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军
“此战局势如何?”公孙一边问一边抚摸起了面前脏兮兮的几案,这个几案似乎是抢来的,因为上面甚至有刀痕和血迹的残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我花半只羊腿买来的。”莫户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抢的,当时榻尤部的人正想把它批了当柴烧……”
公孙忍不住笑了笑,但却也不再去摸这个案几了:“莫户头人,你且说战局如何。”
“战局不是很好。”莫户叹了口气,但旋即又改口。“不对,其实局势应该还是挺不错的……”
“到底是好是坏?”公孙似笑非笑。
“对我们鲜卑人来说是坏。”莫户正色道。“可对于公孙少东你们汉人来说……”
“我已经加冠成年,有字了,喊我公孙文琪就好。”
“还是喊少东吧!”莫户干笑了一声。“我如今已经是安利号一级下线了。”
“随便你吧。”公孙摇头道。“你继续说,为何你们没在阳乐城下,反而是在距阳乐城五十里的这里?”
“其实就是你们汉人的反应太快……”莫户赶紧正色讲解了起来。
原来,局势跟公孙所想的虽然有所差异,但最终形势却并无两样,鲜卑人此时是进退两难。
首先,柳城太坚固了,以至于鲜卑人在那里白白浪费了时间!
想想也是,柳城是塞外诸城直面鲜卑的门户所在,城内的粮秣、兵器、士卒样样充备,即便是猝然遇袭,也不是鲜卑人能啃下的……开什么玩笑?几十年都没啃下,这次就能啃下来了?
其次,援兵来的太快太猛!
柳城往东两百里就是阳乐城,而阳乐城身后就是辽东郡、辽东属国(昌黎郡这个名字可能会更知名一些)、玄菟郡、乐浪郡……乐浪郡远一些,但是前三个郡的援兵可是说到就到的。再说了,还有辽西乌桓呢,大汉朝豢养这只狗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对付鲜卑人!
实际上,按照莫户的描述,赵老夫人的被掳可能有些弄巧成拙的感觉,非但没能用此迫使赵苞献城,反而让周围的汉军深受刺激,就连乌桓人都有点被踩了尾巴的感觉。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你们分兵围住了柳城,准备去以赵老夫人为人质去迫降阳乐城,可是还没摸到阳乐城呢,就迎面遇到了赵太守率领的援兵?”公孙认真问道。“而且援兵足足有两万骑?”
“是。”莫户深呼了一口气道。“有装备铁甲的汉军骑兵,还有和我们一样以弓矛为主的乌桓突骑,混杂在一起得有两万出头,赵太守亲自领着来的……我们根本不敢打,但又不敢撤,因为对面汉军也全是骑兵,一旦撤退恐怕就要被衔尾追击,死伤无数。所以只能勉强借着之前修筑的营盘与汉军对峙,但对峙也撑不了几天,因为没人知道还会有多少援军赶过来……据我来看,或是撤退,或是决战,怕是就在一两日间。”
公孙盯着对方眯了下眼睛。
“那个……那个赵太守的家人都还挺好。”莫户跟对方对视了一眼后,忍不住干咽了一口唾沫。“之前中部大人是想用这些人去迫降阳乐,现在是想用这些人来换赵太守暂时后撤,从而逃命……总之,都是要有大用,所以一直都非常优待,侍女都没杀,就看管在中军……”
“你们鲜卑的这位中部大人莫不是在白日做梦?”公孙松了一口气之余忍不住嘲讽道。“还迫降阳乐?”
“确实。”莫户附和道。“我一开始就觉得这种方法太过儿戏,怎么可能拿人换一座城,现在也是……但此时除了这个法子,我看那位新任中部大人恐怕也是无能为力了……公孙少东是为这件事而来的吗?赵太守派你过来的?”
“是为此事而来。”公孙点头道。“无论如何,如果能保住赵太守家人性命总是大功一件。但我却不是赵太守派来的……你想想,我要是赵太守派来的,又怎么会从身后你们莫户部那边过来?”
莫户微微一愣。
“是管着整个幽州十几个郡的刘刺史派我来的。”公孙继续说道。“你知道什么叫刺史吧?”
“知道。”
“那就好,说实话,你们鲜卑人这次公然绑走一位郡守的母亲,实在是犯了忌讳,不仅是塞外这边行动迅速,就是卢龙塞那里也是如此,好几个郡的兵马都已经到位了。不瞒莫户头人,我来之前,刘刺史已经屯兵三万在那边,并紧急选派了五千骑兵,准备急速攻击柳城,断你们后路……”
莫户面色大变。
“莫户头人,”公孙好整以暇的敲击了一下面前的几案。“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我母亲都说你这人特别拎得清……既然如此,你应当晓得,我此行,不仅是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还是在救你们整个部族的命!咱们这笔生意做成了,我升官你发财,做不成,我死在这鲜卑大营里,你们全族也要与我陪葬!”
营帐里安静的仿佛连两人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可闻,实际上莫户的呼吸声好像也确实越来越清晰。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莫户终于干笑了一声:“其实,就算是刘刺史没有派五千骑兵去打柳城,我也该努力协助少东的……这中军领兵的人物叫做柯最坦,正是那柯最阙的侄子,刚刚接位一年,形势还不是很稳,若真被他知道了柯最阙那件事情,怕是要把我杀了来收拢本部人心……”
“然后呢?”公孙不耐的打断了对方。
“然后请少东再救我一次,也救我全族一次!”莫户终于掌不住了,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而且涕泗横流,叩首如捣蒜。“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只是要务必救我一救!”
公孙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请少东下令吧,要我做什么?”好不容易抹干净脸上的眼泪鼻涕,莫户当即抬起头来一脸期待的问道。
“我们要做什么?”就在同一时刻,在与公孙、莫户相隔数十步的一个小帐篷里,昏暗的光线下,公孙范一脸嫌恶的放下了手里的瓦罐,转而朝身边几人认真问道。
“随机应变而已。”娄圭坦然答道。“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公孙范一脸愕然,然后再度像是初次见面一样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人:“不是你出的主意吗?你的奇策难道就是潜入敌军大营,然后随机应变?”
“那又如何?”
“那……”公孙范恨不能现在就宰了这厮。
“这位娄子伯的意思是,军情瞬息万变,只能定下大致方略,是不可能在一切未明的情况下作出反应的。”一旁低头喝粥的程普突然开口道。“而且我们只有区区五人,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敢问德谋兄,”公孙范不去理会娄圭,转而请教起了这个看起来更稳重一些的程普。“所谓大致方略又该是什么呢?”
“呃……”
“先要知道赵老夫人是否还安全。”这时候,娄圭忽然又主动开口,逼得程普继续喝起了粥。“若是赵老夫人已经遇难,那我们多待无益,恐怕马上就要潜出去,到赵太守那里去报信。若是赵老夫人尚在,则以救助赵老夫人为主……毕竟这是辽西郡守之母,郡守如国君,也算是公孙氏的主母了,更是身为郡吏的公孙文琪的道义所在,所以,只要能在这万军之中救下这人,全了赵郡守忠孝之道,不说太守本人会感激涕零,就算全天下人,那也是要个个侧目的!当然,如果能在救人之余再做些有助于战局的事情,那就再好不过了……”
公孙范强压着腻歪心反讽道:“至于如何救人,又如何有助于战局,想来娄子伯你就只有随机应变四字了?剩下的,都是要我兄长自己去以身试险?”
“我终究是替文琪想起了这如何破局的一点。”娄圭冷笑道。“不知道公孙范你个当弟弟的又做了什么呢?”
公孙范当即憋得满脸通红。
“两位。”程普此时已经大口喝完了一小罐略显腥膻的羊肉粥,便顺势将瓦罐放在了地上。“你们二人,一个是公孙主计的弟弟,一个公孙主计的宾客,所谓事兄、事君……如今,公孙主计一个人在外面与敌人周旋,生死不明,而两位却在这里抱着肉粥斗嘴斗狠,这是做弟弟和做宾客的道理吗?我程普此行,是感念公孙主计的勇气与忠义,是来此做大事的,可不是来听两位像妇人一样吵闹的!”
“德谋兄说的没错。”此时,韩当也已经喝完了一罐,正帮着自己和程普去桶中盛肉粥呢。“我韩义公虽然不晓得什么计谋,可却也知道此行只有我们五人而已。那救人也好,乱军也罢,甚至是马上逃命也行,都是要力气的,而且十之**是要跟人搏命的……你们二人不吃东西,真撑得住吗?”
公孙范与娄圭对视一眼,都是满脸羞愧,转而各自低头强咽起了腥膻的肉粥。
就这样,时间来到中午时分,就在营帐内的四人不明所以、忐忑不安之时,公孙却随着莫户来到了中军大营处。
“莫户头人!”
“莫户大人!”
“莫户首领!”
“莫户头人,大人让你进去……刀子放这儿就好,后面这位勇士也是如此。”
风水轮流转,一年多的时间,对于有些人来说,无外乎是跑了一趟洛阳,被各自高端人士鄙视一下智商,但对于边境上的小部落而言,那就是翻身做主人了。
前年冬天的时候,莫户还只是个只能凑出来百八十个歪瓜裂枣的边缘部落首领,而此时却是能出三百勇士,而且兵器、皮甲、弓箭齐备的有力头人了……鲜卑人的尊卑观很直接,这种变化,就已经足够让原本看不起他的人转而尊重他了。
“柯最大人。”解下武器,刚一进入大帐中,莫户就直接拱手一礼,然后就要下跪。
“坐坐坐……不要在意。”坐在上首的柯最坦赫然是一个披头散发、胡子拉碴,还裹着一件狼皮袍子的年轻人,这个年纪就能统帅上万骑兵,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相对而言,公孙竟然还得朝对方似模似样的鞠躬行礼……得亏没让下跪!
莫户盘腿坐到了门旁边的一个脏褥子上,公孙则低头站到了他的身后,而刚一站定他就听到了一声猫叫……
斜眼偷看过去,却发现那个柯最坦之所以懒得让自己等人行礼,竟然是因为他在逗猫!自己是不是该谢谢这位猫祖宗?
“莫户头人忽然来找我……是不是又有人偷你们莫户部的东西了?”这柯最坦一边撸着猫一边有些无奈的张口问道。
“不错!”莫户闻言当即面色涨红。“柯最大人你得为我做主才行!这都是第五次了,前后丢了四五袋粮食、七八件武器,再富有的部落也禁不住这种偷法吧?”
