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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榴弹怕水     覆汉txt下载     覆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 但见悲鸟号古木

    建安七年的蜀中,从过完年以后,气氛就一直是很惶恐的。尤其是作为统治核心的绵竹-成都地区,已经连续爆发了数次政潮。

    原因不言自明,中原决战期间,蜀中方面可能是因为偏安和侥幸心态,一直对可能到来的战争视而不见,以至于真的大祸临头后,反而狼狈不堪。

    话说,这个时候的蜀中局势,真的是跟别处稍有不同。

    从基本盘上来说,本土豪强自然不必多言,拥有人力物力的他们在哪里都是闹事的主旋律和刀把子;当时跟着刘焉一起进来的荆州、三辅、洛阳地区的所谓东州士自然也不必多言,作为外来政治领袖的根基,政治与财富的掠夺**也是天然而然。

    而且这二者之间的矛盾一直就是蜀中的主旋律。

    除此之外,益州地区同时还有本土道教、板蛮、氐人、南蛮等大量旁门左道和少数民族势力,几乎人人有刀枪,个个不可小觑。

    不过,这里面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是,巴蜀地区的本土著族右姓,也就是所谓世代做官的世族了,却居然是在如今的蜀中政坛中缺位,或者说失语的……这就很不长见了!

    不过,究其原因倒也简单。

    首先,巴蜀地区在后汉一朝文教一直都不发达,益州世族天然弱势。

    其次,那就刘焉统治下的益州,本土世族领袖一直缺位,名位最高的成都赵氏(赵典、赵谦一族),恰好董卓之乱前全家就被隔绝到了三辅地区,至今未归;而贾龙、任岐等前期和刘焉达成和睦的本土士人大佬却在刘益州与赵司空之间的隔空对战中沦为炮灰,被刘君郎给过河拆桥,纷纷宰了。

    换言之,如今的益州政局其实就是刘焉领着外来东州士,单方面欺压本土势力,而本土势力空有实力,却由于缺乏顶层位置上的士人领袖人物,所以往往难以表达自己的政治声音。甚至于,刘焉父子似乎早已经失去了本土士人的信任。

    这种奇葩的政治局面,在没有外来压力的情况下,说不定还能维持,可一旦发生大事,就不免因为失去缓冲和对话渠道,而酿成严重后果了。

    回到眼前,这一日,因为汉安守将,别部司马杨洪公然起兵造反,呼应燕军,已经年岁日长且将大部分权力移交给长子的益州牧刘焉,却是在忧心忡忡中难得走出绵竹城,往城外去祭祀祈福。

    祈福地点乃是城北二十余里外的一处山野之间,据说是去年此时,益州牧长子,现广汉太守刘范曾于此处见一貔貅,貔貅口出人言,说刘焉有德于蜀地,其子亦当位至公卿,无病无灾,八十而亡。

    随即,此处便成为了刘氏父子日常祭祀的所在了。

    车琳琳马萧萧,初夏时节,刘焉难得全副仪仗向北而去,却是一口气出动了数百辆车子,引得绵竹士民沿街观望。

    而刘君郎忧心忡忡之中,殊无半点振奋之色,更兼年岁日长,气力不足,愈显疲态。

    就这还不算,车子行到城门前时,忽然又出了一档子破事……其中一车中途车轴断裂,将刘焉一行人硬生生堵在了大街上。

    这其实是很合理的。

    须知道,刘焉这批车子是当年他杀了贾龙、任歧,一时间控制益州后,起了称帝野心,所以造出来充门面的,是违制品。结果呢,前脚刚造出来,后脚公孙就破了长安,刘表也把这事捅的天下人皆知,于是又引来刘焉表兄弟黄琬至此,专门喝问他为什么这么大逆不道?

    所以,这批数量达到千余的高级车子,自从打造出来以后,就一直就存放在绵竹城内的一处军营里,全程好生保养,却一次都没用过……只是偶尔刘君郎野心难抑的时候,会偷偷摸摸跑过去,坐在军营里欣赏一下,晚上也方便做个天子梦。

    而如今,燕公公孙撕破了脸,死活要硬吃益州,他刘焉才破罐子破摔,把车子放出来,享受一下天子待遇。

    但是,这么多年都没用过的车子,还好几百辆,一旦上路,不坏掉几辆那才叫怪事呢!

    刘焉心里大概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素来迷信,所以眼见着士卒清理破车,却难免郁郁之色溢于表面……毕竟,其人此时有心折返,又怕在绵竹士民面前露怯;有心继续往城北祭祀,又怕确实今日有不祥之兆。

    可事情还没完,就在一身蜀锦、光华照人的刘焉坐在大街上进退不能之际,忽然间,趁着车队停滞,居然有人临街拜谒,举书求对。

    刘焉见到是个有些面熟的高冠士人,一问才知道是益州本地名士谯岍谯荣始,也是无可奈何,便让人当众呈上文书,可打开一看却又勃然大怒!

    原来,这个谯岍居然是劝刘焉不要抗拒一统之势,反而应该放开白水关与葭萌城,举益州降服北面,只有如此,才能让益州免于刀兵之祸之余,使得刘焉父子抓住那一线生机。

    “益州狗皆不得用!”

    刘焉怒发冲冠,直接从车上站起,继而当街口出粗鄙之言。

    而甫一出此言,其人便自知失语,因为周围士卒纷纷回头,便是赶车的车夫都愕然回头看向了他,须知,车夫也是益州人。

    实际上,这种话一出口,便说被骂到的益州人,就连随行的几名东州士出身的幕属也都尴尬一时……堂堂益州牧,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失态至此吧?

    刘焉情知失言,愈发羞愤,只能尴尬以袖遮面,急令转头回府。偏偏车队太长,又花了许多时间方才得以脱身。

    而等到其人归府,却又亲自下令,逮捕谯岍,下狱拷打。

    自赵氏隔绝,任歧、贾龙纷纷死去,谯岍身为本地难得的经学名士,因为劝降而被下狱,再加上刘焉当众失态下的‘益州狗皆不得用’,却是引来益州上下难得一致的营救。

    就连东州士都纷纷进言,劝刘焉不要为一腐儒言语而滥杀损德,便是刘焉心腹重臣,原大汉太仓令赵韪,在出征汉安的路上也递来了书信,力劝刘焉以大局为重,当此时也,不要扰动益州人心。

    照理说,刘焉也不是个蠢货,如此危局之下,面对着如此汹汹民意,等气消了,本该放人。或者面子上抹不开,也可以就坡下驴,让自己儿子刘范出面把人给放了。

    然而出乎意料,事情闹开以后,刘焉根本没有放人不说,反而称病拒绝了所有的劝谏。甚至有传言说,便是刘范亲自去求情,也没用处,反而换来了刘焉一手握着长子,一手握着次子低声说出的一句话:

    “蜀中人人皆欲杀你我父子!除兄弟外,皆仇眦也!”

    消息传开后,便是亲近之人都觉得刘焉是真老糊涂了。

    “诸君,如今蜀地内忧外患,我为人子,当为父分忧,诸位为人臣、为人友,还请务必替我想想对策。”四月初夏,愈发不可开交的绵竹城内,益州牧长子、广元太守刘范刘伯道恳切出言,请求自己的幕属、宾客相助。

    “我以为还是要放人为先。”

    堂下在座者不下数十人,而相顾之后,自然是中郎将庞羲当仁不让,且其人身为刘范之妻兄,在刘范身前,隐隐有赵韪之于刘焉的感觉,所以素来也说话直接。“伯道,此时是何时也?北面燕逆举天下之势以临蜀地,如泰山压顶一般,虽说山河之险足以御敌,却也要内部人心不散!无论如何,此时都要尽早放人,以示诚意,更不要说什么滥杀之举了。”

    庞羲既然出言,其余臣属、宾客也都纷纷开口,却也多是附和此意,俨然是早有定论。不过,一时间,整个广阳太守的堂中居然满是荆州、中原一带的口音,稍有的几名蜀中本地臣僚根本不敢开口,也是有趣。

    已经三旬不止,须髯整洁的刘范闻得此言,倒是一声叹气:“既如此,等稍过两日,我再去求一求父亲,若他还不答应,我便偷偷放人,省的此事再生波澜。”

    堂中这才安稳下来。

    而就在此时,忽然间,席中一人陡然开口,却是蜀地口音,登时引来堂中所有人的注意:“臣听闻,陇西南部都尉、府君故友蒋干蒋子翼,最近有书至府君身前,不知是何言语?”

    刘范定睛一看,却是自己麾下难得的一名本地士人幕属,唤做张松,其人出身的成都张氏,却正是贾龙等人去世后,刘氏父子不得已提拔上来的本地士人代表……当然了,张氏代表人物不是张松,而是正为犍为太守的张肃,张松是张肃之弟,因为容貌短小,姿态丑陋,所以只能仗着兄长的面子随刘范做个郡府中的宾客。

    而一见到是此人,刘范便不由微微蹙眉,但还是耐着性子稍作回应:“子翼雅量高致,只说昔日旧事,并无劝降之语……”

    “蒋子翼固然雅量高致,然府君却为何不趁机以此交通北面,以求早降?”张松捻须昂然相对,其人蜀地口音配着那张丑脸愈发显得刺耳。

    “如何能降?”不等刘范反驳,庞羲便直接黑了脸。“燕逆擅杀降人,若降,你我尚可苟且,如刘益州父子何如?”

    “庞君何必自欺欺人?”张松愈发捻须冷笑。“吕布反覆小人,死不足惜,刘益州自降,有功无过,何惧其他?且刘司马也是刘益州父子,此次出使邺下,不也是颇受礼遇吗?为何回到绵竹,却被小人进言,说他暗通北面,以至于被禁足于府中?庞君,我就不说小人是睡了,只说刘益州父子以区区一州不足,对抗燕公天下之重,犹自不觉,恰似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而你在旁边看的清楚,不但不拦,反而吆喝鼓劲,如此姿态,怕不是觉得一旦刘益州父子降了,反而让自己失了当权臣,主宰蜀中的机会?依我说……”

    “益州子!”听到这里,庞羲如何能忍,直接怒发冲冠,一脚踢开几案,然后起身在席中拔出刀来,遥遥相指。

    而张松依旧不惧,反而大笑:“足下适才还劝刘府君以大局为重,营救谯荣始。如今竟然要为区区言语杀我这个益州子吗?还是在公开议事之中。莫非足下心中也觉得,‘益州狗皆不得用’?!”

    话至于最后,张松也直接掀翻身前几案,并昂首露颈,面目狰狞,挑衅姿态清晰无误。

    而庞羲虽然位高权重,且手持利刃,却居然不能再进一步,反而在刘范的逼视下,无奈愤愤持刀而退。

    “张曹掾。”刘范无奈目送自己妻兄离去,却还得去跟张松解释。“非是我不愿降,而我父在河北时便与燕公有私怨……若降,我兄弟或得生,但我父确不好有定论,这个时候,身为人子,除了帮他抵御外敌外,还能如何呢?”

    张松哑然失笑,也不多说,只是俯首一礼,便拂袖而去。

    刘范瞬间也起了杀意,却又无可奈何。

    就这样,原本还准备讨论一下军事方略,以及其他应对措施的正经大规模议事,只不过重申了一遍营救谯荣始的政治正确,变不欢而散。

    刘范尴尬退场,去安慰庞羲,而其余臣属宾客则各怀心思,各自离去。

    其中两人,一俊一丑,俊者方加冠,丑者大约十**岁,连进贤冠都未曾带,一直并席坐在角落之中,等到其他人全都离去,方才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起身转回到了太守府后院,却又在一处客房内收拾起了行礼……原来,此二人乃是堂兄弟,而其中那个做兄长的,也就容貌俊俏者,如今乃是刘范的宾客,可能是素来也不受重视,今日又见到如此荒唐之事,便起了离去之意。

    而兄弟二人既然收拾好行装,便去寻刘范告辞,却闻得刘范在后院与庞羲饮酒,便也懒得多言,反而出门步行,兀自出城去了。

    不过,刘范不看重这二人,有人却看重,刘范的亲表弟费尚费伯仁(费的伯父)正是那个兄长的举荐者,专门在议事后来寻其人,闻得此人直接打点行装离去,更是来不及去报刘范,便亲自乘车去追。

    然而,费伯仁明显追错了方向,他先是以为对方应该是要回荆州老家,便向东南大路而去,结果追出去二三十里都寻不到人影,却又忽然醒悟,转身向北,并终于在傍晚时分于城北一处亭驿追到了这对兄弟。

    “山民,何故不辞而别?”费伯仁累的气都喘不上来,但甫一入院中,看到在亭舍院中属下铺席而叹的那对兄弟后,还是大喜过望。

    “伯仁兄,何至于此呢?”那个叫山民的人见到对方不计辛苦追来,也是心生感慨,便从亭院树下起身相迎,拱手以对。“纪本年少,自当游学历事,潜心读书,只是眼见着天下局势渐渐平安,稍起了趁势扬名之心罢了,这才来蜀中一游。而如今刘益州父子用人唯亲,辟士以地,我也没有计较的意思,大不了带着我弟一起去邺下读书科举便是,何论其他?”

    费尚尴尬至极,便上前挽住对方在院中树下席上落座,复又喊亭长取温水来用,稍微解渴之后,才无奈开口:“是愚兄想多了,只是愚兄身为刘氏妻族,不免存了替刘氏尽一份力的想法,如今又知道你虽年少,却是庞德公之后,必然是个命世之才,所以才想挽留足下。”

    那俊俏之人,也就是庞德公之子,庞纪庞山民了,闻言一时好笑,便指着自己身侧丑陋少年而言:“不意连伯仁也是以貌取人之辈……我弟庞统虽年少,却才是尽得我庞氏家传之人,我此番西行,全是听他言语,今日也是他劝我北走,我才直接弃了蜀地准备去北面的……伯仁求贤,何故只寻我来?”

    费尚一时愕然。

    而那丑陋少年,也就是襄阳庞统了,闻言也一时失笑:“怎么?若韩信如此容貌,萧何便不追了吗?”

    费尚更加尴尬,便避席在地上朝着庞统认真一礼:“是在下以貌取人,请足下见谅。”

    庞统见到对方如此有礼,并不在意,只是微微正色以对:“足下如此恳切,统无有所报,只有一言相赠,寥做回礼。”

    “请足下见教。”

    “蜀中人人皆欲杀刘氏父子,足下还是早早脱身为妙。”庞统恳切相对。

    费尚愕然一时,却偏偏身为刘氏近亲,却是晓得刘焉当日言语,所以不免正色相询:“在下愚钝,请足下试为解惑。”

    “此事易尔。”庞统在树下从容做答。“君知我为何劝我兄携我到蜀中一游吗?”

    “不知。”

    “其实,统在荆州,只觉得荆州虽上下皆不欲降,然若益州下、交州降,则荆州三面被围,却也只能束手而伏于燕公刀下了,所以才想着来益州看看……彼时我想的乃是益州与荆州仿佛,上下皆不欲降,却又山河险关,或可当河北兵锋。但来到此处后,才发现,益州人心早已崩散,上下唯刘氏父子不愿降服尔……”

    费伯仁忽然插嘴:“足下以为,我姑父、表兄为何不愿降,是为吕布事吗?”

    “吕布不过是个说法,其人之死乃为曹操故,此事中原人尽皆知,刘荆州或许有此一虑,在刘益州这里就真只是年老畏死的借口罢了。”并不知道刘表已经不是刘荆州的庞统微笑以对。“投降的风险总是有的,但不过是如今日刘府君自己所暗示的那般,其父素行无状,老年辛亏,又迷信不堪,贪生怕死所以才不愿降……至于刘府君自己,今日那位张曹掾说的也很透彻了,刘府君是年轻气盛,再加上初尝权位,所以打心底不愿撒手罢了!此事从那貔貅一事便可尽知,昔日驳斥迷信的是他,后来妄称神异的也是他,却不都是为了子承父业吗?”

    费伯仁居然无法驳斥。

    “但是这正是这二人取祸之道。”庞统继续缓缓言道,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今日才知道,刘益州割据最早,却居然最不能定地方人心!别的地方,也有本地、外地的争端,也都一度不可开交,但多在建业之始。如刘玄德、曹孟德,还有燕公,以至于刘荆州,开始都有地域之争,可他们都能一面安稳地方,一面尽量赏罚分明,所以到了后来,便都渐渐不会为此事而累,唯独益州这里,居然如此不堪……”

    费尚愈发沉默。

    “足下知道吗?荆州之所以有所恃,燕公之所以没有先取荆州,乃是因为荆州那里,不仅是刘荆州一人不愿降,彼处世族也忧虑降服后不能在北面取美职,彼处豪强更忧虑燕公到了家产难保,这才勉强一体,以对北方……敢问益州如何呢?”庞统终于点出了要害。“本土士民、豪强被东州士欺压到这份上,不能为官,还要被侵略无度,谁会为刘益州卖死命?杨洪造反便是明证!谯岍劝降也是明证!今日张松临堂嘲讽,更是明证!”

    “还有东州士……”费尚忍不住再言。

    “便是东州士,多为外地迁移,却也僧多粥少吧?”庞统忍不住冷笑相对。“区区蜀中,不过四五百万人口,就那些官职,只有极少数人得利而已,多数人只能勉强糊口吧?如今他们家乡多归燕公所制,起二心也是必然的吧?便是有些忠心之辈,却也是因为利而聚集到刘益州身侧,因利而聚,却如何会为刘益州赴死吧?本地人视刘益州父子为仇眦,东州士嫌弃刘益州不能满足他们,便是他们父子一体又如何?刘府君年轻,或许有所作为,但燕公这不是没给他时间吗?大军压境,蜀中自乱,便是沿途关卡险要,熬个一年两载,后方以乱,又能如何?”

    庞统言至于此,不再多言。

    而费尚满头大汗,张口欲言许久,却是忽然起身行礼:“请二位等我一等,我弟费观、我侄费都在绵竹,我将他们带出来,再求个使者之职,咱们一起北上……如何?”

    我是祭祀貔貅的分割线

    “杨洪字季休,犍为武阳人也。刘焉时为别部司马……太祖伐蜀,兵未发,洪以焉父子挟东州士欺压蜀中甚,与犍为太守张肃兄弟议起兵呼太祖。肃稍惧,欲待太祖兵临白水,稍阻洪,约三月之期。洪对曰:‘汉中则益州咽喉,存亡之机会,若无汉中则无必蜀矣。今燕公据汉中,巴郡如丧臂,广汉如失首,而焉父子尽失人心,如丧肝胆,三月或已亡,发兵何疑?’乃自举兵汉安。”《世说新语》.言语篇

第九章 又闻子规愁空山

    其实,庞统毕竟还是年轻,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不免受制于个人阅历和表达**,所以有些琐碎,真要是郭嘉在这里,一碗酒下肚也就说明白了。

    其实,蜀地的问题在于刘焉不仅滥杀以威刑罚(连续杀了好几个本土领袖),更关键的是他还不给人饭吃本土士民遭受全面掠夺侵占自不用说了,外来东州士跟着他作威作福居然也吃不饱饭。

    究其原因,不仅是东州士这个集团过于臃肿,也不仅仅是蜀地本土力量实力过于强悍,同样不仅仅是蜀地世族大户政治发言权的缺位,更重要的一点是,刘焉无法发展生产的同时自己又过于威福自享了。

    一个简单而又直接的问题,当日贾龙、任歧之乱后,你不去安抚百姓,不去趁势吞并本地豪族土地资产,去打造上千辆天子仪制规格的车子是什么意思?

    要花多少人力物力?

    最后用了几次?

    一个区区蜀地,五百万人口,之前拢共能有一千辆豪车?

    如此作为,蜀地人心,焉能属焉?

    不过,四月下旬,带着出使任务到达汉中却一去不回的刘焉亲外侄费尚,并没有听到汉中太守郭嘉的这番言语,而是在见到年轻而又威严的郭府君、赵将军之后,稍作应对,便迅速被几名千石官员给当场围住了。

    费伯仁对这几位年轻到不像话的文武官员们的热情倒是早有准备……他知道的,他知道这些人多是义从中的佼佼者,还知道这些人是燕公本人亲自按年龄和才能分批次送出义从到各处安置的,只是因为伐蜀大计集中到此,更知道这些人的最终目标是州牧、台阁长官,乃至于相国等所谓一品甚至超品之职务。

    而这类年轻官员,无论文武,一来后台硬,二来才能出众,三来敢打敢拼敢做,所以素来是行事激烈,敢为他人之不敢为,以至于常常在任内一骑绝尘,领袖他人……为此还得了个诨号,唤做白马班!

    这都是天下人尽皆知的,费尚既然举家来投,如何不懂?实际上,便是那得了北面另一位益州牧田丰青睐的庞氏兄弟,也都想着将来成为白马班一员呢!

    “敢问足下,蜀地人心如何?”

    “颇有摇摇欲坠之态,不然在下也不会至此。”

    “这倒也是……且劳足下再对些军情,看看有没有临机变动……白水关守将是谁?”

    “张任。”

    “不错,正是此人!只是我等一直好奇,为何是此人居于此地,可有说法?”

    “此人乃是蜀郡本地人,在下也不太熟悉,只据说是家世贫寒,少有胆勇志节,是赵韪赵府君为蜀郡太守时提拔上来的,现为别部司马。”

    “原来如此,确系无名小卒而已……那葭萌城如今是谁坐镇?”

    “大将严颜,自江州火速调来,本该驻守巴郡,却因为犍为郡中有个叫杨洪的司马起兵反……呃,起兵呼应燕公,所以原定大将赵韪不得不临时引军南下平叛,便让严颜临时来顶上,代领全局。”

    “这倒也跟我们知道的一样。”

    “赵韪、严颜倒是公认的蜀中大将……那敢问足下,巴郡现在是谁驻守?”

    “应该便是刘、泠苞二都尉各守一江了。”

    “且插句嘴,敢问足下,蜀地有没有招募板蛮?”

    “自然是想要招募的,来之前的说法乃是准备等赵韪回到葭萌,便让严颜将军去巴郡尽量招募一些的……”

    “这都火烧眉毛了,为何不尽早招募?”

    “不瞒诸位,据在下所知,绵竹府库目前稍有不足,而板蛮虽然素来服膺汉室,有受巴郡太守节制出兵之传统,却也需要财帛、粮草上的赏赐,所以还需等一段时日,稍作筹措。”

    “原来如此……只是绵竹府库为何会不足呢?蜀地之富饶,天下皆知。”

    “呃……”

    “德祖此问真是荒谬!”就在费尚准备朝对方解释一二的时候,另一位之前便很活跃的千石年轻军官忽然间就声音高亢起来。“刘焉以蜀中二次黄巾之乱、马相称天子故入蜀为州牧,不过九年不到的时光,勉强算八年……八年间,先是平二次黄巾与马相之叛;平叛之后便是董卓之乱,贾龙、任歧呼应赵司徒起兵,便又花了一两年杀了贾龙、任歧;然后还有张太守隔绝汉中,接着便是造车子,等到咱们燕公灭了董卓、定了袁绍后他那里才跟着安生下来……算算时间,八年间打了四年仗,却偏偏没有半分扩张,反而失了汉中要地!而安生日子过了四年,但刘焉身为主政者却已经垂垂老朽,行政荒谬不堪,铺陈奢华无度,偏偏迷信极深。期间,既未见度田,也未见屯田,更未见均田,只是掠夺、侵占,哪里就能就府库充足了?足下不是做了一任亲民官吗,如何还是如此无知?!”

    参军杨修一时被怼的束手不语。

    “要我说,刘焉此人,器非英杰,才称庸牧……”法正见到刚刚来到汉中的杨修被自己一顿下马威镇住,宛如夏日间喝了一碗深井凉镇的蜜水一般痛快,几乎便要眉飞色舞。

    “何如孝直之忠恳事上,眼中只有一人?”

    就在这时,杨德祖忽然开口,却只一句话便将法正憋的满脸通红。

    这话没头没尾的,费尚不免有些愕然,不过随着正襟危坐于上首太尉椅上的郭嘉挥手示意,其人还是带着满腹疑惑赶紧告辞离去,出门去寻庞氏兄弟了。

    “奉孝,此何言也?”

    费尚新降之人不好问,其余人碍于郭嘉与赵云端坐于上不敢多言,但厅中一名连官印都没有的生面孔却毫无顾忌,直接扶剑开口相询,俨然与此地主人、新任汉中太守郭嘉甚为相熟,却是刚刚回家见了母亲便被郭奉孝立即邀来的徐庶徐元直。

    “无他。”

    郭嘉对徐庶自然是开诚布公,当即肃容以对,诚恳相告。“左面那位军司马叫做法正法孝直,其人来汉中已然两月,一直鼓吹中路白水关、葭萌城佯攻,东路巴郡二江也佯攻,然后集精锐一万自武都阴平道出发,偷渡摩天岭,越过白水关、葭萌城,直取绵竹、成都……”

    徐庶表情微微怪异起来。

    “右面那位别部司马唤做孟达,他也和法孝直来此地两月,却有不同意见,他的意思是白水关险要,以做疑兵,而摩天岭太险,不该行此策,当主攻巴郡,收买当地蛮族、大户,自彼处破局。”郭奉孝依旧面色严肃,一脸认真。

    而徐庶表情已经愈发古怪起来。

    “至于这位今日和你一起方到此的杨德祖杨参军……你们应该早就熟悉,其人刚刚到来不过两刻钟,却居然也有了定策,他以为当堂堂正正出白水关,走葭萌,设霹雳车,从容破关入蜀,以成大势,不该妄自走险路,徒劳丧师。”郭嘉一口气介绍完,方才去看徐庶。“元直以为如何?”

    徐庶欲言又止。

    “元直尽管讲,你资历和功劳比他们强太多了!”郭嘉诚恳劝道。“将燕公赐予你的那柄剑亮出来,他们保证一句废话都不敢有。而且,你身为擒杀周瑜的功臣,过几个月说不得便是实封几千户的超品侯爵了,他们半辈子都追不上你。”

    法正等人纷纷愕然,然后本能的看向了对方腰间,便是一直与郭嘉并席但全程没开口的赵云也微微一滞,忍不住打量起了对方身形。

    而徐庶闻言却冷笑一声,然后斜眼以对好友:“我竟不知自己如此厉害,敢问郭府君,资历、功绩如我,可能在此处出粗鄙之语?”

    郭嘉一脸严肃:“此乃一郡正厅,议事所在,便是你又焉能出粗鄙之语?”

    “那在下便无话可说了。”徐元直当即也肃容以对。

    法正、杨修、孟达几人面面相觑,杨修若有所思,可能是因为旧日交情的缘故,所以并未动怒,唯独法正性格最为激烈,实在忍受不住,竟鼓起勇气向前质问:“久闻徐元直田上斩龙之名,区区扶风法正,敢问足下,我三人之策竟无半点用处,只值粗鄙之语吗?”

    徐庶本能想要解释,但见到对方如此模样却是想到了自己当年刚刚做事时的湖海之气,便干脆轻松一笑,反而直接询问:“敢问法司马,你们三人的策略有什么矛盾之处吗?为什么一定要非此即彼呢?大军伐蜀,路窄而兵多,为何不能三路齐出?非要定个你为我之佐,我为你之佑呢?”

    法正登时尴尬无比,羞赧一时,便是杨德祖也有些讪讪。

    眼见到如此情形,一直没有开口的冠军将军赵云心中了然,却是豁然起身,朝郭嘉与徐庶二人微微行礼告辞,便兀自离去了。

    而赵云既走,郭嘉却是本性毕露,直接扔下堂中一堆中层官吏,兀自拽着好友徐庶出了自己的郡府前厅,转向后院,并沿途呼喊备酒备菜……一时间,只有法正、杨修等人留在厅中面面相觑。

    且不提法正和孟达将如何为杨德祖接风洗尘,另一边,郭奉孝倒是准备充足,也不知道是不是日常府中便备着酒菜。故此,不过一刻钟,郭徐二人居然便已经在后院桃花树下铺席摆酒,相互叙旧了。

    而二人是何等交情?

    既然落入酒席,便攀谈不止……从离别时关云长如何整治徐州大户的旧事开始,一直说到大司马、大都督吕子衡如何衣锦还乡进入汝南细阳故里,摆下‘百鸭宴’,再说到汉帝进入江夏后传出的匪夷所思之事,又议论到最近太史慈一跃成为了平州牧是好是坏,乃至于邺下名相王叔治与蔡氏结亲、燕公次女与邺下大学一学子定下亲事的传闻,倒真是无话不谈了。

    不过,这些旧闻多是议论烂了的事情,说来说去,却还是免不了回到眼前伐蜀一事。

    而此时,已经成为正经两千石大员的郭奉孝方才趁势解释了一番刚才厅中某些事情的缘由:

    “元直不晓得,法孝直之所以想走阴平,偷渡摩天岭,固然是想仿效当日冠军将军偷渡氐道、翻越武山之故计,却不是在投冠军将军所好。乃是说,欲取阴平必然要从武都出兵先下广汉属国,而既然要从武都出兵,则必然要牵扯到正在武都屯田的五官中郎将……他这是功利心太足,是想对五官中郎将邀功卖好!”

    徐庶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杨德祖忽然说法孝直忠恳事上,后者便如此尴尬,我当时还真以为杨德祖是在讽刺法正迎奉冠军将军呢!也怪不得冠军将军竟然半点反应都无……谁想竟然是在迎奉五官中郎将!不过,便是五官中郎将,杨德祖也有些口不择言了吧?”

    “不错。”郭嘉一声嗤笑,却不以为意。“不过元直不必担忧你这位虎口救下的故人,他们二人其实是老对手了,在义从中便是出了名的对头,甚至因为相互嘲讽出身在太后与燕公身前打过架的,一争起来便什么都不顾,上下都习惯了……”

    徐庶心中微动,欲言又止。

    “杨德祖其父既死,乃是燕公亲自夺情,又调遣至此。”郭奉孝自然知道对方心中所想,所以不等对方开口,便主动释疑。“既有示不疑之态,又有借杨氏高门纠正之前一孝三年六载的虚伪风气之意……这件事情事关新朝礼法风俗之根本,燕公的态度在此,法正便是再快意,也不敢从此处嘲讽的。”

    徐元直微微颔首,却也没有多问……因为正如对方所言,所谓数百年以孝治天下,守孝这个问题从前汉到现在,一直属于一个极度敏感的问题,除非是顶级大儒,否则都不好开口的。而且,之前十几年间世道崩坏,守孝之事多因不合时宜而荒废,偏偏如今正处于以新代旧,革鼎建制之际,却又更加敏感了。

    “如此说来我也知道杨德祖为何要如此了,他怕是来的晚,没别的计策可录,却又因为法正、孟达的缘故,不愿示弱,这才硬着头皮说什么正面攻打白水关。”一念至此,徐庶低下头来,举樽一饮而尽,便继续询问。“否则以他的聪明何至于此?那个孟子敬(孟达和鲁肃同字)之策呢,也有什么说法吗?”

    “孟子敬的计策也是有私心杂念的。”郭嘉一边给对方倒酒一边坦诚以对。“汉中一直是张府君所领,到去年官渡战胜后方才由我所领,也算是新得之地……而汉中大郡,张府君在此也有未能及之事,譬如汉中以东上庸一带,有一家申姓豪强,天下乱时趁机举兵,聚众数千户,兵马数千人,割据上庸、西平之间,名义上属于张府君麾下,实际上就是个独立军头……”

    “我懂了!”徐庶当即恍然。“这些人新入治下,只求立功以存身,而只有走东路攻击巴郡,道路狭窄、翻身越岭,才有他们本地豪强的用武之地,孟达这是被受了申氏兄弟的收买!”

    “你懂个什么?”郭嘉放下酒壶后,闻言反而嗤笑。“你这叫半懂不懂,不懂装懂!”

    徐庶一时不解:“非是此意吗?”

