,你我之辈岂不是照样身死族灭?”

    “那大将军不妨应诏出兵便是。”一直没吭声的主簿陈琳突然生硬开口。“去长安,洛阳让与他人处置!”

    不过,随着最上首的王谦回头看了其人一眼,陈琳陈孔璋马上失笑赔罪:“不对,我是被绕糊涂了……诚如大将军所言,眼前局势确实难办,诏书不接失人心,而西征却又万万不可。”

    “那便只有一条路了。”边让忽然插嘴道。“奉诏而不行,拖延时间。”

    “但若如此。”对面的刘范蹙眉询问道。“关中怎么办?关中万万不能有失的……只是拖时间而不行,却不对关中有所应对,那天下人又怎么看呢?”

    “可以遣一位大将之材代大将军出征嘛!”袁绍忽然提议道。“找一位位阶足够的宿将,持节出关西,为诸将之首,替大将军行关西事!”

    众人一时沉吟。

    “大将军,诸位。”就在此时,角落中的一人小心翼翼的起身来到堂中俯身下拜,却正是董卓之弟董。“我兄自从昔日随张车骑征西回身后,一直在扶风坐镇,将兵两万,以对西凉,若能让他为帅,想来也算是知己知彼……他很早便有言,若叛军来袭,愿意为大将军分忧。”

    “董仲颖有此意吗?”不等何进言语,袁绍当即便笑问道,董卓曾任过他叔父的门下掾,所以倒不显得失礼。

    “正是。”董小心翼翼。

    “董仲颖久在西凉,堪称宿将。”边让蹙眉插嘴道。“但他的两万兵如何能抵挡此番十万西凉叛军?”

    “是啊,还是要增兵的……”

    “三河骑士还是要动员起来的,还有如今各地带来的阅兵部队,或许也可以凑一凑。”

    “不行,阅兵部队要征入西园禁军的,不如出北军五校……”

    “叛军号称十万固然虚妄,但除去杂胡之类的,我估计战兵也有五六万,还是要再有三四万援军为上,三河五校到底还有几人?”

    “还是要有别的将军领着出征为好。”众人一时纷纷议论。

    董尴尬的笑了一下,却是自觉的退了回去……说白了,所有人都看不起董卓一个典型的不读书边郡武人,哪怕其人当年在张温征西后唯一保全了部队,如今也是堂堂乡侯了。

    地域歧视加政治歧视,就是这么直白。

    “朱公伟可以吗?”扔下董卓,有人试探性的询问道。

    “朱公伟刚刚河内履任,如何能用啊?”袁绍似笑非笑。

    “那皇甫义真呢?”陈琳忽然再问道。“他之前一直在扶风封地那里闲居,正好可以用来做主帅嘛,皇甫义真为主,董仲颖为副,都是西凉宿将,再征发一些兵马,共引五六万兵,岂不正好?”

    主位上的何进大为意动。

    “皇甫义真或许可以……”袁绍登时大急。“可精兵良将哪里嫌少?我意蓟侯正在孟津,而且蓟侯为大将军故交,此番阅兵也是大将军之倚仗,若其人为主帅,则天下人皆知,是大将军不弃关中!为什么一定要只两位将军呢?再说了,蓟侯自弱冠以来,几无败绩,若其人为主帅,皇甫义真、董仲颖这两位凉州宿将为副,不要说能稳住长安局势,便是将叛军赶出关中也未必可知啊!”

    袁本初图穷匕见,何进也难免心中大动,更重要的是……座中诸多才智之士,居然大多点头应和。

    何进思虑片刻,却又有些尴尬:“不瞒诸位,当日我曾夸下海口,让文琪去做冀州牧扫荡太行……如今正该履约之时,却要劳动他往关中去,这未免有些对不住他!”

    众人看向一直没有言语的黄门侍郎公孙越,其人却依旧端坐不动面不改色,俨然是事发突然,没有得到任何授意,故此不语。

    “这就要大将军示之以诚了。”思虑片刻后,襄阳蒯越越过自己身侧的刘表,轻声建议道。“大将军若是觉得这个方案最好,何妨今夜亲身往孟津一行,与卫将军共论故谊时坚?而且再说了,西凉叛军毕竟是离开家乡凉州来到司隶,属于异地作战,便是不能被轻易击退,只要卫将军能守住长安,彼辈也会捱不住补给,然后数月便退的。届时,洛中局势已定,卫将军又以大功之身回洛,大将军想怎么偿还这份人情也都无不可的!”

    袁绍盯着自己斜对面的蒯越,一时捻须赞叹颔首不止,而座中也俱都不再言语。

    何进思虑再三,却终于是拿定主意,然后豁然起身:“既如此,我即刻连夜出城,面见文琪!你们就在此处,谋划分配出兵之事,再议论一下卫将军走后洛中兵力分布,务必不能让蹇硕这个阉人得势!”

    “我随大将军去!”长史王谦也是主动请随。“有些话大将军若不便说,我来说就是。”

    “好!”何进大加赞赏。“正要劳动长史。”

    众人赶紧起身相送,便是在外面喝酒瞎扯淡的曹孟德等人,也被惊动,然后跟了出来……毕竟嘛,真正能留在府中筹备出兵事宜的肯定是大将军府的兵事属吏,其余人等也是要趁机告辞的。

    就这样,何进的仪仗匆匆出北门而走,大部分与会之人也在大将军府属吏们的相送下各自回家。

    众人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蒯越送的是刘表。

    洛阳此时还没有到宵禁的时候,街上其实还算热闹,再加上时局不好,如这样四处行走的贵人车架其实蛮多的,有人离开了一场政治聚会,甚至还要参加第二场也说不定。而与别处不同,蒯越、刘表二人同车许久,都快到刘表住的地方,却始终没有说上几句话。

    实际上,之前在内堂议论‘大事’的时候,刘表一直都没有说话。

    最后,蒯异度自己忍不住了:“景升兄为何今晚一言不发?你平日也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啊?”

    “异度想让我说什么?”刘表微笑反问。“是劝大将军接旨出征为阉宦所图呢,还是劝大将军公然拒旨不守臣节呢?是劝大将军因地制宜以董卓这种粗人为帅掌握数万大军呢,还是劝大将军私相授受以私恩诱使卫将军为帅呢?是受大将军征辟之恩却为袁本初张目呢,还是做了几十年的党人却又与天下楷模相对呢?国家危难,我刘表不能安抚局势,便只好闭口不言以保自身清白了。”

    身为大将军府掾,之前却屡次襄助袁绍定策的蒯越尴尬万分,继而羞愧难言。但半晌,其人到底是在车内俯首相拜:“景升兄果然赤诚君子!”

    刘表也微微俯首相对,并不以为意。

    不管蒯越有没有感到羞耻了,听从他的意见而有所决断的何进到底是在黑夜中出了洛阳。其人车马仪仗一路不停,走到孟津后,更是有驻军迎上,匆忙拦住他们,阻止大将军过河。

    原来,就在这一月间,因为今年冬日天气格外严寒的缘故,孟津地段的黄河却因为十余天前的降雪突然进入了冰封期,冰厚数尺,若是小心一些,便是马匹车辆也都能过去。而如此情形虽然于百姓而言是方便了不少,但对于何大将军的车马仪仗而言却不免有些不太对路。

    不过何进到底还算是知道事关重大,再加上其人到底是南阳一屠夫出身,所以也就没摆架子,直接与长史王谦离开车马仪仗,只让吴匡带数名心腹武士相随,再加上本地驻军的向导便径直步行过河去了。

    饶是公孙渐渐心有城府,听到何进亲身到来,又见到对方以如此姿态过河,也是不免有些惊愕与震动。

    营寨内瞬间灯火通明,匆匆起身的公孙率众出迎。

    天寒地冻,二人来不及多少寒暄,便转入帐内烤火煮汤,兼论此行目的。

    何进没有做什么掩饰,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便将自己的目的全盘托出,而公孙则犹豫一时。

    他当然会犹豫,而且理由何进都知道,无外乎是这件事情太麻烦了,粘上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然后耽误他公孙拿到冀州牧。

    当然了,这冀州牧的分量在何进以及绝大部分人看来跟公孙看来不是一回事何进等人眼中的冀州牧那就是一个州牧,在公孙看来却是将来轻易取天下的绝大助力。

    但是,这话怎么可能说出口?而且何进如此姿态,公孙想要拒绝怎么都得找个真正让人无可辩驳的理由吧?

    不然,就是直接翻脸了。而此时翻脸,不仅要丧失最大的政治资本,还要丢人现眼,为天下人耻笑的那个白马将军平日里装模作样,实际上还不是为了当官?

    “文琪啊!”何进见状一声感叹,却是放下汤碗,上前挪动自己的太尉椅与公孙共坐,并趁势握住了对方的手。“我实在是无可奈何了……再帮我一帮,不求战胜,只要稳住长安不失,待敌自退,便感激不尽了。只要能熬过此番,事成之后,不要说冀州牧,届时我杀了董重,你来做骠骑将军,你、我,还有我弟何苗,我们三人联合洛中公族共掌国是又何妨啊?!咱们也学书中那般来一个共和之治!”

    此言一出,帐中鸦雀无声,呼吸可闻,不要说公孙怔在那里,便是随何进来的王谦、吴匡,在旁作陪的娄圭、韩当、戏忠,也都纷纷吃惊不已。

    首先,这话绝对没人教,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忠诚的下属会撺掇着何进让权的,而袁绍那拨党人苦心对付公孙更是为了防止这种状况,他计划的第一步是袁氏与何氏共同执政,然后再看着能不能将何氏也撵下去,就防着公孙这种人入洛捣乱呢!

    所以说,这话只能是何进自己的言语……只是说不清是肺腑之言还是他个人的狡黠机变罢了。

    其次,这话说的还极有水平……共和之治,是历史上西周的一段时期,当时国人暴动撵走了周厉王,然后是周公和召公二人一起执政,史称共和之治。

    这是中国纪年的开端,是中国文官政治的起源,也是儒家圣人周公在历史上的登场……这个词汇说出来,真的说明人家何遂高这些年有所长进了!

    当然了,公孙不至于被什么共和之治给吓到,因为多少年了,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骨子里认定了这个天下要塌,认定了一切都要推到重来,所谓汉室不可复兴,而他公孙不可不存大志!

    其人此时是不可能视中枢的什么东西为宝物的,他此番出山,其实跟逃跑的刘焉一样,要的就是趁着这次最后的**,求一份地方上的大实惠。

    然而问题在于,人家何遂高如此姿态,公孙就更加难以拒绝了!

    “我心里有些乱。”公孙按着对方手恳切说道。“遂高兄,请你让我出去跟我的属下谈一谈……你放心,今夜一定给你答复!”

    何进依旧坦然,也不逼迫过甚。

    公孙领着几个心腹出来,转到了旁边韩当的帐内,韩当本人是不用提了,主要是戏忠和娄圭。

    “如之奈何啊?”大半夜的,饶是公孙对凉州叛军的来袭引发的政治风潮有所准备,却依旧被何进这一手给打懵了。

    “这首先要问君侯到底是在担心什么?”戏忠当仁不让。“大将军请君侯往长安一行,君侯难以推脱,那么若去长安,君侯最怕什么?”

    “最怕耽误时间!”公孙无奈作答。“洛中大局瞬息万变,而我只求冀州牧,若是凉州军退后再回来,怕届时洛中已经生变,而我却根本来不及整饬冀州,甚至根本求而不得或者干脆无处求冀州牧。”

    “原来如此。”戏忠若有所思道。“天子身体摆在那里,确实让人犹疑……但我还有两件事情想要君侯作答。”

    “你说。”

    “其一,便是今日大将军不来,前日哨骑到洛阳,昨日盖元固便被撵到了长安,然后今日大将军说他明日便要接诏……”

    “你说的不错。”公孙听到一半就明白了过来,然后愈发疑难起来。“便是没有大将军今日所求,怕是天子和阉宦也要下旨将我撵到长安去……身为将军,我可以不入洛为官,却难拒绝保卫长安陵寝的任命。”

    “不错。”戏忠继续言道。“其二,我不通军事……敢问君侯,此去长安到底要耽搁多长时间?叛军真的势大难制吗?咱们之前说,不能入西凉……”

    “非也非也。”娄圭忽然捻须插嘴道。“凉州是凉州,关中是关中,志才不要弄混了。实际上,单以军事论,此去长安未必就没有胜机,也未必就要仗着长安城与对方空耗……依我看来,叛军虽然号称十万且气势汹汹却未必战力出众。”

    “子伯所言不错。”公孙面不改色当即颔首。

    得到鼓励的娄圭当继续对戏忠解释了起来:“首先,战斗不是在凉州而是在司隶,是在关中平原上,叛军不是据家乡而守,而是打出来的,他们在关中没有根基,甚至因为劫掠必然会受关中百姓的抵制与仇视;其次,虽然关中一马平川,六七百里纵马狂奔不过几日功夫,但城池尽在官军之手,叛军需要一座座城池打下去,才能有所进去,而官军却能来去自如,掌握主动;而且,凉州人,骑兵多,野战固然出色,可有几个善于攻城的?最后,他们动员了这么多兵马,后勤能撑几日?哪里比得上官军背靠洛阳府库?”

    “那……”

    “要我说!”娄圭放下捻须之手,肃容相对公孙。“君侯,若能集中精兵五万,层层设防,等到冬日一过,来年春日放暖,叛军因为攻城疲惫不堪之时,我军或许可以一战而胜,将他们撵回凉州去!”

    “原来如此。”戏忠眼见着公孙微微颔首,不由松了一口气。“我不通军事,还以为此战是要在凉州打呢……但若是在司隶保卫国家,却又是两回事了。君侯,这跟我们的约定不相违。”

    “如此说来,志才是要我答应了?”公孙蹙额反问。

    “不是要君侯答应。”戏志才正色相对。“君侯,实在是从形势、人心、法度上来说,君侯都没有拒绝的理由,这种旨意大将军都得接到手以后再移花接木,请君侯去代劳。君侯难道就能违背吗?而且,你们不是都说,这仗其实有的打吗?”

    “话虽如此。”公孙一时摇头。“一来突失冀州牧,心中到底不甘;二来我总是有些担忧……觉得此番是落入了别人的手段之中。”

    戏忠刚要再劝,却忽然闻得帐外有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响起:

    “卫将军,在下冒昧请见。”

    帐内四人面面相觑,自然知道这是大将军长史王谦的声音,便只好收容改颜,请王谦进入。

    “王君如何来了,可是遂高兄等急了?”公孙一时失笑相应。

    “非也。”王谦进的帐内从容相对。“在下是毛遂自荐,来见卫将军当说客的……将军能否听我这个说客说几句话呢?”

    公孙心中无奈,只能拱手相请。

    然而,王谦甫一开口,帐中几人心底就严肃了起来:

    “君侯,依我看来,你如今之所以犹豫,不是不知道大势所在,而是一则不甘,不甘自己悉心用策,求取冀州,使幽冀一体的谋划就此落空;二则忧虑,忧心这背后有别有用心之人针对于你……是这样吗?”

    “州牧不过临时设置。”公孙面不改色,只是硬着头皮解释道。“少则一两年,多则两三年,扫荡了太行山南北千里百万盗匪后自然要交卸的……如何便是幽冀一体呢?”

    王谦立在帐门内,一时再笑:“私室之内,谦不过一文弱书生,不要说外面五百义从,便是这位韩司马也能一刀劈了我,卫将军,你有什么可担心的?而且,天下板荡,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时候有人往中枢里蹿,试图翻云覆雨,有人往地方上走,试图求得根基稳固,存身、存志,都是合情合理的事情,称不上如此忌讳吧?”

    韩当面无表情,娄圭与戏忠相顾无言。

    公孙倒是轻笑一声:“王君所言甚是……既如此,可有要教我的?”

    “有。”王谦向前两步来到公孙身前,昂首坦诚道。“我来针对君侯心中两个犹疑,说两件事情……说起来,之前在昌平蟒山上,君侯可知道我为何满口答应下‘冀州牧’一事呢?”

    公孙一时无言以对。

    “因为饥荒。”王谦自问自答道。“去年春夏间中原郡国多大水,大河以南至于淮泗之间,几乎全遭荼毒,等到了我仓促出使之时之前便早已经演变成了饥荒、匪乱……我的族人从山阳逃到京城来,在路上饿死、病死了数十,死在盗匪手里也好几十……”

    “到了如此地步吗?”戏忠忍不住插嘴询问。“王君族中可是二世三公。”

    “那种情形下二世三公又能如何呢?”王谦无奈反问道。“我在洛中有酒有肉,有钱有粮,又如何隔着满地饥荒送过去呢?实际上不止是我,洛中公卿,家在中原的其实都有相似之事。大势之下,公侯黎庶不过都是凡人而已。譬如君侯旧交曹孟德,他去年出为议郎,父亲还在太尉任上,可他的堂弟却只能半民半匪的在淮泗之间聚众求食,还有一些亲戚听说操守高一些,却竟然为了保住亲戚家的孩子把自家的亲生孩子给饿死了……将军,你不在这几年,天下人渐渐恨透了天子是有缘由的!”

    去淮泗间聚拢人手打家劫舍的分明是刚刚成年的曹仁,而曹仁之前分明也是贵戚高门出身,那个守节的想来不是夏侯便是夏侯渊了……公孙很快就猜到了其中一些真相,然后却又想到了之前来此处笑嘻嘻的曹孟德,其人不说,谁能想到曹仁、夏侯渊那些人这些年经历了这种事情呢?

    “如此说来,当日王君屡次观我屯田之处。”一念至此,公孙复又幽幽叹道。

    “正是如此。”王谦勉力调整情绪言道。“我从洛中出去,经河北而走,见到地方上野谷多于陇亩,其实心中彼时并未多想,更不可能只为昔日一面之缘而为君侯担下如此重的政治责任……但行到涿郡,转入广阳,见到彼处秩序严正,更兼秋收在即,金黄陇亩遍地成棋,震慑人心,这才心下震动,甘心为君侯奔走一番。”

    “我……”公孙心中一动,便要作出一些许诺。

    “我今日说此事,不是想给族人求一个落脚之处。”王谦似乎明白对方想说什么,开口便迫使对方闭上了嘴。“因为君侯既然决心要经营地方,又怎么可能无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他们如此重的灾荒都挺过去了,有手有脚,如何不能躬耕求生?求田问舍那种事情,我们山阳王氏还做不出来。”

    “惭愧!”公孙难得肃容。

    “我今日说此事,其实是想告诉君侯,天下间的事情只要是对的,去做了,便有他的收获,不要以为做这个值得,做那个就不值得……天下人不是瞎子,谁是豪杰谁又在沽名钓誉,他们看的出来!”王谦愈发正色。“冀州牧是个好去处,若能去彼处连结幽冀自然是极好的,可去关中便是吃亏吗?去抵御叛军就是麻烦吗?恕在下直言,如今大部分人都在洛中争权夺利,却忘了关中士民在西面正惊惶不定!君侯若去关中,将来一定会因为今日之失而有所得……当然,这只是个人的一番道理,而且有些空论,君侯听与不听都无所谓。”

    公孙沉默以对。

    “除了这一个可能有些惹人笑的大道理,其实还有一件事情要告知。”王谦继续言道。“今日送君侯去长安,其实确实有人暗中谋划,并有所针对……正是袁本初,其人谋划许久,结党营事,实在是不想让君侯这种天下至利之刃留在洛中,坏了他的大事。当然,如我所料不差,便是没有袁绍,蹇硕也会针对君侯有所为的,只不过洛中确实离不开大将军。”

    果然!

    公孙听到这话,反而释然了起来,他正准备出言致谢,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敢问王君,你们这些大将军属吏,就坐视袁本初如此肆无忌惮吗?还是说……”

    “诚如君侯所想。”王谦不喜不怒。“大概是大将军出身太低,袁本初出身太高,而且大将军虽然有些气度,却多少才智上欠佳,所以大将军幕下智谋之士多有所偏向……当然,也是有耿介之臣的,比如陈主簿,就一直暗中提醒大将军要警惕袁本初,只是大将军未必听的出来。”

    公孙颔首以对。

    片刻后,王谦先回去,而又隔了一段时间,认清楚大势所在不容自己肆意的公孙也带着三名心腹转回帐中,甫一入内,便上前与何进开门见山:“遂高兄,我意已决,愿意替你出镇长安!”

    何进不由大喜。

    “但有三件事情,得请你事先答应。”公孙不待对方有所示,就立即提出了条件。

    “文琪尽管说来。”何进哪里会在意。

    “其一,我知道西园禁军动不得,但北军五校还是要给我压阵的,兼起三河骑士、关中本地材官、壮丁。”

    “此番出征要想显示你的主帅之威,也只能依仗三河五校了。”何进也是一声叹气。“但你要有所准备,如今北军不比当年,三河骑士连年启用,也多有逃窜,仓促间怕只有一万兵。至于关中那里,我即刻发令启用皇甫嵩,动员关中本地兵勇,想来也能有两万。”

    “这就足够了……其二,此番无论胜败,战事结束后,还请遂高兄依然许我冀州牧,至于骠骑将军、共和之治,咱们以后再说吧!”

    “若文琪执意如此,我并无强求之意。”

    “那就好……最后,请让袁本初出关东,去汝南替我募兵!我一日在长安,他便一日在汝南,否则恕我心不能安,人不能为!”公孙忽然拉下脸来言道。

    何进怔了片刻,但立即点头:“我知道了,我明日便撵他走,文琪一日不胜,他就一日不能归洛阳。”

    “如此,请遂高兄在洛中安坐,静候捷报。”公孙缓缓拱手。

    何进也是再度缓缓颔首。

    冬日寒风依旧,得到了承诺的何进为了不耽误事,再度连夜步行过河返回洛中。

    而走到冰封黄河正中央的时候,被吴匡搀扶着的何进忽然驻足,然后于黑夜中的火把下看向了王谦:“长史是用袁绍之事说服了文琪?”

    “是!”王谦犹豫了一下,但看到身旁只是何进的心腹,便干脆承认了。

    “哈……”何遂高半是苦笑半是叹气了一声。“其实,我也知道,我幕下之人虽然因为我大将军的身份而应募,却多半看不起我,他们多少更偏向袁本初。”

    寒风中,坚冰之上,里面穿着皮袍却依旧哆嗦的王谦默然不语。

    “而且,袁本初、公孙文琪借我的名号潜心用事,各有所图,我也是一清二楚的。”何进继续言道,但表情却越来越严肃了起来。“可是长史啊,你说我又能如何呢?自从我做到大将军以后,一开始懵懵懂懂,可后来读的书多了,听到事多了,就也明白,我并无后路了……本朝前后绵延数百年,自卫青出任出任大将军开始,唯一一个善终的也就是卫青本人了,其余俱皆身死族灭!”

    王谦依旧神色不动。

    而何进已然是情绪难捱起来:“故此,每日间,我其实都如此时这般立在寒冰之上,一面寒风刺骨,无避风之处;一面四下漆黑,不知道路在何方!故此,袁本初也好、公孙文琪也罢,若真能助我,我是真心不计较分权给他们的,也不计较他们的私心……但怕就怕,我明明只是求得家族延续,却还是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长史,你说,天下有这般道理吗?我们何氏到底做了什么,要遭这种对待呢?”

    此言一出,旁边的吴匡再也忍耐不住,直接俯身跪在寒冰之上,眼泪都流出来了:“大将军放心,我辈蒙大将军恩养,虽然只有一勇之力,却必然会倾身以报!”

    王谦也只好俯首相对。

    何进拍了拍吴匡之手,却是示意对方起身继续前行。

    而二世三公的王谦也再度低头跟上……其实,他刚才很想问一下何进的。

    首先,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做了什么,要遭这种对待’,并不是你何进一人如此言语?

    要知道,昔日前汉董贤恩以断袖之癖受尽荣宠,握有天下之权,他的父亲试图与别人家结为姻亲,结果吓得对方跪地苦苦哀求,也曾有此类似感慨……但结果还是身死族灭,并遗臭百年。

    为什么?因为握天下权柄而无能为,便该如此!而且,握天下权柄而说出这样的话,本身就很可笑!