此言一出,坐在周围的柯最部腹心头人们纷纷失笑。
“这事我晓得了。”上面柯最坦也是有些无奈。“不过莫户头人,你也不用太操心这个了……我也不瞒你,明日咱们就要挥军与汉军决战了,那群漠北来的野人偷不了第六次。”
想好的理由上来就被堵了回来,莫户不禁为之一滞,但随着后背被人这么轻轻一顶,他还是马上又摇起了头来:“柯最大人,不是我给大人你添麻烦,而是我们莫户部便是一晚上也不能和那几个部落住在一起了……今天早上,若非我管束得力,只怕当场就要火并起来……族人们的火气太大!”
柯最坦松开手里的小猫,忍不住皱眉道:“那你想如何呢?莫户头人,我得警告你,前面有汉人大军盯着呢,你得给我管好你的族人……真要乱起来,我绝不手软!”
“大人。”莫户一脸恳切。“所以我才来找你的嘛……前面有这么多汉人,真要乱起来,整个大营都得遭殃,可是族人的火气是越来越盛……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就现在,让我们莫户部换个地方?也省的真闹出事来。”
柯最坦闻言一时没有开口,倒是旁边一名本部心腹忍不住一脸警惕的打量了一下莫户:“莫户头人想换到什么地方?”
“后营如何?”莫户一脸希冀。
此言一出,营帐中的其他人个个变色,而柯最坦干脆冷笑了出来:“你怎么不说让我许你今天就撤回去?都说你莫户奸猾似鬼,今天果然是见识了……是不是准备明天一开战,就直接带着你的族人往回跑啊?还顺便吞并两个空虚的小部落?”
莫户连连摇头:“怎么会呢?大人一定要信我,我岂是那种卑鄙小人?”
“莫户头人!”柯最坦盘腿坐直身子,正色说道。“我明白的告诉你,明天一仗还要指望着你的勇士出力呢,后营是万万不会让你去的。你也不要再提这个要求了,再说下去,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莫户面色尴尬:“那……中军如何?”
“什么?”柯最坦一时没能听明白。
“中军……”
“喵呜……”
就在此时,营帐中的跨刀持矛的侍卫、鲜卑中部的‘官吏’、柯最部本部的心腹头人,还有柯最坦本人,都忽然被一声猫叫给吸引住了目光……只见那只从赵太守家人车里抢来的,很像是小老虎的‘异兽’,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来到了莫户身后,并对着他那个身材高大的随从武士直叫唤……还想顺着裤腿往上爬。
公孙一动不动,背上却已经冷汗涟涟了。
话说,他刚刚还想谢谢这位猫祖宗呢,没白养它几个月,让自己免去一次下跪之辱,结果,此刻却要因为这几个月的养育之恩,反而葬身在此处吗?
“这小东西……竟然认得莫户头人族里的勇士?”柯最坦忍不住朝莫户笑问了出来。
“说起来,这位勇士有些面生啊?”坐在莫户对面的一个秃头鲜卑首领也忍不住开口道。“我刚才就想问的,莫户头人之前身边跟着的,不一直都是个结着发辫的勇士吗?好像叫阙力……”
莫户神色僵硬的回过头来,和公孙对视了一眼……说实话,前者这时已经紧张到说不出话来了。
脚下的猫又叫了一声,并再度尝试攀爬公孙的裤腿,周围已经有人探头探脑的去打量低着头的公孙了。
而就在此时,公孙忽然把手伸到了怀里……这个动作让莫户心里哇凉哇凉的,只觉得自己再无幸理,实际上,周围已经有鲜卑武士警惕了起来,甚至有人已经将长矛隐隐对准了他。
不过,就在下一刻,这个披散着头发、脸上涂着黑油的高大武士却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肉干,然后蹲下身低头喂给了那只‘异兽’,而那只‘异兽’也顺势在对方手里舔了起来。
满营哄笑,就连坐在上面的柯最坦都忍不住拍打起了自己的膝盖。
莫户面色发红,却也是忍不住脸上的笑意:“让大人和诸位头人见笑了,这人最是贪吃,跟我出来还带着肉干……”
“这算什么?”柯最坦一边摇头一边笑道。“我刚才还以为是赵太守的亲信宾客混进来,想要刺杀我呢?!”
莫户再度讪笑。
“莫户头人刚才说要把营帐移到来中军?”上首的那名柯最坦部亲信也再度想起了刚才的对话。
“是!”莫户赶紧回过神来朝柯最坦正色恳求道。“来中军的话,大人总不会再怀疑我想跑了吧?便是明日大战,我也可以做先锋,跟着大人的本部中军列在最前面……”
柯最坦止住笑意,然后饶有兴致的盯住了莫户……又或许是盯住了莫户身旁那只努力啃着肉干的‘异兽’也说不准。
总之,看了良久后,这位年轻的鲜卑中部大人终于还是开口了:“也罢,准了……正好中军这里也有一件事情,要麻烦精通汉话的莫户部来做!”
正在低头喂猫的公孙心中不禁一动。
“辽西边郡,直面鲜卑,屡遭入寇,太祖居于此,以弱冠之龄屡逆战之。尝以三十骑夜袭敌营,生死一瞬;又尝以数人潜入敌万军之中,直面敌酋,险遭不测。其为人不惜生死,乃名扬州郡。母数责之险,太祖当面谢之,仍不改。州郡中人多称其忠义,太祖当面辞之,后固笑也。众皆不解,以娄子伯追随日久,乃固请之。子伯曰:‘公家中素习商旅事,故自幼知利之所在……以三十骑劫营者,阻其道也,以数人潜入万军中者,知功在彼处也。公之行事,颇谓见小利而忘命,行大事亦不惜身也!何苛乎,复何赞也?’”《新燕书》.卷七十.娄圭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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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临阵(上)
“兄长真神人也!”
当日晚间,莫户部位于中军的一处帐篷里,满身羊膻味的公孙范见到公孙后实在是没有忍住,直接就拽着对方的手神色激动地说出了这句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是努力压低声音说的。
而一旁的程普韩当二人虽然没说话,但神色中的惊愕与佩服也是遮掩不住的。
想想也是,他们几个来到这里以后,稀里糊涂的往黑洞洞的帐篷里一躲,从上午到下午,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然后一出来就发现,公孙非但策反了一支三百人的有力部落,而神乎其神的把这个部落运作到了中军敌酋的跟前。
还有比这更好的局势吗?
这几人中,也就是娄圭因为在安利号会计房中察觉到了一些信息,发现很多边境上的小部落跟安利号往来密切,觉得可以利用一下,然后建议公孙不妨往这个方向试探一二,说不定还能趁机潜入敌营,相机行事呢!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公孙文琪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就这还不算,最后进入到这个帐篷里的莫户,也是汉话流利,登时又把公孙在帐篷里从容喂猫的胆气给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听得公孙范等人更是佩服无比。
当然了,坐在上首,面色如常的公孙自然也不会跟这些人解释,什么叫做柯最阙的人头效应,这么大一个把柄在手里,又连恫带吓的,这莫户和莫户部想不‘绘声绘色’都难!而且,他也不会告诉这些人,什么又叫做柯最坦帐篷里猫咪测不准原理,那柯最坦就是一拍大腿同意了这个自己原本并未做多少期待的要求,自己又能如何呢?
反正……不如就让这些人把自己当做神人好了。
就这样,坦然接受了一番吹捧之后,公孙却忽然听到程普沉声问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既然如此,敢问公孙主计,今夜何时袭营,好宰了那个鲜卑的中部大人?”
“而且,”公孙范也赶紧朝莫户问道。“赵老夫人的囚禁之处可曾打探清楚,彼处有多少兵马?”
帐篷中旋即安静了下来,众人皆盯住了这行为动作颇为猥琐的莫户……毕竟,按照众人所想,既然手中有三百兵,又如此轻巧的混到了中军帐前,那自然要是在半夜突然发动奇袭了!
只要杀了那柯最坦,然后再护住赵老夫人,那自然会一战功成。而且这一次还根本不需要担忧援军的问题,因为赵太守就在对面十几里处扎营,他但凡看到这边出了乱子,自然会尽起大军来救自己母亲的,绝不会有半点耽搁……如此距离,骑兵呼啸而至,几乎是瞬息之间。
“我去问了下,看押之处似乎就在那柯最坦本人的主帐后面,到时候咱们杀了柯最坦,就能直接扑过去,至于看守人数……”话到这里,莫户难免有些紧张了起来。“难道不是一打起来,整个中军数千人都会来围攻我们吗?”
众人一时无言。
“确实。”娄圭忍不住嗤笑一声。“万军之中,于敌人腹心开花,还问什么彼处多少兵马?我辈能指望的,不过是期待赵太守的大军速到,或者这些鲜卑人自乱罢了。”
饶是心情不爽,公孙范此时却也没心思和娄圭再多嘴,因为对方所言,其实并无差处。
“若是能与对面的赵太守约定时间就好了!”程普忍不住蹙眉道。“不过听公孙主计适才所言,明日这鲜卑人就要挥军与赵太守决战,那便是想潜出去联络恐怕也是来不及了……”
“不妨。”韩当也瓮声瓮气的说道。“行军打仗吗,本就是看老天给不给面子的事情,刀剑无眼,流矢无情,尽力去做便是……何况,我们已经来到敌军腹心之中,从大局上来说,此战必胜,从我们这边来讲,也有三分把握来竞得全功!如此……我韩当以为,足矣!”
“确实!”公孙范的勇气也鼓了起来。“我辈区区五人到此,竟然已经有了三分全胜的把握,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兄长尽管下令,这一仗必然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公孙氏的威名!”
公孙一言不发,只是轻轻扫过了眼面前的五人,最后竟然把目光落在了莫户身上。
“公孙少东在上!”莫户见状赶紧扑通一声再度下跪道。“莫户绝不敢有二心,您尽管下令,我部三百武士,今夜都是您的忠犬!”
公孙范等人无不愕然,再瞥向公孙时俨然愈发敬畏。
公孙微微摇头:“莫户头人何必如此作态?我若是信不过你,一开始就不会来你这里,更何况咱们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你且起来,我问你,我之前让你查探的另外一件事可有了结果?”
“喏!”莫户赶紧起身,然后重新盘腿坐在了地上。“公孙少东所料不差,我自己还有派出去的族人都察觉到了一些迹象,这些柯最部的中军精锐,还有柯最坦的心腹部落们,都在偷偷收拾行李……”
娄圭闻言当即蹙眉:“他想跑?!”