    “大略如此。”郭嘉一杯酒下肚后方才缓缓答道。“但有一件事不是你想的那般……那便是孟达其实并没有被申氏收买,否则田州牧就在汉中城中,以那位的性子,只要有人告上去,管他什么白马班黑马班,早就下大狱了!”

    “那……”

    “是孟达在收买申氏!”郭奉孝玩弄着手中空杯,似笑非笑。“这几人都是义从出身的佼佼者,前途无限,个个都想着有生之年做一任相国呢,怎么会被区区山窝中的豪强收买?而孟子敬此番作为,乃是心中明白,自己才智、人脉其实稍逊他那些旧友同僚,在燕公那里也少些看顾,所以另辟蹊径,开始主动施恩于下,拉拢自己的班底了!”

    徐元直目瞪口呆。

    “怎么说呢?”郭嘉放下酒杯,依旧笑意如常。“这些人有些聪明的过了头,有些功利心重了点,有些路走的弯一些,但大略上都还在为国效力,倒也不必苛责。而且,我们这些上头的人到底是心里有谱的。”

    “这倒也是,他们不过是出主意罢了。”徐元直反应过来后也是不由苦笑。“真正做主的乃是镇西将军、田州牧,然后是你与冠军将……刚刚冠军将军应该便是去寻田州牧做汇报了吧?倒是奉孝,此番伐蜀可有什么别致见解?”

    “我与你所见略同。”郭嘉随意答道。“其实,我与赵将军曾在方伯(田丰)那里细细推演过,也都是如出一辙,因为就那几条路……汉中在我手,阳平关在我手,则阴平必然轻松入手;而阴平入手,两面夹击之下,白水关必然也能轻松拿下;等到白水关再入手,无外乎便是刚刚堂上那三人所言的三条路了。”

    桃树之下,徐庶对照着脑中地图,不由一边用着酒菜一边微微颔首,而郭嘉则放下杯箸,指手画脚,侃侃而谈……殊无刚刚厅上堂堂汉中太守之凛然姿态。

    “最中间是大路,走葭萌,出剑道(此时还未修筑剑门关),破梓潼,然后拿下涪水关,便可直扑绵竹、成都了!这条路是入蜀的主道,可行大军!而问题在于葭萌、剑道、涪水关俱是名关险道,大军可行,却难施展,只能硬着头皮啃下去,而若敌将坚韧,我们其实也无可奈何。”

    “若走东路,也就是巴郡,其实又有两条道路,便是分别循着潜江、不曹江南下,走垫江,直取江州(后世重庆),再转成都……平心而论,这条路其实反而比中路更容易铺展兵力,但后勤极难,反而投放兵力更加有限,赵将军与我皆亲自去探查过,两条江各自最多四五千兵便是极限。而偏偏两江之间又是板蛮的聚居处,他们善战之名传了几百年,历来是汉室名卒,绝不可小觑,却偏偏动向不明,归属不定,就怕一个不好,便是全军覆没于荒野的结果。”

    “至于出阴平,翻越摩天岭……”说到此处,郭嘉终于再笑。“就更是弄险了,彼处虽然有小道,但如何能行大军?便是能行,一万兵过去,能活七八千到摩天岭对面就不错了,而偏偏下去以后全无后勤,却正好落在涪水关与剑道之间,若一旦失措,便也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蜀道难啊!”一直自斟自饮的徐庶终于停杯感慨。“但既然伐蜀,总不能不动吧?反正就这三条路,伤亡恐怕也不可避免。”

    郭嘉连连摇头。

    “奉孝这是何意?”徐庶心中微动,不免好奇。“是为难呢?还是心中另有奇策。”

    “军事上自然就是这三条路齐下。”郭嘉摊手以对。“我又非神仙,还能变出第四条入蜀的路来?而且,我也不瞒元直,方伯田公手中现在就有一道燕公的旨意攥着呢,只等过几日张的兵马从南阳过来,便要三路齐出,正式伐蜀!”

    “那……”

    “但正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但伐蜀未必只能用军。”郭奉孝终于暴露心思。“不瞒元直,今日见到费伯仁,我却是起了一个荒谬之策。”

    “何策?”徐元直心中一时警惕。

    “你知道光武伐蜀,为何蹉跎数载吗?”

    “自然是蜀道艰难。”徐庶不由冷笑,却又低头继续斟酒自饮。

    “除此之外呢?”郭奉孝紧追不舍。

    听到这里,徐庶心中微动,一手举杯,一手却是握紧了身侧长剑,然后方才抬头瞥了一眼自己这位至交,并一字一顿相对而答:“此事人尽皆知,乃是公孙述两次派遣刺客,击杀了光武麾下两位大将……节侯来歙,壮侯岑彭,俱为云台功臣,却居然在天下将定之前,俱死于蜀中刺客之手!堪称荒谬!可行吗?”

    “我原本以为是不行的。”郭嘉难得叹了口气。“因为这种荒谬之事,本就难成,就算是勉强成了,若双方都局势稳定,也不足以影响大局,但是蜀地这里,我却以为未必不能行。”

    “说来听听。”

    “我从董卓乱起便背井离乡……那时候天下混乱不堪,也见多了不堪之人与不堪之事,党同伐异、率兽食人,却都是寻常事。可与此同时,却也总能见到英雄人物不计个人利害,拔刀而起。”不知为何,郭嘉却将话题忽然挑开。“所以,诸如土客矛盾、地域争端,这种低劣可笑之事虽然常见,却往往不能持久,也常常为英雄厌弃。便是袁绍那里,我都想过,若给袁本初一些时日,是不是也能消弭此等低劣之事。然则……”

    “然则蜀地这里,‘东州士’与‘益州狗’却多年势如水火,可见刘焉治政,着实低劣?”徐庶忽然低头接口。

    “不错。”郭嘉立即点头。“若费尚此番言语皆是实言,则我大略猜度,刘焉其人在蜀地着实不能得人心,不过是仗着旧日执政威势,勉强压制局面而已……这其实像极了当日董卓占据三辅之态!而当日董卓在三辅,荀军师便曾筹划刺杀彼辈,只是不慎走漏了消息而已。”

    “所以你想让我走一遭蜀地,反行当年公孙述之策……若能趁蜀地兵马皆在外地前线,忽然杀刘焉或刘范,则全蜀或由内而外,须臾可平,反正大势本在燕公?”

    “不错!”郭嘉愈发颔首不及。

    “可是奉孝。”徐庶忽然失笑。“这种事情终究难登堂堂之列吧?毕竟,公孙述当年是狗急跳墙,而燕公这是堂堂大势在握,便不行此策,一年两载,蜀地也会自乱的吧?且燕公让五官中郎将去屯田……所谓屯田,而非为将,总是以年来计的,难道不是也说明燕公、镇西将军、田公这里其实早做好了伐蜀持久之备?”

    “不错!”郭嘉依旧颔首如常。

    “所以,你让我这么做,其实是私人举措,成了我未必有功,因为这不是燕公本意,镇北将军和田公那里更是未必会认!尤其是田公,其人对燕公擅杀吕布一事,一直不满,一直有心想用堂堂之阵让燕公摆脱这些恶名!而不成,我恐怕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对否?”徐庶厉声追问。

    “不错!”郭嘉依旧颔首。

    “可你依然还让我去?”徐元直继续厉声以对。

    “不错!”郭嘉还是那般从容,却又扬眉反问。“就是这样,这都是我一人主意,甚至不准备报与田公知晓,事成恐怕无功,事败徒劳送死……可说到底,你愿去吗?”

    “为何不去?”徐庶忽然失笑。

    郭嘉也是跟着失笑:“其实咱们心里都明白,这种计策,你便是做下了,也恐怕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反而要以你将来前途计,稍做遮掩的……但蜀道艰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元直能杀刘焉或刘范随意一人,或许便能救十万生灵!而以天下计,若能急速下蜀地,以燕公如今之大势,则天下何止能多活百万众?!”

    “你不必激我!”徐元直一声叹气,直接放下酒樽而对。“我已经应下了。”

    “我不是在激你,而是真有块垒在胸的。”风起一时,头顶桃花飞落,郭嘉一时举空杯接花瓣而叹。“我其实隐隐懂得燕公居于上位的难处……我知道他也想早点一统天下,但也想同时清理一些路上的杂草!而下面的人呢,除去那些功名之念的人,稍有理想之人,却未免也都有自己的想法,譬如我向来敬服的关镇东,他就赞同清理杂草是多于尽早走完路的!而我呢,着实少了这二位的几分决意,却也希望能快一些便快一些,能干净一些便干净一些……以一人之力,能做什么便做什么!如此而已!”

    “不错,若能又快又好,谁又不愿呢?”徐庶微微叹气。“但谁让我们力量不足,只能为匹夫之事呢?燕公有燕公的方略,关镇东有关镇东的坚持,我们便尽我们的匹夫之力而为好了!奉孝,我自往蜀中一行便是,若刘焉真如传闻这般恶劣,我何妨替你杀了?只有一事……”

    “请讲!”郭嘉也忽然回过神来。

    “刘焉再如何,也是堂堂一州之主,防备必然严密,而我家中尚有一母,须郑重托付于你……”

    “我自幼失怙失恃……早在徐州,便已经将元直做亲兄弟来看了。且莫说奉老母,若真有不测,入蜀之后,我必亲持剑为你报仇!”

    “那便更加无虑了,可有信得过的人手?”

    “我这里只有二十人!而按照费伯仁所言,蜀中欲杀此父子者,不计其数!”

    “这我就管不到了……二十人,可曾预备妥当?”

    “称不上备不备的,乃是我靖安台老上司戏公派来支援我的,一直在我府中。”

    “那便走吧!”徐元直直接扶剑而起。“既然出兵之事已定,此事也越早越好,不必耽搁了。”

    “且再满饮一杯。”郭嘉赶紧亲自抱起酒壶,准备为对方斟酒。

    “你莫非真以为我回不来吗?”已经转身的徐庶回头一声冷笑。“且封壶藏于桃树之下,待我归来再用便是!”

    郭嘉登时肃容,重重颔首。

    我是重重颔首的分割线

    “当汉、燕之际,英雄虎争,一时豪杰志义之士,心有士谟,志经道义,贵重然诺,一意许知己,便倾生死而为。凡审正南孤身赴辽东,贾文和单人陷潼关,张翼德走马行河北,徐元直负剑入蜀地,皆此类也!”《汉末英雄志》.王粲

第十章 剑阁峥嵘而崔嵬

    又是一年五月端午,因为‘上任途中遭遇白水关逆匪阻拦’,新任益州牧田丰田元皓在祭祀、阅兵以后,正式在汉中郡南郑城外亲自发布了加盖着燕公印玺的伐蜀檄文。

    这篇由王象所拟的檄文首先承认了刘焉被汉室任命为益州牧的合法性,却又旋即详细且微妙的引用了光武帝与公孙述的故事,并讨论起了天命这个敏感的话题。

    而在长篇大论之后,檄文最后明确指出,不管刘焉的治政水平如何,所承袭法理如何,天命昭昭之下,既然代表了天命的燕公委任了新的益州牧,那刘氏父子如今便不再有任何资格和法理依据来统治益州。所以,此时白水关守将张任以刘焉的名义进行的抗拒之举,实际上形同谋逆。

    燕公有充足的理由发兵平叛!

    檄文既发,一直屯驻汉中的冠军将军赵云便亲自率副将程银、杨奉,以杨修为参军,法正为军司马,直引两万步骑,出阳平关,直扑白水关而去。与此同时,刚刚抵达此处的步兵校尉张,也与汉中本地都尉申耽、别部司马申仪、别部司马孟达汇集,合兵一万,却又一分为二,出上庸,入巴郡,然后沿着巴郡两条南北走向的江水,也就是潜江、不曹江,一路向南而去,是为偏师。

    这还没完,也就是五月端午这一日,在陈仓等了许久的公孙越也即刻以都督西四州军事的镇西将军之名,正式下令出兵。

    雍凉二州因为武关静坐战的缘故,之前官渡大战根本就没能参与,此时发生在家门口的伐蜀之战却是正该合用……一时间雍州出粮兼出兵,凉州出兵,却是瞬间动员起了四万步骑!

    雍州兵出散关,凉州兵直接顺天水南下,却是汇合于武都郡一处唤做沓中的小型盆地之内……其实,此地原本连名字都没有,如今却因为五官中郎将公孙定引本地降服的羌人、氐人,还有韩遂降卒一起屯田于此,而瞬间扬名于天下。

    四万大军汇集,即刻南下经孔函谷开入益州广汉属国,广汉属国都尉直接率领本地诸君、羌部举国投降,却是将阴平道拱手交出。

    而阴平既然入手,正如汉中太守郭奉孝之前猜测的那般,阴平道、阳平关一西一东,两面夹击,蜀道正途上第一个钉子,也就是白水县与白水关了,却是顺便挡无可挡……而随着西面白水县的降服,白水关守将张任无可奈何,只能在接到严颜的命令后主动后撤,退往身后葭萌!

    算是将白水关拱手送上。

    这个时候,燕军基本上毫无伤亡,而到达沓中的镇西将军公孙越也就没有启用必然会有大量减员的‘出阴平偷渡摩天岭’一策,而是按部就班,顺着大路向南,逼近葭萌县,然后聚全军之力,起车攻城。

    你别说,事情居然一帆风顺!

    原因很简单,驻守葭萌的蜀军根本就对车毫无概念,即便是严颜、张任这种级别的优秀将领对车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史书中而已,却不知道这种武器经过官渡之战的实际检验,与公孙大娘提议的标准度量衡下的标准化之后,早已经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葭萌城也好,葭萌关也好,严颜早已经下令将附近的大型树木给砍伐殆尽,根本没往车上想,却不料人家燕军中的随行工匠早在汉中便已经开始熟稔的制作起了带着轮子、可以拆卸运输的‘霹雳车’!

    而冠军将军赵云顺西汉水而下抵达葭萌后,先老实了十几天,然后忽然间就摆出了十几架霹雳车!

    在连续不停,数日乱轰之下,葭萌城城墙渐渐不支,于是严颜当机立断,再度选择了弃关撤兵。

    不足一月,燕军连破蜀道上两大名关,堪称士气如虹……但也仅仅如此了,因为就在葭萌城身后,西汉水的另一边,那条通往蜀中腹地与巴郡阆中城的必经之路,唤做剑门道。

    此时此刻,距离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诸葛丞相设立剑门关的时间,可能还有一个时空维度的距离,所以此地只唤做剑门道而已。

    然而,所谓剑门道,顾名思义,此道左右两边,一个山势锋利如剑,唤做大剑山;另一个也山势锋利如剑,唤做小剑山!

    两个险要山峰之间,夹杂着一条绵延三十里,倚靠着悬崖峭壁、山丘陡坡人工而成的狭窄蜿蜒山路栈道,便正是著名的剑门道,或者说剑阁了。而三十里阁道的尽头,在大剑山的中间,却又有一条天然一线天,最窄处不过区区五六十步!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就是这个破地方!

    而严颜何等宿将?张任何等谨慎?

    二人既然撤兵,便一边撤一边直接将三十里栈道拆的干干净净,而等过了这三十里阁道,严颜自往身后涪水关屯驻,以作大本营,却又让张任引兵五千,在大剑山那个一线天处垒山石为营,以御燕军!

    这下子,轮到燕军目瞪口呆了!

    正所谓,你有霹雳车,我能拆栈道,这种地方,怎么可能硬着头攻进去?怪不得区区刘焉也敢拿半州之地抵御几乎全取了天下的燕公!

    智如田丰,勇如赵云也只能彻底无奈,可怜中路燕军六七万不止,自此地一路蜿蜒排到了沓中,此时却只能一面缓缓修复三十里栈道,一个山丘一个山丘往前挪,一面寄希望于他处能出奇兵了。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张、孟达与申氏兄弟也受挫于巴郡……这是当然的,他们这一路走的都是巴郡!而巴郡几乎全都是山路,后勤受到极大困扰,兵力也有限,本来是就是没什么指望的偏师待遇。

    而此时深入上百里后,受困于地理,被早有准备的巴郡守将据城而挡在路上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这种情况下,转身回到葭萌的益州牧田丰想无可想,几乎便准备写信给公孙越,让他派出预备队,出阴平,偷渡摩天岭了……只是忧虑于偷渡摩天岭的必然减员,一时没有下定决心而已。

    此时乃是六月中旬,而就在燕军停步于剑门道前的同时,蜀地统治中心绵竹城,却因为伐蜀战争的正式到来,又起了新的政潮……当然了,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敢问子乔兄,今日这番议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犍为郡郡守张肃在绵竹的宅内,刚刚入蜀不过数日的徐元直正在自己这个落脚处与张肃之弟张松交流情报。

    实际上,作为蜀地名义上的本土领袖,却被打压到毫无发言权,所以素来对刘焉父子不满的张氏兄弟早与燕国有来往,甚至张松本人数年前未出仕时还曾在长安见过燕公亲母,也就是那位早就被上下称为燕国太后的那位,并颇得礼遇。

    而张氏本身也早与安利号有传统的蜀锦生意。

    只是彼时刘焉对北面表现的也极为恭敬,便是刘焉几个儿子也都在公孙大娘与公孙身前老实巴交的,倒也显不出来什么……只能说,潮水退去,才知道每个人的根本在何处。

    当然了,现在看来,远在犍为的张肃其实是很胆怯的一个人,他与下属杨洪相约起兵呼应燕军伐蜀,结果人家杨洪起了兵,赵韪都引大军进入犍为围住了杨洪,可身为本地太守,明明可以搞一出大戏的张肃却居然按兵不动,着实让人失望,反倒是留在绵竹的其弟张松张子乔,对燕蜀大局格外上心。

    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很简单,这是张松自己亲口说的!

    不过,按照的徐元直观察,张松虽然一肚子怨气,说的却也都是实话,而且理由也是明摆着的……张肃身为家长,又多少已经是一郡两千石,虽然也仇恨刘焉,畏惧河北,却终究不愿意轻易冒险;而张松则恰恰相反,容貌丑陋的他如果就这么在蜀地厮混下去,再如何才智过人,也就是一州别驾,也就是一州吏职之首,不可能真正跳跃过六百石这个官吏之间的门槛,成为一方真正大员的,但偏偏燕国太后很早就展示出了对其人的欣赏和礼遇,这也就由不得张子乔如此期盼刘焉倒台了!

    回到眼前,徐元直既然开口询问,一条船上的张松自然失笑以对,直接说明了情况:“足下不晓得,今日的热闹不是别的,乃是前面燕公大军打到了葭萌,本地一时惶恐,所以有人便想浑水摸鱼……典农中郎将庞羲足下知道吗?此人居然建议刘益州退往成都暂避。”

    徐庶刚来此地不久,哪里明白里面的道道,便不由蹙眉:“还请子乔兄明示。”

    “其实事情说透了,也着实简单。”张松不由在几案对面的太尉椅中捻须再笑。“众所周知,刘益州父子毫无间隙,和睦至极,着实让人佩服。然则,虽说父子一体,却到底是两人,更别说二人各有依附了……而这庞羲乃是刘益州长子、广汉太守刘范的妻兄,凡事是要先为刘府君考虑的。”

    徐庶本就聪明,又多经历练,此时闻言,再结合蜀中情形,却是瞬间恍然大悟。

    话说,益州天府之国,占地广大,汉中、江州(重庆)、巴郡都是著名大郡不说,只说蜀地的核心精华地区,也就是成都盆地这里,却是分成两个一等一的大郡,便是治成都的蜀郡,与治绵竹的广汉郡。

    其中,按照乱前的户口统计,前者应该有三十余万户,一百三十余万在册人口;后者少很多,约十三四万户,近四五十万人口。

    不过,由于之前的马相之乱、贾龙任歧之乱,成都附近遭遇到了严重的人口损失,而相对应的,刘焉却从荆州、三辅、司隶,甚至中原一带带来了一大批约数万户、数十万人口的‘东州士’,然后多安置在了广汉郡。

    此消彼长,两郡如今人口却是各自七七八八,不相上下了,但合在一起,却无疑是刘氏父子统治蜀地的根本核心无疑。

    而按照之前的政治设计,刘焉本人治理绵竹,亲自掌握广汉郡以及大略盘踞此地的‘东州士’,然后东州士出身的刘焉头号心腹重臣赵韪,却是蜀郡太守……那么如今庞羲建议刘焉退往成都,却无疑是一招妙棋了!

    因为刘焉一走,广汉郡和实际上是刘氏父子统治根基的东州士,便是广汉太守刘范亲自掌握了。

    “子乔兄以为,刘君郎会同意吗?”徐庶想通里面关节后,不由蹙额以对,行刺目标的不确定性不免会影响到他的激化。

    “不会。”张松当即给出了回复。“从这几日的前线安排来看,刘焉虽老,却没有如此糊涂……便是他气力不支存了交接大权的心思也不会挑此时进行。别的不提,只说成都事,如今蜀郡太守赵韪正领兵在犍为围杨司马,赵韪提拔的部属张任也在最前线,这时候,无论他们父子谁去了成都,都会动摇赵韪的。故此,那庞羲上蹿下跳,也只是徒劳。”

    徐庶点头表示同意。

    而不等徐元直继续询问,张子乔便主动继续说了下去:“至于足下让我查探的刘君郎父子的护卫事……你虽一直没说,我也明白是何意……但恕我直言,仅凭足下这二十人似乎还是太难!”

    “请试言之。”徐元直不以为意。

    “刘焉自从上次出城祭祀遇到车子断裂之事,一直心怀郁郁,基本上不再出州牧府邸,而其人的州牧府本是之前贾龙乱时在绵竹专门营建的新府,是与城中一处军营一起建起来的。所以他在其中足不出户,不光是防卫严密的问题,根本就如同躲在一个专门的小城之内……而府邸旁的军营……哼哼……里面除了他那千余辆宝贝车子外,皆是东州士出身的军士充斥。”

    徐庶若有所思。

    “至于其子刘府君……”张松见到对方沉默,原本也要沉默下来,却忽然间再度开口,挑着眉毛准备介绍起刘范的事情。

    “刘焉不死,刘范如何便无意义。”徐庶打断对方言道。“因为刘范看似握有大权,但最要紧的前线军权还是一直攥在刘焉手中,这不是子乔兄刚刚那番话的意思吗?此时既然刘焉处如此为难,那再说什么刘府君又有何意?”

    张松一时讪笑:“我一直以为足下只是个寻常剑客之流,今日看来却是心中自有丘壑。”

    “这几日,子乔兄屡屡因为我的言辞而变动态度……”徐元直一时摇头。“然则,我是不是个寻常剑客,又都何至于此呢?”

    张松一时尴尬捻须:“只是好奇而已……如足下这般风流人物,为何会来做刺客?”

    “我不是来做刺客的,我是来做侠客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

    “刺客以或以私利行事,或以私情私恩行事,侠客却自有凭仗……”

    “是何凭仗?”

    “侠之小者,锄强扶弱。”徐庶睥睨以对。“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来杀刘焉,是因为有人告诉我,若如此,则天下便能早一日安定,而我信了他,仅此而已。”

    张松愕然当场,几乎便要起身避席致意。

    “再问子乔兄一事。”徐元直根本没理会对方的愕然,而是继续从容相对。“之前曾有流言,说之前刘焉曾握二子之手说一句匪夷所思之语……”

    “是有此事。”张松回过神来,再无半点高傲姿态,赶紧做答。“刘焉当时处置了劝降他的三子刘瑁以后,握着长子与次子手说‘蜀中人人皆欲杀他父子’!此事由身旁使女传出,如今人尽皆知!”

    “东州士也欲杀他吗?”徐庶继续追问。

    “足下何意?”张松心中莫名慌乱。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徐元直扶剑起身在舍中侃侃而谈。“蜀中局势,刘焉父子看似并重,其实父实而子虚;而刘君郎年老谨慎,只以父子为依托,蜀地人根本难以近前,唯东州士能充斥外围……故此,欲杀刘焉,必以东州士为援。”

    “东州士……”张松起身欲言又止。

    “东州士也已经摇摇欲坠。”徐庶回头微微笑道。“费尚兄弟都降了,何况他人?这点刘君郎倒是看得透彻,蜀中人人皆欲杀他父子!”

    “便是如此,仓促之际又哪里能分辨出谁已离心,谁未离心呢?”张松自然还是不愿让东州士抢了这份功劳。

    “若如子乔刚才所言,别的不论,其中必然有一人,且是个有本事的要害人物,早已经确定离心……”

    “何人?”张松不由怔在当场。“我刚刚何时说了何人?”

    “刘氏父子以东州士驭蜀地,故人人身前皆有一名东州士领袖人物。”徐元直望着舍外院中明媚阳光一时失笑。“刘焉身前自是赵韪;其子刘范身前自是庞羲……那敢问子乔兄,之前一度作为继承人,如今又因为劝父兄早降而被囚禁的刘瑁身前,当日可有一人?”

    张松口干舌燥,却是彻底服气:“此人唤做吴懿,乃前大将军何进心腹吴匡之侄,原本已经做到屯田中郎将,却被庞羲夺了职务,如今正在城外闲居。”

    徐庶扶剑回身相对,一言不发。

    “我现在就送徐君出城!”张子乔即刻醒悟,却干脆改了称呼。

    我是子乔弟弟的分割线

    “太祖以镇西将军公孙越、益州牧田丰伐蜀,转斗千里,止于剑阁。众皆踌躇,丰观剑阁而归,思出奇兵越摩天岭。未及,汉中太守郭嘉信之,曰:‘焉治蜀地,殊无恩德,今大兵压之,其必自乱。以吾观之,旬月或可见分晓,请稍驻。’丰闻而止。”《世说新语》.捷悟篇

    ps:人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生物……我昨天晚上写到一半,说太困了,不写了……反正书快结束了,这么拼干嘛?三天两更早就成事实了,还装啥?

    结果今天中午午睡,梦里面一直梦到七岁阿越寒门那些人在群里嘲讽我是个说话不算数的垃圾,然后直接受不了,爬起来抢在下班前补完了一章。

    大家十一快乐……

第十一章 使人听此凋朱颜

    夏日蜀地,熏风中带着一股躁动之气。

    天色已经昏黑,城外吴氏院内也未点灯,只是大约看到三个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在院中或立或坐,或静或动僵持不下而已。

    而隔了许久之后,其中一名僵立许久之人终于开口,却正是那位据说妹妹有贵气的陈留吴懿:“我既被寻到门上,如何不愿从北?”

    身材短小的张子乔当即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张松刚刚着实被徐庶给吓到了,二人来到吴懿舍中,便立即引起了后者的警觉,因为张松对东州士的仇恨是毋庸置疑的,唯独既然拜访,也不好冒昧驱赶客人罢了。然而双方勉强尴尬见礼,一起来到院中,尚未进舍中落座,徐元直便忽然扶剑抢到吴懿身侧,并开门见山,询问对方愿不愿为北面内应。

    这才有了吴懿刚刚那句话。

    张子乔心中几乎肯定,若是刚刚吴懿不答应,那下一刻徐元直便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了。

    当然,回过神来以后张松自己心里也有点醒悟,那便是吴懿明明知道自己的政治立场并注意到了徐元直的口音,却还是在如此敏感的时期将自己二人引入舍中,其实已经是动摇的表现了。

    而这种时候,徐庶的单刀直入看似莽撞,其实反而以威逼姿态省了一些口舌……这下子张松对徐庶这人就是更加佩服了。

    双方既然达成一致,却也不入舍中,而是就在院内铺上席子,然后赶走家属、仆从,直接议论起了大事。

    说是议论,其实就是吴懿从东州士那边的角度再把情报说一说,然后静听徐庶的意见而已。

    “如此说来,足下虽已经去职中郎将大半载,再无钱粮重权,更无兵权,可城内军营中却依旧有四五百心腹会听你指挥,绝不疑虑。”徐元直听完介绍后,并未着急下定论,反而对其中一事稍显诧异。“这是为何?”

    张松和吴懿面面相觑,却还是张松开口稍作解释:“因为那些兵马都是他们吴氏的陈留故旧、本族附庸,所谓部曲之流而已,本就是依附于吴氏至蜀地的。而如今吴将军虽然去职,但刘焉依然以吴将军族弟吴班为别部司马,继续领有吴氏旧部……这些人,身家性命都是吴氏的,也自然要听吴将军的为先。”

    徐庶一时恍然:“蜀地这里,便是区区四五千绵竹城的守军居然也是大族部曲制吗?”

    吴懿和张松愈发面面相觑,却都不言。

    因为他们隐约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却明显掺杂着不安的诡异情绪……听徐元直这话便可知晓,莫说燕国,怕是之前曹操、刘备那里,所谓全面人身依附制度下的部曲军制都已经凤毛麟角了。

    这不仅仅意味着他们将来在燕国需要适应,更可怕的是,蜀地这才封闭了**年而已,他们就有了一种被时代抛弃的荒谬感。

    而就在一个蜀地世族子弟,一个外来流亡豪强首领恍惚之中,同样沉默了一阵子的徐庶却忽然发笑:“既如此,我倒是有了一个全盘计划,且未必就要行血溅五步之事……正所谓,既能刺国,何须刺人?岂不本末倒置?”

    其余二人愈发肃然,张松更是一时不解,主动相询:“请徐君明言。”

    “何须明言?”徐庶望着对方笑道。“子乔既然为此事,便是将身家性命赌上了,对否?”

    “这是自然。”

    “既如此,无外乎便是奋力一搏而已,你若信得过我,听我指挥便可,何必多问?”徐庶依旧从容。“正所谓刺国如刺人,找准要害,不做多余之事,奋力一刺便可,何论其他?”

    张松满头大汗,欲言又止,却最终是重重颔首。

    相较而言,可能是领过兵的缘故,也可能是在洛阳时目睹父辈参与过那场动乱的缘故,吴懿却明显淡定了许多,其人稍作思索,便也坦然:“正如徐君所言,事已至此,无外乎是身家性命而已,懿愿从足下。”

    “咱们三人之外,其实还差一个要紧人物。”徐庶见状继续坦然言道。“但未必需要让他知道事情始末……不瞒两位,我的计划中,无论如何都要让刘氏父子分离,最好是让刘范彼时远离绵竹的,你们知道谁能劝说刘范暂时离城一二吗?”

    夏夜熏风之下,银河微光之中,张松与吴懿再度面面相觑,却是异口同声:“此事简单!”

    徐庶反而愕然。

    事情当然简单,仅仅是三日之后,刘范便得到了父亲的亲自召见,后者却是要求自己的长子第二日往城北一行,并在城北祭祀之处斋戒沐浴三日,以为南北两线战事祈福,也算是补偿上次祭祀不成的遗憾。

    刘范嘴上应承,然而出得州牧府来,回到自己的郡守府后却并未直接准备,反而稍作等待。

    而果然,不过片刻,庞羲便主动来报……原来,此事乃是自己三弟刘瑁的妻兄吴懿所为,其人掏出家底贿赂了自己父亲府中一众巫师、方士,请这些方士代为进言,以福祸之论推动了这次祭祀,本意乃是认为如今刘焉足不出户,根本不愿再出城,便趁机推荐让刘瑁代替,从而让其人脱困。

    结果刘瑁既然失势,这群方士个个都是势利眼,利用刘焉自己上次祭祀不成的心结推动了这次补偿祭祀的事情以后,却没有推荐刘瑁以子代父,反而是分成两派,一拨推荐刘焉次子刘诞,一拨推荐刘范。

    最后,到底是刘范如此气候已成,烧刘诞冷灶的未免少了一些,这才成了今日结果。

    而明白了事情始末以后,刘范却不再疑虑……毕竟,这年头儿子代替父亲祭祀,本身就有极大的政治意义,再加上如今南北两面战事都陷入僵持,刘范之前尝试让父亲往蜀地的计划又被亲父当头浇灭,也有心做点事情。

    更重要的一点是,刘焉如今人老顽固,既然已经被方士们说动,那区区祭祀事而已,就必然不可更改,他刘范要是不去,怕是刘诞、刘瑁就真的要抓住机会了。

    于是乎,第二日上午,广汉太守刘范正式出城向北,准备往城北二十里见貔貅处连续斋戒沐浴三日,然后祭祀北面黑帝,以补偿之前中断的祭祀活动。而与此同时,益州之主刘焉到底是展示出了对长子的喜爱与认可,他居然专门拨出了十辆天子仪制的豪车,让长子乘坐使用。

    这可真是破了天荒!