    你们何氏做了什么,要遭这种对待?我们王氏又做了什么,以至于竟然有人饿死在路上呢?天下百姓又做了什么,以至于要受这种苦呢?

    其次,他还想问问何进,如果说你对袁绍、公孙他们放纵还算是政治妥协,可放任自己幕中之人为袁绍张目又算什么?更重要的是,你放任这些人吃里扒外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人家陈琳到底是愿意为你张目的呢?你可以大度,却不能枉顾忠心之士吧?

    不过,这些话,王谦全都没有问出来,他一言不发,只是一路低头跌滑前行。

    我是还债了的分割线

    “何进与袁绍谋诛宦官,蹇硕以凉州叛军骚扰陵寝,说天子发诏,以进临长安。进惧,与左右商论,乃欲承旨而不行,兼以卫将军公孙代之。曹操闻而笑之,曰:‘凉州反叛,侵略陵寝,大将军为天下兵马之帅,当握师而往,伐而胜之。即若洛中有变,大军在手,胜绩在身,阉竖之官一狱吏足可擒矣,何必求卫将军代乎?得非使卫将军成事矣?’座中嘲之,操遂不语。及进出,夜访求援,左右复论,皆言此事无所得,卫将军或不受命。刘备在座,久不言语,闻之,乃发一言:‘卫将军以天下任,文武胆气至矣,必受命!’左右不信,唯操然之。”《汉末英雄志》.王粲

    ps:感谢新盟主潇潇萌妹子……

第十章 诏书五道出将军

    天子病弱将死,洛阳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的政治旋涡。

    如此情形下,稍有常识的人都明白,可能今天还煊赫到不得了的人物,明天便陡然要门庭冷落起来……其实,门庭冷落还算是顶好的下场,对于洛中那些上了年纪的官僚、吏员们而言,经验与气氛都清楚的告诉他们,流血灭门事件随时会发生。

    不过,即便如此,面对着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当大部分人选择退让、存身的时候,依然还是有不少人心热如火,选择投身其中去博一个富贵。

    毕竟,话是可以反过来说的,今日还是个做冷板凳的边缘小人物,明天说不定就投机成功,飞到枝头当凤凰了。

    汉室数百年,成王败寇,这里面正反双方的例子都能堆成山。

    不过,和南宫北宫、尚书台、御史台、黄门监、大将军府、骠骑将军府、车骑将军府、西园禁军驻地等等热闹非凡之地不同,南宫对面,铜驼大街的北面,原本身为三公之首的太尉府内,此时却有些冷清到可笑。

    多说一句,这个太尉府不是指当朝太尉家中,而是办公的地方,属于谁当太尉谁来管事,里面也有长史、主簿、属掾等等……算是个标准的公门。这地方,由于后汉三公征辟权的存在,所以向来是藏龙卧虎!

    当然了,那是大将军出现之前,更是现任太尉马日上任之前的事情。

    大将军的出现使得太尉府的诸多权责被夺走,但这是制度上的事情,没办法。而马日此人出任太尉后,却干脆让这个衙门彻底冷封!

    马日,是大儒马融的族孙,是个著名的经学博士,算是个彻头彻尾的书生,毫无执政经验与政治影响力。他是在今年天子病重后上任的,而且非只是他,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全都类似……这是大将军和天子博弈后的下场,天子身体不好,而关键时刻三公的名分实在是太紧要了,为了防止矛盾从此处爆发,那干脆送三个废物上去当牌坊好了,等事后尘埃落定再做分配。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好事,说明天子和大将军都还有理性,不过这种情况下,太尉府不冷清就怪了!

    “诸位,从今日这事情上来看,你们说大将军能不能捱的住?”

    不管如何,太尉府毕竟是太尉府,即便是成为了避风港湾,却也依旧消息灵通,最起码什么旨意什么事情都要和这里备个份的,而此时说话之人乃是太尉府兵曹掾的一名吏员,正在屋中一边坐着暖热地龙喝热汤一边与同僚们闲言早上发出的那道让大将军西行的圣旨。

    以他们的层次,并不知道昨晚上何进已经有所应对。

    嗯,这里必须要再度表扬一下公孙大娘,因为有些东西如果真的方便有效,那肯定不是什么礼法和习俗能阻拦的,而是礼法和习俗去适应和接纳它。

    譬如说,当日刘宽在太尉任上断断续续许多年,整个太尉府又是地龙又是太尉椅又是喝开水的,然后还夏天发四角内裤,冬天发手套……而太尉府虽然比不上西园那里,什么天子一赶驴车,整个洛阳的驴子就有价无市,却也足够影响到了整个洛中的各处公门了。

    实际上,如今的洛中,哪怕是非常守礼的达官贵人,也都是待客时装模作样,背地里照样弄个摇椅躺着……因为跪坐着真难受,而坐在椅子上真舒服,更不要说那些老寒腿了。

    回到眼前,随着这名吏员一口热汤下肚,众人多少便纷纷议论起来,反正马日上任两月有余,此时还留在太尉府内熬着不走的,多是想存身之辈,倒也无所顾忌。

    “我看大将军这回有难了。”有人不由嗤笑一声。“这旨意他无论如何都不好不接吧?”

    “接是一定接的,”有明白的年长之人顺势言道。“关键是接了以后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还真去关中打仗吗?”又有人当即明了了自己同伴的意思。“无外乎是想法子拖延不去,坐等生变而已。”

    “可他不去,关中谁来主持大局?十万凉州叛军岂不是要荼毒关中?”这次说话的,那是一名长安人。

    而其人如此一开口,倒是让气氛凝重了不少。

    “小顾你也别忧虑太多。”之前那位年长一些的同僚不由出声安慰。“我观兵曹内的文书分划,皇甫将军见在扶风,董将军也在,这一战,无论如何都要启用这二位的。”

    “关中遭凉州人荼毒,居然还是要靠凉州人来抵挡吗?”这位顾姓长安来的属吏一时愤然。“你们不知道,当日张温征西,数十万大军战于美阳,整个渭水北岸几乎被打成白地……”

    “小顾,我知道彼时你有亲友丧于凉州人之手。”那年长之人忽然肃容打断对方。“天下人也都知道凉州人野蛮,当日凉州三明中的张公甚至以战功求移籍贯到关中,但这种事情还是要分人的……凉州人固然野蛮,也固然被人看不起,但也不是没有忠臣良将,不说皇甫公和董公,便是我们太尉府的兵曹曹掾,不也是凉州人吗?他平日为人如何,待你我又如何?”

    那顾姓年轻属吏到底是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其实小顾这么想就行了。”之前喝汤之人端着陶碗来到近侧笑道。“便是让大将军西行为帅,你就放心将乡梓安危交给他吗?!皇甫公和董公再是凉州人,也是宿将;而咱们的大将军和车骑将军,再是南阳人,那也只会杀猪啊……”

    “噤声!”年长属吏登时作色。

    端碗的吏员自知失言,也立即醒悟闭口,公房内,一时沉默了下来……大家都有些讪讪,外加忧虑。

    其实,别看他们之前调侃起大人物们的事情如此轻松,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汉制官吏一体,这个时候还在这个阶层、这个地方厮混之人哪里有什么前途可言?洛阳炭薪渐贵,老家族中又屡屡来信说起当地乱象并打探消息,四处人心浮动……一群人却连躲在公房内一群人开个玩笑都要担惊受怕。

    也是无奈到了极点。

    “说起来,咱们兵曹掾什么时候回来?”隔了半晌,又有人问道。“既然大将军应该不至于拒旨,那他这个做仪仗陪同的应该早就回来了吧?”

    “回来此处又如何?”旁边又有人笑了出来。“来这里喝姜汤,哪里有在大将军府上喝热酒来的舒坦?说不定还有美姬陪侍、金钱做赏呢!”

    众人再度哄笑,算是将刚才的尴尬抹了过去。

    “是赏了些金帛,不过我那份在路上换了木炭,你们走时分一分……”就在这时,一名年约四十岁,身形瘦高,胡须颇长的中年吏员操着凉州口音从外面直接甩手进来,倒是让公房内的众人三分惊三分喜,还有三分尴尬。“刚回来便听到你们在背后议论我,若有这个功夫,且整理出一些关中的武库,还有三河骑士的名单备份来……不管谁出征,都是用得着的。”

    众人原本就心虚,此番更是得了炭薪,哪里还敢怠慢,便纷纷忙活了起来,而这太尉府的兵曹掾却径直来到窗下的小炭炉前,给自己乘了一碗热姜汤,就站在那里慢慢喝了起来,其人胡子粘在汤碗上也不顾及,居然毫无高门姿态。

    然而,上午的刚刚过去,中午时分,南宫尚书台再有人来,却还是召太尉府的兵曹掾随行,说是要去授节!

    众人这时才知道,上午何大将军接旨径直入宫,说自己需要筹备兵力云云,一时难以启程,又说军务紧急,关中陵寝不能有失,乃是如众人所想那般推荐了董卓、皇甫嵩二人在关中稳住局势,最后居然又推荐了卫将军公孙为主帅,引三河五校西出长安‘暂时’主持大局,让董与皇甫二人为副。

    一番争论之下,天子多少也明白长安大局不可有失,而走一个公孙到底是大将军见招拆招有所表示了出来,再逼迫,大将军也能硬赖着不走,便无奈应许。

    故此,如今是卫将军公孙持节为主帅,然后皇甫嵩复起为左将军、董卓加前将军,作为副帅,三将齐出,以求挡住叛军。

    局势一日三变,太尉府兵曹的诸位来不及感慨,便纷纷忙活了起来,尤其是兵曹掾本人还要代表太尉府跟着尚书台、黄门监,甚至大将军府的人再度往孟津走一趟,参与赐节的仪式。

    天寒地冻,着实辛苦,也不知道那卫将军此行身边有没有多带些钱来,会不会如大将军府那边赏赐丰厚。

    不管如何了,这是正经的差事,众人不敢怠慢,而凉州出身的太尉府兵曹掾也立即选定了年轻的长安人小顾随自己往孟津而去。

    就这样,中午时分,宣旨授节的仪仗便匆匆出了洛阳北门。

    而同一时刻,之前从北宫出来以后,大将军何进的仪仗却一路未停,居然也已经匆匆来到了洛阳南门口的都亭处而昨晚上,那些陪他商量计策之人,今日也纷纷得到讯息,茫然听从召唤来到此处。

    自王谦到蒯越,从刘表到袁绍,从曹操到刘备……密密麻麻好几百人,全都是大中午的稀里糊涂就被大将军的使节给叫了过来。

    然后也没什么什么内堂外堂之分了,宽阔到可以做军营的都亭大院里,当着冬日寒风早已经摆好了几案、席子、酒水、佳肴……不过都已经冰凉了而已。

    而等到人差不多齐了以后,大将军便关起门来开门见山了:“想必诸位也知道,卫将军昨夜已经对我许诺西行,天子也刚刚应许了我的提议,以卫将军携三河五校持节出长安……然而诸位有所不知的是,今日在御前也不是那么痛快的,阉宦因我不走,多有谗言,屡次在天子身前说我刻意拖延,无可奈何之下,我不得不又自请一心腹豪杰之士东行去募兵,以卫将军出西,此人出东,天子方才正式应许。而今日在此设宴,正是为这位我倚重至极的豪杰送行!诸位,请务必满饮此杯,以作送别!”

    众人虽然迷迷糊糊,但也大致反应过来了,原来为了成功拖延下去,或者说为了跟天子达成妥协,大将军得马上将一个人撵出洛阳去‘募兵’,这是送行之酒。

    一念至此,虽然有人不免疑虑,但如此大庭广众,外有甲士、内有同僚,怎么可能多想呢?便纷纷稀里糊涂的一起举杯满饮。

    袁绍喝下一杯冷酒,脑子不由一疼,而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远远呼喊了他一下,回过头来却发现是今日恰好与他一起的许攸,对方正在后面与他打眼色。

    袁本初再度觉得脑子一疼,却是陡然瞪大了眼睛。

    然而,根本来不及多想,大将军此时早已经起身,亲自端着酒杯来到了原本就坐在左手侧靠前的袁绍跟前,旁边还有一名侍者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酒壶。

    “本初,请满饮此杯。”大将军居然亲自捧杯。

    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愤怒,甚至堪称悲愤,大额头的天下楷模袁本初终究是昂然站起身来,并慷慨接过了酒水。

    又是一杯冷酒下肚,风一吹,头更痛了!

    “一杯难表我的心意,请本初务必再饮一杯。”大将军复又亲自满上了一杯冷酒,并言辞恳切。“其实我也是无奈,与天子当面许下让你今日便走……传旨的黄门侍郎就在外面。”

    袁绍一言不发,依旧慷慨接下这杯酒,却是早已经下定决心,如今这个场面,今日走是躲不掉的,然而今日走归今日走,自己可以走不远嘛,就在洛阳门口颍川‘征兵’如何?

    “此去汝南,虽然不远,却也不近,天气寒冷,本初再饮一杯。”大将军忽然又倒了一杯酒。

    袁绍只觉得头一晕,他几乎想象的到,袁公路此时的脸会变成什么样子……汝南是自己老家,本来就在那里守孝两年多,如今再回去征兵,若是借机把汝南士人都收至麾下,袁公路还不得跟自己拼命?

    但拼命就拼命,汝南就汝南!大不了速去速回嘛!

    一念至此,袁绍再度接过冷酒,一饮而尽。

    “本初啊!”何进在满院子人的目瞪口呆,甚至是饶有兴致的打量下却是继续倒了一杯酒,然后言辞恳切。“切记……你与文琪俱在外,乃是洛中安定是根本……关中战事不平,你万万不可轻归!天下局势的平衡都在你与文琪身上了!”

    这小子,袁绍全都明白了,什么天子阉宦的,分明是昨晚上公孙跟他何进谈的条件,然后听到此处,他却居然怨气顿消原因很简单,栽在公孙手里不丢脸!

    而院中原本饶有兴致的人此时却也居然黯淡下来,他们还以为是何遂高自己突然开窍了呢!

    袁绍喝下又一杯冷酒,情知此番并无转圜余地,便顶着头疼对着何进行了一礼,然后就出门去迎传旨的黄门侍郎了。

    宣旨之人,居然是公孙越。

    接过旨意,迎来何进早已经备好的车架、文书,袁本初和匆匆追上的几个随从就居然扬长而去……说到底,袁本初还是有几分世家子弟光棍豪气的,所谓愿赌服输,他能借何进之势逼公孙西进,自己又如何不能被人家借势东出?

    此番,几杯凉酒下肚,他输的无话可说。

    不过,大冬天的喝了这几杯凉酒着实难受,车架往南行了数里,一个脑袋却已经宛如不是自己的一般。

    “本初。”许攸坐在车内,闭门良久,却是忽然拢手提议。“公孙文琪反击之速、之狠,让人无奈……但你也不能没有补救。”

    “如何补救?”袁绍扶着额头,气急败坏。

    “我有一策,可以让你人不在洛阳,也不至于失了影响。”许攸幽幽言道。

    “且说来,不会亏待于你的!”袁绍愈发不耐。

    许攸先是一喜,旋即便正色起来:“本初你想,何进以南阳一屠户进位大将军,为人无知无能,所以多艳羡世族,其人与世族为善且轻信名士。而世族虽然因为做官的缘故接受他的征辟,却未必服他。既如此,何不将你家门生故吏,多多举荐于他?这样,你人不在洛中,而大将军所为却都能按照你的心意来。所谓……所谓借鸡生蛋,借巢孵卵……虽然粗俗,却有用处。”

    袁绍在车内沉默片刻,却是忍不住扶额反问了一句:“谁可代我在大将军府内行事?”

    “何何伯求、逢纪逢元图。”一直在车内挨着门的地方,却也一直没开口的一个中年人,忽然出言,引得许攸一时愤然。

    然而,袁绍头疼难耐,根本没注意到许攸的神态,反而是朝挡住了车门进风口的那人连连颔首:“公则所言甚佳,何伯求、逢元图俱是我多年故交,绝不会负我,而两人也都是州郡名士,有名于天下,何进必然不会拒绝。”

    “但也不能只进这些人,还应该进一些其他的智谋之士,散落于各处要害。”许攸收起怒容,忽然再言道。“颍川荀氏速来服膺袁氏,当日荀爽荀慈明甚至曾为本初你生父守孝三年,故荀氏应该不会有所负你的。我听说荀氏年轻一代中,荀荀文若、荀攸荀公达,都是颍川翘楚人物……而何进,曾为颍川太守,别人不知道,难道会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有真才实学的吗?!”

    郭图嘴角抽搐了一下,又立即消失不见。

    “好!”头疼欲裂的袁绍一拍膝盖,却是登时醒悟。“就这四人……我现在就停车写信,子远你立即持我书信回去找何进,说我东行征兵,唯恐误了时机,不能助大将军诛除阉宦,故此荐上这四人与他为智谋之士!”

    许攸捻须而笑。

    公孙并不知道戏志才昨晚上一个计策,逼出了荀、荀攸两位汉末顶级风流人物,实际上,在孟津准备接受节杖的他却遭遇到了一件意外,以至于耽误了不少时间。

    意外很简单,有人掉河里了。

    准确的说,前来宣旨授节的仪仗过河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人掉进了冰窟窿里……那是孟津渡口的人还有义从们打水、捕鱼、沐浴凿开的冰窟窿,一中午又给冻上了表皮,来人都快过完河了,多少有些放松警惕,便直接一脚踩空掉入了其中。

    “兵曹救我!”落入水中的正是那个长安来的太尉府兵曹属吏小顾,其人挣扎不断,冰渣立即扎破了他的手,以至于殷红一片,而这更加引起慌乱。

    然而,那个凉州来的兵曹见状却只是负手立在队伍里,并没有上前营救自己下属的意思。

    “你不要慌!”不过,此时队伍里人极多,慌乱中早有人一边脱衣服一边大声喊道。“我是河边长大的,水性极佳……”

    那小顾来不及听闻,只是继续挣扎哀求哭喊。

    “不要去!”但就在这时,那中年兵曹掾却忽然拦住了准备去救人的水性极佳之人。“再等等!”

    众人知道这时落水之人的长官,立即有些犹疑起来,而那脱了衣服的水系极好之人也是一脸茫然,却只能赶紧披上衣服。

    小顾远远见到这边情形,不由一边哭喊一边破口大骂:“凉州狗,凉州狗,只因我今日骂了凉州人,你就要我命吗?”

    众人闻言愈发惊疑不定起来,而远处,看到这边情况的义从们也已经纷纷往河中赶来了。

    纷乱之中,这名中年兵曹掾不喜不怒,不急不懈,只是盯着那边不断喝骂挣扎的下属而已。

    而稍倾,由于冰窟之中挣扎起来极费力气,不过些许时间,那小顾便已经渐渐失了力气。

    “去救他吧!”眼见到如此,这兵曹掾却是忽然示意,而且亲自脱衣,随后下水救人。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不会水的溺水之人常会放肆挣扎,以至于会连带着救人的人一同失陷,而冰窟之中这种危险尤甚,更不要说这个年轻属吏又是个典型的青壮,故此,须得他耗尽力气再去救他方才最佳。

    如此举止,也只能……也只能让人无话可说了。

    但不管如何,从结果上来,这位兵曹掾所为毫无疑问是对的,等到公孙的义从赶到跟前时,那水性极好之人已经将人从冰窟中负了出来,不过后者还在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凉州狗之类的话。

    于是,众人兵分两路,几个人在那个兵曹掾的带领下先负着落水的小顾去营房内安歇,而另一边则去继续宣旨授节。

    宣旨授节的过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公孙轻车熟路接下节杖,然后让人升起白马旗,以作宣示,便径直转入寨中侧帐内去寻人去了……刚才去救人的田畴回来说起此事,倒是让百无聊赖,坐等三河骑士集合的公孙一时兴致大动。

    “你叫什么名字?”公孙站在那名正在亲手煮汤之人身后,好奇发问。“那种情态如何能把持住呢?”

    “末吏凉州武威贾诩。”那人听到询问,赶紧回身相拜。

    公孙一时面无表情,倒是身后的娄圭稍微一怔,然后陡然想起了此人,却又顺势看向了自家主公。

    “现居何职?”公孙从容追问。“今年多大?”

    “太尉府兵曹掾,四十有二。”

    “什么时候来的洛阳?”

    “早十几年前便是孝廉转三署郎了。”贾诩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对方,倒是没做隐瞒。“不过却又早早归乡。一直到三年前,凉州全州皆乱,州中多有东行避乱之举,我便是那时受了故友举荐,来洛阳为官。”

    “孝廉、三署郎、四十余。”公孙微微颔首。“但却是凉州人,想来也不是高门,所以还只是个太尉掾属……对不对?”

    “大概如此吧。”贾诩心下已经警惕万分。

    “或许吧!”公孙终于一声长叹。“但不管如何,贾文和当了三年的官,却只是个三府掾属……这只能说明,肉食者鄙啊!”

第十一章 愿得燕弓射大将

    中平五年,十一月底,正是隆冬时节,卫将军公孙持节溯大河而上,其人率领自己的义从、河内本地再度跟上的旧部掾属,于河东境内渡过冰封的大河,转入函谷关西,也是位于洛阳与长安之间的弘农郡境内。

    之所以如此,乃是公孙不愿意违背昔日孟津割瓶赠酒的誓言,不愿意以无所为之身踏入洛阳境内,哪怕他之前已经实际上而且非常严重的参与到了洛阳政争之中。

    但不管这些掩耳盗铃的小动作了,回到眼前,随着公孙移动着自己的白马旗来到此处,函谷关西此时已经大军云集。

    不得不说,大将军何进还是很讲信用的,为了表示对公孙的支持,也确实是为了长安的安危,他非但毫无折扣的发出了北军五校全军,征调了河东、河内、河南的骑士,还将洛阳武库尽数打开,尽可能的为这支征西部队凑齐了最好的装备。

    毕竟,士卒可以流失,这些当初平黄巾后收回的铁甲、钢刀什么的不可能消失不见,尤其是大汉朝煌煌数百年,攒下来的家底子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

    不过,公孙依旧不是很满意,因为专门军营侧门转入的他一进来就敏感的注意到,此时的三河武士早已经今非昔比……黄巾之乱时,三河骑士个个都是青壮,而且士气高昂,颇有家资,很多人还自带战马与驼兽,甚至兼有武装侍从。

    但如今,不要说所谓骑士中自带马匹之人的比例大大降低,更重要的一点,很多面孔居然都是熟人,而其余少许面孔却又不免偏向于老弱。

    这一切,都让骑马入营的公孙颇有不满。

    当然了,面对着出帐行礼参拜的三河骑士,公孙却只是在马上微笑颔首,并无半分流露。

    “老卒居多,从战力上来说是好事。”骑马跟在自家主公身后的娄圭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故此,临近中军大帐时,他还是忍不住捻须谈及此事。“但从此处也能看出,天下动乱,三河骑士也开始疲敝了,那些顶名的老弱便是明证……文和先生在太尉府久掌兵事,应该对此有些了解吧?”

    “子伯先生说的不错。”又落后半个马身的新任军司马贾诩低头言道。“黄巾乱后,三河骑士其实损失不多,但之前张温征西,十万大军进入凉州,结果只有六七万退了出来,那一仗让三河骑士颇多损伤,然后还有部分留在了关西为前将军董公所制,用来防备叛军,故此不显。”

    “还有朝廷最近屡屡征兵,青壮兵源多入西园的缘故吧?”戏忠也插了一句嘴。

    “正是如此。”贾诩依旧不卑不亢,应声而答。

    前面的公孙闻言不由微微蹙眉,这贾文和虽然被他一纸诏令轻松纳入麾下,又一封书信举为军司马,可却始终有些不温不火的感觉,别人问他就答,而且一定回答的详细备至……但如此表现,却跟自家母亲口中那个算无遗策之人还是差的太远!

    再说了,连之前相遇的阎忠都在长社亲口所言,这贾文和有良、平之才,这说明其人的才能绝不是以讹传讹,其人肯定是真的有良、平之才啊!而且人也四十多岁了,儿子都要加冠了,也不可能是半成品吧?!