“没接阵就想跑?”程普也是皱眉。
“为什么?”公孙范大为不解。
“或许是刺史大人从卢龙塞派出的援兵被他察觉到了。”公孙一开口那莫户就连连点头,而公孙范等人也都赶紧一脸恍然的跟着点起头来。“又或许是他心里一开始就没有战意……按照莫户头人所言,他这人是刚刚接手部落不久,也是刚刚出任鲜卑中部大人,人心未服,部落内部多有杂音。你们想想,这时候他若是打了败仗,本部亲信损失惨重,只怕、柯最部内部就能把他掀了,檀石槐都护不住。”
“公孙少东这话是极有道理的。”莫户一脸叹服。“换成我这时候也是不敢打硬仗的……实际上,我之前就听人讲,这个柯最坦这次集结大军出来攻击柳城,本身就是檀石槐大汗的亲命,不得不来而已。”
“可是……既然没有战意,那他围住柳城做个样子便是,为何又要试图进袭阳乐?”程普颇为不解。
“投机罢了!”公孙冷笑道。“他根本就是半点战略全无,只是恰好在柳城撞到了赵老夫人,自以为奇货可居,所以才来试图迫降阳乐罢了。结果路上迎面遇到赵太守的大军,他瞬间就又被吓破了胆……其实我今日在敌营帐中就想明白了,一群鲜卑野人,制度不全、文字不通,立个大营连望楼都不会修,懂个屁的大局?见到小利就忍不住伸手,遇到硬骨头就忍不住腿软,能出一个檀石槐已经是上天眷顾了,还真指望这鲜卑人个个都是人物?”
莫户面色为之一黯,其余众人则纷纷点头,颇以为然。
“所以,”公孙环视众人道。“如我所料不差,这柯最坦明日根本毫无战心,他根本就是将全部希望都押到了赵老夫人身上,一心指望着赵太守能放他一马而已,然后不管成与不成,恐怕都会直接拔腿就跑。还有莫户头人……”
“在。”莫户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他今日许你进入中军,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公孙继续冷笑道。“只怕是觉得那赵老夫人颇有风骨,明日很有可能会交涉不成。既然如此,不如让你们莫户部这个精通汉话的部落上前负责交涉……也好让你们在阵前做个垫背的!”
莫户嘴唇颤抖了两下,终于还是没说出话来。
“是莫户部明日去带老夫人阵前交涉吗?”娄圭忽然醒悟。“既然如此……”
“不确定。”公孙凛然道。“但不管如何,明日阵前,老夫人全家十之**会被推到阵前,而莫户部既然被拉到中军,明日自然也可自请担任先锋……那时候的机会必然会比夜间强太多!”
“是了。”娄圭以掌击地道。“夜间不明老夫人具体所在,明日阵前却看得清清楚楚;夜间赵太守的大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抵达,而明日阵前却是须臾能至;更重要的是,夜间我们便是骤起,也未必能救……”
“不必说了。”公孙瞪了对方一眼道。“我意已决,今夜并不袭营,而是明日阵前决断……你们听我命令!”
“喏!”包括莫户在内,五人赶紧俯首。
“莫户头人,你明日在军帐中要自请为先锋,等老夫人全家被推到阵前时,你更要毛遂自荐上去做翻译!而老夫人逃走时,你也要尽全力阻断追兵!”
“请公孙少东放心,莫户部全族姓命都在您这里,断然不敢误事。”
“程普、公孙范、娄圭……”
“在!”
“赵府君的家人一共有三个紧要人物,分别是老夫人、太守夫人,和太守千金。明日她们被推出去以后,不管莫户头人是否得到机会上前扈从、翻译,你三人都要扮作鲜卑兵跟在后面,只要听到我在后面发声,就一人一个,即刻护住这三人逃走……记住,不要往赵太守阵前乱冲,数万大军对峙,那样只怕会弄巧成拙,往边上跑,赵太守必然会晓得厉害!”
“喏!”程普答应的极为干脆。
“是!”娄圭面色发白,嘴唇也在发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
“喏……可是兄长你呢?”公孙范答应后却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我与义公兄留在敌阵中。”公孙坦然答道。“毕竟拿不稳的事情太多了……不讲别的,若是莫户头人被叫到阵前传话,那谁来指挥莫户部的三百人去阻拦敌军?我们几人里,总得有个真正做主的在莫户部这里坐镇吧?”
众人心中一凛,却是都反应了过来,公孙这既是要留下来督军的意思,也是要以自己为质的意思……毕竟,如果没有相应的大人物留在敌阵中,自己首领又不在,那莫户部三百人凭什么舍命阻隔敌军?
“公孙少东!”莫户果然也再度俯首道。“请您放心,公孙氏的威名在辽西是大大的厉害,我今天回去跟我弟弟那头蠢驴还有其他心腹说个清楚,到时候再把您公孙氏的名头搬出来,那明日就算是我不在,他们也一定会老老实实听您驱驰的……”
“那就好,辛苦莫户头人了!”公孙收起严肃脸,难得朝此人和煦的笑了一下。“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回去交代一下心腹,让他们做好准备,然后就早点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场苦战呢!”
莫户再度跪下来叩首,然后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剩下众人则一时无言。就这样,等晚饭送来,几人勉强再度商议了一些第二日的细节,然后又收点好武器弓矢……便按照公孙的吩咐,在这个脏兮兮的帐篷里铺开羊皮,直接睡下了。
然而,随着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帐篷里渐渐响起了鼾声之时,却突然有人开了口:
“兄长!”
“怎么不睡?”公孙动都没动,就势喝问了起来。
“下午在那边着实无事可做,已经睡了一会。”黑夜中也看不清动作,也只能听到公孙范的声音罢了。“而且,我有一事不明……”
“说。”公孙颇为不耐。
“我总觉得兄长选在白天而非晚上,并非只是因为白日间胜率更大。毕竟晚上若是出其不意,敌营上来就乱掉,我们几个有勇力的青壮,还有三百兵丁,说不定会更安全一些。白天的话,万军阵前,一个不好,怕就会成为万矢之的……”
“但是夜间起事的话,赵老夫人她们很可能会死的不明不白。”公孙有些无奈的解释道。“夜战、数万军士、营寨起火、各自为战……我问你,三个女人,我们又多大把握保全?死了一两个又怎么办?全死了又怎么办?”
“她们死了又能如何呢?”公孙范压低声音问道。
“她们死了,人心难测,赵太守必然会厌恶我们,甚至很可能会因此迁怒于我们几人,乃至于迁怒于整个公孙氏。”公孙无奈答道。“别忘了,这位府君是赵常侍的族弟,老夫人是赵常侍的婶娘,一旦迁怒,我们公孙氏怕是要有灭顶之灾……”
“而如果在万军阵前,在必死局面之下,当他的面救人,便是他家人全都亡于流矢,那也跟我们无关,那也要感激我们,感激我们公孙氏……兄长是这个意思吗?”公孙范似乎忽然有所醒悟。
公孙困意已经涌了上来,实在是懒得再张口答复。
“兄长!”公孙范忽然带起了很大的动静,似乎是坐了起来。
“又如何?”公孙无奈质问道。
“你我兄弟其实一直很少亲近。”公孙范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激动。
“然后呢?”躺在那里,闻着脑后羊膻味的公孙愈发不耐。
“但今日,请务必让我这个当弟弟的为你尽一份力!”听声音,公孙范几乎是在咬着牙说话。“明日兄长与程普、娄圭去救人,然后直接逃走,我与韩当留在敌阵中替你阻敌!”
“这又是为何?”公孙无可奈何的打起精神问道。
“我是公孙氏的嫡脉长孙,若说莫户只认兄长我是信的,可这莫户部既然是辽西本地的部落,没理由只认兄长却不认我……”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为何突然要如此做?”
“兄长,我是公孙氏嫡脉长孙……”
“我知道!”
“祖父自幼教我,无外乎是要让家族兴盛之类之类的。”公孙范的语气愈发急促。“然而今日我才知道,若要公孙氏大兴,可以没有公孙范,却不可以没有公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围的鼾声似乎一起停顿了一下。
“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来替你阻敌,兄长务必保住有用之身!”公孙范语气激动的撂下此话,然后又是一阵,俨然是再度躺了下去。
鼾声再度响起,公孙良久方才回复:“我晓得了……”
“公孙范,字文典,太祖从弟也,公孙氏嫡脉长孙,曾祖、祖、父皆两千石。昔辽西郡守母为鲜卑所掳,范与程普、韩当、娄圭从太祖披发裸足潜入敌营,说的莫户部反正。太祖深夜定计,言翌日发兵,范与普、圭等执太守母疾归汉军阵,其自为质留于敌阵,与莫户部阻隔敌军。范不受,以莫户部鲜卑种不足取信,且以数百胡兵临万军阵间,固危矣,愿以身替之。太祖辞让,范跪地曰:‘天下崩坏,可无范,不可无兄。’普等皆以为然,太祖遂从之。”《旧燕书》.卷三.诸公孙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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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临阵(中)
翌日清早,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众人就能隐约看到两大片炊烟在相隔十几里的地方各自升腾,然后在空中轻易搅合在了一起没办法,十几里的距离对于空中的青烟来说实在是毫无意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实际上,这个距离对于几乎全数都是骑兵的双方军势来说,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而由此看来,即便是逃跑,这柯最坦恐怕也是被迫的,赵太守那边绝对是被骤变给弄红了眼,这才会像是一头被激怒的老虎一样直接扑了出来。
想想也是,这事摊谁谁能甘心?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啊?!
由于昨天的突发状况,公孙这一次没有再冒险跟着莫户进入中军帐,而是跟营中的大部分人一样,在早饭后就开始再度检查弓弦、擦拭刀剑、修检长矛……而一直到这个时候,公孙才真切感受到了鲜卑与大汉之间的差异。
放眼望去,也就是少许富有的部落才配备刀剑这种用铁量极多的的兵器,大部分鲜卑人的标配应该是弓箭与长矛,前者只需要箭头是铁制,后者也是类似,一个铁制矛头就足以造成杀伤力。
至于说汉军中几乎普及到每个士卒身上的铁甲……公孙似乎只有昨天在柯最坦的大帐中见到了一些,但现在想来,应该是那些头人,还有柯最坦这个中部大人最信任的亲卫才能享有的待遇。
所以说,怪不得会有一汉当五胡的说法,也怪不得汉军区区两百人就有一个秩六百石的曲军侯,两百汉军值这个价。
不过,当公孙将目光对准这大营中几乎到处都是的马匹时,却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不管如何,这鲜卑人是有自己一套可取之处的,不然何以成为万里大国?又何以成为大汉最主要的边患?
自己跟鲜卑人接触了那么久,难道不晓得吗?一个健壮牧民,带上弓箭、长矛,还有一匹马,就足够对任何人造成生命威胁了。
而自己也在其中!