    车辚辚马萧萧,这一次没有车子半路散架,也没有人拦路劝降,更没有‘益州狗皆不可用’……反正,在某些人怪异的目光中,堂堂一郡之主,蜀地毫无疑问的继承人便这么轻易的因为一群方士的言语,离开了坚固的绵竹城。

    甚至还带走了大批忠心的宾客、属吏,以及庞羲本部的八百甲士,使得城内那个军营只剩下四千不到的兵马,未免又薄弱了不少。

    当夜无话,第二日傍晚,也就是刘范正式开始在城北斋戒沐浴的第一日晚上了,天气愈发熏熏起来。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如今稍显落魄,却依然是标准的东州士领袖人物之一的吴懿带了二十一名武士从容入了军营,来见自己的旧部和族弟。

    晚间时分,这位前典农中郎将更是在自家族弟所驻扎的方位邀请诸位同僚过来饮酒。对此,营中军官却是多半去了,毕竟嘛,吴懿再怎么说也是老上司,而此时失势……去了,固然可能会被庞羲顾忌,但若不去,也免不了生出闲话,说谁谁谁是个无德之辈。

    于是乎,等到最后,加上断断续续赶到的,营中主要军官居然来了个七七八八,还真都是中原口音。

    这里必须要多说一句。

    所谓东州士,很有点衣冠南渡的味道,是一群既有世族、又有豪强,但绝大多数是流民的诡异逃亡集团……而在逃亡与落脚途中,为了维护秩序,减少内耗,早已经失去了一切生产资料的下层流民纷纷主动依附这些世族、豪强,乃至于寻常有德之人,自动结成了人身依附的关系。

    这种现象,不仅是东州士,颍川、南阳人逃亡荆州时也有类似现象,就算是公孙一开始收拢流民屯田,本质上也是一样的,只是作为被依附的对像,公孙明显具有唯一性和更高的权威性而已。

    平心而论,这个时候,这种人身依附非但不能贬斥,反而应该从道德上进行称赞,因为这种举动‘能活人’!

    但是和别处不同,到了蜀地以后,这个流民集团既没有被妥善安置,开垦荒地,又没有被打散后与本地人化为一体,反而是从最上层开始,层层依附到了刘焉身上,并以集体抢夺侵占的方式,强行在蜀地立足,与本地人形成了一种持久而又根深蒂固的对立模式,从而演化成了一种特殊的政治集团。

    要知道,强行给一个政治实体内部按籍贯、阶级进行政治集团划分,其实是一种很低端的方式,一般也只在政治实体形成的初期昙花一现……反过来说,不论是血腥的还是文雅的,历史上成功的政治实体总是能够将这种对立的集团给分化吸收。

    譬如公孙,他以地头蛇的身份加上安利号的襄助去收拢流民,也照样产生了严重的土客矛盾,但杀了鲜于辅和阎柔后,不也及时赶上讨董的洪流了吗?从此以后,什么幽州的土客矛盾,在公孙势力越来越大的情况下,哪里还上过台面?

    实际上,随着公孙讨平中原和两淮,昔日在蹴鞠场群殴过的三辅跟河北都有些同仇敌忾的味道了。

    然而在蜀地,在刘焉这里,这些东西就是这么**裸的摆在眼前,一成不变。

    此情此景,也就怪不得公孙大兵压境以后,刘焉会说出那样的疯话;也怪不得庞统会觉得蜀地根本没有任何留存的价值;更怪不得郭嘉会觉得可以用刺杀这种方式来解决蜀地的问题;同样怪不得徐庶来到绵竹后,立即做出判断,干脆可以用刺国这种更高端的方式来直接接手蜀地,终结战争。

    须知道,非要给这些人寻个共同特征的话,那便是他们不是聪明过人就是经验丰富。

    “今日喊诸位过来,其实是有件事情想与大家说,鄙人想请刘益州退位,让瑁公子取而代之,如此,对益州,对咱们这些背井之人,都会更好一些。”酒过三巡之后,微微喧哗声中,吴懿连气氛都没有营造,便直接扬声开口,图穷匕见了。

    话说,这一招还是他跟自己身侧的徐庶现学现用来的呢,毕竟嘛,既然能来赴宴的,本身就不可能是刘范的死忠。

    永久性兵营内的营房不是帐篷,而是正经房舍,因为来人太多,所以酒宴干脆设在了一排房舍前的空地上,此时吴懿骤然出言,大多数人都有些发懵,很多人一杯酒下肚,继续和身旁的人说笑,才开始去想这话的意思。

    然后,喧哗声忽然间就停了下来。

    而不知为何,过了许久,竟然都无人出言……既没有人站起身来拔出兵刃来个‘我刀难道不利’,以示反对;也没有人拍手叫好,来个‘我也忍老贼许久’,以示赞同。

    对此,徐庶继续要笑出声来,只是勉强压住表情,正襟危坐之中朝吴懿试了个眼色而已。

    吴子远(与许攸同字)会意,却是直接抬手指向身侧一年轻小将:“元雄……你觉得如何?”

    所谓元雄,也就是吴匡亲子,吴懿族弟吴班了,闻言不由失笑:“兄长说哪里话,咱们兄弟背井离乡至此,宛如庄子所言,烂涂之中相濡以沫而已……虽不知你为何如此,但你要如何,我自然也要如何的,何必问我?”

    言至最后,其人忽然挥手示意,却是朝着身旁一名神色茫然的低阶军官下令:“蒋军侯,莫要看了,速速去调你部,将此处围住!”

    那曲军侯闻言便走,席中到底是稍微耸动一时,却俨然担忧此时贸动会有危险,所以一时无人赶走。

    俄而,一名年长军官终于被众人用试探性的目光推举出来,然后主动在席中开口:“吴将军。”

    “李司马。”吴懿坦然拱手。

    “请恕在下直言。”这名唤做李异的军司马正色相对。“且不论刘益州如何,刘益州以下,自有长子刘府君为继,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瑁公子吧?你此番举止,师出无名,怕不是全然私心吧?何必拉着我们一起送葬?”

    “非也。”吴懿昂然做答,却是顺手指向了身侧一直没开口的徐庶徐元直。“田州牧至此地前,瑁公子代行益州事乃是这位亲口许下的,何谈师出无名?”

    众将登时愕然。

    而就在此时,随着那名蒋姓曲军侯领着两百甲士仓促出舍,回到酒席外围,徐庶也豁然起身,直接来到席中空地,并当众拔出了自己腰中佩剑。

    继而引来了座中不少军官纷纷去握各自兵器。

    “此剑乃燕公亲赐!徐某不才,只凭此剑斩过徐州都督周公瑾的头颅……据说要被人安排一个侯爵!”徐元直并没有在意其余人的反应,而是一边说一边直接向前两步将长剑顶到了那名李司马的身前一尺之外,火把之下,剑光如秋水一般流过,那李司马原本还想去寻兵器,却在此言之后骤然止住。

    非只如此,包括吴懿在内,满席东州武人全都如中了定身法一般目瞪口呆,当场失语。

    “不知足下是何籍贯?”徐庶望着对方继续缓缓询问。

    “河南洛阳……”这李异一时浑身燥热,汗如雨下。

    “原来与庞羲是同乡,怪不得要出头。”徐庶一时叹气。“足下可知道,鄙人来参与伐蜀之前,燕公就已经让人开始修复洛阳故都了。”

    “是、是吗?”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徐庶依旧持剑不动,却是忽然吟诵起了一首著名的诗篇。“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天下将一统,足下离乡**载,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往归故里,整理先祖坟冢吗?”

    满席依旧寂静无声,而徐元直继续持剑以对,只盯着李异一人面色轻松而言:

    “足下请看,以前的时候,燕公之命令,隔着漫漫蜀道,你们还能装作未曾闻,还能自欺欺人,等着随波逐流。但如今我既然至此,如今局面,足下要么听此剑号令,随我拥立瑁公子、献出益州,要么便只能出刀与此剑相对……但是,杀了我区区一文士简单,却不要再想着有生之年得归故土为安了!何去何从,还请足下不要犹豫,因为在下为了活命,也不会犹豫的。”

    席中其余人等,早已经听得、看得呆了,而这李异喉结抖动不止,却是随着身前那剑再要往前之时忽然开口:“既有燕公旨意,自然顺逆分明,在下愿听此剑差遣!”

    徐庶微微后退,并未直接收剑,而是提剑转向下一人。

    但当此之时,不等那人开口,之前那位李异李司马便直接起身,对着身侧这位同僚按刀以对:“奉燕公令,举瑁公子代行益州事,诸君何疑?!”

    吴懿兄弟不敢怠慢,也齐齐起身,扶刀质问:“诸君何疑?!”

    周围甲士虽然茫然,但看到自家主人一起发问,也在那个蒋姓军侯的带领下齐齐拔刀振甲。

    席中慌乱不堪,却是在几名胆大之人的带领之下,强做镇定,纷纷就在席中下拜,口称接令。

    “既如此!”徐元直从容吩咐。“请诸君稍示忠忱……从燕公者左袒,从益州者右袒!”

    言毕,其人自褪去左面衣袖,露出肩膀,然后只一剑便割去了左臂衣袖。

    众东州士不敢怠慢,自吴懿以下,纷纷仿效。

    而既然左袒完毕,徐庶也不放人回去领兵,反而直接下令让吴班引兵在前,自己亲自带着二十武士挟持这些军官,沿途鼓噪呼喊聚兵,往就在军营隔壁的刘焉府邸攻去!却是在军营内便与一些死忠分子交上了手,引起了驻守刘焉府邸的心腹侍卫们的警惕,继而引发了基本上相当于内城的周边各处官府、军营、府库的动乱。

    而当此时,早已经坐立不安的张子乔也是强行按捺心中激动之意,翻身上马,带着两百余张氏族仆直接持械上街,也是沿途呼喊,一面让百姓稍安勿躁闭门不出,一面宣布所谓燕公旨意,并开始尝试聚集、裹挟城中各处官吏,并带着这些茫茫然之人往内城方向而去。

    有人不想参与这种乱子,却被张子乔直接威胁放火烧宅,只能捏着鼻子相从;有人主动鼓噪随从,看起来就是要抢功,却被张子乔呼喊指挥,刻意指派一些诸如占据空荡街口的任务……一时间,城中也瞬间热闹了起来。

    不过,就在张子乔在外城纵横捭阖,快乐到忘乎所以的地步之时,所谓内城那里,其实就是军营与州牧府之间,左袒的一群乌合之众却是遭遇到了一个严重挫折。

    很简单,临时鼓噪起来的这几百兵马,固然在吴氏兄弟的指挥下冲破了军营中那些失了头绪的寻常士卒阻拦,却因为没有攻坚手段,受阻于州牧府邸!

    只能说,刘焉虽然奢华、迷信,但自私和怕死却也是出了名的,其人的府邸又高又大,仓促汇集的乱兵在没有专门器械的情况下一时半会根本攻不进去。

    而这种乌合之众,政变也好,突袭斩首也罢,一旦进展不顺,肯定很快就会溃散的。

    “我记得刘焉府邸与周围民居相隔甚远?”光着一面膀子,手持长剑的徐庶依旧不慌不忙,让旁边有些慌乱的吴懿着实佩服。

    实际上,徐元直还真不是装的……他中原决战都打过,四五万溃兵也见过,谁谁怕这个啊?更不要说,其人一直以郭奉孝为标杆,想要做些事情的,而郭奉孝当日杀昌是何等从容?

    “不错。”吴懿即刻颔首。

    “这就好办了,”徐元直继续从容出策。“今日只有微微熏风,何妨放火烧了州牧府?”

    吴懿闻言颔首,便要去传令,却又恍然回头:“既然无风,便需足够燃火之物,军营要地,哪里来的那么多可燃之物?”

    “这不是现成的劈柴吗?”徐元直闻言反而不解,却是随手指向了军营正中间一片占地面积极大的窝棚之下。

    吴懿愈发愕然,却居然不动,倒是旁边光着膀子的李异李司马忍不住开口相对:“徐君,那是刘益州花了好多年才做出来的千把辆车子,几乎掏空了蜀地府库,都是宝贝……”

    “都是废物。”徐庶回头从容呵斥。“天子仪制的车子,燕公用了都算违制……在蜀中而言,有牲口的不敢用,没牲口的还不如手推独轮辎车方便。至于送出蜀中,就剑门道那条路,还不如直接在外面造呢!敢问两位,如今连刘焉都要退位了,这些东西不用来烧,还能有别的用处?”

    吴李二人面面相觑,却是再不犹豫,反而即刻高呼,让士卒运车引火,准备攻入刘焉府邸。

    话说,大火从益州牧府邸一侧燃起之前,已经垂垂老朽的刘君郎就已经被自己次子刘诞扶着,走上府中阁楼观望局势了。

    彼时,其人听着满耳‘奉燕公之命’的外地口音,看着东州士军营乱作一团,其实早已经摇摇欲坠……毕竟,就算是心中已经有了警惕,可以东州士为统治根基的他,面对着这种来自于腹心的猝然叛乱,又怎么可能不被震动呢?

    而等到他亲眼看到那几乎被自己当做精神寄托一般的天子乘舆被当做劈柴使用,引燃了半个府邸外墙之后,却又忽然崩溃,直接在阁楼上放声痛哭了出来。

    “只因我当年没有助他杀张角,公孙便嫉恨至今日!”刘君郎哭了一气,却又泪流满面握着自己次子双手悲愤而对。“还有吕布,当年投我幕下后没有去看他而已,他便要一定弄死人家……什么燕公?什么天命?这种心胸狭窄之辈也配当天子吗?”

    哭到最后,其人放声哀嚎,宛如泼妇,却是惊得随从武士各自愕然。

    而火光琳琳,被握住双手的刘诞也一度欲言又止,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父亲遭此一击,却如同被人一剑刺穿了胸腹一般……虽然还活着,却已经彻底无用了。

    木柴充足,大火奋起,不待烧透府邸外墙,便已经引发了刘焉府邸侍卫们的失控,而年轻的吴班抓住战机,裸着一臂,亲率十余人绕道府邸后面阴影中悬索而入,却是成功打开府门,引一众左袒之辈纷纷入内。

    到此为止,所谓蜀中刺国一事竟然已成八分!

    只能说,刘焉父子不得人心如斯,活该徐庶成此奇功!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眼看着大局将定,今晚表现格外突出的李异李司马也带着数人奋力突入,却不幸战死于乱军之中,再也没能回到洛阳老家整理先人坟冢。

    真是可惜。

    我是不幸战死的分割线

    “太祖至颍川,见郭嘉、徐庶而喜,乃分金赐剑,以资鼓励。后,官渡决战,曹操身死,所携倚天剑失之于野,而嘉恰立奇功于徐,太祖乃叹:‘古曰名剑倚天,可斩长龙,奉孝实孤之倚天也。’是役,庶亦斩周瑜垄亩上,然名未显,及明年,我朝伐蜀顿于剑阁,其负剑入蜀,驱吴张二氏而并刘焉父子,事竟成,太祖复闻,终大叹:‘不意别剑可屠龙!’世所传之,倚天、屠龙,终成天下名剑。”《士林杂记》.燕.无名氏所录

    ps:感谢第126萌,深刻不等于接近事实……这名字好深刻,然而不耽误我爱死诸位的打赏。

    其次,本月155k,勉强做了个人。

    最后,祝大家十一快乐!祝某位生日快乐!虽然因为他的生日本章说暂时无法显示,可我依然爱你们所有人!

第十二章 使人听此凋朱颜(续)

    州牧府的火势如同信号一般,立即就催发了整个绵竹城的活力。

    随着吴班攻入州牧府,生擒了刘氏父子,然后寻到茫茫然的刘瑁,原本只是因为军官被挟持而保持某种混乱中立姿态的东州士军营立即站稳了立场……在部分军官被放回后,他们即刻坦露左臂,加入到了所谓‘反正’序列中,所谓心向燕公的‘瑁公子派’即刻拥有了一支约两千多人的武装力量。

    城内也是如此,眼见着州牧府火起,原本还有迟疑的绵竹文官、幕属之流也都纷纷不敢再犹豫,而等到骑着马的甲士飞驰而来,呼喊传送代行益州事的‘刘瑁之命’后,这些人就更是主动了。

    就这样,等到午夜时分而已,徐庶就已经完成了擒获刘焉、拥立刘瑁、控制东州士军营、接管城墙、把控绵竹文武等等一系列战果。

    事情顺利的宛如在梦中一般。

    “非是侥幸!”张松立在郡守府前的台阶上,昂首挺胸,面色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通红一片,却是趁着徐庶等人尚未从州牧府那边过来,正与身前一众仓促汇集起来的蜀地文武大放厥词。“须知,徐侯此举实乃刺国之举也!而刺国如刺人……尔等刺过人吗?!”

    台阶下,火光与阴影之中立着无数蜀中文官幕属,有人面带笑意,有人沉默不动,有人弯腰俯身,有人肃立不言,但在刚刚又对徐庶改了称呼的张子乔看来,所有这些人其实都在用一种夹杂着羡慕、妒忌、愤恨与不平的目光来看他!

    来看他这个容貌短小,形态丑陋之人!

    看他这个出身名门,才智胜自己兄长十倍,昔日却只能在此地做一个低阶吏员之人!

    因为就是这么一个人,抓住了蜀中最后一次翻天覆地的机会,成如此大功!

    “所谓刺人,无外乎三点!”张松迎着这些目光,却是觉得胸中愈发激烈。“其一,便是抓住要害……徐侯至蜀地,不过数日,便断定要害在刘焉而非在刘范,这便是眼光!不像尔等有些人,生在蜀地、长在蜀地,居然还有人以为大权俱已至刘范手中,简直愚不可及!”

    “其二,便是不做多余之事……徐侯寻得我做文事,寻得吴子远做武事,知道我二人是蜀中难得可堪一用之人,便再不理会多余事宜,这也是眼光,更是谨慎!”

    “其三,便是奋力一刺而已……此事说来简单,却要大勇气、大魄力,我问你们,徐侯今日举止,与班定远定西域一事何其类似?!尔等或碌碌无为,或投机取巧,与班定远身侧的郭恂何异?”

    张子乔恐怕确实是平日里憋坏了,此时奋力一喷,倒是将不知道多少年的怨气全都给一口气喷了出来,只觉得平生没有今日这么风光。

    念及蜀地大局将定后,自己居功在此,怎么说也要越过那天堑一般的官吏之别,就更是脚下虚浮,头上发晕,然后舌灿莲花,口吐芬芳了。

    只能说,好在徐庶一开始只是让他做这个看管监视蜀中文武的事情,没有分派他多余的军事任务。

    而等到天明时分,城中渐渐平息,东州士几乎集体倒戈,绵竹城全部入手,回过神来的刘瑁也在吴懿的恳切劝说下,并在徐庶保证了被俘虏的刘焉、刘诞父子安全后,正式出面收拾局面……其人自称中郎将,以父亲病弱之名代行益州事,并公开打出了迎接燕军入蜀的旗号。

    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意愿的政治纲领有了,刘焉也没有出事,父子相继的法理也有,再加上刘瑁在刘范入蜀之前作为率先来到父亲身前的儿子,一直都是半个继承人,也有自己的班底和号召力,更重要的是,强大的燕军已经到达剑阁,本地的‘禁军’,也就是东州士组成那支绵竹戍卫军集体倒戈,那么绵竹城自然瞬间恢复了秩序。

    实际上,城中文武现在讨论的,都已经是刘范的问题了。

    刘范距离绵竹城不过二十里,若是昨夜见到动静,轻驰而来,或许早已经到了,便是按照常规谨慎做法,夜间派出哨骑来打探,再回去汇报,此时也该有所行动了……然而却久久不见行动。

    一时间,城中议论纷纷,有人建议主动去城北攻打刘范;有人建议应该以刘焉的名义去劝降,以免兄弟相争;还有人故作高深,说刘范既然此时不来,必然存了逃亡成都、犍为或者涪水关的意思,此时应该发兵身后的要地雒县,一来阻断刘范逃亡南面的企图,二来也好扩大刘瑁的影响力。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连主持会议的张松都拿不定主意,其人不顾一夜没有合眼,复又带着意见来军营这里请教徐庶,也是让对方拿主意的意思。

    对此,同样一夜没合眼的徐元直原本已经洗了澡到了榻上,闻言倒是在榻上翻身敞怀相对:“子乔不要多想,我们力量不足,军心不稳,能够拿下绵竹城已经是侥幸了,此时发兵,无论往何处去说不得都会引起动乱,届时一个不好便会有反覆之危,还是谨守城池为上。”

    “那将来呢?”张松俨然是想多立些功劳,便忍不住再问。

    “将来……”徐元直不由轻笑以对。“子乔,咱们此举最终是为了什么?”

    张松到底是个聪明人,几乎是瞬间清醒:“无论是刺人还是刺国,最终是为了让千里蜀地百万士民免遭兵祸,早些促成燕公大军入蜀。”

    “那敢问子乔,如今绵竹在手,想要促成大军入蜀,还差什么?”徐元直继续轻松追问。

    张松也是瞬间觉得好笑起来:“只有涪水与剑阁而已……在下也是糊涂了,恰如徐侯之前所言,如非必要,不要做多余之事,绵竹这里稳住,其实便可成大局!”

    徐庶也跟着笑了。

    话说,徐庶和张松的意思很简单。

    须知道,绵竹这座城市虽然也是名城,但只是因为此处是成都平原的北向入口,所以素来发达。实际上,自古以来,蜀地的核心大城,首在成都,次在广汉郡郡治雒县,这两个地方才是传统的蜀地统治中心。

    但是由于刘焉入蜀时恰逢蜀地动乱,再加上他需要依靠东州士这个集团的缘故,所以才把统治中心移动到了绵竹城。

    而实际上,绵竹城再往北就是涪水了,涪水北岸就是涪水关或者涪水县所在,而涪水关再往北就是剑阁、葭萌、白水关了。

    换言之,绵竹本就是入蜀通道的尽头,以目前严颜在涪水、张任在剑阁的军情来看,只要徐元直稳住绵竹,哪怕是坐着不动,那么不管严颜和张任是存了哪种心思,他们都不可能持久的……军粮、军心都不可能撑住。

    除非严颜当机立断,即刻引大军回转,攻击绵竹,那以他在蜀地军中的威望,还是很可能成功的。

    只是问题在于,严颜终究是个军人,如果他没有政治依据,他有什么理由来攻击拥有刘焉父子三人在内的绵竹城呢?

    “所以……”徐庶稍微认真一点言道。“子乔说刘范去向,其实我也有所思量。以我来看最坏的一种情况乃是刘范当机立断,直接逃往涪水寻到严颜,然后借着自己的政治号召力,劝严颜即刻来此地!”

    “若如此,”张松所有所思。“咱们便该整饬人心,加固城防,只要守住绵竹,以不少将官家属都在城内的情形来看,彼时其军自溃,北面燕公大军也就自然能入了。”

    “不错。”徐庶坦诚以对。“而且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况,我已经让吴子远(吴懿)写信给严颜说明情况,劝他投降了。还让他寻到前线军士家属所在……子乔,你这几日辛苦一些,一面要整顿城内秩序,一面还要打开府库,安抚前线蜀地士卒将官之家属,务必做到无论东州士还是蜀地本土人,一律公平施恩。”

    “在下明白了。”张松愈发敬佩起了对方。

    “至于次坏的一种情况,便是刘范去了成都。”徐元直言至此处,不由放松嗤笑。“但此举就要看他的能耐了,若能及时从成都带出一支大军反过来围住绵竹,也还是有救的,可就怕来不及。”

    张松也跟着冷笑:“其人绝无如此威望。”

    “还有一种可能。”徐庶继续在榻上言道,却是微微挑眉。“那便是他去直接寻赵韪了……”

    “赵韪手中确实有一支大军。”张松心中微动。“而且绝不像前线严颜处那般为难……”

    “但刘范若去,咱们反而彻底无忧了!”徐元直如此接口道,然后径直躺下,却是要补觉的意思。

    张松心下醒悟,也是一时恍然,便彻底不再理会什么刘范的去向,便也不打扰对方,直接转身出去,却又迎面撞上吴懿。

    二人再见,却是毫无东州士与益州狗的那种龇牙咧嘴之态了,反而格外亲热……说白了,之前是地方小,两伙人争一碗面,可如今既然大道在前,天下敞开相对,将来二人出得蜀地,有此共同一番履历,反而是友人了。

    当然了,张松并没有让吴懿打扰徐元直睡觉,只是将刚刚徐元直的分析重新说了一遍而已,末尾,自然免不了一番感慨:

    “徐侯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千里蜀地,诸般头绪,也能洞若观火!”

    “只是胆子大些,然后全都是学别人故智罢了!”屋内徐元直不知道是不是听得烦了,忍不住遥遥对了一句。“你们熬了一夜不用睡得吗?”

    舍外二人登时失语。

    “父亲大人,你熬了一夜,且睡一觉吧?”被吴班亲自引兵封锁的益州牧府中,某处阁楼之上,刘焉次子刘诞正在小心安慰自己那位神情憔悴的父亲。“刚刚老三已经得到了那徐元直的保证,绝不伤你我父子性命……事已至此,父亲多想无益。”

    “我不是在忧虑我自己。”双目几乎赤红的刘焉头发花白而散乱,宛如疯癫,再加上昨晚哭了半夜,着实让人担忧,但甫一开口,还是显示出了极大的理性与智慧。“东州士既反,燕军就在剑阁那边,事已至此,你我已无多余可想,我忧心是你的兄长……”

    刘诞心中当即一酸……自家这位父亲真是偏心,老四被他扔到河北不管不顾,老三被他软禁在家,自己也陪着他到了这种地步,而此时他居然还在想着自己那位兄长。

    都说父子情深,可为啥只对大哥一人偏爱如此呢?

    刘焉似乎是看透自己次子的心意,也是无奈解释:“你不懂……你们三人还有我,此番既然没有权柄在手,反而性命无忧了。唯独你兄长在外,尚有说法,就怕他一个不慎,误判了局势,最后独独一人死无葬身之地,年老至此,反而让我先遭丧子之痛吗?!”

    言至最后,刘君郎不免老态毕露,复又泪水涟涟。

    刘诞愈发无奈,只当自己父亲昨夜疯癫又来,便回身求身侧那明显是北地来的侍卫取壶热水过来,如此而已。

    且不提刘氏父子如何,这一夜,徐元直既然刺国成功,便兀自高卧,只是一边让吴懿整饬绵竹守备;一边又让张松打开府库安抚前线蜀军士卒军官家属;最后还不忘让人以刘瑁的名义广发文书,劝降前线涪水关的严颜与周边县城。

    而有些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刘范却几乎消失不见……其人没有反扑,没有往北越过涪水去寻严颜,也没有出现在西面的成都,就是消失不见了。

    隔了足足得有七八日,就在严颜彻底焦头烂额,徐庶在绵竹彻底高卧无忧之际,终于有刘范讯息传来……却是一队主动回到绵竹的庞羲部甲士带来了消息。

    这些人也是东州士,家小都在绵竹左近,不愿意随刘范和庞羲往犍为寻赵韪。

    刘范去寻赵韪,并没有出乎太多人的意料,因为绵竹位置太紧要,必须要尽快夺回,否则燕军一旦进入蜀中腹地,则万事皆休,所以当刘范发现东州士叛变,绵竹易手后,就只能去成都、涪水关、犍为三地调兵,所谓三选一罢了。

    而这其中,成都虽然人口众多,却素来是蜀地本土力量的根本,刘范在彼处没有任何根基,真要是去了,等他聚拢起兵马,说不得黄花菜都凉了……实际上,此时真正有现成大军的,无外乎是涪水严颜部和正在犍为围攻杨洪的赵韪部。

    这二者又有不同:

    其一,相较于严颜,赵韪面对的压力小的多,严颜所处的涪水关就是一县之地,根本周转不开,而且当面是数万绝对兵力优势的燕军主力,一旦抽调兵力回身,万一不成,那么蜀道的防守也自然崩溃,到时候也不免是个万事皆休的局面,而赵韪则是在进攻包围杨洪区区一城,周边犍为、蜀郡、蜀郡属国、巴郡,甚至还有南中数郡,是具有巨大的战略空间和战略上主动性的;

    其二,在东州士造反的情况下,赵韪身为东州士最大的领袖,本身对叛军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是大于严颜的;

    其三,赵韪的兵马也比严颜要多,因为战事开启之前,赵韪是蜀郡太守,严颜是巴郡太守,赵韪本身就是原定的蜀军前线总大将,只是出了杨洪这个乱子,他才率蜀郡大军先行南下,这边不得已才让严颜顶上去的;

    其四,赵韪和刘焉的关系更紧密,在蜀地的政治地位更高,其人早在刘焉入蜀前就是大汉太仓令了,基本上一直是刘焉心腹副贰的位置。

    实际上,庞羲也是用这些道理劝说刘范的。

    算算时间,从山路绕过绵竹,然后走小路顺着湔水急速南下汉安(杨洪造反处,后世内江)的刘范一行人,此时大约已经要到赵韪军营了。

    消息确定后,绵竹城一众文武各自心慌,唯独徐庶彻底放下心来,甚至还去探望了一次刘焉。

    就在这一日,下午时分,汉安城北三十里处,一处峡谷之内,一行三五百众刚刚从丛林里钻了出来,然后便陡然被此处的烈日给晒得头昏脑胀,却正是刘范一行人狼狈至此。

    “刘府君。”一名本地口音的带路小校气喘吁吁,不由抹了一把脸上汗水,然后方才言道。“天气炎热,今日也不可能到军营了,不如你们在此安营暂歇,我再去联络一下军营,最好明日多派些车马来接。”

    刘范本能去看庞羲,而后者会意,便咬牙起身:“我随你一起去见赵公!”

    小校不以为意,随即,二人不顾炎热,一起打马向南。

    半夜无事,蛙鸣蝉叫不断,广汉太守刘范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却不是因为耳边噪音,而是因为心中懊丧至极……他一会后悔自己当日糊涂,竟然中计出城,一会又后悔自己当夜没有咬牙疾驰回城内主持局面,还后悔自己没有第二一早举兵攻城……总之,无论如何,身为一个孝子,在眼下父亲生死不明的情况下,没有与父亲同生共死,总是有一万种理由来苛责自己这几日的懦弱的。

    当然了,刘范也存在着某种理性,他知道庞羲话里的道理,既然叛军一夜便能控制整个城池,那必然是东州士皆反,这种情况下除了赵韪没有人可以从容应对这种局面。而严颜那里,相较于赵韪这边,实在是各方面都有些差距。

    就是在这种激烈的思绪下,刘范终于勉强入睡,然后却居然立即就梦到了自己年幼时追随父亲一起在阳城山隐居的那段日子……彼时生活虽然清苦,虽然父子二人并无半分职爵在身,却也算是生活坦荡了,如何到了今日这种地步呢?

    是因为父亲起了不该起的逾越野心?那一千多辆车子可是明证。

    但是,身为孝子,即便是在梦中其人也本能反对这种将责任扔给亲父的行为……一定是自己这个儿子太无能了!若自己有燕公那般本事,区区蜀地,一年早已经经营的如铁桶一般,说不得还能在有生之年让亲父得偿所愿呢!