    只能说,其人要么看不上他公孙不愿出力,要么对忽然被征召入军中之事颇有耿介……不然呢,这位被自己母亲称之为‘乱武’的文和先生,总不能是因为之前那个小顾身死的事情还心存郁郁吧?

    没错!

    那个小顾终于还是死了,其人被捞上来以后到底是脱力受了风寒,一开始还看不出什么来,但送回洛中后却又风寒加剧,高烧不止,然后如这年头得病的人一样,说死便死了,干脆利索。

    而且,这里面也是有些别的缘故的,公孙听送人的属下事后说,这小顾平日里仗着自己年轻体壮,独居在洛,所以多把财货送回长安族中以作资助,回到住处也强撑着不求人,却不料关键时刻缺炭少人,到底是一命呜呼了。

    如此说来,无论是溺水还是后来的风寒,怎么都算不到他贾诩头上,如何又会让他贾诩心中郁郁呢?恐怕还是自己这位卫将军未能来得及让此人心服罢了。

    公孙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径直在中军大帐前下马。

    而这个时候,之前出正门相迎的北军军官们,才慌里慌张往回跑,而等他们回到中军帐前,白马义从却早已经接管了中军大帐,代表了至高无上权威的节杖更是立在了帐前,公孙本人更是端坐在了帐中。

    这些人来不及多想,便忽然又听到帐旁鼓声作响,俨然是点将之鼓,却又更慌忙往帐中集合不怪这些人如此不堪,实在是公孙当日有过一次‘劣迹’,所谓昔日河内出征前找茬杀人杀马!

    想当初,这位还只是个中郎将,一名北军司马与监军的坐骑被他一股脑的给杀了立威,而如今其人为卫将军,洛中又如此混乱,天晓得会不会有所清洗?

    而有意思的是,当公孙看到这些人以后,却不免失笑。

    原来,军务太急,更兼公孙与何进有言在先,北军全军必须全都予他出征,故此,此番北军之中颇有不少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

    什么意思?

    要知道,汉代官场制度,禁军中的高级军职是有清贵意味的,很多时候都是公卿子弟甚至公卿本人担任,乃是镀金升迁的必由之处……不过自从黄巾乱起后,中枢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北军这里用来镀金的职位到底是少了一些的,还是留用了不少真正武职的。

    比如屯骑校尉徐荣、射声校尉吕布,这两个人也是公孙索要北军的一个重要原因。但另一边,因为太急,很多镀金的高门子弟与阉宦子弟居然也在此处,然后稀里糊涂跟着北军被大将军何进撵到了函谷关。

    别的不说,这其中有一位骑都尉,名曰鲍信,以副将身份跟了过来;又有一位北军中候,名曰刘表……鲍信倒也罢了,他来做副将像模像样,但刘表做这个北军中候就有些让人如鲠在喉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北军中候虽然只是秩六百石的曲军侯一层,却是北军中的监军,是有权监理整个北军五营的!

    又是汉代制度中典型的以卑临尊。

    而何进将此人送来,实在不知道是好心还是坏意了……毕竟,以刘表的声望和政治能量为监军,怕是公孙也不好受的。

    当然了,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反正都要重新清洗与布置的。

    “军中现有员一万三千余。”三通鼓后,点卯完毕,公孙便自顾自的安排了下去。“可见大将军确实尽力了,但其中颇有老弱……北军中候刘景升何在?”

    “属下在此。”刘表丝毫没有因为自己仓促间从清贵之身沦为帐下听令之人而有所恣容,起身执礼时依旧是云淡风轻,不以为意。“请将军吩咐。”

    “你的才能不在此处,军律的事情就不要管了,明日起为我副将,兼管粮草、民夫等后勤事,今日军议后,即刻将营中老弱淘汰,分到后营做护卫,只留一万战兵……兵在精不在众,那些老的老小的小,留在正兵里反而会失了军中锐气。”公孙头也不抬,径直吩咐道。

    刘表面色如常,居然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当即便接下军令。

    实际上,公孙眼见着自己上来撸了刘表的监军职责,军中上下却无一人质疑……便已经放下心来了,看来多年的声望与战绩终究不是白饶的。

    “屯骑校尉……徐伯进!”公孙继续吩咐道。“你除了本部外,兼领河东骑士。”

    “喏!”徐荣也当即出列,而且一脸的理所当然。

    “奉先!”公孙复又点了一人之字。

    “属下在!”吕布激动之下,居然嗓音微颤。“请卫将军下令!”

    “你兼领河南骑士!”

    “谢过将军,必不服将军所托!”吕布自然大喜。

    “河内骑士我自领……义公,你为我将军府司马,兼主骑之职,此番要辛苦一些。”

    韩当从身后转到堂上,也是躬身行礼称是。

    “军司马贾文和。”公孙复又点了一人名字。

    “属下在此。”贾诩当即正色出列。

    “昔日阎忠阎叔德在长社曾备言你的才能,故此,我此番将你专门举调过来,也是准备要有所倚仗的……”公孙到底是多说了几句话。“你可居我中军,与我两位从事中郎共参军事,兼掌三军军律,务必好生奉公!”

    这是将刘表的职权光明正大给了贾诩,而有意思的是,贾文和也和刘景升一样,面色如常,一拜到底:

    “谢将军倚重!”

    话说,在西园禁军之前,所谓三河五校的禁军制度……其实是指一有战起,人数偏少的北军五校立即以军官的姿态接管三河骑士,形成一只有战斗力的部队。而公孙上来直入中军大帐,直接就安排了徐荣、吕布、韩当各自接管三河骑士,又让刘表单独摘出来掌管后勤,让贾诩为军法官,却无人作梗,到此为止,其实已经算是靠着自己的威望轻描淡写之下成功接手了这支部队。

    然而,就在公孙大致安排好了这些东西后,却发现帐中依旧有人不安,依旧有人跃跃欲试,便是公孙本人也觉得哪里似乎有些遗漏。

    不过,随着一片沉寂之中,身侧戏忠忽然的一声咳嗽,公孙本人却是终于恍然大悟,也是不由一笑,便当即又点了帐中一人姓名:“步兵校尉赵延何在?”

    赵忠最倚重的族弟赵延,闻言哆哆嗦嗦地从旁闪出,却是心下惊慌失措到了极点。

    要知道,来之前他还抱着一万个侥幸,觉得自己是比两千石的校尉,公孙不能奈自己何,而大事在前,偏偏赵忠又不舍得放下如此紧要的一个位置……西园禁军在大将军与蹇硕的争夺中,对于这些老宦官而言,却只有北军还能勉强插手了,所以是真不舍得。

    但话谁回来,此时公孙不怒不躁,只是轻描淡写,甚至微微含笑,但等到他收完军权以后,赵延却已经汗如雨下了之前想是一回事,可真的身临其境,羊入虎口,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赵校尉……”公孙见状笑的更开心了。

    “卫将军!”赵延居然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越骑校尉张斌乃是张常侍族侄……请念在我到底是你妻族的面上,杀了张斌立威便是,且放我归洛!”

    越骑校尉张斌听得此言,也是当众失色,顾不得对赵延破口大骂便直接跪地叩首求情。

    二人如此不堪,军中上下却并无几人真的侧目相对,实在是因为这年头阉宦对北军的侵袭力度极大,帐中军官,倒有两三成是阉宦子弟与投靠了他们的人,故此多有惊吓。

    公孙愈发失笑:“你二人如此恳切,倒让我不好意思了……且取一文钱来。”

    帐中众人一时茫然,赵延却不禁心中一动。须臾间,还是有人赶紧摸出一文五铢钱来送上,而公孙接过钱来,不急不缓,却又让身量极高的刘表上前,与他抛在了手背之上。

    抛完之后,公孙随便瞥了一眼便让刘景升捂住手背,然后复又笑看向了身前跪下的二人:“我听闻你们阉宦子弟尤擅赌钱……赵延,如今党人八骏的刘景升在此作证,你说这是有字在上还是无字在上?”

    赵延闻言是三分惊三分怒,却居然又有三分喜:“这便是一文钱之意了吗?卫将军是说,我猜对了,便可全身而走?”

    “正是。”公孙正色相对。“猜对了,你走、张斌祭旗;猜错了,你死,张斌走!”

    张斌闻言不由面色惊恐看向了身侧赵延,而赵延情知此时绝无幸理,也是红着眼睛咬牙赌了上去:“有字!有字居上!”

    公孙闻言一笑,却是与刘表对视了一眼,复又朝着身下二人微微一笑:“就在此处砍了赵延!”

    赵延与张斌俱皆一时惊吓,然后来不及分辨,旁边吕布便拔出刀来,一刀枭首。

    血溅三尺,人头更是滚落在了张斌身前,后者被身侧血柱喷了一脸,又看到昔日同伙死不瞑目的双眼,倒是干脆胯下一湿,直接整个人晕了过去。

    全帐整肃。

    所有人都没想到,公孙居然会擅杀一名两千石校尉,还是赵忠最倚重的族弟,而且,众人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还是有些念叨,这终究是公孙理论上的妻族长辈吧?莫非,背地里真如表面那般毫无来往,且为大义反目成仇?

    不管如何,持节也不是这个持法吧?

    但是反过来想,如今局势摆在这里,一个两千石校尉,杀便是杀了,洛中天子又能如何呢?他敢如何?!

    中军大帐中沉默了许久,而首先渐渐有些按捺不住的却居然是作为副将的骑都尉鲍信。

    但鲍信刚要说话,一直沉默不言盯着死尸的公孙却是忽然正色开口了:“诸位,待会张斌醒后让他解印自去,然后这二营中军官自推长官,我假权署任……然后不许再有纠缠!”

    鲍信一时语塞,却更加想要说话了。

    而公孙却没给他机会:“我既然已经擅杀一两千石,那便直言与对方好了。非是我不痛恨阉宦,也不是我不想杀人,可如今长安危殆,关中危殆,天下危殆,大将军以关中军事委任于我,我无论如何要以大局为重!便是今日杀一人立威,也是不得已要表明心迹而已……景升兄。”

    “属下在。”就在主座几案前的刘表后退数步,躬身参拜。

    “你乃党人八骏,又是北军中候,军中士人当以你为主。”公孙正色相告。“我有一言相告,自明日动身西行起,军中不许提及阉宦、党人之论,洛阳之事我为郡中主帅一力在后当之,尔等只需努力作战,早日逐叛军出关中便可。若有违反,阉宦门生子弟那里我自为之,而党人那里我却要唯你是问!”

    言至此处,公孙径直拔出腰中断刃,插上面前几案。

    而刘表也是恭恭敬敬再度大礼相拜:“请卫将军放心,今日后,再有人在军中妄为派系事,表一力担之!”

    鲍信彻底被憋在了当场,而军帐中那些投靠过阉宦之人也都纷纷释然起来。

    军议到此结束,除了该留在中军之人,其余俱皆散去。

    而鲍信出帐不久便愤然追上刘表:“景升兄何故如此懦弱,此时正是说服卫将军清理北军门户之时……千载良机啊!”

    “国难当头,不该如卫将军所言,先尽力与当面叛军吗?”身高八尺的刘表面色如常,却居然反问。“而且,我以十数年禁锢之身,都对卫将军心服口服,骑都尉哪来的如此杀气呢?”

    言罢,刘表攥紧手中那枚钱币,径直离去了。

    鲍信无言以对……正如公孙之前所言,刘表才是军中士人领袖,他都服气了,你鲍信又如何呢?

    转回帐中,韩当自去接手河内其实,而公孙与娄圭、戏忠、贾诩等人终究是要留在中军的,而明日就要启程西行,这大帐也没理由就此更换,故此,只是几名义从进入,将尸首拖了出去而已。

    “君侯,这……这该如何上报?”出言的,乃是河内王象,其人才学文笔出众,公孙临时拜将持节,手下乏人,便将他重新招来作为文书。

    “先写一封公文给大将军府奏罢其人职务,贬为军司马。”公孙盯着地上血迹嗤笑道。“等公文下来了,再写一封公文,说这位军司马点卯未到……所以杀了。”

    “喏。”王象无奈应声道,却是径直转到后面去写文书了。

    “将军为何一定要杀他呢?杀张斌不好吗?他到底是将军妻族吧?”犹豫了一下,眼看着公孙坐在帐中默然不语,贾诩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个问题,这也引得立在两侧娄圭与戏忠纷纷好奇看了过去。

    “杀眼前人易,杀心中人难。”座中的公孙闻言一时感慨。“不杀他,我如何有面目在心中坦然告诫自己,此行西征,是要为救关中士民于水火,是要为傅南容复仇呢?多年为祸天下的,没有他们赵家人吗?当日为赵忠爪牙,驱南容去送死的,不就是他赵延吗?妻族是什么?”

    贾诩与娄圭还有戏忠一样,俱皆沉默以对。

    而公孙,却是忽然拔起案上断刀,转身到后帐歇息去了。

    我是破心中贼难的分割线

    “太祖征西至函谷关,收三河五校,五校中阉宦子弟泰半,太祖持节而斥,中有步兵校尉赵延,赵忠族弟也,亦太祖岳父赵苞族弟也,以妻族跪涕求走,太祖闻而叹:‘既为妻族,独不可留也!’乃诛赵延,而赦全军。军中震动,遂使如臂指。”《新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ps:感谢新盟主山鹧鸪,好吧,这也算是老书友……

第十二章 耻令越甲鸣吾军

    得益于北宫的胡作非为,士人和阉宦之间早已经是水火难容。‘历史上’的不久后,这些人推着外戚跟宦官同归于尽,甚至亲自动手,相互杀的狗脑子都出来了,其背后乃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仇恨积累。

    之前大将军刚刚履任,黄巾之乱刚平,韩遂就来找何进与公孙请求诛宦;张温那种废物拜为车骑将军,西征之前居然也有士人带着毒药求见张温,请求张温趁着送行宴杀光所有宦官,否则就服毒……换言之,对于如今已经渐渐掌握了军事自卫手段的士人而言,这种杀气足以堪称是整个大汉朝的主旋律思想了。

    而公孙之所以一定要取下赵忠族弟的首级,一方面固然是例行的震慑动作,但另外一方面,其实恰恰是为了压制住军中蠢蠢欲动的派系斗争,他需要用赵延的首级让刘表服气,从而抑制住北军内部可能发生的大规模清洗。

    之所以如此,不是公孙对阉宦心存怜悯,毕竟,正如公孙自己最后所言那般,若是怜悯他们,那又该如何面对司马直与傅燮那些人呢?

    说到底,公孙依然还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大战在即,他需要保存军中的战斗力。而身为一军主帅,他更要替麾下将士将洛阳万般纷争挡在身后。

    实际上,第二日全军整列进发以后,便是公孙自己都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扔下了所有的阴谋诡计,一心以西面战事为主了。

    帝国历史最悠久的禁军部队在帝国最核心的一片平原上一路西行,速度不快也不慢,三日内行了一百三十余里,便从函谷关来到了潼关,而提前出洛的京兆尹盖勋盖元固早已经等候在此。

    话说,盖勋此人终究是为忠臣,又久在凉州通晓军事,所以虽然之前私下相会有些尴尬之处,而且他也知道公孙此番其实是代替大将军解围,却还是不卑不亢,主动前来。而且其人尽忠职守,早早便沿途设置了大量补给点。

    得益于这位京兆尹的帮助,汉军行军速度不免又快上不少,同时,其人还向行军不停的公孙提供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情报。

    “他们走的渭水通道?”骑马行军在伞盖仪仗之下的公孙面色如常。“跟子伯想的一样,虽然凉州叛军有三条路可走,但美阳那边之前被打成白地,几乎没有什么可掳掠的地方,而若从西面那两条路走,却终要归于渭水通道……陈仓如何?”

    陈仓,乃是关中平原的西面门户,扼守渭水通道,无论是从凉州还是汉中,只要想走渭水通道,都要先过这一关。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是明证。

    “目前没有听到城破的消息,想来应该没打下来,但具体情形却不好说。”并马跟在一旁的盖勋不由叹气道。“陈仓挨着渭水,为关中西面门户……叛军必然要倾全力而为。”

    “叛军有多少人?”公孙不由微微蹙眉。

    “号称十万,但其中有两三万民夫是充数的,还有两三万杂胡,一进关中便四处劫掠了一番,如今眼见着是从北面通道走了,不知是往凉州,还是往并州西河一带去了,但应该都是要回去了。”盖勋赶紧作答。

    “换言之,还是跟子伯预料的一样……”公孙的眉头越发紧凑。“当面约有五六万受叛军统一节制的羌、汉、湟中月氏胡三族战兵?”

    “是!”盖勋依旧答得干脆利索,其人久在凉州,对叛军知根知底。“子伯先生军略上的大名我也久仰,实际上这也是凉州叛军的极限……往死里凑,不是没有十万战兵。但凉州虽然举州皆叛,可下面的汉人大族还是颇有忠义之心的,据寨自保之事屡见不鲜,所以五六万战兵便是叛军倾巢之力了!”

    “这是个好消息。”同样眉头不展的娄圭终于忍不住插嘴道。“可为何五六万人打不下一个陈仓呢?距离彼辈入侵关中的应该已经有二十余日了,抛去前面五六日到陈仓城下的行军,剩下近二十日,便是天寒地冻,便是不善攻城,又如何攻不下一个陈仓?!前将军董公的两万人应该还在水东面驻扎吧?”

    “不错。”盖勋微微颔首,却又微微摇头。“前将军只有两万兵,见在水东侧观望,至于五六万战兵,如何攻不下一个陈仓,具体缘由无人知晓,我也只是有些猜测。”

    “什么猜测?”娄子伯一时好奇。

    “叛军心不齐。”盖勋忽然一声冷笑。“前年韩文约那厮火并北宫伯玉、李文侯、边章,实际上已经统一了叛军,但之前耿鄙事败,王国、马腾二人引州兵反叛,陇西太守李相如、酒泉太守黄衍都是以两千石之身反叛的,也都各自有心腹部属……若是这些人以实力最强的韩遂为首,尚且可信彼辈是诚心联合,但这些人汇集在一起居然是以王国为首领,则其中必然有勾心斗角之事……诸位,我就在凉州,焉能不知道这些人的底细,王国此人,不过是虚名好事之武夫罢了!”

    “原来如此!”娄圭等人纷纷醒悟。

    “贾司马……是这样吗?”公孙忽然回头看向一人。

    “大约如此吧!”贾诩也是当即握住马缰颔首。“我在凉州也认识这些人,他们十之**会作出这种事……陈仓城池虽小,却坚固险要,凉州多骑兵,本就不善攻城,而如今这些人又各怀鬼胎,无人愿意将自己的兵马送去消耗,这才会拖延至此。”

    得到肯定后,公孙当即嗤笑一声:“韩文约终究花花肠子太多,想做大事,哪里这么多算计?仅凭这一件事便知道,其人这辈子都成不了气候。”

    周边众多骑士一时赔笑,却旋即再度安静下来。

    “不过如此说来,子伯先生,此战岂不是轻而易举?”忽然又有人发问,赫然是骑马在旁的田豫。

    “照理说是会轻松不少。”娄圭倒也没否认。

    众人这才释然起来,之前行军中的紧绷气氛也消散了不少。

    “不好说。”就在此时,一直回头打量贾诩的盖勋忽然又苦笑起来。“叛军勾心斗角,互相猜疑,仅是我个人猜度……但官军勾心斗角,互相猜疑,以至于处处争雄,却是人尽皆知了。”

    “这是什么意思?”公孙头也不回,便当即失笑问道。“莫非董公和皇甫公看不起我,不甘居我之下,所以早早放出话来了?”

    “并非此意。”盖勋低头言道。“我是说左将军与前将军二人相互抵触,互相争雄,得到旨意后,左将军皇甫公召集关中各地兵马两万至水东岸不过五六日,两位就已经近乎于公开对峙了!甚至下属之间,已经隐约有火并等不堪之论了。”

    听到最后一句,伞盖下的中军诸人纷纷变色。

    但是公孙下一句话却让他们更加失态:“董公既然不服皇甫公,也必然不服我;皇甫公愤于董公与其并列,也必然愤于我居于其上。故此,等我到水,必然是三家争雄。而此战之成败,便在于两边谁先能统一军权,并整肃出兵了!”

    自盖勋以下,众人纷纷沉默……谁来统一军权?对面不知道,这边不言自明。

    “骑都尉何在?”隔了半晌,骑在白马之上的公孙忽然开口,扬声喝问道。

    一直未曾发言的副将,骑都尉鲍信当即在旁恨恨应声:“将军放心!你为卫将军,持节而来,又是大将军所托之人,信如何会帮着那两个凉州人误事?”

    公孙面不改色,只是依旧勒马前行不断,然后头也不回微笑追问到了另一个人:“元固兄呢?皇甫公和董公都是凉州人,与他们相比,居然是我一个幽州人为帅,想来你也有些不快吧?”

    “确实如此。”盖勋也是面不改色。“我以为此番皇甫公为帅最佳,但我盖勋绝不会因私废公,君侯既然持节而来,又有明旨说前将军与左将军为副,那我便只认旨意……此番专门在此相候,也是要与君侯共进退!”

    “盖元固真不愧是忠贞之士啊!”公孙一时感慨。

    “皇甫公也是忠贞之士。”盖勋稍微提醒了一句。

    “所以此番最难的便在董仲颖身上了?”公孙反问一句。

    “不错。”盖勋依旧是有一说一。“但皇甫公人望卓著,虽然忠贞,却未必就会好办!”

    公孙愈发摇头,却是忽然传令:“京兆尹!”

    “在!”盖勋应声而答。

    “你先行回长安,然后传我军令,十日后关中两千石全都要汇集长安,等我召见!”

    盖勋一时惊愕:“卫将军,两千石太守非诏不得离境,而都尉们还要巡视境内城池,安抚人心……”

    “他们的人马不是早交给皇甫将军了吗?”公孙不以为然。“若前面战败,则关中不保,若前方获胜,他们自然守土有功,至于军备、粮草,全都交给我便是……元固,万事以军略为先!”

    “喏!”半晌之后,盖勋终于还是咬牙应声。

    “速速去吧!”公孙不免催促了一声。

    盖勋即刻挥鞭打马而走。

    而公孙待对方远去,却是忽然作色:“全军加速,待到长安再做休整!”

    言罢,也是径直一夹马腹,加速前行。

    中军处,一团白马所在,不少人疾速跟上,不少人却忽然散开,往各处传令,宛如一朵陡然炸开的白云一般。

    冬日寒冷,却晴空万里。

    陈仓东侧水再往东四十里处,已经逼近了雍县所在的地方,新任前将军董仲颖正在军营望楼处遥遥向着数里外的一个地方张望失神。

    彼处,也有一处相同规模的军营,却是新任左将军皇甫义真所在。

    身材雄壮的董卓目视彼处良久,到底是攥紧了腰中的佩刀:“你们说,自昔日皇甫嵩撤职以来,凡数年间,凉州事不都是我一人为之吗?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我董卓却做不得一任节帅呢?”

    周边簇拥着众多将校军官,却无人作答。

    “因为洛阳看不起我们武人,他们嫌我们不读书!更看不起凉州人,因为我们是边鄙!”董卓一声冷笑。“可是,当日韩遂骚扰此地,读书的皇甫义真不是数月都没击退彼辈,反而被罢职归乡吗?当日十万大军征西,南阳士人出身的张温不是大败而回吗?每一次,不都是我董卓出来力挽狂澜吗?!皇甫义真在扶风整日优哉游哉,公孙在广阳更是风生水起,唯独我一人不避辛苦,当面防御叛军,可一朝叛军大举而来,先是复起皇甫嵩,又是以公孙为帅……朝廷就这么看不起我吗?一个节杖都不舍得给我?一面专任之权都不给我?!”

    说到最后,董仲颖几乎失态,而随他在扶风防御叛军近两年的周边众将亦多有愤愤之意。

    “我昔日一个车骑将军,竟然沦落到跟董卓这种人并列的地步了吗?”皇甫嵩不知道董卓正在遥遥观望他的军营,但正在巡营的他却也是一样心中不平。“而且居然还要受制于昔日幽州儿之下?”