“兄长!”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公孙范已经牵来了两匹马。
原来,此时莫户已经参加军议回来,整个鲜卑大营也都开始沸腾起来……各部俨然已经开始在各自头人的带领下出营列阵。
“莫户说他争取到了前阵的位置。”公孙范低声解释道。“我们要先出营。”
“最好不过。”公孙有些心不在焉的上了其中一匹马,但旋即又翻身下来。“阿范,咱们换下马……”
公孙范茫然不解,但还是把胯下的白马让了出来。
“战阵之中刀剑无眼。”公孙稍微解释了一句。“我直接纵马就逃,骑什么都无所谓,你留下阻敌的话,战阵之中白马太过显眼……”
公孙范微微俯身,但此时却也紧张的不再敢多言了。
就这样,营门大开,万骑缓缓而出……
而列阵对垒,也并不是像想象中的那样一开始就集结大军推进,然后算准距离停下。
实际上,双方的游骑从早上开始就在前方一处宽阔地点相互试探;接着,双方很快又有小股精锐试探性的扑出来阻吓对方抢占优势地形;最后,竟然是莫户部受命与一队鲜卑中军精锐集结在一起,以近六七百骑的规模忽然加速前行,来到前线后,与对面一只近千人的乌桓突骑打了个照面,相互射了几箭,算好距离,然后再各自约束游骑,后退数百米,方才彻底定下了两军对垒之处。
但所谓小心试探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双方的军队按照事先的排兵布阵,分拨次各自疾行前往……数万骑兵拉开阵势,卷起的尘土真真是遮天蔽日!
而一个多时辰后,两军稳住各自阵脚,以相距数百米的距离当面相对。而双方统帅恐怕都未曾想到,就在这两军对阵之际,鲜卑中军的最前方,竟然藏着五个汉人。
最先出来交涉的不是鲜卑人,而是汉军,一名通晓鲜卑语的低级汉军军官直接一边呼喊一边打马而来,而鲜卑人也放开军阵任其直入中军。
“我家太守让我问你,他母亲、妻子、女儿俱在何处?”这名看装束约莫是个屯长的汉军来到中军阵前后,也不去辨认谁是领军的大将,直接就勒住战马质问了起来。“若是已经遇害了,先说出葬尸之处,他自会在杀了你们之后前去祭奠;若是还活着,趁现在交出来,待会必然与你们一个好死!否则此战之后,不管生死,必然会烹了那主事之人分与万军食之!须知道,来时我家太守就已经在营中架起了一个大釜,专待尔等!”
鲜卑中军的诸位头人闻言各自色变,而那心无战意的柯最坦干笑了一声后,却是赶紧回话道:“我乃鲜卑檀石槐大汗部下,中部大人柯最坦,现在有一言,请这位壮士替我转告给赵太守……我们大鲜卑虽然与大汉是帝国,可我在柳城遇到他家人后却一直都以礼相待,战阵之中,几位随侍的勇士自然是死了,可他的母亲、妻子、女儿,全都好生呆在我营中……”
“那便直说放还是不放?”汉军军官不耐道。
“母子亲情,焉能不放?”柯最坦赶紧答道。“我乃是鲜卑贵人,难道不晓得你们汉人最重孝道吗?但请这位勇士回去告诉赵太守,人可以放,而且放人之前我会还让他亲眼看一看他的家人到底是否平安,不过仅限十人去阵前相见……当然了,若是他能确定无误的话,还请赵太守看在我全他孝道的份上,先撤军到阳乐城,等我大军走后再来取他母亲,我柯最坦一定保证他母亲的安危。”
汉军军官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这个年轻统帅,冷笑一声,然后直接打马而走。
“莫户头人何在啊?”
随着柯最坦一声大喊,原本就在中军前沿位置的莫户部阵中不禁骚动了起来,从莫户到他的几个心腹,从公孙到娄圭,几人纷纷忍不住握住缰绳各自对视……看来,公孙还是猜对了那柯最坦的心思!
不过,这也不是多想的时候,公孙当即就与程普、娄圭打马上前,簇拥着莫户,径直往柯最坦跟前走去。
“莫户头人。”远远的看到对方过来后,那柯最坦立即坐在马上吩咐了起来。“你精通汉话,待会带着我的一队本部精兵,还有那赵太守家人一起上前,务必告诉那赵太守我的诚意……只要撤军,他的母亲妻女就全都无恙,但若是他不同意……榻尤!”
“属下在。”一名直属于柯最坦的秃头心腹赶紧勒住马匹往前探出了半个身位,他身上赫然披着一件鲜卑军中极为稀罕的汉制铁甲。
“你不用管莫户头人交涉如何,只要护住那赵太守的家人,莫要被他们夺了去就好。”柯最坦厉声吩咐道。“到前面见了人,射出一支箭,许他们走近半箭之地相互说话。但要是再往前,不管是赵太守一个人,还是对方大军掩杀过来,你就直接动手从最小的那个开始,依次把人杀了!总而言之,除非是我与你派心腹告知放人,否则你就带着人在那里与我看住了!”
“属下明白了!”这个唤做榻尤的秃头大汉赶紧答应。“汉人过半箭之地就直接杀,否则就一直看护着那三个女人等大人消息!”
“说的好,去和莫户头人将人带出来吧!”柯最坦这才点头,而他的目光扫过莫户身后三骑时,却也没做多想,反而顺势从马后的挎包中掏出一只猫来,掷给了公孙。“那个莫户部的……把这个也带上,若是那赵太守给面子,便将这个也还给他。”
公孙将小猫揣到怀里,也不多话,直接在马上微微一俯身,就跟着莫户去了。
“不会是哑巴吧?”柯最坦有些烦躁的摇摇头,但大军之中,终于还是没做太多理会。
而就在这边准备押解着三个女人往两军阵间走去时,另一边的汉军阵中,却是一片混乱。
“太守不可以去!”这是郡中兵曹椽死死拽住了马首。
“赵公是三军之首,你若是出了差池,莫说尊母能不能救回来,这三军无首,又是汉军、乌桓混杂,又是三郡混编,到时候怕是要出大岔子!”这是前来助战的辽东属国长史拉住了对方的甲衣。
就连旁边一名一直眯着眼睛的高大乌桓首领,此时也忍不住束马在旁劝道:“赵太守,我知道你们汉人讲究孝道,可如今真假不辨认……不如让我侄子塌顿上前替你大略观一下虚实,他这小子武艺超群,您尽管放心……”
“自己母亲的事情,怎么能让别人代劳呢?”马上披着铁甲的赵太守忽然拿掉了自己的头盔,只见他双目赤红,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纷纷自觉避让。“丘力居单于……”
“我在。”那乌桓首领赶紧颔首。
“你现在就在我面前立誓,若是我赵苞没有回来,你也要服从辽东属国韩长史的指挥,继续作战……不把这股鲜卑人打到柳城后面,就绝不撤兵!”
丘力居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才刚刚到任没多久的辽西太守,待他将目光移到对方那赤红的双目上时,终于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指天明誓:“也罢!我丘力居在此立誓,不管是赵公此行是否有事,都要服从汉军指令,将阵前的鲜卑人逐至柳城方可撤军!否则,否则便让我丘力居亡于非命,被马蹄踏为肉泥!可行了?”
赵苞微微颔首,转而又看向了马头处的下属郡吏:“莫非你也要我逼你当众立誓吗?速速回去指挥兵马!”
这郡中的兵曹椽无可奈何,终于也是松开了手。
“韩长史。”赵苞最后看了身旁的辽东属国长史,却又将自己的头盔递了过去。“请你放心,我赵苞自幼被母亲教以大义,心中已有定计……若我回来且不说,若回不来,还请你替我统帅三军,为我全家报仇!不要忘了,营中大釜还在煮着呢!”
那韩长史一声长叹,终于还是松开对方甲衣,然后双手接过了对方的头盔,并恭恭敬敬地捧在胸前。
事情到了这一步,赵苞再无留恋,只率九人,直接迎上了前方已经隐约可见的鲜卑一行人。
“就在此处!”那个唤做榻尤的铁甲秃头大汉直接立马在一处小缓坡上,然后回头用鲜卑语吩咐。“把三个女人带上来,留三人下马,与莫户头人他们站在女人后面,看好她们,也是随时准备动手!剩下的十几人骑着马立到小坡前面去,以防对面冲阵!下了马之后就把马赶回去,不要放在一旁,省的被利……你个狗才,听到没有?我让你放马!”
“这鲜卑狗还挺周到!”娄圭虽然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看着对方如此排列阵势,还放回了马匹,也是忍不住又惊又怒。“人都绑着双臂了,怎么还这么小心?”
“闭嘴!”公孙无奈斥责道。
“那三个莫户部的!”站在坡上的榻尤忽然又注意到了这三人。“你们三人分出两个到左侧,也下来把马放走……”
“我们莫户部的人只听自己头人的话!”公孙不待对方说完,就用有些口音不对的鲜卑语驳斥了起来,说着,竟然还直接拎着长矛打马来到了那榻尤跟前。“你榻尤便是柯最部的亲信,那也管不到我!”
娄圭与莫户几乎吓得的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强做镇定的四处去看风景。
然而,那名唤做榻尤的秃头瞪大眼睛看了看公孙,又看了看公孙手里的长矛,再看了看一旁四处乱砍却根本一言不发的莫户,终于还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随便吧,也不差你们三个……不过你们莫户部还真是,汉话这么利索,鲜卑话反而不行!也不晓得算不算鲜卑人了!”
说话间,远处十骑飞驰而来,那榻尤见状赶紧举弓射箭,公孙则就势退了下来。
“左侧有一小丘。”程普确实是个有胆色的,如此情况下还能保持镇定的也就是他和公孙二人了。“待会我们三人策马过去,一人捞起一个,直接跑到那边躲避。”
“看到了。”公孙低声答道。“我刚才出言其实是想让老夫人注意到我,但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连我这个跟她见过数面的人都没注意到……所以,就别指望着她们能配合了。”
“既然如此,就必须要先杀掉秃头和那三个负责行刑的人了。”娄圭咽着口水低声加入讨论。“不然不方便救人。”
“而且还要等到赵太守后撤到安全境地才方便动手……”程普补充道。“不然人没救成,反而赔进去一位太守,那我们就真是有罪无功了。”
“我去杀那个秃头,”公孙思索片刻后,如此吩咐道。“你们二人待会趁着说话时凑过去,跟莫户透个风,时机就是我动手之时……等我一动手,你们也一起动手,务必一击而中……而且那秃头立于坡上高点,便是后面义公与阿范他们也能看的清楚。”
低声说话间,坡上赫然已经传来了莫户翻译出的‘止步’二字。公孙不再多言,直接拎着长矛上坡,竟然就大摇大摆的立在了那秃头的身后。而那榻尤也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就也继续紧张的望向了坡下的十骑!
竟然没有认识的人!