    翌日天明,不等庞羲来迎,心中焦躁的刘范便催促随行人员趁着夏日酷热未至,尽早赶路……众人虽然疲惫,但也知道此时正适合赶路,便也都无怨言。

    更别说,行不过数里,即将出得峡谷之时,便遥遥望见一彪军马旗帜就在谷口相侯。

    刘范见状大喜,强打精神勒马上前,临到数十步外眼见对方纹丝不动,却又一时奇怪,不免边走边问:

    “庞中郎将何在,如何不来见我?赵府君又在何处?尔等如何不来见礼?”

    对面军官相顾无言,却是随着其中一人微微努嘴,自有一骑自后方奔出,赫然是昨日带路小校,其人来到阵前,即刻做答:

    “庞羲在此!”

    言罢,此人自马后取出一物,奋力掷出,便匆匆回阵。

    刘范低头一望,几乎浑身冰冷,原来此物竟然是庞羲首级!

    电光石火之间,这位经历过迁都事的益州牧长子便瞬间头脑清明起来是了,赵韪之所以得用,乃是因为自己亲父刘焉的缘故,如今刘焉生死不明,自己凭什么来使唤赵韪?

    事不成,死路一条;便是事成,自己也迟早要用庞羲取代赵韪的……换成自己是赵韪也不愿为区区一个失了广汉的广汉太守效力吧?

    原来离开了父亲,自己居然什么都不是!

    念头虽然复杂,却只是一瞬便从脑中闪过,而与此同时,刘范早已经本能打马转身,试图逃窜。

    然而,早有准备的赵韪军如何能放过他?

    随着身后一身令下,万箭齐发,堂堂益州继承人便死于蜀郡兵马的乱箭之下。

    也不知道其人生死之间,有没有能再想起阳城山上的时光。

    我是只死了一个儿子的分割线

    “徐元直既定绵竹,遍寻刘范不至,忧其将引兵复归,于是着力城防,须臾不敢慢也。及范部士卒亡归绵竹,明告范将至犍为赵韪军中,以韪兵多,满城皆惊,独徐元直释然,并往谒刘焉,卑词以吊。焉知其子寻赵韪,喟然长涕受吊:‘吾儿死矣!’,遂一夜白发。后,赵韪果杀刘范,据犍为、蜀郡以自立。”《世说新语》.伤逝篇

    ps:白天尝试了一下去观礼,当然不是真观,肯定进不去,最后顿挫于王府井北头,在某家店里拿手机看了直播……早知道留家里了。

第十三章 尽日徘徊浓影下

    当刘焉父子三人被控制在绵竹城内,刘范又做出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选择后,蜀地便已经是一只煮熟的咸水鸭子了!

    因为不管刘焉再如何,其人都是唯一一个具有益州法理统治权的人,而在家天下的时代,所有的法理传承都需要从他身上做文章,故在其全家被三网打进以后,蜀地已经不存在任何一个具有足够政治威望的人来收拾局面了。

    赵韪自以为自己身兼蜀地本土人与东州士领袖的双重身份,足以据蜀地而自为,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故此,接下来几日,蜀地精彩纷呈,却都无关大局了。

    先是自以为可以统揽东州士和蜀地人的赵韪扔下杨洪,宣布起兵自立,然后试图回身攻打绵竹,做那个取刘氏而代之之人。结果,其部无论是东州士还是蜀地本土人,走到半路上还未出犍为呢,闻得绵竹惊变详情后,却都纷纷起了二心。

    其部下庞乐为首,一众军士直接一场兵变,便轻易宰了赵韪,宛如杀一只鸡。

    可怜赵韪这个昔日大汉太仓令,当日只因为一句‘益州有天子气’便几乎是扔下一切裸身随刘焉入蜀,而如今蜀地主人的梦都没做几日便彻底烟消云散,也是让人感慨。

    赵韪既然身死,犍为太守张肃不再犹豫,其人即刻易帜,宣称追随绵竹,而绵竹方向也毫不客气,临时委任张肃去成都控制蜀郡,又以杨洪代行犍为事,轻易便控制了蜀地腹心三郡。

    赵韪部四散而去,有人投奔杨洪,有人投奔张肃,有人直接来绵竹,有人东下巴郡,总之,大多都被轻松收编。

    到此为止,严颜终于也近乎于绝望,其人是有臣节的,本身接受任命后是存着宁可死在这里也不做降人的……然而现在这种状况,他虽然明知道刘焉是被人控制,但却居然不知道该向谁效忠,更不知道敌人是谁。这对一个没有政治野心的老派之人而言,未免显得有些残酷。

    而最终,由于绵竹那里处置妥当,涪水关军心动摇,其人到底是无奈接受了绵竹的‘调令’,引兵折返回了绵竹。

    但是,燕军依旧没有能够立即越过剑阁……原因很简单,剑阁守将张任做出了一件注定让他名垂千古的事情。

    这个性格执拗之人作为此地军事主官,早已经知道了身后发生的种种事端。所以,在严颜军令到来之前便做好了准备,军令一到便将所有部队按照军令遣送回绵竹,但其本人却孤身留在了剑阁一线天的石垒。

    因为这个已经连续败退两次的蜀郡别部司马,不愿意再度撤退,而且还是不战而退,彻底降服。

    彼时,燕军修筑栈道不停,早已经渐渐逼近此处,也发现了蜀军异动,却因为遥望旗帜不动,根本没有敢贸然尝试进攻。

    而数日之后,确定自己的士卒应该撤回绵竹以后,张任便主动出垒,只持一刀一矛一旗顺残破栈道而行……正在修复栈道的燕军士卒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信使,居然只是一路随行,放任其人来到栈道尽头,一直到其人立旗报名挑战方才大悟。

    赵云身为主将,自然不可能直接出战,然而眼见着其人武艺稳健,连杀数名西凉、汉中勇士,心中有谱的赵子龙也不再犹豫,后者即刻提矛佩刀而出,只十余合就在栈道前了结了对方,将其枭首。

    张任身为主将,主动报名赴死,彻底引起了燕军的怀疑,部队派出少数精锐向前试探,这才发现蜿蜒曲折的栈道后头,一线天那边的石垒处已经空无一人。

    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壮士既死蜀道方通。

    又过三日,不过是七月初而已,栈道尚未修复完成,燕军哨探便和绵竹派来再度召回张任的信使迎面相撞,这才知道之前一月,剑阁道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说寻常士卒,便是得到了郭嘉暗示的田丰、赵云也目瞪口呆,惊愕难言。

    七月中旬,燕军大队顺着修复完成的栈道越过剑阁、涪水,进入巴蜀腹地,刘瑁正式投降。

    七月下旬,燕军兵马全面进驻蜀郡、犍为郡、蜀郡属国。

    八月初五日,燕军一路偏师在程银的带领下抵达了巴郡,控制了巴郡郡治江州(后世重庆),并与张、孟达、申耽、申仪成功会师,还在此处缴获了大量的军需物资,并俘虏了荆州方面的一些官吏、辅兵。

    到此为止,前后正好三月而已,蜀地便全线陷落。

    而从江州顺流而下,速度何其之快?那边早早出发的刘焉父子刚刚抵达汉中,公孙都还以为才刚刚打下白水关呢,刘表与荆州上下便已经从益州逃人那里知道了此战的所有情形……却是惊骇欲死!

    当然了,随着消息传入三辅,快马日夜不停,公孙终于也在八月内得知了此战情形,却也宛如梦中徐元直这是转模板成了班定远?

    又过了数日,随着前线消息接连不断,公孙以及邺下终于渐渐得知了事情的所有具体过程,倒是愈发引起了邺下的振奋……须知道,此时大司马吕范都还没在南方任满一年呢,南方军管都还没有彻底消除,此时益州忽然入手,自然不免引起众人的遐想。

    有此一事,天下大势之合一,似乎也就在眼前了吧?

    实际上,很多邺下大学的学生甚至开始鼓吹,或许接下来便真的能传檄而定天下了。

    “传檄而定啊?”

    铜雀台,燕公本人办公的内务阁僚处,也就是俗称的内阁顶层楼上,许久未言的燕公公孙忽然感慨出声。

    话说,因为内阁是燕公带领黄阁文书们办公的地方,距离三省所处的所谓尚书台不过两百步,且七相与冀州牧董昭皆可随意进入此地面谒燕公,所以闻名遐迩。

    邺下学子如今表志向的时候早已经不说什么七相了……太俗……现在他们统称希望有生能入内阁一观日落漳水之盛景。

    日落漳水的盛景当然是有的,尤其是此时又是一年秋日,景色正价,连燕公本人也经常望河兴叹。

    不过很显然,这一日,公孙却无心感慨什么漳水盛景了……平日里只是大略听一听三省奏疏,很少对三省提出反对意见的他,今日居然对着几封文书难得感慨出声,并许久都没有给出意见。

    旁边习惯性见缝插针低头看书的黄阁主簿王象自然是充耳不闻,门前肃立的司马懿也昂然扶刀不动,但前者的学生吕蒙却忍不住在抄写文书的间隙好奇抬头观望。

    当然了,这种偷窥毫无所得,因为燕公正以手抚住一摞文书,多是三省四台对蜀地方面的处置意见,有此感慨似乎理所当然,只是燕公面对如此大好消息却如此迟疑,刚刚加冠的吕子明就根本想不明白了,只能低头继续和其余同僚一起抄录不停罢了。

    值得一提的是,吕蒙抄录的水平极差,每次都是自己老师王象运笔如飞抄录完成后,他再行二次抄录,与其说是何同僚们一样在工作,倒不如说是王象利用自己的高水平给他开小灶,利用国家的纸笔方便这厮练字罢了。

    这厮的基础实在是太差!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燕公会让他做王主簿的学生!真要是想抬举他,让他入义从便是!

    回到眼前,另一边,公孙思索半日,却是心中暗暗叹气,然后忽然开口:

    “四件事须做批驳修改!”

    阁中所有人一时警醒,而其中王象头也不抬,直接放下书抽出一张纸来,然后夺来学生手中之笔,便立即开始记录。

    “其一,郭奉孝虽有奇功,虽是军前急切,虽是好意,但以地方大员之身擅自动用靖安台武力,到底稍有不妥,此次就不记功了,而且要门下省发出一封正式文书,稍作批评,让他安心处置汉中民政,不许再过问其余事端。”

    随着燕公此语,王象运笔如飞,而阁中其余文书却不免一滞……一直受到格外恩宠的郭奉孝终于受挫了吗?

    “其二,徐元直不明其事,受任而去,有功无过,兼以之前郭奉孝推周瑜之功于其身,于名于实,皆可实封万户侯……再让元皓问问他,有没有心思以我特使之名,加两千石秩,许便宜行事,挂在靖安台名下,继续往南中诸郡一行,以安地方?”

    这个旨意倒是不温不火,徐元直如此奇功,若无此番待遇反而奇怪,只是任命之处,未免偏远困苦。

    “其三,刘焉父子……刘焉本人既然到了这种地步,又是老年丧子,几乎无用,也无须苛责了,而且他儿子也算是有功……也不用三辅,安置到阳城山一带便可,让其三子刘瑁转任左近为官,就近照看。”

    这就更无话可说了,只是将刘焉父子的安置地挪了一下而已,最多可以顺着安置地猜度一下洛阳复兴的计划。

    “最后,沓中既然是屯田,便要见效,哪里有屯了一季便要转任的道理?而且孤看他们在沓中屯田效果并不出色……让五官中郎将他们依旧屯田沓中,再发一名老道的屯田能臣,那个曹孟德……曹孟德在陈郡屯田,彼处有一个出身寒素的中郎将叫什么来着?”

    “禀殿下,有一人姓谢名徵字明弦,出身寒素,祖上五代皆寻常百姓,因为人勤恳敦厚为曹孟德破格所用,降服后降格使用,一直在陈郡继续领屯田事。”王象几乎是脱口而出。

    “就是他!”公孙一时恍然。“官复原职,派过去给五官中郎将为副,然后以我的名义告诉五官中郎将,凡事须有始终,让他这几年好生将沓中屯田事做成,别的不用管!”

    事关五官中郎将,一众文书们连想都没多想,而王象这边迅速录好,却是由吕蒙捧着,起身送到公孙身前,等后者大略看完,微微一点头,这边便立即有文书协作,两三人熟练操作,用干净石灰石迅速吸干了墨迹,然后方才有专门的轮值义从军官捧印上前,加盖印玺。

    这还没完,随着文书又被放入了一个加了碎石灰石隔层的小木盒内,吕蒙复又动手小盒绑在了那一摞文书的上方,这才算是完成了一次正式的内阁批驳……接下来,自然有司马懿唤来义从军官,以五人一组的方式全副武装护送这些要命的文书往尚书台那边过去。

    话说,同一批关于蜀地的奏疏,包括刘焉父子的安置、蜀地官员的任命、伐蜀大军的军功计算等等等等……甚至还有蜀地分州的初次草案,公孙越建议赵云转屯江州的书奏,林林总总,不下几十件严肃文书,公孙却只对四件事情做了驳斥和修正,看起来并无大碍。

    然而不知为何,随着批驳、修正的流程在三省六部相关部门之间转了一圈,事情在邺下官场内部传开后,其中一件事却意外的引起了一些议论,并在随后几日渐渐有了树欲静而风不止之态。

    到了九月初,随着秋收完成,此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闹愈烈,最后直接传入大学、民间。然后与南面汉室袁皇后七月末在江夏产下一名稍微不足月的男婴一事、辽西地区中秋节前忽然发生了一次小型地震一起,成为了邺下一片热烈气氛中最引人瞩目的三道杂音。

    而三件事掺杂到一起后,舆论更是彻底发酵起来。

    回到一开始,事情的缘由很简单,那便是郭嘉擅自动用了靖安台二十名武士去行刺杀刘焉父子之举。

    虽然徐庶硬生生用自己高超的水平,将事情从最低端的刺杀提升为足以载入史册的刺国之举,让人赏心悦目之余根本无话可说。但是,靖安台居然擅自豢养死士,还可以用来刺杀,这无疑触及到了传统士大夫们的敏感所在。

    须知道,靖安台从设立之初便被军方外的绝大部分体系所抵触,只是战争年代,军事为先,军情的刺探乃是必须之物……大家也都无话可说。

    而当初设立靖安台为四台之一,靖安台正使为七相之一,很多人其实也表达过不满,但唯独当时公孙直接在长安传令,将三省四台六部十二寺一阁的整体框架一起绑定设立,利益相连之下,众人也都没有反对的余地。

    但如今,随着天下局势彻底明朗,很多人不免产生疑问,靖安台这种机构到底还需不要坐享如此重要的地位?

    甚至更有人直言,眼看着天下太平,到底还需不需要靖安台这种去处?

    这可是一个豢养间谍,随时可以把间谍转化为杀手去对付内部官吏的机构!

    于是乎,当公孙对郭嘉略带惩戒式的处置意见发出后,压抑了许久的声音便喷薄而出,到眼前,已经出现了公开的上书……赵苞拒绝了御史台正使的位置,如今的御史台正使一直空缺,俨然是为了吕范过完年后折返邺下时进行人事调整而专门留有余地的。

    但恰恰是因为无人约束和总揽,却使得御史台一片杂乱,谁都能说动台中十二位有品阶的御史为自己所用,而御史上书只需要确定事情的起因是切实存在,是不需要为自己的观点付出任何政治代价的,所以毫无政治风险。

    当然了,公孙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便撤了靖安台呢?

    特务部门这种东西,虽然阴暗,却是一个完整政体不可或缺的强力部门之一。而且再说了,今日眼见着天下太平便撤了它、压下它,等到天下不安定的时候再想到抬起它来,恐怕就晚了。

    这个部门是有存在必要的,而且一旦存在,就最少需要在最高权力规划中给它一个位置。

    然而,眼见着事情一日日变得不可抑制起来,隐隐已成政潮之势,公孙却也不可能置之不理……他本人经历过太多政潮,心里非常清楚,这种政潮背后必然是有着巨大的内部利益诉求,是政治不稳定的外在体现形式,他必须要在天下一统之前便彻底解决此事!

    于是乎,七月初五日,首相贾诩终于来到内阁,专门面谒公孙,并对此事做出汇报:“这件事情依臣来看,麻烦的地方有两处……首先是文臣天然对此类事不满,并非心存恶意,须寻到真正要害之人,搞清楚他们的目的。”

    公孙微微颔首……绝大多数时候,普通人都是被利用的,决不能擅自扩大打击面,那只会激化矛盾。

    “其次,是此事与主公家乡的地震,还有江夏那边汉室有后纠葛在一起,不免让人疑虑天下一统后的燕汉德承之事……须慎之又慎。”

    公孙忽然失笑,却并未多言。

    “主公,”贾诩见状正色相对。“臣的意思是,且不论此事原委、根究,最大的一个问题在于,汉燕易鼎之势隐隐将成,天下人当此时,是格外渴望看到主公你施德示宽的,而非严刑峻法!这才是此事最麻烦的一处地方!”

    已经负手踱步到窗外,看着远处漳水落日盛景的公孙微微敛容,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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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象,字羲伯。既为杨俊所知拔于奴隶,后为司马直举于太祖幕下,果有才志。建安中,太祖晋燕公,以幕下王象才最高,拜为黄阁主簿,为内阁机密文字,并受诏总收洛阳东阁残本以下,天下书录文字图画,集撰《百科书》……数岁而成,藏于秘府,刊印天下。合四十余部,每部有数十篇,通合一千八百馀万字,加封列侯。”《旧燕书》.卷七十五.列传第二十五

第十四章 铜雀游客恨来迟

    贾诩同样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毕竟,这次政潮不仅是对公孙的一次考验,也不仅是对一直没吭声没露面的靖安使戏忠的考验,同样是对他贾诩的一次重要考验,因为他是首相。

    燕国的首相真不是什么摆设,处在这个位置以后,贾文和才真切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天下权柄……尤其是今年公孙从王屋山折返会邺下以后,基本上没有再大规模干涉过各个政府机构的运行,而当事实上的‘皇权’选择对官僚优容以后,那某些事情自然会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十年前还是个三公属吏的贾文和一定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可以决定大半个天下的朝廷命官的任免,想不到自己可以调度安置十几个州的仓储物资,想不到自己可以去一年两次去遴选整个帝国的年轻俊才。

    这是任何一个士人都真切渴求的人生顶点,贾文和也不例外……甚至他更加珍惜这次机会,因为他本来就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来到这个位置的,所有人都没想过他会来到这个位置。

    对此,他对公孙的提拔分外感激,却又格外想把事情做好。

    至于明年吕范近乎注定的回归,更是让贾诩产生了一种给自己这一年首相任期画上一个完美句号的强烈**……说起来,从熹平石经时流传天下的标点符号,似乎就是眼前自己这位主公所制。

    而在这种情况下,在自己这位主公即将达到人生巅峰的情形下,其人又会怎么应对这股来时为妙的政潮呢?

    贾诩其实已经想好了,如果这位事实上的天下至尊需要自己这个首相来负责或者应对的话,那么自己也无话可说……反正也快要卸任了,反正名声本来就不好,反正一切都是眼前这位至尊赐予的,只是稍微有些可惜罢了!

    “文和的意思孤已经知道了。”

    负手看了许久落日的公孙忽然回头,却是对着自己的首相微微一笑。“你放心,这件事孤亲自来处置!你是一国首相,春种秋收,人事军务,乾坤运作,阴阳调和,都要仰仗你才行,区区朝中攻讦事,还不需要你来操心……安心回去吧。”

    贾诩几乎是瞬间便醒悟到了什么,其人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后退数步,就在阁上正色大礼参拜,然后方才告辞而去。

    首相既去,诸多义从、文书本能的嗅到了一丝严肃的气氛,而果然,公孙继续负手望外,却是随意出言:

    “唤冀州牧董公仁来此!”

    立在门前的司马懿心中一跳,却不敢怠慢,即刻与马岱一起出列俯首称是,旋即,自有义从军官匆匆去传召董昭。

    这个时候已经是傍晚日落时分了,消息传给董昭自然已经天黑。

    实际上,义从根本就是兵分两路,一面去就在铜雀台范畴内的州牧官寺寻人,一面则往董昭位于铜雀台附近的宅邸处堵人,最后果然在宅邸门前寻到对方。而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不过越是如此,董公仁越不敢怠慢,甚至还有一丝窃喜……他这个人一方面才能极为出众,民政谋略俱佳,但另一方面却也从不讳言寻求高位,素来为清正之士鄙夷。

    不过人家董昭也不在乎,他素来最在乎的,乃是身为开国第一代功臣,很多时候传统官场升迁手段是没用的,大家得论资历和功劳……以及所谓‘圣眷’。而其人后发至此,俨然在七相中前三相这个层面上显得有这么一点点底气不足,一次出任也是代行,偏偏身侧身后还有程昱、荀攸、钟繇,以及两位公孙氏宗亲等优秀人选虎视眈眈,那就更让人难受了。

    而如今公孙不顾天黑召唤他去,他对政局又素来洞若观火,自然是心中立即有所猜度,并喜上心来了……做官嘛,首相就得跟紧上头的步伐才行,这事他乐意去办。

    “有件事情想请公仁去办。”华灯初上,公孙在内阁静立无言,一直等到董昭到来方才回头,却只有三言两语交代而已。“马上九月中旬邺下大学就又要射科取策了,你也知道,以糊名考试代替察举制度乃是燕国之根本大政……任何人,无论籍贯、出身,只要能过入学试便可入大学,大学期间能过日常基础科目考核便可参与一年两次的射科取策,出仕为官为吏……这么做,要的就是尽量摒除虚名影响,摒除家世加成!是吧?”

    “是!”董昭小心俯首,听得愈发仔细了。

    “但现在孤听说有这么一群人,既有邺下大学的年轻学生,也有非是邺下大学的士子,本来也算是一群青年才俊,却偏偏不安心学业……更有甚者,彼辈常常聚会于邺城与铜雀台之间的繁华地段,整日饮酒作乐,指点江山,说朝中这个政策不好,那个官员无德……这倒也还罢了,年轻士子嘛,不说这个说什么?但偏偏他们还仿效着之前灵帝时的光景,定期聚会,点评年轻士子,说此人是河内第一,彼人是徐州第二,再度鼓吹起家世、孝德,并以此二者贬斥考试,攻讦出身素寒的学子,此风难道可以涨吗?”公孙忽然扬声再问。“你身为冀州主官,知道有这回事吗?”

    烛火飘摇的内阁中一时肃然,很多文书和义从已经许久没见到公孙用这种语气来说话了。

    不过,被质问的当事人却并不以为意,恰恰相反,董公仁心下彻底明悟,反而即刻俯首称命:

    “据臣所知,是有这么一拨人。”

    “说来。”已经站立了一个下午的公孙终于负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中。

    “回禀殿下,”董昭转过身来,侃侃而谈。“彼辈一开始多只是中原、两淮新降之地的年轻人,很多之前便已经出仕了,但因为是降人,且有邺下学子纷纷通过科考入仕,南下代替了他们……哦,还有一些本是长安朝堂上的人,也多类似,所以才不得不纷纷来此,试图在邺下寻个出路。然后偏偏又才学不佳,或者是不适应邺下教材,很难再度出仕,这才起了怨怼之心,开始聚众生事,只是因为平素有名,所以又引来了不少邺下学子的参与。”

    “这倒与当年初定三辅,三辅本地人贬斥幽州的狗皮帽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公孙忽然失笑。

    “殿下所言不错。”董公仁继续侃侃而对。“曹孟德和刘玄德虽然也仿效殿下行新政,但多只重眼前,而稍忽视将来长久之策,屯田、度田还好,可其他地方……尤其是在用人方面,所谓科考基本上是空架子,本质上还是靠亲友举荐。如曹孟德刻意举用寒门,刘玄德不计出身,多少还是看个人机缘。故此,这些人来此行此事,一开始本质上还是求官碰壁,还是因为殿下没有用他们,所以不免存了怨怼之心,并借此希冀于得到达官显贵,乃至于殿下本人的注意。”

    “孤倒是真注意了。”公孙缓缓颔首,似乎并没有置什么可否。“其实也算是人之常情,摊谁身上也都会有怨气的,我也不该太过理会的。只是这些人为何能在邺下久驻?为何他们臧否起人物会真正形成舆论?为何会有邺下官员受他们影响?这些事情,你身为一州之方伯,要负起责任来!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然后正式汇报过来。”

    “臣失职!”董昭心下愈发醒悟,连连应声。“请殿下与臣数日,臣保证在今秋射科取策之前将此事调查清楚!与殿下及天下一个交代!”

    “去吧。”公孙的声音格外缥缈。

    就这样,召见完董昭后,燕公公孙便没有再耽搁什么,而是即刻解散内阁,并直接回后方位于铜雀台上的燕公府邸方向去了,内阁常驻的黄阁文书与白马义从中不当值的文武职属军官们也纷纷离去。

    其余人且不提,只说司马懿回到位于铜雀台东面的官宅内,连衣服都没换便枯坐于廊下许久,心中犹疑不定……而半晌之后,其人到底是一声叹气,却又兀自起身,换成了常服,然后匆匆出门去了。

    话说,邺城本是河北名城、古都,是河北精华所在,而在公孙击败袁绍,将此地事实上当做自己的都城后,就更是一日千里。至于铜雀台的修筑,出乎意料,并没有想象中的劳民伤财,造成传统意义上的经济损害,反而间接扩大了城市的范畴,塑造了一片新的邺下繁华区域铜雀台位于邺城西南十余里外,沿漳水修筑,周边堆砌了大量的禁军军营、官寺、蹴鞠场、赛马场、官员府邸、吏员宿舍,以及货运、客运码头,而邺城城南又专门营造了低价出租给邺下学子的公屋,那么两片区域之间自然而然就顺着道路以茶楼、酒馆、客栈之类连成了一片,又与原本就很繁华的邺下形成一体!

    而此时,不过刚刚进入晚间,距离静街还早,甚至因为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办公,反而正是邺下官吏、显贵,还有一些游学士子们相约聚会的好时候……这片区域自然是热闹非凡。

    至于走在其中的司马懿虽然只是一身常服,但其人年纪轻轻,气质非凡,军旅生涯更是让其人龙行虎步,腰杆笔直,再加上身上称不上奢华,却也足以体现经济水平的辽锦常服与玉佩,还有一把从不撒手的仪刀,到底是格外出彩……沿途不知道多少官家小姐顾盼生姿,甚至有人大胆询问姓名。

    但司马仲达心中有事,满目繁华根本难以入眼,反而匆匆行个不停,左走右转,最后来到一处规格极高的府邸之前,方才驻足一时,并在犹豫了许久之后上前报名求见。

    府邸主人倒没有犹豫,直接将其请入。

    就这样,司马懿转入此户人家后堂,入得堂上,见到对方确实是本人无误,且周围并无闲杂人等后,竟然直接端正跪坐于地上,准备用早已经不太流行的旧日大礼朝对方参拜,并口称‘方伯救命’!

    烛火之下,面色黝黑发胖的董昭一时失笑,却也不去扶对方,反而直接在太尉椅中端起一杯茶来,抿了一口后方才含笑相对:“司马护军这是演的哪一出啊?最近新建的那个什么剧院中的典故戏吗?就是太后老人家最近常去看的那个……赶紧起来吧,你是堂堂义从护军,官职虽低,却是殿下私人,除了咱们燕公本人外,别人受不了你这如此郑重一礼的。”

    一套起兴之礼刚刚过半,司马懿便尴尬不已,却也只好狼狈起身,就立在堂中继续拱手以对:“懿冒昧,但实在是失了计较,所以只能来求方伯指教。”

    “直接说吧!”董昭这次倒是坦然受了对方拱手之礼,然后不以为意。“你堂堂白马义从护军,又只是来求指教,谁难道会不给你个面子吗?”

    司马懿一声叹气,终于说了实话:“不瞒董公,我弟司马孚年少无知,之前说聚集于铜雀台与邺城之间,臧否人物的,恐怕就少不了他……”

    董昭一时怔住,然后不由用一种诡异目光盯住了对方。

    司马懿更加狼狈,再度拱手恳切相对:“董公,小子回去后左思右想,实在是为难,不是为难舍弟会遭到何等处置,而是为难于如何持身以公……一开始,小子有心想装作今日在内阁什么都没听到,放任他被处置逮捕,以示忠忱;但转念一想,却又担心此举有些自作聪明,明明就是听到了,燕公何等人物,又如何会不清楚?会不会反而觉得小子过于装模作样,甚至有些凉薄?”

    面色黝黑的董公仁端着一件样式古怪的茶碗,许久不言,而司马懿却是束手而立,恭敬相侯。

    后者看的清楚,对方手中茶碗乃是铜雀台那里最近专门赏赐下来的,只有七相与其余寥寥十几人才有这个福气使用,是中原一地某处特产,被燕国太后公孙大娘专门赐名为白瓷的一种特殊贵重陶器(曹操墓中出土的白瓷使得中国白瓷历史提前了数百年)。

    “仲达啊。”胖乎乎的董昭放下白瓷茶碗,也是一声叹气。“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想来问什么的?你跟了咱们燕公这么久,难道不明白殿下其实是个讲人情本性之人吗?你假装不闻也好,明日带着弟弟求情或者投案自首也好,殿下真会苛责你吗?依我看,你要么说实话,要么滚出去!”

    司马懿满头大汗,狼狈之意愈发明显,却是终于咬牙说了实话:“不瞒董公,我是想不懂这件事情到底有多严重?明明之前是在说靖安台的事情,说辽西地震的事情,说南面汉帝有后的事情,明明这是事关天命继承的天大政潮。甚至今日傍晚时分,首相贾公分明是存了去职以交代此事的心思,可为什么燕公却如此轻易让他放心,反而只是让董公过去,然后郑重其事的交待了这么一个小案子?几个士子臧否一下人物,固然不妥,但跟天命承袭一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案子啊,也不知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且坐。”董昭幽幽感慨道。“这种案子,自古以来哪里小过?两次党锢之祸一开始不也是挺小的案子吗?”

    刚刚屁股落地的司马仲达吓得立即重新站了起来。

    “坐。”董公仁端着白瓷茶杯在烛火下不以为意道。“不至于到那份上的……两次党锢之祸,说白了,是汉室没了威望,桓灵二帝不得已才用如此粗陋之策来抑制世族,而开国之君,威望何其之高?高祖和世祖两位一个兼并异性诸侯,一个压制河北豪强,乃至于始皇帝并六国后抑制六国贵族,不也是类似之事吗?却也没说哪里就出了乱子,也没人说是什么祸事。”

    “但……但听方伯的意思,这次案子与党锢之事有异曲同工之处?”重新坐回去的司马懿惊得心跳难止。

    “这是自然。”董昭依旧从容以对。“但你着实不必惊愕,须知所谓政治,最重要的便是人事,是跟紧步伐……桓灵二帝,尤其是灵帝的党锢,虽然也是为了争夺人事之权,但争取的根本却是为了让自己舒坦;而咱们燕公呢,是有自己的政治理想,有自己的规划,有自己的理念的,他夺人事,是为了自己的治政理念能够畅通无阻!”

    司马懿微微颔首,俨然是想到了河东王屋山下,自家那位燕公的那番话语。

    “而且我再问你,桓灵二帝用来夺人事的属下,都是些什么人?阉宦而已!摒除的是什么人?而咱们燕公呢?”就在司马懿失神之时,董昭再度连番追问不及。

    “是……”司马懿回过神来,本能欲答,却居然不能言,然后旋即面色涨红,失态一时。

    “想明白了?”董昭终于失笑。“你以为燕公眼里的自己人是谁?是河北人?是公孙氏宗亲?是邺下大学学子?是那些随他多年的功臣元从?都不是!燕公眼里的自己人,是能坚持他的法度,维系并能助力推动他的新政,从根子上改良这个天下之人!以你在燕公身侧的位置,应该早就听过咱们燕公本人的某些表态了吧?却为何不愿信呢?”