    跟在他身后的侄子皇甫郦一时沉默。

    我是争雄不让的分割线

    “五年,凉州贼共推王国为首,出凉入雍,围陈仓,诏书拜董卓前将军,复起皇甫嵩为左将军,各率二万人拒之,二将心不能服,争雄不止。未及,又以太祖为卫将军持节督二将。二将闻之,愈不能平。”《旧燕书》.卷六十二.列传第十二

    ps:抱歉,今天遇到点事,就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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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莫嫌旧日云中守

    平心而论,任谁放在董卓或者皇甫嵩这个位置恐怕都会心中有所不平。

    皇甫嵩黄巾之乱后就是车骑将军兼冀州牧了,哪怕二者都是打了折扣的,那也是车骑将军与冀州牧吧?

    然后呢?然后为了给人腾位置,为了收回车骑将军印,洛阳一脚把他踢开,从一个车骑将军变成了闲居在家之人,八千户的县侯变成了两千户的乡侯。现在用得着他了,再把他一个老头子一纸诏令从家中拎出来继续卖命……却要与昔日看不起的人同列,变成昔日同僚的下属,谁心里能忍?

    董卓更憋屈。

    因为正如他本人所言那般,自从皇甫嵩当日罢免以来,整个凉州战事几乎全都是他一人在力挽狂澜!

    皇甫嵩罢免了,是他一个人在扶风这里勉力防御;

    张温征西了,是他全力奋战才打了大胜仗撵走韩遂;

    张温大败而归,全军溃退了,他又是唯一一个全师而归,保全军队的;

    后来张温这个败军之将滚回洛阳,继续当其人的大官去了,又是他董卓一个人带着两万兵在这里不计辛苦,成年累月的防御叛军……

    而如今,战事复起,却居然不能当一任主帅,凭什么?!

    当然了,董卓心里其实很清楚凭什么,而且他也说了出来……因为他不读书,因为他是凉州一武夫,所以在洛阳那边的诸公眼中,他董仲颖做一个前将军,封个乡侯,领两万兵就已经到头了,以后除非出了什么天大的乱子,否则不可能给他更高的权柄!

    皇甫嵩也是凉州人,但是读书学经,所以在洛中那些大人物眼里比他董卓高一级;公孙其实也是边鄙,但他非但读书,而且还办学教书,而且还诛宦,而且还是刘宽认定的政治继承人,所以其人在中枢眼里上限隐约又高一级,所以天子当初都没收他印!

    而如今,其人又借着与大将军的私交,扯入洛中纷争,所以又被高看了一眼。

    这些道道,董卓心知肚明,他弟弟送来的那些情报更是严丝合缝的验证了这一切,但越是如此,董仲颖就越是愤慨!

    凭什么不许他更上一步?

    凭什么到此为止?

    老子明明功劳、苦劳俱备啊!

    “若我儿尚在,心便是不能平,又何至于此呢?”当日晚间,临睡之前,董卓如此对两个女婿言道。

    这下子,李儒与牛辅难得同时明白了岳父的心境。

    经历了十一月的严寒与冰雪,整个关中的十二月,都显得晴朗怡人。

    故此,公孙到达长安后不久,稍作休整,便再从长安出发,往董卓、皇甫嵩所在的水大营而来。

    而此番上路,不过就只是区区两百里的路程了,而且关中平原沿着渭河一路坦途,所以,公孙所部万余禁军西行不过三日,第四日上午便已经遥遥望见后来雍州得名的雍县所在了,甚至已经有董、皇甫二人麾下的汉军游骑出现在了军队的视野内,双方立即就建立了联系和交互。

    又过了小半日,晴朗的冬日蓝天之下,前军已经抵达预订位置,并立即着手安营扎寨。同时,左右两个大营之中,前将军董卓、左将军皇甫嵩都已经率领各自军中将校往此处过来相迎。

    而当此之时,军中主帅公孙也是在营前数里处停步,然后引着军中将校下马在路旁稍歇,并整理仪表。

    与此同时,其人还唤来了军司马贾诩,并主动求教。

    “董公与皇甫公固然可叹,我也敬重他们是军中宿将,但此番大敌当前,军事凶危,便也顾不得许多了。”公孙立在道旁,一边在义从的帮助下披甲束带一边开门见山。“文和,我一直对阎叔德之言深以为然,自当日在孟津相见,便视你为良、平之属,你今日请务必告诉我,我该如何才能统一军权呢?”

    贾诩沉默了片刻,又瞅了瞅道旁十余名从长安跟来的关中大员……他不相信公孙心中没有定计与准备,也不信那个在颍川学了多年法家之道的戏忠没有给他的主公将形势分析透彻,但既然对方是长官,又这么问了,他贾诩也只能再答一遍了。

    “将军。”贾诩稍一思索后微微躬身而言。“为今之计并无什么妙策,因为无外乎就是三条路可走……”

    “说来。”

    “当先者,便是将军持节而来,兼有洛阳明文定划,董公与皇甫公就是您的副将……这是大义,堂而皇之名正言顺便可!”

    “不错。”

    “其次,前将军、左将军俱与君侯有故交,更兼位阶到了三位将军这份上,总不至于当面冲突吧?不妨论情面、论故谊、论军事……”

    “便是以礼相待,来软的了?”公孙失笑相对。

    “正是。”贾诩也微微低头。

    “还有呢?”

    “还有便是,实在万不得已,也只能拿威势压服二人了。”说着,贾诩又一次看向了随在中军的十余位两千石,然后才正色相对。“毕竟是军国大事……不过我以为,事到临头,以皇甫公与董公的操守,不会有人误判形势的。”

    关中三郡,三位太守、三位都尉,除了一个盖勋留在长安坐镇后方外,其余全都到此。再加上军中本来的三名校尉、一位骑都尉,还有一个名义上是六百石,但其实位阶等同两千石,甚至还稍有过之的北军中候刘表,累计十人整,如今全都老老实实随公孙的中军至此……这是公孙四日前在长安,用阉宦子弟、长安县令杨党,以及长安本地豪门,跟皇长子刘辩亲信宦官有关系的高氏全族脑袋换来的。

    此举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这些人过来当花瓶,从而陪衬出公孙这个卫将军的威仪,可能还要借此下马立威。

    而贾诩的意思也很清楚……不要上来便做这种伤感情的事情。

    公孙早已经穿戴完毕,宛如没有看到对方的目光一般,只是继续饶有兴致的反问道:“这便是先礼后兵的意思了?”

    “不错。”贾诩回过神来,继续言道。“叛军只有一个凉州,物资匮乏,且以叛军之身来攻司隶终究心存不安……如今他们被挡在陈仓,着急的不该是我们,我们这边着实不急。”

    公孙不喜不怒,不置可否,只是微微颔首。

    旋即,数名义从忽然上来,将一件加了内衬的上好锦袍奉上,便要为贾诩换上,而贾文和明显有些不太适应,居然连续躲闪了几次……于是乎,公孙上前一步,居然主动为对方穿起了锦袍。

    周围人却纷纷侧目,而贾文和却反而镇定了下来……他明白公孙的意思,对方没有指望用这种小伎俩来收服他贾诩,但若不做这种事情,又如何能干脆直接的表达出其人是真的把他贾文和当做张良、陈平一类的人物呢?

    众人整理仪装完毕,便重新上马赶向前方大营。

    彼处虽然大营还在紧急修筑之中,但因为早有轻骑至此告知了公孙的到来,同时在两座军营中间划定了新的大营大略,所以董卓和皇甫嵩再不对路,也还是很讲职业操守的让人帮忙大致弄了些鹿角之类的东西。

    等到公孙率众到达此处,二人也是亲自出营相迎。三人一时言笑晏晏,却只说起当年往事,居然是半点不快都未显出。又过了一阵,听闻前面侍从来报,说是已经在营中寻到了一处向阳高地,并摆好了座椅、几案,请卫将军前往歇息,并竖起节杖,升起旗帜……公孙更是与二人把臂共行,径直往彼处而去。

    诚如贾诩所言这三人哪怕相互之间不满之意已经昭昭可现,甚至率先到达的董卓、皇甫嵩各自部属私下里都已经开始有所摩擦,但单以最高层而言,表面功夫还是有的。

    不然呢?让董卓、皇甫嵩这样的人天天面对面互相吐口水?

    吐口水也是要按照规矩来的。

    众人来到高地前,眼见着立好了节杖、竖起了旗帜……本该按照各自官阶上前参拜新来的主帅卫将军公孙,然而这个时候跟着董卓、皇甫嵩而来的大部分部属才惊愕发现,这片台地上居然没有他们的落脚之处。

    不是刻意刁难,而是跟着公孙到来的大员太多,足足九位两千石,外加一位北军中候,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围着公孙上去,故此,军中千石以下根本没资格上前,如李郭汜皇甫郦之辈便是勉强上去了也无话可说……两千石与其下的官员,差距实在是如天堑一般。

    与公孙把臂上前的皇甫嵩、董卓也发觉了这一幕,然后二人虽然称不上色变,却也不免收起笑意,显得有些严肃起来。

    果然,上到台中,公孙撒开手来,堂而皇之的立在正中,而跟着皇甫、董二人至此的大部分军官情不自禁的便随着刘表为首的十位大员一起躬身参拜。

    但立在公孙身下不远处的皇甫嵩与董卓对视一眼,到底是板着脸侧身站直了身体……既不受这一礼,也绝不可能朝着公孙行礼!

    他们可是要脸的!

    但就在此时,上方正中的公孙却忽然出言吩咐:

    “诸公,昔日皇甫公覆灭张角,救国家于倾覆,堪称大功。而以天灾罢免,实属阉宦作祟,假言托之。故此,区区左将军,实在是不足以彰显其德……而朝廷可以不赏,我等却不能置若罔闻……诸公既难得随我至此,不妨再拜一拜皇甫公!”

    皇甫嵩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到以党人八骏刘表为首,十位大员为首,居然一起躬身朝着他再度弯腰参拜,也是不免强做支撑,然后尴尬失笑。

    这一拜后,皇甫嵩倒是气消了三成,而董卓却本能的望向了公孙。

    果然,公孙居高临下复又言道:“诸公,凡数年间,凉州事皆董公一力支撑,关中、洛中平安也是董公辛苦维持……此番大战将起,朝廷不以方面之任委之,实属有负于董公,君等受其恩惠,不可不拜!”

    言罢,这十位军中、关中地方大员也是再度老老实实俯首相对,朝着董卓正式一拜。

    而与皇甫嵩不同,董卓闻言一声嗤笑,倒是昂首挺胸,坦然受了这一拜。

    台下,刚刚抬起头来的贾诩看到这一幕,因为公孙采用他先礼后兵之论而得来的好心情倒是瞬间烟消云散了……他敏感的意识到,这位同乡董公虽然面色如常,但心里怕是已经钻了牛角尖。

    ps:抱歉……这几天有事……心态崩了……今年最后一天,一定有正经剧情大章还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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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犹堪一战取功勋

    公孙先礼后兵,一番折腾之后,从面子上来讲已经算是给足了两位老将余地。而经此一事,最起码从表面而言,三人倒是愈发显得和睦了。

    当日晚间,公孙更按照原定计划,在匆匆搭建起的大营中设宴,算是趁热打铁,不求弥合两部之前的分歧,倒只是想让两部都能以一个还算和气的氛围接受三河五校的到来。

    然而,时事艰难,酒过三巡后,三人又都是朝廷将军,话题就不可能一直停在故事之上了。

    “文琪,今日有你这个卫将军,我这个前将军,皇甫公的左将军,三将汇集,倒显得难得。”董卓大腹便便,坐在与公孙齐平的位置,然后忽然说起了一件趣事。“放在数年前,哪里敢想啊?”

    “确实。”居于中间的公孙随意笑道。“国家动乱,便不免多设将军……想当初黄巾之乱,你我之辈以中郎将之身便可主方面之任,而如今居然是三位将军居于一处,还只五万兵马……不过董公,我有一言。”

    “文琪请讲。”董卓不以为然。

    “我之前说朝廷有负二位,固然是说洛中多有不堪之辈主政,但另一方面,从位阶上来说,两位的将军号其实也是中枢尽力而为的结果了。”

    董卓笑而不语,因为他知道,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文琪所言甚是。”坐在上首并排三个几案左边的皇甫嵩闻言沉默半晌,然后不由一声感叹。“我何尝不知道国家已经尽力而为呢?大将军、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卫将军俱在……此时能与我左将军,与仲颖前将军,已经是足够了。真要说委屈,朱公伟又该做何解?”

    朱是一回事吗?

    人家朱死了娘,车骑将军大印交的理所当然、无疾无气,而皇甫嵩的车骑将军印却是以罪责之名给夺取的……这位左将军如此说话,只能说明其人到底还是有几分怨气的。

    当然了,能说出足够二字,最起码表面上愿意听劝,愿意相忍为国的意思还是有的,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话说,之前两千石大员们纷纷在前参拜,千石以下的人无论立场也只能躬身相随,而如今,三位将军并案在上,闲谈不止,周围的人也都只是觥筹交错各说各话,根本不敢打扰。

    如此局势,倒是让三人借着酒水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然而,正当公孙刚要顺水推舟应和几句的时候,忽然间,董仲颖却插嘴问了一句话:“说起来……洛中如今也是恰好三位将军同居一城,却远远居于我等之上,文琪自洛中来,知不知道彼辈三人都是何等才德啊?”

    皇甫嵩当即定住,说实话,他也好奇。

    公孙怔了片刻,也是一时失笑:“洛中三位将军乃是因为天子舅族、妻族所列,何论才德啊?”

    “瞧文琪说的,这谁不知道?”董卓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这一问,乃是诚心想问一问三位的才具而已。文琪,听说你在函谷关直接杀了一位两千石校尉,却无丝毫波澜,想来是大将军在洛阳有所转圜……这岂不是说,如今开始,便又要这些天子姻亲来做主了?故此,我也想知道,这些贵人都是什么样子,又该如何相对?当然,文琪若不愿答,那就不答了。”

    “这有什么不能答的?”公孙不以为然道,他其实也想明白了,董人就在洛中,那这些人的德行董卓自有判断,所以倒也不用担心他的话会有所误导。“大将军参政多年,想来董公也有些知晓。其人虽然才具不足,却颇有度量德行,所以洛中公族、天下士人多有相随,想来足以镇压局势……”

    “这便是无才而有德了?”董卓愈发笑的开心了。“不过正如文琪所言,如此姿态其实已经远胜某些人了,确实足以镇压局面。”

    皇甫嵩微微肃容,却又旋即释然。

    酒宴嘈杂,三人并案闲谈,倒是没有几人听到这话,不过以如今的局势而言,便是听到了也无妨……某人是指谁,自然不用多讲,而何进等人的水准,怕是任何一个大汉帝国的成员近来私下交谈时都要有所议论。

    “若按照董公这种说法,”公孙继续持觞笑道。“至于车骑将军,便是中人之量兼中人之德了,无恶处,亦无善处。而且其人少年家贫,随母改嫁,只求一个富贵安逸而已。至于骠骑将军董重……”

    “董重又如何?”董卓愈发好奇了起来。

    “彼辈无才无德又无力。”公孙不屑一顾道。“他父亲便是当年擅自用权被曹节想法子弄死的,他本人也是五年前便因为贪渎过甚而罢官之人,如此人物,洛中上下皆有所不屑,便是有所启用也只是天子病急犯糊涂了而已……依我看,将来无论是乱起还是局势渐安,此人都将必死无疑。因为乱起他无才,渐安他无德!”

    听到这种话,皇甫嵩只是微微摇头,到了他这一步,倒不是说已经熄了对洛阳那边政局的兴致,他想熄也熄不了,主要是其人被闲置多年,然后猝然启用,并没有多少能力参与其中。

    “其实,我也觉得董重多半要速死。”董卓一声感慨。“却不是因为他的才德……自古以来,无才无德而居高位许久的外戚少他一个吗?只是如今将要登位的乃是皇长子,而不是皇幼子,他的这个外戚来的本就虚妄,所以才会速败。”

    “倒也有些道理。”公孙依旧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但若蹇硕能有所为,”董卓继续言道。“董重反而说不定会时来运转。届时……”

    “但我辈能让蹇硕有所为吗?”公孙忽然打断对方,冷笑反问。

    董卓闻言一怔,然后失声大笑,并连连颔首。

    然后皇甫嵩更是建议,三人起身为大将军寿,于是乎,三人果然又一起起身,引着军中上百将佐捧杯相对。

    如此明显的政治姿态固然是‘好事’,但捧杯之后,三人却不好继续私下相谈了,然而如此局势之下,一旦公开交流,却却不免开始议论起了战局。

    然而这一论,却几乎让公孙之前所做努力前功尽弃。

    “老夫的意思很简单,”董卓环视四周,昂然扬声道。“陈仓危急,本该速救,但当日卫将军不到,不好擅自出兵,今日三军汇集,我军兵力并不弱……不妨趁其不备,直捣陈仓城下,我董卓愿为先锋。”

    此言一出,董卓所部自然个个鼓噪,而且彼辈大多是边郡粗人,一时呼应起来毫无章法,宛如山贼鼓噪劫掠一般。

    这个夸示武勇,那个说自家营中巫婆已经有所占卜,还有人一边请战,一边指桑骂槐说别人不能战……平心而论,洛阳对他们这些不读书的凉州人有些政治歧视固然是洛阳一万个不对,但这些人的作风确实惹人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果然,这些人的话语立即引起了皇甫嵩所部关中兵的不满,他们渐渐开始出言反驳,而不用太久,宴会上便闹得不可开交。

    而这个时候,公孙才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须知道,董卓所部多是当日张温征西时从凉州撤回来的老卒,一方面羌胡混杂作风野蛮,另一方面却又跟董卓一样有着洛阳赏罚不公的心态,所以多有气盛之言;

    而相对应的,皇甫嵩所部却多是本次临时召集的关中三郡子弟,对于他们来说,当日美阳之战,关中小三分之一个地方打成白地,对凉州人有所仇视,这也掩盖不住的情绪。

    换言之,皇甫嵩与董卓此番争雄,固然有两个首领因为官位而心气不顺的地方,但下面二人的部队,分别是主军、客军,天然成隙,怕也是一点就炸。

    而想一想皇甫嵩上次罢免以后,只在自己封地,也就是扶风槐里闲居,颇有昔日张奂改换籍贯的感觉,那这里面的味道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凉州边将,读书的、不读书的,相爱相杀不断,可不是什么老新闻了。当年段和张奂,这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能单独写一本书来,而如今皇甫嵩与董卓……其中矛盾绝不只是他们二人本身的问题。

    “没必要。”皇甫嵩眼见着自己下属渐渐落在下风,便不再顾忌因为公孙到来而稍有缓和的高层气氛,也是主动出言表态。“前将军所部的武勇我自然清楚,但我的意思是,能够战胜也没必要去战……如今叛军以五六万之众,却围一陈仓而不可下,说明他们连年作战,早就疲敝不堪了,内中甚至有各怀鬼胎之辈。既如此,我军后勤无虞,不如就这么拖下去,每日派遣哨骑观察陈仓战局,真要是陈仓危急咱们自然出兵,可要是不危险,那就没必要死人,坐等彼辈撤退,再衔尾杀伤就是。”

    这话说出来以后,争端更甚且不说,但渐渐的,董卓、皇甫嵩二人,还有宴会上的诸位两千石与三河五校军官,自然纷纷将目光集中在了端坐在正中位置的公孙身上。

    公孙见状不由失笑,却是端起酒杯,然后坐在原处不置可否:“初来乍到,军情不明,身为主帅不能擅自定论……咱们今日只论故交,不谈军务。”

    董卓失笑,皇甫嵩也默然不言……但二人终究是给了公孙三分薄面,各自有所约束,只是最后不免不欢而散。

    当然,这就不必多言了。

    “如何啊?”

    撤宴回帐,公孙兀自在刚刚安置下来的床榻边上泡脚读书,却忽然听到外帐处脚步匆匆兼有侍从问候,然后又有人径直掀开后帐帷幕进入,便头也不抬的询问。

    “观今日的局面,听二人言语,这二将心中固然多有不忿,但皇甫嵩还是能以大局为重的,唯独董卓那边却显得心存怨气,不仅多有恶意试探之举,怕也不愿轻易退让。”戏忠从容答道。“至于说两军之争端,乃是客军、主军之论……除非统一兵权,兼有大将制约,否则根本解决不了。但如今二人偏偏又是这个局面,想让他们对下面有所约束,怕是也难。”

    “如此说来,志才的意思是怀柔无效了?”烛火下,公孙放下手中书本,好奇抬头。

    “这要看君侯急不急了。”戏忠摊手笑道。“若按照董公自己所请,以速击为上,那就只能动手强压;而若按照皇甫公所言,不妨静候陈仓之敌自退,那就可以拖下去慢慢示之以诚,甚至于对彼辈行径不理不问都无妨……”

    “子伯以为呢?”公孙忽然又看向了进来以后一直捻须不言的娄圭。“皇甫公与董公二位所言方略,哪个为上?”

    “不瞒君侯,我也是想了半日。”娄子伯放下捏胡子的手,坦诚以对。“君侯,自入关中闻盖勋说起叛军如今不堪的局面后,我便仔细考虑战局……却觉得,今日董公、皇甫公二人的方略其实都是上上之选,前者省时,后者省力,仅此而已。”

    “说的不错。”公孙也是跟着笑了起来。“二人说的如此煌煌,却其实都有私心……董卓部多为凉州老卒,此时出战他的部队所立功勋必然最重,但皇甫公匆匆召集来的关中子弟却不免要落于下风了。但反过来说,关中子弟保家卫乡,若能沉下心来操练一两月再行征战,那战力也未必就会比董公部老卒要来的差。”

    “不错。”娄圭当即颔首。

    “与此同时,董公老年丧子,便醉心于功业,如此匆匆求战,还屡次向我打听洛中局势,怕是还想借大胜建功之威,转向入洛,有所筹谋。而皇甫公呢,或许是不愿在局势未明之前有所表示,故此存着陈兵在外自保之心,或许是刚刚复起,想要有所为却在洛中无脉络可寻,所以刻意拖延……”

    “也只能是如此猜度了。”戏忠不免跟着发笑。“借主公昔日蟒山闲居一句话,胖猫瘦猫,连鼠都不曾捕的一只,可见都不是什么好猫!”

    “而且,如董公所言陈仓悬危,皇甫公所言免受伤亡,其实都是托辞。”公孙稍微顿了顿,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只不过董公的托辞未免粗暴,轻易便能被辩驳,而皇甫公的托辞虽然听起来更合理一些,但也不免可笑……五万大军,人吃马嚼,全都是关中供给,而如今这年头,粮食便是人命,多熬数月固然能少死些士卒,却不知要让关中百姓多死多少。”

    娄圭与戏忠俱皆沉默,只是听自家主公继续感慨。

    “其实我也明白,天下局势到了这一步,无论怎么做,都免不了要死伤枕籍。”公孙坦诚言道。“而且为上位者,不该示犹疑于人,但在你们二人身前却没必要多掩饰什么……今日局面我其实是有心进取的,却但怕仓促作战,坏了大局,到时候关中沦陷,什么都付诸东流;可要拖下去,非只怕关中为此疲惫,重演昔日美阳战后局面,也怕身后局势有变。”

    “总得弄清楚前方王国、韩遂那些人是不是诱敌之策吧?”娄圭忽然笑言道。“万一彼辈兵精且锐,还团结一致,只是故意不攻城,却正在前方等我们呢?”

    “不错。”公孙也笑道。“子伯所言甚对,总得立足稳妥,再寻战机吧?且拖下去弄清敌情再说好了。”

    娄、戏二人见到公孙终究是选择了缓缓为之,也就不再多言,便各自拱手告退。

    出得帐来,漫天繁星,戏忠却不免问及了一件事情:“子伯最后顺水推舟,劝主公暂缓,可是另有考量?”