公孙打量一番后愈发气馁,然后终于再度确定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
“母亲!”赵苞见到自己亲母,再无疑惑。
“威豪(赵苞字)!”那反绑着双臂的赵老夫人看到来人,终于好像也是从麻木中恢复了一丝精神。
母子二人遥遥对视,俨然是要说话,榻尤见状都没吭声,莫户自然也不会蠢到这个时候插嘴……实际上,他倒是听到了身后程普的低声示意。
“母亲,我本该下马跪地请罪,可是甲胄在身,还请你恕我不能全礼。”赵苞在坡下泪如雨下,却是强撑着立在马上说话。“母亲……无论如何,这一番事情是儿子惹出来的。我出来做官,本来是想赚一些俸禄和荣耀,来奉养您老人家,却万万没想到给您添了祸事!母亲,当日你教导我,既然出来做官,就是要尽人臣之道,就不能因为任何私事毁掉忠节,因为忠节大如天……可是母子天伦,孝道难道不是也大如天吗?儿子处在这个境地,敢再请教母亲一次,是不是只有一死,才可以赎罪?”
“威豪!”赵老夫人站直身子,勉力喊道,似乎早有腹稿。“你既然问我,那我这个当母亲的自然有话教你……听好了,人各有命,当母亲的怎么会因为半路上遇到敌军就怪到当儿子的头上呢?!但你也不是有做错的地方……你须晓得,你身为一郡之主,三军之首,个人性命牵扯数万人的安危,怎么能做出来阵前弃军而来见我一个老婆子这种举动呢?”
坡下十骑汉军各自骚动,连通晓汉话的莫户都目瞪口呆。
“还不懂吗?”赵老夫人愈发大声斥责道。“事到如今,你唯一做错的就是竟然会出现在此处!速速与我滚回去发兵!”
赵太守原本有万般话说,孰料刚一来此便听到自己母亲如此话语,一时间只觉得胸中一片愤懑,便奋力一声大喊,却是忽然打马飞奔而走。
“这怎么了?”那换做榻尤的秃头茫然不解,赶紧回头用鲜卑话四处问询了起来。“怎么刚来就走?刚才不是母子相见又说话又哭的吗?挺对头啊?说什么了……莫户部的这大个子,人家汉人母子哭就罢了,你为何也有眼泪?人家母子关你……”
“迎风迷了眼而已。”公孙抹了一把满是油腻的脏脸,却是顺手又指向了坡下。“快看,这不是那太守又回来了?”
那秃头闻言赶紧回头去看,却不料一把长矛忽然从他后颈处直接插了过来,却是下手极狠,透颈而出不说,矛头竟然复又插入胯下马首方才止住力道!
紧接着,随着战马的一声哀鸣,只见这鲜卑中部大人的秃头亲信,竟然在数万人目光所及之下,于两军阵前的小坡顶上,连人带马倒在了坡上!
“赵苞字威豪,甘陵(清河)东武城人……母为鲜卑掳,载以击郡。苞率骑二万与贼对陈,贼出母以示苞,苞悲号,谓母曰:“为子无状,欲以微禄奉养朝夕,不图为母作祸,昔为母子,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毁忠节,唯当万死,无以塞罪。“母昂然遥谓曰:“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顾以亏忠义,尔其勉之!“苞悲号而走,既归阵,一鼓作气,即时进战!”《后汉书》卷八十一.独行列传
第十一章 临阵(下)
“出兵!出兵!!出兵!!”赵太守尚未来到军阵中,便连声催促,但他疾速来到中军阵前后却坚持背对之前的小坡,根本不愿再转过身去,俨然是害怕亲眼看到什么不忍言之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军上下早有准备,此时看到赵太守回来,所有人都有了主心骨,自然从中军到两翼,军令齐发,军阵齐动!
“明公快看!”而就在此时,一名辽西郡的郡吏忽然指着前方小坡出惊愕的喊了起来。“事情有变!”
赵苞实在是没忍住回过头去,却正好看到那秃头连人带马被人捅穿在地,然后目瞪口呆。
“我去迎回老夫人!”军令已经传到鼓吏处,鼓声隆隆之下那郡吏情知大军已经催动,断然不可能再收住,于是也不待赵苞出声,径直就与几名知机的军官领着所部率先往前迎去。
“动手!”就在公孙刺倒那名秃头鲜卑武士的同一时刻,程普也是于马上一声大吼,并将眼前的一名鲜卑人给直接剁下了脑袋,然后借着那背后反绑用的绳索将太守夫人轻松放于马上,接着就要往之前约定的小丘后面而去。
莫户自然不必说,他这人虽然体格不是很壮,但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却是做惯了的。立即也是手起刀落,干脆利索的将自己面前那人给剁翻,甚至还来得及主动抬起那老夫人与公孙做了个搭手,使得后者不费吹灰之力就接过人来,直接跃马而走!
但也是同一时刻,娄圭那里却出了不大不小的岔子!
须知道,他这人终究是个南阳士人,杀人也好,马上手段也罢,都只能说可行,却哪里能比得上其余三个边塞上的人物?
所以这厮从马上一刀下去,竟然只砍到了那鲜卑兵的肩膀,而对方虽然吃痛丢掉了伤手所持的兵器,但另一只手却仍然还死死攥着赵太守女儿的捆缚绳索。
娄圭登时不知所措!
不过,所幸正好策马路过的程普是个靠谱的,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他一手扶住自己马上的太守夫人,另一手者却将马身上挂着的长矛轻轻抬起,并往那只手上反手一掷,竟然将那鲜卑兵的手掌还有手中所握着的绳索给直接切断!
然后,娄圭这才慌慌张张的把那太守女儿给拽到马上,跟着公孙与程普一起奔走。
但是,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或者说很多事情皆是如此,万般计划到头来却大多都只是临门一脚罢了。按照之前的商议,那莫户原本应该是留下阻敌,拖延片刻的。然而就在此时,对面汉军两万余骑在鼓声中一起催动,更有一波中军精锐径直往此出来……如此气势之下,莫户没被那十来个鲜卑骑兵给吓到,反而是忽然想起自己鲜卑人的身份,登时就被还在数百米外的汉军给吓了半死。然后,这货居然抛下其余三人,直接往鲜卑中军,也就是自己莫户部所在的位置逃去了!
而此时,那十余个原本立在坡前的柯最部本部精锐骑兵也回过了神来,有人心思通透,直接打马逃窜;但也几个胆大的,或者说脑子不够转弯的,居然直接弯弓搭箭、纵马持矛,往公孙等人的逃窜方向追了过来。
话说,百无一用是士人,娄圭这厮关键时刻又手软随着莫户逃跑,身后鲜卑骑兵追来,又清晰察觉有箭矢从脑后飞过,落在最后面的他居然双手一软,把人家太守千金给掉到了地上!
那边刚刚放下赵老夫人的公孙气愤之余却也无可奈何,当时也顾不得说什么,竟然又打马回去再度去救人!
但是,此时再回去把那太守千金给捞起来,鲜卑兵就已经真在脑后了!公孙甚至可以听到身后兵器挥舞带来的风声!而且根本来不及会看,他就明显感觉到后背某处一凉,俨然是受了伤,只是按照他老娘的说法,此时肾上腺素暴涨,根本不觉得疼罢了!
“我来!”
生死一瞬,还得看程普!只见那程德谋放下太守夫人后,也是赶紧回来接应。
公孙从他身边驰过后,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抱着那赵氏女滚下马来逃命。而等他不顾疼痛,强撑着一口气回头去看局势时,却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那程普当面对上数骑鲜卑骑兵,竟然直接跳下马来,而且既不持矛,也不拿刀,竟然空手迎敌!
一骑到来,持矛便刺,程普侧身躲过矛头,居然就势反手拿住对方的矛身,然后一声大吼,往上一挑,居然将正在冲锋的对方给整个人掼下马来!
再反手一矛,方将此人了结!
这还没完,第二骑又至,程普也不拔矛,而是如样炮制,侧身一躲,空手接过长矛,又将这第二人给掼下了马!
然后还是再补上一矛,将此人了结。
第三人已经胆寒,根本不敢去刺,但马势却已经收不住了。而程普这次干脆拔出矛来,直接迎面一掷,就将这马势减弱的第三人给了结在了马上!
须臾之间,这程德谋赤手空拳,连杀三人,吓得后面那些鲜卑追兵心惊肉跳,看的躺在地上的公孙目瞪口呆,热血上涌,只是不停念叨:
“如此便是世之虎臣吗?这便是世之虎臣吗?!”
丧了胆的那几个鲜卑骑兵哪里还敢上前?心惊肉跳之下直接回头,却不料被一股汉军迎头撞下马来赫然是援兵已至!
“老夫人在何处?”为首的那名郡吏赶紧滚下马来问询。
躺在小丘下面,全身酸痛的公孙不听到这个声音倒还罢了,听到以后气得直接骂了出来:“田楷你个王八蛋,早不见你们这群人来帮忙,老子都要死了却要来抢功?!你自己说,刚才要不是程德谋豪勇过人,把你给惊到了,你是不是还准备着把我们三人当做鲜卑人给趁势剁了?!”
春日间,草长莺飞,那郡吏一时间根本看不到公孙在哪儿,但闻言却是微微一愣:“听声音莫非是公孙主计?你可真是……哎呀……速速收刀,此处是自己人!是令支公孙氏的公孙主计!”
公孙闻言愈发大怒:“若不是公孙氏,你还真想把我们杀了抢功?!”
“这不是没看到吗?”那田楷一边大笑,却一边赶了过来。
而就在二人说话间,这队汉军已经迅速围拢过来并将人护住到了此时,这件事情才算是有了一个善果!
公孙长出了一口气,又在一名汉军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身来,这才有心去查看这赵太守三位家人的安危。
只见那赵老夫人和赵夫人都能勉力挣扎,俨然是没有大事,田楷等人也殷勤的帮忙割断绳子,扶着坐下,询问伤势什么的……话说,这种局势哪里还有什么男女不方便可言?
至于自己身旁躺着的那个小娘也就是赵太守家的千金了,虽然人躺着没动,但是眼珠子却能一直盯着自己打转,想来也是没有大碍。可能只是事情发生的太急,她年纪又小,生死一瞬又接着生死一瞬的,还有点发懵罢了。
不过,看完一圈后公孙却总觉的哪里还有所遗漏,勉力又看过去,见到程普坐在地上歇息喝水,几名汉军骑兵正一脸佩服的围着他问候,半废物的娄圭此时也躺在那里喘气……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了!
公孙摇摇头,刚准备从田楷那里要水囊喝水,却是忽然觉得脚下大地轰隆隆作响,他茫然愣住,然后目光扫过了那匹鞍鞯已经歪掉的白马,这才猛地惊醒!
“田楷!田公直!”公孙忽然大声呼喊起来。
“何、何事?”正围在老夫人身旁的田楷闻言惊愕不已。“又何事?”
