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存问风俗
从安平国这位好客的郡右豪族家中再出来,往后的路格外好走了不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来,再往南往西就没有了降雪,道路干净硬实;二来,冀州是河北心腹重地,也是大汉朝的心腹重地,人口茂盛,物产发达,所以道路宽阔,一马平川,确实便于行车。
再加上一行士子中家中位置最南的,恰好就是安平国北部的一位韩姓士子,所以等离了此处以后,也就算是是离开了大家真正的家乡所在,那么众人眼中的风景人情也都开始变得截然不同了起来。于是,一众士子并马行车,谈古论今,品评人物,粪土当年万户侯,倒也称得上是心情愉悦,少年风流。
“眼前这条水唤做洚水。”年纪最大的甄逸坐在自家的敞篷宝车上,手扶着车辚,正在给众人指点江山。“洚水往上走……”
“好奇怪的名字!”刘备忽然插嘴,并打马上前,似乎生怕周围人看不到他身上崭新的锦衣与胯下的高头骏马。“为何会叫洚水?有什么意思吗?”
“嗯……”甄逸虽然不满自己的风仪被打断,但是更不好和一个熊孩子计较。“洚水,是指水流泛滥,也就是洪水的意思。”
“可是这条水明明不是很泛滥,诸位兄长请看,这河道又窄又浅,名不符实吧?”熊孩子果然讨人厌。
“不是这样的。”坐在敞篷车子上的甄逸耐住性子解释了一下。“若是沿着这条水逆流而上的话,其实就能看到名闻天下,也是河北第一大湖的大陆泽(也叫钜鹿泽、广阿泽)。这大陆泽虽然是黄河故道与漳河相接洼地所形成的大湖,可它一旦水流泛滥,起了洪水,那湖泽就会上涨,然后打通这洚水的河道,所以才叫洚水。而一旦水位下降,这漳河就会在这大陆泽两旁分叉,这洚水就独流了起来。不过最后还是汇于漳河的……”
“又是漳河又是洚水的,既然这洚水本来就是漳河的一部分,为什么还要单独取名字?”刘备听得愈发糊涂了起来。“它到底是漳河还是洚水?”
“这个嘛……”甄逸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哈。”公孙那边却是已经听明白了,所以忍不住笑着出言解释了一下。“阿备啊,大隐兄的意思是说,这洚水乃是洪水来时,漳河在大陆泽处引出来的泄洪道,所以当地人干脆就以洪水的洚字为名,其实这条河本身应该只是漳河的一条小支流,如果不是充当了泄洪道,恐怕也算不上什么名川大河。”
“原来如此!”刘备恍然大悟。“还是兄你的解释清清楚楚,让人一听就懂,不像是甄兄说的那样,让人糊里糊涂的。”
“别胡扯了。”公孙摇头笑道。“大隐兄胸中自有丘壑,让我等大有裨益。你小子自己没听明白,难道还要怪人家传授知识的吗?要是这个想法,你到了洛阳可是什么都学不来的。”
包括刘备和甄逸两个当事人在内,众人闻言纷纷大笑。须知道,这年头的老师,只负责传道受业,是向来不负责解惑的。不然为什么孔老夫子被称为万世师表呢?实在是因为人家那个老师确实当的足够好。
当然,回到眼前,既然快到钜鹿郡了,又说起了别名为钜鹿泽的大陆泽,那一群年轻士子自然就免不了谈起钜鹿之战,而说到钜鹿之战,就连公孙瓒等边郡士子也免不了参与进来开始纸上谈兵,并很快再度和冀州的士子们争论了起来。
于是,接下来众人自然谈性更浓。
而就在此时,韩当突然打马向前,来到公孙身边说了几句话,引得后者抽身向后,暂时离开了这个嘴炮战场。
“这人不是义公兄你的伴当吗?”公孙边行边问。“我当初看你们二人一起,还以为就是跟着你来的呢。”
“不是。”韩当连连摇头。“此人姓贾,是卢龙塞中的一名骑卒,上次夜袭他也曾经出战接应我们,得了不少赏赐,正好也要请辞返乡。因为我当日多了一匹马,又要离家南行,就让他跟我做了伴。后来从封大水旁他又跟着我们一路走来,算是省了不少事情。这次快到家了,他正准备离队,就想着向少君你拜一拜,以示感激……”
“原来如此。”公孙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
其实,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可说的。
公孙给了自己心腹面子,依言过来见了这个当日和韩当一起出现在封大河畔的贾姓骑卒一面。
先看了长相身材,颇有几分精干,但卢龙塞中的骑卒多的是,也不少这种人;然后又问了姓名,大概是叫贾超,也没有字,算是个标准的氓首;又问了住址,原来是隶属于钜鹿郡却和这安平国交界处的一个地方,也没听过,只知道隶属于钜鹿郡南和县,大概是个穷乡僻壤……
于是乎,公孙便下了马,当众受了他一拜,又让金大姨帮忙拿了两匹丝绢、一锭银子给他,也算是全了当初并肩一战的情分。
而韩当如今做了公孙的宾客,良马随他骑,也就不用在意自己的那匹马了,再加上对方也是个昔日军中的伙伴,就干脆挥手把那匹北地骏马也送给了对方。
然后,双方就在这洚水畔分开,各自重新上路了。
就这样,又走不到四五里路,一众士子们已经口吐白沫般的从钜鹿之战一路争论到垓下之围,又一路莫名其妙的争论到了长平之战。
然后,忽然又有那个安平国的韩姓士子插话,说今天是不是要暂时停下来,就在这安平国和钜鹿郡边上的堂阳城安歇?因为再这么下去而不能加快速度的话,今晚上就别想到钜鹿郡郡治陶城(今日邢台平乡)歇息了,十有**是要住亭驿的,而住亭驿的话那可就遭罪了!
话说,这么一路走来,路程已经过了小三分之一,这群公子哥都还没住过正儿八经的亭驿呢!
而听到这话,边郡士子和冀州士子又难免互掐了起来,一边说对面那拨人不能吃苦,另一边则说名族风范需要保持,如何如何的……而最后,边郡士子们终究是不好抛下这些同门,只能认可了大白天就留宿堂阳城的建议。
公孙听到这些,看着头顶还算高的日头,心里一阵无语,却又无可奈何。而左顾右盼之间他忽然心中一动,然后陡然起了个有意思的念头。
“少君想要去找那个贾超?”韩当莫名其妙。“为何?”
“当先一个理由,不耐烦!”公孙往前头那群口吐白沫的士子堆里一抬马鞭,倒也干脆。
韩当连连点头,这些天他跟着公孙,一开始还是对这些名族子弟的交流有些新鲜感的,可时间一长,他也是觉得这群人一扯起淡来实在是讨人厌!
“还有一个。”公孙微微皱眉道。“我自幼在辽西边郡长大,很少见识别处的风土人情,所以这次出来,一直想见识一下各地的风俗。但从幽州到冀州,一路上浩浩荡荡,全都住在沿途的大户人家里,眼前也都是一模一样的繁花似锦,眼看着冀州都过了一半,钜鹿郡在前,如果不能去乡里看看,这心里其实多少是有点不甘心的。”
“少君是主人,我是宾客。”韩当闻言倒也直接。“你想要走小路去乡下见识一番,我自然无话可说。只是一来,这里是冀州,我们人生地不熟,穷乡僻壤需要防着盗贼和刁民,得多带些人手才行;二来,求学才是正事,万万不能掉了队。”
“这两个都简单。”公孙坦然答道。“我早就想好了,叫上三五个武艺较好的伴当,只要多带几匹马就可以了。你想想,这河北一马平川,凭你我的马术,就算是遇到一些事情,哪怕不敌,也能纵马离去。至于说掉队,就这些人带着这么大的车队一边走一边聊,还半日就要歇一歇……咱们就算是落后三五日的路程,也能随时快马赶上。”
韩当稍微一想,似乎真是这个道理,也就不再多言,而是去车队中去挑得力的人手、马匹去了。
至于公孙,他也没去叫那和甄逸甄叔师斗得分外快活的大兄公孙瓒,只是把公孙越叫到一旁,略微交代了一下,然后居然汇合了韩当,带着三五个伴当,直接打马去寻那个贾超去了。
然而,刚走出七八里地,这几个弓马娴熟的辽西豪杰就尴尬的发现,自己一行人似乎在这异乡直接迷了路。
“刚才那个老农是不是说先过那条河,再找路口右转,然后就能看到那个贾超家所在的乡里了?”天色将暗,公孙实在是忍不住开口点出了这一事实。“而我们没过河,就先从一个路口右转,然后才稀里糊涂的来到了这个地方?”
“少君,路途太远,投宿已经来不及了,且找个避风的地方生火吧!”韩当无奈答道。“这荒田野地里,来了狼咱不怕,就怕天寒地冻,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公孙为之默然。
“太祖与同门往洛阳,过冀州,众皆宝车裘马,前呼后拥,日行于官道,夜宿于郡中豪右大家,独太祖曰:‘往来别处,不可不先存问风俗。’乃行小道,入穷乡,尽知地理虚实。”《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十六章 归家
“什么味道?”火堆旁,公孙接过干烤的薄饼,忍着口渴没去喝旁边河里的生水,但还未下咽就忽然闻到风中带过来的一股隐约的怪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好像是那边带来的,我去看看。”一名坐在公孙身旁的伴当站起身来嗅了嗅,然后径直举着火把走过去查看了。
众人并不在意,因为毕竟是一阵怪风带来的,应该不会太碍着大家吃东西……而且再说了,在没有水的情况下,这干烤的薄饼似乎更难缠一点,也更吸引人的注意力。
当然了,大家都有一点安利号背景,又都见识过大疫,得益于公孙大娘常年累月在辽西那边的教导,众人无论如何都还是能忍住不去喝生水的。
就这样,勉强就着唾沫吃了两口饼子,那边去查探的伴当就已经快步回来了,而且很快他就让所有人都彻底没了食欲。
“是弃婴,”此人面色铁青。“我举着火把大略看了眼,那沟里全是弃婴,刚死的、死去多日的、被狼鼠啃得只剩骨头的,足足有数十。”
弃婴、溺婴,在这年头太常见了,公孙在辽西也不止一次见过,而且他很早就问过自己母亲这个事情,后者的回答也很无奈。
说是一来没有节育措施,动辄怀胎,而一旦怀胎也无法轻易能够打胎,只能生下再处理;二来,这年头底层百姓实在是养不活这么多孩子;三来,官府的奖惩制度基本上已经名存实亡;四来,别忘了还有典型的重男轻女……所以,这事根本无法避免。
只不过……
“弃婴倒也罢了,只是这附近似乎只有东面有两三个里散落,三四百户人家而已,哪里就会有数十弃婴?”公孙大为不解。
“少主,恕小的直言。”一名公孙家中的中年徒附(与主家有封建关系的依附人口,相当于不可买卖的奴仆),此时忍不住插了句嘴。“我家昔日是从青州举家逃荒到辽西的,青州那边,十几年前就也是如此程度的弃婴了。”
“十几年前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公孙颇有些震动。
“可不是吗!”此人诚恳说道。“不是不愿意养,而是确实养不起。百姓贫苦,经常一场大灾大疫就要让整个乡里崩溃,然后我们青州人,要么逃到泰山上当贼,要么就是往边郡那边找活路。当年若不是老家活不下去,我家也不会举家逃往边地……反倒是辽西那里,按照主母的说法,地广人稀,主家压迫也不是很重,所以反而能多养活一些孩子。更别说辽西还有我们安利号,主母可是会鼓励家中的奴婢、徒附收养一些弃婴的,不少弃婴如今都已经长大,向来视主母为神仙般的人物。所以说,不是此地百姓太过于穷苦,而是辽西那里实在是更好一些。而少君自幼在那里长大,自然不知道这边的情形。”
所谓温故而知新,抛开对方话里拍自家老娘马屁的废话,公孙却是顺着这话后忽的想起了自己那位老娘曾经说过另外一句话边郡这地方,民族矛盾有效的压制了阶级矛盾,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话说,虽然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的概念自己老娘都是给自己仔细‘科普’过得,但当时的自己听了这话以后却依旧稀里糊涂,半点都没懂。
然而此时,听说有数十具弃婴就在自己身侧,联想起辽西的情况,公孙却是猛地通透了起来同样是世家、豪强,并不是边郡那边就会有多么高的觉悟,而是说面对着鲜卑人的强大军事压力,以及乌桓人在身侧给人带来的不安感,那边的世家、豪强愿意为了保持住当地的军事竞争力而对底层让出一些东西来。
这才是那句话的真谛!
不过反过来一想,这大汉朝的内地郡国,非但没有军事压力,而且还要为了维持这个局面向边郡输送大量的财物……没错,大汉朝的规矩,边地穷苦,所以那边安抚异族和维持边防的钱都是内地郡国输送过去的。
那么既然如此,内地这里的世家豪强,又会对底层百姓盘剥到什么份上呢?竟然至于一个暗沟里就出现了这么多弃婴?竟然逼得本地的老百姓跑到有生命危险的边郡去给人当徒附?!
这一夜,公孙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而就在我们这位没有见识过民间疾苦的公子哥暗自烦恼的时候,他不知道的是,那位因为自己走错路而错开的卢龙塞骑卒贾超,这天晚上注定要干出一件震惊乡里的大事来!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去,来到之前下午的时候,当时贾超丝毫不知道那位好心的公孙家少君和那位同样好心的韩当韩义公要来找自己,更不知道这俩人后来还因为一条小河的缘故走岔了路,然后大晚上的拐到了野地里,冻的跟那啥似的。
实际上,作为家中次子,在卢龙塞那里盘桓多年未曾归乡,此番又带了好马,又得到了两匹绢,更不要说之前就有积攒、赏赐下来的不少财物,贾超那时候满心兴奋,只想着能尽快回家中见到老母而已。
而且,他终究是本地人,万万不会走岔道的。
所以,早在公孙那边出发后不久,人家贾超就已经穿乡越亭,纵马来到自家所在的东河亭大桑里的里门前了。
这里多说一句,汉代制度,十里一乡,又有十里一亭,听起来有些懵逼。但其实乡是民政单位,是从户口上来讨论的。而亭是治安和管理单位,是从防护、邮驿、治安上来讨论的。两者其实都是县里直辖,互不统属,也互不矛盾。
只不过,亭这个机构由于管理着邮递业务和驿站业务,还有指路的功能,所以天然的有地理指示作用,这才会经常在地址中见到某某亭某某里。
当然了,再往下,里这个概念却是毫无争议的了,这是汉代最基层的一个行政组织,一般是将一定户口的老百姓集中在一个聚居点进行管理,普遍性设置篱笆、围墙和大门,并且安排一名里长进行管理。这年头也没村子和小区的说法,那么这个里基本上就可以认为是后世一个村或者是一个小区。
按照周制,一里应该有72户人家,汉代中期普遍性认为一里应该有100户人家。但实际上,各地方穷富不同,人口密度也不同,再加上汉末时期的人口总量相对于开国时期的变动,这时候冀州钜鹿这地方的一里,应该已经普遍性超过100户人家了。而且,也不可能再是标准的十里一乡了。
“谁是里监门?”贾超喘着粗气,略显无奈的拍打起了封上的里门。“大下午的为什么关门啊?快快帮我开门。”
里监门,是里长的副手,实际上可能是整个大汉朝最底层的吏员,而在这种远离城市的偏远乡下,一般是由上了年纪做不了农活的孤寡老人来干,也算是给他一条活路了。
“谁呀?”一个还算耳熟的乡音立即响起。“这里门关上是里长吩咐的,说是为了防狼的,前些日子有狼摸进了对面的三马里,还叼走了两只羊……”
“郑监门,是我,我是住在大桑树东头贾家的贾超。”说话间贾超就已经听出来里监门的声音,乡音未改,所以瞬间就消了气,反而有了几分欢喜。
“大桑树东头的……贾超?!”里监门一边开门一边惊愕了起来。“哎呀,真是你,还牵着马带着这么多东西,这是上好的丝绢吗?你是接到书简了?听说北面下了雪,我们还都以为要再等等呢。”
“等什么?”贾超莫名其妙,然而他思家心切,也懒得和这个姓郑的老苍头废话,所以直接牵马快步朝着家门方向去了。
“哎呀,这贾超带钱回来是好事,可发了大财回来,未必就是好事啊……”里监门年纪已大,嘴里忍不住絮絮叨叨了起来,但想说什么却也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再度从里面插上了里门,然后回自己的小屋里躲风取暖去了。
冬日下午,不少乡人都在避风处晒太阳,贾超回家心切,路过这里只是微微颔首而已,而他数年都没有回来了,又牵着马,马上还放着丝绢,这些乡人想认又一时不敢认,直到他停到了自家门口方才想起这人是谁。
只是这个时候,却也不好再打扰了。
“大兄,大兄!”自家门口,贾超心里欢喜的简直想要直接推门进去,但想到走时,家里的破门就是被自己一掌推坏的,又只好束手束脚的轻轻砸起了这块破木板。
“二弟,莫非二弟回来了?这么快吗?”院中立即传来一声回应,恰好就是大兄贾平的声音。
“也不知道有没有带钱来……”这时,旁边又响起了一个有些陌生,但依旧能够分辨的哀怨女声,俨然是贾超离家前不久自己大兄讨得那个嫂子。
话说这嫂子未出嫁前,乃是邻乡大黄里中出了名的漂亮小娘,只是因为看上了大哥贾平能吃苦会种地,然后自家又有四间房,又有三十亩田,当日还算是里中中产之家,这才嫁过来的。
“是我回来了,大兄嫂子速速开门。”听到这话,站在门前的贾超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成想自己这嫂子还是个小心眼,就想着自己的钱……然而,自己此番回家如此走运,连续遇到贵人,不仅带来了本该带来的钱,还有额外得来的马匹、丝绢、银子呢!
所以,哪里会计较这些呢?
实际上,贾超骑马来的路上,已经想的很周到了:银子要让兄长拿去给自家添置些许良田;马匹自己要骑着去附近几个亭中看看能不能应募一个骑卒,也算是寻个差事;而这丝绢嘛,母亲年纪大了,未曾享受,先要紧着她做一身好衣服,再拿出来一匹当聘礼,给自己娶一个比嫂子还漂亮的老婆,若是还有剩的,未必不能看在这个嫂子在家照顾母亲数年的份上也给她做件什么衣服。
正在笑呢,大门已经打开,自家那四间草坯房围成的小院子,还有兄嫂二人赫然就出现在了贾超眼前。
看到二人盯着自己还有自己身后的马匹如此惊愕,贾超当然是愈发得意了起来。
“我这里有些肉干,嫂子拿去烧些热汤来,待会一起吃了。”在外历练了多年,贾超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乡中混小子了,张口就很有条理的指挥了起来。“大兄去左右邻居家借些草料来喂马……还有,母亲在何处,我要先来拜见母亲的!”
“永平元年,祭肜复赂偏何击歆志贲,破斩之,于是鲜卑大人皆来归附,并诣辽东受赏赐,青、徐二州给钱岁二亿七千万为常。明、章二世,保塞无事。”《后汉书》卷九十.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
第十七章 虎、羊、狼(6k大章)
仅仅是半刻钟后,之前还满心兴奋的贾超此时已经有些失魂落魄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怪不得那里监门一看到自己就问自己是不是收到了书信,怪不得自己大兄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就感慨自己来的快,怪不得自家嫂子一听自己回来就想到钱……原来,自己的寡母竟然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就在自己在卢龙塞中拼命的时候,她老人家却已经一命呜呼了!
而且,为了给母亲治病和安葬,家中去年还通过里长去借了隔壁三马里中大户马老公的钱,没错,典型的高利贷,为此还压上了自家那仅有的三十亩田!
大兄之前是有写信让自己回来的,不止是希望让自己来给母亲奔丧,更是希望自己能带钱回来还账,最起码把家中祖传的良田给保住……他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也是没办法。
“也怪我。”良久,长兄贾平哈了一口寒气,率先开了口。“其实冬日前母亲就有些小恙,只是当时太平道的仙师恰好来里中**,我诚心求来了一份符水,一碗下去歇息了一夜就好了,也就没在意。而等到冬日寒气一来,母亲再犯病,我竟然昏了头的听了别人的胡话,去借了钱求医问药!其实,当日就该去乡里找太平道的仙师,跪求他来赏一份符水的才对。后来仙师也还是来了,只是那时候我已经先求了医,估计是黄天觉得我心不诚了,所以符水也没用了……都怪我不孝!”
“大兄这话真是让我无地自容。”握着腰间的刀把,回过神来的贾超羞愧万分。“母亲病重,你与嫂子在这里日夜伺候不说,又是求药又是求符水,如果这样都算是不孝,那我算什么?”