    “不错。”娄圭摊手言道。“袁绍既去,洛中局势便应该无大阻碍,而眼前局面既然缓缓为之也可,速攻亦可,那以我看来便不如缓缓为之……毕竟,君侯五百白马义从俱在此,若仓促为战,必然要以义从为锋刃,说不得便有损伤。而且……”

    “而且,三河五校毕竟是禁军,若能在此处恩养数月,以君侯之善得人,必然有所倾心,等到将来事乱,彼辈在洛阳……说不定有奇效?”戏忠接口反问。

    “正是。”娄圭干脆承认。“于公而言,或许速击、缓为皆可,但于君侯本身而言,还是缓缓为之最好……君侯心有犹疑,我辈正该做这种事情。”

    戏忠闻言,却是忽然驻足沉默片刻,引得娄圭好奇回头:

    “这是何意?”

    “无他。”戏忠重新迈步,然后坦诚答道。“只是想起平日打牌赌戏时他们说起子伯你的那些旧事,你这些年如此历练,早已非昔日之子伯,为何当日不懂这些人心形势的时候,反而经常跳脱乱言;如今渐渐历练出来了这方面的能耐,却只论军务,不谈其他呢?是因为咱们的吕子衡吕长史吗?当日便是你劝我多与他交往的。”

    “或许吧!”娄圭难得负手而笑。“但志才……我却是好奇你,为何明明长于人心形势,却还是如此跳脱?好像我当日年轻时什么都不懂一般。”

    “天性如此,而且还有君侯纵容,又或是未经挫折吧?”戏忠不以为然道。

    娄圭一时摇头不言。

    夜色苍茫,刚刚扎起来的军营大帐后帐之中,公孙早已经洗好脚上榻了,却还是双目张开,侧身望着身前烛火失神。

    居然是一夜难眠。

    话说公孙到达水大营的时候乃是十二月初,这年头可没有什么‘阳历’、‘阴历’,十二月就是冬日最后一月。

    这一月间,公孙正如娄圭暗示的那般,虽然没有明着表态,却实际上采用了‘缓缓为之’的策略,每日只是打探敌情,外加恩养、锻炼手下的这一万三河五校。对于董卓和皇甫嵩,既没有夺取兵权那种必然粗暴手段,也没有再刻意劝和。

    不过,得益于公孙的位阶,和他本人大营居中隔开了二人的缘故,原本势如水火的这两拨人之间到底是渐渐安生了下来……但是渐渐的,随着董卓看出了公孙的拖延之策,却是愈发不耐烦起来,每有军议必然鼓噪进军不说,他手下兵马居然也开始跟公孙所部三河五校之间渐生龃龉。

    一方面,董卓部两万人,且久在此处熟悉地理,所以天然占优,而公孙只有一万余洛阳禁军,这就不免落了下风。

    但另一方面,公孙早在长安便做了政治上的预防手段,非但将五名本地两千石压在营房当吉祥物,还跟盖勋早有沟通,故此后勤补给却被公孙所部从容掌握,然后予以反制。非只如此,三河五校中的军官位阶太高,只要一个两千石出头,那边董卓的兵马便不免愤愤而退。

    而终于,大概在过年之前,双方终于因为战马走失这种事情闹出了一场大阵仗……一直不闻不问的公孙公开放出了吕布,吕奉先一箭射死了前来找茬的李战马,将后者吓得落荒而逃,再不敢来惹事,双方倒是平安过了大年。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公孙也终于彻底确定,几十里外,陈仓那里的叛军确实是陷入到了内外生疑,无可决断的地步,而非是刻意示弱……这是因为陈仓城依旧城头高悬汉字大旗,不曾有半分损伤。

    毕竟,到此为止,这群人已经围了陈仓四十多天了,而哪怕是示弱诱敌,这四十多天顿于城下,假的也要变成真的,活该把士气消磨到不行。

    实际上,虽然下面的人渐渐消停了,可董仲颖却愈发在公孙和皇甫嵩面前放肆起来,每隔三日一次的军议,必然要鼓吹全军出击!而且还日渐言语粗俗,将凉州武人的恣意与粗鲁彰显无疑。

    就在这种磕磕绊绊,宛如老夫老妻过日子一般的境况中,中平六年正月初三这日,京兆尹盖勋却忽然擅离职守,从长安亲自来到军中,并密会了公孙一番,与其一起到来的,还有几名白马骑士。

    所谈何事无人知晓,因为公孙并无对外提起,而盖勋也是闭口不言,至于几位白马骑士带来的讯息,就更是无人知晓了。

    包括贾文和在内的众人只知道,公孙在与他真正的两名心腹讨论了一下午之后,当日晚间,便让人邀请了前将军董卓来中军一会,以为盖勋洗尘。

    盖勋凉州名士,乃是仅次于皇甫嵩、董卓之后的凉州将种,而且其人因为受到病榻上的天子青睐,政治地位高绝,董仲颖要率领军中将校前来相迎……恰如之前迎接公孙一般。

    更不要说,这场静坐战争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前面叛军在陈仓城下进退不能,堪称前线平安,而董仲颖本人每三日都要来一次,所以自然无疑。

    “董公,卫将军与北军诸位还有盖公正在营中专候于你。”前来出营的贾诩微微躬身。“还请诸位随意。”

    “无妨。”面对着同为凉州人的贾文和,董卓还是很客气的。“文和辛苦,虽然开春,天气却依然寒冷,何必亲自出迎?”

    身后数名义从迎上,为首者更是其中佼佼者田畴,贾诩当即默然后退,让开了道路。

    董卓不以为意,径直引军中将佐随行入内,并与在二门上的盖勋握手言欢。然而,等到这位前将军来到他其实很熟悉的中军大帐时,却忽然一怔,然后恍惚间便想起了刚才贾诩说的那句怪异相迎之语。

    要知道,此时的中军大帐内居然只有公孙一方人马相候,并不见皇甫嵩和他的部署!甚至,公孙身侧居然只有一个并列的几案空在那里……分明有诈!

    最起码,今晚这场宴会绝不是来迎盖勋的!

    “文琪这是何意?”董卓几乎是汗毛倒立,但一瞬间,其人多年为将的豪气便涌了上来,然后他便亲自扶刀向前昂然质问。

    而董卓身旁一旁昂藏披甲武士,却是握刀盯住了盖勋,但盖勋理都理其人,便径直饶过董卓,在侧近落座去了。便是贾诩,也沉默不语,径直坐到了挨着帐门的一处空座上。

    “无他。”坐在首位,专侯董卓的公孙一时失笑。“董公过虑了……我今日只唤董公一方来,乃是要告诉董公,我意已决,三日后便移营过水、临陈仓,寻机决战!”

    董卓闻言转怒为喜,然后松开握刀之手,扶着腰带向前落座:“文琪终于想明白了!贼军不足为虑,确实早该一战而决了。”

    莫说董卓,便是董卓部属,也都纷纷大喜过望,然后各自落座。

    “文琪可是要与我定下出兵方略,再一起向皇甫公摊牌?”得益于动物牌的流行,董卓居然能说出摊牌这样的话语。

    公孙不置可否,只是起身为董卓斟了一杯酒,然后双手奉上:“正要借重董公战力……我位至卫将军、六千户县侯,封无可封,愿在此承诺,功劳俱推董公及在座诸位,不取分毫。”

    董卓闻言愈发大喜,也是起身结果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方才许诺:“文琪放心,贼军游移不定,进退失据,此战你尽管居于我后,观我成功!”

    “话虽如此。”公孙坐回身去,却是缓缓摇头。“我为主帅,总是要相机决断的……”

    “文琪放心,我董卓非是误事之人,战事一开,必然竭尽全力。”董卓坐在案后,扶着腰带昂然四顾。

    “我非是疑董公战力与决心,而是说,叛军多骑兵,当聚三部骑兵合用……前将军以为如何?”公孙依旧不缓不急不喜不怒。

    “骑兵合用固然是正途。”董卓心中一动,然后不由蹙眉。“但皇甫公愿意交出骑兵给我吗?”

    “非只是骑兵。”公孙并未作答,只是自顾自继续言道。“我军分为三部,相互之间多有隔阂,我部兵少,前将军和左将军部,还应该再分出一部,列于中军两侧以作支援。”

    董卓心下已经再度疑虑不堪,但对方话未说透,他又如何反驳,便当即闭口不言。

    但这位前将军根本不用等太久,因为公孙旋即便图穷匕见了:“故此,董公,我以为你部骑兵不妨交给李李司马,然后统一归于中军指挥;再分出五千兵来,让元固兄来统帅,以作两军弥合……你以为如何呢?”

    “文琪过分了!”董卓强压怒火。“骑兵为一军之战力所在,我部两万,不过五千骑兵,给了你便要失去过半战力;盖元固西凉名门,素有威望,再给五千兵,分明也是要落入你手……如此我这个前将军还有多少兵马?!”

    “一万!”公孙不慌不忙,主动替对方算出了结果。“一万步卒。”

    “一万步卒!”董仲颖终于勃然作色,起身反问。“你却多了五千骑兵兼五千步卒……如此举止,岂不是要兼并我部?!这些兵马从两年前便跟着我,凭什么你说拿就拿?!”

    “凉州叛军各怀鬼胎,我军若不能合兵,何以堂皇而胜?”公孙依旧坐在原处,不喜不怒,对身侧董卓之怒置若罔闻。“还是说,我军也和对面一样,是乌合之众?”

    “便是如此,为何不能将兵马与我?!”董卓愤然反问。“不也算是合兵吗?!”

    “因为我乃卫将军!”公孙终于凛然作声。“为持节主帅,你为前将军,为我副帅,我今日以节帅之身命你交出兵马,听我调遣……你听我令,乃是名正而言顺,可你若拒令,便是抗命不遵!”

    董卓一时冷笑,他强压下质问对方昔日为并州一司马的旧事,也没有彻底撕破脸质问一声抗命不遵是何下场……其人粗中有细,虽一言不发,却是朝着下面的几名下属瞪了一眼,然后一脚踹开了眼前盛满酒肉的几案。

    酒水、食物洒落一地,颇为狼藉。

    要知道,之前两名将军在上面言语交锋,下面各自部属早已经握刀在腰,而此时,眼见着董卓一脚踹飞几案,兼有眼色,下面几名心腹军官便立即喧哗起来。对面的北军军官们也是勃然大怒,纷纷对峙。

    而随着其中一人居然直接跳到堂中,场面就更是混乱了。

    “那人是谁!”公孙可不会惯着这些人,他忽然做声指向那人。

    董卓旧部也跟着董卓南征北战,其中不少也与公孙有过并肩作战经历的,听得此言,倒是有不少人心里微微一哆嗦,场面也跟着安静了下来,便是樊稠本人也吓得不行。

    “我部中司马樊稠。”身侧董卓见势不妙,立即昂然作答,俨然是要为部属撑腰。“实乃有功之勇士!”

    “贾诩!”公孙根本不理会身侧的胖子,只是自顾自询问。“咆哮军帐,重装持节主帅,是什么罪?”

    贾文和沉默了一下,但还是立即出列,躬身作答:“死罪!”

    “此乃我军中勇士!”董卓闻得此言愈发大怒。“公孙,我部勇士不用你来处置!”

    “我知道此人。”公孙依旧端坐几案之后,冷笑作答。“这位勇士莫不是欠了吕奉先一条命之人?”

    吕布闻言上前,拱手相对:“正是当日在广宗城下随手救下的一人,时间太久,属下都已经忘了。”

    “来。”公孙对吕布招手示意。

    吕布不明所以,但是立即起身在众人复杂目光中向前来到公孙跟前。

    而公孙夜里从腰中拔出了一柄让董卓神色复杂的断刃出来:“董公是我长辈,昔日在并州便多有恩惠与他,他说此人是他部属,不许我擅自处置……别人倒也罢了但董公之言,我不得不听!奉先。”

    “在!”一片只有呼吸声可闻的沉寂之中,吕布的声音显得格外雄壮。

    “这刀是董公的佩刀,樊稠又欠你一条命,你持此刀杀了他,便可让我既不负军法,也不负董公了!”公孙说着,便直接往面色煞白的范畴身上一指。“速速处决!”

    吕布接刀转身,直往樊稠身前而来,樊稠手忙脚乱,想要拔刀自卫,却只觉手脚冰凉,根本无能为。而旁边李郭汜等人虽然见状起立,但被吕布扫视一眼后也觉得浑身冰凉,口干舌燥,居然不敢上洞。

    等到吕布上前,劈手夺下樊稠兵器,并拎起此人,宛如拎一孩童一般往外走去,混着樊稠哭声,居然还是无人敢动,只能目送其人出帐。

    樊稠哭声、哀求声并未持续太久,须臾间便忽然断绝,然后吕布便回身持着带血之断刃回到帐中,躬身奉还。

    这期间,董卓身侧一名昂藏卫士差点没有忍住拔刀,却是被盯着吕布看个不停的自家将军给伸手按住了。

    吕布杀人后从容归坐,公孙将带血之刃放在案上不动,却是又斟了一杯酒,并起身再度给董卓奉上:“董公……今日事,我必然要为,关中事,我也必然要做!但其中绝无针对之意!若董公如十年前那般信我,便请饮下此酒,你我共覆叛军!”

    早已经冷静下来的董卓又一次制止了身后那名卫士的异动,然后径直接过酒来,却反问了一件事情:“文琪,我非是怕了你,而是今日你名实俱至,而我董卓非是悖逆之辈!但我依然有一言问你,你只兼并我部吗?皇甫公那里又怎么说?”

    “一视同仁。”公孙从容作答。“已经在办了。”

    “如此方能稍平我意!”董卓如此说道,便昂然一饮而尽。“五千骑兵让李带着听你指挥,外加五千步卒与盖元固……今晚便可交接!”

    言罢,却是饶过地上狼藉一片与帐前躬身不动的贾诩,然后昂然出帐去了。

    就在同一时刻,北军中候,党人八骏之一的刘表,与骑都尉鲍信,居然一个卫士也不带,然后单骑来到了皇甫嵩的大营前。

    面对着匆匆来迎的皇甫嵩侄子皇甫郦,其人不慌不忙下得马来,然后拱手相对,言语和气,让人如沐春风:“北军中候刘表,奉卫将军命来谒见左将军!”

    我是单骑而来的分割线

    “五年,凉州贼共推王国为首,出凉入雍,围陈仓……二将闻之,愈不能平……及太祖至,以战事重,多受其忤,而与之诚心相对,兼责以大义,月余,二将乃服。”《旧燕书》.卷六十二.列传第十二

    ps:终于没有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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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卫青不败由天幸

    刘景升单骑进入皇甫嵩大营,根本就是波澜不惊,因为皇甫嵩便是皇甫嵩,这个人五年前手握过半天下精兵都不反,四年前被剥夺了一切都不反,此时又怎么会真的违背代表了洛阳权威的公孙呢?

    实际上,刘表入营面见了皇甫嵩后,根本没有什么花样,堂而皇之的便传达了命令,要求对方让其侄皇甫郦领骑兵归卫将军节制,再分兵五千交与鲍信分营。

    全程不急不缓、理所当然,宛如在传达什么封赏一般。

    对此,皇甫嵩的下属自然个个不平,皇甫嵩本人也一时气急避席,只留下没有半点失态的刘表与鲍信一起枯坐在帐中。但随着当日晚间董卓大营处连夜开始调度兵马,骑兵转出,步兵分营……这位左将军却是避无可避,然后终于仰天一声长叹,转而遵从了刘表的军令。

    说白了,不是这些人不能反抗,而是说此时洛阳局势虽然摇摇欲坠,但中枢权威尚在,不仅是皇甫嵩,便董卓那边又是杀人又是设宴的,但之所以能够顺利夺取兵权,又何尝不是因为其人到底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此时此刻,人心都在长草,却还没人敢做那只出头鸟。天子此时卧在北宫病榻之上,依然神智清醒;何大将军渐渐接管局势,其人虽然有些才具不足,但到底是正牌国舅,而且很早便得到了士人和洛中公族的认可。

    二者相加,权威尚在。

    就这样,借着大义之名与些许手段,公孙一日内忽然统一兵权,三日后,他更是调度全军统一行动,越过了还是封冻中的水,逼近陈仓下寨……叛军得到讯息,一时仓惶,却居然只是匆忙调整了战线,改变了自己的大营部署,以应对东面来敌,然后便放任了汉军从容立营……等到双方重新站稳对峙,两军大营最近处相距竟然只有七八里路而已。

    众人只是看这个立营距离,便都知晓,大战将至。

    而果然,立足稳妥之后,身为主帅的公孙一边即刻下令全军养精蓄锐,一边还亲自引侍卫去观察叛军营寨,俨然战意十足。

    “如何?”这日傍晚,观察了一整日的叛军营盘,将回营之时,公孙到底是正式询问了身旁将佐的意见。

    “可战!”刚刚获得了一营五千兵的盖勋立即勒马上前应声。

    “有何说法?”公孙在马上追问不及。

    “我军与叛军战兵数量相同,而且同分横列五营,然而我军营盘绵延十里,彼辈营盘却居然有十五里之宽……非是他们兵力增多,而是营盘之间间隙太大。”盖勋正色拱手建议道。“卫将军,这说明贼人确实心怀鬼胎,互不信任,而且营盘空隙也是个大大的破绽,若战,可用骑兵插入其中,迅速分割彼辈。”

    “我意相同!”娄圭也是当仁不让。“而且叛军破绽非只是营盘空隙,他们因为我军忽然大举逼近,也是匆忙转向立营,我观这些营盘仓促而就,又缺物资,俨然并不坚固……可使骑兵先出,分割诸营,再举全军步卒压上,必能一战而胜。”

    “我也赞成即刻决战。”戏忠居然也难得对军务上的事情插了句嘴。“因为彼辈确实心不齐……君侯你想,咱们今日巡视了敌军所有营盘,但彼辈各处哨骑都是遮护各自营盘,并没有援护连结之意,这分明是已经相互生疑了。”

    公孙缓缓颔首,却是又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贾诩。

    “诸位说的极是。”贾文和见状无奈,只能附和一声道。“诩并无异议。”

    公孙闻言微微叹气,却只是勒马对着落日方向的西面沉默不语……彼处,叛军立营宽达十五里,与一旁闪耀着夕阳光芒的渭水形成了垂直相交的局面,似乎颇有气势。

    “渭水……表面之冰尚未化开。”盖勋见状倒是心中一动。“但我动身来时大河却已经解冻,而之前过水时,水浅薄,尚封冻数尺……渭水不大不小,冰情确实要小心。”

    公孙不置可否,却是忽然回头朝盖勋发问:“元固兄,你久在凉州,叛军处可能通言语?”

    “非只是我。”盖勋不以为意道。“皇甫公、董公,乃至于军中任何一位千石凉州军官,怕是都有门路……但恕在下直言,匆忙之间,怕是来不及有所沟通,反而会露出破绽,让彼辈有机可乘。”

    公孙当即摇头:“我非是说要招内应,而是想见一见对面叛军中的军官,当面看一看彼辈到底是何姿态……诸位都以为能胜,主要便在于认定了彼辈互相生疑,而当面看一眼,窥的虚实,到底能多三分成算……你能替我约出彼辈主将吗?就说明日,我与皇甫公、董公想当面会一会昔日故人。”

    “这个好办!”盖勋立即满口答应。“属下今晚便派人去……只是君侯,有必要吗?”

    公孙微微一笑,并未作答,而是直接朝身后的随行文书王象吩咐了一语:“羲伯,我对面故人不多,且替我写一封信与韩遂,让元固兄转呈,约他明日到阵前一会,只叙私谊,不论其他。”

    言罢,便转向回营去了。

    不过,有意思的是,王象是个实诚人,其人听到命令,居然便在马上拿出纸笔,然后借着身后夕阳光照,伏在马背上边写边行,而等到众人尚未来到大营前时,却居然已经写好了,并直接在马上转手交与盖勋这个送信之人。

    话说,盖勋虽然世出名门,号称凉州诗书传家,又何尝见识过这种真正的文学才子呢?其人接过笔迹未干的信来,匆匆一读,便目瞪口呆。然后这位京兆尹居然跳下马来,对着只是卫将军掾属的王象大礼参拜。

    众人纷纷侧目,俨然是不解其意,但仅仅是片刻后,娄子伯等人也是一时叹服,然后纷纷向着王象行礼称赞。

    原来,其人在马上匆匆作出的邀请信,居然写的太好了!

    “真是增一字嫌多,去一字嫌少……”到最后,便是公孙也不由在夕阳微光下大声称赞。“羲伯将来在文学上必有一番造诣!”

    王象是个老实人,当即谦恭不已。

    然而公孙眼见着这封增删不得的作品于众人手上流转,最终由贾诩将信交回给盖勋之时,其人却是心中一动,陡然想起一个‘典故’来。

    就这样,盖勋自回营中,公孙入营后也让人去告知左右皇甫嵩与董卓,让二人做好准备,明日阵前与叛军首领相会,兼观虚实。

    而就在所有人都准备告辞各回本营之时,公孙却忽然喊住了一人:“文和留步。”

    贾诩不明所以,到底是在娄、戏二人的沉默中留了下来:“将军请言。”

    “文和可有文学之才啊?”公孙正色相问。

    “凉州边鄙,属下确实不擅此道。”贾诩躬身相对。

    “那还真是可惜了。”公孙指着案上纸笔一时失笑。“但我还是想让你替我写一封私信!”

    贾诩一言不发,到底是上前铺纸执笔,然后抬起头来,静听吩咐。

    “你随便写,写的长一些……只一个意思,便是告诉韩文约,若其能杀王国便可赦其罪。”公孙盯着贾诩从容言道。

    贾诩一言不发,低头写了几句,但却终于无奈抬起头来:“将军,这种信注定无用!”

    “你只管写。”公孙失笑摇头。

    ps:感谢新盟主竹子摇摇女士……这次是新书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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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李广无功缘数奇

    一夜无言,到了第二日,也就是正月初九日,盖元固果然将沟通一事做的漂漂亮亮,公孙约见韩遂,董卓约见马腾,皇甫嵩则约见了王国,对面全部一口答应。

    毕竟,董卓与皇甫嵩在凉州的威望毋庸置疑,想当初,便是盖勋被叛军包围都还能被这些人主动放一马,傅燮被围也都有叛军愿意主动放其归家……何况是这两位呢?

    如此说来,反倒是公孙蹭了董卓与皇甫嵩的威风。不过,他与韩遂有私交,也是事实,更不要说其人位阶摆在这里了。

    至于那两位叛国的凉州太守,反倒没人理会,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二人是不可能来见官军统帅的,尤其是当日傅燮死前曾经当面呵斥其中一人,并以一死来为两千石太守守土之责做了最直接的表率。

    经此一事,他们来见官军统帅又能干什么,再来挨一通骂?

    来到眼下,到了约定的中午时分,双方果然按照约定各引三千骑兵掠阵,来到两军营盘中间相隔两三百步稳住阵脚。

    然后,公孙一马当先,只带负弓骑马的韩当与负着一个小包裹的贾诩,亲自离开仪仗伞盖,主动向前。而董卓和皇甫嵩是何等人物?自然也不会有所怯场,二人见状也按照约定,引一武士一文士,随公孙向前临叛军之阵。

    官军三位主帅都如此坦荡,反而让王国、马腾、韩遂三人一时羞赧,须知道,这些人对上对面三人,骨子里便有些自惭形秽,便是韩遂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跟对面三人相提并论,于是哪里还敢耽搁?一时间,三人也纷纷只各自引一武士,一心腹匆忙上前。

    而等到双方挨近时,董卓忽然率先下马,更是惊得对面九人全部失态,然后也立即下马,并主动遥遥躬身行礼问候。

    董卓见状不由扶着腰带远远大笑:“我年老体胖,骑马交谈不便,倒是让诸位凉州乡人看笑话了……不过也好,下来便下来吧,这样更好说话,如寿成等,不妨自便。”

    马腾自然口称不敢,然后又主动上前问候。

    而其余王国与韩遂,二人相顾无言,到底也是没有再上马,而是立在原处,等公孙与皇甫嵩到达后,又再度俯首行礼。

    且不说皇甫嵩如何与王国如何相对,这边公孙却是干脆跳下马来,主动上前握住韩文约之手将其扶起,然后一时感慨无言。

    便是韩遂抬起头来,看着公孙,也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隔了半晌,公孙终于开口,却依旧是萧瑟难耐:“文约兄啊,当日年少轻狂之时,你我洛中相会,那时你对我说天下事晦涩难名,相互做个结交,日后方便相见……但谁能想到,河内再别之后,你我再见居然是于两军阵前呢?”