    司马懿神色慌乱。

    “燕公的志向对别人而言可能还有些云里雾里,可对你我来说他难道曾做过遮掩吗?燕公心里是有一整套治政方略的,那便是结束战乱的同时,通过度田、均田消除世族、豪强,建立一个寒门小户,并以科举进仕途的天下!”董昭那张黑胖的脸上愈发笑意明显。“而且燕公的气度,是超出一家一姓之私的!”

    “……”

    “譬如靖安台一事的滥觞,也就是燕公斥责郭嘉一事,真的是郭奉孝失宠了吗?不是!”一阵凉风出来,董昭忽然起身,昂首负手踱步向外,立到了门廊之处,然后口中不停。“所谓斥责郭奉孝,只不过是其人此举确实有些违制罢了,只是碍于自己之前任性杀了吕布,不好大肆斥责而已。至于有些人说,郭奉孝真正恶了殿下的,乃是其人太过急切,与殿下宁可走得慢几步,也不可偏颇之策有所抵触……这就更是胡扯了。”

    “咱们殿下心中明白着呢,郭奉孝处在那个位置,此举本意是好的,是为了让天下早一日统一。而且蜀地那个乱局,眼见着是个人都被权力迷了眼,也说明战事一久,人心确实会沦丧。换言之,燕公心里比谁都清楚,郭奉孝和他本质上还是力气往一处使的,并不是什么异己,区区不协,他能容忍!恐怕,郭奉孝也懂得这番道理,才会如此放纵的!”

    “但有些人就不懂这个道理了!”

    司马懿本能的咽了下口水。

    “这些人,有的是中原新降的士人,有的却是久随燕公的河北豪门世族,有的是为了做官,有的是纯粹不满于新政……但却有一个共通的短处,那便是目光短浅,自私自利!这些人,总以为在燕公眼里,所谓天下易鼎之势,以燕覆汉之举,公孙氏登基称帝之为,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这叫以小人之心,度英雄之腹!不像我,早十几年就知道这位燕公是个英雄了,所以从未犯过如此荒唐之错!”

    司马懿已经面色苍白难持了。

    “于是,当这些小人眼看着益州三月落下,天下大势不可逆了,便再不犹豫!他们自以为自己是士人,能掌握了舆论,便趁机鼓噪生事,喋喋不休,借天命之论,德承之威,吵吵嚷嚷,只是试图握住这个天赐良机,与燕公做个交换……你信不信,若燕公给他们官做,稍微放缓下新政,他们马上会转过身来,鼓吹燕公的圣德!催着燕公早日登基,早日称帝!早日以公孙代刘!早日以燕覆汉!”

    “仲达,你说这些人的举止,是不是像昔日洛阳市井中的某些无赖方士,乃至于无赖乞丐一般,看到别人成婚了、建新房、开新店了,便上门说这个不吉利,那个不合适,等别人给了钱,便立即大吉大利了?”

    说到这里,黑胖的董昭转过身来看着双手发颤的司马仲达,笑的难以自抑,几乎要笑岔了气。

    “但是可惜啊!这群无赖不知道的是,燕公根本不在乎这个!他在乎的恰恰是那些人不满的东西!可惜仲达了,你前途大好,怎么就有一个喜欢跟着别人当乞丐的蠢弟弟呢?你家兄弟八个,这让燕公以后怎么看你们兄弟?”

    司马仲达想要起身,却只觉得腿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白日还是稍显闷热的秋老虎,到了夜间便忽然清凉起来。而就在董昭向司马懿传授着自己最珍贵的人生经验之时,铜雀台上,早就通过靖安台密报知道此事的燕公公孙却丝毫没有在意,反而是捧着一个白瓷杯,立在一处稍显矮小的望台之上,看着远处铜雀台下的万家灯火神情惬意。

    “父亲大人。”

    就在此时,燕公长女公孙离忽然出现,并为自家父亲带来了一壶新的暖茶,沏茶完毕,其人顺势捧杯询问。“这么晚了,父亲大人在看什么?”

    “在看天下。”公孙接过茶来品了一口,微微回头笑答。“你家大人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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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司马懿、诸葛亮、王粲之后进,时人皆曰:司马懿承董昭之才德,贾诩之克己;诸葛亮行吕范之恢廓,王修之忠贞,荀攸之缜密;唯王粲只得王象之文学。”《世说新语》.识鉴篇

    ps:北京下雨了……咱这也算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了。

第十五章 空看花开满台日

    天气微凉,正是重九月如钩。

    这一年,也就是建安七年的九月初九重阳节显得波澜不惊。因为早在数日前,铜雀台那边便正式下达了通知,说是重阳节后,也就是九月中旬的第一日,将额外专开一次大朝会。届时,除各署寺军营必要留守之外,凡邺下官吏,或依汉之旧制秩六百石以上,或依所谓品级七品以上,皆可参与朝会,公开言事。

    对于邺下的官吏们而言,这次临时而又罕见的大朝会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随着益州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如此迅速得以解决,燕国内部外部很多规划与政策都显得不合时宜起来。再加上还有诸如秋收钱粮总结、即将到来的九月中旬邺下大学的射科取策、突如其来的御史台-靖安台的对峙……等等等等噬需面对的大事、要事,在燕国实际上控制了原大汉十三州中十个半的情形下,都显得格外要紧。

    说白了,都赖那个徐元直。

    要知道,之前虽然所有人都明白,燕公私下里那渐渐并不遮掩的所谓‘覆汉’之日以成定势,但在益州以这种方式拿下之前,这玩意却依然是一个存在于设想中,还需要特定时间来完成的东西……

    可谁能想到,益州内部的权力斗争已经低劣到这种程度呢?谁能想到一个年轻剑士,领着二十个人入蜀,打着燕公的大旗,稀里哗啦就把益州搞定了呢?

    而益州一旦轻易入手,却是让所有人忽然间醒悟了过来,原来,覆汉之日竟然就在眼前了。

    这种情况下,上到燕公本人,下到朝野各方,几乎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都被局势给逼得露出了老底。

    毕竟嘛,人心躁动不安,每一个人都试图利用最后的空档,抢着表达自己的诉求。

    回到眼前,燕国草创,公孙本身也只是一个燕公,王都不是,再加上其人辽西武夫出身,素来又是个不讲究的,所以并没有什么堂皇仪制……但是,当三省四台六部十二寺汇聚,乌压压数以百计的实权官僚们汇集于铜雀台正中大殿之前的空地上时,大部分人还是忍不住肃然起来,并出于官僚的本能排序整齐。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这数百人实际上在维持着天下中枢的运行,谁也不能否认这几百人的存在意义,何况是他们自己呢?

    少了正经主官的御史台队列中,中御史是仪身穿制式辽锦官服,青色官服胸口与下摆处绣着代表了其人正五品与文官身份的白鹇鸡,戴着二梁进贤冠,配着六百石俸秩的黑绶铜印,却是站在了仅次于两位御史少丞的位置。

    其人没有像身前两位御史少丞一般格外严肃,也没有像身后的年轻的七品御史们一般交头接耳,而是用一种从容而又平淡的目光打量着整个殿前的景象。

    殿前空地上,最引人瞩目的当然是首相贾诩、左相审配、右相娄圭这三位,他们三人穿着特赐的麒麟图像的紫袍,姿态随意,正立在百官最前方低声笑谈着什么,似乎对眼前复杂的局势与政潮并不以为意。

    三位之后,右面是一群刚刚得了侯爵,又恰好回到邺下驻扎,或者干脆调回邺下的高阶军官,这些人身上也绣着麒麟,却只是寻常大员的红色辽锦袍子,却是毫无顾忌,相互笑谈,并与身前三位相国时不时交谈如常……这些人中间,有累计功劳封到年金达到汉时万户侯标准的张辽,也有只封了两千户却出任了中护军这般要紧职务的杨开,还有三千户的独耳田豫,以及一直没吭声只是肃立不语的另一位重臣、年金达到八千户侯的高顺。

    而三位相国身后偏左的位置,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其中,有一言不发,低头不语的财政台正使王修;有几乎离开队列凑到武将侯爵队列中的枢密台正使韩当;还有仰头望天,若有所思的靖安台正使戏忠……这三位也俱为红袍麒麟大员。

    毕竟,所谓七相和超品的开**功侯爵们一样,都是天然超越文武,高过寻常官吏的。

    而顺着戏忠再往左边看,赫然便是御史台队列了!

    没错,御史台和自己的此番大肆攻击的对象靖安台队列是挨着的,也难怪两位御史少丞会如此严肃,实在是因为戏忠就在他们身前不远处,而他们却没有足够的倚仗。

    是仪目光从几位真正的超品文武身上扫过,难得叹了口气,他心里明白,这些人,只要燕公有吩咐,无论文武,无论道理,无论能力,无论是非,都会毫不迟疑的选择盲从……这也是之前为何御史台在邺下名声极大存在感极强的缘故了,因为面对着一位事实上的开国君主,一位注定要与秦皇高祖世祖相提并论的人物,真的很少有人会有那个勇气去直言对方过错的。

    而田元皓和御史台就敢这么做!

    实际上,自从北面劳动改造归来,担任了中御史(高级御史)的是仪只对两个人格外敬服,一个是不以自己降人身份为念,大力提拔自己为中御史的田元皓田公;另一个就是敢于在天下未定之前便主动设立御史台,监督他本人的燕公了。

    一念至此,是仪复又扭头看向了身后。

    三省四台的序列之后,便是六部的队列,这六个部门直属三省,和四台一起共同构成了中枢的核心权力集合体。这里面的人,尤其是六部主官尚书与左右侍郎,诸如卫觊、崔敏、高焉等辈,或从容平静,或跃跃欲试……很显然,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或许不及前面三排那些出身元从之辈那么如鱼得水,但也很享受这种新制度下的才能发挥与被尊重的身份。

    是仪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用一个以钱代户进行大规模侯爵封赏后的时髦新词来说,这是燕公主动让渡权力后的红利共享……后汉一朝,三公位置极高,享有人事征辟权,却不能常任,也不能直接实际掌握国家运行大权;而尚书台掌握事实上的中枢权力,却又位置极为卑下,常常需要额外加官才能获得体面。

    相对而言,燕公不但回过前汉初期,让渡出了实际相权,还将尚书、侍郎这些国家中枢机构的要员给做到了名实相副……尚书是正二品,仅次于七相与州牧!侍郎是三品,干脆与郡守同级!

    甚至有传言,将来随着中原军管结束和南四州彻底入手,朝廷很可能会趁机大规模分割大郡,使得郡守降低到五品级别,那尚书、侍郎就更加显贵了……而这么做,依是仪来看,地方上也不会有太大阻力的,因为到时候州牧会多很多,而相比较于三分之一升级为州牧的可能性,那些大郡郡守恐怕多半愿意承担改任小郡的风险。

    说起来,这也是另类的一种名实相副的改制红利了。

    州牧以往可不常设!

    而六百石的刺史,虽然事实上掌握一州大权,以至于被人尊称为方伯,但若有可能,谁不愿意多做几年,并升格为一品州牧呢?

    是仪想到这里,顺着六部队列中偏后的辛评、荀谌、彭缪等熟人往后再看,却不由一声叹气。原来,借着御史台前排位置享有的台阶高度优势,其人再往后看,却只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恩主,太常寺寺卿孔融孔文举。

    之所以如此,不是说孔融的太常寺在十二寺有什么特殊地位……真要说特殊地位,明显是负责总揽文书、档案存储的黄阁寺更有地位,这是因为黄阁寺卿王象早年便是燕公卫将军府中的黄阁主簿,专录机密文字,如今也依旧在内阁为燕公本人直接服务。而因为王象的存在,也使得这个机构成为了十二寺中历来最能接近核心权力的一寺。

    至于孔融嘛,其人之所以显眼,乃是因为他立在十二寺队列之前,根本不能稳住身形。其人屡屡左右徘徊,上下移动,一会盯着前面的朱紫麒麟队列看的入神,一会转身与其余几位寺卿搭话不止,一会又几乎挪到前面六部队列中……而等到其人远远一抬头看到了是仪,更是直接遥遥颔首示意,貌似在提醒什么。

    见此形状,是仪更是无奈,却只能佯作没注意,然后将目光从孔融周边的诸如宗正寺卿公孙域、卫尉寺卿赵平、太仆寺卿王邑、司农寺卿冯芳等人身上扫过……最后却与版印寺少卿郭图莫名打了个对眼。

    话说,郭图这厮着实有几分本事,其人原本因为人品问题受到了降人和燕公麾下几乎所有重臣,甚至包括燕公本人在内的排斥……然而,此人劳动改造归来,一开始便靠着出版自己的法学注解,得以重新获得立足之地,然后得以从容在燕公出征中原前的那次集体赦免任用中入仕;这还不算,等到今年开始,此人又多次上书,讨论参与修订燕国律法的诸多事宜,并最终凭借着出色的律法知识水平受到了左相审配的青睐,正式参与修订燕国各项法度,然后以此大功,摇身一变成为了自己这批降人中官位最大的一个。

    而二人对视一阵子,是仪心中居然莫名涌起了某种类似于心照不宣之类的怪异情绪……这真的很奇怪,因为是子羽的人品是公认的清正,正如郭公则的人品是公认的无耻一般,二人怎么可能会心有灵犀呢?

    终于,莫名的对视之后,郭图忽然朝身侧一个角落努了下嘴,是仪顺势看去,却发现是可能是此次朝会中绝对前七,甚至真正政治影响力前五的一位,也就是一身红色麒麟袍的冀州牧董昭!

    而此时,这位著名的黑胖子正笑眯眯的领着魏郡太守等人立在最远处的角落里观察着所有人。

    至于黑胖的董公仁再往后,却就是一群站的笔直的白马义从了,后者几乎将远处的漳水遮蔽的干干净净。

    是仪心中疑惑,俨然是一时间没懂郭图的示意,不过其人早有想法,也不在乎这些,便回过头来,静候不语。

    就这样,是仪又稍等了片刻,却是忽然见到一人自殿中出来,赫然是义从护军马岱,只见其人立于殿前,待全体肃然,方才扬声宣告:

    “殿下有令,今日是特设朝会,一切从简,不必行大礼,不必过于苛责仪态,所有诸位按次序入殿列坐议事便可!”

    满场鸦雀无声,而如此传令三遍后,马岱身后的殿门便被一群持刀义从直接彻底放开,等到马岱自己转身扶刀入内,立于殿内阶下,贾诩为首,众文武便也彻底严肃起来,纷纷入内!

    是仪作为中御史,算是先入殿内的一批人,而其人甫一进入殿内,便立即注意到了两个特别显眼的事物:

    一个自然是燕公的座位,居然摆了一张不伦不类的巨大白虎皮!偌大的虎头从几案下方伸出,几乎吓死个人!

    知道的,明白这是燕公出身边郡武夫,就喜欢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昔日紫山贼张燕的大寨里呢!

    而另外一个,也是座位,具体来说是摆在殿中间分左右设立的那些椅子……大部分人当然只有蒲团,但前三排文武皆有坐凳,尤其是第一排,左右共八把太尉椅,格外引人瞩目。

    是仪心中感慨难名,却又赶紧低头,顺着义从指引来到了署有自己姓名的小几之后,并端坐不动。

    俄而,随着数百人有条不紊入内,也没有什么仪式,一身玄色服饰、怀中挂着那柄断刃的燕公公孙便兀自从殿后转来,立在台阶下的马岱都来不及说句话,首相贾诩为首,七相与冀州牧董昭一起便匆匆起身,率文武百官朝燕公躬身行常礼。

    “且坐!”直接落于老虎皮上的公孙连连摆手,明显不以为然。“有你们行礼的时候……今日事务繁多,咱们不要耽搁!首相何在?”

    刚刚坐下的贾诩即刻起身。

    “益州封赏都定下了吗?”可能是昨日重阳节刚刚送过邺下所有官吏杂货券的缘故,燕公连寒暄都省了。

    “回禀殿下,大略都定下了。”贾诩起身从容做答,唯独眼睛不免被身前的老虎头给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中原、两淮、益州,乃至于交州、扬州、荆州,重新分州之策,还有全天下去国割郡一事也不能耽搁,这是大事,早些拟定,不要误了时局……而且此事牵扯过多,你要多上些心,联合各部寺用心去做,入冬前务必个大略结果。”公孙干脆吩咐道。“人事预案也要有大略有一些,届时咱们君臣再论。”

    “诺!”贾文和不敢怠慢,即刻俯首。

    “且坐。”公孙继续点名。“叔治……汇报一下秋收,不要说数字,只说哪里有问题便可。”

    “回禀殿下。”王修也干脆起身。“去年青徐有水灾,再加上兵祸,稍微影响到了今年……若以大略论,中原与徐州只是寻常丰收年份的八成收获,青州与两淮其余地方约是正常年份的九成。除此之外,蜀地、三辅、凉州今年正是用兵之时,也极大耽误生产,收成却也只寻常七八成。唯独辽东丰收,陕州屯田大熟而已。”

    “也就是全面不足了?”

    “是。”

    “仓储可足民生?”

    “这倒是足够了。”

    “可够发兵向南,平定荆、扬?”

    “若明年确保无大灾,或可支撑,可一旦有失,或许就会出乱子……而且,若攻下荆、扬,彼处战后也需抚恤安置,需要的粮食、物资不计其数,正如这一年中原花费的那般。”王叔治回答的极为利索,却也极为直白。

    “兵部侍郎士武!鸿胪寺少卿士匡!”公孙忽然喊了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名。

    士武、士匡叔侄二人也是心中一突,然后立即从各自队伍中匆匆出列,拜倒在了殿中。

    “都说了,今日不必拜。”坐在殿中主位上的公孙摸了下屁股旁的老虎皮毛……这是杨修路过此处赴任时进献上的礼物。“你们替我问问威彦兄,待我征荆扬时他能否从交州输粮?若能,我便可以在明年春后便发兵。若不能,我就得等到明年秋后再试着统一天下,得晚半年还世间一个太平了。”

    士武士匡叔侄只觉得头皮发麻,却是忙不迭的应声,不仅声称会写信给士燮,更是差点发誓赌咒说士燮一定会如何如何。

    满朝文武,多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起这对叔侄……说真的,别看这对叔侄此时如何狼狈,但士燮若真举州而降,这个家族的官运反而说不得真要亨通几辈子了。

    而王修落座,士家叔侄退下后,公孙环顾左右,继续说了几件事情,大多干脆利索,而眼瞅着时间过去不少,其人却又忽然点了又一人姓名:“太常寺卿孔文举何在?”

    孔融即刻振作上前行礼。

    “孔卿……”公孙依旧是那副让人看不出喜怒的模样。“过几日便是邺下大学射科取策的日子了,郑公年事已高,你要多费些心思,务必帮他多处置些杂务,让这次的科考顺畅一些。”

    孔融俯首再对:“臣正要以此事奏对。”

    “正经说来。”

    “禀殿下。”孔融抬起头来侃侃而对。“射科取策乃我燕国取士之主道,然长久以来,却只囿于邺下大学之中,而郑公以天下儒宗之身主持大学,本也无碍。唯独其人终究是汉家臣子,是汉室太常,那么其人主持之下,是为燕选士还是为汉选士呢?臣一直稍有不安。”

    随着孔文举这句话出口,原本就鸦雀无声的殿内再度安静到了一个程度……很多人几乎是同时心中一跳终于有人把话说出来了。

    “故臣冒昧,请辞燕国太常寺卿一职,并请郑公正燕国太常寺卿一职!”满堂寂静之中,孔文举继续昂然扬声相对,声震一时。“事成,当以邺下大学内外归于燕国太常寺直辖,如此,方名正言顺!”

    “仅此而已?”公孙沉默了片刻,方才正色扶刀追问。

    “非只如此。”孔融似乎是从坐在老虎皮上的公孙那里得到了某种鼓励,愈发放开言道。“臣为太常寺卿,日常不敢怠慢,常常为国忧思取士之道……譬如邺下大学制度,放在以往,以河北而论,或许勉强足用,而如今殿下以神武之资,骤然复拥中原、两淮、巴蜀、南阳,天下十取**,则区区一邺下大学已不足以概括全局。臣冒昧,请专开一例,许中原、两淮、南阳、巴蜀等新降之地的士子绕过邺下大学,直接往太常寺参加遴选……”

    “此事不妥!”就在这时,左相审配忽然起身驳斥。“如此,反过来是不是对河北、关西等地苦读于邺下大学的士子们不公呢?”

    “或许如此。”孔文举似乎早有所料,倒是不卑不亢,从容应对。“但审公想过没有,燕公当此时,正该收天下人心,如你我青州、冀州之流,早受燕公恩泽,此时也该大度一些……”

    审配一时沉默,却还是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邺下大学不仅仅是关乎地域,更重要的是彼处分科射策,与中原等地学的东西都不一样。譬如欲入户部、司农寺,就要日常数学考试优异,然后专门选数学类的试卷为科考主卷之一,至于考试时所依据的数学教材,根本就是邺下大学中泰山刘元卓(汉末著名数学家)与太后共同编纂的新书……这种情形下,你让太常寺专门对南方新降之地开专科,又该怎么考呢?”

    “既然是为了施恩所加的专科,何妨暂时弃考这些,只以经学相对,加评人品、家世,稍作应对?”孔融依旧从容。

    “这就更不公平了!”审正南愈发蹙眉。

    “左相,咱们就又把话转回来了。”孔文举忽然失笑。“事情不就是这个样子……此事本就是特例,本就是为了让燕公布恩德于天下,若天下士人归心,何愁大事不成?”

    审配心中一时犹疑,而二人身旁坐着的董昭则忍不住瞥了眼座位上开始变得饶有兴致的燕公本人……讲实话,董公仁原本还等着御史台那群愣头青出来把事挑明呢,谁能想到这位孔文举这么迫不及待?这么干脆直接?

    看来是想穿麒麟袍想疯了!

    当然,想穿麒麟袍没问题,谁都想穿,然而,这位孔圣后人未免眼界太浅薄了一点,也太自以为是了。

    “请殿下明断。”看到审配沉默许久,首相贾诩又闭目不言,孔融终于忍不住直接朝公孙请示了。

    “孔卿的思路孤大概是明白的,但有点稍微不懂啊。”公孙带着笑意朝台阶下的孔融好奇问道。“那便是孤为何要施恩于天下士人呢?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

    孔融也不由笑了起来,其人拱手从容相对:“燕公,身为天下之主,是不能问天下人要好处的,为天下主,当施恩收天下心,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只这么做,便足以收天下心了吗?”公孙似乎是默认了什么,愈发追问不及。

    “或许还是不足,只是臣为太常卿,分内之事,只能说这些……”孔融不由干笑。“其他的不足,殿下应该问御史。”

    “御史今日可有专奏?”公孙好奇询问。

    “回禀殿下。”御史左丞张承出列,俯首相对。“并无专奏,但近日有一事,臣等纷纷奏上,尚无结果,今日愿联名再奏……”

    “若是之前奏过的事情,孤与贾相自然会有方略回复,何必如此着急?”公孙明显猜到了对方所言何事。

    “因为人心惶惶,以至于上下不安,臣等受任御史,不敢不急!”张承俯首相对,身后御史也是纷纷起立,就在座中俯首。

    “是靖安台正使戏忠违制,私与汉中太守郭嘉二十武士一事吗?”公孙躲无可躲,倒是干脆挑明了。

    “是!”张承代身后诸多御史应声。

    而戏忠早早起身立于殿中。

    “志才,你可有话说?”

    “臣无话可说,此举确实违反制度。”戏忠低头认错。“愿受惩戒。”

    “罚俸三月,贬为靖安台副使,代行正使权责……给他换个凳子。”公孙俨然给予了严厉处置,而就在马岱亲自搬来一个普通凳子的时候,燕公复又看向了张承。“御史台弹劾戏忠违制,戏忠认罪,孤如此处罚,御史台可有他论?”

    张承稍作思索,低头相对,便要退回位中,而其余御史相顾无言,不是没有人犹豫,但最后也还是纷纷坐回位中,是仪更是不快不慢,从容坐回。

    但另一边,眼见着是仪乃一言不发坐了回去,孔融却是不由大急,忍不住亲自开口:“殿下,此事引起海内议论,非只是戏忠一人失职之故,实乃靖安台私豢死士,难称正大光明……欲平人心,欲施恩于天下,当去靖安台大权为先!”

    是仪心中暗叹,远处郭图忍不住冷笑。

    而燕公公孙却又不明白了:“文举,怎么又是施恩于天下呢?施恩于天下,天下归心了,又能如何呢?”

    “殿下……”孔融明显察觉到了公孙态度中的异样,更因为原本的助力多没有出现,所以不免有些慌乱了起来。“这天下,臣刚才说的很清楚了!昔日秦皇灭六国而苛待六国贵族,故二世而亡;而世祖光武度田天下时,遇到叛乱,也曾稍缓,就是怕失了人心……现在辽西出了地震、汉帝有了嫡长子,又有这种事情出现,怕是会被人议论,说是殿下失德的,不足以承汉命。”

    “孤明白了,孔卿说了半天,是想说收人心方能以燕覆汉吗?”公孙忽然失笑。“收人心,孤才能登基为帝,称天下主人,是这个意思吗?”

    孔融登时羞赧无言。

    “这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公孙环顾左右,失笑相对。“汉帝那边,皇后都割据造反了,董卓更是鸩杀了太后和少帝,袁绍更是不认如今这位天子,这天下哪还有什么体面?而你们呢?又都是燕国臣子,是我的私臣……有什么可讳言的?而且如今不比往日了,人人家中都有纸笔,个个又都是聪明人,回去日记写点谣言什么的,总能流传后世。有些东西遮遮掩掩,反而丢人!”

    孔融一声叹气,便要放下包袱再言。

    然而,坐虎皮上的公孙忽然靠着身后座位,冷笑相对“然而,孤什么时候说一定要做这个天子了?孤本辽西一匹夫,素无形状才德,只是观灵帝祸国,见董卓暴虐,因天下板荡至此,海内煎灼无度,方拔刀而起,率群雄清廓天下,领豪杰鞭挞海内……凡数载,方至于此!至于什么天子之位,以孤今日的局面,若说没想过,怕是要被天下人嘲笑虚伪的!真不是没想过。但孤读《孟子》有言,万锺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锺于我何加焉?而今日我也想问问孔卿,如今我既然不足承汉命受天下,那若以官禄宽纵而购天下,则天下于我何加焉?要孤来说,这天子之位,有则有之。可若真无此天命,此生能清平天下,亦足可告慰平生。届时何妨还政于天子,率诸位私臣往回辽西封地,坐观天下太平?!”

    一言既毕,堂内哗然一片,甚至有如卫尉卿赵平这种人干脆笑出了声,孔融则面色涨红,几乎难言。

    而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人远远在后面愤然发声:“孔文举邀名市恩,名为燕公,实为私心,表承天下,内怀祸乱!臣版印寺少卿郭图冒昧,请杀孔融以正人心!”

    孔文举气急败坏,刚要回头,却不料旁边董昭眼见着再拖下去自己半点戏份都没了,却是终于忍不住昂然起身仗义执言:“郭少卿误会了!孔太常不是坏,而是有些愚蠢,据在下所知,他是中了一些奸人的计策!请诸位稍安勿躁,听我细细说来!最近邺下的这些留言,我们冀州早有察断!”

    公孙踢了一脚脚下的老虎耳朵,然后继续如个山大王一般,冷静的坐在那里静观其变。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是仪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话说,是子羽原本就对孔融的串联感到不安,只是人家是恩主,不得已勉强答应罢了。但今日上朝时,其人眼见着百官云集,却是从这些官员的成分和经历上看的清清楚楚,继而彻底醒悟……孔文举的思路确实有一定道理的,但问题在于这厮还是太高估所谓士人和部分对新政不满的河北豪门的力量了,并且实在是太低估燕公本人的威望、能力还有性格了!

    其实以是仪来看,身为这位燕公的臣子,或者说身为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只要敢跟燕公作对,哪怕是局部的、另类作对,都是一种极为绝望的事情!

    打仗肯定打不过他,袁绍和曹操的坟头草都已经过茬了!益州三个月就没了!

    想谋反、搞串联也根本拉不起来人!甚至可能根本瞒不住他!恐怕这一次孔文举和自己这几人早被靖安台的人给盯住了!之前天子东逃,此时是仪也敢笃定就是燕公主动放出去的!

    但这些还不算,最关键最可怕的是,真把这位逼急了,他真敢不爱惜什么名声!他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他本质上就是辽西一武夫!

    几十岁的人了,都燕公了,还你们都是我的私臣,大家一起回辽西……这种话好意思说出来吗?几百位掌握中枢权柄的大员,近万地方官员,几十万大军,回辽西喝西北风啊?

    但是一旦说出来了,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天下于他燕公加不加不知道,于这里所有人必然要加!

    跟这种人作对,何苦来哉呢?

    我是何苦来哉的分割线

    “臣松之案,郭图、辛评,其奸足以覆袁,其知反以佐燕,何哉?惟奸人多才能,与时而成败也。妖禽孽狐,当昼则伏自如,得夜乃为之祥。若伦伪行匿情,死乃暴闻,免两观之诛,幸矣!”《典略》.燕.裴松之注

第十六章 空看花开满台日(续)

    “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孔文举全然失据之时,作为殿上唯一一名享有与七相同等座位待遇的冀州牧董昭却顺势接管了局面,而满殿文武见到此人起身也都即刻肃然起来,然后静听对方叙述,便是孔融都不敢轻易插嘴了。

    这是当然的。

    八个座位,其中七个相国的位置坐了六个人空置着一个御史台正座自然不必多言,但董公仁却是堂而皇之掺杂到了其中,而且几乎所有人都还觉得理所当然……这不是燕国制度中的特殊加恩,而是一种由光武帝刘秀发明,从后汉沿袭过来的,被所有人习惯性接受的政治传统,很多人都默认董昭是司隶校尉。

    没错,就是阳球、袁绍曾担任过的司隶校尉主管司隶的刺史额外加秩,具有专有名称,大朝会时具有特殊礼仪待遇,和御史中丞、尚书令一起单独列坐,这是后汉一朝多少年的老规矩了。

    燕国草创,封地理论上也只限于辽西诸郡,可实际上呢?实际上燕国控制了绝大部分冀州牧作为燕国这个政治实体实际首都所属的最高区域行政长官,就是大约映照着之前的司隶校尉,这一点谁都能够接受。

    而且董昭的资历、功劳、以及品级待遇,也都是独一份的,很明显的低于七相,却也明显高于七相以外的所有人。

    故此,虽然其人终究不是相国,虽然屁股下的太尉椅还没有戏忠屁股下的凳子结实,但也足够震慑朝堂了。

    而随着这位董冀州侃侃而谈,满殿文武也是纷纷‘恍然大悟’。

    原来,按照董昭所言,随着中原光复,邺下最近忽然出现了一个性质恶劣的反动士人集团!

    这些人以丢掉了官位的中原降人为主,还有一些河北豪门子弟,他们年纪普遍性比较低,却个个不学无术、道德败坏。一开始,中原降人还只是想招摇撞骗、求官问职,而那些河北豪门权贵子弟也是水平低劣,素无德行,只喜交友。故此,双方臭味相投便称知己,很快就相互结交起来。

    其实,这也没什么。

    但后来,随着这些人渐渐意识到邺下制度分明,以他们的才学和德行根本不可能通过大学与科考入仕,便居然起了逆心!如今,这些人定期聚会,表面上是谈儒论学、臧否人物、议论朝政,实际上是想操纵舆论,试图影响朝堂,更改朝堂大政,甚至存了不轨之心……结果你还别说,除了一部分素质低劣的邺下学子之外,真有燕国重臣被蒙骗,信了他们的鬼。

    太常寺卿孔融就是其中之一!