话到这里,贾超又勉强振作了一下语气:“事情既然如此,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而且大兄大嫂,既然我回来了,你们也就不用担心马家的逼迫了。这一次我在卢龙塞里立了功受了赏,又遇到了贵人看顾,所以带来了足够的财货。区区几千钱而已,今天下午我们先去祭拜了父母,明天一早就找里长做中人,把钱还他就是。”
“那就好,那就好。”做兄长的贾平连连的点头,脸上也多了几分色彩。“我是真没成想二弟你去从军竟然会有如此出息,不但带了这么多钱回来,还有这么滑的两匹丝绢,竟然还有一匹马……你放心,咱娘既然已经走了,那按规矩也该分家的,还了债,这钱还都是你的……”
“咳!”坐在桌边的贾超大嫂忽然咳嗽了一下,然后起身端起了一旁的陶罐。“这汤已经凉了,我再去热一热。”
“不用了。”贾超这时候哪还有心思想计较这个。“大嫂辛苦一下,把肉热一热,再煮些干饭,我好拿过去祭奠母亲。”
兄嫂二人自然无话,三人当即张罗了起来,准备趁着坟土未干让贾超去坟上哭祭自己亡母。然而说是张罗,也只是穷张罗而已,穷人家而已,又不是那些士人家族,哪里有这么多规矩?无外乎就是煮点肉干和干饭……若是贾超不带肉干回来,恐怕就只能煮干饭了……然后三人又大略的扯了点旧麻布,算是戴上了孝。
不过,就在三人准备停当,要锁好大门去坟前哭祭的时候,却不料忽然有恶客上门。
“贾超,听说你发财回来了?!”一名在这个年头着实少见的老胖子,四五十岁的样子,小眼睛,五短身材,捻着胡须眯着眼睛就从门外径直走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个跨刀的伴当,而本地大桑里的里长也跟在此人身后唯唯诺诺的样子。
没错,这人正是附近里中唯一的土豪,隔壁三马里中的马大户,也就是放钱给贾家的那位,附近诸里都称为马老公的存在……此人自称是出身弘农马氏,叫什么马肥,其实大家都晓得,这厮是本地人,纯粹是个起家不过三代的土豪而已。
“马老公,许久不见!”贾超见状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行礼,不管如何,对方都是乡亲,还是长辈。
至于贾平夫妇,早就惊得退后数步,诺诺不敢言了。
“果然发财了。”这马老公根本不去理会对方的行礼,而是直接把目光投向了院中那匹北地骏马。“真是一匹好马,你从幽州带来的?”
“是。”贾超耐住性子答道。
“是你从军中借来的,还是自己的马?”
“回王公的话,这是从军中回转时,一位有了前途的同袍转赠给我的,我也是不晓得他竟然如此豪气大方。”
“原来如此。”马老公转了转眼珠道。“幽州那边的游侠向来穷大方我也是知道的,不想你有这样的运气。”
“确实是运气。”
“我来你家做什么你知道了吗?你兄嫂应该与你讲了吧……你不在时,你母亲先得病后下葬……”
“是,我已经知道了。”贾超赶紧答道。“请马老公放心,我这次回来是在辽西立了军功得了赏赐回来的,带足了银钱。您先回家中休息,等我去坟前哭祭完了,明日一早就亲自带着钱去您老家中结算还账……”
“乡里乡亲的,哪里用这么麻烦,还明天?”马老公绕着那匹比自己还高班头的骏马走了半圈。“这样好了,债契我已经带来了,就与你好了,这马我就牵走了,就此两不相欠,如何啊?!你看,马老公牵马,多有意思?”
这边说着这话,那马老公身后两个伴当竟然直接上前要去解开缰绳。
贾超又惊又怒……须知道,自家兄长刚刚给自己算的清清楚楚,就算是高利贷,连本带利,此时也不过欠了对方区区五千余钱而已。而一匹这样正当年的北地骏马,就算是在辽西乌桓人营落前也要一万钱才能拿下的,一路贩到冀州,最少要加五千钱,也就是一万五千钱才行!
再说了,他留着这马,是为了讨个亭中骑卒的差事,以此糊口的……真要是想卖钱,现在他都可以快马跟上人家那公孙家少君的车队,一路随到黄河南边的河内,在那边,如此一匹骏马少说也要两万钱!
总之,这么一匹好马,怎么就要抵了五千余钱的债契,还两不相欠呢?就因为你姓马?这也太欺负人了!
莫说贾超,就连贾平和他妻子也懂得这里面的厉害,于是赶紧上前拦住那两个马家的伴当。
而贾超也赶紧咬牙在院子里跪了下来:“马老公莫急,我不怕麻烦,哭祭的事情明日去也行,钱就在屋中,我这就取钱与您算清楚,必然是一文不少的。”
话说,之前就讲了,此时正是农闲,又是正月,不少人原本就外面避风向阳的地方闲话,此时听了动静更是有不少人好奇的聚到到门前张望了起来。
而本地大桑里的里长也赶紧来劝,说是既然有现钱,债契也在,不如正好做个了结。
这马老公往门外一瞅,眼睛一转,却是连连摇起头来:“罢了罢了,虽然不是一个里的人,但也算是乡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图你的马呢。这样好了,我也不牵马,也不拦你去尽孝,钱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的……嗯,我算算啊,这三日……不,四日!这四日我都有事情要忙,你也不要来找我,等到第五日的时候,你自己算着时间,不要忘了带钱去我家算账。就这么说了,我还有其他账目要清呢!”
说完,这马老公也不多留,直接捻着胡子迈着小短腿出去了,也不知道又去祸害哪家人去了。
贾家三人惊疑不定,赶紧把马扯进了屋里,拴在了自家灶前,这才敢出发去祭奠亡母。而一番折腾后,傍晚间回到里中,远远的又与那位马大户打了个照面,专门绕着对方躲了一下,这才敢回到了家中。
话说,贾超终究是在外闯荡了几年,军中那么多弟兄,总是能有各种见识的,所以心里就多了些计较,于是这边刚一回家就忍不住问询了起来:“我记得当日我走的时候,这马老公不过是个土豪,几年不见,为何如此强横?今天若不是在我们大桑里乡亲围的多,恐怕就要强抢了……可有什么依仗吗?”
“兄弟说的对,这马老公如今确实越来越不顾及脸面了,我们这里还好,那边三马里被他破家灭门的都有不少……至于你说他的依仗,还真有这么一点事情。”贾平略一思索,就说出了自家弟弟不在时,这个马老公作出的一个事情来。
原来,这冀州南部这块地方,有这么一家人是万万不能惹的。不是大贤良师张角张氏,而是赵忠的赵氏……没错,就是那位被当今天子称呼为阿母的十常侍领军人物赵忠。
此人权倾朝野,从杀大将军梁冀算起,已经得势十六七年了。
所以说,这么长时间了,乡下小老百姓虽然不知道什么宦官什么十常侍,但也知道这家人的强横,多少豪强只要能跟赵忠赵常侍家中搭上边,那谁也管不了的。
当然了,马老公一个乡里的土豪大户,无论如何是够不到真正赵家人的,但是他可以够得着赵家的狗……赵家一个旁宗子弟,在大陆泽东面建了一座庄园,也是抢了一大片良田户口过去,而这个姓赵的本人自然是不管事的,整天只是在邺城玩乐而已,负责这个庄园的是他的一个亲信姓柳,附近好几个县的人都叫他柳管事。
而马老公就是和这柳管事的一个侄子联系上了。
“二弟可还记得这马老公族里有个家中特别穷的一家,大疫中全家几乎死绝了,但是留了一个女儿,算是这马老公的侄女,而马老公又是族长,脱不开,只好收在家里养着……其实就是当丫鬟养的……却是生的白白净净,十分漂亮。说起来,当日你未走时,母亲还想着讨来给你做媳妇呢!”
“自然记得。”贾超面色恍惚,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就是她了。”贾平摇头道。“那位管事的侄子前年间曾来马老公这里做客……听三马里那边的乡人议论……这管事的侄子大概只是中途多瞅那小娘了一眼,结果这马老公当晚就把自己侄女剥光了送到了那韩管事侄子的床上,算是给人做了个妾。然后还对里中人说那就是他亲女儿,敢胡说的都要打死……从那以后,这乡中也好,亭上也好,甚至还有县里一些贵人,就都不敢再多管这马老公的事情了,而且其中不少人,好像还挺巴结马老公的,也不知道这些贵人都是怎么想的?”
“这如何能不巴结呢?”贾超闻言苦笑道。“那可是赵家,一句话就能让贵人都破门灭族的赵家,那怕只是跟赵家的家人有拐着弯的牵连,不敬着也要躲着的。”
“这些我是不懂得。”贾平连连摇头。“但是二弟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你不知道,这才两年,咱们乡中七八个里的良田就被这马老公想着法的买走了两成不止,你要不回来,咱家的那三十亩良田怕是也要没了。”
“或许吧?”贾超强笑道。“不说这个了,还请嫂子速速做了饭,趁着还有光亮,今天早些安歇下来吧。”
“是是是,”老实巴交的贾平也连连点头。“兄弟你刚回来,想来一路上是累得不行了,赶紧吃饭安歇,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就这样,张家三人吃过饭,贾超先是让自己大兄和嫂子住了正屋,又说要照顾马,就和那匹马一起早早的住进了一个侧屋。而这年头的穷苦人家,又没钱点什么蜡烛、油灯,所以当然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于是很快,整个大桑里中就一片漆黑了起来,唯有对面的三马里有一处地方灯火明亮,俨然是那马大户家中了。
而就在这时,从卢龙塞中回来的骑卒贾超,却忽的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眸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久在边塞军中,他可没什么夜盲症!
没错,贾超本来就觉得那马老公对自己的战马放手的太快了,而且非要自己等上几日再还钱,这中间必然有古怪!
不是没想过对方只是心存顾忌,所以才放手的,但是听自己兄长一说才知道,人家竟然有如此硬的背景,那贾超哪里还敢往好了想?
一念至此,他决定使出本事来,今晚上去那马老公家探探风,也好早做准备。
配上腰刀,缠起绑腿,换上包袱里黑色的衣物……这都是在辽西那里学来的一些手段,准备停当,贾超豪不犹豫,直接就奔着目的地去了。
冀州这里承平已久,马老公家中又是这附近几个里中唯一的土皇帝,哪里会有半点防备?所以,贾超轻易就来到三马里,然后翻墙来到了这马老公家中,并很随意的就找到了此行的目标几个马老公家中的宾客、徒附,正聚在二门门房处一个火坑前,一边取暖一边喝酒一边守夜呢。
贾超也不出声,也不再往里潜入,只是蹲到了一个没有光线的死角,冒着严寒静静地听着这些人瞎扯。
这几个人,从乡中各家出色的小娘说起,又说到了县里的娼妓,荤话满天飞。好不容易说到了一点正经的事情,却也是不知道转了几手的消息,还能不能信。但终于,话题还是免不了说到了今日下午的事情上面……
“那贾平贾超兄弟要倒霉了,老公看上他的马,直接奉上来就是了,竟然还敢拦?”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听之前对话,这人应该此处领头的。“过几日,等准备妥当了,他家的田和马,还有那贾超带来的钱,恐怕都要没了。就不知道那贾平家的媳妇会便宜谁……当初那也是我们大黄里有名的小娘,我也是没得过手的!”
“大兄若是看上了,等这次事情了了,直接求老公赏给你便是,这有什么?”
“我是想要啊!”那领头的沙哑嗓音似乎是在故意挑起话头。“这次可是要请亭里、县里的那群坐地虎过来帮忙的,那群人,个个狠如羊,哪里能给咱们留好处?”
“大兄,这狠如羊是什么意思?”又一人开口问道。“这羊有什么狠的?”
“你这县中来的游侠就是没见识了。”那沙哑嗓音失笑道。“所谓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说的都是吃东西。老虎扑食,半天不动,一动毙命,猛不猛?狼群抢食的时候,嚼都不嚼,直接咽下去,贪不贪?”
众人纷纷附和。
“那狠如羊呢,你们在这里中难道没看到羊都是被拴着的吗?为什么?因为羊吃草连草根都吃,啃树叶连树皮都啃,就是那茅草屋都能啃掉一块墙皮……庄稼人,谁不知道羊吃东西的狠?”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道:“这话倒是贴切,那群县里亭里的人,可不就是狠如羊吗?估计连那张家的几间草房也要给拆了卖的。”
“你们啊!”这沙哑嗓音再度笑道。“不要光想着人家……咱们这位主家,看上了人家的马和田,却忍着不动静等机会,像不像是老虎扑食?”
众人再度附和。
“这就对了,咱们主人家猛如虎,公门里的人狠如羊,我们要想抢到吃食,只能贪如狼了……到时候,下手要快,能拿到什么是什么!晓得了吗?”
众人轰然应诺,一名见机得快的人更是点出了这个首领的意图:“大兄放心,等过几日那贾超和贾平过来自投罗网时,我们不等那县里的人,就先借着乡邻的名义跑去骗开那贾平的媳妇,先下手为强,把她给掳走,必然会让大兄你得意一番的……”
沙哑嗓音当即大笑了起来:“我也只是得意一番罢了,一个嫁了人的妇人而已,若是伺候的好,再送她回去如何?只是回去后,家中败落,贾平又那么老实,免不了被那些公人再得手……你们不晓得,本亭的亭长杜举,可是出了名的好色,我也不过是想抢他前头而已。”
话到这里,这沙哑嗓音又道:“可惜那贾超……我今日看他那样子也是在北地混了出来,算是精悍有本事的,但是匹夫无罪,有钱有马有田就是罪过了……等过了三五日,往亭中那监牢里一扔,这天下之大,却再没他跑马的地方了。”
那边一众无赖子喝酒取乐,躲在一旁的贾超却是又惊又怒……这话虽然断断续续,但他也听出了一些内容来原来,那马老公抢马不成,竟然不顾乡里的情分,直接要勾搭县亭中的人给自己按个罪名抓起来,然后慢慢榨干自己全家。而更可恨的是,这群跟着马老公混日子的无赖子,竟然看中了自己的嫂子,想要行骗奸之举!
贾超惊怒之余,开始想法子,然而想来想去,却始终想不到出路在何处人家马老公虽是五短身材,自己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货色,但人家有后台,下手黑,确确实实是只乡里的猛虎!而县亭中的公人,虽然未曾见过,可既然乐意受这马老公的指示,想来也确实是那种狠如羊的人物!至于说眼前的这三五个里中的无赖子,只听这些话,那也必然是真正的贪狼啊!
所以说,这厮酒后所言,竟然一点都不差的!而自己,竟然真的也是无路可走的!
而就在此时,一名喝多的无赖子摇摇晃晃的起身,竟然一边解着衣服,一边要往自己这里过来了,俨然是要小解,而贾超几乎是出于军人的本能,居然直接摸到了腰间的刀把!
下一瞬间,他恍然大悟是了,这才是自家唯一的出路!
“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史记》.项羽本纪
第十八章 大案
天刚蒙蒙亮,一夜未曾睡好的公孙就和韩当等人上路了,他们按照昨日走错的路线老老实实的退了回去,而且逢人就问路,遇到一个叫大黄里的小村落时还不忘专门去歇歇脚讨口热汤喝……没办法,昨天确实渴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就在这行人从大黄里这里得到了确切的方位,准备再度上路时,却忽然见到路上尘土飞扬,马蹄声疾,赫然是一队黑衣官吏快马护送着几辆制式车辆来到里中,而仅仅看到车辆的依仗,公孙这个当惯了吏员的人就明白,这应该是这南和县县君亲自来了。
果然,等到车门打开,真的下来了一个配着铜印黑绶的朝廷命官,听周围吏员的称呼,赫然是本县崔敏崔县君到了。
里中的里长、大户大惊失色,赶紧上前跪拜问候,但这六百石的崔县君(汉家制度,一县之长的级别根据县中户口来定,从三百石到一千石都有)根本见都不见,而周围的吏员上下忙活,但却只是要热汤和草料……倒是让里中众人松了口气。
稍微一问才知道,原来,昨夜三马里出了一件泼天大案,仅凭这钜鹿郡南和县县里的门下贼曹和狱吏根本无法处置,这位崔县君不得已才亲自过来了。
“怎么讲?”公孙也没想去招惹这位素不相识的县令,但他自己远远的避开后,却还是忍不住让韩当等人去找打听了一下……不打听也不行,刚才问路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三马里和大桑里是挨着的,而后者恰好是那贾超的家所在,也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而且再说了,一个骑马跨刀的边塞精干骑卒刚一回去就出了这种大案子,也由不得人乱想。
“就是贾超!看不出来,这厮竟然有这样的胆气,一口气杀了里中大户十九口人。而且杀了人也不走,大半夜的就让三马里的里长骑马去报官,自己让大桑里的里长陪着坐在那大户家门口,等着县中官吏去抓。”韩当嘴上说着人家大胆,脸上反而有些欣赏的味道,毕竟嘛,这位可是敢三十骑劫营的主,哪里会真的在意这种事情?
“知道是为什么吗?”公孙好奇问道。“刚回家,怎么就闹出这种事情?”
然而,这话刚一问完公孙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起来……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刚一回去就做下这种案子,还是针对乡间的大户,甚至杀了人也不逃,那十之**是家里受了欺压,不得已才暴起杀人的。
一念至此,公孙脑子一转,却是赶紧改口吩咐了一件事:“既然遇到了,此事不能不管,去包袱里拿我族叔的名刺来,我要面见这位南河县崔县君!”
“小公子自辽西而来?”那县令年纪约莫有四五十岁,看了对方递上来的名刺明显有些惊疑不定。“辽西公孙氏任右北平长史昭……这公孙昭莫非就是那朝廷邸报上近日所说领军大破鲜卑的那位……是你何人?”
“是在下族叔。”
“原来如此,我是清河郡人,曾任过清河郡户曹,当日也有一个同僚,唤做公孙方,跟我族弟崔琰相交甚笃,如今二人都正在大儒郑玄处求学,不知……”
“也是族叔,不过却是清河分支了……我公孙氏巍然大族,自辽东至北海,环渤海一周都有族人。”关系攀到了,公孙也赶紧改了称呼。“不瞒叔父,小子来自于辽西令支本宗。”
“原来如此……辽西,辽西的话,贤侄何故在此处啊?”
“去洛阳求学。”
“去洛阳求学?那贤侄为何还不赶紧上路,反而在此处盘桓不动?”
“回禀崔县君,小子是来来访友的。”公孙以礼相答。
“穷乡僻壤,哪来的‘友’?!”这崔县君竟然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了。
“不瞒崔县君,原本正是要去大桑里去见这杀了人的贾超。”公孙依旧不卑不亢,反而有些堂而皇之的感觉。“当日在辽西卢龙塞中,鲜卑寇边,我族叔公孙昭发兵夜袭,我为辽西郡吏,也曾参战,而这贾超当日也曾与我等并肩厮杀,算是有几分袍泽之谊。他这次回乡,也是小子我赠送的财货……听到他刚一回乡就杀人满门,想来必有隐情,那就更不能不管了。”
“我就知道!”这崔县君终于气急败坏了。“我一看到名刺上的辽西二字,就该晓得你与那刚从辽西回来的贾超有干系!你说你出身名门、年纪轻轻、大好前途的,何必趟这个浑水?!你刚才自称在辽西家中时也在郡中为吏,须知道国法无情。”
“正是年纪轻轻大好前途才不能不管这件事情的!”公孙毫不退缩道。“崔县君……当年元杰公(名士张俭)为友杀人,天下人为之称道,元杰公是什么样的人物,需要小子来说吗?就算是辽西偏僻,前几年邻郡也有过阳方正(阳球)的事迹,他因为别人侮辱了自己母亲,就聚众杀死那个官吏全家。结果呢,不也是名扬天下,举孝廉,入仕为官吗?那贾超就算是出身低微,也是我认下的友人,我又怎么能弃而不顾?崔县君,我直说吧,如果他心愿已了一心求死倒也罢了,小子绝不罔顾国法。可要是胸中还有什么不平之事,难道只有张俭敢为友报仇吗?难道只有阳方正敢未加冠就聚众杀人吗?!”
说着,公孙竟然当着对方一群执法人员的面握住了刀把。
然而,崔县君也好,周围县中的吏员也好,竟然全都无言以对……因为,对方所言实在正是这年头操蛋的主流价值观!大汉朝讲的就是一个春秋大义,有仇必报,有恩必偿。而且一旦做下这种事情,肯定是要扬名立万的!
实际上,我们的崔县君这时候哪里还看不出来,眼前这个姓公孙的小子,说不定还真想借此扬名呢!想想也是,如果案情没有什么波折,那对这小子也没什么坏处,反正不过是跟着走一趟而已,还能掉块肉?
可要是有机会,人家凭什么不在这河北捞点名声再走?