    韩遂看着对方面庞,也只能握手感叹:“卫将军,当日在洛阳,我便说朝中诸公视西凉为边鄙之地,迟早要生乱;在河内,我说若不能尽快诛宦,则西凉必然反覆之势……如今如此相对,也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了吧?”

    公孙听着对方明显带有自表清白之语,却是一时失笑:“何谈卫将军?你我十余年故交,称呼我字便可。只是文约兄,若是咱们如此说下去,此时我是不是该对你言,洛中诛宦在即,何妨就此投降?昨日信中明言,今日只谈私谊,不论过去,这种事情也就不必多言了。”

    “是我失言。”韩遂不由尴尬苦笑。“这二人与卫将……与文琪做个介绍,成公英,成公实荣,文琪还记得吧?”

    公孙不慌不忙,便又上前笑握住成公英之手:“实荣当日拒绝我的招揽,可是让我心疼到现在的。”

    成公英被握双手,也不能躬身行礼,便只好无奈低头:“负国之人,蒙君侯错爱。”

    公孙再度失笑,却不多言,而是看向了后面那个卫士:“我还以为会见到庞令明呢,这又是哪位?”

    “此乃我乡人阎行,颇有勇力。”韩遂随口言道。“至于庞令明,凉州紊乱,其人与乡人结寨自保,此次并不在军中。”

    “原来如此。”公孙也是不以为意,只是坦然受了那阎行一礼,便转身指向了贾诩。“义公就不多介绍了,文约自然认得,我麾下军司马贾诩贾文和,早十几年前便是武威孝廉了,你应该也相识吧?”

    韩遂愈发感慨不及:“邻郡名士,焉能不识?不想今日阵前相会,却多是故人!”

    公孙笑意不减:“说起故人,文约可知道为何今日是我为帅督关中事?”

    韩遂自然疑惑。

    而公孙却是毫不避讳,将自己与袁本初明争暗斗一事全盘托出,只说二人都有心于洛中事,互相拆台,这才一个西走关中为帅,一个东出汝南募兵。

    说完这些,其人却是有些自鸣得意道:“文约啊,昔日因为你我为边郡人而有所小看的袁本初,如今便是代袁氏行事,占有洛阳地利,也不过尔尔啊……”

    “那是文琪自强,孤身可为天下权重的缘故……袁本初哪里能比得上你呢?”韩遂当即附和了一声,却又转而反问。“不知道你兄公孙伯圭,你彼时尚未成年的族弟公孙越,如今俱在何处?”

    公孙自然没有隐瞒,便又说起公孙瓒、公孙越这些年的经历,说完后复又问起对方妻子儿女之事,韩遂也一一作答,并无隐瞒。

    总之,二人细细说来,却居然真的只是尽说私谊,不论其他,非只如此,旁边皇甫嵩、董卓、王国、马腾等人也是如此。

    而说了好一阵子,眼见得日头都要偏西了,却忽然听得旁边一阵喧哗。

    原来,董卓与马腾在那里闲谈,却是说到了一位二人公识的羌族豪帅,据说也在对面阵中。董卓想见,马腾也想叫人过来,但却碍于双方约定,不好私自唤人过来,便让跟着自己的那名羌人豪帅转回去换人来。

    孰料,董仲颖不以为然,居然一手扶着腰带,一手拽着马腾,只带着两个女婿,也就是牛辅与李儒,兀自踱步向前,走了数十步远,然后直接临阵呼喊那羌人豪帅之名。

    对面叛军军阵一时骚动,后面汉军也有些震动,马腾也是紧张不已,但随着那名豪帅惊喜出阵,然后跪拜在董卓身前,汉军这才安稳下来。

    而之所以只说汉军安稳下来,乃是因为董卓上前喊人之后,那些对面阵中的军官纷纷拥挤上前,争先去看名震凉州数十年的董仲颖。

    董卓见状不以为意,只是大笑不止,却是甩开牛辅的阻拦,牵着那刚刚扶起的豪帅之手再度向前,几乎已经来到叛军阵前,然后方才以手指向了自己的肚子:

    “诸位凉州乡人是想看我董卓吗?我这人并无什么可看之处,唯独年长后愈发体胖,就这个肚子值得大家看一看……”

    话音刚落,对面叛军中的汉羌首领便纷纷大笑,然后也不知是谁带头,这些人纷纷下马行礼问候……羌人豪帅多有跪拜,汉人首领多是躬身行礼,口称将军。

    董卓见状更加大笑不止,居然是孤身向前,挨个将这些人亲自扶起。

    身后,皇甫嵩与公孙见状对视一眼,也是大笑摇头,然后二人各自拽着王国与韩遂,也是阔步向前。

    皇甫嵩自然不必多说,凉州人哪个不认识他?一时间,那些凉州羌汉豪帅纷纷再度行礼,或下跪或躬身,或按照边郡习俗口称大人,或是按照官阶口称将军。

    不过,等到公孙向前,这些人却有些犹疑起来……毕竟,和前面两位相比,公孙还是太年轻,而且真不熟。

    韩遂尴尬失笑,只好赶紧亲自介绍:“这位乃是卫将军,蓟侯,辽西公孙……”

    西凉叛军听得此言,汉人首领多是之前官军,自然知道轻重,倒是也跟着再度行礼,唯独那些羌人,实在是没有多少反应。

    “韩公说的再多,我们也不知道什么人……”有羌帅干脆用皱巴巴的汉话直言。“不知道这位将军与董公、皇甫公相比,是大是小?”

    “是大!”韩遂正色相告。“此番对面汉军,以卫将军为首。”

    一众羌帅还是犹疑,而董卓与皇甫嵩却是各自无言,反而在那里一个摸肚子一个捏胡子,俨然还是心存怨气,多少有些看笑话的意思。

    “文约兄何必说这些他们不懂的东西?”公孙见状根本不急不气,反而笑谈道。“我就不行了,你们这些人当日就没人随董公和皇甫公一起出去打过黄巾贼,难道一点没有听过我白马将军之名吗?”

    听到最后一个称呼,却是有一名羌帅一时惊异:“白马将军的名声,我们在北地常常听到鲜卑人和匈奴人说起,都说东面有个汉人白马将军,素来善战……莫非就是将军吗?”

    “天下并无第二个白马将军!”韩遂愈发正色相告。“早年间,这位白马将军刚刚二十余,便曾出塞,烧掉了檀石槐大汗的王庭……你们总不会忘了这件事吧!”

    一众羌帅一时轰然,然后居然也是下跪行礼,而公孙也不顾这些人身上的羊骚味,便兀自上前将他们挨个扶起。

    扶起之后,一名羌帅向公孙等人身后望去,却是问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敢问白马将军,听说你的坐骑向来都是白马,刚才未曾细想,现在看去,敢问是哪一匹?”

    韩当早已经将马匹牵来,公孙不以为意,便回头直接指给了对方看。

    然而,其人看过之后却是大为不屑:“将军以白马名震天下,东边的人我们西边都知道,为何却骑这种普通白马?”

    此情此景,公孙自然不会说什么自己又不需要冲锋陷阵,真正的上好白马都给勇士了云云。

    实际上,这位卫将军稍一思索,便指向董卓的肚子正色言道:“诸位凉州勇士怕是不知道,董公善饮,在我营中每日只喝上好的美酒,之前在水东侧月余,他将我营中美酒喝的精光,不得已我便卖了自己的好马买酒与他……他这个肚子多少是我用自己坐骑换来的!”

    一众叛军豪帅闻言,纷纷大笑,便是董卓也抚摸着自己肚子仰头而笑,阵前因为公孙这个陌生人到来而有些偏重的气氛也是顿时烟消云散。

    须知道,这年头大肚子,也就是所谓大腹便便,和长胡子一样,乃是美男子的象征……当然,公孙对这两样是都不感冒,但不代表人家董卓不能用这个来自傲,更不代表公孙不能用这个来活跃气氛。

    笑完之后,那之前质问的羌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本以为将军是东面的人,多少会自恃身份,看不起我们这些凉州边地羌人,这才出言为难,却不想将军如此年轻却如此豪气……我不能有所赔罪。”

    说着,那羌帅却是在众人好奇目光中返身从军阵中牵出一匹马来,却正是一头格外雄壮的白马:

    “将军请看,我这匹马乃是凉州数一数二的宝马,正该赠与白马将军使用!”

    公孙也不推辞,径直牵过马来,然后扶着对方肩膀言道:“壮士送我宝马,我若不受,便是看不起你,但这礼物如此贵重,我也应该有回礼才是……敢问首领姓名,晚上我请人送你数坛好酒!”

    众人纷纷称赞不已。

    而在旁边,王国、马腾、韩遂等人,却是不由面面相觑,然后各自无言。

    双方谈笑了许久,但眼见着日头愈发偏西,这些羌汉豪帅多少还记得这是两军阵前,也晓得一些轻重,便不好继续多说,就纷纷告辞后退。

    最后,居然是叛军军阵主动退了百余步,将空间留给了双方主帅以作辞别。

    而等到双方主帅在地上各自行礼作别完毕,然后又各自上马拱手之后,将要转身之时,公孙却忽然回头喊住了韩遂:“文约且住!”

    王国等人与董卓等人同时敏感回头。

    “我来时与你带了礼物,乃是辽东上好人参,寒气未退,正好熬汤滋补,之前差点忘记……文和。”公孙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

    贾诩闻言不慌不忙,将身上所负的匣取了下来,然后勒马向前,当众送上。众人看的清楚,那匣子外光明正大包着一封书信……但此情此景,根本不是询问查探的时候,便都兀自不言。

    而韩遂接过信来,也并未想太多,只是转手交给了身侧阎行,然后再度致谢。

    就在众人以为要到此结束之时,公孙却忽然又打马向前,亲自来到韩遂身侧,将成公英挤开,然后却又按住了那之前一直无视的阎行肩膀:“你既然姓阎,与皇甫公旧部、贾文和旧交、故信都令,也是我的旧交阎忠阎叔德是何关系啊?”

    阎行捧着匣子,猝不及防,便当即讷讷答应:“正是族叔!”

    “我听说他去年死了?”公孙忽然问及了一个让在场诸人纷纷色变的问题。

    “是。”阎行勉力答道。

    “要做个孝子啊!”公孙按了按对方肩膀,留下一句无可挑剔之语,便兀自骑着那匹神骏白马,转身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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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握全兵,遂尽起全军过水,两营相隔七八里,叛军震恐,请与等相见。与遂洛中故旧,副帅董卓、皇甫嵩固凉州名将,亦与叛军王国、马腾旧识,乃应。於是,翌日阵前相见,三帅各只率亲卫一人,互交马语移时,不及军事,但说私谊,拊手欢笑。贼将遥见坐于白马上,威风凛然,兼皇甫、董西凉名将,素知其重,乃悉于马上遥拜。汉羌观者,前后重沓。见之,乃笑执遂手,与卓、嵩下马向前数十步,各自临贼曰:‘汝欲观吾等邪?吾等亦犹人也,唯董公大腹便便,可称佳耳!”卓等大笑,贼亦大笑,复纷纷临阵下马跪拜,又牵坐骑白马十余,献称礼。”《汉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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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汉兵奋迅如霹雳

    “可战!”

    公孙与董卓、皇甫嵩一起返回到汉军军营之中,尚未落座,立在帐中的前将军董仲颖便换了一张面孔,然后开门见山。“贼军各怀鬼胎,可一战而破!”

    “不错。”经此一事,便是之前一直不支持速战的皇甫嵩都改变了态度,如今其人一脸不屑。“老夫今日也算看明白了,彼辈皆竖夫,便是韩文约也无雄天下之意,不过是打着诛宦旗号,求割据一方,暂且安乐而已。”

    竖夫,大概要比竖子高级一点,但也仅仅是高级一点,而能让皇甫嵩这么沉稳的人公开嘲讽辱骂,可见对面那些人也确实就是个竖夫的格局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公孙不急不缓,微微颔首,复又失笑看向了贾诩。“怪不得文和当日会离家避祸,也怪不得阎忠宁可自戕也不从他们……这些人除了割据、混战,又能给凉州带来什么?凉州事终究还是要归于天下事的,换言之,只有重归中枢辖制一条路。”

    三位将军在前,贾诩只是微微点头,并未插嘴。

    而三将继续讨论了一番,相互交流了一些具体情报,却是愈发笃定了对面的离心离德与各种不堪之处。

    首先,正如董卓、皇甫嵩说的那般,凉州叛军经历了数年的反复,早就不是当初因为凉州老百姓活不下去,中上层又屡遭歧视,从而愤然而起的那个局面了……数年的军事战斗以及复杂的内部兼并过程,已经使得叛军领导层迅速堕落腐化了。

    这种腐化不是叛军个别首领的道德所决定的,实际上据众人观察,韩遂还是有些水平的,马腾本人也好保持着基本上的朴素道德作风……说到底,这是一种整体制度的腐化,上面哄着下面,下面捧着上面,大家各有地盘,各有各的想法,无人能作出真正的决断,无人能真正的左右局势,整个叛军组织,宛如一头失去理智的多头怪物,只能凭本能行动!

    至于说此番叛军大举出凉州入关中,其实也正应到了这个问题上。

    须知道,如今叛军主要五股势力。

    其中,王国持有汉阳郡,韩遂据有金城郡、武威郡,李相如本是陇西太守,黄衍本就是酒泉太守,唯独一个马腾,本身是扶风人,却久居陇西,然后以耿鄙司马的身份持汉阳兵反叛……那么如何安置马腾就是个大问题!

    大联合状态下,兼并是不好兼并的,因为会人人自危。

    而且再说了,马腾也不是吃素的,且不说他本身就带着州中精锐部队反叛,其人在陇西时更是因为家贫无奈娶了羌女(马超生母),很得陇西羌人部族的拥护……这种实力派,兼并起来怕是要崩坏牙的。

    而要给他地盘呢?

    是李相如会同意对方回陇西联合当地羌族,还是王国愿意对方领着一支精锐部队留在汉阳?

    故此,思前想后,众人却是干脆建议马腾回他的祖籍,关中扶风,也就是眼下这个战场所在。

    当然了,这个情况只是决定了叛军各部的战意,马腾是特别主战,他确实想有一块地盘;李相如和王国次之,他们确实想把马腾撵出来;而韩遂和黄衍最是敷衍。再加上所有人都想保存实力,这才导致陈仓久攻不下。

    但是,偏偏他们又不能撤军……因为没有战果,手下那些兵头子不许他们撤军!

    凉州很穷的,关中很富有,大家出来一趟不容易,而且这么强的兵力聚集在此,到底怕谁啊?总不能浪费了那么多粮草,最后却空手而还吧?

    也就是在这些人扯皮僵持之时,公孙忽然提汉军五万,来到了他们跟前。

    三将议定,都觉得此战可行,皇甫嵩与董卓便也不再军务上多说什么……毕竟,如今军权在公孙手中,他们手中不过是一万步卒,也就懒得多言什么。反正到时候,估计也就是一道军令下来让他们所部跟在骑兵后面攻城拔寨而已,二将俱是宿将,如何会误事?

    实际上,三将随意坐在帐中,倒是继续了白日间的那些闲散话题。

    “其实想想,若非是南容献身,这一仗未必如此轻松。”皇甫嵩忽然感慨言道。

    众人多默然,便是董卓也无话可说……须知道,傅南容殉国,不仅仅是他一人之死这么简单,这是因为傅氏本是北地郡郡望所在,其人如此激烈,也使得傅氏的态度无可更改,所以,叛军虽然名义上统一了凉州,却根本无法有效控制北地。

    开战前,那一两万所谓离开叛军北归的杂胡,其实便是北地郡和隔壁并州西河所在羌人、匈奴人了……没有一个领头的,他们自然要北归。

    而反过来说,若是傅燮当日真的骨头一软,今日当面的,怕就真是实打实的十万大军了。

    “此战,必以贼血,飨傅南容之魂,亦飨阎叔德之烈。”公孙半晌,也只能如此言道。

    众人纷纷颔首,刚要再说,却忽然又有义从打扮之人匆忙入内,其人疲惫不堪,俨然远行而来,却是一入帐便奉上了一封书信。

    公孙接过信来,示意娄子伯亲自带对方去后帐安歇,然后等人离开后却居然看都不看,便将来信塞入了靴子里。

    董卓冷眼旁观,一时嗤笑:“文琪不便在我们面前打开吗?之前盖元固携你亲卫自长安同来,你就匆匆下定决心开战,今日又有亲卫辛苦送信,你也不开……莫非以为我董卓居然是和对面的叛贼一样,见到人送信便心生疑虑吗?”

    坐在下面的盖勋神色如常,毫无动摇。

    而公孙也当即摇头:“彼辈嫌隙自生,白日间那封书信不过是区区小道,聊以锦上添花,并无大用。至于董公说的此信,其实乃是从幽州快马送来的私信,之前元固兄所携者乃是我家中夫人遣人快马送来的私信,这封应该是我幕下长史以幕府名义送来的讯息……所以才晚了几日。”

    说着,公孙便将靴子中的信取出,然后放在了自己与董卓中间的几案之上,并缓缓言道:“不敢是家中又添一犬子罢了。”

    董卓瞥了一眼桌上信件滴蜡封皮,然后直接拿到手来,但等到他看清封蜡下面确实是署名吕范之后,便不由哑然失笑,然后便又放了回去:“焉能不信文琪……文琪若决心已定,便可即日发令,早早了断当面之敌。”

    公孙也不去拿信,只是微微颔首,却没有立即决断。

    董卓、皇甫嵩二人觉得无趣,便各自带着心腹离开,而盖勋却被喊住,乃是公孙还记得那个送他神骏白马的羌人豪帅,专门让人挑了一匹锦缎,外加两坛好酒,让盖勋走他的路子去回礼。

    众人愈发无话可说。

    等到了晚间,全军一如既往在落日前用饭,然后早早刁斗严禁,巡视严密,普通军士自然是在帐中躲避春寒,兼低声闲谈,然后静待安眠。至于军中高级官吏,却是能在自己独享的帐篷里,点上烛火,稍微做些自由的事情,譬如读一读书,写一封家信之类之类的。

    至于中军大帐,那自然会灯火通明,连夜不熄……公孙很早便有将具体军事部属交给娄圭还有自己义从中佼佼者的习惯。

    大战在即,他们自然要尽量完善军事计划。

    不过,大概是由于对面的破绽太多,军事计划很快便制定完毕并得到了公孙的认可,到了晚间不久,中军大帐居然也跟着灯火黯淡了下来,然后只有公孙本人歇息的后帐尚有微微灯火。

    相对应的,贾诩今日晚间在处置了几个犯了军法的士卒之后,既没有读书,也没有写什么东西,而是枯坐在帐中,一边沉思白日情形,一边仿佛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果然,深夜之中,白马义从中的一名军官,贾诩隐约记得是叫张南的,忽然来请,说是君侯在帐中唤贾司马前去。

    贾诩面色如常,依旧是谢过了对方的辛苦,然后方才从容随对方去往中军大帐的后帐,面见此间五万大军主帅,卫将军公孙。

    “文和且坐。”公孙榻上放了一个小案,其人正在伏案写着什么,见到贾诩到来,却只是随手一指,示意对方上榻来坐。“且等我写完回信。”

    贾诩躬身行礼,安静侧身坐在了榻上,却是不敢学娄圭、戏忠那二人随意脱鞋上榻。而且,其人全程目不斜视,根本没有去看公孙在写什么。

    过了许久,公孙方才抬起头来,于烛火下看了看眼前之人,然后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文和,你以为可战否?”

    饶是贾诩早有准备,也有些茫然失措:“将军何出此言?董公、皇甫公、盖公俱言可战,娄子伯、戏志才也早早劝战……将军自己也看的清楚,甚至今日还有军略制定,为何还要问我?”

    “事关数万人生死,总是想要多些底气的。”公孙见状不由失笑道。“你是我生平所见智计第一之人,你不说可战,我心里总是不安的。”

    “何敢称军中智计第一?”贾诩尴尬低头。“且不说论战者未必需要智计如何,董公、皇甫公二人,一以豪气,一以威德,俱为名将。便是真说智计,军中也有娄子伯分划军略井井有条,戏志才洞察形势,皆可称一时人选……便是不说这二人,此时此刻,只这帐中,将军之才智也远胜于我。”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居然比你智计高明?”公孙失笑对道。

    “将军洞察人心,今日抹书间韩遂实乃我生平所见绝妙之策……”

    “我之前便说了,这是小道,韩遂等人自生嫌隙,有无此书他们都不会团结一致的……所谓智计高明之处,在于洞察人心与形势,然后再根据形势与对手制定最佳策略。”公孙不以为然道。

    “若如此。”贾诩侧身坐在榻上拢手言道。“今日君侯临阵观敌虚实,也可以称之为智计高明了吧?为何一定要再问一遍属下呢?”

    “因为足下确实是智计绝高之人,有你一言,我才能下定决心。”公孙回复的非常利索。

    贾诩苦笑:“如此,便又绕回来了……我还是不懂,将军为何会看中我,只因为当日阎叔德对将军夸赞了我一次吗?”

    “我也不懂……文和。”公孙闻言不由肃容感慨。“我对你情真意切,为何你却屡屡装聋作哑?甚至之前并军之时还对董仲颖有所暗示……我哪里不如董卓,只因为他是你凉州乡人吗?”

    贾诩也顿时肃容,半晌方才应声:“人非草木,将军对我的雍容与大度,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但也正是因为人非草木,无能为之时,只能以亲疏远近而有所为,层层推之。”

    公孙摇头失笑。

    “将军不要笑,我一个背井离乡之人,凡四十载,一半在凉州,此乃我故土所在;一半在司隶,我受汉恩,出仕宦游在彼处……这两个地方,将军固然神武,可真能有所为吗?”

    “为何我不能有所为?”公孙收起笑意,沉默了片刻,方才反问。

    “我在太尉府兵曹数年,虽然蹉跎,却能有所见识,将军的布置也自然一清二楚……幽州为根基,冀州有落子,此番将军入洛,难道不是要乱中取物,以谋冀州事,然后规大河之北,自成形势吗?”贾诩轻声反问道。“这中间,可有凉州事?可有司隶事?至于说董公……将军,如今凉州的事情,不是皇甫公便是董公,而皇甫公却已无进取之心,董公难道不是唯一之选吗?”

    “但你的董公那日被我压制,却只是望吕布这一勇之夫出神,而视你这个早早提醒他之人为无物……这种人,一朝得势,真能有所为吗?”公孙嗤笑反问。“而且,我今日在此,难道不正是在为凉州与司隶事?你总不会因为韩遂那些竖夫是你乡人,便反而觉得我是仇眦吧?”

    贾诩一时摇头:“不至于此……但将军也不必诳我,今日之战,固然能驱叛军使关中平安一时,可凉州事,哪里是一战能平的?须整顿大局,再回首为之。”

    “将来我必为之。”公孙昂然作答。

    贾诩登时摇头:“将军都要走的人了,如何还能为之?”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公孙不以为然道。

    “若非洛阳变故,将军何至于突然改缓为急?”贾诩不以为然道。“之前盖元固与君侯信使齐至,今日又有信来……必然是要急击而走。”

    “为何一定是洛阳事?”公孙愈发好奇。

    “总不能是幽州事吧?”贾诩摊手反问。“若如此,将军早就将帅印给皇甫公了吧?哪里会有余力在这里布置决战事宜?”

    “不想贾文和也有看错人的时候。”公孙盯着对方看了片刻,却是忽然将自己面前刚刚写好的书信转向推了过去。“之前盖勋与我义从到来,乃是说幽州乌桓、鲜卑作乱,隔断辽东。至于洛阳,反而一切安好,天子清醒,大将军稳妥,并无大事。”

    贾诩盯着身前之人,怔怔发呆,俨然是难得失措。

    “文和。”公孙摇头叹道。“时局晦涩难名,你这种人以自保为先,层层以亲疏推智计为之,固然无可质疑,但还请不要小瞧了天下人……我公孙固然不是什么一心为公之人,但也绝非那种因为私计而坏天下之人!幽州是我根基所在,我固然心急如焚,但若不能击败当面之地,使关中平安,又有何面目将来为天下事呢?”