“速去救我弟!”公孙遥遥往西侧鲜卑大军所在处一指,声色俱厉。“我弟公孙范和我一样装成鲜卑人,正在敌阵中指挥莫户部数百人扰乱对方中军……速去救他!”
“太祖尝攻鲜卑,大为所困,狼狈而走,普下马弃刀,迎面蔽太祖。贼以矛突普,普赤手夺矛,反挑杀之,复弃矛,如是再三,鲜卑胆寒,俱大惊而退。太祖在后喟然曰:‘当时虎臣,何如程德谋者?’普由是知名塞外。”《新燕书》.程普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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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临阵(终)
时间回到数息之前,就在公孙刺倒那名为光头的榻尤之时,公孙范瞥的清楚,却也是在鲜卑阵中大喊了一声‘动手’!
然而,此处遇到意外却是最大的……莫忘了,那莫户逃回来了!
实际上,当莫户部的几个首领,如莫户驴、阙力等人听到公孙范的喊声,刚要按照之前的计划动手时,命令还没来得及传达呢,就已经看到了自家头人往这边飞奔回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于是乎,莫户部的众人在茫然不解或者说一脸懵逼中诡异的保持了沉默,转而选择静待自家头人。
而更让这些莫户部部众不知所措的是,身后不远处的柯最坦眼看着自家最信任的心腹死在前面小坡上,又看到了莫户飞奔而来,再听到汉军鼓声阵阵……一时间惊疑不定,居然直接策马排众来到了最前沿。
“到底出了何事?”柯最坦冲着直奔此处而来的莫户连声质问。“榻尤怎么死了?被哪个狗贼杀的?你又为何逃了回来?那三人在何处?汉军……”
话音未落,忽然侧后方一箭射来,宛如流星,正中此人后脑!
想着这柯最坦年纪轻轻便继承了中部鲜卑数得着的大部落,并成为鲜卑中部大人,还没来得及享受日后的富贵,便在第一次率众出征中以如此荒谬的方式死掉。
也是可叹,更是可怜,最是可笑!
事发突然,随着那柯最坦扑通一声摔落在地,鲜卑中军诸位首领这才茫然回头,却看到莫户部所在处,一名细髯鹰目的精干汉子正缓缓收弓。
“狗一样的东西,竟然敢骂我家少君是贼吗?!”韩当面无表情,仿佛他之前所杀真只是一狗而已。
莫户部等人俱皆凛然,下一瞬间,却是在莫户驴与阙力等首领的带领下齐声发喊,直接就与近在咫尺的鲜卑柯最部中军肉搏起来。
这鲜卑大阵最前方,瞬间乱战成了一团!
回到赵老夫人所藏身的小丘处,虽然那田楷因为知道公孙范是公孙氏嫡脉长孙,晓得厉害直接打马去救了,但随着周围轰隆隆的震动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此地围拢过来的汉军却是越来越多,还都是以阳乐城本部兵马为主的熟人。
而眼看着连赵苞本人的大纛也往此处移动了过来,彻底安全下来的公孙却是一声长叹,他自知此时再为公孙范与韩当担忧也是无用,便自顾自的脱掉了身上的脏皮袍,然后顺便检查一下背上的疼痛之处……然而,刚一解开袍子,一只毛球状的东西却是从怀里窜了出来,然后又钻入了那太守千金的怀里。
“这猫果然是有九条命吗?”公孙无语至极。“我都差点死了,它还活蹦乱跳?”
“多谢公孙少君了。”那赵太守家的小娘此时也是勉力坐了起来,朝着对方微微低头。“竟然帮我找回了这小猫。”
正在隔着丝袍去摸伤口的公孙愈发无语:“我之前救你祖母,又回身把你从地上救回来,半日也没听到你一个谢字,怎么救了一个猫你却如此大动干戈?”
“不是我不懂道理。”这赵氏小娘低头答道,俨然是已经带了哭意。“而是今日早上,我家中自幼便在一起的仆妇,被那些鲜卑人一个个的如杀鸡一般全都给杀了……此时骤然见到一个故物,这才忍不住动容。”
公孙缓缓点头,倒也能够理解。不过,也就是理解而已,他该脱衣服照样脱衣服,该查看伤势照样查看伤势……所幸,他所担忧的这个后背上的‘伤’很快就被证明什么都不是,一个力道尽了的流矢撞到了后背而已,还被自家老娘给预备的丝绸内衬给拦了一下,也就是出了点血的地步罢了。
到了此处,公孙是真的彻底放下心来,于是他也不管身旁落泪的那小娘,而是重新穿丝袍,大着胆子爬上了小丘,并朝着公孙范与韩当的方位查看局势。
然而,刚一上去,他便忍不住失神落魄!
原来,蓝天白云之下,立于小丘之上,公孙正好看到那两万骑兵分成两翼从侧方斜插入鲜卑大阵中的情形……这种数万骑兵一起冲锋的壮观场景,绝非言语所能描述。
非要讲,只能说其势如山崩,如地裂,如此而已!
话说,汉军军服尚红,宛如一簇簇火焰一般跳动,而乌桓人久居汉境,常常能买到没染色的便宜白色布帛,并做成衣物,此时看来则宛如一簇簇白花盛开。那么此方军势,所谓如火如荼,恰如其分!
而普遍性穿着皮袍,望过去一片黑压压的鲜卑人大概是因为前面被莫户部所阻拦,根本提不起马速,整个军势完全僵在那里,简直如同陶罐之类的死物!而结果也宛如被石头击中的陶罐一般,一触即溃,瞬间就变成了一滩碎片!
上万大军,肆虐辽西数日,引得幽州震动,河北惊扰,前后不知道惹出了多少麻烦,而公孙等人先是一筹莫展,然后更是九死一生潜入敌营这个那个的……但一切麻烦的源头,曾经在个人意识中根本无法抵抗的庞然大物,却在这么一次从两翼而来的斜插式冲锋中彻底化为乌有!
而接下来,在一击成功之后,汉军与乌桓骑兵却并不是继续冲锋,努力向前,反而就势散开阵型,分成一簇簇单独的序列在溃散的鲜卑军两翼轻驰而过。他们时而直入敌军阵中阻碍鲜卑军势的集结,时而弯弓搭箭齐射拦住鲜卑人逃窜的去路,汉军军势的这种奇妙节奏,宛如是在鸣奏着一曲仙乐。
没错,就是仙乐!
明明耳边全都是马蹄的轰隆声和杂乱无章的各种呼号声,但公孙此刻就好像是在听着仙乐一般,激动的不能自已。
然而,就在他享受仙乐的时候,偏偏总有人不开眼的出言打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同样也是爬上来观看万军冲锋的壮丽场景,人家程普只是抿抿嘴唇,娄圭却是大呼小叫,毫无风度。“当年在南阳的时候,我天天跟人说,大丈夫有朝一日就要带着上千骑兵,上万军士,这样才能不枉来世上一遭!那群蠢货却只是笑话我!可若要他们见到如此情形,看看又有几人还敢再驳我?”
公孙与程普相顾默然,也不知道是懒得理会这个只会嘴皮子的半废物,还是感同身受,不想多言。
“文琪!”然而娄圭这个南阳来的士子状若疯狂,丝毫不顾赵太守的大纛已然来到身边,却是死死抓住公孙的丝衣,问个不休。“你来说,大丈夫存世,是不是当如是?!”
“太祖既与程普、娄圭阵前救郡守母而归……乃与圭、普立丘上观汉军击鲜卑,两万骑卒,呼啸如潮,天地变色,一击而破。普见之,愕然不知所言。圭大叹曰:‘人生于世,大丈夫当领万军如是!’唯太祖神色自若,笑曰:‘既如此,若得势,且与汝二人万骑何如?’辽西太守赵苞在侧,既感其恩,复壮其言,愈奇之。”《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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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插曲
赵苞没有能够呆太长时间……准确的说,这位辽西太守过来以后,只是刚刚来得及神色激动的瞅一眼自己家人,确定都没大碍后就再度被自己母亲给强硬的撵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毕竟嘛,数百米外还有好几万人在打仗呢,这真不是母慈子孝的时候。
于是乎,赵太守继续往前催动自己的大纛去指挥部队,而赵老夫人则在一群辽西郡郡卒的护送下返回了汉军大营休息……至于公孙?
公孙并没有跟着这波人回汉军大营,甚至没和赵老夫人打招呼,就直接草草挽了个发髻,并借来了一套汉军的衣服,然后径直带着几个熟悉的郡卒还有娄圭、程普去寻公孙范和韩当了。
话说,这倒不是他不晓得趁热打铁,在赵老夫人面前把功劳做稳,而是这铁早就被锻造成钢了……须知道,这里是辽西,有他和公孙范扯在其中,根本没人能黑得了他们一行人的功劳;而且再说了,就凭人家那赵老夫人那临阵教子的水平,也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翻脸不认人的狗血戏码。
如此情形下,当然是公孙范和韩当的安危更值得注意一些。
战场上寻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好在汉军速胜,又都是骑兵,所以大部很快就一路向西沿途追逐残敌去了,这才把莫户部那一坨给迅速显了出来。
“兄长!”
“少君!”
公孙范与韩当虽然满身血秽,前者更是胳膊上挨了一刀,但所幸都称不上是伤筋动骨……说到底,还是要感谢之前汉军那次惊天动地的冲锋是从两翼斜插进去的,真要是按照几人战前脑补的那样,汉军直直的迎面冲阵,那公孙范和韩当估计很有可能第一时间就被踏成肉泥或者射成筛子了!
而说到肉泥,韩当就不得不有点小遗憾了。
“无妨!”公孙听说对方一箭射死了那柯最坦后愈发兴奋。“万军所见,便是首级寻不到了,你的功劳也没人能抹去……这一次莫说屯长了,务必要给义公邀一个六百石的曲军侯出来!”
孰料,听到此话后,当日因为求一屯长而不可得就要弃官而走的韩当,这一次却丝毫没有喜形于色的意思,反而是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轻轻在马上拱手而已,也不晓得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须知道,公孙上次替人家求骑卒屯长一事就是放空话,事后都没脸去见人家的。
不过,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件事情的时候,眼前还有另外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公孙处置呢!
“莫户!”公孙转过头来,手持马鞭指着下方一人,真真是怒气上涌。“你怎么就敢半路与我逃了?!你晓不晓得,今日若不是程德谋大发虎威,我差点就要被你害死在这里?!”
身后的娄圭闻言一怔,当即往后勒马退了数步,假装去看风景去了。
而跪在地上的莫户无处可躲,也根本不敢躲,只能一边磕头一边放声大哭:“公孙少东……临阵脱逃这件事情,我是一点都不敢辩解……其实您想想,我一个鲜卑人,见到数万汉军冲过来,怎么可能不害怕……别的不敢求您,只是求您看在我们莫户部死伤近半却努力护住你族弟的份上,杀了我后务必绕过我全族性命!如此可还能消你恨意?”