但是,事情没那么简单的。
话说,昨天来人到县中深夜报案时,已经大致的介绍了一下案情,而这位南和县崔县令虽然来不及查案,但心里却已经对这个案子有了些个人的大致看法……死人的是马老公马大户家,分明就是攀上了宦官阉人的爪牙才得以刚刚起势的一户乡巴佬豪强。所以说,有些事情闭上眼睛也能猜到,估计就这家人欺压乡里时有些不择手段,又恰好遇到了贾超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悍卒,这才惹上了祸事。
而既然案子跟阉人爪牙为祸乡里扯上了关系,眼前这个未加冠的青年又说出了靠和宦官对抗而名扬天下的张俭的名字,那么崔县君就自然多了一重顾虑:
要知道,这宦官啊,如今天下没人得罪的起,真得罪了,那可是真要破家灭门的。但是屈从于宦官势力,名声污了,那士人也不容下你的……因为在这汉朝,大家都是要讲究一个脸面和名声的,不要脸的人除非把自己割了送宫里去,否则一般混不起来。而两次党锢之祸后,那些反宦官士人,虽然做不了官,却反而愈发掌控住了舆论。
君不见,那张俭因为得罪了十常侍的侯览,沿途奔命,望门投止,天下多少士人为了保护他不惜破家灭门。到了后来,就连追捕他的官员都主动弃官而走,还对保护张俭的士人说什么‘这种仁义请分我一半’?
这种气势,真是让人尊重到畏惧的程度。
当然了,原本这个案子里剩下的活人全都是平民百姓,而平民百姓在这年头是不算人的,更没资格讨论舆论和名声这种高端话题。自己过去,只说是秉公执法,摆出一副法家酷吏面孔,该杀杀该埋埋不就得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一名要去洛阳游学的辽西公孙氏子弟就在眼前,那可是世代两千石的巨族,整个渤海一圈,七八个郡都有人家的族人分支,还有商号触角,自己老家清河郡也将将处于这个人家的影响范围内,而清河还偏偏尼玛是党人起势的发源地……这就由不得崔县君不得不考虑这舆论上的问题了。
草料喂下去,马匹恢复了精神,热汤喝下去,人也暖了身子。
但是,重新上路后的崔县君看着车外骑着高头大马的公孙和他那四五个握刀挎弓的伴当,简直头疼欲裂!
“俭得亡命,困迫遁走,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后汉书》.张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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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杀人者,贾超也!(4k)
从大黄里再出发,那大桑里和三马里说到就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当崔县君领着一众官吏浩浩荡荡的来到此地时,附近的几个里已经倾巢而动了。
没办法,且不谈看热闹的本性,就说这马老公家的案子基本上也是关系到附近乡里每个人的大事……没办法,谁让人家马家是这乡中最大的地主呢?指不定有多少此番过来,只是想看一眼那马老公是否如传闻那样直接吓傻了,真要是吓傻了,是不是能少交一季的租子……
“出了这么大案子,几百人围拢过来,竟然不乱,你这个里长倒是应对得当。”崔县君下车来,第一句话就是夸赞了此地唯一一个像样的下属。“听说昨夜还和那杀人的贾超一起坐在马家门前,也算是有几分胆气了。”
趴在地上迎接车辆的大桑里里长闻言苦笑一声,却依旧不敢抬头,甚至声音都有些发抖:“县君在上,昨晚上乡里的太平道仙师恰好来我们里中,准备今日施符水、讲天志的。所以,昨夜上前安抚那贾超,并与我作保的乃是那位仙师,我不过有职责在身,陪坐而已。今天安抚附近乡民,让大家噤声静候县君的,也是这位仙师……小人绝不敢居功。”
“又是太平道。”崔县君听完连连摇头,似乎有点厌烦,但也不想多管的样子,只是静候在里门外,等着随行吏员进去把事情安排妥当。
不过,陪护在旁边的公孙倒是真的惊到了这太平道本来就是他最关注的一个事情,先前他还想这太平道将来有如此成就,会不会是真有些神异呢?但现在看来,是不是真神仙且两说,最起码人家的‘基层动员力’还真是强大到吓人。
而按照母亲的说法,这种能力才是一个宗教真正的硬实力啊!
就在公孙乱想一通的时候,那一边,县中跨刀骑马的吏员兵卒们已经将里中安排妥当,并前来回报了,我们这位崔县君耷拉着眼皮,倒抽了一口凉气,像是上刑一般迈入里门。
三马里里中实在是简陋,因此,能让崔县君有地方落脚的竟然只有那马老公家……不过这样倒也省事了。
公孙也不客气,直接摆出了崔县君子侄辈的架势,昂首挺胸的就跟了进去,然后沿途打量,果然在这马大户家门口的空地前看到了一个手持九节杖的道人,正慈眉善目的在那里维持秩序,让里民让开空间等等。而周围的吏员兵卒什么的也对此人客客气气,甚至接受他的指挥。
公孙就此停住脚步,顺势站到了大门一侧,饶有兴致的观察起了这一幕。
而另一头,进了那马大户家中的大门,崔县君也不去发生命案的二门及以内查看,也不去最里面安慰那个吓傻了的马老公,也不亲自审案,反而直接就进入了一旁的耳房中坐下,然后发出命令,让自己县中的门下贼曹在那大门口当众问明案情。
术业有专攻,崔县君本来就是来坐镇的,门下贼曹才是审案抓贼的,倒也不能说他这一手有问题。
先上来的是苦主,说是苦主,其实就是案发时根本就不在的偏远族人和一群被吓坏了,只会哭哭啼啼的女子。至于那马老公本人,虽然据说当时钻狗洞逃了,但此时也已经吓破了胆,死活都不愿上来对峙……所以贼曹问了半天,也只是听到一些恳请做主的废话,并无半点用处。
于是门下贼曹挥挥手,且带这些人下去了,然后继续立在这马府门前发号施令:“把那贾超押上来!”
此言一出,一时间,大门前数百乡民竟然陡然安静了下来,声音静的似乎连根针落下来听到一般。
这下子,门下贼曹也好,耳房中的崔县君也罢,还有踱步来到耳房和贼曹中间位置的公孙,全都本能的皱了下眉头……这倒不是说有什么不妥之处,而是但凡当官惯了、掌权惯了的人都不习惯有超出自己掌控的局面出现而已。
但是,各人也就是一怔而已,旋即恢复到了正常。耳房中的崔县君再度对着房中的火炉眯起了眼睛,而贼曹也暗笑了一声自己的多疑,马上又催促了一下,让早早等在一旁的兵卒把已经绑起双手,披头散发、血迹斑斑的贾超压上来问话。
“你就是贾超?”
“正是……小人正是贾超。”
“人是你杀的?”
“不敢欺瞒大人,马家上下丧命者十九口,全都是我一人杀的。”
“用的什么兵器?”
“就是那把从军中带回来的腰刀……已经被县中贵人刚刚封存了。”
“怎么杀的?”
“先翻墙进去在二门处潜伏,等到二门的宾客、徒附全都喝多了,一刀一个……如,如杀鸡一般!然后再径直进去内宅,里面的人也都睡下了,毫无反应,我小心翼翼,尽量……尽量一刀毙命,也都尽数杀了!然后,还蘸着那几个宾客的血,在二门影壁上,歪歪扭扭写了几个血字……”
“写的什么字?”
“杀人者,贾超也!”
“为何会识字?”
“姓名自幼就会,至于杀人等字,是在军中榜文和各处通缉图画上上见惯了的。”
“这倒也对……我再问你,你连杀十九口,前面一直未杀妇孺,为何到了最后反而杀了马老公的一个侍妾?”
“因为被那马老公本人钻狗洞逃了,心中愤恨……”
“既然愤恨,为何杀了一十九人后就不再继续动手了?”
“草民本只想找这马老公和他爪牙的麻烦,并未有伤及无辜的打算,故昨夜杀了那个侍妾以后,便觉得心中不忍了起来,于是就收了刀,写了字,以免殃及他人……现在想想,也是那马老公狡猾,故意留下那侍妾逃命,是想乱我心志。”
“倒也与查验的结果相符。”门下贼曹叹了口气,然后终于问到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听说你昨日才从卢龙塞中受赏回家,正该安家立业,好生过活。何故要对乡里大户下此毒手呢?”
这就是要问杀人动机了,这事不搞掂,这个案子就没法有个结果。
“不瞒贵人!”这贾超闻言陡然抬头,表情和语气都显得激动了起来。“杀人实在不是我的本意,只是被他们逼迫的无路可走了而已!”
一直紧皱眉头的公孙与自己的心腹韩当猛地对视了一眼,而且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惊疑二字!
“你刚回家一天不到,就犯下如此大案,还说什么被别人逼迫,这是哪里来的道理?!”贼曹厉声喝问,也是习惯使然,审问犯人,万万不能让对方觉得有所恃而已。“半日之内,这马大户就逼得你要杀人吗?”
“正是如此!”那贾超昂首答道,浑然无视掉了贼曹一旁的公孙,然后张口将昨日的事情一一道来,从刚回家就被牵马,再到潜行听到的那些计划,后来,就连那‘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的话也一字不落的复述了出来。
这番话讲出来,直听得乡民们骚动不已;听得县中贼曹无言以对;听得原本有些惊疑不定的公孙和韩当也都默然起来;就连耳房里的崔县君这下子都坐不住了……甚至在崔县君看来,这种话的杀伤力还尼玛在这个案子本身之上,想想吧,要是从自己治下传出去这种话来,那自己还能有个好?!
于是,立在耳房前的公孙立即被那位崔县君招手叫进去了,然后又迅速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宣布了一个消息:“崔县君有言,说给二三子听着,他的治下,决不许有猛如虎的豪强、狠如羊的官吏、贪如狼的流氓!着狱吏张某,即刻领本县县卒将本亭亭长、求盗、亭卒尽数拿下,严刑拷打,讯问有无残民之事!就连本乡蔷夫(乡长),他也会奏明府君后免其职务,让其自辩!”
话到这里,做惯了郡吏的公孙眼睛一眯,又擅自多加了一句:“崔县君如此高风亮节,雷厉风行,汝等乡民还不拜谢?”
下面的乡人各自对视了几眼,然后才在那手持九节杖的道人带领下,俯身下拜。
公孙面色凌然,替未出面的崔县君领了这一拜,这才后退两步,继续让那位县中的门下贼曹来处置案情。
“这马大户图你的马匹在先,有着诸多人证,大概是真的了。至于他的家人宾客又在这里口出狂言,意图对你嫂子不轨……且不说只是你一人片面之词……我问你,你昨夜连杀马家十九口人,其中男十八口,女一口,罪无可赦,可还有什么言语吗?”贼曹看了公孙这个半路上冒出来的贵公子一眼,终于算是问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回贵人的话!”这贾超不顾双手被反剪,直接整个人俯身在地恳求道。“草民自己知道罪无可赦,只求一死而已……唯有一件事情一定要说清楚,恳请贵人听一听!”
“让他说。”耳房里的崔县君突然亲自插口道。
“县君让你讲。”
“谢贵人!”这贾超努力以头抢地道。“家父五年前就已经去世,家母年前也已经离世,按照律法,我虽然刚刚回家,但和家兄贾平却已经算是分家了。而这次我孤身从军中回来,只有一匹马一把刀而已,如今也都已经牵扯到案中,断然不敢多言。可是兄长与嫂子,还有家中房屋田地余财,按照礼法风俗,却都应该是兄长该得的。我所求的,便是贵人按照律法封禁在下家产时能够不牵连兄嫂……唯此而已!”
贼曹低头不言……他知道,这时候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
而果然,不过多时,县君竟然亲自出来说话了:“不想你一个黔首,竟然也晓得孝悌之道。既然如此,我来做主,这家产封存适可而止,绝不牵连你的兄嫂。”
“谢贵人恩典。”这贾超涕泪齐下,俨然是真的感激到了极点。
“既然如此。”一旁公孙忽然开口道。“刀已经封存,一匹马而已,县君不如让小子去那大桑里他兄嫂家中走一趟,帮县中牵回来,也算是结果了这个首尾……不知县君意下如何?”
“也好。”那崔县君随意的点点头,回复的很是干脆,毕竟嘛,这犯人一心求死,不出什么幺蛾子,你好我好大家好,那县君看公孙自然也顺眼了不少。“这马本来就是贤侄你送给他的,你去牵来,顺便去他家中抚慰一下他的兄嫂,也算是尽了友人的心意了……我先回乡中亭舍处休息,人犯也要先压到亭中看押,贤侄若此番事了,可以来找我,你我到时候再好好亲近一番。”
言罢,竟然直接迈步走了……众乡民赶紧在那太平道人的带领下再度跪拜相送。
公孙也躬身而拜,然后看了一眼正面色惶恐瞅着自己的贾超,也不说话,直接就在县中兵卒的带领下和韩当等人去了对面大桑里中这贾超的兄嫂家。
而到了对方家中,进入早已破开的大门来,公孙也不去牵马,而是直接屏退了所有吏员、兵卒,只留着韩当一人侍卫在旁,这才把屋内贾超的兄嫂给叫了出来。
几番催促之下,贾超那兄长终于和自己妻子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屋子,而且二人都是面色苍白双目通红……只不过,和后者的畏畏缩缩不同,前者甫一见到立在院中的那二人,竟然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求少君救救我兄长!”
公孙还没说话呢,一旁的韩当却忍不住上直接前一步,然后揪着衣领将此人从地上给拽了起来:
“你这厮,到底叫贾超还是贾平?是兄还是弟?若不能说个清楚,我家少君凭什么来帮你救人?!”
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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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戏杀(5.5k)
公孙倒是没有发怒,他只是走到那匹惹得两家人家破人亡的北地骏马面前,平静的捋起了马背上的鬃毛:
“义公兄放下他,我来问,让他来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韩当这才愤愤然的松了手。
“少君请问。”这人再度叩首,旁边的女子也赶紧跟着跪下。
“你到底是贾超还是贾平?”
“贾超,也是弟弟。”这人,也就是贾超了,赶紧低头答道。
“那今天被绑去亭中看押的自然就是你哥哥贾平了?”
“是。”
“那又是谁杀得人呢?”公孙忽得回头盯住了对方。
“是我!”贾超毫不犹豫的答道。“兄长一个农夫哪里能杀人,还是十九口人命?”
“你兄长爱弟心切,我大概是能懂得。”公孙面无表情的追问道。“可贾超你告诉我,你为何就能坐视你兄长为你顶罪送命呢?”
韩当也眯起了他的那双酷似鹰目的眼睛,他所愤怒的其实也是这个问题公孙带着自己一行人来这里,无论如何都是想着尽量为此人伸出一只援手的,但前提是所救之人不应该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没办法,自春秋以来,民间风气,视死忽如归……上至公卿,下至黔首,贪生怕死都是要被人鄙视的,甚至连太监和外戚玩政治斗争失败了,也是要讲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该抹脖子抹脖子,该跳河跳河,很少有迟疑的!
贾超面色通红,俨然羞愧万分:“贾超绝不是贪生之人,不然也不会杀人后直接在影壁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公孙和韩当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缓和了下来,不得不说,这话倒也挺有说服力。
“我杀人后写了姓名,心灰意冷,本想一走了之,但刚刚回家实在舍不得兄长,就又偷偷回到家中来拜别兄嫂。”这贾超低头恳切说道。“不料……不料兄长知道事情经过后反而拦住我,说了一通话。”
“他说什么?”公孙蹙眉问道。
“他说……若是我走了,按照汉律,那些狠如羊的公人必然是要来封禁家财的,到时候家里恐怕要被搜刮干净,而马老公还活着,缓过劲后也断不会放过我家。这样的话,我在外逃亡,朝不保夕,他和嫂子在家,失去田地、钱财不说,只怕也要坐以待毙,被马老公给弄死。”
公孙心中暗暗无语……这庄稼人估计也就这个见识了,你要是逃出去,留你哥哥在家,那马老公和当地公人心里有个忌惮,恐怕未必会下狠手。可要是眼前这个光景,被他们发现你这个杀人凶手还在,拼了老命也要宰了你吧?!怎么能为了什么田地、钱财而乱来呢?
须知道,所谓存人失财,人财两得,存财失人,人财并失!
“这话确实有些道理。”韩当在旁有些不耐的催促道。“你只说为什么不是你去投案,而是你兄长去投案就行了!”
“兄长说……”贾超欲言又止,还忍不住看了自己嫂子一眼,而他的嫂子也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兄长到底说什么?”韩当再度催促道。
“兄长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与嫂子婚后数年都没有孩子,若是我死了,我们贾家只怕要绝后!”贾超羞赧万分。“所以希望我以他的名义留下照顾嫂子,他顶替我的名字去认罪,那就当这死的人是贾超,活得人是贾平,将来有了孩子,自然也算是他贾平的后人……”
这下子,连公孙都无言以对了。
这理由,怎么说呢?咋一听胡七八扯,但仔细想想,以这兄弟二人的处境、身份、见识来讲,还真是很有一番说服力的。
“少君!”贾超再度以头抢地。“我杀了人后也有些心慌,而且自幼大事上都还是敬服于兄长的,所以昨夜稀里糊涂就应了下来。可现在兄长被绑走,只怕没几天就要人头落地,此时心中已乱,不知所措……求少君万万开恩帮忙,我愿意以命相偿,换兄长回来!”
这话说完,就是那贾超的嫂子也赶紧磕起头来。
韩当此时表情大为舒缓……毕竟嘛,和刚才的贪生怕死不同,兄弟争死这种事情就很让人佩服了。
不过,公孙倒是有一些别的问题想问:“整个乡中难道就没人认识你们兄弟二人吗?为什么刚才审问时并没有人指出来呢?”
“回禀少君。”贾超赶紧答道。“我们毕竟是兄弟,长相还是有几分相似的,蓬头垢面满身血迹,远远的看起来并不好断言。再说了,我兄长昨夜求了太平道的仙师,那仙师感念于我兄长对我的一片爱护之情,就说服了同样信教的本里里长,还答应带着乡中的太平道信众为我们遮掩,这大桑里和三马里中两百余户人家,倒有一百七八十户是愿意听太平道仙师话的……所以,只要那马老公本人不出来亲自辨认,断然是不会出差错的。”
公孙眼前瞬间闪过了那个在崔县君面前趴在地上畏畏缩缩的里长,和那个手持九节杖,带领着里民一起向崔县君下拜的太平道人……当然,还有门下贼曹下令把那假弟弟真兄长压上来问话时,那一瞬间可怕的沉寂。
若是整个钜鹿乡间都是这光景,那太平道真真是吓人,也就怪不得十年后能干出那种大事了。
甚至,在公孙看来,那太平道人帮助这贾氏兄弟的目的也不是很单纯,恐怕就是看中了这贾超的勇力和血性,想要收为己用。
其心……可诛!
话说,人和人所处的位置不同,对于同一件事情的看法就不同。对公孙而言,这件事情的关注点已经变成了对太平道的担忧和警惕,可是对于韩当而言,却依旧还是想着如何救人而已,只见他欲言又止,俨然是想请公孙顺便拉上这贾超一把。
公孙自然也注意到了自己这位心腹的神情,不说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顺水推舟也无妨,只是纯粹为了收拢韩当他也是可以作出某种姿态来的。
不过,稍微顿了顿以后,公孙还是又问了一个问题:“贾超,那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的话,是真的吗?你昨夜杀人确实是形势所迫?!”
“千真万确,鄙人亲耳所闻!”贾超紧摁着地面的硬土握拳,竟然擦出血迹来了。“少君在幽州,不知道我们冀州这里这宦官子弟的强横,两千石的贵人他们都不放在眼里,这马老公虽然只是攀上了一个宦官子弟的门下人,但却足够让我们这样的人家家破人亡了……不去杀他,我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何活路,只可惜杀到后来力气不足,惹出动静,竟然让他钻狗洞逃了。”
“也罢,既如此,我便带你去见见崔县君。”公孙是不大信什么两千石都不放在眼里的,但既然确实是事出有因,而且还有‘兄弟争死’这种套路,他自然可以顺手帮一帮……
当然,仅仅是帮一帮也就足够了,因为对于贾超这种氓首而言,如果没有公孙这种贵族子弟插手,那他一辈子恐怕都不能挨到崔县君身旁去说句话的。
“你咋恁多事呢?”亭中的驿舍里,刚刚安顿下来的崔县君情急之下连清河方言都蹦出来了。
“友人有求,岂能不助!”公孙昂首挺胸软硬不吃……话说,他也是在郡府混大的,如何不知道这崔县君根本不能奈自己何?
“那就让他弟弟来换回哥哥好了,为何要我全都放了呢?”崔县君依旧气急败坏。
“兄弟争死,义之所在啊!”公孙依旧不依不饶。“明公如果不做出些姿态来,不怕事情传出去,有辱清名吗?”
“贤侄,何故逼迫太甚啊?!”崔县君无语至极。“我这个县令也是辛苦多年得来的。”
“县君是我长辈,我这是为了你好。”公孙假装没听到对方的后半句。“就算是事情传扬出去,上官追究下来,那天下人也都会说长辈您是重义而轻禄之人的。”
那崔县君,也就是清河崔氏崔敏了,又急又气,无奈之下只好走出亭舍,将四周吏员全都撵了出去,然后又反手关上了亭舍大门,这才说出了一番话来:
“贤侄,你既然喊我一声长辈,如何不能给我给我一条活路呢?”