    贾文和欲言又止。

    “也罢!”公孙愈发叹气道。“你有你的处世为人之法,我也有我的处世为人之道,今日便不为难你了。但请你记住,你的智计乃是天下难得的宝物,一计或可兴邦,一计或可乱武……凡为策,若是求自保,自然无话可说,但千万不要为私情亲疏而祸乱天下!毕竟,将来为天下事,继而为凉州事之人,不可能是你们凉州人,只能是我公孙!”

    贾文和下榻躬身而拜,然后便慌乱欲走。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公孙在后喊住对方。“如今局势,到底可战否?”

    “事到如今,君侯何必再问我?”贾诩疑惑回身。

    “我是为我自己问你吗?”公孙凛然相对。“若非是担心仓促决战,会遗祸关中士民,我何必如此小心?”

    贾诩冷静了下来,片刻后,其人躬身正色作答:“君侯!今日我在阵前看的清楚,君侯统帅之能远胜王国,用人调度之能远胜韩遂,临机决断之能远胜马腾,更兼彼辈兵不占优,士气不占优,地理不占优……所以,不要犹豫了,一战而决吧!”

    公孙挥手示意,贾诩立即趋步后退。

    而其人刚一离去,旁边却有一人从暗处侧门匆忙进入,来到榻前,烛火照的清楚,正是公孙心腹谋士娄圭娄子伯。

    “君侯。”娄圭不顾一切,焦急询问。“不是洛阳天子病危吗?如何变成了幽州有变?”

    “正是幽州有变。”公孙低头收起书信,然后一边取烛火滴蜡封印,一边从容答道。“之前不与你们说,怕是军心有变……”

    娄圭欲言又止。

    “不要说给志才,他听到这个必然自责。”公孙叮嘱了一声。

    “喏。”娄圭无奈应声。

    “还有。”公孙忽然又说道。“即刻传令各营,明日四更早早做饭,午前便要决战!”

    娄圭拱手而退。

    翌日清晨,韩遂、王国等人尚在为那封书信疑神疑鬼,中层首领尚在议论昨日对面三将风采之时,忽然间,哨骑便来报,说是汉军全营炊烟不断,俨然是要大战。而这些人尚未来得及沟通妥当,是战是守,便复闻得汉军全军而出,战线连绵十五里,大举向西而来……

    叛军登时上下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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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祖与凉州叛军持於渭水,将战,不定。太祖乃夜召问诩计焉出,诩曰:‘公明胜王国,勇胜马腾,用人胜韩遂,决机胜敌全军,有此四胜而不定策者,但顾万全故也。必决其机,须臾可定也。’太祖曰:‘善。’翌日,乃并兵出,连阵十五里。”《旧燕书》.卷七十.列传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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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叛军崩殂畏的卢

    这一日是正月初十,渭水依旧结冰,在上午日光下,整条河流都倒映出了某种让人难以名状的的光彩。

    得益于叛军的失措,汉军成功出营排成了一个横阵,军势连绵十五里之宽,然后在汉军各路大将的带领下,一路往西面滚滚而来。

    汉军军容齐整,旗帜飘扬、甲胄耀眼,更兼其中多有骑兵,一路行来,光是带起的烟尘,便能相隔数里见到。

    而稍行数里,眼见着叛军营寨就在前方,可叛军却丝毫没有出营的趋势,反而只是在营寨内加紧调配,彼辈死守之势不言自明。

    公孙见状也不再犹豫,他一边下令稳住阵脚,一边即刻诏令吕布、徐荣、韩当、鲍信、盖勋、皇甫郦、李七将齐至自己伞盖之前听令……公孙昨夜才下定决心,今日便全军而出,很多布置下面的军官都不知晓,还须阵前传令。

    “临阵相决,尔等为将,只许听令,不许擅言!”公孙骑在那匹神骏白马上扫视了这几名主将,干脆警告了一声,然后便直接点名。“义公!”

    “属下在。”韩当当即在马上拱手作答。

    “敌营南有渭水相隔,冰情不明,不要理会,你将步卒留在中军与我,只率两千河内骑士,一心一意从北面包抄……敌军若败,许他们强渡渭水,却不许他们从北面逃窜!”

    “喏。”韩当不喜不怒,轻松接下任务。

    “伯进!”公孙见状不再理会,而是继续于马上点到下一人.

    “君侯请下令!”徐荣闻言直接翻身下马,就在公孙伞盖下俯身而拜,动作言语中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

    “你也一样,放下步卒与我,自带河东骑士与你自己的屯骑营,李、皇甫郦两部骑兵万人也归你指挥……”言道此处,公孙稍微顿了顿,看了眼愈发兴奋不已的徐荣,却是反问了一句。“知道该怎么打吗?”

    “知道。”徐荣昂首应声道。“敌营间隙疏松,布置简单,并无连营相守之意,当急速驱大股骑兵入其中,隔断各处,若成功,则其首尾不能相顾,又陷于我军军势之内,士气必然崩殂,步兵也可从容破寨!”

    “善!”公孙夸奖了一句。“能做到吗?”

    “一万两千余骑兵,若不能为,荣岂非浪得虚名?!”徐荣应声而答。“君侯托大任于我,我必然不负君侯。”

    “那就去做。”公孙当即失笑,却又扭头看向了一名面色有些慌乱之人。“奉先!”

    “将军!”吕布赶紧握着马缰执手行礼。

    “下马。”公孙昂然吩咐道。

    吕布怔了一下,却是慌忙下马,然后学着徐荣那般在地上对着卫将军的伞盖俯首行礼。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公孙却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下了他那匹神骏白马,并继而单手扶起对方。

    “上来试试!”公孙微微示意。

    吕布一时茫然不解。

    “君侯让你上他的马!”戏志才在旁嗤笑道。“战事紧急,不要耽搁了。”

    吕布这才恍然,然后晕乎乎的爬上了公孙的那匹神骏白马,而等到他在马上坐定以后,这才真正反应过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反而有些畏缩。

    “奉先啊!”公孙站在马下,见状也是一肃。“我赐你区区一马,何必如此?今日之战,尚要奉你为先。”

    吕布微微回过神来,赶紧勒马离开代表了公孙身份的伞盖之下,然后方才勉力拱手:“君侯如此恩遇,布一勇之夫,如何敢不尽心供君侯驱驰?!”

    “此战关键便在于你。”旁边早有田畴让出自己马来,却也被公孙给无视了。“除了你自己所带的射声营,河南骑士外,我再将白马义从与你……”

    众人听得此言,俱皆失色。

    须知道,之前公孙让出坐骑时,周围人并没有这么大反应,但让出白马义从交给别人指挥,还是临最前之阵,这就让人有些难耐了。戏志才、田畴等人都有些想出言阻止的意思,但想到公孙有言在先……临阵相决,不许违背他的军令分划……却也无可奈何。

    吕布更加无言,只是神色激动之意终究难免。

    “我只有一条军令与你。”公孙上前来到对方马下,昂首盯着此人言道。“以你世之虎的姿态,领着天下这一等一的精锐骑兵,与我一往无前,沿着敌营缝隙,刺穿敌营,直扑陈仓城下……若有人阻挡,不论是谁,俱与我碾碎踏平!不要管身后,徐伯进自会跟进!”

    “喏!”吕布在马上大声言道。“必不负君侯。”

    “你若不负我,我也不会负你的啊!”公孙在马下摇头感慨道。“奉先啊,我来时已经写好了奏疏,而且还已经直接让人往洛中送去了,便是以你和伯进为首功,而且连着今日在此诸位将领皆有表奏……奏疏中说我们大破叛军,斩首数万……不要让我在大将军那里丢了脸!”

    吕布闻言,愈发激动。

    转过身来,公孙复又指向了李与皇甫郦二人:“你二人要悉心听徐伯进指挥,好生作战,不要丢了董公与皇甫公的脸,也不要负了我给你们的表奏。”

    二将来时必然受了董卓与皇甫嵩的交代,倒也干脆表态。

    “京兆尹与骑都尉我也不多说了,前方骑兵既胜,你们便驱兵向前,直接攻打营寨。”公孙最后叮嘱道。“此战在于前后之间是否紧密,万万毋失战机!”

    此时此刻,盖勋与鲍信当然也无话可说。

    “既如此,都走吧!”公孙这才回身上了一匹普通白马,重新归于自己伞盖之下。“吕校尉先发,徐校尉跟进,步兵再全员跟进……兼将此令说与左将军、前将军知晓……若准备妥当,无须问我,见吕校尉出击,即可击鼓助威,催动全军……诸位,此战务必全胜,还关中太平!”

    言到此处,公孙终于拔刀下令,示意开战,俨然已经是尽了自己作为军事统帅的最后责任。

    众将一起在马上拱手,便各自引众而走,而白马义从也在公孙的严肃眼神之下立即出阵,准备跟上吕布。

    然而,众将尚未及真正散开,吕布却忽然回身,然后又在伞盖前下马行礼:“君侯,请君侯为此马赐名!”

    公孙在伞盖下怔了片刻,却是忽然失笑:“便叫做的卢好了!”

    吕布大喜,这才重新上了自己的卢宝马,转身而去。

    同一时刻的叛军大营内,实力最强、军力最盛的韩遂也在匆忙布置着什么。

    “文约。”成公英满头大汗,自营外匆忙赶来。

    “如何?”韩遂见到自己最信任的左右手回来,也是赶紧放下了军事分划,直接上前相迎。

    “马腾、李相如、黄衍都说他们愿意相信你,那信必然是对方诡计,值此大战,他们愿意共赴危难。”成公英匆匆答道。“马腾愿意放两千骑兵出营,李相如愿意放八百骑兵,黄衍愿意放一千骑兵……”

    “也就是不到四千骑兵了?”韩遂一声哀叹。“双方十余万兵马,对面更有骑兵近一万六七,四千骑兵够干什么的?说到底,还是起了心思,各自有所图啊!最可恨的是王国那厮,甚至都不愿信我!”

    成公英一时沉默。

    其实,公孙能想到的,这些人战斗经验如此丰富,又如何会想不到呢?

    大营间隙太大,很容易被对方骑兵分割,然后各自击破。而如此局面,想要有所应无外乎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也集中出来一支精悍骑兵,以骑对骑,一边阻止对方的分割包围,一边四处救援,保证营寨不失。

    而且这个时候,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若骑兵能胜,则全局便可全胜,凉州军想胜,也未必是痴人说梦。

    但是,凉州骑兵的精锐悍勇自然是不必多说,数量也是不差的,可想要如汉军那般集中所有骑兵而有所为,却是万万做不到的。韩遂四面求援联络,号召大家出骑兵,联合使用(他是不敢说统一使用的),但却只要来了四千骑兵。

    这便是所谓离心离德后,投射到战场上的最直接表现了。

    “马腾还算老实,他的三千骑兵出了两千,剩下一千用来保命也是无可挑剔;黄衍也算老实,他实力最小,也是尽力而为了;可李相如这厮,明明手上有三千骑,为何只出八百?”韩遂越说越是无奈。

    “要不要我再去劝一劝王国和李相如?”成公英无奈问道。“汉军最少一万五六骑兵,现在他们只出四千骑兵,加上我们的五千,不过九千而已,确实不够用……可若是王国能再出三千,李相如再多一千,再加上我们凉州骑兵的悍勇,未必就不能成事。”

    “不用去了。”韩遂连连摇头道。“汉军说来就来……来不及了。”

    “那……九千骑兵?”成公英依旧无奈。

    “实荣。”韩遂拽着对方微微在营中行了几步,后面亲卫很自然的留在远处并阻隔了其他人。“九千骑兵必败,如今之计,应当尽量保全为上,何必将咱们的骑兵尽数放出去?”

    “既如此。”成公英心中微微一动,倒是忽然正色起来。“文约你就更应该尽出骑兵了,而且应该主动带领这支部队!”

    韩遂立即反应了过来真要想保全实力,这五千骑兵才是真正的实力,而且若是此战真败,一来骑兵容易逃亡,二来战后无主骑兵只会本能跟随于他!

    但是……

    “我走,谁来守大营?”韩遂稍一思索,立即追问。

    “我来守!”成公英不慌不忙,当即作答。

    韩遂愣了一下,然后旋即摇头:“你是我手足一般的心腹,为一大营而失了你,不值得!不如像当日捧王国一般,寻个蠢货捧上去……”

    “文约啊!”成公英无奈叹气。“仗还没打呢!我刚才让你去领骑兵,乃是以防万一,并不耽误战事,可要是按照你这么安排,这大营必失,失了必败……此战你居然半点信心全无吗?”

    韩遂沉默片刻,到底是对自己最信任之人说了实话:“不瞒实荣,之前出征时我之所以推王国为首领,便是认定了此战必败,因为洛阳局势没到那种地步,关中怎么可能打得下来?而昨日见了对面三将,便更加去了三分战意。等到昨晚上被对方遗书离间,今日各路兵马皆不愿出力后,更是绝了战胜之心。”

    “你也是纵横凉州数年的人物了,居然被对面夺了气势吗?”成公英当即无语。“说到底,我军兵力不弱,而且颇为强横。”

    “不是这么算的。”韩遂叹气道。“我军虽然看起来强横,却羌汉混杂,难统事权,人人皆有各自心思。而五万汉军中,有两万从凉州退回来的精锐老兵,还有两万保家卫国的关中子弟,剩下一万也是洛中禁军精锐……兵不如对方,将不如对方,之前陈仓打不下来,便该早早撤退了。”

    “那你也不能如此!”成公英厉声劝谏道。“战事在即,若是奋力一战,生死尚在我手,可若是不战而生退意,却反而是将生死送到他人手中……你不必多言了,我来守大营,你领骑兵去援护各营,先努力奋战,再说其他。”

    韩遂终究是懂得其中利害,所以立即点头称是……然而,就在他准备立即点齐骑兵出营当道迎敌之时,却又忍不住回头握住了成公英之手:“实荣,若事真不可为,不必拘泥,尽早投降!那公孙爱你才能,皇甫公和董公更是我们凉州乡人,若投降,还是能保全一二的。”

    成公英苦笑不已,连连推对方去调兵,然后又将军中最勇之人阎行唤来,好生叮嘱,让对方尽力保住韩遂。

    阎行虽然昨日被公孙弄的有些难堪,但其族人俱在凉州,又哪里会推辞,当即应声许诺。

    然而,这边韩遂、成公英等人还在准备,忽然间,营中上下便已经感到地面震颤,继而喊杀声、鼓声随着远处烟尘一起隐隐逼近,俨然是汉军准备妥当后,立即派遣大股骑兵来袭。

    韩遂不敢再耽搁,其人即刻上马,引自己部中骑兵尽数从后面的西门出营,试图联合马腾等人的支援骑兵,一起拦截来袭汉军骑兵。

    但是,等韩遂匆忙在营后聚拢骑兵,并转向东来,试图迎面接敌之时,却上来便有些失色原来,即便是烟尘四起,各处营寨已经慌乱进入临战之态,但众人却瞥的清楚,当面一线的汉军先锋骑兵居然隐隐皆是白马,然后瞬间便已经冲到了营盘之间的空隙里!

    而为首一人,虽然远远看不清相貌,但观其人身量高大,颇显英武,更是骑着在西凉军中颇为知名的那匹神骏白马,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韩遂远远看去,先是和所有人一样惊愕难名,但旋即便大喜过望:“公孙亲身犯险,真是自寻死路!营寨间道路不够宽阔,趁此机会,尔等速遣军中悍勇之士,当面直取此人,若能临阵擒杀此人,则此战非但无忧,反而会速胜!”

    左右羌汉首领听到,也是纷纷醒悟,便各自引勇力之士迎面向前。唯独一个阎行算是记得刚刚成公英的叮嘱,留在原地护佑韩遂不动。而眼见着身边诸多悍勇之士全都扑了出去,直逼到东面白马骑兵阵前也没有多少汉军骑士反应过来去救人,韩文约却是一声感叹,复又转过头来,面西而立。

    而且,不等左右人开口询问,韩遂便直接对着身后茫茫然的西凉骑兵兀自感慨言道:“刀剑无眼,文琪乃我故人,万一不能生擒,我又怎么忍心当面见他受害呢?但两军相争,如此局面也是无法。”

    说完这话,韩文约居然复又凛然起来,然后连续调兵遣将,一边继续呼喊军中勇士上前去捉人,一边又催促各部骑兵整合一起,准备趁势反扑。

    但不知为何,周边人呼喊声不断,诸多兵将也都只是往东面战场张望失态,却无几人理会于他,甚至阎行也在焦急唤他回头。

    “居然如此之快吗?”韩遂只以为是身后大局已定,不由惊喜回头,但等他再度转身,却又不禁茫然失措。

    原来,之前趁着来袭白马义从正在营寨缝隙之中的局面,韩遂派出了足足五六股精锐骑兵,其中,每股骑兵都有十来人,首领也都是西凉军中著名悍勇之士,乃是要轻取之意。

    但只是一回头再一转身,中间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废话,这些骑兵居然尽数消失了……就好像根本没有派出去一般。

    “白马义从如此精悍吗?!”韩遂怔了片刻,旋即大恐。“怪不得公孙文琪敢亲身犯险……”

    言罢,便要全军压上。

    但不及部队调度得当,那为首的‘公孙’仗着胯下的的卢马格外神骏,居然已经独自驱驰来到了百余步外,韩遂目瞪口呆,愈发不明所以。

    倒是阎行远远认出此人不是公孙,乃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汉军勇将,仓促之间,其人匹马而出,奋勇向前,试图拦住此人。

    话说,骑在的卢马上的吕布为求仕途,数年间又是学琴,又是装文化人,多有委屈,只广宗城下显露了一次边郡武人的姿态,杀了一次痛快,但却依然不如今日酣畅……因为他何曾手握过如白马义从这种精锐骑兵?

    刚刚五六十人直趋向前,迎面来取他,其人一矛一个,连杀数名身着铁甲的叛军首领,但抬起头来,那些人的侍卫却也被藏龙卧虎的白马义从们给纷纷消灭殆尽。

    将勇而兵悍,可不止是相加那么简单的。

    故此,吕奉先杀性大起,他眼见着前方似乎还有大将指挥,居然不顾对面还有数千叛军骑兵,便即刻纵马向西,继续帅白马义从与所部骑兵奋勇向前,直取此人。

    而其人胯下骏马极快,这才领先一步。

    阎行催马上前,拔矛欲迎面冲刺,然而吕布冲到近处,亲眼看到韩遂姿态,哪里会和这种明显是侍从小将之人纠缠?只一抬手便将阎行刺矛给荡开,复一回手便将此人轻易刺于马下!

    可怜阎行西凉名门,在族叔自杀后为保家族不得已为将,未曾等到反复机会洗刷身上叛军污名,便被吕布一矛刺下马来,复被赶上的汉军骑兵踩成肉泥,万般心思都随着性命逝去烟消云散了。

    不过,其人之死到底是有几分效果的,韩遂素来知道阎行的能耐,之前数十悍勇之士须臾消失不见,其人便已然心生胆怯,如今又见到这个被自己认错为公孙之人如此轻易便杀了自己军中数一数二的勇士,然后还收矛弯弓,俨然是冲着他韩文约而来,心中惶恐更是到了极致。

    生死之间,这位九曲黄河一般的人物果然是一勒胯下之马,转而俯身仓促隐入了叛军骑兵军阵之中。

    吕布勃然大怒,一箭射出复又杀死一人,便提矛杀入阵中,边战边寻其人,身后白马骑兵赶来,居然是跟在后面以少临多,杀的群龙无首的西凉骑兵连连后退,然后渐生崩殂之势。

    其实,不止是吕布临韩遂此处,绵延十五里的其余各处战线之上,局势也多如此。

    汉军骑兵主力在徐荣的指挥下,跟在吕布后面蜂拥涌入营盘间隙,轻易便摧垮营盘之间的联系,并直接与对面骑兵交战互冲。旋即,盖勋、鲍信,外加皇甫嵩、董卓本部的诸将,也各自奉命提步兵奋勇向前,直扑敌营。

    汉军以骑冲骑,以步临寨,竟然皆是一触便呈摧枯拉朽之势。

    只能说,韩文约先见之明,不愧是黄河九曲。

    我是黄河十八盘的分割线

    “昔太祖得骏马有的卢,左右言的卢妨主,或语令去。娄子伯在侧,谏曰:‘卖之必有买者,赠之必有受者,即复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且夫神骏妨主之言,皆论俗人也,明公神武,自负气运,何虑也?’太祖善之,遂乘数年,无恙。”《士林杂记》.燕.无名氏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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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白马猎长原

    正月初十,太阳高悬于顶,陈仓城东、水之西,汉军与凉州军同时在宽达十五里的战场上接战。

    明晃晃的日光与年后的寒气中,喊杀声、马蹄声、呼救声、刀兵声,各自接连不断,又有扬尘四起,淹没战场,兵马乱战,前后失位,烟火突发,遮天蔽日。

    各自繁杂,不一而足。

    如此情形,以公孙、董卓、皇甫嵩这一层级而言,想要再临阵指挥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便是稍微领兵多一些的徐荣也只能粗略传令到李、皇甫郦与各部司马一层,而真正在战场负责指挥推进的人,乃是各部、各曲,甚至各队的中层军官。

    实际上,此时战场东面的白马旗下,和左右两侧数里外的董卓、皇甫嵩一样,公孙在将所谓没有战马的‘三河骑士’尽数投入战场去攻击当面营寨以后,其身侧不过是寥寥数百人而已,显得颇为空落。

    没错,面对着如此宽阔的战场,下定决心的公孙一开始就没有留预备队,而是寄希望于一开始就用大规模的突击与推进一举定胜负。

    而现在看来,他的战术毫无疑问的成功了,因为即便是看不清战场具体情形,但是汉军的旗帜与前线交锋处的烟尘却是沿着营寨空隙一直向西移动。

    “恭喜卫将军大胜!”观望了许久之后,作为少有留在公孙身侧的军中高级将领,即便是向来从容淡定的北军中候刘表,此时也不免有些许兴奋之意。

    “胜是胜了。”听到身旁刘表言语,一直保持微笑的公孙却也不免表情生动了许多,却依旧没有太过兴奋。“但未必是大胜。敌军兵力雄厚,而且临阵经验丰富,士卒精悍,就怕能破其军却不能摧其军,能摧其军却不能吞灭其军……你我不如往前行一行,以明战况。”

    刘表缓缓点头,他虽然不懂军事,却很明白的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所谓破其军,说的便是眼前这种汉军大举推进的局面……甫一交战,对面凉州军的骑兵便被汉军骑兵逼退,五座大营的寨墙也被汉军步卒一举攻破,对叛军而言俨然已经无法立足,只能从战场败退,对应的陈仓之围也自然会被解开;

    而所谓摧其军,则是说汉军趁着这种大举推进的势头,对撤退途中的叛军造成了相当有效的杀伤与打击,最起码凭此一战让对方胆气俱丧,建制散乱,便是后退也无法立足,只能被迫逃回凉州;

    至于说吞灭其军的意思,就更不用说了……不过,想要达到这个标准,也未必一定要全部俘虏或杀伤,如果汉军在战场上对叛军造成了更直接、更有效的打击,或是杀伤基层士卒极多,或是擒获了大量对方骨干,使得叛军大规模丧失组织能力,数年内根本无力再出凉州,那也算是某种吞灭其军了。

    毕竟,凉州那个地方现在没人能进去,不让这些已经堕落成大小军阀的兵头子出来祸害关中,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相对于刘表只能明白这些层面上的道理,战场之上经验丰富之人,如娄圭、贾诩,又如董卓、皇甫嵩,却已经有了更清晰的判断。

    单就此时而言,观汉军此战如此速胜,不可能只是破其军,而说吞灭其军也未免有些难以想象,唯独摧其军,迫使凉州叛军仓惶逃回凉州,反而让人颇为信服。

    而这已经是之前仓促出征时想都不敢想的局面了。

    “君侯!”