公孙怒极反笑,刚要张口成全他……却是猛地噎在了那里。话说,他现在反应过来,这莫户怕是真的不好处置!
原因嘛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莫户杀了容易,可莫户部却不好处置。
须知道,这一战,莫户固然做出了一件让公孙心生恶念的破事,但整个莫户部却真的是功莫大焉!死伤过半那是莫户胡扯,但是拼着不小伤亡搅乱了整个鲜卑大阵,使得汉军能够从容赶到一击而破却是谁也遮掩不住的,而且之前帮忙隐藏几人行踪的事情也是无法否认的,战乱中遮护住了公孙范更是让人无话可说。
当然了,如果仅仅是这些的话也无妨,给旁边那个心黑的郡功曹佐吏田楷打个眼色,趁着汉军的绝对优势,就在这里全都杀了便是……反正是最正宗的鲜卑脑袋,谁又敢不承认?!
只是,一个真正的关键在于,公孙范和韩当的功劳基本上是和莫户部捆绑在一起的。换言之,如果否定了莫户部的功劳,那就相当于否定了公孙范和韩当的努力功劳,这是根本不可接受的!
而一旦绕回来的话,如果你承认了人家莫户部的功劳,又怎么好轻易杀掉莫户这个深孚众望的头人呢?须知道,这莫户部之所以愿意临阵反水,愿意干出这种大事来,主要原因不就是因为他们有一个精通汉文化,然后拎得清却又深得众心的头人吗?
没错,别看莫户这厮畏畏缩缩,毫无半点英雄气概,但据公孙所知,这个人在部族里面处事公道,又善于利用做二道贩子发展部族,还是很受部族上下拥戴的。甚至他现在在这里哭着说什么要一死来换部族延续,就已经引得面前的莫户部骚动了起来。
试问,杀了人家的首领再奖励了人家的部族……接下来呢?在柳城边上养一窝狼吗?就不怕以后重演赵老夫人的旧事?
而且再说了,抛开民族歧视,站在一个公允的立场上来讲,你今天杀了这莫户容易,可以后这些边境上的半汉化鲜卑小部落,还有几个愿意信你的?
一时间,公孙面色青红不定,而偏偏娄圭这唯一一个‘谋士’又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也没人给他个台阶下……最后,只能是公孙自己干笑两声,捏着鼻子下马,亲自将莫户这厮给扶了起来。
“莫户头人说的什么话?”公孙勉力干笑道。“你们莫户部这么大的功劳,我还要替你向府君请功呢,怎么会杀你呢?刚才一时怒气发作,也是人之常情……不要在意。”
莫户哆哆嗦嗦的站起来,然而瞅了一眼周围纵马来往的汉军骑士,还有那个总是往自己部族这边打量来打量去的田姓功曹佐吏后,他却是双腿一软,再度下跪嚎啕起来,而且死死还抱住公孙大腿不愿意松手:
“公孙少东的恩德如同再造,你与公孙大娘在上,我莫户与莫户部在此立誓,这辈子都是安利号的忠实下线,绝不敢再有如今日这样的事情了!”
公孙恶心至极,然而几次想拔腿却都没能拔出来,看的一旁正在处理伤口的公孙范目瞪口呆,连连感慨。
“本朝太祖在乡为吏,素有恩威,河北士人,边境豪帅,尽皆尊服。范束发未冠,见而奇之,乃问曰:‘兄何以至此?’太祖曰:‘以德服人也!’范固问:‘德者何物?’太祖曰:‘于士人为诗书,于豪帅为刀剑。’范闻之,愈尊太祖。”《世说新语》.德行
ps:还有书友群,684558115,欢迎来扯淡……顺便问大家一个问题,按照正史的话,除了张辽陈登,还有谁曾经当面见过曹刘孙三人?
第十四章 大人(上)
天色昏暗了下来,柳城东侧三十余里处的一处山坡上,数骑飞驰而至,而为首的一名年轻乌桓武士刚一下马就忍不住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朝着山坡上大声询问了起来:
“叔父大人,怎么忽然下令停止追击?这可都是能换钱粮的功劳!”
乌桓人久居汉境,大部分人都已经汉化,尤其是顶层的贵族,从生活习惯到日常说话做事都基本上已经跟汉人没什么区别,就比如说塌顿的这声大人,就是正正经经的汉人修辞……因为上面山坡被簇拥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塌顿的亲叔叔兼养父,辽西乌桓单于丘力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此关系,喊一声大人,自然是合情合理。
“塌顿,你过来。”丘力居忍不住叹了口气,却是赶紧招呼自己的侄子上前来。“鲜卑人现在是何状况?”
“回禀大人。”塌顿赶紧正色作答。“鲜卑人这次是真的没救了,上万人一败涂地,这一路上根本就是如牲畜一般被我们和汉军猎杀,尸体抛洒了上百里地……恕我直言,这恐怕是我从小到大所见到的鲜卑人最大失利。”
“何止是你?”丘力居叹气道。“也是我生平所未见的失利……甚至有可能是檀石槐起兵以来整个鲜卑遭遇的最大败仗!那柯最坦简直是个蠢货,怎么就敢凭着一个人质仓促进军这么远?”
“不过那几个公孙氏的小子也是厉害。”塌顿忍不住摇头道。“若不是他们,这一仗就算是能赢,也不过有如此大的斩获。”
“公孙氏啊?”丘力居蹙眉道。“这家人盘踞辽西这么多年,跟我们一个塞内一个塞外,也算是老邻居了,不想这一批后辈竟如此出色……且不说这些了,塌顿我问你,听说鲜卑人在柳城留有一支两三千人的后卫部队,可有此事?”
“有!”塌顿回复的非常利索。“很多俘虏都是这么说的,想来做不得假。”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丘力居终于松了一口气。“那么咱们现在收兵,趁着暮色,剩下的鲜卑人估计今夜就能逃到柳城,届时和那三千后卫集合在一起,想从容逃脱就容易的多了……”
塌顿闻言一边恍然,一边却又有些不解。
恍然的是,他总算是明白了,自己叔叔是故意要放走这些鲜卑人的,之前的军令并没是犯糊涂;而不解的是,虽然他也没把什么鲜卑人作为势不两立的敌国对待,可鲜卑人的首级毕竟是能在汉人那里换回大量赏赐的,而眼前的战局,追击宛如是在捡钱……
丘力居上下打量了一下侄子,俨然是看出了对方的疑惑。再加上他自己唯一的儿子还在吃奶,将来指不定需要把部族托付给对方,便忍不住点拨了一下:“塌顿,我问你……鲜卑人有多少人口?”
“这哪知道?”塌顿无言道。“便是檀石槐自己恐怕都不清楚。”
“那你觉得鲜卑和乌桓人加一块,有一个幽州的汉人多吗?”
“必然没有!汉人……”
“这就对了。”丘力居认真看着自己侄子讲解道。“对于汉人而言,死上十万人都算不得什么,可对于鲜卑人来说,尤其是对直面辽西的中部鲜卑来说,只要死个上万青壮,那基本上就要伤筋动骨了……而如果我们继续追下去,这一万多鲜卑人恐怕就要真交代在前方柳城城墙下了!到时候,中部鲜卑恐怕要好几年才能缓过来。”
“可是……中部鲜卑伤筋动骨关我们什么事?”塌顿还是有些迷迷糊糊。
“蠢货!”丘力居有些不耐烦了。“你想想,假如中部鲜卑无力出兵,接下来数年辽西岂不是要太平了?而如果辽西太平,大汉何须再给我们额外赏赐,请我们一次次出兵呢?”
“原来如此!”塌顿恍然大悟。“叔父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乌桓人是猎人,而鲜卑人是猎物,我们不能一次把猎物给打光,这样以后才能年年都有收获!”
丘力居只觉得自己眼皮忍不住连续跳了好几下……其实,他本来想更正一下的,鲜卑人不是猎物,是吃人的猛兽,而大汉才是真正的猎人,乌桓人不过大汉豢养起来用来对付猛兽的猎犬罢了。只不过,这些年当主人的大汉日子一年不如一年,猎犬才有了些小心思而已。
当然了,当着众多乌桓勇士的面,这话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口的。
就这样,乌桓人暗暗收兵,放鲜卑人逃走之事且不说。第二日,就在底层军士们在柳城与阳乐城中间继续收捡战利品、割取首级之时,辽西太守赵苞也正式在晚间将本阵移驻到了柳城,然后也开始了各项战后的工作……
话说,事到如今,赵太守自然不用再把那踏成肉泥的柯最坦找出来炖了,但普通炖肉还是要做的。实际上,赵苞当晚就发出指令,说数日后将在柳城大宴,犒赏军士与有功之臣!
参战的辽东、辽东属国官吏自然不用说,窝在卢龙塞被这个大胜惊得下巴都要掉下去的辽西诸城援军也赶紧解散了临时拼凑的部队,然后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则纷纷轻骑前往柳城祝贺。甚至,这次宴会还惊动了刚刚赶到卢龙塞的幽州刺史刘虞以及右北平的王太守,这二者干脆也直接往柳城而来,表示要贺此大捷!
不过,立下大功的辽西乌桓单于丘力居忽然身感不适,直接回转了本部,只让自己侄子塌顿代自己去赴宴,倒是让人颇有些……唏嘘。
而就在这么一个状态下,公孙在柳城的安利号分号中等候到了预想中的风暴。
“你怎么又干出这种事情来了?”公孙大娘人还在院子里呢,气急败坏的声音就已经传到了屋内。
公孙范和娄圭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情形,惊愕之下不知道是该行礼还是该躲避,而韩当与程普这次倒是已经有经验了……只见二人从容问候,前者甚至还和陪在公孙大娘身后的金大姨问候了一声,然后才淡定的走出去,与院中护送自家婶娘来此的公孙越说闲话去了。
公孙范和娄圭见状赶紧有样学样,也是瞬间逃了出去。
“你们也出去!”公孙大娘来到屋内,看到自家儿子跪在那里请罪,俨然是早有准备,于是愈发恼怒,转身将金大姨、权六姨等心腹全都撵了出去,这才扶了下眼镜,愤然坐到了上首的高脚椅子上。“看你这样子是真的长大了?是不是早就想好话应付我了?既然这样就你先说,我倒想看看你这次有什么可辩解的?!”