“县君说的哪里话,这怎么说到活路上了?”公孙目瞪口呆。
“暗室之内,我就直言了。”这崔敏拉住了对方的手,神情颇为恳切。“贤侄终究是年轻……你可知道,我所怕的不是什么上官,上官又如何?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总是能说上话的。可此案,却隐约牵扯到了宦官子弟!”
公孙点了点头:“刚刚确实听那真贾超说了些相关的话,不过是个宦官子弟的爪牙而已。”
“足够了!”那崔县君当即答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案子惹出风波来,那马老公心怀不满,一层层的纠缠上去,最后惹出了赵常侍随便一个族侄出来,那我该如何是好啊?”
“这赵常侍的族侄没有十三五个恐怕也有七八个,县君何至于畏惧到这个地步呢?”公孙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之前见我时不是说到张俭张元杰了吗?如何会不清楚宦官的强横?”
“不瞒县君。”公孙低头道。“我今日拿元杰公做例子只是因为恰好认识他而已……他前年从青州逃亡塞外,坐的是我家的商船,还曾在我家中停过几日。我只知道他名声极大,然后家人说了一些他的事迹我也只是记住了他为友杀人的事情。至于他和宦官之间,我一个辽西的小子,还真不是很清楚。”
“是吗?”这下子轮到崔县君愣神了。“那元杰公如今竟然托庇在你家?”
“暗室之中,出了门我是不认的。”公孙赶紧提醒了一句。
“那是,那是!”崔县君连连点头。“咱们不说元杰公,只说宦官……你知道这宦官的子弟可以视两千石为无物吗?何况我一个六百石县令?”
公孙今天是第二次听到这话了,而和那贾超嘴里听来不同,这崔县君说来就由不得他不信了:“这话怎么讲?”
“我给你说几件事情。”崔县君叹气道。“如今有十常侍,先帝时节有五侯,这都是权倾朝野的大宦官。五侯中有一个叫徐璜的,是徐州下邳人,他侄子是下邳令,如何作恶就不说了,只说本地有一家人,那家主正是做过汝南太守的两千石大员,那徐璜的侄子看上了太守的女儿,也看中了这汝南太守的家世,就想要娶过门为妻……”
“太守自然是不愿意嫁的了?”
“那是自然,然后贤侄以为这徐璜的侄子是如何行事的?”
“闯进去把人抢走,强娶了?”公孙也只能顺着这个思路想了。
“抢是抢了,后来要是娶了也倒无妨。”崔县君冷笑道。“只是这徐璜的侄子把那个两千石太守的女儿抢回家,既也不娶也不纳,就在自己的园子里给当众戏杀了……”
“戏杀是什么意思?”公孙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就是让那太守的女儿光着脚逃命,他和宾客在后面拿着弓箭,就像是打猎一般给戏杀了……杀完之后,直接埋了,如没事人一样继续做他的下邳令。”
公孙目瞪口呆。
“这是远的,还有近的,就说那元杰公的事情……”
“不是说不讲元杰公的事情吗?”公孙赶紧干笑道。“况且,元杰公的事情里面牵扯到了党锢的问题,边郡中人对党锢之事不是很在意的……”
“边郡中人是这么想的吗?”这崔县君不以为然的反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公孙心中暗道,只是我老娘对这个事情颇有一番高屋建瓴的见解,然后我本人又觉得自己老娘说的有道理而已。
所谓党锢之祸,说白了很简单,就是士人抨击宦官乱政,并且相互吹捧,然后被宦官揪住后者不放,说他们‘结党’。最后皇帝亲自下场把‘结党’的士人杀的杀,抓的抓,罢免的罢免,最后更是直接不许这些‘党人’和他们的亲属、门生、后代做官。
而公孙大娘对于党锢之祸的看法其实很简单,这里面斗争的双方其实都不是什么好鸟,一边是皇权借宦官这把刀想要获得属于自己的用人途径,一方面是士人们想要继续垄断官吏的推荐权,最后双方撕破脸,皇帝直接玩了个株连三族的‘不许你全家做官’而已。
甚至按照公孙大娘自以为是的解读,从长久的角度来说,士人这种自以为是的垄断并不能支撑起一个强大的国家政权,反倒是皇帝那种独夫民贼的感觉有助于维系一个中央集权国家的运行。
当然了,公孙大娘说这话的时候估计也没见识过那些她口中‘皇权的延伸’,也就是宦官到底有多么的骄横和不法!
“边郡中人没有受到党锢之祸的牵连我是信得。”崔县君摇头道。“当年度辽将军皇甫规因为自己没有被列为党人而羞耻,所以自请入狱,结果先帝根本就没理他。可见,朝廷心里很清楚你们边郡的作用,绝对不想让边郡受这些事情的影响。再加上边郡苦寒,人口也太少,宦官的势力根本够不着那边,也没在你们那里做过恶,你们这才有点幻想……但是贤侄,这不是在内地吗?而且咱们说的是我,不是你!”
公孙干笑了一声。
“总之,你不想听我也不多说了。”这崔县君摇头道。“但是你得明白我的难处……一来,宦官势大,动辄破家灭门如常事,而且这些宦官子弟根本毫无学问道德可言,事情闹大了,鬼知道这赵忠赵常侍的哪个族侄会不会觉得我在羞辱他,无端恨上我怎么办?二来,作为士人,若事情真的闹大,又牵扯到宦官家人爪牙作恶,又有兄弟争死这种义事,我要是不帮忙,恐怕也要被士林鄙视!所以说,暗室之中,我能不能恳请贤侄就此放过我?我今年才三十有余,将来若有机会一定有厚报的!”
公孙有心开口反驳,但那个‘戏杀’两千石之女的故事就在眼前,再加上这县君说的倒也诚恳,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县君也不必如此……我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哦?”
“县君把这在看押中的兄长给放了,让他继续回去做他的贾平,过他的日子。而那个杀人的弟弟,我自带他远走高飞……然后县君你去狱中找一个身材相仿的罪大恶极的凶徒,堵上嘴、散开头发、弄的脏兮兮的,等郡守的公文一下,立即砍了便是,就说他是贾超……难道那赵常侍的家人和马老公还会专门去验尸吗?”
“这倒……这倒也是啊!”崔县君恍然大悟。“不过贤侄你一个未加冠的小子,怎么就这么大胆呢?”
“边郡中人,最擅长的就是杀人放火。”公孙再度干笑一声。“让县君见笑了。”
“擅长杀人放火的人还要去洛阳读书……公孙是吧,将来你一定能成大器!”崔县君拍案夸赞,又或者是嘲讽道。
“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县君了。”公孙站起身来,他也知道自己此行很讨人厌。“麻烦您支开人,我把人领走,就再也不在县君面前碍眼……”
“也好。”这崔县君点点头。“如此一来大家都能方便……不过贤侄,临走前我有一言赠你。”
公孙已经走到门口要拉开门了,却又停下了脚步。
“贤侄。”这崔县君捏着胡子说道。“不要以为你是边郡中人,就能隔岸观火。当今天下,宦官与士人势不两立,你既然来到内地,还要去洛阳,那就得挑个边站!我问你,你们这些边郡人,只要挑边去站,不去站到士人那边,难道还能站到宦官那边吗?当年皇甫将军自请为‘党人’,真的是无事生非吗?!你是个聪明人,要好生思量……”
公孙悚然而惊,他愕然站在门口不知道过了多久,转身朝着这位崔县君认真一拜,这才回头推门出去。
“太祖过冀州,有钜鹿南和令崔敏者,为清河名士,见太祖,大惊之。曰:‘吾见天下名士多矣,未有若君者也!君善自持,将来必成大器。愿以妻子为托!’”《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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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借刀
话说,公孙先跟贾超说了事情始末,又救了贾平出来,这兄弟二人自然是抱头痛哭一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一番交流后虽然不舍,但也晓得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于是二人再度向公孙磕了头,一个回家去安抚糟糠之妻,另一个刚回家中一日,就再度跟着公孙背井离乡了……也实在是让人唏嘘。
贾平那里如何且不讲,就说公孙带着贾超,见识了这么一场事故以后,这位公孙少君此时已经没有了再去‘存问风俗’的念头,而是满怀心事的直接一路奔向堂阳城去找公孙瓒和甄逸等人去了。
不过,等他们傍晚时分勉强赶来到堂阳城才知道,大部队今日一早就已经离开了堂阳,直奔钜鹿郡郡治陶城去了……这也算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于是公孙也没在意,而是就在堂阳城安歇了一晚,第二日再去追赶。
孰料,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公孙万万没想到,自己错开的这一晚,竟然又闹出了一件事端来。
“出了何事?”在路上竟然遇到了声称来接自己的刘备,公孙自然有些莫名其妙。“何至于要你来接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刘备骑在马上昂然自得,也不知道下来行礼,这才几天功夫俨然就被一群贵族子弟带成一副小流氓的派头了。“昨日晚上我们在陶城中一家大户借宿,那户主人摆宴,宴席上有个宦官子弟,据说是什么赵常侍的族侄……”
身后的韩当等人稍微骚动了一下,公孙也表情漠然的抬了一下眼皮。
“兄你不知道。”刘备继续解释道。“此人虽然被主人家安排到了主位上,却毫无礼数。他听说大隐兄(甄逸)是当朝执金吾的侄子后,就把大隐兄叫过去,非得强灌他喝酒,大隐兄一开始不乐意,还被那人当众辱骂,甚至还提及先人……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大隐兄竟然含恨喝了酒赔了罪!这事我们因为坐的远,一开始并不清楚,回来后看到他一个人在客房里垂泪,这才知道事情始末。伯圭兄说了,就算是平日里不是一路人那也是同门,断不能看他平白受辱,所以幽州来的诸位兄长正商议着呢,说要给那个什么赵常侍的族侄一个教训,让他见识一下幽州男儿的气魄,然后再上路……”
刘备絮絮叨叨的说着,公孙面无表情的听着,而后者忽然打马直接朝着陶城的方向而去,身后韩当等人也一言不发打马紧随其后,只引得那刘备在后面大呼小叫,措手不及。
陶城内某个大户人家家中,整个一排厢房如今都已经被当成了临时的客房,而此时,这其中一间房内正热闹非凡。
“要我说,今晚上我们也设宴,请那个姓赵的过来喝酒,席间也往死里灌他!所谓以彼之计还施彼身……”
“你且住……这以彼之计还施彼身是哪里的典故,听起来颇为文雅?”
“我们右北平的俗语,哪里有什么典故?我生下来就听过了。”
“我上谷人怎么未曾听过?”
“都别吵吵,要我说这主意不行。你们看,这件事情的关键在于甄兄被辱及先人,而非是被强灌了酒……”
“那就也辱他姓赵的先人就是了。”
“可要是这样的话,甄兄伯父是执金吾,祖上是太保,那姓赵的伯父不过是个太监,祖上不过是个中产之家,连姓名都未必清楚的人物……辱来辱去的,岂不是要吃亏?”
“这倒也是。”
“那该如何是好?你们不知道,甄兄昨晚上哭的那叫一个凄惨,据说中途呕吐之后还喊了自己老婆和儿子的名字,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要我说,我们边郡男儿就不要搞这些花花肠子。晚上只说宴请,等姓赵的来了就让他赔罪,若是推三阻四,直接揍他一顿便是。若还是不服气,就抽出刀子架在他脖子上,让他跪下来给甄兄叩首!”
“这倒也干脆。”
“就这么做便是!”
“伯圭兄以为如何?”一众精力旺盛的边郡士子商议完毕,终于把目光对准了这里的领头人公孙瓒。
箕坐在一旁的公孙瓒沉吟片刻,终于也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做,无论如何都要给大隐兄出这一口气!”
“不可!”
“万万不可!”
就在公孙瓒点了头,准备敲定这个简单直接的报复行动的时候,门外一近一远,忽然传来了两个人声。众人抬头看去,近的赫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的甄逸甄大隐,此刻正面色苍白双目通红的巴着门框呢。
而远远就喊出声的那个,正是刚刚快步走到甄逸身后的公孙。
“有何不可?”公孙瓒不以为然的直起身子反问道。“大隐兄,我们可是为了你出气!你昨日受那种侮辱,怎么就能咽的下去?须知道,人家骂的你的祖宗,又不是我公孙瓒的。”
“咽不下去也得咽啊。”替羞红了脸的甄逸说话的自然就是已经来到眼前的公孙了。“大兄,这件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公孙瓒眉头一挑,他这人虽然性格有些别扭,但终究是年长一些,又当过郡吏,如今看到自己族弟还有甄逸这个当事人如此反应,心里哪里还不知道这里面必然有些隐情?于是赶紧挥挥手,让一帮精力过剩的青少年重新安分了下来。
话说,众人重新坐定,这次却是甄逸先开口了,他先是谢过这些终究是一番好意的同门,然后就焦急的朝这些边郡子弟们科普起了这冀州地界上宦官子弟的强横。
然而,这厮说来说去都是一些形容词,什么‘权倾朝野’了,什么‘破家灭门’了,什么‘肆无忌惮’了,愣是说不出一点有说服力的东西来。而在这些年轻气盛的边郡子弟们看来,这甄逸的表现纯粹是胆小怕事罢了。
眼看着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又开始鼓噪起来,公孙终于看不下去了,就起身将那个下邳令‘戏杀’汝南太守之女的事情给众人讲了一遍。
这下子可谓是立竿见影,不要说这群人,就连公孙瓒都面色发白了起来,后来赶到正好听到这个故事的刘备更是手足无措,直接嚷嚷着要跑……也难怪,这厮可才刚刚束发,还是个熊孩子。
“这么说来,这内地郡国,竟然是宦官权势最大了?”公孙瓒勉力问道。
“没错。”甄逸无奈点头道。“这下你们知道我昨晚上为何要忍让了吧?不是我不知羞耻,而是实在一个不好就要牵累家人……诸位同门难道就没有家人吗?”
全场凛然。
“所以说,诸位同门的好意我心领了!”说着,甄逸爬起身朝着众人行了一礼。“但千万不要因为我一个人的事情而牵累所有人,这件事情到此作罢。趁着现在人齐,咱们赶紧收拾一下出城去吧!”
众人默默无言……虽然心里已经信了,也已经有些畏惧了,但终究是少年心性,抹不开那个脸。一时间,只有年少的刘备嚷嚷着什么,然后跟着甄逸惶急的跑了出去,而公孙瓒等人却面色铁青的留在原处一动不动。
“我去替诸位同门招呼一下出行的事宜,冀州丰饶,道路通畅,咱们尽快赶路,说不定今晚还是能够继续住在城池里面的。”公孙面色如常的站起身来,也没有理会这些人的意思。
就这样,众人阴沉着脸各自离去,然后出了陶城一路向南,晚间则住宿到了其实很近的柏人城内。主人家盛情招待暂且不提,就说公孙从晚宴上回来,也不睡觉也不读书,而在客房内掏出刀来,就坐在床边,对着烛火仔细擦拭了起来。
“阿怎么还没睡?”等到周围渐渐安静,公孙瓒却突然从开着的房门处走了进来。
“在等大兄来找我呢。”公孙昂然答道。
“我想也是。”公孙瓒正色坐到了自己族弟的对面。“宦官虽然势大,但也不能就此怕了他。我们兄弟在辽西,从郡中官场上厮混再到和鲜卑人搏命,何时心虚过?这件事情是你我兄弟离乡遇到的头一件难事,如果不能跨过去,将来怎么能出人头地?!你自小主意多,想来心里应该已经有了计较吧?”
“宦官权倾朝野,而且确实行事无常、肆无忌惮,所以确实不能正面硬拼。”公孙一边擦刀一边回应道。“这件事情想要有个结果,最好莫过于当日在酒宴上,趁着事情还没闹大就把气势夺回来,然后直接走人……当然,这么说有些晚了。”
“那就说点不晚的。”公孙瓒饶有兴致的盯住了自己族弟手上的刀。
“不晚的话,大兄看这样如何?咱们可以装作没事人一样,再往前慢腾腾的走上两日,等出了钜鹿郡以后,所有人也就都该忘了此事了。到时候,咱们兄弟就趁着夜间直接带着几位同门快马回去,一刀宰了这姓赵的,如何?”说着,公孙一脸平静的将刀柄朝外,递给了自己的族兄公孙伯圭。
“善!”公孙瓒毫不犹豫的接过了刀来。
“太祖与族兄公孙瓒、族弟公孙越共学于缑氏山……燕赵子弟多慕其兄弟之豪,争相攀附,引以为荣。”《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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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不疑(6.6k)
“阿备要和我们一起去?”三日后的傍晚,赵国与钜鹿郡的边境,公孙像是重新认识了某个人一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可是杀人!”
“我也有剑!”刘备那张小白脸此刻已经完全涨红了,那双握住了公孙所送精致佩剑的手也在微微发颤。
“这可是宦官子弟,人家的族叔权倾朝野,真要是出了差错,可是真要亡命塞外的。”公孙继续吓唬道。“几天前不是你先嚷嚷着要赶紧逃出陶城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刘备咬牙答道。“那时候我以为诸位兄长都有退意,我一个小子先喊着要跑反而能给诸位兄长留些脸面。现在才知道诸位兄长是要做大事的,既然如此,我又岂能坠了大家的脸面?”
周围有不少人都在整理马匹兵器,闻言不由哄笑了起来:
“原来阿备你当日喊着要跑竟然是为了给我们留脸面?”
“你把剑拔出来,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把剑高?”
“阿备,这次我们去杀人可是要蒙面的,你可别想着就此闯出一个什么‘涿郡刘备十五岁为友杀人’的名号……去年那个十五岁为老师杀人的是谁来着?”
“夏侯!”有人忽然说出了一个让公孙颇为惊愕的名字。“是沛国谯县的夏侯,我曾听家中访客谈及过他,说有人侮辱他老师,他当时也不过才十四五岁,却直接杀了对方,号称‘刚烈’,一下子就名扬天下了。”
听着这群同门在这里东拉西扯,只是把自己看作成一个笑话,刘备越来越急躁,但却毫无办法,只能用眼神四处求助。
“不如让他去吧!”就在此时,公孙瓒却突然插了句嘴。“阿备年龄虽小,胆气总是有的,总比那些没用的书呆子强,听到我们要去杀人,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书呆子这年头未必没用!公孙心里暗道,但嘴上却丝毫不显:“无妨,像这样的大事,人多未必有用,要的是真正的豪杰……至于阿备,他勇气可嘉,但是身形太过于明显,带他去只怕会被人记住,然后想到是我们所为。”
这话几乎是封死了刘备跟过去的道路,但这小子的反应很有意思,失望之余还明显有些释然。看的出来,他之前固然是显得豪气,但也有几分硬撑的意思。
当然了,经此一遭,无论是公孙还是其他人全都对他另眼相看就是了,无论如何,这熊孩子的胆气和志气还是很足的。
“都准备好了吧?”公孙瓒点点头,然后握着刀四下走动,开始为此行的十几个贵族子弟检查服装、弓马等事物,并大声鼓励和安慰了起来。“都放心,我们走之前就在钜鹿那里安插了人手,说来也是我们走运,那姓赵的昨天开始就住到了城外的庄园里,倒也省事了。而且也不过就七八个游侠宾客跟着,还都是只知道好勇斗狠没有经过真正阵仗的假把式。到了那里,我们不要跟他们计较,直接三五一队快速扫进去,只要割了那姓赵的脑袋,再放一把火就直接回来!到时候回到此处把脑袋往地上一掷,非但能为大隐兄出一口恶气,也能让那些冀州的同门知道我们的本事!”
此言一出,远处那些老练的边地宾客倒也罢了,几个边郡出身的士子果然都跟着兴奋了起来。
“把你们留下来知道是要做什么吗?”另一边,公孙也在跟公孙越和刘备交代着一些什么。
“一来是待会要让心腹宾客们中的年轻人穿上你们的锦衣,故意在此地乡民前喝酒吵闹,作出一副所有人都在的样子;”公孙越一边答一边拿眼睛去瞄站在一旁的刘备。“二来,是要……是要看住那些没有胆气参与的同门,从甄逸兄本人往下,谁都不许走出驻地半步!”
“若他们要强行出走呢?”公孙冷声追问道。
“就让人把他们绑起来!”公孙越的眼皮都没眨一下。
“这就对了。”公孙赞赏的点点头,然后忽然又朝一旁的刘备笑道。“阿备,我和你们公孙大兄去取个首级来,你就跟着甄逸兄他们在此处候着,千万不要走动!晓得了吗?”