    就在公孙移动旗帜、伞盖向前后不久,忽然间便有数名游弋骑士面带喜色兼大汗淋漓,迎面快马来报军中主帅。“京兆尹盖公让我等来报,他当面营盘已全破,叛军首领,前酒泉太守黄衍仓促弃营逃窜!”

    此言一出,中军诸人纷纷震动,然后惊喜莫名。

    “好!”公孙微微颔首,到底是也露出了三分喜色。“盖元固不愧是西州名将,破寨居然如此之速!尔等回去让盖元固不必请示于我,自去决定如何处置战局……再分出两人去告诉皇甫公与董公。”

    “叛军五营并列,一寨破,则五寨全破。”等哨骑离开,公孙这才一边继续勒马向前一边微微向刘表解释了两句。“咱们再往前走走,干脆去黄衍营中驻扎,省的待会游骑辛苦往来,回报战果不停。”

    刘表等中军众人自然无话可说,便纷纷护卫着没有了白马义从跟随的公孙继续向西不止。

    不敢,与此同时,左右各五六里处,就好像心有灵犀一般,根本没有收到黄衍营寨被攻破的皇甫嵩、董卓居然不约而同,各自移动本阵向前压上。不过,和中路那位卫将军为了方便传令与督军不同,他们二人此举,更多的是注意到了公孙的白马旗向前,所以便纷纷跟上,乃是要想看一看公孙此战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战局顺利的不可思议,斩将夺旗之事屡有发生,游骑更是在公孙前移的路上往来回报不停。

    不过有意思的是,和刘表等人愈发轻松不同,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军事统帅,越往西走公孙反而渐渐严肃了起来,因为他心知肚明,接下来才是真正决定此战胜果的关键所在……具体而言,乃是看吕布能突的多深,徐荣跟的多紧,而韩当又能否从北面包抄得力!

    换言之,就是骑兵的战略动作能否完成,又能完成到什么程度。

    “韩遂在何处?”

    数里之外,隔着叛军五座大营盘,得益于身后徐荣支援得力,骑在的卢马上的吕布依旧在继续沿着渭水向西进军不止。不过,其人每见到凉州军军官模样的人时,却总是不急着杀人,反而要先挥舞着自己手中长矛遥遥相指,喝问韩遂行踪。

    须知道,叛军五名首领,本该都在大营内才对,奉命为全军锋刃的吕布一开始也没想着如何,但既然知道之前率领骑兵阻击他的人正是韩遂,他又怎么能放过如此功劳?!

    而面对这种奇葩的战场质问,刚开始的时候,这些西凉军官还是愤然喝骂、挥矛迎上之人居多,但有一个算一个,却几乎全被吕布和身后的白马义从给弄死在了乱军之中。

    到后来,一方面是吕布表现太过强悍,一方面也是东面骑兵战线不断崩塌西来,所以大多数人渐渐丧胆,被遥遥一指后也多只是一言不发,仓促逃窜。

    但是,吕布仗着自己胯下神骏出众,手中长矛锋利,更兼一手百步穿杨的绝世箭术,却还是能将其中不少人针对性的斩落于马下。更不要说,身后白马义从也格外锋锐,动辄也能左右包围,协助绞杀了。

    所以到了最后,居然已经有人在惶恐之中指点起了韩遂的方位。

    如此局面,几乎可以说敌军已经破胆,可随着吕布继续率领白马义从向西不止,其人却是愈发焦躁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冲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利索了,以至于前面的西凉叛军骑兵已经渐渐稀疏,而偏偏公孙给他的第一任务是一路向西,冲破一切阻碍,直达陈仓城下才算为止。

    这意味着,他距离擒获韩遂这个大功越来越远。

    实际上,之前他为了追索韩遂,一路偏南,以至于来到战场最南面的渭水畔,已经引起白马义从中几名首领的不满,并招来提醒了。

    吕布可不想为了一个韩遂因小失大,但如此擦肩而过,却也真的让人感觉可惜。

    “韩遂到底何在?”

    眼见着前方又有一股仓惶西走的叛军骑兵,吕布心下大急,居然再度直接一人越众直入敌群,好在敌军胆气已丧,所以吕布此举宛如猛虎扑羊一般惊得这些人四散而逃,根本不及反抗。

    “可曾见到韩遂?”

    待冲入这股骑兵中间以后,眼见身前一名带着残缺头盔的铁甲骑士低头欲逃,一无所得的吕奉先更是直接拿长矛狠狠敲在了对方头盔之上。

    金铁交加,当即划出了一道火星。

    那叛军军官挨了这么一下,只觉得自己脖颈一时酸麻不止,却不敢做出什么多余反应,便赶紧伏在马背上,撒手扔下兵器,复又往西面偏北处指了一指。

    吕布抬眼望去,见到彼处有一大股骑兵,居然不下数百,正在往西北处逃窜,一时大喜,便抛下此人跃马去追。

    身后白马义从本要转上跟来吃下这股骑兵,见状却也扔下这区区几十人,跟着吕布去西北处寻那数百叛军骑兵去了。

    而滚滚烟尘之中,等吕布与白马义从纷纷转向,这头盔有所缺失的铁甲骑士却是趁势撒手从马背上滚了下来,然后在几名同样滚鞍落马的武士护卫下仓惶躲入了旁边枯黄中泛青的渭水北岸草丛内。

    待骑着白马的这些人与西北面那股骑兵展开了追逐战后,其人方才颤抖着抬起头来,却正是叛军五位首领之一,也是叛军中实际上的主要领导人韩遂韩文约。

    只不过,他刚刚骑得不是自己一开始被吕布瞥见时所乘的那匹骢马,头上显眼的盔翎也全然不见。

    “我等真是小觑了天下英雄!”韩遂旁边一名同样伏在草丛中的汉人军官此时居然还嗓音发颤。“这次出凉州来之前,我只以为天下勇武之人不过是阎行、庞德他们,对面汉军中的勇士也不过是李郭汜之流,哪里能想到那卫将军麾下竟有如此强人?!咱们军中多少勇士,在他面前居然宛如稚童一般。”

    “何止是强人?!”韩遂欲哭无泪。“你们居然只将他当做一勇之夫吗?彼辈分明是勇且善战,还通兵法……今日他领白马义从,一路追索,看似只是追杀我等,其实乃是一路向西之余专挑军官猎杀!若非这厮今日一路杀我数十名军官,我何至于连调兵遣将都做不到呢?九千骑兵,败得如此干脆,便是败在这几十名军官首领上了!”

    旁边草丛里几名羌汉首领与亲信闻言,一时俱皆悚然。

    不过稍等片刻,等气喘匀了,眼见着汉军并未有往此处查探的意思,其中一人,乃是前陇西太守李相如的亲信,却又忽然莫名开口,劝说打气了起来:“韩公莫要失措……依我看,你还是有天命所在的。”

    周边众人纷纷怒目,败成这样,狼狈到趴在河边草丛里躲命,居然还有脸说什么天命吗?便是韩遂都怒目圆睁了。

    孰料,此人不愧是李相如身边的文化人,他见状不慌不忙,居然在草丛里趴着说出了一番道理:“韩公你想想,若非是之前你那次落马,折断了盔翎,又趁势换了马匹,只怕刚刚已经被那人一矛给捅穿了!而如今你安然在此,难道不是天命在你,所以暗中有气运庇护,让你之前专门在逃跑路上马失前蹄吗?”

    此言一出,众人还真的一时无言以对。

    而韩遂也反应了过来,此时不是哭丧的时候,再加上他也明白对方的心思李相如在后面,天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反正没他韩文约活下来的概率大,眼前这人是起了改换门庭之意,所以真不是恶意。

    一念至此,韩文约也勉强收起哀容与怒气,强笑道:“王司马说的是,此番虽然战败我全能全身在此,想来将来必有成就……《淮南子》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孟子》言,故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

    话没说完,忽然间,草丛中的这十来个人俱皆变色。

    原来,众人皆是西凉人,又多历武事,所以几乎是同时感觉到了地面的震颤,并判断出有大股骑兵自东面赶来。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紧随白马义从而来,负责切割西凉军的汉军骑兵主力。

    而果然,众人微微在草丛中抬头,隐隐看见那边杀的兴起起白马义从在稍微犹豫了一下,在和为首那名骑着神骏白马的将领交流了一些什么后,居然只是打了一个旋,便弃了对此间西凉骑兵的追杀,继而往西面陈仓城方向去了。

    韩遂怔了一下,愈发感慨:“此人真是良将,情知后军既然跟上,那便应该以大局为重,往西去陈仓城断我军后路……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设身处地,谁能轻易放弃眼前斩获……”

    “韩公!”旁边那王司马忽然反应过来,便赶紧喊停了对方。“趁此人离开,汉军主力骑兵未到,咱们赶紧逃吧!”

    韩遂等人恍然大悟,然后即刻起身,试图寻得战场上的无主马匹,趁机逃窜,但是,韩文约刚寻得一匹马来,却又和周围几人一样,陡然怔在了那里,并冷汗迭出。

    “韩公,我等往何处逃?”刚刚还鼓吹什么天命的王司马,此时又是第一个问了出来。

    韩遂茫然无语……是了,那群白马骑兵已经越过了他们,往陈仓去了,身后又有大股汉军骑兵将至,自己等人该往何处逃?

    东面去不得,西面去不得,北面不是不能去……但自己等人被那群白马骑兵一路撵的沿着渭水逃窜,已经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战场的最南面,若是往北走,怕是来不及吧?

    随着脚下震颤声不停,韩遂与身边寥寥几人面面相觑,却是不约而同看向了南面闪耀着某种摄人光芒的渭水!

    “渭水能走吗?”王司马嗓音再度发颤。“冰还有多厚?我记得之前取水的时候,用长矛便可轻易捅穿冰层了。”

    “弃马,脱下甲胄。”韩遂松开手里的缰绳,也是嗓音发颤。

    下一刻,这十几人不管不顾,直接飞速转身往渭水河床而走,而且一边速行,一边匆忙脱下盔甲等赘物。

    然而,正值午后,冰面湿滑,几人丢盔弃甲小心扶持过河,还没走到一半呢,身后大股汉军骑兵就已经出现了,惊得其中几人直接滑到,然后带累着所有扶持之人一起倒在冰面上!

    “不要回头。”趴在冰上,摔得鼻青脸肿的韩遂咬牙大喊。“汉军不会冒险过河追我们,咱们速速过河!”

    而果然,这些骑兵虽然看到了渭水上有零散败兵试图过河,也看到了其中有这么十几个脱了盔甲之人,大约知道他们来历不凡,但也没有冒险,更没有耽误时间。反而是赶紧奉之前徐荣的命令,在此处绕向北面,以求分割包围。

    最后,居然是任由韩遂等人平安爬过了百余步宽的渭水冰层。

    过得河来,众人情知彻底是逃出生天来,更是难免长出一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刚刚还又是《淮南子》又是《孟子》,冰层上摔倒都凛然不惧的韩遂甫一逃出生天来,却又一时哀凄不止,最后居然仰头落泪,而且越哭越难释怀。

    原来,其人一开始只是想到了被那白马武士磕盔喝问以及爬冰过河的羞耻,然后却又想起了替他留守在大营的成公英,以及之前匆忙迎战被刺下战马的阎行。

    其实,何止是韩遂,其余人也多如此……刚才那一战,实在是太过羞耻,他们纵横凉州数载,何曾遇到过这种级别的溃败?

    九千骑兵,从交战开始就稀里糊涂的,然后一溃至此!

    但羞耻归羞耻,到了这一步,又该如何呢?是,到此为止,凉州军只是溃,真正死的人还没到那份上,尤其是骑兵,若能收拢一二,说不定还能一战。

    但是,好不容易爬过来,难道要再爬回去吗?

    只能说,谁能想到,卫将军公孙派出的前锋如此强悍,居然一鼓作气便刺穿了凉州军全军呢?谁又能想到,对方身后接应大部队又是如此及时赶到,并做出了分割呢?

    而哭了好一阵自,还是那王司马看在自家主公李相如死掉的概率愈发增大的份上,勉力劝了一句:“事已至此,韩公不要太过担心,想来汉军骑兵虽然分割迅速,但我军兵力毕竟雄厚,战线又这么宽,他们未必就能包围完全,至少有一多半人能从北面逃走吧?咱们赶紧动身,从上游绕过去收拢部队,然后回凉州修养数年,未必不能卷土重来?”

    韩遂勉力收起哀容,然后缓缓颔首,但甫一扶着麻木的双腿在河床枯草中起身,却忽然面如死灰。

    “韩公?”周围人都有些慌张。

    “哪里还能有一多半人逃出生天?!”韩遂既然失声捶地喝问。“我现在只怕公孙在北面也放了一支骑兵……不要多,两三千,足以配合汉军骑步主力驱赶咱们的败兵向南即可!而以公孙之用兵如此,哪里会忘记如此布置?再以昨日之温情,今日之凌厉看,公孙又焉能是那种网开一面之人?”

    周围众人俱皆变色。

    “为今之计。”韩遂忽然又眼神茫然起来,然后猝然跪在了渭水南岸草丛之中。“只能指望我军后面的各营主力不要败的太快了。其实若能撑到天黑,还是有些许生路可走的……”

    “……”

    “天一黑,汉军无法辨识我等,各处都能摸黑逃逸一些,更关键的是……”满身狼藉的韩文约盯着眼前渭水冰面,一脸希冀言道。“天黑以后,河冰重新变得结实,成功过河逃亡之人或许能多上不少。”

    众人纷纷颔首,但扭头看向高悬在远处陈仓城上方的太阳时,却又各自无言,然后纷纷学着韩遂跪伏在河床草丛中向北而望……

    还是那句话,事到如今,他们除了如此动作外,又能做什么呢?难道要再爬回去?

    同一时刻,公孙并不知道自己昔日故交沦落到了何种可歌可泣的地步,也不知道吕布大发神威,在遍寻韩遂不见的情况下,已经实际上完成了刺穿敌军全阵的任务。

    实际上,这位卫将军依然在慢悠悠的赶路。

    话说,之前开战后不久,公孙便获得汇报,说是叛军首领中实力最弱的一个,也就是前酒泉太守黄衍的大营已经被攻破,他便兀自向彼处赶去了。

    而等到公孙刚一到达黄衍的大营,便复又闻得另一名叛军首领,陇西太守李相如居然也弃营而走。

    这倒不能说李相如此举完全是错的……要知道,叛军五座大营,并排连横十五里,自南向北,从渭水畔开始,分别是马腾、王国、李相如、黄衍、韩遂这个顺序。而其中,李相如的大营居中,理论上是要跟旁边黄衍、王国的大营互成犄角的,但黄衍实力太弱,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无人支援,所以上来被盖勋这种凉州前三级别的大将率五千凉州老卒给一战而破,以至于不得不弃营而走。

    如此局面,居中的李相如大营便也不免瞬间陷入到了多面作战的境地,甚至很有可能会被穿插的骑兵迅速分割包围。

    那么为了保全实力,趁着汉军尚未完全包围而选择撤退,也不能说毫无道理。

    只不过,他这一撤,到底又把自己另一边王国的大营给暴露了出来。

    王国是叛军名义上的首领,手下附属的杂牌兵马颇多,此番也没有派出骑兵去支援韩遂,所以兵力强盛,堪称各营支点。

    于是乎,公孙复又移动旗帜,自黄衍的大营出发,穿过了李相如的大营,往王国营前,乃是意图督战的意思。

    然而,未等他到达彼处,负责攻打此地的鲍信便同时受到了左右两面的支援……一边自然是李相如撤退后的当面汉军,另一边却是赶到阵前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的皇甫嵩,主动下令分出的援兵。

    事实证明,皇甫嵩这个临时下令使出的战术动作起到了奇效。

    他当面的马腾虽然兵力不如王国,但战力和顽强程度却远胜于王国,所以一时攻打不下。而此时,调度步卒转向援助鲍信,形成三面围攻王国大营之势,却是让对方猝不及防,大营登时便告破。

    而主动撤退,与突然被三面攻入的败退绝不是一回事,王国大营彻底失序,军队完全失控,几乎是迅速沦为了溃败之军。

    马腾侧靠渭水立营,虽然战力未失,但见到旁边王国大营如此情景,自己眼见着便要沦为背水孤营,更兼派出两千骑兵给韩遂当什么‘支援部队’,此时却被对方骑兵冲击的连根马毛都无……外无援兵,哪里还敢身陷死地?

    于是乎,马腾赶紧弃营而走。

    几乎是同一时刻,最北面的董卓部也彻底攻破了独木难支的韩遂大营,并擒获营中主将。

    韩遂才是西凉军最大的实力派,也是最难缠的对手,公孙听得这个消息,只以为是韩遂被擒获,所以来不及去管王国和逃走的马腾,便复又转向北面,试图去韩遂大营。

    然而,其人赶到彼处,却又发现韩遂居然开战前便主动‘骑兵遁’了,只是抓获了成公英而已。

    未及多言,

    身后居然又来报,说是前方围住了叛军首领之一,前酒泉太守黄衍,彼辈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好下场,正在负隅顽抗。

    而等到公孙继续移动仪仗,赶到了黄衍处时,却又只见到对方的人头……据说是自杀……

    刚刚下令悬首示众,那边又说王国被俘……

    而和不停转向,不停移动的公孙不同,韩遂军营北面的一座台地上,董仲颖却冷冷看着公孙的大旗南来北往、东走西顾许久了。

    实际上,从开战后不久,董卓便移动到了这出视野极佳的台地之上,然后就一直没动,只是在此处远远眺望战场:

    他看到远处吕布和白马义从的组合一往无前,一路刺穿了叛军骑兵军阵;

    他到了盖元固不愧是自他之后的唯一凉州将种,一战之下,便以强袭姿态攻破了黄衍的军营;

    他看到了徐荣的骑兵紧跟着吕布卷起的那股烟尘,先是迅速完成对五座大营的分割,然后又在营盘相继告破后即刻大胆穿插,转而试图分割包围敌军全军;

    他看到了就在自己正西面,韩当的两千骑兵配合着战局,先是迅速完成侧切,然后以各种战术动作尽全力挡住了叛军骑兵的逃窜,最后终于等来了徐荣的支援,却又回身配合着步兵完成了堵截;

    他看到了随着叛军各处依次告破,而公孙的白马旗宛如军营中蹴鞠的人那般,一直追逐着什么东西一般辗转不定……但这个东西不是皮革做的鞠,而是胜利的消息。

    只不过,胜利的消息太多,胜利来的太,这才会展现出一种让人咋一看感到有些可笑,但实际上却非常令人恐惧的表象来。

    “以公孙文琪之能,天下虽大,又何处不能往呢?”董卓扶着腰带,迎着午后阳光,终于望着战场出声感叹。“今日事,他可以为,我却难为!”

    旁边李儒一时无言以对。

    “不过文优,”董卓复又回头眯眼看向了自己的女婿。“你说为什么这公孙就这么能耐呢?年纪轻轻就能打这个好的仗,就能做到卫将军,就能压我一头,做我主帅?他凭的是什么呢?他的能耐是怎么来的呢?为什么他能打这样的仗,我却只能在张温那种人手下受委屈呢?”

    李儒苦笑一声,哪里敢说话?毕竟,他很熟悉这位岳父的脾气,他知道对方此时早已经有了不容置疑的答案。

    “我以前便有这个疑惑。”董卓复又回头望着战场而叹道。“早在他出任平定黄巾的一任节帅时,我便难以释怀,等我攻广宗不下,他在下曲阳成大功以后,我甚至一度心中妒忌难耐,以至于夜不能寐……都是边郡武夫,为何他就比我顺坦这么多?但今日,我总算是忽然醒悟了!”

    “请岳父大人指点。”李儒无奈恭敬低头。

    “一句话,他比我强!”董卓忽然面目狰狞,厉声而言。“他兵比我强,将比我强,家世比我强,后台比我强,什么都比我强!家世我不能换,但若我能有吕奉先之勇,白马义从之盛,洛阳贵人之支持,安利号之富有……下曲阳之事我可为之,今日事我亦可为之,将来事我还能为之!”

    李儒欲言又止,但只是看了眼自己岳父的那股凌厉眼神,便又赶紧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说话间,战局早已经发生了变化,在主要首领相继自杀、逃亡、被俘后,叛军彻底支撑不住了,无数凉州羌汉士卒,在狭窄的渭水平原上四处逃窜。

    前期可能凭着马匹之利四散逃逸了不少,但随着吕布、徐荣、韩当三人的战术动作全部完成后,随着步兵借势摧枯拉朽一般摧毁了叛军依赖的营寨以后,数万叛军终于按照汉军的战略规划,被装进了一个口袋里。

    而这个口袋没有被扎死,最起码对于很多缺乏地理气候知识的凉州基层士卒而言是如此的……在他们看来,或者按照他们的印象来说,北面长达十余里长的渭水是结了很厚的冰的,是可以直接跑过去的,而且没人把守!

    董卓发泄了一通,然后冷冷看着这些凉州叛军被驱赶向南,虽然猜到了公孙的用意,却是面无表情,只是让身边侍从去传令,让另一个在前线指挥的女婿牛辅,引本部一万人往南往西而去,协助尚显薄弱的韩当部,完成这个战略动作。

    然后,他便在午后渐渐西沉的阳光下,扶着腰带,缓步下了台地,去汇合公孙的白马旗了。

    而与此同时,十五里外的渭水畔,同样明了了公孙战略意图的皇甫嵩却是有些目瞪口呆,以至于半日都挪不动自己的双脚。

    因为就在刚刚,就在这位左将军身前,在宛如一条亮色白带的渭水之上,被这位左将军麾下兵马逼迫着,无数叛军兵马被迫蜂拥从渭水上逃窜……冰层一开始似乎还是很坚固的,有人小心翼翼的拄着兵器成功渡河,但在午后阳光直射下,随着前面一批人的成功‘渡河’,冰面很快便产生了大量的脏水渍与湿滑擦痕。而且随着渡河之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急,这种擦痕和水泽还越来越多,偏偏还有不少个人军事素质颇高的羌汉兵将不愿抛弃自己的战马、盔甲、兵器,甚至有人为了躲避身后的追击干脆直接骑着马在冰面上奔跑。

    于是,他们滑倒了。

    然后整个人、整匹马摔在冰面上,然后相互撞击,相互踩踏,然后从百余步宽的渭水中央处开始……封冻了一个冬天的冰面突然裂开了!

    我是还债了分割线

    “翌日,两军交战于渭水,汉兵五万,贼兵亦五万,贼连营十五里以守,乃连阵十五里齐攻,而兵势如山呼海啸,贼不能承……兵发未几,有报称破贼一营,乃移阵彼处,将至,复言又破一营,乃在正中,遂再动,将至未定,复报贼主营失翼,可围之,乃再三移阵,往之督战,未到,贼主营已破,复言擒贼首在侧,乃复行之。一战之内,反复如斯再三不止,终无定阵之处,而战事渐尽全功。董卓与婿遥观太祖旗帜,婿笑曰:‘吾观之,亦无指挥之能也!’卓大怒:‘吾观之,只觉天下至强在此,惊怖难安,竖子何见无能?’乃鞭之数十。”《汉末英雄志》.王粲

    ps:刚码完……我尽力而为了……晚上估计起不来,算我二合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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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闻达于诸侯,以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作为一个遗腹子,公孙珣很早就从自己那个号称穿越者的老娘处获取了人生指导纲领。然而,跟着历史大潮随波逐流了一年又一年,公孙珣却总是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族兄公孙瓒不靠谱啊,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在线等!”“四世三公的袁绍快被我玩死了,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在线等!”“超世之杰的曹孟德和我师弟刘备要组成联军来怼我了,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那个……娘啊,最近司马懿领头给我上了劝进表,我心里挺慌的,你说怎么办呢?”“哦,凉拌啊?不许打扰您老人家挑儿媳妇玩后宫太后传?明白了,这次肯定听您的话,我从小就听话!”这是一个半土著的男人奋斗在大时代的故事!覆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覆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覆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