    “董冀州未免危言耸听了!”孔文举听到这里,也算是回过神来,却又硬着头皮出言反驳,毕竟,他虽然不想‘坏’,但也不想‘蠢’。“在下固然知晓那些人,今日建议也却是隐约与这些中原士子有关,但本意还是为燕公着想,想为燕公收人心……”

    “所以说孔太常被蒙骗了!”董昭愈发感慨。“这些人都是心怀不轨的逆贼,收这些贼人的人心,又有什么用?!”

    孔融见董昭如此强硬,也是愈发慌乱,却还是勉力解释:“这些人都是正经士人,也是想为燕公尽力的,不过是所学与邺下不同,实在是报效无门,方才汇集起来,光明正大请求我转呈心意……若是朝中觉得不妥,那便不纳就是,何必一定要说他们是贼呢?”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逆贼!”董公仁的那张黑脸忽然严肃起来,语气也变得格外尖利。“据我们冀州府探查得知,之前靖安台一事、辽西地震一事、江夏天子有后一事,本无关联,正是这些人妄论天命,将几件事情扭在一起,公然宣称燕公无德,不足以为天下民主……若如此都不算是逆贼,那什么是逆贼?!”

    殿上文武听到这里彻底释然,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本来嘛,燕公文成武德,神武英明,哪有什么天命不承的说法?敢情是一群反动分子的谣言!

    所以说,回什么辽西啊?回辽西岂不是中了这些人奸计?

    “臣版印寺少卿郭图冒昧进言!”就在这时,不等孔融开口承认自己是被愚弄,一阵喧哗之中,远处的郭图便再度昂然出声,于满朝文武的复杂目光中参与到了其中。“臣以为,孔太常天下名士,世称了了,乃是绝顶聪明之人,如此人物绝不可能为彼辈逆贼所惑!说不得,其人便是那些逆贼的背后主使!”

    殿中愈发喧哗,几名武官更是干脆打量起了孔太常的后脑勺。

    至于孔融,其人进退不能,脑中一片混乱,几乎是本能的看向了端坐于虎皮之上的公孙,目光中明显带着一丝哀求之意。

    然而,燕公面无表情,置若罔闻,登时又让孔文举觉得浑身冰凉。激愤与惶恐之下,素来性格偏激的其人几乎想要破罐子破摔,直接放肆嘲讽他骨子里根本看不起的这个辽西武夫与身前身后两个无耻小人一番……但不知为何,迎着座上之人的目光,他却根本不敢开口,只是僵立于殿中失神,任由周边议论不停而已。

    话说,另一个时空中,孔文举之所在敢和曹操彻底对立,是有多重原因的,而眼下他的进退两难也是理所当然的。

    首先,那个时空中孔融向曹操迎奉靠拢不成,本身到底是一直都保持着汉臣的姿态,背后也有一个汉室大义所在,政治上是全然清白的……而相对应的,这个世界里,面对着孔融的试探性贴近,公孙却是在征伐中原前,为了稳定后方而主动接纳了其人!

    换言之,孔文举此时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燕臣!

    非只如此,此时满殿皆是燕臣,而非汉臣!

    至于汉室,早就被公孙给送到江夏去了,黄河以北几乎没有任何汉室残余势力存在。所以,面对着公孙,这位孔子后人几乎没了任何道德大义可以倚仗。

    便是此番其人如此跳脱,本质上也多是因为太常寺权责太轻,且在面对权责类似的礼部时,他本人也根本竞争不过水平更高的礼部尚书卫觊,所以才存了跳槽、揽权、密植党羽之心,继而成为了今日的众矢之的。

    其次,在那个时空中,因为蔡邕早死,孔融当仁不让的成为了天下文章宗师,让他这个位置在传统士人眼里也是极有分量的,所以天然能得士心。而眼下呢?非止蔡伯喈活得好好的,便是经学方面的郑玄、数学方面的刘洪、士人清议方面的张俭也全都在邺下大学里厮混,而且还凭借着大学这个天然知识界载体稳固维持着自己的地位,哪里轮得到他孔文举上位?

    更不要说,版印寺的存在,使得近年来文学发展极快,正当年的王象、年轻的王粲,都隐隐更有风头。

    总而言之,哪怕是被逼到了绝路上,孔文举也真的不敢撕破脸!

    而见到孔融连辩解的能力都丧失了,不远处早就料到有此一遭的中御史是仪,也就是孔融昔日私人幕属是子羽了,却是心中暗叹一声,然后忽然在一片喧哗站起身来,并扬声相对虎皮上的燕公:

    “臣中御史是仪,有事欲与董冀州当面相询,请殿下恩准。”

    “准。”公孙倒是干脆。“今日殿中本是公开议事,谁都可以说话……而卿为中御史,更有资格直接诘问案件、条陈等军政相关,无须专请。”

    殿中立即安静了下来。

    “谢殿下。”是子羽微微颔首,便也出列来到堂中,然后便直接拱手缓缓相询董昭。“董公……”

    “是御史。”董昭恢复如常,面带笑意,彬彬有礼。

    “下官冒昧了,董公适才所言的那些妄逆之辈,在下其实早有耳闻,想来邺下有心之人也都知道有这么一伙人和这么一回事。至于彼辈指摘朝政,煽动舆论,恐怕也是确实的,因为如我等御史台今日联名催奏靖安使戏公违制之事也明显受他们影响……”是仪不慌不忙,在身侧孔融期待的目光中从容言道。“而董公与冀州州中便是指这么一伙人为逆贼的,对否?”

    燕国还没讲究到人手笏板的地步,于是董昭干脆束手而对,连连颔首。

    “既如此,下官有这么几问……”是仪忽然严肃起来。“其一,既然董公已经明确视彼辈为逆贼,那敢问州中有何人证物证,能证明彼辈确系逆贼之属?其二,若有人证物证,那便要定罪、论罪,而此事乃冀州州中所发,敢问冀州州中又准备以何罪名定此案首尾?其三,彼辈常常聚会于铜雀台与邺城之间的酒楼茶肆之上,向来参与者众多,看热闹的也不少,便是朝中不少官员也多有流连,且今日聚、明日散,多少会有如孔太常这般被蒙骗的无辜之人,那敢问冀州州中又准备如何辨别指认罪犯,若有人只是看热闹,听故事呢?难道也要以逆贼论罪吗?”

    “是御史果然如传闻般清正认真,还真就给问到关键了!”董昭一声嗤笑,依旧是平日里那副憨厚面庞。“证据当然是有的,但我们州中就是因为后续定罪事宜不能决,方才准备在此次朝会上公开请殿下与诸位相国,还有我燕国文武一并评断。”

    “请示证据。”是子羽沉默片刻,依旧紧追不舍。

    董昭轻笑一声,竟然从怀中取出了数封信函,就在殿中当众交给了对方:“这些信函便是物证中最为精彩之处……”

    是仪接过信函,刚要查看,那边董昭便复又从其手中随意夺回一封,然后高举于手,环示殿中,并直接解释了起来:

    “诸君请看,这封信乃是营州平原郡的祢衡所书,其人去年因在大学中咆哮考场、撕毁考卷被驱除出场,一年不得入学……想来诸位或许都有所耳闻吧?”

    不少燕国大臣纷纷颔首,便是上首的公孙也来了兴致。

    “而此信中,其人公开言道,科举乃乱政,燕公行此策是自寻死路,并称首相贾公是卖亲求荣之辈;左相审公乃负恩背义之人;右相娄公为门下豚犬之流!”董昭拆开信封戏谑言道。“在下自二十岁为郎官入洛阳,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这封尚未来得及送出的私信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而此言一出,除了几位相国端坐不动外,几乎满殿哗然,是子羽也是茫然失态,因为他离得太近,很轻易便能看到那封信是写给谁的……至于一旁孔融,更是差点晕厥。

    这还没完,董公仁从容打开信封后,却又继续选了一段,就在殿中扬声念道:

    “故可知,燕公用人,着实不堪!殿堂人物,吾尽识之:吕范面白,可使吊丧问疾;董昭面黑,可使关门闭户;荀攸目亮,可使看坟守厕;程昱耳聪,可使敲锣打更;韩当无能,可使门前马;王修好色,可使禁中总管;戏忠喜赌,可使道旁摆摊;郭嘉醉鬼,可使酒楼唱曲;张辽粗暴,可使击鼓鸣金;高顺无言,可使取状读招……至于其余屑屑之辈,沮宗可使传书送檄,庞德可使养马喂驴,张既可使饮酒食糟,杜畿可使搬粮运货;复有公孙越可负版筑墙;公孙范可屠猪杀狗;田豫堪称为完体将军;杨开可呼家奴护军……再余者,皆是衣架、饭囊、酒桶、肉袋耳!如区区彼辈,若清理一空,足下可为首相,吾亦当左相尔尔,则天下可平!”

    满殿寂静无声,连郭图、是仪都听呆了,孔融都几乎要跌坐于地,却不料殿上公孙忽然失笑:“这还少了一句!若其人今日在殿上,见到之前情形,说不得会继续写到,公孙亦可归辽西,随其母走街串巷,卖布贩缯!”

    殿中依旧无声。

    其实,刚刚董昭念完以后,很多武将如张辽、田豫等人回过神来,几乎愤怒到难以抑制,就差咆哮殿堂了,却愣是随着白虎皮上的这阵笑声安静了下来。

    而公孙笑完以后,董昭复又从容于是仪手中取来另外一封信,展示左右:“非只如此,诸位且看,这还有某位朝中大员给刘表主簿蒯良回复的信函,被我们在白马津给中途截到。按信中所言,之前蒯子柔曾询问此人邺下局势,问能否稍阻燕公南下?而此人回信,说是如今邺下云波诡谲,或许可以。”

    “平素自大,书生意气,利令智昏。”公孙幽幽叹道,却反而让孔文举陡然松了一口气,并稳住了身形。

    “殿下,冀州州中还有人证。”董公仁放下书信,复又回身相对。“需要继续举证吗?”

    “谁呀?”只有喘息声的殿中,公孙显得百无聊赖。

    “白马义从文护军司马懿。”董昭俯首相对。“其弟司马孚学识不佳,素来喜欢与这些人来往,司马护军有所察觉,却屡教其弟而不能改,只能扭送其弟至州中,州中也是因此而发此案的……其人正在殿外戴罪相侯。”

    “原来如此。”公孙瞥了一眼自己身前的义从队列,依旧不见喜怒。“怪不得他之前告假数日,且唤进来……公仁是要请示我如何处置此事吗?”

    “是。”就在马岱匆匆向殿外走去时,董昭忙不迭的应声。

    “牵连众多?”

    “正是有此疑难之处。若只是一二无耻之辈,其实不足以朝堂相对,但关键在于,如司马氏子弟这般出身显贵者也多有牵扯。”董昭继续俯首相对,引得满殿上下各自惊疑。

    “算了!”公孙叹了口气,忽然言道。

    “殿下!”

    听到这二字,素来服从公孙的董昭当场失态,以至于当众反驳自家主公。“这种事情如何能算?我等见乱世煎灼,时乱人恶,方从殿下辛苦至此,以至于稍有局面,焉能为此辈所趁?”

    “孤不是说放过他们,而是说不必如此曲折。”公孙平静答道。“一群跳梁小丑,实在是可笑,咱们没必要如此曲折处置!若是田元皓在此,说不得会笑话我们君臣居然学灵帝、袁逢那般故弄玄虚……你还记得的宣陵孝子一案吗?”

    董昭瞬间恍然,一直沉默的贾诩也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话说,不仅是公孙,几乎现场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了,那就是不仅孔融和那些所谓反对派如此可笑,可笑的如同纸老虎一般不禁一哂。更重要的一点是,这是燕国内部的大朝会,不是什么汉室朝堂!

    换言之,这里的人员是一个已经普遍性做出政治选择、看起来很敞亮其实政治立场极为狭窄和稳固的政治集体!

    这里全都是公孙的私臣!所有人都需要向公孙负责……如此情境下,有些本不该拿出来说的话,在这个大庭广众的地方,反而不需要遮遮掩掩了!

    “诸君。”公孙扶刀靠在座中,依旧不见喜怒。“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有些人,以为孤到了这个份上,离成为天下之主只差半步,不免心急。所以趁机拿什么天命舆论来绊住孤,想让孤给他们官做,或者稍微废弛新政,以换来他们为孤摇旗呐喊,以换来所谓皆大欢喜。所谓靖安台一事、辽西地震事、汉帝有后事,还有鼓吹开恩科收人心事,都是如出一辙!若孤答应了,他们接下来一定还会请求缓行度田,请求义从以家世、品德广纳贤才!然而,这些东西,事关根本,孤是一步都不会退的!”

    刚刚进入殿中的司马懿下跪请罪之余,听到此言,忍不住偷眼去看了下身边的董公仁,却被后者瞪了回去。

    “至于说天命……”公孙没有太在意司马懿的进入,而是直接从虎皮上起身,扶刀绕到身前几案之前,也就是虎头的一侧、刚刚立定的马岱身后,并扬声以对殿中文武。“孤今日想问问诸位,什么是天命?文和,你是首相,你说什么是天命?”

    “臣以为,天命便是人心!”贾诩起身相对。“此事殿下早有论断。”

    “说得好。”稍微顿了一下后,公孙连连颔首。“天命便是人心,人心便是天命,唯独人心驳杂不一,无论怎么做总是有人是不服你的,所以自古以来,欲承天命者便要寻到最多最大最重的那份人心。可哪份人心最大最重呢?从表面上看,自然是权贵、士人、豪强之流,顺着他们的心意来,事情总是简简单单的。但那只是表面,这份人心只能承受是一家一氏的天命,承受改朝换代的天命,稍有反复,他们就能反过来再天命卖一回!依孤来说,真正的天命与人心是存在最下面的!”

    殿中无人敢出声,而公孙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大禹治水,真真正正救天下万民于水火,所以夏固有天下;商汤伐夏桀且不说,其后平四夷,定商于中原,方才固有天下;武王伐纣也不说,可依孤来看,后来周公定礼,八百诸侯经营天下,共成华夏,才是周有八百年天命的根本。”

    “再到了孤这里,虽然力有未逮,却也想做一些超出一家一姓的事业来,这个事业孤早在未央宫前便公告天下了,就是要废世族、豪强之天下,建寒门小户之天下!而如此作为,不是针对你们某些人,而是因为世族、豪强之流实乃汉室倾颓之根本!实乃天下不公之源头!孤为了行此事,放在以往,便是讨董伐袁灭曹,落在眼前,便是要坚持诸般新政,并继续扫荡南方!”

    有将领欲起身避席称命,士武、士匡叔侄也要说话,却被公孙抬手压住:

    “今日,你们且安坐听着便是……孤当然也知道,世间无万全之政,今日新政,将来迟早废弛,今日满殿新贵,将来说不得皆是祸国之人,但那又如何呢?孤不在乎!”

    “你们以为孤之前所言辽西一匹夫之语是气话吗?还真不是!孤今日明言诸位,诸位亦可广而告之,那便是孤活着一日,就一日不许新政废弛,就一日可持刀剜去殿中腐肉!至于所谓天命革鼎之说,五德轮回之语,孤就更加不在乎了!”

    “不过,这不是因为孤不愿做天子,不想以燕覆汉,而是说,孤若今日便称天子,谁又能如何?!天命二字,是区区一群狂悖儒生说的算吗?!让他们睁眼看今日之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新政,孤自为之!只会向前,绝不后退!天下,孤也当自取之!孤的天下,谁也夺不走!”

    “臣司马懿,请陛下正位!”满堂寂静之中,一人忽然俯首。

    “闭嘴!”公孙勃然大怒,却是抢在郭图等人下拜之前直接呵斥出声。“卫尉听令!”

    “臣在!”刚刚又坐回去的赵平一个激灵,复又站了起来。

    “孔融交接敌国,罪证确凿,免去一应职务,即刻发阴山劳改……现在就走,不许停留!”

    “诺!”赵平赶紧应声,却又以名义上掌握禁中卫戍事的卫尉寺卿之身堂而皇之朝殿前几名义从示意。

    而后者也赶紧入殿将彻底瘫倒的孔融拖拽了出去。

    对此,已经头脑震撼到无以复加的是子羽却是难得松了一口气……平心而论,燕公还真是仁至义尽了!

    “还有公仁。”公孙复又直接指向了董昭。“凡此番牵扯其中的士人、学子,无论河北、中原籍贯,是否为朝中官员子弟,还是什么降人名士,凡十五岁以上,一律发配淮南、南阳军前为陪隶!首相长子可死于军前,孤的长子也可以阵前效力,他们是个什么东西,能在后方坐享太平?!”

    “诺!”董昭俯身称是。

    “殿下仁慈!”司马懿也顿时浑身释然了下来。

    “老魔小丑,不堪一对!”定下罪名,宣告了自己的野心后,公孙懒得多言,直接拂袖欲走。

    “殿下!”

    就在这时,之前一直没有回到座中的首相贾诩却忽然喊住了对方。“臣还有条陈!”

    公孙陡然驻足回头,却迎上了贾文和那双显得格外从容的眼眸,君臣二人对视了一阵,出乎意料,原本几乎有些暴走姿态的公孙却是瞬间冷静了下来,而片刻后,这位燕公更是回头安稳坐回到了位中:

    “首相请言。”

    “禀殿下,臣才德疏浅,自为首相,常常惴惴不安。”贾诩立在大殿正中,不卑不亢,缓缓相对。“但一日为首相,便当一日思天下安危,佐殿下长久……天下定前,军事未靖,制度不全,臣以为,殿下自可‘下不为例’,自可行今日恣意之态。但正如殿下所言,天下早晚要全为殿下全取,既如此,臣敢问殿下,若天下定,若燕覆汉,如殿下今日之恣意,难道可以再为吗?”

    公孙沉默许久,方才迎着对方的目光点头:“不可以!”

    “臣记住了,但恕臣冒昧,自蒙陛下恩德至此,这些日子臣一直在思索将来之事,并与诸相商议,斗胆以天下定、燕覆汉为前状,再询问陛下几件事情……不知可否?”贾诩说着,居然从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来,上面笔画清晰,俨然早有准备,而其余五名相国,从审配开始,到临时被降格的戏忠为止,齐齐起身。

    至于董昭,倒是原本就立在殿中,省的再起身了。

    “今日殿中尽是燕臣,孤亦直抒胸臆,诸位相国又有何不可?”公孙长吸了一口气,却是在位中正色相对。“请首相试言。”

    “其一,先汉之桓灵二帝荒悖,严刑峻法,动辄勾连无度,敢问殿下,若天下定,燕覆汉,则当宽宏仁恕为先,尽行法治,可否?”随着贾诩此问,因为事关刑罚尺度,连带着刑部、大理寺还有些许冀州本地官吏纷纷起身,俨然是认可贾诩此问。

    “孤以为……当宽下而严上!当仁于政略而约束于个人!”公孙稍作思索,正色做答。“至于勾连之事,自当尽力限制。”

    “臣知道了。”贾文和缓缓颔首,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询问不停。“其二,汉之一朝,如桓灵二帝信任阉宦无度,喉舌之任尽出于阉人,以至于有阉尹为尚书事,统揽天下政务。臣冒昧,敢问殿下,若天下定、燕覆汉,建制宫禁,不论阉人是否复用,不知殿下可能约束阉宦,不使彼辈沾染政事?”

    “自然如此!”公孙这一次回答的格外利索,而此时,六相一牧以外,四台属吏,六部官吏也都渐渐醒悟,纷纷起身,便是武将队列中诸如田豫这种读书较的也都警醒起身了,惊得张辽等人匆忙随从。

    “其三,汉以外戚染指权柄,竟有鸩杀汉帝之事,若天下定、燕覆汉,殿下可能约束亲贵,不使彼辈以姻戚骤得使用,荒杂班序?”

    此言既出,赵平、冯芳、公孙域等人各自打了个激灵,也是立即起身。

    而公孙却也依旧干脆:“此事孤早有思索,不仅是外戚,便是宗室,也当以功论职,日后更当以科考入仕,自行转任,不可以皇亲国戚而越阶得显位!”

    “臣明白了。”贾诩继续问道。“其四,前汉用兵西凉无度,屡费国帑,至于凉州叛乱数以十年计,而百年不停,至于黄巾起,天下已遭兵祸十三四年,几乎无处不战,无处不乱,若天下定、燕覆汉,殿下可能不以边功为耀,抚民以休养生息?”

    “止战休戈,使民生息,本治乱之首要。”眼见越来越多的人起身,公孙愈发出言慎重。“但边功之论,当谨慎计量,若以利害计算,有益国家,孤是不会放弃开拓的。”

    “臣懂了。”贾诩依旧不置可否,只是继续相询不止,而此时,满殿文武,几乎人人起身,便是司马懿也不敢跪着了。“其五,汉室衰落,多少是因为帝后权贵笃信巫道、谶纬,若天下定、燕覆汉,殿下为至尊,可能禁绝官造佛寺道观,少问鬼神?”

    “可以!”

    “其六,天命流转,世事难料,若天下定、燕覆汉,殿下为至尊,可能还刘氏昔日任用之恩德,不使汉室祭祀中断?”

    “孤愿尽力为之。”公孙愈发恳切相对。“但有些事情不是孤能决定的……若刘氏行为激烈,不愿自安,孤又能如何呢?”

    “那就不关殿下的事了,只要殿下有此心,并恪守此言,则天下人自有公断。”贾诩收起手中纸张,缓缓相对。“而凡此者,加上一开始请殿下留步的问答,一共七问七答……臣以为,若殿下能恪守今日所有七答,则不止是公断,天下人心也当自归于殿下,天命也自当由汉转燕!”

    言至此处,贾诩正色下拜,大礼参见:“臣无话了,唯以燕臣之身,愿殿下早日一统,承此天命!”

    其人言罢,自审配、娄圭以下,文武百官,还有殿中义从,也都一起下拜,纷纷重复此言:“愿殿下早日一统,承此天命!”

    公孙张口欲言,却又无言,许久方才从殿中各处收回目光,最后盯着贾诩几人的后背一声长叹:“诸君不负我,我当不负诸君!愿与诸君共开太平!”

    我是共开太平的分割线

    “以太祖之赳赳,贾相之乱武,犹有铜雀问答,可知丧乱之时,人心难定,道德干涸,英雄自持刀兵而起,方显恣意。而一朝将定,即思国之安稳,得非圣君名臣也?假以逢明君盛世,亦非同殿之文武栋梁?昔太祖称曹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指此一人乎?故曰:汉失其鹿,英雄共逐,自取天命,而太祖凡数载将握天下,绝非偶然!”《新燕书》.卷二.太祖武皇帝本纪

    ps:推书,木叶之梦中氪命……作者静小渊,很少见的现实与火影对穿流,貌似睡着了才进入火影世界,着实有趣。

    顺便,七天更新了三万五千字……莫名自豪,就是没有本章说太伤。

第十七章 不见枯枝培土时(上)

    九月中旬的这次铜雀台大朝会,原本只是公孙单方面贯彻和重申自己在燕国体系内部威权的一个过程,他只是想用权谋和权威提醒这些人,天下还没有一统,身为燕国臣子,身为他的臣子,是不允许有多余政治立场的。

    当然了,也有必要的清理动作。

    然而,随着贾诩忽然与几位相国一起起身,并发出询问,事情的性质也就此发生了彻底的改变。那番问答之后,这次朝会本质上变成了一次政治承诺……既是燕国官僚体系和燕公之间的相互承诺,也是燕国官僚与燕公公孙一起对整个天下做出的政治承诺。

    实际上,这就是贾诩的高明之处了。

    如果说孔融那些人之前乱搞事,是希望他们那些燕国体制边缘位置的士人们与公孙本人达成一个政治承诺,以换来他们对公孙称帝的支持,那么这番问答便是以燕国为主体与天下人达成一个泛泛的政治承诺,从而换来天下人对公孙称帝的支持。

    孰优孰劣,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事实上,这次朝会之后,公孙亲自下令,以官员内部文件与布告的双重形式,将问答内容一字不改,分发天下。

    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宣告,但不管如何其人勃勃野心,再不遮掩!

    经此一事,燕公之心原本还只是路人皆知,然后是一殿人皆知,但现在却是天下人皆知了!

    消息传开,自然有人痛心疾首,有人悲愤难平,有人喟然长叹,有人慌乱不及,有人置若罔闻,有人喜不自胜,有人心急火燎……但总体而言,却居然没有在目前燕国的统治范围内引发什么太大波澜。

    毕竟,下面的老百姓只是看热闹,铁杆反对派早就往南走了,留下来却还持反对意见的,要么没胆子多言,要么却已经不在乎了。

    据说,事情传到颍川,担任县令的降人杜袭持着布告去问荀,荀文若彼时正在修葺自家的谷仓,其人在谷仓的墙上看完布告,却只说了一句话总比漳水中飞出黄龙要强吧?

    说完此言,荀文若便不再理会,而是继续修葺谷仓,以应冬储。

    消息继续南传,终于传入江汉。出乎意料,荆州刘表以下看完布告,多只是郁郁,竟然也没有什么激烈的言辞反应……这是当然的,他们还没有从蜀地陷落的震撼中走出来,正在心急火燎的于巫县、秭归一带布防,生怕汇集在蜀地的大军直接顺江而下,突破三峡。

    真要是那样,估计连看布告的自由都没了。

    而讯息继续南传,而等到年关之前,第一个做出剧烈反应的大势力也终于出现了……不是军事对峙中的刘备与孙权,也不是最近渐渐安稳下来的江夏小朝廷,而是更南面的,掌握着交州六郡的士燮士威彦。

    其人经过剧烈思想斗争,并数次与进入益州的公孙越、田丰进行书信交流,探讨交州归降的正式条件,然后最终在收到了公孙本人沿着海疆送来的私信后下定了决心,开始全面的倒向河北。

    而这其中,最具标志性的政治动作,莫过于他在新年前对江夏小朝廷送去的一封正式奏疏,奏疏中明确提到,其本人将于明年春夏之间动身,亲自前往洛阳故都,与燕公一会,叙旧论事。

    而奏疏的结尾,却是建议小天子随他一起北归洛阳,与燕公一起祭祀汉室历代陵寝。

    消息传出,整个南方的残余势力彻底震动,而被交州、益州所半包裹的荆州南四郡旋即全线动摇,零陵郡、武陵郡、桂阳郡、长沙郡四郡却是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与措手不及中,开始以长沙郡太守张羡为核心,形成了一个近乎于松散联盟的自保集团。

    这个集团没有明确的提出反对刘表的口号,也没有明确支持河北,只是开始尽量以官方姿态非暴力抵抗刘表的军事、仓储调令。

    之所以如此,除去交州决定性的表态外也是有迹可循的:

    首先,张羡很早之前便做过零陵、桂阳两郡太守,在此处很有政治影响力与号召力,堪称湘汉之间的天然领袖;

    其次,虽然张羡长沙太守的职务是刘表所任命,但刘表一开始对他并不礼遇,只是因为前一任长沙太守苏代曾经起兵反叛过刘表,而在处置了苏代后,需要安抚地方,所以不得不任用了这么一个人物来安抚荆南地区……刘表与张羡之间本有成见;

    除此之外,张羡也好,其余三位太守也好,家族都在北面,譬如张羡就出身南阳,此时家族已经完全位于燕国统治区内,其弟张机张仲景更是被燕公礼聘,去邺下去开什么医院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缘故,那就是在长沙本地出身,孙坚故吏起家,却早在董卓乱后便成为卫将军府仓曹掾,如今位列燕国户部尚书的桓阶,在九月大朝会后便立即动身南下,此时早已经回到了长沙,并开始以燕国重臣的身份四处活跃。

    有理由相信,此人给荆州南四郡的军政长官,甚至是江东孙氏都带来了燕公的政治承诺。

    而到了如今这个时候,燕公的政治承诺的分量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唯独,汉室毕竟是四百年大一统的汉室,汉臣这个名头着实让荆南四郡的四位太守有一道心理过不去门槛。

    此时此刻,燕国体系内的臣子自然可以顺着燕国内部体系,借着燕国外壳遮掩大大方方表忠心,暗暗为了燕覆汉这个目标而努力;寻常心怀汉室之人也可以如荀文若、杜子绪那般不再理会,毕竟他们也算是为了汉室尽过力的,总是问心无愧;而这四位太守却着实有些尴尬……

    总而言之,为了生存和现实,他们选择了听信桓阶、脱离刘表,但他们也觉得不想在此时光明正大的倒向河北,所以才搞了个荆南四郡互保的怪异政治模式。

    但即便如此,对于长安中下游的汉室残存势力而言,也无异于晴天霹雳!

    虽然说荆州的精华都在北面,可但如今这个情况下,荆州已经没了南阳,又给天子交接了江夏,然后南四郡呼啦一下就随着交州的表态半失控了,那岂不是说堂堂汉室支柱,刘表刘景升忽然间只剩下了一个郡?连孙权都不如了?!

    这也太荒谬了!

    而感到荒谬之余,南郡、江夏、豫章、吴郡旋即便又感觉到了彻底的绝望……原本就是只有十个郡地盘的所谓汉室联盟,呼啦一下跑了四个,很显然,这天真的要变了!

    不过,这些聪明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这就是官渡大战后的必然结果,只是河北三个月内取下益州的剽悍严重催化了这个过程而已。

    总而言之,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于是乎,新年之前的时候,江夏小朝廷接连发出旨意,一面调解刘备和孙权,一面邀请就在长江沿岸的仅存三位汉室诸侯一起放下成见,来江夏参与汉室的新年大朝会!

    刘表和刘备立即答应了下来,而孙权以年纪太小为理由,在接受了调解后派出了刚刚恢复健康不久的政权内二号人物、会稽太守朱治朱君理,让后者代替其人前往江夏,也算是很有诚意了。

    说起来,这次春节‘大朝会’可能是汉室最后的一丝希望了。

    “京车骑,依在下来看,汉室毕竟四百年天下,还是有一线生机的!”江夏西陵城,一处宽阔的宅院内,一位唤做崔琰的南下名士正在恳切的与刚刚抵达西陵的大汉朝的柱石、车骑将军京泽说着什么。

    “生机在何处?”坐在上首位置的京泽满脸疲惫,一声叹气。

    “在北面。”崔琰赶紧正色相对。“据在下所知,此番燕逆在铜雀台大会,为了此番问答不出意外,先以言定罪,指着孔北海定下了一个株连大案,数以百计的士人、名门子弟,甚至有刚刚十五六岁的邺下学子,只因为点斥他的新政,议论他的用人,便被发配到前线为陪隶……孔北海更是被发往阴山牧羊!如此恣意残暴之辈,焉能长久?”

    京泽扶着额头,一时并无言语。

    “还有南面。”崔琰继续恳切言道。“荆南、交州,甚至还有益州南部,其实并没有落入燕逆之手,只是见其势大,不敢阻拦罢了,这是人之常情……而他们毕竟心怀汉室,是绝不会反过来倒戈一击的!”

    京泽复又在太尉椅中叹了口气,方才开口:“崔君的意思我懂,崔君说的这些话我也相信都是有道理的……可南也好、北也好,要想求一线生机,总得先打一场胜仗吧?”