刘备咽了口口水,躬身下拜。
话说,车队难得住宿在了一处穷乡僻壤的驿亭中,中间两间向阳的房子只能勉强让士子们睡个干净的大通铺而已;丫鬟们只好住在院子里和周围的背阴潮房中,这才能为自家主人烧水做饭打扫之类的;至于本亭的亭长、求盗、亭父还有几个亭卒则全都被撵了出来,和车队中的宾客、随从跑到外面野营去了。
而似乎是为了逃避这种恶劣的条件,天色渐暗,一群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也不休息,竟然直接在院中喝酒作乐,烤肉赌博了起来。眼看着那些北方口音的锦衣年轻贵人们觥筹交错,连大门都不关,似乎还准备点起火把和贵重的烛火,连夜做乐,这无疑看的附近的里民百姓,还有亭长路亭卒们羡慕不已。
不过,在这些热热闹闹的场景的最中间,那些个真正的贵族子弟却个个表情难看到像是死了爹一样……侍女将酒斟上来,把肉切好端上来,这群人却看都不看。
“此行二十七位同门,一共去了十三个!”有人举着酒杯遮着面说道。“那群边郡出身的,除了一个公孙越外似乎全都去了,涿郡的也去了两个,刘备想去似乎是因为年龄小被撵回来了,我冀州子弟也去了一个安平国的韩锐……”
“公孙越哪里是不去,这厮分明是专门留下来看管我们这些人的。”又有人忍不住打断道。“公孙瓒和公孙那两个混蛋太看不起人了,竟然以为我们会去报官?”
“这种生死大事,我们既然不去,人家自然可以生疑。”
“听你意思似乎也想去?”
“我辈士人子弟,诛杀宦官子弟本来就是道理所在,更何况事出有因……”
“那你为何不去?”
“诸位冀州同门大多没去,我又怎么好弃大家而不顾?”
“那韩锐怎么又去了呢?”
“人家自己说了,心折于公孙兄弟的胆气!”
“你就是想说我们冀州人无胆罢了吧?”
“好了!”一直面无表情的甄逸突然重重的放下了酒杯。“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争的?”
众人当即肃然,几个吵架的也安生了下来……不管如何,家世、年龄、身份、地位、学问,总之各方面来讲,这位甄逸甄大隐都是此行冀州士子的当之无愧的首席,大家当然愿意尊重他。
实际上,这一路上的主旋律,本来就是甄大隐领着冀州士子,公孙伯圭领着幽州边郡子弟,两拨人各种互怼,然后几个涿郡寒门子弟跟着打酱油而已。
“先说一句……报官之事不要说万万不可为了,就是提都不许提!”这甄大隐表情严肃,俨然是来真的了。“尔等别忘了,人家终究是因为我甄逸受辱,这才去杀人的。这前头在拼命,后头要还在嘀嘀咕咕,那我甄逸还有什么面目活做人?!更别提什么报官了……我今日话放在这里,谁再敢提一个官字,不用守在门口的公孙越动手,我家的宾客就先把谁给料理了,就埋在这亭舍里给墙角那株梅花做花肥!诸位,宦官子弟强横,一开始我确实不想多事,但既然已经拦不住人家了,那我们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然后尽力襄助了!”
“既然要尽力襄助,那兄长之前为什么不让我们和他们一起去?”有人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你说为什么不去?”甄逸闻言无可奈何。“你看看你那胳膊……之前我让你把他们的兵器藏起来,结果你连公孙的点钢枪都抬不起来!我不是在嘲讽你一个人,我是在嘲讽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这种事情,就我们这些文士,去了能干吗?添乱吗?就是韩说那厮,你听公孙瓒的安排,不也是让他倒是负责望风吗?这种事情,不是人越多越好的,真要是去了十几个望风的,那才叫帮倒忙呢!”
众人一时无言。
“不过大隐兄,我倒有还有一个疑问。”突然间,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刘备猛地插了句嘴,差点没把一众冀州士子吓到。
“你说。”甄逸此时倒也痛快了起来。
“大隐兄,事情是这样的。”刘备直起腰来认真问道。“你看,这杀人的事情就算是再有把握,那也是风险极大的……”
“这是自然。”甄逸闻言面色不由的有些苍白了起来。“不然下午我也不会力劝了。”
“再说了,大隐兄你也讲了,这件事情终究是因你而起。”
“我从未否认。”
“而且,此番杀的是那等权势滔天的宦官子弟,所以他们杀人时都要蒙面,故此,事后恐怕是不能扬名的。”
“这也是必然的。”
“既然如此,那两位公孙兄为何要做这出力不讨好之事?”刘备问的格外认真。
听到这话,一时间,众士子都有些犹疑不定了起来……话说,有些事情众人心知肚明,但却难以放到台面上讨论,也就是刘备这种小孩子才能这么大大咧咧的问出来。
公孙兄弟下午说要去杀人时,满嘴都是什么友人受辱,同门之义不可轻,然后自然要两肋插刀之类的鬼话,偏偏大家还没法反驳。
但实际上呢?实际上,大家才认识十几天而已,还每日都要起争端,这算个什么‘友人’?至于说同门,说句难听点的话,大家毕竟都还没被卢植正式的纳入文牒,成为正式的‘同学’呢,这个时候就说什么同门之义也未免太早了吧?
而既然如此的话,刘备这个问题就问的很好了……为什么公孙兄弟要冒着这种风险,来做一件看起来毫无益处的事情呢?
很自然的,众人本能的将目光投向了甄逸。
“哎!”甄逸长叹了口气。“有些话本不想多说的,既然你们问到了,我就直言好了……这公孙兄弟明显是为了‘出位’!”
出位?
不少人若有所思,但也有不少人一脸茫然。
“你们啊,有些人过于年轻,心思也过于简单,没经历过多少事情,不懂得也是正常。”甄逸略显无力的摇摇头道。“可是我与那公孙伯圭还有公孙三人就不同了,我们三人都已经在郡中做过吏员,便是两千石也能谈笑风生的,自然多懂一些道理……我问你们,我和公孙伯圭自上路开始就斗来斗去,图的什么?”
“不是冀州士子偏文风,边郡士子偏武风,双方本来就看不顺眼吗?”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是自然,可然后呢?”甄逸继续追问道。“冀州和边郡士子之间都看不顺眼,我问你,等我们去了洛阳,那些缑氏山上的洛阳本地士子对我们这些河北人士子难道就会看顺眼了吗?已经学过一两年的师兄们又会不会对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看不顺眼呢?”
“兄长的意思是说,你与那公孙伯圭在争着做我们这一行人的领袖?”自然有聪明人醒悟了过来。“到了洛阳,我们这些人无论如何都自然是一体的,所以要先在路上分出个首尾来?”
周围人闻言连连感慨,俨然是都反应了过来:“是了,此事若是做成,那大隐兄就是受了人家天大的恩惠,再也没法在他们兄弟二人面前抬起头来了。”
“不止如此,我们这些文弱的冀州士子也没法在他们边郡子弟面前抬起头来了。”
“果然那群幽州佬是要以此来定个主次吗?!”
“孺子可教也!”甄逸也点了下头。“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有人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道理固然是这个道理,但真得手了,也不过就是二十多个河北士子的首脑,为此去杀人,真值得吗?”
“这就要再说一说‘出位’了。”甄逸叹气道。“你们不知道,这天底下总有这么一种人胆大包天,就喜欢无事生非!你们想想,军中是不是总有人要越级请战?官场上是不是总有人要侵夺同僚的事权?儒林中是不是总有人要挑起事端,无故攻击别人?这些事情,常人看起来都是不值的,但偏偏就有人要去做!”
“这种人当然是有的。”有人赶紧答道。“但据我所见,大多是不能长久的吧?”
“没错,八成长久不了。”甄逸连连点头。“我自幼协助打理家中生意,然后又去郡中为吏,这种人也不少见,可结果嘛……十之**都是处处碰壁,然后棱角尽失,乃至于被人落井下石,到最后一蹶不振的。不过,也还是有那么一两成的人,总是能脱颖而出,逆流而上的……这就是所谓的人杰了!你们也都是读过史书的,想想书中那些人,是不是个个都是这种跳脱的人杰?这些人之所以被称为人杰,能够留名与青史,靠的就是不仅能出位,还能把出位的事情给做好,让人哑口无言,不得不服!”
“那大隐兄觉得,这公孙兄弟,是那**成呢还是那一两成?”
“事情做成了就是那一两成,事情做不成自然就是那**成!”甄逸没好气道。“反正最晚明日就能知道了。不过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希望他们恰好是那一两成的人杰,不然大家都是要被牵累的。”
“可是……”刘备突然再问道。“大隐兄,若是公孙大兄他们是人杰,我们这些人算是什么呢?”
熊孩子真讨厌!甄逸冷冷的瞪了对方一眼,然后理都不理对方就呼啦一下站起身来,搞得几名坐在亭舍大门处的公孙氏宾客陡然紧张了起来。
“甄豹!”甄逸没有理会这些,而是直接叫了自己亲信家人的名字。
“少君!”这唤做甄豹的人赶紧起身。
“去告诉门外的那个亭长,说中山无极甄氏的嫡子路过此处,夜晚寂寞,替我到乡间寻个小家碧玉来,若是身家清白、容貌得当,我还可以纳了做妾!”
甄豹目瞪口呆。
“还不快去!”甄大隐怒目而视。
“是。”这甄豹赶紧躬身,然后在满院子人的目瞪口呆中为自家主人去挑选侍妾去了。
“我也是!”愣了半响,忽然又有一人站起身来喊道。“那个谁,替我辽西公孙瓒也去选一个侍妾来,速速去做!必须要比大隐兄的侍妾漂亮才成!”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时间亭舍内外的这个夜晚格外热闹了起来……至于后来这辽西令支‘公孙瓒’看中的侍妾又被那中山无极来的甄大隐抢了去,然后闹得整个乡亭鸡飞狗跳的戏码就更不用多说了。
一夜纷扰暂且不提,第二日清晨,心中有事的甄逸被门外的动静惊醒,赶紧打开门来,却看到一颗似曾相识的人头被摆在了门槛下,而十几名边郡贵族子弟正立在院中笑谈,竟是无一人折损。
甄逸心中长叹一声,一脚踢开那个脑袋,然后上前一步对着为首的公孙瓒和公孙长躬不起:“贤昆仲在上,甄逸感激不尽,日后若有差遣,绝不推辞!”
公孙瓒哈哈大笑,公孙则似笑非笑。
杀人之后,车队再次起行,却是加速了不少,不过五七日就横穿了赵国、越过了魏郡,进入到了司隶直属的河内郡。河内郡下辖十五县,户口十八万,人口近八十万有余,更兼是天子脚下,人物风貌且不说,往来衣冠士人已经如流水一般让人目接不暇了,实在是让这些北地来的年轻士子们大开眼界。
然而众人依然不敢多停,只是低头加紧赶路,连孟津的浮桥都不敢走,只是一路过了平皋,来到黄河边上的五社津,然后雇佣了大队的渡船而已。等整个车队都上了船,直奔河对岸的洛阳而去,众人这才各自放下心来!
黄河水流涛涛,不少人甫一登上渡船就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这是倒是可以理解,毕竟碍于这年头的通讯水平,只要过了黄河,基本上在钜鹿那边做下的‘大事’就不大可能再找到头上来了。
所以,不管是亲手犯下事的边郡子弟还是有些胆怯的冀州士子,自然全都会有些放浪形骸的味道。
不过,站在自家独占的一艘渡船上,公孙的表现却有些异于诸位同门,他先是望河而叹,然后忍不住和其他人一样放声大笑,但最后却又连连摇头。
身后的韩当莫名其妙,自从封大水畔跟上这位少君以后,他多少也察觉到了这位的一点性格,虽然说年轻,但是行事颇为稳重,只有该博上一博的时候才会显得如此肆无忌惮……过个河而已,不至于如此失态吧?
一念至此,韩当忍不住问了一句:“少君莫非有什么心事吗?”
“心事称不上,”公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黄河北岸道。“只是略有感慨罢了。”
对方不愿说,韩当当即不再多言。
实际上,哪怕是心腹,有些话公孙也不好多讲的。
话说,长久以来,他的母亲公孙大娘总是告诉他大汉朝要亡了,乱世要开启了,为了能活下来,咱娘俩得早做准备。而且随着时间渐渐到来,各种事物的发展和出现也都在不停的验证着这个说法,从自己的族兄公孙瓒到韩当程普再到刘备,从太平道的发展到宦官的肆无忌惮,都跟公孙大娘说的一模一样……由不得公孙不信。
可是,被动的相信和主动的相信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态,不亲眼看到一些东西,不亲手试探一下,公孙总是不甘的这里多扯一句,把自己儿子教成这种‘唯物主义’坏毛病的恰恰就是那位神神叨叨的公孙大娘。
回到眼前,的确,公孙刚一出边郡不久就见识到了底层豪强对百姓肆无忌惮的惨烈兼并,然后还遇到了实力强大却又在浑水摸鱼的太平道,并结识了因为党争而尸位素餐的大汉朝内地官员……但可能是因为这种见证来的太迅速、太直接,以至于让公孙产生了一种巧合、一种不够真实的感觉。
所以,在刚一回到队伍中,并又听到了什么宦官子弟的骄横之后,他几乎是本能的想试探一下为什么不借自己那位有着大气运族兄之手往这个世道上捅上一刀,然后再亲眼去看看这个世道的反应呢?
权倾朝野赵常侍的族侄,在自家庄园莫名其妙的就被人给砍了脑袋,然后连所住的地方都被一把火烧了,那这大汉朝最具代表性的力量,也就是官僚们到底会迸发出多少能量?
答案是全城搜捕,仔细勘查,然后一头雾水。
再然后,郡中刑曹和当地县令一时遇挫之后竟然在朝廷震怒到来之前就弃官而走,使得整个案件的侦破工作彻底崩溃。而真凶一行人则大摇大摆的走完了整个赵国、整个魏郡、整个河内,现在马上就要到洛阳了!
方圆万里,人口数千万,带甲百万,传承近四百年的大汉,竟然连倚之为腹心的河北重地都崩坏这个样子,也就难怪会有将来那些东西了。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即将抵达洛阳的公孙在除去了心中的那丝疑虑之后,此刻心中却又多了一丝怅然。因为,这毕竟是自己生于斯长于斯,还要学于斯仕于斯的大汉。对于自己母亲来说,可以不将这个时代当做自己的根……可自己呢?
就在公孙心情复杂之时,前面忽然又传来一阵欢呼声,赫然是前面的船只已经靠岸。公孙收起多余心思,望着黄河南岸的洛阳,目光渐渐又重新坚定了起来。
正所谓:十八年来寻刀剑,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到如今更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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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緱氏山下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洛阳东南郊的缑氏山脚,这里原本是一处……呃,好吧,这里原本就是一处热闹所在。没办法,缑氏山虽然听起来跟狗屎山没什么区别,山脚下的氏县也经常被人念成狗屎县,但实际上这里却是洛阳东南的门户。
而洛阳往东南又是什么地方呢?答案是豫州颍川郡和荆州的南阳郡!
这里稍微科普一下,此时此刻,洛阳所属河南尹直辖二十一县,民二十万户,人口百余万;颍川下辖十七县,民二十六万户,人口一百四十余万;南阳郡下辖三十七县,民五十二万户,人口两百四十余万!
而且别忘了,洛阳是首都,达官贵人多如狗;南阳郡是本朝开国光武帝的帝乡,世袭大族也是多如狗;颍川郡则是本朝文气之所在,名士大家同样多如狗……怪不得三个地方的交通点上会有一个狗屎县!
当然了,这话是刘备那混小子说的,公孙文质彬彬,号称氏山第一散财童子,怎么可能会有此粗鄙之语呢?
“兄!兄!”喜欢粗鄙之语的刘备拎着自己的袍子,一脸惶急的跑进了氏山脚一处通风向阳的大宅院中,还没进门就例行的嚷嚷了起来。“出事了,出事了,这次请务必帮我一帮,帮我一帮!”
躺在自家老娘‘发明’的躺椅上,正捧着一卷《公羊传》竹简晒太阳的公孙无语的撇撇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说,这次是赌钱赌输了,还是跟人斗狗被咬了屁股?”
“都不是!”刘备在躺椅旁连连跳脚。“兄觉得我是那种人吗?上次把你赠我的骏马输掉了以后我就再不赌钱了,伯圭兄给我买的那只斗犬被咬死了以后我也不再斗狗了……”
“那到底是什么?”公孙一脸警惕的打量起了对方。“你又要跟那群宛洛本地士子玩什么花样?”
“不瞒兄长。”刘备小心的凑到对方脸跟前道。“是赛车!事关咱们河北士子的脸面,麻烦兄长出面把大隐兄的那辆好车给讨过来,再把你的辽西骏马牵出来两匹,让我去压一压那群本地人的威风!”
公孙目瞪口呆……哪怕你才十五岁,那也是传说中的汉昭烈帝没错吧,怎么看起来愈发像是个小混混了?
莫不是我遇到了个假的刘备?
“兄长瞅我干吗?”刘备丝毫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一辆车子的事情而已,你点个头,大隐兄不会不给面子的,他那辆宝车自打来到洛阳以后就没动过。你说,有那么好的车子却放在那里不用,那还不如烧了省事呢……”
“你且停停。”公孙回过神来,赶紧制止了对方的胡话。“你要和那些人在何处赛车?这赛车又不是跑马,附近有赛车的地方吗?”
“就在门口的官道上啊。”刘备一脸的理所当然。“也就这一处地方了吧,不然还能去山上?”
公孙死死盯住了对方。
“怎么了吗?”刘备茫然不解。
“不是你涿郡刘备说的吗?”公孙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气急败坏的指着大门处喝问道。“此地达官贵人、豪族世袭、名士大家多如狗,那什么氏……你自己出门看看,这路上是不是到处都是高冠锦衣、香车宝马?更别提往来此地多如牛毛的官吏公车,以及商旅行人了。你要在这里赛车,莫不是上次跟人斗犬时被狗咬的不是屁股而是脑袋吧?”
“兄长想哪里去了?”刘备一脸看白痴的样子。“这路上行人如织的,而且这边的亭长、求盗什么的可是河南尹朱野罩着的,那是四代名臣的硬茬子,他手下有的愣头青连宦官子弟都敢抓……这要是被抓到了,莫说是我,就算是兄长这种家世恐怕都要进亭中监牢里挨鞭子的。”
“那你……”
“等夜里啊!”刘备一脸的理所当然。“咱们可以等夜里再去赛车啊!等到了天都黑了,氏县的城门会关上,各个里的里门也会关上,亭长和亭卒们夜里为了让住宿的贵人睡得安稳也不敢轻易出动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驾着车子沿着门口的官道狂奔,从氏山一路飞奔到洛阳南门,到那里取得信物,再飞速驰回来,谁先回来谁胜!而且兄长你想想,夜里飙车,就算是真被抓了也无妨,就说自己着急去什么地方就行,这官道上莫非还能限速不成?”
“你就不怕深夜飙车出个车祸什么的?”公孙无语至极。“黑灯瞎火的你还不如白天赛车呢!”
“不怕出事的。”刘备继续给对方科普道。“不仅是洛阳南门那里有人候着,沿途每隔两三里也都有人举着火把指路的,官道拐弯处更会点起火坑。而且也不是我们亲自下场比试,而是我们出车马,然后在本地的力士中挑选有经验的驭手,让他们去赛……组织比赛的都是本地玩熟了的,驭手也都是经常来跑的。”
“洛阳人真会玩。”边郡出身的公孙似乎也只能如此说了。
“那是自然。”刘备连连点头。“如何,兄长帮我向大隐兄把车借来?其实伯圭兄已经搞了一辆车,但是氏县的那群人搞了两辆车,宛城的那群人也搞了两辆车,我们这是怕吃亏,所以就想着再来一辆……”
“车子就用我的名号去借吧。”公孙感觉浑身力气要被掏空。“大隐兄还是蛮好说话的,马匹你去找义公兄……要是找不着他就去后面找我那金大姨。”
“多谢兄长了!”刘备连连拱手,然后飞也似的朝着隔壁去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公孙目送对方离开,然后浑身瘫软在了这躺椅上。
话说,其实造成眼前这个局面的缘故简单至极,非要摊开了说,其实就是这‘氏山大学’的主人,公孙等人的老师,大汉名儒兼名臣卢植卢子干……呃,最近不在这氏山上而已。
要知道,卢老师呢,是个公认的体面人,海内名儒、久征不应,一应召就是待遇极高的经学博士。而这个经学博士还没当两年呢,氏山大学也才办了一年半,朝廷那边就又说了,卢老师文武双全,怎么能整天研究学问呢?这样好了,最近九江郡那边在闹土匪,搞得江北那边不得安生,就请卢博士你去当个九江太守,顺便剿个匪之类的好了。
于是乎,公孙一行人又是搞内斗,又是杀人放火的,一路来到这里,却连卢植的毛都没摸到一根!
当然了,人家卢老师留下话来了,来的都是我的学生,不管见没见到面,那都是要录入名牒,成为记名弟子的。而教学工作呢,我也留下了几个老成的弟子替我负责。甚至说,如果你们求学心切,那在这洛阳周边找到更好的老师去学习我都不在意的,尽管去,这里照样留着你们的名牒……总之一句话,文凭的事情你们一点都不要担心,可是教学工作我再体面也分身乏术,还真就有点有心无力了。
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没有一个真正的老师管着,这氏山上下哪里能安分的下来?是公孙瓒怕山上那几个代师传艺的师兄还是公孙怕?
再加上此地着实繁华,赌场、妓院、酒楼,各种花样,而这群从河北来的乡下贵族子弟大部分也都不缺钱,你说有几个能沉得住气去读书的?
果然,来这里不到两个月,也就是公孙和甄逸两个人家中豪富,听过见过的花样多,这才能忍住寂寞老老实实的读点书。别的人,就连公孙瓒这个加了冠结了婚的人,以及公孙越这种浓眉大眼的好孩子,都也开始赛车斗狗了,遑论其他人?!
当然,这里必须要点一个人的名字,必须要点的,那就是涿郡来的刘备……如今这洛阳东南郊的游侠,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这氏山上来了一个会玩的大耳朵熊孩子?!
“熹平四年,九江蛮反,四府选植才兼文武,拜九江太守,蛮寇宾服。”《后汉书》.卢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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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勤奋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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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公孙原本是捧着一卷《周易》研究头顶的星星,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妖星乱世’之类征兆的,但洛阳实在是比辽西那鬼地方强太多了,不要说人口经济,哪怕是气候都是如此,一阵阵风吹来,直把人熏的想要入睡。
其实,原本公孙还想再撑一会的,但忽然间又听到了门外开始大呼小叫,惹的人心烦意乱,两两相加之下,他也只好返回后院歇息了。
只能说,好在这栋院子当初买的时候就是挑氏山脚下最大一处买的,地方足够宽阔,后院那里无论如何都还能安静一些。
一夜无言,数日无事……是真的无事可做。
按照自家老娘的安排,公孙应该是要‘努力闻达于诸侯,以求苟全性命于乱世’的。换句话说,也就是要和各路大佬交朋友,然后好借着这些人脉熬过那个乱世的。
所以之前,刚刚在氏山这里落下脚,公孙就专门让人去洛阳打探过各路大佬的消息了。
首先当然是曹孟德的消息了,结果也非常简单,一直在洛阳的曹操去年底忽然离开,现在正在外地当官呢。
为什么会这样?
具体原因嘛,其实是因为一件‘流于史册’的事情去年,大概就是自己族兄公孙瓒开启了人生外挂的同时,这个‘人妻曹’也被举为洛阳北部尉负责洛阳北城的治安。然后,这曹孟德就跟自家老娘说的一模一样,竖起五色棒,硬生生的把犯了宵禁的一个叫蹇图的人给杖毙了。
而这个蹇图不是别人,乃是正当宠宦官蹇硕的叔叔。
这里务必要多扯一句,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后台大小的差距在这里彰显无疑。
人家曹孟德当众杖毙了皇帝亲信宦官蹇硕的亲叔叔,屁事没有,反而被宦官们捏着鼻子升了职,像送瘟神一样送到了顿丘令这个千石级别的高位上。就这,曹操还嫌三嫌四了一番才去上任。
而公孙一行人呢,偷偷摸摸杀了赵忠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出五服的族侄,还一路担惊受怕,来到河南才放下心来。
这一比较,真心让人窝囊。
不过,和另外一位目前也不在洛阳的大人物相比,那就不是窝囊的问题了。
袁绍袁本初,这个四世三公家中的庶子,目前竟然也不在洛阳,而是也在外面当官。但是人家那官当的……四年前,刚刚十八岁,一出仕就直接被拜为郎,也就是公孙和公孙瓒孜孜以求的那个三署郎。然后前年,也就是熹平二年(173年)的时候,不到二十岁未加冠就破例被拜为濮阳长,算是典型的朝廷命官了。
当然了,人家那个家世,当这个官纯粹是为了走程序,到了什么时候,什么样的位置自然就会送到屁股底下。
曹操袁绍都不在,至于其他的各路大佬,什么刘表、刘焉、刘虞,这些人当然有正在洛阳的,比如说刘表和刘焉都在,但问题在于这两位都是成名已久的大佬,你一个边郡来的士子根本够不到啊?
当然了,对这两人公孙也有点兴趣欠缺的感觉,一个荆州一个益州,除非事败而走,否则根本够不着。
而袁术……就不仅是地域的问题了,因为按照公孙大娘的说法,河北那地方应该依次是公孙瓒、袁绍、曹操,而袁术非但败亡的太早,还跟袁绍关系极差。你说万一跟袁术走的太近,到时候被袁绍当仇人看怎么办?
还有一个韩遂……这个是无意间打听到的,被举为孝廉,正在洛阳当三署郎呢。这位的地位不是很高,而且同为边郡中人,估计是有共同话题的,倒是随时可以过去拉一拉手,来一次握手言欢。
但是韩遂,怎么说呢?一个未来的西凉大佬……公孙家却在辽西,这种人交往了有个蛋用啊?还不如去找刘表呢!
于是乎,公孙是真的闲了下来,每天就只是按部就班的过着不用上课的放养大学生的生活,但却根本不玩游戏。
用刘备的话说,兄这日子过的无聊、无趣,也无味。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群人也总想把公孙给拉下水!
“兄,兄!”这日午后,公孙正在院中摇椅上读书,刘备又双如兔子一般飞速跑来了。“出事了,出事了,这次务必要帮我们一帮!”
公孙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然后翻了个身,假装没听到。
“兄长,这次真不是找你玩乐,而是有正经事情,是伯圭兄让我来喊你去商议的。”看到对方的反应,刘备赶紧道明了来意。
“具体什么事情?”公孙没好气的坐起身来。
“赛车的事情。”刘备堂而皇之的答道。
公孙一翻身,继续躺下去摸自己的竹简了。
“是赛车出了事情!”刘备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这才把事情给说了个清楚。“赛车一事我们被当地人耍了,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请你去出出主意。赶紧去吧,从伯圭兄往下,大家都在对面酒楼上等着呢……”
这下子,公孙无可奈何,只好再度起身,跟着这位混混版的‘汉昭烈帝’去了真没辙,玩游戏可以躲着,但是约架你无论如何都是躲不了的。
实际上,果然如刘备所言,被当做这群河北士子基地的那家酒楼中,满满腾腾的坐了人,而且个个面色铁青,怒气外溢,甚至和自己一样无趣的甄逸都来了。
人多口杂,公孙坐了下来后费了好大劲才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事情还得从头说起,从这一行人在冬日间来到此地以后说起。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在这年头,公孙大娘说的很清楚,一个地域,一个出身,这二者引发的矛盾无论是谁都管不了的。那么很自然的,正如所有人都能想明白的那样,这氏山上下也自然会因为这些矛盾引发纷争。
具体来说是这样的,在这之前,这氏山的河北人无足轻重,最起码这种年轻人之间的矛盾主要是在慕名来找卢植求学的达官贵人子弟和本地氏县子弟之间展开。但是,当公孙兄弟一行人到来后,这种局势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公孙有钱,而且在公孙大娘的放纵下他是真舍得花钱;甄逸有一个正出任执金吾的亲伯父在洛阳城里罩着;公孙瓒仪表堂堂,有那种天然的领袖能力;就连刘备都是个能挑事的……更别说这群河北来的士子中,那十几个边郡子弟能打能拼,十几个冀州士子又能说会道,所谓上马拉弓,下马板砖,进学校讲经,下窑子吹牛,不到两个月,这群河北佬俨然就已经成为这氏山下一个著名的有活力社会团伙了。
而既然如此的话,很自然的就会遭受到针对……这次的赛车就是一个针对河北人的局。
“跑马跑不过我们,玩樗蒲玩不过我们,打了一次还被我们按在地上揍,本以为这次赛车是最后一次了,谁成想还有这种手段在等着我们?”刘备叽叽喳喳,好像跑马赢得那个人是他,揍人的那个也是他一样。
“所以说,这个组织比赛的本地游侠头子早就被这些本地士子收买了,然后每次赛车我们必败,以至于连续数次在众人面前折损了脸面?”公孙无奈的问证道。“能确定是对方作弊了吗?”
“就是这么回事。”公孙瓒瓮声瓮气的答道。“那个叫原种的氏县的游侠头子自己都承认了,车手都是他的人,他想要谁胜谁就能胜。”
“且不说这个,大兄嗓子怎么回事?”公孙茫然不解。
“伯圭兄因为这事上火了,咽喉疼的厉害。”刘备在旁补充道。“我们实在是拿对方没辙。”
“这有什么没辙的?”公孙无语至极。“你们不是都打过一架吗?冤有头债有主,再找那群人打一架便是!若是觉得只打人不能解气,这次就把那群氏本地的垃圾堵在后山上,扒光了衣服吊在树上打就是了!我们中不少人连鲜卑人都杀过,还能怕这群渣渣?”
“不是那群渣渣的问题。”公孙瓒压着声音解释道。“那群货色,想打就打,连日子都不用挑的……关键是我们竟然拿那个游侠头子没辙,不然我也不会急成这样。”
“为何会如此?”公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这地方终究是天子脚下。”一直没开口的甄逸一针见血的解释道。“而且这个唤做原种的游侠头子非但无赖,身份也过于低微。”
公孙恍然大悟。
是了,天子脚下,你自然不能犯下过于恶性的案件,这大汉朝几百年多少腥风血雨的政治斗争,都是靠着一个洛阳狱吏拿着一个刑事案件发动突然袭击搞成的。换言之,自己这些人可以在辽西明火执仗的杀人灭族,可以在河北蒙面突袭取人首级,但谁敢在这里杀人?你弄残废了这厮恐怕也要变身通缉犯吧?你让自家宾客去杀人那说不定也会恰好遇到一个破案高手外加强项令,然后把你抓进去吧?
至于简单的教训一下呢?不是说了吗,这原种就是一个无赖,简单教训了恐怕没用。
而且关键问题在于,双方身份差距那么大,过于较真会被人笑话,你可以一次次的跟本地士子们斗气,甚至斗殴,但是死盯着一个游侠头子,那算什么?甚至侮辱的过了头也会被人瞧不起的!
可要是不去理会呢,这口气又怎么咽的下去……指不定那群本地人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不能直接下狠手,轻轻教训一下又没用,”公孙试图总结道。“这么放着不管太气人,可要是太较真或者手段过脏也是我们丢人。所以,得尽快用一种非常巧妙的方式给他一个结果?”
“没错,这才找你过来商议一下。”公孙瓒压着嗓子接过话来。“如何,有主意吗?”
“有。”公孙眼皮都没眨一下。“这事简单……但诸位需要答应我,此事一旦了结,就要回山上认真读书。”
“袁绍生而孤,幼为郎,容貌端正,威仪进止,动见仿效。弱冠除复阳长,有清能名。”《汉末英雄记》.王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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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緱氏县中
在汉代,游侠是个很普遍的群体,甚至普遍到泛滥的程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而且这个群体的构成异常复杂,从底层的混混到公卿的座上宾都有,行为方式也很难琢磨,从搞政治斗争的到踹寡妇门一样不缺。
君不见,太史公和班固就对这个群体有着巨大的争议嘛。
那么抛开这个复杂的学术问题,回到眼前,问一个简单的问题好了,在这个世道,想做一个成功的游侠,需要哪些基本条件?
对于河南氏县中的原种原大侠而言,这个问题就再简单不过了,因为他已经是游侠中某种程度上的成功者了。
首先,你要会舞刀弄剑……这一点应该毫无争议,不会击剑,不会斗狠,你来当个毛的游侠?
其次,你要有个后台,这个后台最好是本地的豪族大家,黑白通吃的那种,这样万一犯了事,小事帮你疏通,大事帮你藏匿。
然后,你最好还要精通律法,没错,游侠头子必须要精通律法,这应该是常识才对。更别说了,这里是河南,是洛阳城郊,天子脚下,河南尹手下的那群狗可是向来不喜欢给什么游侠面子的,真犯了大事,分分钟给你就地正法了怎么办?
那么最后,自然是在知道律法、知道人情、懂得厉害以后,很聪明的去博出位了。什么样的事情推脱不开必须去做,什么样的事情看起来很吓人其实毫无风险,什么样的事情投入少收益大,什么样的事情万万不能去碰……
当然了,随着赛车事业的蓬勃发展,越来越成功的原种原大侠如今也有一点点心病……那就是自己不识字!
游侠也是要有文化的好不好?
不识字,就意味着需要有人专门给自己讲解律法上的知识,这就难免有所误判;不识字,就意味着看不懂书信,就需要把一些机密分享跟身边人;不识字,就意味着看不懂朝廷公文,抓不到朝廷政策的利好和利空,从而进一步壮大自己……
总之,江湖人称原大侠的原种虽然已经快四十了,但依然抱着一种‘知识改变命运’的心态认真读书识字,这种姿态,简直要羞煞公孙瓒和刘备那一干人等……当然了,原种叔毕竟年纪大了些,脑子有些跟不上,所以这识字的进度着实差了些,而且经常丢三落四,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而且,人家依旧毫不气馁努力如常啊?!
话说这一日早饭后,原种大侠算好赛车的账目,赶紧见缝插针如饥似渴般的拿出《孝经》来……呃,这是汉代人主要的启蒙书籍……然后开始用他那只用惯了剑满是茧子的大手捏着一根树枝,在沙盘上临摹起了上面的几个字来……歪歪扭扭,却又认真无比。
“祸事了!祸事了!”
“快去通知原大兄!”
“张仲,你赶快把门堵上!”
“不要让这群人冲进来!”
这一边,刚要写出一个似模似样的字来,外面一阵喧哗,一惊之下,沙盘竟然被自己给戳翻了?
原大侠登时叫一个怒气勃发:“谁嚷嚷的?与乃公滚出来!”
“大兄,大兄,真的是祸事了!”一个亲信不顾原大侠如此发怒,仍然闯入了对方的‘书房’。
“你且说来!”原大侠气急败坏。“这氏县城中还能有什么祸事?昨日我才打点好了本县的贼曹与狱吏,还能是鲜卑人打到这河南来了?”
“大兄,真的是祸事。”那亲信扯住原种大侠的胳膊解释道。“是那群河北公子哥,气势汹汹的,好几十个人一起来了,按照你吩咐,我们万万不敢还手的……这要是闯进来怎么办?”
“哈哈哈……”原种大侠闻言特意放声大笑,好让院中的小弟也都能听到。“我当是什么事呢?你们啊,想太多了,我们不敢怎么着他们,他们就敢怎么着我们了吗?这是天子脚下!这群河北人大不了把我绑了去折辱一番而已,又不能真吃了我。再说了,这群人非富即贵,我一个黔首单家子,若是被他们羞辱一番就能不牵累诸位兄弟,那也算是赚了。来来来,你们打开大门,我去会会这些河北佬!”
一群跟着原种混饭吃的游侠们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先夸赞自己大兄的勇气还是该先夸赞他不牵累其他人的义气……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大门打开,几十号河北士子和他们的健壮宾客、家仆跨刀闯入了原种大侠的院中,而原种大侠凛然不惧,昂首挺胸,率领一众游侠与之对峙。
“原种!”公孙瓒此时嗓子也不哑了,精神也挺好。“知道我们来找你做什么吗?”
“自然知道。”原大侠不屑一顾的答道。“一群河北来的贵人,竟然被我一个氓首给耍了,丢人丢到了黄河里,这是要找我的麻烦!”
一群河北佬轰然大笑。
笑完之后,公孙瓒饶有兴致着打量起了对方:“你知道就好,既然如此,是你和我们一起走呢,还是我们请你走一趟呢?”
“我陪诸位贵人去就是了,何必要连累我的伙伴?”原种昂然答道。“而且走一遭又有何惧?我今日在这里撂下话来,若是此行皱一次眉头,就算我原种是个小婢养的!”
公孙瓒勃然变色,但旋即又失笑道:“原大侠未免小看了我们的度量,我们这边都是贵人,你一个黔首,若是折辱你过甚,反而是我们丢脸……所以断不会让原大侠皱一次眉头的,请吧!”
言罢,随着公孙瓒一挥手,一群河北佬很自然的让出一条道来。原种制止了身后小弟的动作,也不佩刀也不拿剑,只穿着一件黑色直裾,包着一个红色头巾,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就穿过了空隙,然后跟着这群公子哥消失在了大门外。
这行人七拐八抹的来到城外,然后既没有想象中的带到氏山后面一顿暴打,也没有担心中的被扒光了衣服羞辱……要真是后者,虽然这群公子哥会显得掉价,然后被当地士子嘲讽,但原种似乎也只能回去以后纠结人手杀几个贵公子来洗刷身上的屈辱了。
不过,好在这群贵公子都还是有理智的,他们竟然一路将原种带到了他们一直呆着的那家酒楼里……看的出来,这就是要威吓了。而对这种套路,原大侠是真的一点都不惧。
然而,真到了地方,出乎原种的意料,这群公子哥竟然只是灌酒,连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讲,新丰美酒,一人一杯,逼着你喝,仅此而已!
这有什么?原种大侠不屑一顾,莫非这群河北佬以为自己喝多了会自己出丑?出丑又如何?喝多了酒出丑说不定还能包装成一件雅事!总不至于说喝多了以后这群贵人会耍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比如让自己在什么欠债文书上按个手印之类的吧?那还不如把自己吊着打一顿有意思呢!
一念至此,这位原大侠反而放开了心思,一心一意的享受了起来……直到烂醉如泥。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韩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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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胆大包天
氏县县衙,下午,居于侧廊中的县门下贼曹赵方正在审阅本县的刑事文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话说,门下贼曹在汉代的县中是个很重要的实权位置,一般来说,如果不是狱吏还有一点逮捕和查封的权力,那这个位置基本上相当于后世的公检法一把抓了。当然了,前提是头顶的县君老爷和县丞都不是喜欢抓权的。
而说到这个,赵方的运气就比较好了,因为氏县内的县令和那位县丞都是经学弟子,所谓前途远大,眼睛都是往上看的,所以这种底层庶务向来是撒手给县中诸曹来负责。再加上本县的狱吏又是个知趣的,一向唯赵方马首是瞻……那赵贼曹的日子可不要太爽。
“赵君。”难得一见的,一名县丞直属佐吏出现在了赵方的办公地点。
“张佐吏。”赵方立即热情的站起身来,没办法,官场之上有些时候是不能看官职大小给脸色的,这可是自己上司的‘秘书’,你黑着脸试试。“你这可是难得一见,有什么事情吗?还是说县丞有事情吩咐?”
“不止是县丞。”这名佐吏拱手答道。“县君也在堂上,让你速去。”
赵方立即正色,整理了一下衣冠,就跟着对方一同往堂上赶去。
当然了,赵贼曹路上免不了多问了几句:“张佐吏多劳了,可知道县君除了我还叫了谁去?”
“还有狱吏黄君。”张佐吏倒也和气。
叫了自己又叫了狱吏,那肯定是出了什么案子了,赵贼曹登时就反应了过来:“那张佐吏可知是谁,又犯了何事?”
“具体事宜实在不知。”这张佐吏连连摇头,但是碍于对方在县衙中的地位还是多说了两句。“我只知道是县中那个游侠头子原种,光着膀子就被氏山那边的一群河北士子给送到了堂前,只说要县衙中出来个识字的去接人,但高书佐出来后那群士子却什么话都不说就径直走了,而那原种烂醉如泥,更是半句话未曾讲。”
“这算什么事?”赵贼曹目瞪口呆。“随便喊个县卒去街上让那原种的伙伴过来接人便是……怎么还惊动了县丞乃至于县君呢?”
“这便是此事让人惊疑之处了。”张佐吏低声继续答道。“不知为何,那高书佐见了原种后面色大变,直接就去找我家县丞汇报了,而我家县丞见了那原种后立即吩咐县卒将原种这厮抬到了堂上,还请来了县君,县君又让我等来喊赵君与黄君……”
赵方一头雾水。
然而,这赵贼曹还来不及多想呢,就已经来到堂上了,不及下拜,上面就响起了县君冷冰冰的声音:“赵方!”
“是!”赵贼曹听到不是味,赶紧低头跪下。
话说,汉代士人之间一般是不跪的。但是贼曹的全名其实是门下贼曹,谁的门下?县君啊,汉代二元君主,这属吏对上自己的主官宛如面君,君主震怒,你骨头一软跪下又如何呢?
实际上,凡事脱不开人心,就是因为上位者一生气下位者就腿软这种逻辑,汉代存在着一种很常见的跪拜礼节那就是请罪!