    崔琰登时黯然。

    “而眼下这个局面么?真的是处处皆有破绽。”车骑将军京泽勉力振作起来,认真朝对方言道。“徐州关云长处,随时可发水军浮海击吴郡、会稽,乃至于大江趋丹阳、豫章,而海中水军成军不要五载也要三年,偏偏之前郯城一败,左将军的水军尽失,江东那边孙刘两家拿什么抵挡北面水军?襄阳这边也是,虽说襄阳位置险要,可如今益州全失,荆南中立,襄阳相当于三面受敌,那等到公孙越引蜀中大军顺流而下,程德谋再引司隶兵马围定襄阳,刘镇南又拿什么抵挡?荆南到时候真的能一直中立?还有江夏这边,安陆当面我就不多说了,实在无兵无将……”

    崔琰愈发黯然,却也不做反驳,因为他也知道对方说的全是事实。

    “崔君。”京泽瞥见对方如此姿态,似乎是觉得有些言重了,便勉力再言。“请崔君稍安勿躁,等过几日朝会,我一定为崔君求一个美差,想来以崔君的名声与才华,天子那里绝没有不允的道理。届时,崔君便可将心中设想朝天子全盘托出,天子也一定会重用崔君的。”

    崔琰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其人见到京泽着实疲惫,竟干脆主动告辞下去了。

    而崔琰一走,京泽方才放下架子,却是几乎瘫在了座中……话说,这一年,京泽是真的不容易,或者干脆说,他真是太难了!

    前半年还行,最多是他这个车骑将军在安陆,作为江夏小朝廷面朝北的门户主管人,大面积接手了许多南逃的士人而已。而其人作为间谍,自然没有求田问舍的贪欲,也没有割据地方视安陆为私产的心思,所以显得极为慷慨和公道。对北面逃人也好,对本地士民也罢,这位京车骑虽然不能尽善尽美,却也都做到了尽力而为。

    于是呼,礼贤下士与贤臣栋梁之名自然是跑不了了。

    总而言之,前半年,随着舆论上的大面积支持,再加上小天子和皇后的共同倚重,其人大概就是被越架越高,越来越被倚重而已,以至于渐渐有了和刘备、刘表一般的名头,比孙权那个毛孩子更是强了不止一畴……但怎么说呢?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都已经习惯了。

    不过,到了后半年,他却被卷入到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中去了!

    没错,那就是皇后产子的事情。

    话说,作为皇后的妹夫,已经快四十岁的京泽在面对自己妻子,也就是其实连十五岁都没到的袁氏次女时自然是很温柔和体贴的,而这也自然引起了袁皇后的注意与好感。

    当然了,也是袁皇后如今根本没有别人可以依靠的缘故,弟弟不成器,妹夫自然是他不得已的唯一选择。

    所以,等到了下半年,已经日渐显怀的袁皇后便公开向天子提出了条件,她可以放回公卿,但在她日渐显怀的情况下,需要有人来沙羡替她把持局面……但她偏偏又信不过天子,所以希望趁着西面伐蜀,北境安全的情况下,让京泽去沙羡。

    换言之,她可以交出沙羡以及沙羡以西的江夏地盘,但一定要京泽来接手,并以此来保证他们母子在沙羡的安全这叫降汉不降天子,皇后只信妹夫!

    小天子也是没有办法。

    他虽然聪明,可于男女之事上、妊娠之事上却也不可能全然清楚……实际上,这位小天子不是没怀疑过袁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但问题在于,怀疑归怀疑,和对方有过肌肤之亲的他也不能完全否认那个孩子可能是自己的。而真要是他刘协的种,那作为死了爹妈奶奶外婆舅舅阿姨哥哥的他,也真的需要这么一个孩子。

    这种需要是从天子和本宗独苗双重角度而言的双重需要。

    于是,天子也认可了京泽去处置这件事情,那一日那一剑的风情,外加杨彪的托付,到底是让他彻底信任了京车骑。

    所以,七月份的时候,刚刚到达沙羡不久的京有喜便见到了那个孩子!

    没错!

    孩子是七月生的!不是八月!

    京泽几乎是瞬间便醒悟过来,这是吕布的遗腹子,跟天子没关系!

    然而,京泽遭遇的不仅是这个富有冲击性的事实,他还遇到了刚刚生产后的袁皇后,也就是他的大姨子,抱着他的外甥,母子二人连脐带都未剪,就血淋淋向他下跪的情形……而京泽到底是心软了。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挑明,或许对汉室而言是个巨大的打击,但袁皇后母子,无论多么无辜,也都会死掉的,哪怕是最终不是他动手,也一定会死!

    总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于是,京泽隐瞒下了一切,等到八月份才公布了皇后产子的消息,而这也基本上打消了天子的怀疑,确认了孩子是汉室正统传承的存在。

    但是一旦做下了这件事情,京泽身上的这份压力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首先,这么做,意味着他京泽背叛了明面上的效忠对象,也就是小天子和汉室!而且这种背叛的性质极为恶劣……不然呢,难道还有更糟糕的背叛方式吗?

    这简直比弑君还荒唐!而且小天子对他还是那么的信任!

    其次,他也严重背叛了自己事实上的效忠对象,也就是燕公和燕国……毕竟,京泽很清楚,燕公到了这个份上,最需要的已经不是什么军事上的东西了,而一个假的皇长子的诞生与揭露,对燕公的好处恐怕不比益州到手更差哪里去。

    但就是这么一个天大的、有效的,打击汉室权威的事实,却被他给亲手涂改了。

    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这本来是就是事实,不是一个燕国间谍为了混淆视听搞出来的手段!直接顺水推舟宣布出去就行的,结果他一个间谍给遮掩了过去。

    而且,随着益州三月陷落,随着铜雀台的问答布告传来,他是真心觉得那个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燕公是真正的天命之主!但他依然负了对方!并使得战争的可能性延续了下去。

    换言之,一次心软,一个很可能会在这个时代随时夭折的生命,让原本还算从容的京泽彻底失去了立场,并同时背叛了几乎所有人!

    此时此刻的京泽,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了。

    而就在京泽因为前来谒见天子而陷入例行挣扎之中的时候,忽然间,有侍卫匆匆来报。

    “崔琰走了?”京泽赶紧收起万般心思,强打精神追问。“我不是说为他求官了吗?如何就走了?”

    “回禀将军,崔先生留有话语转告,他说他不是那种求田问舍之人……他自从被北面驱除,往来各处,只是想证明他是个有用之人。”口齿伶俐的侍从赶紧解释。“他还说他已经看出来将军的心力交瘁,知道将军是少有的大汉忠忱之臣。既如此,请将军为难事,继续维系朝廷;他为易事,试着去寻二刘、朱治,看看能不能劝这几人团结一致,为大汉尽忠!”

    年关时的江夏,并没有冷到让人难以接受,然而,愕然一时的京泽仰天长叹,斥退侍从后,却居然对崔琰起了一丝共情……说起来荒谬,身为燕公的间谍,他居然感觉自己和崔琰一样,正在被燕公所带来的新世界所抛弃!

    我是被抛弃的分割线

    “燕公既问答于铜雀台,遂颁扬天下……至江夏,琰与车骑将军京泽论之,久不得言,乃相顾垂涕。将别,琰握彼手曰:‘将军为其难,仆为其易,望慎之!’泽喟然晓其意,然终不得言。”《后汉书》.独行列传

本书已经进入最后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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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题,这书已经三百万字,进入最后一卷,开始全面收尾。

    但是呢,你们口中的灵帝呢基本上已经蛋郎才尽了。

    换言之,临到末尾,反而担心书沉了。

    所幸24小时追读还有**千,那趁着还有点人气就冒昧一下,希望大家踊跃一些,搞个完本期的书评活动。

    没错,我要抄袭别人家的点子,但期间咨询了某位不愿意提供姓名的七先生。

    在此,我鼓励大家写出自己的以覆汉为背景的故事,不限角色、剧情无限制,可以写徐侠客西域救助取经的朱八戒,也可以写吕四娘刺杀狗,当然也可以写一辈子等不到首相的司马懿,写阿臻上位战,写书中提到的但没细写的阴山之战,写公孙祭奠曹老板,写阿亮和阿离的故事,写爵位整理设定,写关云长的暮年,写搜神记,写阿定的十全武功……总之,随便你们,别违法,别搞和谐内容,逼得我最后时刻封书就行。

    不过,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最终评判者,我更加鼓励大家整理、修正和补完新旧燕书,并尝试典略、世说新语。

    写这方面,或者做类似方面的工作,评奖时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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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了,如果这书凉了,没人写更好,正好省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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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等奖:零到五名,名额不定,主要以鼓励补完古文计划优先,如无切实优质的整篇整卷古文补完书评,我有权黑掉,奖池四十万起点币(或对应红包)。

    一等奖:十名,奖池二十万起点币(或对应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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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三等奖,体裁不限,内容不限,方式不限,鼓励但不限于以全书总结点评、人物点评、原创同人、诗词歌赋……等等等等任何有意义的创作方式,只要跟本书有关系就好。不过,其中出色的长篇,尤其是番外与古文总结(如果真有的话),我会正式发在本书公众章节里并注明作者,算是《覆汉》这本书的一部分。

    此外,包括之前已发表的本章说或者已发表书评,未曾在之前活动中得过奖励的,甚至是发表在其他地方的,只要能证明是自己原创,都可以整理出来,并予以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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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感谢。

    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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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不见枯枝培土时(中)

    腊月二十九,与江夏只有一江之隔的刘玄德方才姗姗来迟,却是甫一到达西陵城便有天子遣宦官至此慰劳。而宦官离去,不过又是片刻,刘表麾下主簿蒯良蒯子柔便径直来访。

    刘表本人前日便到了,但其人既没有亲自过来,也没有邀请刘备过去,只是遣使者来访……这当然是合情合理的,因为虽然天子没有承认,可当初公孙毕竟给刘备安了个刘荆州的说法,而撤了刘表的荆州牧,两家名分上确实有些不尴不尬。

    当然了,毕竟没有本质矛盾,刘备之前也只是想吃掉孙氏,只是益州实在是太快了,荆南也实在是太玄乎了,在如此紧迫的局势下,刘景升忽然就只剩下区区一郡,那自然会有些紧张和防范之意。

    但愈是局势不堪,就愈要团结,所以才有蒯良匆匆至此交流意见。

    “子柔兄来的正好。”

    双方见面寒暄完毕,来到厅中坐定,待茶水奉上,刘备便从容向蒯子柔提出了一个小建议。“正想寻足下问一声,能否请贤昆仲与蔡将军一起,助我收取南郡军政?”

    饶是蒯良世称智者,也不由目瞪口呆,继而半晌方言:“左将军莫要开玩笑!”

    “我何曾在开玩笑?”刘备摊手以对。

    “我家主上只剩一南郡,如何能凭一言便将南郡军政尽与左将军?”蒯良愈发觉得荒谬。“若南郡也没了,那我家主上何去何从?”

    “就留在西陵陪天子便是!”刘备愈发坦然。

    蒯子柔怒极反笑,直接起身:“左将军到底何意?”

    “一片赤诚之意而已。”刘备举起陶碗,饮了一口茶水后方才面无表情继续言道。“可否容我问足下几件事情?”

    蒯良嗤笑一声,这才坐下。

    “其一……荆州,抑或南郡诸位果真欲降否?”刘备正色以对。“其二,若不降,是否只能尽量合力,奋力一战以求安危?其三,若欲战,谁能为帅?舍我其谁?”

    蒯良一声叹气:“若非早就知晓此番道理,在下刚刚便已经拂袖而去了……只是左将军,天下哪有如你这般眼看着行在江中的船都快翻了还要抢财货的?这不是趁火打劫!是大家俱在火中!”

    “子柔兄不必如此,听我慢慢说……其实我想过了,这么做,对大家都好!”刘备不慌不忙。

    蒯良连连摇头。

    “如我那位景升兄,如今大局倾覆,他求的是什么?”刘备没有在意对方,而是继续问道,且自问自答,顺势便揭晓了答案。“他求得其实只是身家性命……因为他昔日同僚吕布的事情就在眼前,因为他接纳过吕布,安置过天子,支援过益州,所以心怀忧虑,生怕一朝战败或降服,别人能活,他本人却要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否则以他的性情,早就降了!”

    蒯良心中微动,却居然没有反驳。

    “然后是你们这些人。”刘备继续微笑言道。“你们也想投降,却又不敢投降,想要作战,却又不敢作战……为什么?因为你们荆州,或者说南郡的世族,软弱不堪,却偏偏最为北面我那位兄长所厌恶。”

    蒯子柔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到底是出言反驳了:“左将军未免危言耸听,交州能降,我们荆州降不得?”

    “你们荆州还真降不得。”刘备当即冷笑。“交州那地方,于中枢而言,实在是鞭长莫及,大略上还是只求统一罢了,而士威彦与我兄多年尚书台里的同僚交情,素来有恩无怨,降了也就降了,可你们呢?你们的事情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刚刚说的那些都是我们刘荆州所为。”蒯越勉力解释。“所以他才会忧虑,至于我们下面的人,份属敌国,燕公如何会为此些事牵连到下面?”

    “子柔兄何必欺我无知?”刘玄德愈发冷笑。“我且问你,想当年刘景升单骑入襄阳,数十家宗贼被灭,他们的土地、财货、人口尽数充公了吗?你们襄阳左近世族分了多少?又拿出多少来安置北面流民?至于说到流民,北面流民无数,那些官宦人家聚众自保且不提,只说穷苦百姓,又有多少是被官府组织着屯田,多少是被你们这些本地人掠走自肥了呢?外人说南郡之地,乃是刘、蔡、蒯三分天下,这是假的吗?”

    蒯越终于语塞。

    “你们南郡这些人,分明就是世族豪强并行,半州之地,经济根本全为你们把控、出仕路途也全为你们掌握,而我那兄长说的已经够清楚了,他辛苦数十年至此,求得便是将你们这些人杀得干干净净!”刘备语气愈发严肃。“而你们这些聪明人,如何不懂这一点?所以才会既畏缩又顽固。否则,但凡北面露出一点缝隙来,你们早就将刘表和天子一并卖了,何至于等到现在?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年在邺下为使时与审正南说过什么吗?”

    蒯良面色惨白,却居然无法反驳。

    “子柔兄!”刘备难得挑眉,一声叹气。“现在的局面是,你们南郡那边实力出众,但无论君臣却都是想抵抗又不敢抵抗,想投降又不敢投降……因为生怕抵抗会触怒北面,投降又会徒劳沦为砧上鱼肉。可现在若将南郡与我呢?我却是敢奋力一战的!而以我为主,你们只把各家力量交给我调用,自己完全不用出面。那届时即便败了,我那位兄长必然极恨我,你们反而说不定能逃过一劫,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蒯良沉默许久,却又忍不住反问:“如此,左将军又有什么好处呢?”

    “此事也简单。”刘备幽幽叹气道。“我也是被北面逼到山穷水尽了,这便是唯一生路……败则死矣,可一战若胜,南郡、豫章、丹阳三郡在手,江夏便也实际上为我所控,四郡之力,足以回身扫荡荆南四郡,再压服孙氏、士氏,届时我坐拥东南半壁,还是能勉力回身相持的。这也是我幕属鲁子敬给我想到的最后一条出路。”

    蒯良细细思索,竟然缓缓点头。

    “去吧!”刘备也不多言。“将今日言语说于蔡德等人,至于景升兄那里,以他的聪明,自然懂得顺水推舟,说不说倒也无妨……只是要快,我来之前好不容易才说服了我弟翼德为我出战,过两日再于殿前取得名分,春耕一过,或许咱们便能先下手为强了。”

    蒯良不敢多留,便躬身告辞。

    而蒯子柔既走,刘备却依旧端坐于厅上,精神奕奕,似乎在等什么人。而果然,没过多久,便又有侍从来报,说是清河名士崔琰递上名剌,求谒左将军。

    刘备只是微微颔首,侍从便自带崔琰入内了。

    “崔先生,多年不见,足下倒是风采依旧。”刘玄德见到崔敏入内,便起身相迎,而听言语,其人似乎与对方有旧的样子。

    “左将军。”崔琰微微俯首行礼,却也从容。“左将军也是精神如故……说起来,昔日河北一别居然已经十三四载了,真是让人唏嘘。”

    “是啊,”厅中火炉畔,眼见着侍从换了茶水,身着宽袍的刘玄德便兀自坐下,然后随意一指,显得格外放松。“先生请坐,既然是故人,咱们就不必多礼了。”

    崔琰微微颔首,便也随意坐到厅内,双方这便算是寒暄完毕了。

    不过,崔季虽然落座,表面也算从容,但心底还是有一丝不安的,这是因为当年二人河北一面之缘并不那么愉快。

    这是当然的。

    想想便知道了,这二人若有交集则必然是黄巾乱后刘备为任平原的那段时日,而当时刘备是一个以武事起家的县令,崔季却是隔壁清河崔氏后起之秀,而且还是郑玄得意门生。双方虽然一个是官一个是民,但所谓社会地位上却没有太大差距,反而文武分明,门第差距明显,似乎又在理念道路上有些明显分歧,自然不大可能一见如故。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年也是一个年关,崔琰从青州返回,准备回家过年,路过平原时很自然的与一众同学住到了公孙犊家中,刘备便带着简雍前来拜访,拜访的时候双方自然都是体面人,没有出什么篓子……但那个时候的风气嘛,不免要点评人物,所以刘备一走大家便让崔琰点评一下这位平原县令。

    崔琰当时的话就有些不客气了,他认为刘备既然做到千石县令,堂堂正正的高阶朝堂命官,便要讲一个上下尊卑。而那个简雍腿瘸坐不直倒也罢了,毕竟事出有因,可其人居然直接称呼刘备为玄德,连个‘君’都不唤,未免礼仪上过于放肆。而身边的人如此姿态,可见刘备,乃至于刘备身后的公孙还都是边郡游侠作风,着实是国家的祸事。

    刘备后来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情,但双方再后来根本就没有机会再接触,此事自然不了了之,却不料今日居然再见。

    而越是担心什么越来什么,双方坐定以后,刘玄德依旧随意,却是直接提起了之前的事情:

    “说来冒昧,不过备确实好奇,当日我兄驱除崔君,是因为昔日平原足下以小见大,拿我来贬斥他的事情被翻出来了吗?”

    崔琰沉默片刻,却干脆摇头:“在下原本也以为如此,但这些年漂泊四方,多少心里明白了点……若说针对之意,以那位的脾气和性情,必然是有的,但根本上并非如此。”

    “怎么讲?”刘备一时好奇。

    “实在是因为我这个人跟他的大政太抵触了。”崔琰恳切言道。“他欲压制世族,而清河崔氏偏偏是河北顶尖的世族;他欲行科举,在下偏偏是河北著名的清谈名士……再加上他还欲胁迫、拉拢我师为他的大学做门楣,又怎么能容忍一个降人出身与他二心的郑门大弟子呢?那位表面上是针对在下,不过是拿在下做个标靶,以成其事罢了。至于区区几句言语,还是转着弯的批驳,他又怎么会在意呢?”

    “不错。”刘玄德也跟着笑了。“当时那种情形,又要敲打河北大族,又要敲打清谈名士,又要胁迫郑门学子,又要威慑袁氏降臣,足下简直是个合适的过了头的靶子,不找你又找谁呢?”

    崔琰不由苦笑。

    “不过,已经这么多年了,足下有没有想过回归河北?以你族兄崔敏和族弟崔林如今皆得重用来看,让他们求个情,回北面又如何?我记得一个已经是尚书,一个已经是少卿了吧?”

    “不错……可即便是北面那位欲赦在下,在下也不能容忍自己就这么回去的。”崔琰愈发苦涩。“读了半辈子经学,出仕便是中郎将,结果被人说是百无一用……在下总得证明给天下人看看,在下非是无用之人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况曾相识?崔君的心意我倒是格外能懂。”刘备带笑喟然,却又随手在座中取来茶水润了润喉咙。“可是我还有一问……请崔君诚心以对。”

    “既同是沦落人,左将军无不可问。”崔琰赶紧应道。

    “足下觉得,科举好吗?”刘备出其不意。

    崔琰微微一怔,却也不由黯然。

    “看来足下和我一样,也觉得眼下的科举其实是比原本的察举要好一点的,只是为时势所迫,被那位轻易贴了了反对科举的标签,想摘都摘不下来,这才如此不堪。以至于多年来行走四方,只说察觉之用,却不谈科举之劣了……”

    崔琰一声叹气,倒没有否认。

    “其实,我现在静下心来细细品味,才发现那种能给底下人带来一丝翻身希望的制度,真的是比什么访贤求才要高明的多!”刘备见状也是颇为感慨。“人但凡有希望能往上走,这天下就断不会像桓灵时那般死气沉沉了。”

    崔琰终于忍不住反驳:“若察举制能做到公平公正,也是可行的……科举不过是将人心道德全都抹去,尽用考试而已,乱世之中,道德沦丧,用此一时我倒不觉得有问题,但岂能长久?”

    “天下焉有长久之策。”刘备不以为然道。“但救时之策却是革鼎之时必须之物。”

    “左将军此言何意?”

    “无他,以往的时候,我总觉得我那位兄长厉害,但厉害在何处,也只是停在其人能打仗、能得人、能起势上面,但为何能起势却一直懵懂,我在两淮所行也多只是依葫芦画瓢而已。直到近来才彻底明白过来,原来天下欲行革鼎事,首在经济,次在制度,经济和制度处置好了,再去打仗方能无往而不胜。”刘玄德放下陶碗,微微感叹。“这三样,都是革鼎之时必须的事务,且须次第而为。但世间人物,譬如我,总是被他能打仗、能打胜仗所耀目,却没有懂得前两者的重要……当然了,曹孟德或许比我懂得多些,但已经死了。而我如今才懂得,却也晚了。”

    崔琰听到了最后‘晚了’二字,几乎便要落泪,只是强忍而已。

    “崔君。”刘备回过头来正色言道。“你看,燕公能成覆汉之势,首在度田、屯田、授田,这是经济上的革鼎;其次在科举、官制改革、三长制度;最后才是打仗,对否?”

    “对。”崔琰勉力做答。

    “所以啊。”刘玄德也叹了口气。“别看现在我们手忙脚乱,眼见着便要大势已去,其实我兄本意恐怕未必如此,他也是被益州三个月落袋,外加天子有后、辽西地震这些事给逼得,不得已决定提前荡平天下。只是其人如此优势,甫一决心一统,便将我们逼入绝境……是这个道理吧?”

    “应该是。”崔琰口中渐显干涩,却没心思饮茶。

    “既然入了绝境,也就没得选了。”刘备忽然扬声。“我听人说足下这些日子在西陵四处打转,是想促成几家合力,奋力一战,那今日找我来是想让我做这个领兵主将了?”

    “不错。”崔琰明显没有回过神来,其人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知道了。”刘备点头应许。“我自然会倾力而为,但足下也要说服南迁世族倾全力助我!”

    崔琰依旧有些恍然:“左将军答应了?”

    “不是说了吗?既然已被逼入绝境,我难道还有别的路数可选?”

    崔琰稍作思索,却一时沉默。

    “不用猜度了。”刘备从容答道。“我兄确实给我发来私信,劝我投降,那番经济、制度之论便是他在信中与我言的……”

    “那……”

    “话很诚恳,我也信他。”刘玄德依旧言语从容,俨然是早有一番彻底和全面的思索。“可是呢,之前官渡死了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回头?又或者说,正如足下一开始离开河北便再难回身一般,我既然出来自立基业,便也再难回头了。还有哪些南迁世族,也是一样的道理。须告知他们,无论是何缘故,既然南来,便已经和北面绝了沟通,只能随我尽力而为。”

    崔琰一声叹气,便起身相对,允诺尽力为对方奔走,并旋即告辞。

    而其人一走,刘备便忽然显得有些疲惫起来,却是甩手离开前堂,转入后院去了。

    一日夜无言,又隔了一日,等到正旦那天,天子便正式召开了这一年的正旦大朝会。

    说实话,汉室到了如今一郡之地,便是所谓拥汉派加一块也不过只有六个郡,早已经丧失了根本的经济基础……如果缓几年,部分南渡世族在长江中下游搞点开垦、学校、手工业,整点坞堡经济,或许还能有兴旺的那一天……但眼下距离所谓汉室南渡不过区区一年整而已,哪来的什么经济开拓?

    于是乎,虽然因为官渡之战后的部分世族南迁,导致了江夏小朝廷并不缺员,但场面却实在是太寒酸了!

    整个西陵城,根本就没有一个能站够三百人的大堂!

    最后,大家不得不顶着寒风在大街上完成了对小天子的参拜,然后便一哄而散,只有一些关键人物得以进入天子的宫殿,也就是刘表出资给黄祖修建,不知道转了几手的那栋江夏第一豪宅。

    说起来,袁皇后之前便是在这栋房子里成的婚,如今却不愿意过来了。

    “事到如今不必多言,臣愿为曹司空后继,统帅江汉之士,北伐中原,以复汉室!”小朝会甫一开始,刘玄德便慷慨激昂,力夺群豪志气。

    朝堂上一时安静了许久,小天子都有点搞不懂刘玄德想要做什么了……而停了半晌,刘协却又不得不问及一个敏感话题:

    “刘皇叔,朕记得,卿素来视北面燕逆为兄长?”

    “回禀陛下,今日也视!”刘备昂首挺胸,其人的回复显得铿锵有力。“臣少年失怙,仰赖族中几位叔父资助方能往洛阳拜于卢师门下……同行数十人,臣家中最贫,年纪最小,出身也是最低!那时便只有臣兄一人倾心待臣,衣食车马,资助不停,臣便也从那时便以兄事之!至于后来提拔任用之恩,就更不必多说了!天下人尽皆知!此番恩情,换做臣以往游侠姿态,确该一死以报!”

    小天子本想问一句为何出身也是最低,但眼见着周围人都没反应,却也情知事实如此,反而不好多问,只能感慨点头:“既如此……”

    “既如此……臣本该早日降服,北走邺下,不问其他。”刘备继续昂然相对。“然身为高祖子孙、汉室苗裔,又忝为汉臣,岂能负汉从燕,弃刘而从公孙?更不必说,如今汉室倾颓,有覆灭之虞,愈当此时,臣等愈当努力……正所谓,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北面邺下铜雀台上之人,是臣兄长不错,却俨然亦是国贼无误!臣心意已决,当合江汉之众,奋力北出宛洛,讨贼兴汉!若成,臣自当与臣兄同罪,交颅于刃下,还其恩义;若败,臣自先死于阵前,不负炎汉之德!”

    刘玄德侃侃而谈,声振屋瓦,而天子几度欲插嘴,却几度都为对方言语所震慑。

    同样的道理,堂中其余几位要紧人物,刘表、朱治、京泽,以及其余几位汉室重臣,诸如杨亮、邓芝等人,也都无话可说,几乎全都被刘备所震慑。

    毕竟,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必须要打一仗才行,可一旦打仗,就只能是刘玄德出将,刘景升出兵了!

    因为众所周知,刘备的精兵已经几乎打光了,但手下尚有几位得力名将;而刘景升手下的将军经过官渡一战后又成了公认的废物,只是荆州世族实力强大,且南郡粮草充足……所以,还能如何呢?

    我是公认的分割线

    “交州既降,荆南震动,汉帝忧思不及,乃召江汉诸侯与公卿共论时局。及会,皆不言也,独左将军领荆州牧刘备振臂而出,昂然请出南阳。汉帝虑其与太祖故旧,初不应。备乃昂然相对:‘兄即兄也,贼亦贼也!然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臣为高祖苗裔,自当北进中原,讨贼兴汉,血尽方休!’”《新燕书》.卷二十七.世家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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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不见枯枝培土时(下)

    且不谈刘玄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意欲何为,正旦之后、春耕期间,江夏却是忽然又爆出一件匪夷所思的大事。

    却说正旦之后,天子正式任命安南将军刘表为太尉领尚书事,而刘表也欣然接受,其人就在江夏西陵城内接受了太尉一职,并准备代替天子进行本年的春日祭祀。

    但与此同时,本该渡江回到豫章的刘备却忽然单骑(船)西行,进入南郡,利用刘表停驻江夏的间隙以荆州牧的身份接管了南郡。

    南郡文武,以蒯氏、蔡氏为首,选择了不抵抗甚至默认的方式接受了刘备的到来,并开始按照这位刘荆州的要求将粮草、军械、兵马纷纷交出,并聚拢于襄阳城,然后纷纷抽身事外。

    至于刘景升,其人据说一开始还曾试图折返,却被阻拦在了沙羡江口,不得已发表了一番声明,大概便是他也懂得刘玄德的志气,所以干脆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旋即,其人请正在江夏的清河名士崔琰代为转达南郡方向后,干脆回到江夏西陵,不再理会襄阳。

    而似乎是早有准备,刘景升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也都纷纷平安来到江夏,反倒是其人继室蔡夫人没有离开南郡的意思。

    消息传出,天下人一开始自然是觉得惊异和难以理解,但很快也就释然了。毕竟,江夏那边已经算是末世了,越是末世,妖孽便频出,怪事也都寻常,蜀地那边可以那么荒唐,荆州自然也可以这么怪异。

    谁瞧不起谁啊?

    实际上,到了建安八年的春耕时分,天下普遍性认为,恐怕年内燕公便要真正的一统四海,以燕覆汉了……而若真是那样,那以讨董开始算起,无论怎么算,公孙文琪这扫荡天下的时间恐怕都不会超过十年。

    十年而据有天下,已经远远越过了光武,可以与汉高祖相提并论了。

    当然了,真正懂行的人却会对这个结论不以为然,因为汉高祖匆匆一统,连异性诸侯、外戚与内部功臣都来不及清理,便撒手而去,而燕公的基业明显比那位更加稳妥一些……这才是真正的匪夷所思。

    可与此同时,只有少数人才真正明白,燕公这是在汉室权威彻底崩塌前便已经完成了班底的构筑,并拥有了起家的核心根据地与军队,乃至于巨大的财力物力……当然了,这也是时势使然,讨董之前,谁也不能说彼时的卫将军不是个大汉忠良吧?谁也不能说彼时他在河北的威望与大汉体制内的军事号召力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吧?他总不可能彼时便处心积虑,想着建他的燕,覆刘氏的汉吧?

    灵帝活过来,都没脸这么说的!

    “倒也未必。”春日匆匆,渐渐转暖的铜雀台内阁中,坐在主位上的公孙若有所思。“玄德未必就是耍诡计才得了南郡……”

    “臣也以为如此。”立在最前面的贾诩几乎是脱口接道。“南郡名城极多,最北面的襄阳城,最南的江陵城,东南的华容城,西南的夷陵城……这几座城每个都能据守相持,但却无一反抗,难道刘表在荆州多年,竟然一点心腹都无?何况他的长子已经成年,侄子刘磐更是军中宿将呢?这恐怕是刘景升见大势已去,心中早有退意,而刘玄德却是个百折不挠的英雄,故与极度抵触殿下的南郡世族一拍即合,试图最后一搏……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那文和觉得玄德此举依然算是英雄之举吗?”公孙闻言忽然一叹。

    内阁中陡然一静,而别人倒也罢了,被直接问到的贾文和却不得不言:“刘玄德此时尚有余勇,并能全力一搏,如何不能称英雄?且……”

    “且?”

    “且其人如今姿态,俨然有汇集所有各方残部集中一战的姿态,届时成则东南半壁,力转回天,败则一并皆休,而江汉一带那些殿下早就想铲除的势力也会如鱼肉入锅釜一般,任殿下施为了……想之前他主动交割两淮之事,其实也有隐隐助力殿下,让殿下少几分麻烦的意思。”贾诩的言语倒是让内阁中其余几位一时若有所思。“依臣看,之前反倒罢了,唯独官渡之战以后,刘玄德行为之中隐隐有几分大局磊落之意,格局反而高了不少。”

    “是啊。”公孙缓缓颔首,一时居然有些黯然之意。“其实两淮之事以后,孤便有些察觉了,走到河东以后便已经有所猜度……那时候孤便想,玄德有今日之难,何尝不是孤当**迫的呢?若当日在卢师门下疏远一二,以其人的枭雄姿态,或许早就在中原大战中亲自上场,与孤一决生死了,彼时或今日身死族灭,两不相干,何论其他?而若当日孤在孟津稍微严厉一些,他说不得便也在今日阁中了。说到底,都是孤年轻时魄力不足,才让他一个不逊于曹孟德的世之枭雄,落得今日之难。”

    此言既出,阁中不少人皆有些黯然之意,毕竟韩当、娄圭、王修,乃至于审配等人多与刘备相识日久,而此时在前线总揽中原大局与之对峙的吕范更算是刘玄德师兄,刘玄德也算是其人的媒人……甚至最最前线的汝南太守牵招,干脆是刘备少年时的刎颈之交。至于刘玄德麾下的首席大将张飞,也与公孙麾下诸多人物有袍泽之情。

    但怎么说呢?