赵贼曹其实就在跪下请罪。
“我将县中治安托付于你,却不料被你养出了如此嚣张之徒!”县丞的声音也随即响起。
“都是臣下无能!”赵方依然是茫然不解,这嚣张之徒到底是原种还是那群河北子弟?然而这不妨碍他先认错。
“好了,不要耽搁了!”县君的声音再度响起。“赵方你与狱吏黄钰一起去,用我的公车,将这个胆大包天之徒送到洛阳城中河南尹朱公的衙门中去。到了地方,务必要和朱公门下诸位贤达说清楚,此贼子刚一招摇过市就被我擒下了,请朱公明断!”
说完,不等赵方和那狱吏答应,这县君和县丞就像躲什么东西一样快步走开了。
上司一句话,下属跑断腿,对方一走,赵方和这黄钰就迅速起身招呼人手……准备在天黑前务必将原种这厮送到洛阳去。然而,一直到这个时候赵方还是不知道这位面面俱到,极为懂得分寸的原种原大侠究竟惹出了什么事?
喝醉了一句话不说然后只打呼噜,难道也是天大的罪过了,竟然要专车扭送到河南尹朱野这位超品大员那里去?这样的话,以后自己每月的孝敬岂不是要少了一大半?
正瞎想着呢,赵方这边却觉得有人在拉扯自己官服,扭头一看,赫然是狱吏黄钰……只见这位同僚面色苍白,一只手拽着自己官服勉力站稳,一只手却指向了那地上的原种。
赵方顺着对方的指尖往原种原大侠那膀子上定睛一看,春三月间,竟然感觉到有一股凉气从自家脚底板里一路冲到了脖子上,然后让自己浑身摇摇欲坠,最后竟然也是靠抓住了那黄狱吏的官服才勉强站稳。
“赵君。”黄狱吏先缓过劲来,面色苍白,全无血色。“这原种原大侠此番是在劫难逃了吧?”
“哎!”赵贼曹站稳脚跟后也是倒抽一口冷气,却没有直接回答同僚的问题。“那群河北士子的首脑是叫公孙瓒、公孙的兄弟二人吧?我也是见过的,都是郡吏出身,怎么想也是体面人,怎么下手如此狠毒?!”
满堂默然。
感慨归感慨,活还是要尽快干的,县君的公车备好,这原大侠被直接抬到了车上,然后打起旗子,黄狱吏在里面看着,赵贼曹年富力强亲自驾车,七八个县卒骑着马护卫着,一溜烟的朝着洛阳城去了。
原种是被一盆冷水给泼醒的。
依旧带着七分醉意,原大侠抱着膀子,眯着眼睛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像是在狱中……这地方也算是熟悉了,只是感觉比县中的那里要干净亮堂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产生的错觉。
“原种是吧,氏县长平亭凤冠里人?”一名穿着官服的狱吏形状的人出现在眼前,基本上验证了原大侠的猜想。“祖籍哪儿啊?”
“我是喝多了躺在路上,犯了宵禁吗?”原大侠大着舌头嘻嘻笑道。“兄台好像……好像有些面生?不瞒你,我正是原种,与你们黄狱吏还有赵贼曹都是有交情的……县中的宵禁而已,何必如此正经?有机会……我,我带你夜间出城去耍!”
“那就多谢了。”这狱吏低头笑了笑。“不过原大侠,你不晓得,今日洛阳城中派出了不少吏员巡视治安,我们不得不严肃一些。”
“我晓得了!”原大侠抱着膀子继续笑道,他隐约觉得双臂那里有些刺痛,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进狱中的时候擦伤了什么地方。“是要我们收敛的意思吧?这事……这事叫人说一声即可,我自会停了夜间的赛车,不给诸位添麻烦,何必专门把我叫来呢?”
“就是担心你不懂的收敛……”狱吏低头道。“河南这地方,谁不知道你原大侠的威名?”
“些许名声,让兄台见……见笑了。”
“不敢做你的兄台。”狱吏似乎是听到了身后什么动静,所以干脆了一些。“那什么,原大侠,咱们继续……你祖籍是哪儿啊?”
“吴地。”原大侠配合着答道。“长江尽头入海口的一处岛上,很偏僻,鸟不拉屎的那种……到了父亲这辈就弃了祖业,跟着去扬州募兵的人来京中讨生活了……”
“那原大侠,你膀子上是什么?”
原种迷迷糊糊的往自己双臂上一看,果然看到自己膀子外侧有着什么字迹图案之类的东西,再加上那种隐隐的刺痛感,他陡然反应了过来:“这……这自然是纹身啊!怎么……”
“我晓得。”狱吏连连点头,却是打断了原大侠的思索。“原大侠祖籍吴地,吴地风俗嘛,自古有之,纹身乃是尊崇,与中原黥刑不同。再说了,这年头只要不纹在脸上,就算是中原人也有纹身的。我就听说,南阳那边就颇有不少私定终身的狗男女喜欢在身上纹上对方名字?”
“确实如此。”原种此刻已经有些警觉了,但酒意上涌,只能勉强作答。“南阳毕竟属于荆州,兄台不知道,这大江左右,男儿多要裸露身体,凡是要裸露身体,那纹身为美的风俗……就自然是有的。”
“罢了,最后一个问题。”狱吏终于抬起头来,看此人衣着,竟然颇为齐整,不像是寻常狱吏。“原种大侠识字吗?”
“这是自然!”原大侠回答的格外干脆。“我以前不识字,这些年专门读书识字,已然登堂入室了!”
狱吏回头看向身后,大概是听到了什么指示,也不理会这原种大侠,就直接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原种惊疑不定,酒也渐渐醒了七分,再看向周围环境时更是警惕了不少,又把目光转向自己胳膊,只能认出那里被人纹上了一些字迹,好像只来得及上药水,连痂都还没结……又想起醉酒前被公孙瓒一行人叫到酒楼中去的事情,一时间头疼欲裂,完全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总不成是那群河北佬往自己胳膊上纹了什么造反的文字吧?
可是细细看来,却只认出了‘河南’、‘生’、‘死’几个字眼,再想看就实在是为难了。
“生不怕河南尹,死不惧幽都王!”少倾片刻,距离原大侠不过百余步外的一处狭窄庭院中,一位士人模样的中年人正捋着胡子,仰头对着月色吟诵着什么东西。“好纹身!好文采!好霸气!”
而就在这位身着便衣的文士身后,十几个配绶挂印的官员正齐齐整整的跪在那里,头都不敢抬的俨然也是在集体请罪。此时,他们听到这话后更是一起把脑袋埋得深深的,至于刚才那位问话的狱吏,干脆跪在了远远监狱门口处,根本不敢过来。
“想我朱野家世渊源,世出名臣,我曾祖尚为童子之时,连盗贼都称赞他是‘童子内刀’,后来更是拜为尚书令,总揽朝政;我祖少修儒术,去世后,蔡邕蔡议郎尊之为讳贞宣先生;而我父忧愤于宦官乱政,先弃冀州刺史为刑徒,千人上书为之鸣冤,后弃尚书而死节,蔡议郎尊之为讳文忠公……尔等告诉我,怎么到了我朱野这里,却在河南尹任中蹦出来一个‘生不怕河南尹,死不惧幽都王’呢?我朱野德薄到这个地步了吗?!”
原来,这个文士竟然是四代名臣的现任河南尹朱野!
“明公!”身后一名官员鼓起勇气安慰了一句。“适才我已经我问清楚了,这纹身恐怕是近日刚刚纹上的,那氏县令就即刻让人把这胆大包天之徒给送来了……这种狂悖之语,未必就会流传出去……明公不如先放宽心?”
“算了!”这超品的河南尹朱野忽的叹了口气。“何必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看着吧,不日间这‘生不怕河南尹,死不惧幽都王’就要传遍宛洛了……我朱野也是知耻之人,与其在这里空自追悔,不如收拾治安,挽回一些德行,所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尔等也准备一下,这一年,这河南治下的游侠、大豪,给我该抓抓该杀杀,断不许再出第二个原种原大侠了!”
“谨遵命!”后面跪着的一群河南尹属员当即应诺。
“既如此,我先回去休息了,尔等也各自散了吧!也不是……也不是什么大事!”言罢,这朱野朱大尹竟然就要离开此地了。
“明公……”就在这时,一位官员忽然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当然,刚一问完这厮就后悔自己不识趣了。“那狱中的原种如何处置?”
“既然人家原种大侠不怕我河南尹,”朱野头都不回道。“便送他去见幽都王!”
“喏!”一众官员一边起身一边答道。
而等到眼巴巴的看到自家大尹消失在了视野之外,这时候为首的一名官员才黑着脸回过头来,示意远处跪在门廊处的那个狱吏起身:“听到没有?乱棍打死!然后让他家人领他回去做法事……若是他家里没钱,我们给他请道士去见幽都王!”
“喏!”狱吏哆哆嗦嗦,却也用足了力气大声应道。
“后汉熹平年间,有洛阳城郊河南尹治下氏县,县中有游侠者名原种,多行不法,为一县之害,而县中人不能制也。燕太祖武皇帝与族中兄弟、乡邻子弟游学与氏山,亦颇受其扰。一日,太祖呼其来饮,待其泥醉,购纹师刻字于其臂上。左曰:‘生不怕河南尹’,右曰:‘死不惧幽都王’。毕,乃遗其于道上。河南尹朱野闻之,笑曰:‘且送其见幽都王’。县中乃安。”《世说新语》.捷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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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洛阳城中
公孙从不担心自己会被朱野给盯上,因为干过几年郡吏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些中低层官僚的尿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氏县里的官吏们也好,那些河南尹的属官们也好,一方面会迫不得已把这个‘捅破了天’的原种给送到朱野面前,另一方面却也会拼尽全力把这件事情塑造成原种的‘个人行为’和‘突发情况’,以减轻不良反应。
所以,自己的行为虽然有些捋虎须的感觉,但深知老虎习性的自己危险性并不大。
再说了,真要是被朱野知道了……那其实也无妨,有种他就来海内名儒卢植的‘氏山大学’把几十号河北士子抓走啊?原种一个游侠头子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一群河北士子不过编了两句话玩了个纹身,又没犯法……读书人的事,能叫个事吗?
实际上,后来发生的事情也验证了公孙的猜想,原种被打死了,自己这些人屁事没有……不过令人不爽的是,严打来了!
话说,严打这种东西影响还是很大,再加上可能也有点做贼心虚的味道,所以根本不用公孙催促,没地方去玩的河北士子们就都跑到氏山上认真读书去了。甚至不止是河北士子,那些氏县本地人,宛洛各地的贵族子弟,也都个个老实了起来,尤其是他们在灵堂上亲眼看到了那个去见幽都王的原种大侠的尸体以后。
当然,这具尸体也稍微产生了一点副作用,那就是这些人如今见到那群河北士子就像是见了幽都王一样,总是脚底抹油,让想和他们做一番深入交流的公孙万分不爽。
就这样,书大概认真读了半个月吧,约莫到了四月上旬,就在这群年轻公子哥们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反倒是之前和众人作出约定的公孙第一个打破了戒律,说是要请假去一趟洛阳,这瞬间让所有人都有了逃课的借口。
公孙请假去洛阳城,当然不是去胡天海地的,他是有正事的。实际上他得到消息,一个他一直很关注的人物,刘虞刘伯安接到了朝廷诏令回到了京城……无论如何,公孙都想看看这位未来很可能会跟公孙氏有着直接厉害关系的大人物。
毕竟,和名列八骏的刘表,以及此时已经是九卿之一的刘焉相比,这位刘虞刘伯安虽然家世很高(祖父为九卿,父亲为太守),但个人的名位却明显还是差了一个档次,再加上好像还是公认的好说话……所以,公孙还是抱着很大期待能和这位见上一面,结交一番的。
“请少君稍候。”刘虞府上的门子穿着很朴素,也和传闻中的一样毫无架子,哪怕公孙明显未加冠也没有轻视的意思,而是很礼貌的接过了递来的名刺,直接进去通禀了。
但是,仅仅进去了一小会功夫,这门子就又出来了,而且依旧礼貌:“少君请回吧,主人正在堂上见客,我等不敢去打扰。”
公孙难得眯了下眼睛,这才收起名刺转身告辞。
不敢去打扰是胡扯,不然之前就不会收名刺,这必然是府中有身份的人看了名刺又问了门子情况后,觉得自己无足轻重,这才让门子出面打发了。
没办法,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层层叠叠,阶级分明。
地方上的豪强视氓首为无物,随意兼并欺压;世家大族视豪强为垫脚石,断然不会给豪强家族留一丝真正掌权的机会;而世家大族中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边郡的世族一般只能在边郡打转,很少有机会转型为经学世家,参与朝政;而经学世家掌握清贵位置,参与朝政,头上却也免不了如袁氏、杨氏这种四世三公的顶级大族把他们当做门下走狗使唤……
公孙那位老娘常常感慨自己走运,能遇到一个姓公孙的死鬼,使得她能在这世间立足。但在公孙看来,这未免有些女人见识了。人活着,就要往上看的,怎么能因为自己不是下一层的人就心生庆幸呢?
而且再说了,自己家真的很得意吗?
有钱,没错,自己老娘为自己准备了一辈子花不完的钱,但是这年头有钱到底算什么?
徐州的糜家赶着上百辆车子来洛阳贿赂权贵,以此求官,求来了吗?可要是不求官,你有钱又有什么用?
有钱你能给自己修大宅子吗,能给自己搞一辆四匹马拉的车子吗,能看八八六十四个人一起跳舞吗,知不知道什么叫逾制?知不知道什么叫狱吏的尊贵?!
而这钱终究是自己老娘赚来的,她在,自己就有花不完的钱,她不在了……那自己真的能从保住这钜亿的家资吗?
至于有势,公孙氏也算是世家大族,而且在辽西根深蒂固,很多令支人甚至只知道有公孙氏而不知道有官府,堪称当地的土皇帝。
但是辽西令支的一个土皇帝算什么啊?没来洛阳之前公孙还把自家当一回事,可来到这里才明白过来……一个辽西,不到十七八万人口,每年都只能举一个孝廉,郡治阳乐城甚至不如这氏县外的那个路口繁华。
也怪不得人家刘虞的家里人看不起自己,连门都不让进。这要是袁绍来了,那刘虞能托大不见?!
而且再说了,这公孙氏的势力真的就是自己的势力吗?
按照嫡庶来讨论,将来当家的应该是那个很早就进了学的公孙范!
按照自己老娘所讲的那些事情来看,将来整个家族都要依附于公孙瓒……关自己什么事?
努力闻达于诸侯……说的简单,连母亲口中著名的老好人刘虞都不让自己进门,那曹操和四世三公的袁绍就真的能让自己‘闻达’了?
可是,想要跳出这个阶级樊笼,不求别的,只求能够登堂入室不让人看不起,又该怎么办呢?
大中午的,公孙长叹一声,然后扭头盯着远处微微露出一角的大汉南宫发起呆来莫非,竟然还是要依靠皇权吗?也只有住在那里面的那个独夫,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把什么经学世家、大族豪强,乃至于寒门单家,来一视同仁吧?
可是,这年头皇权的代表是宦官……且不提那位南和县崔县君的忠告犹在耳边,身为士人,一旦依附宦官就是自绝于自己的出身,只说宦官的残暴,恐怕公孙自己都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
要是能有一个皇帝信任,却又不是宦官的大佬让自己攀附就好了!
“那人是谁,为何在咱们家门口站着不动?”就在街口处的公孙盯着大汉南宫胡思乱想的时候,却没注意一辆简朴的车子从自己身边驶过,然后停到了刘虞家门处,车中走出来一个刚刚束发的少年,看年纪与刘备倒是相仿,赫然是刘虞的长子刘和。
“回禀少主人。”门子赶紧低头解释了一番。“是一个据说在洛阳求学的世家子弟,刚才求见主人不成,不知道是不是心怀怨怼,竟然就站在那里不走了。”
“可是你有所失礼?”刘和正色问道。“父亲大人让你这个亲信看门,就是怕无端得罪了人。”
“断然不敢。”门子再度俯首道。“主人的教诲小的一直铭记。恐怕是这人年轻气盛,入不的门便觉得受了辱,这也是常见的事情。”
“这倒也是。”刘和点头道。“不过既然是世家子弟,为何不让他入门呢?”
“是主母否的。”门子小心答道。“她说辽西偏僻,不值一见……”
“哪儿人?”刘和猛地一怔。
“辽西。”门子低头答道。“辽西公孙氏,手上有辽西候郡守的名刺,还有自己叔父右北平长史的名刺……”
“我去与母亲说。”刘和皱起眉头道。
“少主人……”门子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劝一句。
“你不晓得。”这刘和忍不住多了句嘴。“刚刚才在杨府上得知,父亲这次来京城应该是被陛下点了幽州刺史,既然如此,这辽西名族,怎么能不见呢?而且再说了,父亲这边正式任命都未下来,连我都是在四世三公的杨家那里打听到的,结果这边公孙氏的子弟竟然就找上门了,岂不是更说明人家的不凡?”
门子连连点头,然后也不再劝,就任由这刘和进去了。
然而,折腾了一个来回以后,等刘和带着仆从出来迎接,却发现门前的街口处已经再无人影了。
公孙丝毫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和未来幽州大佬接触的机会,他满怀心事,颇为丧气的打马出城,到了晚间,却是又回到了氏山下。
“大兄不在?”公孙一脸茫然。“他不在便不在就是了,这有何妨,为何要专门候在这里告诉我?也无外乎就是宿在了氏县城中或是山上吧。”
“不是这样的。”等在院中的公孙越连连摇头,丝毫不掩饰自己满脸的复杂表情。“兄长不知道,大兄今天走了天大的运气,随一位新认下的老师去了洛阳城了!”
“什么意思?”公孙愈发疑惑了。“哪来的新老师,还去了洛阳城?”
“是当今九卿之一,光禄勋刘宽刘公。”公孙越赶紧解释道。“刘公从宛城访友回来,车轮子恰好在咱们家门前的路上坏掉了,就来咱们这里借车子,而大兄刚好在家,就出来帮忙……那刘公看大兄仪表堂堂,声音宏亮,就坐在咱们院中细细的问了一遍他的情况。本来只是借车子的,最后竟然直接收了大兄做学生,而大兄也亲自驾车护送着这位新老师回家去了。”
公孙怔了半响……这尼玛就是自家老娘嘴中大气运主角和路人的差距吗?
自己专门去拜访一个还不是很位高权重的刘虞,结果被人拒之门外,而自己这位开了挂的族兄在家里坐着,竟然就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位列九卿的老师!
真tm不公平!
“兄长不晓得。”那边公孙正在胡思乱想,公孙越却忍不住继续科普起了这刘公的的身份。“大兄走后我找人专门打听了这位宗室出身的刘公,他的来历可是真的不凡!其父就位列三公,他本人很早就被称为经学大家,入仕后更是连续做过东海相、尚书令、南阳太守,因为作风随和,向来被尊称海内长者。后来当今陛下登基,他又被征为太中大夫,为陛下讲经,如今陛下加冠成年,他自然就水涨船高,区区数年,历任侍中、屯骑校尉、宗正、光禄勋……”
“你且等等……”公孙突然打断了对方。“你说这位刘公干过什么?”
“侍中、屯骑校尉、宗正、光禄勋……都是清贵到极点的位置。”公孙越赶紧重复了一下。
“之前!”
“之前是太中大夫,为陛下讲经……”
“所以深的陛下信任?”公孙接过了话来,却是微微眯了下眼睛。
“那是自然,这可是陛下少年时期的三位正牌帝师之一。”
“你去找金大姨,请她备三份最重的拜师礼!”公孙忽的正色吩咐道。“大兄既然拜师,怎么能不备六礼束呢?明日我和你一起去洛阳帮他补上!”
“刘虞字伯安,东海郯人也。祖父嘉,光禄勋。虞初举孝廉,稍迁幽州刺史……将赴任,时瓒于洛阳,乃上门谒见,门子以边郡粗鄙,骄横不纳。瓒退,阴噬指曰:‘匹夫无礼,来日升腾,必有厚报!’”《旧燕书》.卷三.诸公孙列传
ps:公孙瓒历史上确实有两个老师,也就是说他确实又拜了刘宽为师,有一件非常著名的文物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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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峰回路转
“把你们知道的关于刘公的逸事都给我说出来,说一件送银一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时间是当日晚间,说话的是公孙,说话对象则是这氏山下乡中与亭中的一群低级吏员,而在公孙和这群吏员之间的则是一堆白花花的银锭,元宝形的,在烛火的映照下煞是亮眼。
话说,白银这玩意在汉代基本上不会作为货币来使用,汉代真正的流通货币应该是铜钱、布帛以及黄金,而白银一般是用来铸造银器的。但是,这玩意毕竟是天然的贵金属,它的价值毋庸置疑。
至于说为什么某人一赏赐别人全都是白花花的银锭,那就要去问某位恶趣味的大娘了。
废话少说,回到眼前,可怜一群低级吏员公孙为了不惹出事来,连乡蔷夫和亭长那种级别的都没请,就是一些乡书佐、里长、求盗之类的人物,全都是居住在氏山下的本地人,天子脚下有些见识,但可能一辈子都没和这么多银子共处一室过。
“我且为少君说一件刘公的事情。”一名乡中书佐第一个按捺不住,果然这读书人自古就靠不住。“刘公极度喜欢喝酒,而且为人特别懒散,很少洗手洗澡,从他老家弘农到他任职过太守的南阳,几乎人人都知道他这个嗜好,早年间洛阳城里甚至有人根据这个编过谚语,只是具体文字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原来如此!”公孙眉开眼笑,直接将一锭银子递了过去。“喜欢喝酒,懒得洗澡……说的好,可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人看的眼睛都直了,尼玛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都能给银子,那自己还瞎想什么啊?
“少君。”一名里长仗着嗓门大直接抢过话来了。“我给你说一件刘公去年的逸事……刘公这人是出了名的宽仁,去年有一次他从洛阳回弘农老家,也没带仆从,就只是一个人赶着一辆牛车顺着路走。结果走到路上,恰好遇到一个丢了牛的人,非说刘公车上的那只牛是他家的。结果你猜怎么着?这刘公一言不发,直接下了车子把牛解下来给了那人,然后自己步行回家了。后来过了两天,那人又把自家的牛找到了,非常羞愧,就专门带着那头牛来洛阳刘公府上赔礼道歉……结果刘公说,牛这东西又不是人,认错了很正常,哪里需要道歉?反倒是劳累你专门进城一趟。最后,刘公竟然又招待了那人一顿饭,才笑眯眯的将人送走。”
公孙这次是真的目瞪口呆了……这刘宽可是位列九卿的帝师啊,真大佬无疑,脾气竟然好到这程度?这要是在边郡敢有人讹别人的牲口,怕不是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了。
而且,如果说前面把牛解下来给对方,可以算是好汉不吃眼前亏,那后面人家都来到自己家里了,还这么宽仁那算什么?真菩萨心肠?
“说的好,就是这样的事情,多给我讲讲!”回过神来以后,公孙直接拿了两锭银子递了过去。
“我也知道一件事情。”又一人迫不及待的开口了。“这刘公的宽仁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据说他这人从来没发过脾气,几十年如一日,就是他的夫人都觉的怪异。于是有一次上早朝,等到刘公穿好衣冠正准备离家的时候,他的夫人让一个女婢捧着一盆滚烫肉羹进来,假装失手把肉羹泼在了刘公的身上,以此来试探……结果您猜如何?这刘公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直接拉住了那个女婢的手,问她有没有被烫着……”
有了心理准备的公孙又面色如常的递过去两锭银子。
就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听下来,一个脾气极度温和,极度喜欢提携后进,极度嗜酒,极度懒散,又极度有学问的国家长者形象慢慢的就勾勒了出来。
公孙心中大定,因为他也算是听出来了,这位刘公不是真圣人,那也是要装一辈子圣人的……而这两者有区别吗?
既然是这么一位老好人,甭管对方心里清不清楚,捏着鼻子靠上去就是了!
自己既然能搭上那位大气运族兄的一次顺风车,自然可以来搭第二次……公孙瓒难道还会觉得不爽吗?他又没少二两肉!
就这样,听了半夜的趣闻轶事,将一整摞银锭全都送了出去,第二日一早,公孙却显得精神抖擞,竟然连连催促金大姨准备东西,然后就和公孙越、韩当一起护送着车子往洛阳城中赶去了。
刘宽府上的门子和刘虞府上的门子一样随和,但是这一次人家竟然连名刺都不看,只是问了一下情况就直接就敞开大门让进去了……公孙还好,心里毕竟有些准备,这公孙越和韩当已然是目瞪口呆。
进的门来,自然有仆从一边接收礼物,一边引着公孙等人去堂上见主人家。而且非只是公孙和公孙越,就连韩当也被引上了堂,弄的后者浑身不自在他一个辽西边郡的游侠,最大不过当过两百石的塞障尉,还没正式上任,如今不过是个白身的宾客,怎么就能被引到当朝帝师,九卿之一的刘公家正堂上去了呢?
还给安排了座位!
不一会,公孙瓒先出来了,先是挤眉弄眼了一阵子,然后再出来的却是刘宽的长子刘松,众人赶紧起身迎接。
话说,这位刘松已经算是中年了,胡子都蓄得很长了,也是成家立业的人物,可一出来却也是很客气,先是通了姓名,然后自然就要讨论来意了。
公孙赶紧把自己等人和公孙瓒的关系,还有束的问题又说了一下。
“哦。”刘松捻着胡子连连点头。“礼物已经让家母暂时代为收拢了,但是贤昆仲此行除了束六礼外还有不少其他重礼,家中家风很严,到底收不收还是要等父亲做裁决的,诸位不妨等一等。”
公孙越紧张的不行,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追问了一句:“不知道刘公在忙什么?若是有大事要做,我们可以先行告退。”
“无妨。”刘松继续捻着胡子道。“家父因为收了伯圭为学生,昨晚上心情愉悦,就多喝几杯,如今还在酣睡……无论如何他午时总是会醒的,几位要是无事,不如与我一起闲坐,说一些辽西风物,也让我涨涨见识。”
公孙越和韩当愈发不知所措,这真不是自曝家丑吗?倒是公孙依旧是波澜不惊很好,只能说这很刘宽了。
这年头也没午饭这说法,公孙虽然被自己老娘养惯了胃口却也只能忍着,然后和人家这位九卿之子说些什么乌桓、鲜卑之类的话题……到了午时,果然,一位挂着黑眼圈、穿着随便,甚至手上明显黑黝黝的老爷子从里面慢腾腾的走了出来。
从刘松到公孙瓒,从公孙到韩当,众人赶紧起身行礼。
“都坐都坐。”老爷子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人活在世上讲的是一个通脱,一群年轻人何必如此拘谨?不要像我家的孩子,自幼被他母亲教着,已经失了锐气。”
刘松就在眼前,众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刚才我起床时,听我家夫人说,你们是来为伯圭交拜师礼的?”这刘宽坐下来以后自顾自的说道。“虽然听说礼物中有不少美酒,让我颇为意动,但何至于此呢?我这人向来是走到哪里学生就收到哪里,从东海到南郡,从弘农到洛阳,我这学生满地都是。而伯圭这孩子呢,仪表堂堂,又懂礼貌,出身又好,我昨日一看就特别喜欢……”
“你个老糊涂!”就在此时,堂后突然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声。“是真糊涂了还是酒没醒?!人家的礼物从束六礼到各色精美器物,全都是按三份置办的,又是三兄弟齐至,分明是这两人也想拜你为师,你怎么翻来调去就只说一个伯圭呢?!”
公孙越惊的面色苍白,韩当更是吓得直接站起身来,倒是公孙和公孙瓒还有那刘松充耳不闻,勉强拿住了架子。
“哈哈哈!”这当朝光禄勋刘宽闻言拊掌大笑。“夫人指教的是,是我老糊涂了,既然你这二人如此求学心切,那就也上前来拜我一拜吧!”
饶是之前表情各异,此时公孙和公孙越也不由大喜过望,二人赶紧上前跪拜,甚至直接口称大人,这就算是在卢植这个经学的记名老师之后,又多了一位登堂入室的真正嫡传老师了……而且还是位列九卿的当朝帝师,海内长者。
“太祖武皇帝好学,初从涿郡卢植于氏山通经传,然卢植拜九江太守,群少嬉戏无度,独帝不假声色,日夜苦读于舍中。后汉名臣刘宽过氏,隔门闻其诵声,乃曰:‘岂可置美玉于此乎?’乃推门而入,收纳入室,言传身教,士林传为美谈。”《士林杂记》.劝学篇.燕无名氏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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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花明柳暗
多了一个位列九卿的老师后,公孙三兄弟第一感觉就是眼前豁然开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之前见都没见过的人物,却如流水一般在眼前闪过,而且是近距离的接触;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国朝重事,却见天的在耳边响起;之前不知道的情况,如今也能够以一个更高的视角来俯瞰。
毕竟嘛,刘宽虽然是个喜欢喝酒却不喜欢洗手的大佬,但毕竟是当朝九卿,五天一次的朝会,哪怕算上刚成年的皇帝,那他也是跪坐在前三排的。至于他所担任的职务,也就是光禄勋是干什么的?答案是总领宫内卫兵的大总管……这个职务,有两个极度重要的职权,首先一个自然是戍卫皇宫了;其次一个,就是管理郎官。
而之前不止说过一次,汉代的郎官有一种中央党校的感觉,你举了孝廉也好,举了茂才也好,因为担任上计吏而被朝廷挽留也cd是要经过一个三署郎的位置才能成为朝廷命官的。或者反过来说,当朝廷真正准备重用一个人的时候,没有郎官资历的人是不大可能被选中的。
那么跟在光禄勋身后,所见到的才俊可就真是车载斗量了。
实际上,这公孙在洛阳刘宽府上盘桓了短短几日,就已经见到了诸多知名才俊,而这些人不是名门子弟,就是各个郡国中的翘楚人物。
比如说太原王氏的王邑,这位在刘宽门下大概是就是公孙瓒在氏山那边的地位一样。不过说实话,公孙因为对这个名字没印象所以内心是有所轻视的年纪又不大,那到了乱世又没什么名声留下,不是死了大概就是草包废物了。
但公孙不知道的是,这位在历史上其实也是一方小诸侯,割据河东多年,最后被曹操迫降了罢了……而他之所以不知道,只是因为自己老娘没那么博闻强识而已。
还有一位叫傅燮的,出身边地,年纪比公孙越还小一岁,在刘宽这里大概相当于刘备在氏山那个位置一样。但是,从刘宽到公孙瓒,从王邑到公孙越……总之,除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孙以外,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小毛孩子将来一定会有成就!就好像那氏山上,除了公孙以外,所有人都觉的刘备这熊孩子肯定不会有出息一样……
你看看人家傅燮,出身边地能文能武不说,而且非常好学,更重要的是年纪轻轻就能持重,那些书上的高风亮节,他能做到的一定会去学着做,书上批判的行径,他能避免一定会避免。同时,人家年纪尚小就已经身长七尺有余,将来成年以后,一个‘身长八尺,容貌雄伟’想来也是少不了的。
没办法,这年头就是以貌取人的,公孙瓒长得帅就能被太守招了女婿,嗓门大就能被刘宽招为学生,换成刘备那个大耳朵肯定不会有这个运道的……甚至当日刘宽能这么痛快收公孙和公孙越为学生,这个体格雄壮和容貌端正的缘故也是少不了的。
但是,公孙依旧是有所轻视的,理由跟王邑一样,总觉的自己老娘没说过的人,不是早死就是废物,这傅燮虽然肯定不是废物,但估计会早死。
最后还有一个,叫做许攸,字子远。
呃,许攸是南阳人,考虑到刘宽曾担任过南阳太守,而且后者还习惯性的喜欢在任内讲学,那么这许攸估摸着不是刘宽的门生那也是故吏,甚至两者都有……无所谓的,人家刘宽不差这个正在当郎官的门生故吏,而许攸交游广阔,似乎也不差刘宽这个老师。
但有所谓的是,这位在公孙大娘两个月三国故事连载中让人印象深刻的谋士,却和公孙一日千里,熟络的不得了。
“弟可在?”小眼睛细胡子的许攸又一次背着手迈进了刘宽府上侧院的大门。
“子远兄。”公孙赶紧放下手里让人头昏脑涨的《易》上前问候。“今日怎么有空来此?”
“哎……瞧你说的,无事便不能来找你了。”许攸笑嘻嘻的捻起了自己的细胡子。“怎么,莫不是对我厌烦了?”
“子远兄什么话?”公孙直接就笑眯眯的拉住了对方的手。“你我兄弟一见如故,这些日子在洛阳,兄长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上次帮我们兄弟引荐韩文约(韩遂)的事情我还没好好谢你呢!”
“无妨!”许攸听到一个‘谢’字,一只手和对方握着,另一只手都快把自己的胡子揪断了,脸上更是掩饰不住的喜色……没办法啊,谁让自己一生下来就对钱这个东西毫无抵抗力呢,而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个未加冠的辽西小子会那么有钱还那么大方呢?
那党人八厨也大方,可惜自己目前还不够资格去享受八厨的钱财,正想着要不要找一位不缺钱的主去跟着混呢,谁成想天上掉下来一个公孙,愣是拿白花花的银子和黄灿灿的金子把自己砸的五迷三道的!
而另一边,公孙对这许子远其实也是……呃,蛮欣赏的。
贪钱不要紧,只要能给办事就行啊!而这位许攸许子远,向来是拿钱就给办事的,无论是自己想结识什么人,还是想参与什么活动,又或者是想扬名,人家从来都不拿什么架子,只要给钱,那绝对愿意倾力帮忙。
而且,这个许攸本身是南阳人,之前就说了,这年头宛洛一体,南阳、河南、颍川这一片地方是公认的大汉朝的核心三角区,所以人家确实人脉广、路子野,经常就跟谁谁谁是通家之好,跟谁谁谁是总角之交的……
总之,这位真的是一个很合格的洛阳交际圈引路人!
那么也就难怪这二人一见如故握手言欢、臭味相投便称知己了。
就这样,二人说了几句闲话,然后就一起来到别院中向阳的一处席子上坐下,却是把话题重新扯到了交际问题上。
“弟你不知道。”这许攸略带得意的说道。“蔡邕蔡伯喈这个人官位不高,所任议郎之职也不过是一个能直接上书朝廷的光禄勋属官……也就是咱们刘师的属官了……但名声却很大,而且交游极为广阔。你若是想要在这洛中闻名,不如往他那里一去。”
“这是为何呢?”公孙虚心求教道。
“因为蔡伯喈这个人,有三件本事旁人根本拍马都够不着,号称三绝……一个是书法,这蔡伯喈的书法已经到了开宗立派的地步,俨然自成一体,这种书体,笔画中丝丝露白,似用枯笔写成,所谓妙有绝伦,动合神功,号曰飞白!”
“这个自然是久仰大名的,还有两个呢?”不仅是公孙,在别院里读书的不少人,包括公孙瓒、公孙越,还有王邑、傅燮等人,此时都难免竖起了耳朵,公孙瓒和公孙越更是理所当然的围了过来。
“还有两个,一个是文章华美,洛中无人能及。”许攸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其实,这两绝已经足够让他在洛阳如鱼得水了……弟你想想,有这种本事最适合干什么?当然是写祭文、立碑文了。所以这宛洛一代,但凡哪个豪门大户家里死了人,谁不想请他去立个碑写个祭文呢?而葬礼这种事情向来是最承情的,所以说,这蔡伯喈颇有靠死人风生水起的味道。”
“这倒也是。”公孙连连点头,却忍不住瞥了一眼在一旁认真读书的傅燮,因为他刚才清楚的看到,这家伙在听到‘靠死人风生水起’这种说法后明显的皱了下眉头。
“最后一绝,则是音律上的修为。”许攸说的正得意呢,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不过弟你可知道,这蔡伯喈当年差点因为自己音律上的成就而绝了仕途!”
“哦?”
“想当初,这蔡伯喈也是家门颇高,更兼师从名门,年纪轻轻号称经学大儒,本来前途大好……”说到这里,许攸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不晓得,当时朝中五名大宦官号称五侯,听到他的名声,知道他鼓琴鼓的出神入化,结果五个人联名鼓动先帝征召他来做官……顺便为陛下鼓琴。你当然,这音律也是雅事,臣子为陛下鼓琴也是大礼所在,可一个士人,在党锢之祸面前,不是被三公征召,也不是被朝廷选拔,而是被当朝最跋扈的五名宦官联名举荐,他蔡伯喈真要是做了这官,以后也就不要自称士人了!”
“这倒也是。”众人纷纷点头,士人宦官不两立嘛。
“于是这蔡伯喈接到诏书后,一路上走走停停,走到那虎牢关前实在是不敢往下走了,只能称病。”许攸继续笑道。“而先帝知道以后自然勃然大怒,最后终先帝一朝这蔡伯喈都做不了官。一直等到今上登基三年,司徒桥玄桥公想起他了,然后发出征召,蔡伯喈这才从头做起……却已经是半生蹉跎了。”
众人闻言愈发感慨,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典型。
“不过那些都是旧事了。”许攸摆摆手道。“如今这蔡伯喈重新出仕,交游广阔,更兼鼓的一手好琴,洛中闻名,所以达官贵人、世家子弟都喜欢去他府上玩乐,只求能闻上一曲,……于是一来二往,这蔡府却也隐约变成了洛中一景的去处。”
“原来如此。”公孙故作感慨道。“如此盛景,不知道等人有没有这个机会去这蔡伯喈府上一观啊?”
许攸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当即拽着对方的衣袖道:“这事容易,我和蔡伯喈去说,下次咱们……呃,弟也好,伯圭也罢,阿越也行,反正咱们同去,他一定会给面子的。”
“那就多谢子远兄了。”从公孙开始,三兄弟都纷纷拱手行礼。
“无妨,无妨。”许攸听到谢字后再度喜笑颜开。
话到这里,许攸原本是可以就此打住的,但得意忘形之下,这厮难免多了句嘴:“不过我有一言要说给贤昆仲听,去了这蔡伯喈府上以后,借此地与洛中才俊交往无妨,但万一遇到了这蔡伯喈本人,以礼相待即刻,万万不要和他相交太深……”
“这是为何?”公孙越略显不解的问道。
“贤昆仲不晓得。”许攸捻着胡子笑道。“你当这蔡伯喈身怀三绝,名满天下,光是受他恩惠替自己祖宗立碑定传的豪门大家都不知道有多少,而此番入仕也有数年,却为何还是一个六百石议郎呢?”
公孙兄弟哪里知道这些,自然面面相觑。
“因为太迂阔了!”许攸摇头感慨道。“他这人身为议郎,是有资格直接上书言事的。之前几年陛下未加冠时还没看出来,可是从今上亲政以后,这蔡伯喈就好像失心疯一样,总是上书说一些让大家都难堪的大实话,还自以为傲!殊不知,这天下感恩的人少,记仇的人多,这几年间,因为上书直言而失去的人心比他之前几十年攒下的人情都要多了……要不是他现在还算是咱们刘师的属吏,大家愿意给刘师一个面子,否则……呵呵!你们且看着吧,等咱们刘师一旦高升到三公之位,这光禄勋一职成了其他人的囊中之物,那这蔡伯喈免不了要亡命江湖的!你们说,这种人有深交的必要吗?”
三兄弟各自感慨,也都无言以对,公孙想起自家老娘说的那蔡邕的结局,更是感慨。
不过,这一番话却终于惹到了一位在一旁读书的少年。
“许君这算什么话?!”傅燮掷下手中的书简,愤然驳斥道。“身为臣子上书直言,本来就应该是职责所在,蔡公不计较个人得失,忠贞敢言,更是我辈楷模,与这种君子相交应该是一种荣幸,你怎么能反过来劝伯圭兄他们不要和蔡公深交呢?”
此言一出,众人赶紧来劝,公孙兄弟三人更是着急万分……三人都不傻,这要是傅燮学着那北海名士管宁来一个割席断交,然后名扬天下,那自己三人算是什么?岂不是要丢人丢到姥姥家?
不过好在许攸这个人心里透亮,大概是是看在公孙小钱钱的份上也不和傅燮计较,直接笑了笑,挥挥袖子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说有机会给公孙等人再引荐一个叫逢纪的南阳老乡……颇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这傅燮太过分了。”三兄弟送许攸出门,还未回身公孙瓒就忍不住自己的满脸厌恶之意了。“就好像这举世污浊,偏只有他一个人高风亮节一般……人家许子远所言哪里差了,难道那番话不是为了我们好?”
“其实大兄。”公孙越闻言却摇头道。“傅燮这人虽然过于耿直了些,但相较于许攸还是让人放心的……许攸这人,今天可以因为兄大方而在这里贬低蔡邕,明天也有可能因为别人大方来贬低我们。而傅燮这小子,无论如何,与之为友,总是能让人放心的。”
此言一出,饶是公孙瓒身为长兄,却也一时语塞。
“不如搬出来吧!”公孙无奈打圆场道。“对于傅燮这种人,敬而远之是最好的方式,也省的再出这样的事情。而许攸此人,当然不可以作为长久依仗,但短期内还是要靠他来经营人脉的……反正我们在洛阳也呆不长,倒也无妨。”
公孙瓒和公孙越齐齐点头,于是三兄弟商议好,公孙瓒去刘宽府上周边去寻一处小宅院,而公孙则和公孙越一起回一趟氏山,取些钱财来,也好方便行事。
“太祖年少,尝与族兄弟品评洛中人物……越称:‘许子远凶淫之人,性行不纯。’瓒曰:‘傅燮耿直无度,必招杀身之祸。’太祖曰:‘何其苛也?万事万物以人为本,人才难得,许攸虽贪,尤可用其智计;傅燮虽耿,尤可托以腹心。如是而已。’瓒与越乃谢。”《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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