    既然刘备走上争雄之路,也没什么可多说的。而刘备也好,张飞、简雍也罢,依照三人的游侠作风,也恐怕都没将自己的生死放在眼里……毕竟,虽说此战成败如何如何,可问题在于成的可能性多大?败的可能性又多大呢?

    这里面的意味不免让人感慨!

    而一念至此,一群故人不由愈发黯然起来,便是董昭都连连叹气。

    “事已至此不必多想。”公孙似乎早有想法,居然第一个回过神来,复又在座中平静言道。“只能说既然玄德如此大气,咱们也不能枉费了他的一番心意……”

    内阁中诸位相国,外加董昭、王象以及诸多义从、文书俱皆凛然,肃容相对。

    “此战不可避免,孤有意尽发徐州、益州降将降卒,兼凉州兵马以作应对。”公孙稍微一顿,便说出了自己的应对方案。“如何?”

    贾诩以下,内阁中的几位相国全都面色不变,似乎早就有所预料。

    话说,公孙的意思其实很明显,既然战事不可避免,那不如就让某些因为各种缘故而残存下来的地方顽固势力来为这最后一次大规模战事付账……而且平心而论,这些地方势力恐怕也愿意为了将来能够在燕国立足去打这一场仗。

    一仗了结,尽量消除了地方势力,邺下能够满意,这些人也能坦然立足,何乐而不为呢?

    没错,公孙口中的这三个地方,正是地方性残余势力最顽固的三个地方。

    譬如凉州,凉州还是历史遗留问题……韩马二人的降服导致了下面的豪强军头一起倒戈,而偏偏彼时公孙正在筹划中原决战,所以对凉州和初入手的汉中不免要以稳定为主。这就导致了很多具有军事实力的大家族依然在陇上地区普遍存在。

    还有徐州,此地虽然是官渡大战中收回的地区,却因为关羽的神奇偷袭使得彼处近乎于整郡整县的选择了降服,所以相较于两淮地区有序撤离和中原腹地血战后的‘干净’,徐州大户不免有些因祸得福的意味。

    益州更不用说了,三个月吞下益州的好处不言自明,但坏处也不言自明。

    其实,身为一个政治领袖,必要的阴暗心态是不可或缺的,而公孙本意中也隐隐有将后凉州、益州这两处地方势力相互消耗在蜀道上的阴暗心思,没成想却被徐元直一把剑给毁了全盘谋划。

    事到如今,借着刘备之手继续施为,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不是不行,邺下诸军功劳也足够了,而三州降士也有立功自新之意,他们自然甘愿上阵。”虽然没有意见,但审配还是忍不住正色提醒了一句。“但关键在于能否确保战事无虞?无论如何,战事成败才是第一位的……”

    “应该足够了。”贾诩低眉相对,若有所思。“凉州那些豪族打仗总是可堪一用的,而益州、徐州的人力物力更是充足。且这一战,我军胜机实在是太多了。”

    其余诸臣纷纷颔首……这是当然的。

    “即便如此,也要万全。”公孙俨然心中也早有计划和想法。“除了三州兵马外,孤准备亲自往洛阳坐镇,都督司州兵马和邺下张辽、高顺二部,并以徐晃部和黄忠部前出鲁阳,以作中继。如此,即便前线有失,孤也可以直接向前,继续维持攻势。”

    这句话里面的信息量不多,却极重,但出乎意料,包括审配在内,诸相国竟然无一人吭声,而董昭一时惊愕,却又立即恢复如常。

    “还有臧霸部。”

    隔了半晌,竟然是素来对军国事很少插嘴的王修打破了沉默,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之前曹氏、夏侯氏、丁氏、李氏等中原诸族迁移洛阳、邺下时,臧宣高也主动提议迁移,但考虑到徐州初定,还遭了涝灾,便让琅琊诸部继续留在彼处……是不是可以趁机让他们移屯洛阳或鲁阳,等秋后就正式迁移到洛中?”

    “可以。”公孙即刻颔首。“臧宣高是个将才,关键时刻也没有犯糊涂,应该给他个好结果,就如叔治所言好了,让其部不必去襄阳当面了,往屯鲁阳便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可否以让徐州兵马从州中自带些粮草?”戏忠忽然建议道。“不是说粮草稍有不足吗?”

    “若战事迁延,或者再起灾祸,必然不足,若战事能在秋收前顺利结束,则自然无虞。”王修正色重申了一遍自己的份内之事。

    “我是说……”戏忠微微苦笑。

    “不必如此。”公孙打断二人交流,直接插嘴决断道。“徐州也好,将来的江汉一带也好,都是孤的治下,必要的清理和削弱是该有,但不能本末倒置……粮食这种东西事关稳定,不要轻易触碰,实在不行,孤可以动用安利号稍作控制。”

    此言一出,又是一番沉默……没办法,到了这个节骨眼,所有人都明白,翻天覆地之时即将到来,很多天大的事情可能就藏在几句话里面,而公孙今日看似是在应对刘备赳赳之态,但寥寥言语中透露出的额外信息,却一个比一个敏感,一个比一个严肃。

    而这些事情,即便是几位相国在事情被彻底摊开之前,都不好插嘴的。

    “那便如此吧!”公孙环顾左右,微微提振精神,干脆直接赶人了。“三省六部四台,一起把最后方略做出来……义公现在便辞了枢密使,与德谋换一下,提前去洛阳替孤布置。”

    众相临走之前,却又闻得如此一遭大事,反而有些麻木了。

    就这样,邺下针对刘备的动作定下了大致方略,但仅仅是数日后,南面便复又传来另一件匪夷所思的‘大事’。

    事情有些曲折,具体是这样的:

    从江夏折返往吴郡的会稽太守朱治在向孙权汇报完江夏西陵朝议内容以后,居然直接被辅政的徐琨扣留,而后孙权的表兄兼岳父徐琨旋即自领会稽太守往会稽而去;

    然而,徐琨中途过浙水(富春江)时却遭遇到了会稽都尉凌操的武力抗拒,徐琨当场身死;

    随即,凌操复又向孙权请罪,并请求释放朱治;

    对此,年轻的孙权从善如流,但朱治却心灰意冷,径直返回了隔壁丹阳郡的老家,据说与还没死的陶谦作伴去了,于是吴郡、会稽郡以一种稀奇古怪却又引人遐思的方式彻底落入了年轻的孙权之手!

    主少国疑,动荡不安,这是战机!

    不过,面对如此战机,公孙却没有做出任何战略上的调整,只是追加了一条命令给关羽而已,乃是让关云长都督水师,务必要剿灭据说逃到‘夷州’的惯匪于毒……很显然,这是要继续用水军挤压孙权,迫降彼辈的意思,至于最后一战,仍然是对准了刘备。

    而刘玄德也‘不负众望’,等到了这一年的二月,春耕勉强结束,一封来自襄阳、出自崔琰手笔的‘讨逆檄文’便直接传到了邺下。相较而言,燕公公孙却并不以为意,他没有做任何口舌上的争辩,而是发布军令,直接征调数州兵马,以作应对!

    一时间,从属于益州方向的公孙越-田丰-赵云集团的益州兵、凉州兵纷纷启动,大军一分为二,一路出三峡,试图顺江而下,一路从汉中顺汉水而下,试图直趋襄阳;

    与此同时,从属于中原方向的吕范-荀攸-韩当集团的徐州兵、两淮本地兵马,也大约兵分两路,一路往邓县城下,试图与汉中方向兵马汇集于汉水,一路往干脆从桐柏山东面(后世信阳地区)往随县断蛇丘一带聚集,俨然是要直趋安陆,试图进犯江夏;

    除此之外,青徐水军浮海南下,交州兵马逼迫荆南,也都不必多言;

    而最后,燕公居然留贾诩、审配等六相守邺下,自己亲自引邺下最精锐的高顺部、张辽部,往洛阳都督司州兵马,并以徐晃、臧霸前突到南阳最北面的鲁阳地区,以作接应。

    话说,如今局面真的是强弱分明,燕公不动则已,一动看似已经极为克制,却俨然是全面围攻的姿态了。

    实际上,按照燕军有意无意的半公开公文显示,只是预定计划中分配到襄阳、邓县这个方向的正面之敌,也就是徐州、益州、凉州等地的兵马,就多达二十八营、四十余部,累计四万之众!更遑论其余方向的各部兵马总和与保障后勤的民夫了。

    兵部当然也有好事的年轻官员,他们按照各地调度兵马的文书大略估计,很容易便得出结论,全局之下,从最东面长江口的水军到最西面巴蜀汉中一带的部队,此役,虽然燕公极力克制,却还是事实上动员了百万民夫以上,前线大军也约有十五六万!

    当然了,这个时候这个数字就没有多少意义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直接移动到了南阳郡的最南端,也就是襄阳、邓县一带,因为彼处很可能会爆发一场天下最后之战,好为燕汉之间做个最后的了结。

    三月初五,燕公抵达洛阳,在此做预备的司州牧韩当当即出南阳为吕范之副。

    三月初七,西线副都督、冠军将军赵云便引凉州、汉中兵马抵达沔水中游的县(后世白河),距离襄阳已不足四百里。

    三月初十,大司马、大都督吕范从汝南抵达南阳郡治宛城,并在此处汇集了两位副都督,也就是改任司州牧的韩当与军师将军荀攸,三人旋即在彼处建立了新的前线大本营。

    三月十一,徐晃、臧霸部约两万众抵达南阳郡最北面的要冲鲁阳。

    三月十五,来自洛阳的两个新兵营,在戴罪立功的新任河南都尉司马懿与原洛阳屯田都尉韩福的带领下与徐州方向的陈登、糜芳、曹宏、孔秀、陈群等人所领的四营兵马汇集于新野,合计四营战兵,两营辅兵;

    而等到三月廿一日,随着赵云部前锋孟达率赵昂、姜叙、傅干、韩德、谢徵五营兵至朝阳,最前线的邓县身前更是已经有了足足十一营兵马!其中八营战兵,三营辅兵,合计十五部,一万五千众!

    而与此同时,说来荒谬,刘备麾下聚集在襄阳的兵马,居然只有七八千众……没办法,真到了准备决战的时候,人力物力的全面落后才彰显无疑,再加上官渡之战的余波、之前荆州全力支援益州的影响、荆南四郡拒绝提供后勤,南郡也俨然陷入到了某种后勤危机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丹阳、豫章两郡兵马迟迟没有抵达,只有数名骁将至此而已,偏偏他们还要分兵给文聘,让后者在夷陵去防守公孙越……那么问题来了,区区一郡还想剩下多少兵?

    不过更要命的一点是,随着燕军部队的威势再度展现出来,某些人却又再度腿软了,尤其是南郡的东南部……越来越多的地方大族以保卫汉室为理由,拒绝了刘备的征召,反而纷纷往江夏汇集。

    说起来可笑,此时的江夏地区,安陆、西陵、沙羡三地,此时居然合计汇集了三四万大军!

    刘备遣崔琰去要援兵,小天子和刘表、京泽全都咬牙答应了,可这些人却愣是堆积在沙羡不挪窝。

    如此局势,几乎可以想象,一旦赵云部主力抵达,或者徐晃、臧霸部前移至邓县,那不用等到上游公孙越突破三峡或者下游关羽的海军逼降孙权,也不用等身后荆南四郡反水……只是襄阳城前的兵力差距,也会渐渐变成一个让人绝望的鸿沟。

    情势如此,有些言之凿凿的豪言壮语,真的已经显得毫无意义了。

    “算了,不必等了!”这一日,襄阳城头,夕阳西下,刘玄德望着北面汉水久久不语,面色不变,却是从容回头,对着身前江汉文武做了一个合理合情的决断。“我意已决,当趁敌立足未稳,先主动出击,破此十一营新兵!”

    江汉文武,俱皆无言。

    三月廿三日,刘备只留一千兵马交予鲁肃防守襄阳,却是亲自率七千众过汉水,出邓县去了。

    而其部甫一渡河,拥有绝对哨骑优势的吕范便不敢怠慢,其人亲自率聚集在宛城的南阳本地兵约一万众南下,并要求司马懿、孟达等将即刻动身……燕军合兵近两万五千众,然后以近四倍的兵力优势即刻顺着水两岸浩浩荡荡向前扑去。

    而刘备得知讯息后,居然丝毫不惧,却是继续分兵一千与糜竺守邓县,然后便以张飞为先锋、李通为断后,只引六千兵顺着水迎头北上。

    此时,消息传到了鲁阳,早就得到命令的徐晃和臧霸也即刻起兵向南,却是往随县而去了。

    我是兵马俱无的分割线

    “臣松之案,备威而有恩,勇而有义,宽宏而有大略,故能得人,盖有英雄之态焉。然一曰以情度事,生死契阔;二曰难定主次,不分大略。使居中国,能乱人而不能为治也。若乘间守险,足以为一方主。况相遇太祖,有度而迟,终为燕地一游侠也,未成高祖之器。”《典略》.燕.裴松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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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书评确实精彩,真心想众筹写书了。

    顺便推书《重生南非当警察》

第二十章 人世几回伤往事?

    刘备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是一个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注定有争议的问题,因为任何一个人都很难达到纯粹的境界……这其中自然包括眼前这个属于公孙的时代。

    那么刘备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想来,绝大多数路人都会说刘备是个有野心的枭雄。

    毕竟,从很早之前那个对着家门口大桑树发表惊世骇俗言论的失怙少年;到离开舒适区,毅然决然主动参与到时代浪潮的讨董先锋;最后到坐断淮南,全盛时期兼握两淮与半个江东地区还有整个徐州的卧淮之龙……从这个时代的宏观角度来看,他几乎是公孙道路上董卓、袁绍、曹操之后的必然而然的那个人,恐怕也是最后一个挡道之人。

    如此之人,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是一个枭雄了。

    而具体到与刘备有过接触的下属、朋友,恐怕还会觉得这是一个能得人的人,他真的是能够做到礼贤下士、宽宏有度,是那种让人愿意为之赴死的人。

    当然了,也有一些人,因为立场缘故,会觉得刘备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是一个为了个人野心,屡屡和与他有大恩的公孙作对的无耻之徒,这种人早该去死了!

    如果再进一步,诸如今日就在其人对面的旧友吕范、韩当,恐怕还会得出‘游侠作风’、‘感情用事’、‘不分主次’、‘生死无忌’之类的结论。

    不过,如果让跟刘备关系最紧密的一个人,也就是从十几年前便追随刘备的张飞来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会更简单一些,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刘备和自己是同一种人,他们都是燕地游侠。

    只不过刘备是个有想法的游侠头子,而他张飞,却只是个平平无奇、冲锋在前的寻常游侠罢了。

    邓县与朝阳县之间,水沿岸,是一片被河流分为数块的平原地带,土地肥沃,乱前户口密集,素来为南阳精华所在,而因为地理原因,此处却发生过很多经典的战役。且不提那些远古之事,只说数年前,江东猛虎孙坚便在此地连战连捷、威震华夏,打的袁术彻底崩溃,打的刘表落花流水,使后者从此几乎不敢北视。

    而其人在全胜之后的诡异身死,更是直接影响到了天下大局,并为此地渲染出了某种传奇色彩。

    据说,孙文台是起了野心,而被蔡阳的世祖光武之灵厌弃,所以死于当场。而此番公孙没有亲至南阳,据江夏传言,也是畏惧了光武的缘故。

    回到眼前,即便是抛开那些神怪传说,自从刘备出邓县向北,燕军匆匆出朝阳向南以后,整个战场也都弥漫着一种怪异气氛……因为刘备军的决绝之态跟双方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实在是太不搭了,但偏偏怎么想怎么觉得没问题。

    首先,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刘备会投降吗?

    这个问题,不要说那些徐州降人,便是那些凉州来的人也都明白,刘玄德怎么可能投降?投降了还叫感情用事、生死无忌?投降了他对得起那些死在官渡的心腹?投降了他这最后一年的努力,乃至于他离开公孙的这近十年的努力岂不是变成了一个笑话?

    人活着是要寻求价值的……不能因为公孙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就不去争取,曹操、刘备、甚至崔琰这些人,大略都是如此。

    一句话,真要降,早就降了。

    而既然不能降,那自然就要死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刘备还是很感激江夏小天子的,因为汉室能给他一个看起来有价值的,实际上可能更有价值的死法。

    所以这一战,一开始就充斥着一种决死自杀的悲壮气氛!

    面对如此情形,兵力占据绝对优势,铺满了水两岸的燕军上下,自然会有一种略显浮躁的复杂心理……凉州、汉中诸将跃跃欲试,这些几百年来都处于天下边缘的人试图从这场必胜之战中取得一个大功,然后顺着贾相在位时期的红利让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跃升为主流;相对应的,徐州诸将则显得有些逃避和羞愤,他们当然也想立功,不然也不至于老老实实至此,但面对刘备,哪怕后者只做了他们不到一两年的主上,背主的羞耻心态也还是有的,陈群就更不必说了;至于司马懿与韩福倒是从容一些,可紧随其后亲自压阵的吕范韩当等大员却又不免有些将关注点放在了刘备张飞等人的结果,以及将来南郡、江夏等后续问题上面。

    一时间,燕军全军都有些把心思放在战场之外的奇怪躁动感。

    三月廿六日晚,双方一日行军,相隔已不足三十里,但双方也都没有仿效孙坚连夜奔袭的心思,而是各自就地驻扎,等到第二日清晨,随着一场薄雾飘起,方才不约而同的起兵继续向前。

    此时,刘备军六千人,均匀分为三部,没有任何花哨,前锋张飞、副将周黎领两千人在前,刘备、简雍提两千中军居中,李通引两千人殿后,三部各自相距两里之遥,沿着水西岸一路向北迎敌……而非要挂上一种说法的话,那便是一个所谓的锋矢之阵了。

    相对应的,燕军稍微复杂一点,但也只是稍微而已。

    首先,吕范听从了荀攸的建议,分出五千南阳本地屯兵给韩当,让后者一开始便带着一些方便搭建浮桥的船只、木板等物从水东岸早早进军,如此既方便包抄,也是以防万一便于救援的姿态。

    其次,在水西岸,吕范将前军十一营十五部一万五千众次第排开向前,也是一条长列,而他自己则引多达五千人的中军在后督战、压阵……军阵绵延不断,前锋出营十里里了,后面的部队也都还有一半没有出寨。

    很显然,这依然是一个以防万一的谨慎姿态,也算是一个极度尊重刘备、张飞的姿态,因为十一营部队已经是刘备军全军近三倍的实力了,若是对方真能以那点兵马打穿十一营,再破他中军,吕范只能说自己活该去死了。

    当然了,如此姿态也有一点被贾诩铜雀台问答给逼迫的意味……谁都知道他吕子衡出任大司马、大都督是一种极高的政治礼遇,是一种来自于公孙的偏爱与加恩,谁也都知道是贾文和是一个‘临时工’,然而时势难料,谁能想到益州三个月就打下,然后偏偏让贾诩把握住了这种时代契机,做出了那种精彩至极的政治举措呢?

    于是乎,当公孙再度将了结天下战乱的功绩扔给他以后,吕范是真不想出任何差错,以免贻笑大方。

    上午时分,太阳刚刚东升不久,阳光便轻易从河对岸刺穿了薄雾,而半个时辰后,两军便在探马来回奔驰传递讯息的过程中直接撞在了一起。

    没有什么阴谋诡计,没有什么临阵灵机一动,就是一起沿着水西岸通道相向进军,然后直接在半路上相遇,并发生了交战。

    然后,一个照面,兵力持平的状态下,燕军第一营的两部两千人便直接崩溃了!

    战斗经历简单到极致,甚至都有些乏味平平无奇的燕地游侠张翼德以副将周黎领步兵在后,只率军中仅有的两三百劣马骑兵,亲自突杀在前,上来就直扑敌军主将大旗!而第一营主将,沓中屯田都尉谢徵谢明弦,尚未来得及拔刀,便被张翼德仗着故友李进所赠的胯下黑色骏马单骑抢入身前,轻易一矛将对方挑落马下,复又砍断对方大旗!

    见此情形,副将公孙续可能是初上战场,受惊之下居然失措而走,至于沓中营本身皆为沓中屯田兵马,其中多有武都羌人之流,主将战死,副将逃窜,自然也跟着失措,再加上敌军两千随后扑来,这第一营自然是瞬间全军崩殂。

    整场战斗中,唯一值得一叹的只有数代寒门的谢,其人因为出身寒素却又勤恳任事的缘故被燕公看中,指给了五官中郎将公孙定为副,从一介降人转身成为燕国内部前途大好之人。而按照其人的谨慎与勤恳,再加上这份天大的机缘,那百十年后陈郡谢氏演变成汉之袁杨一般的门第也说不定的。

    但可惜的是,门第未及发扬,谢就因为自己的那份天大机缘而无辜死于此处,家中只剩一个妻子与一个尚在襁褓中的独子谢缵……须知道,此番作战,徐州诸将倒也罢了,凉州、汉中诸将却是人人争先,要不是他谢是五官中郎将的人,哪里轮得到他的沓中营排序第一呢?

    战事甫一开始,便轻易击溃一营,全身重甲钢盔的张翼德竟然半点表示都无,甚至可能是因为胡须旺盛的缘故,周围侍从连他表情都看不清楚……而张飞既然成功,也不多言,只是一面让人回报后军,一面下令全军顺势抢夺换上了许多凉州骏马,然后不管溃兵,便继续北上迎敌。

    与刘备军三部很自然的拉开了一个合理距离不同,燕军各部的间隙非常短,但这也没办法,谁让吕范持重,非得摆这种单列队形呢?

    实际上,此时第一营都已经崩溃,吕范本部也才刚刚出营而已,而第二营却是很快就赶到了战场之前,并直接收拢起了溃兵。

    第二营乃是徐州军序列中的一营,只一部千人,主将孔秀乃是镇东将军关羽爱将,出身泰山,只因为骨子里看不起其余徐州军序列的降将再加上其人自有功绩、后台,这才被放到第二的位置。

    而孔秀早早看到前营崩溃,饶是其人算是沙场宿将,本能下令收拢溃军,却还是觉得难以理解。直到张飞旗号出现在视野内后,且当面居然有两三百骑居先而来,其人这才一面恍然大悟,顿觉理所当然,一面却又喜上心头,继而主动拍马向前,试图组织部队当面硬冲。

    话说,孔秀如此姿态当然也是有原因的……他这人久随关羽,素来膺服关云长之神武,而服气关羽的人,对同为燕公口中‘万人敌’的张飞,态度却是普遍性很微妙也很极端的。

    有人为此畏服张翼德,有人却以为张翼德名不副实,不足以与关羽相提并论。而孔秀却明显属于后者,他遥见张翼德出现在视野内,一面因为对方和自家关镇东齐名而对前营的崩坏瞬间理解,一面却居然想围杀张飞,以建奇功!

    第二营的单个士卒素质其实远不如第一营那些羌人,但胜在纪律性极佳,孔秀既然下令,全军即刻振作,少数骑兵在前,步卒在后,呼喊向前,而张飞见状也并无言语,只是依旧奋力引自己那两三百骑当先而来。

    两军之间,第一营的溃兵简直如波浪一般,直接朝两侧翻滚而去,却是让第二轮战事极速爆发。

    “张翼德何在?”孔秀身形矫健,身披铁甲,手持铁矛,当先喝问。“徐州关镇东麾下别部司马孔秀在此!”

    而张字大旗下,也猝然响起一声如炸雷般的回应:“张飞在此!”

    孔秀闻得声音,便觉得有些心惊,却还是仗着兵多奋力向出声的方向而去,并远远窥见旗下那名黑盔黑甲黑须白面之将,然后径直冲杀过去。

    双方迎面交马一合,两把铁矛几乎齐齐荡开,看似是平手模样……而孔秀身后的徐州兵马自然振奋莫名。

    不过,这一合之后,张翼德不急不缓,从容勒马,而孔秀却早已经暗地里惊骇欲死。

    话说,其人自诩矫健,在青州时便素来连潘璋都不服,只敬关云长一人,但刚刚上来两柄铁矛相交,他虽勉力拿住架子,但其中发力的右边臂膀却已经被震到难以持矛的地步。

    借着回马之势,其人赶紧在马上换手,却是准备反向一合,便即刻逃走,整兵围杀对方,静待身后援兵便是。

    不过,双方再一合,这一次已经明白了对方深浅的张翼德却没有再留力了,双方铁矛空中一撞,孔秀的兵器便瞬间脱手,只能俯身于马背试图逃窜。

    而张飞百无聊赖,本欲看在关羽面上放过其人,却还是忍不住顺手一矛就在马上将对方插了透心凉。

    可怜孔秀一方泰山骁将,未及建功立业,便也死于当场,只能说死于张飞之手,倒也不能说其人无能了。

    另一边,张翼德随手杀掉对方以后,也是一声叹气,但也懒得多做停顿,反而是直接引那两三百骑兵去冲杀第二营的各处兵马去了毕竟,孔秀善于练兵,其部纪律极佳,虽然主将身死,可第二营的士卒却依然在数名曲军侯的指挥下执行军令,收拢溃兵、绞杀对面骑兵。

    但是,也仅仅如此了。

    等到张飞身后的周黎引步兵赶到,迎面接住第二营兵马,张翼德自引骑兵扫荡各处,着重击杀军官,而随着几位曲军侯纷纷死于这位虎将矛下,出自徐州的第二营也旋即崩溃。

    不过相对应的,这一次张飞所部也理所当然的遭遇到了战场上应有的减员。

    而且,好不容易击溃第二营,张飞部来不及喘气,便看到北面烟尘滚滚,居然是出自凉州序列的第三营已经急速支援到位,为首者,赫然是凉州天水名门出身的姜叙。

    张翼德难得冷笑一声,复又回头吩咐周黎:“我自向前,劳烦周司马在后为我兜住全局。”

    言罢,不等周黎答应,张翼德便一声怒吼,声震于野,随后纵马向前,驱赶败兵直取第三营而去。

    “应该开始了。”

    依旧缺少人烟的河南地,洛阳城外白马寺,春末夏初之雨正纷纷,而燕公公孙正在寺内一间房舍内与王象、一个和尚,三人一起打动物牌,身侧只有马岱扶刀肃立,而牌到中局,其人却是忽然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莫名其妙之语。

    “殿下所言何事?”王象是公认的‘哑巴’,和尚朱八戒却不是,其人既然不解,自然发问。

    “孤在说南阳战事。”公孙一边看牌一边不以为意道。“按照前几日前线快马传来的战事简报,交战不是昨日便是今日了。”

    朱八戒一时叹气,居然没有及时出牌。

    “八戒和尚这是何意啊?”公孙见状不免蹙眉以对。“感时伤怀吗?还是想劝孤少做杀孽?和尚应该知道,我对天下人承诺过,不会听和尚、道士、巫师之流在大事上的言语的,更不会信你的鬼神之论。”

    和尚本是梵语师长的音译,以前只有传道番僧在白马寺和五台山的时候,自然都是‘和尚’,后来朱八戒剃度出家,也稀里糊涂成了天下第一个汉人和尚。

    “小僧不敢妄谈国事。”朱八戒小心打出牌去,然后无奈答道。“今日殿下来白马寺,上来便诏告寺内,不许再私自剃度,小僧也无言语……只是着实怜惜那些战场无辜丧命之人!其实,若非天下煎灼,战事连结,人人皆有避世之心,之前数十年我教信众又何至于变得如此之众呢?”

    “信众的事情和尚也莫要提。”公孙冷冷对道。“我让你准备好,出面安抚秋后迁移过来的徐州信众,你便安抚……说这么多干吗?”

    朱八戒欲言又止,只能低头继续出牌,而一轮牌出过,再到朱和尚身前,其人还是忍耐不住:“殿下,小僧冒昧,襄阳、江夏真不能招降吗?为何一定要打打杀杀呢?小僧非是有意干涉军政之事,但若能劝降,使万千百人免遭战祸,燕公便是杀了小僧又何妨?”

    “和尚啊和尚!”

    公孙忽然推倒身前动物牌,然后一声叹气。“你这便是无知之言了……你莫非以为真此战可免吗?又或者以为这天下间的战事,真的只是上位者无视苍生庶民所致?有些的确如此,有些是真的免不了的。”

    朱八戒和王象一起肃然站立,以示请罪。

    “都坐。”公孙自然不耐这个。“和尚,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今日又是在故地私下相对,且公务已了,倒也不算违诺,孤跟你说实话吧……南阳这一战,必不可少,而且不是孤和刘玄德能定的,因为南阳一战,根本就不是孤和玄德之间的战事。”

    朱八戒在座中双手合十,俯首以对,露出了满头发碴的脑袋,以示恭听。

    “燕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必然要覆汉,而江夏尚存,不服我的人也必然要聚集于江汉。这个时候,击破襄阳这个世族豪强最后的根基,攻破江夏这个汉室最后的基业,乃是我燕国立鼎必经之事……没有刘玄德,怕是刘表也躲不过去,便是刘表跑了,还会有蔡瑁、蒯良奋力在襄阳扼守。总是会有人借着汉室的名义,聚集燕国的反对者,奋力一为的。”

    言至此处,不待朱八戒表示受教,淅沥沥的雨水之中,公孙难得一声叹气:“其实,之前的曹孟德也好,如今的刘玄德也罢,我都是很感激的,尤其是玄德,若非其人今日之举,真要是围刘表于襄阳城下,以襄阳城的险要和坚固,天知道还要多死多少人。而他如今主动离城野战,几乎是在存心助我一般!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不是你们佛家言语吗?”

    “殿下的意思小僧领会了,但四十二章经俱无此佛言!”朱八戒赶紧肃容回复。

    “今日便有了……加上!”

    春雷滚过,雨水更甚,白马寺内外寂静无声,而朱八戒与公孙同时欲言又止。

    而数百里外,阳光普照之下,张飞面无表情,从容杀姜叙于马下,继而浑身浴血,率只剩不足两百的骑士继续向北而去。

    我是向北不停的分割线

    “八年,三月,帝使太尉刘表出西陵西北二十里遥祭太庙。”《后汉书》.孝献帝纪

    ps:书评区大佬真多,看湿了,而且不止一位尝试新旧燕书补全工作,看来我钱包保不住了……不过说一句,这个任务是真难,因为我写的时候都是针对章节内容随手写的段子,本身很难有连贯性,真要串起来基本上相当于重新创作,太虎了。

    继续推书,一本幼苗《艾泽拉斯新秩序》,大佬新书热度正上不解释。一本成木,历史类大佬猫疲的书《唐残》,后者被保护性屏蔽了,但能在创世热度排行榜上轻易找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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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介绍:
努力闻达于诸侯,以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作为一个遗腹子,公孙珣很早就从自己那个号称穿越者的老娘处获取了人生指导纲领。然而,跟着历史大潮随波逐流了一年又一年,公孙珣却总是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族兄公孙瓒不靠谱啊,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在线等!”“四世三公的袁绍快被我玩死了,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在线等!”“超世之杰的曹孟德和我师弟刘备要组成联军来怼我了,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那个……娘啊,最近司马懿领头给我上了劝进表,我心里挺慌的,你说怎么办呢?”“哦,凉拌啊?不许打扰您老人家挑儿媳妇玩后宫太后传?明白了,这次肯定听您的话,我从小就听话!”这是一个半土著的男人奋斗在大时代的故事!覆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覆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覆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