“母亲大人。”公孙这次果然是冷静多了,跪在那里既不慌也不忙。“这次确实是有些行险……”
“有些?”公孙大娘气不打一处来,哪里还容得下对方先说?“你们区区五个人钻到鲜卑上万大军里面的事情,整个辽西都已经传遍了,用不了多久,整个幽州、整个河北,甚至全大汉都要知道了!要名扬天下了,是不是遂你的意了?还有些?五个人对、对一万人?你要是真死了,那也真是活该去死!我也真是活该白养你二十年了!”
公孙低头不语,一直到自己老娘一口气骂完了开始喘粗气时,这才赶紧膝行两步来到对方跟前并拉住了对方的手:“母亲,这事虽然冒险……但它值!”
“命都没了,再大的功劳都不值!”公孙大娘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我告诉你公孙,你回去得好好谢谢阿越,要不是这小子半路上故意耽搁功夫,早两日让我到了此地,你的脸现在已经被我扇肿了!”
“母亲不舍得。”
“……”
“母亲大人在上……不是我恶意弄险,而是这世道明白的告诉我,想做太平犬实在是难!”公孙长呼了一口气,略显恳切的说道。“我当日问母亲,既然要苟全性命于乱世,为何反而要努力闻达于诸侯?母亲告诉我,因为无论世道怎么变,最容易活下去的还是最上层的大人物……不当个大人物,是没资格苟全性命于乱世的。”
“可你也不能为了当个大人物就先把命送了吧?”说着,公孙大娘又忍不住眼泪涟涟了起来。“我这辈子真没别的念想,只是想让你安稳活下去罢了。”
“母亲大人听我说完……我并没有反驳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经此一事,我是看的清清楚楚,不用等到乱世,就是现在,就是两千石的辽西太守,也是没法子保全自己家人性命的!”公孙神情语气愈发恳切。“一个两千石高官,自己亲娘在数十骑兵的护送下好好的赶着路,都有可能被人抓走当人质,然后在阵前被剁掉……那我敢问母亲,见识了这种事情以后,你还以为活在当今的世道,生死之事是真能躲掉的吗?或者说,面对生死之事,是转身逃走活下来的可能大,还是迎面一搏活下来的可能大?”
公孙大娘拿下自己的宝贝眼镜,扶着额头思索良久:“你真不是为了立功才去干这种事情的?”
“我是为了立功。”公孙赶紧答道。“但立功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母亲大人莫要生气,且听我说……抛开瘟疫不说,你可晓得战乱开启之前你我母子最大的危险来自何处?”
公孙大娘一时语塞……她之前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现在看来,这个世道是一步步乱下去的,就算是三国乱世不曾开启,自己这独生宝贝儿子也不是那么安全的。
“两处而已,一处是边塞战乱,一处是朝中碾压。”公孙冷笑道。“前者不用说,后者所谓宦官与党人之间可也是动辄抄家灭族,血流成河的!”
公孙大娘终究是见识过人,也对自己儿子有这么几分了解,所以瞬间就有所醒悟:“你的意思是说,想要躲过前者就要迅速升官,到时候无论是逃离此地还是成为手中有实力的人物都是好的;而想要躲过后者就要有大后台……你是看中赵苞的关系,想走他的路子?”
“儿子终究是刘师与卢师的学生,党人那里再如何,也不至于会把我当敌人的……而这赵太守,您不是说了吗?表面上和自己族兄赵忠势不两立,实际上恐怕是心有默契。您说,我这一番冒险,立下如此功劳,要是再搭上这条线,那往后七八年,无论局势怎么变,岂不是都稳如泰山?”
公孙大娘微微一怔,却也一时反驳不得:“所以你才如此冒险去救下那赵常侍的婶娘?”
“是。”公孙坦然答道。“但还不够……还不足以让那赵常侍彻底记住我的名字,并暗中照拂我。”
“你还想如何?”公孙大娘忍不住警惕了起来。
“不瞒母亲……我已经加冠了。”
“然后呢?”
“那赵太守有一个独女,此番是被我从鲜卑人刀下给背出来的,当时并未多想,此时想来,或许……”
“……”
“……”
母子二人对视良久,却是突然陷入到了诡异的沉默中。
“那个……”公孙被自家老娘看的心里发毛,第一个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漂亮吗?”公孙大娘突然一拍椅子扶手,正色问道。
“灵帝初,乌桓大人上谷有难楼者,众九千余落,辽西有丘力居者,众五千余落,皆自称王;又辽东苏仆延,众千余落,自称峭王;右北平乌延,众人百余落,自称汗鲁王;并勇健而多计策。”《后汉书》.卷九十.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
ps:上一章的孙自然是指孙权……而我想正史中除了张辽、陈登外……于禁是不是也算一个?他被俘虏后应该是送到孙权身边的,而之前在许都,以他的地位,也没理由没见过大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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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大人(下)(5.6k2合1)
中午时分,就在公孙和自家老娘在商栈中嘀嘀咕咕着一些事情的时候,外面的情形其实很是热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须知道,柳城这个地方并不是一个县城,而是一个纯粹军事作用的城池,西北面就是渝水,也就是大汉辽西郡面对鲜卑的天然边境……当然,如果觉得渝水这个词有些陌生的话,那大凌河一定能让人耳熟能详。
总之,这里是大汉朝与鲜卑边境上的一个重要军事支撑点,往东两百里是阳乐城,而阳乐城后面就是著名的辽河平原,也是大汉朝塞外五郡的精华所在,玄菟郡、辽东属国(昌黎郡)、辽东郡的郡治襄平,当然还有辽西郡郡治阳乐,全都在挤在此处。
至于往南三百里,就是卢龙塞了,那里是河北门户,自然不用多言。
换言之,一般只要柳城、卢龙塞这两个要点不失,那鲜卑人基本上就拿大汉的防御体系没办法……当然了,如果非得有人想要越城强杀,那你也没办法。
但是,请务必参考一下被踩成肉泥,然后连脑袋都找不到的鲜卑中部大人柯最坦。
而既然说到了边塞军事要地,那一般都还可以默认此处还是商贸发达之地……没错,安利号在这里的货栈大的可怕,不仅几乎包圆了柳城驻军的衣食住行,还直接在此处和周围的鲜卑小部落进行一些合法或者当地驻军上下普遍性认为比较合法的买卖。
那么回到眼前,随着公孙大娘的到来和大军云集到柳城,抛开在安利号当过临时工,所以有些心理准备的韩当,其余如公孙越、公孙范、程普、娄圭等人这次是真的是长见识了!
只见刚刚打完大仗的汉军、乌桓军纷纷都来到柳城中的安利号进行交易,交易范畴从高头大马到生锈箭头,从大批粮食到新鲜的马肉、马骨,从含盐量明显超标的咸鱼到洁白的布帛……几乎无所不包。
甚至还有塞内辽西、右北平、广阳等所谓‘包邮区’出身的军士,连东西都不要的,反而还抢着让出一些利来,只要安利号帮忙将钱粮直接送到家中就行。
至于前几天还痛哭流涕的莫户,此时更是上蹿下跳,利用自己安利号一级下线的资质,在那里包买包卖,上下其手,简直要把那些战场上强横无比的乌桓人给调戏的生活不能自理。
反正,在门口看完一圈后别人怎么想不清楚,做过几天会计,本身又有些见识的娄圭是觉得,这一仗的战利品得让安利号白白薅走三成!
但是,看着这一幕的可不止是娄圭等人,城中用于防御指挥的高台上,辽西太守赵苞也在神色古怪的盯着这边的盛况。
“府君……”柳城守将是一位千石的别部司马,见状颇为不安。“要不要鄙人带队去约束一下?”
“约束什么?”赵苞叹气道。“我又不是那些整日只知道坐啸的名士,军士们为救我母亲舍命而战,战场上发点小财又如何?那些鲜卑人身上扒下来的脏皮袍子他们带回去能做什么,洗洗接着穿?不如换些粮食稳妥!”
“府君仁德。”柳城守将瞬间松了一口气。
“而且再说了,咱们就算是约束得了本郡郡卒,难道还好意思约束前来助战的辽东各地精锐吗?至于乌桓人……哼,咱们约束了他们就听?”
这一次柳城守将就并没有再说话了……那丘力居追击到一半,忽然说什么天色已暗不好夜战,硬生生放走了原本可以尽数堵在大凌河南岸的鲜卑兵,头一个不爽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这个一早醒来发现忽然发现自己丢了大一坨军功的柳城驻军别部司马!
须知道,真要是能和追兵前后呼应搞死几千个鲜卑人,他这个千石别部司马只怕是能翻身做个两千石都尉的……那可真是鲤鱼跳龙门了!
然后呢?
然后就全都没了!你说气不气?
“就这样吧!”赵苞叹了口气,转身就走,身后一大批辽西郡吏随即跟上。“留意甲片和箭头不要落入鲜卑人手中,至于咸鱼……咸鱼就算了,总要给公孙氏一些面子的。”
“请府君放心,这安利号收购的甲片和箭头向来是不会资敌的!”那别部司马回答的异常利索。
此言一出,莫说前面走着的赵苞忍不住连连摇头,就连几名机灵的随行郡吏都有些无语的回头看了这别部司马一眼……这么干脆干吗啊,生怕郡守不知道你们柳城驻军跟安利号有各种勾搭?
“母亲大人!”
就在众人准备跟着郡守结束这次巡视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前面太守本人的一声问候,众人抬眼一看,正见到那赵老夫人亲自上到了高台,虽然心中疑惑,但也赶紧纷纷俯首问安……
原来,那日大战之后,赵苞下令大营前移至柳城,而这赵老夫人也是胆气过人,虽然经过了那么一遭险恶的事情,但竟然还是撑住劲拒绝被直接护送到阳乐,反而说要来当面感谢救助她的军士,然后,居然就带着自己的儿媳和孙女再度穿越了战场,并回到了柳城。
“母亲大人怎么不在官舍中歇息?”赵苞赶紧小心问候。“这高台上风大,春日间,小心着凉……”
“不瞒我儿,别的倒也罢了……有一事若不能早日与你敲定,心中就总是不安!”
“母亲尽管道来。”此言一出,赵苞自然无话可说。
实际上,莫说是赵苞,那些周边的郡吏、军官也都个个摩拳擦掌了起来,准备趁机在郡守大人和老夫人面前表现一下……须知道,但凡眼睛不瞎的人都明白,经过这一仗以后,这赵太守十之**会马上封侯,而且他年纪也不大,那将来真的是前途不可限量!而这位赵老夫人,仅凭那阵前教子的两句话,只怕也是要入史书的。
既然如此,作为下官和属吏,不奉承着你还想如何呢?
“既然如此,芸儿还有芸儿她娘也一起上来吧!”赵老夫人微微点头,却又回头朝高台下喊了一声。
赵苞当即恍惚了起来,而一众郡中官吏马上也跟着恍惚了起来,因为很快他们就都看到了那太守夫人与太守的千金也上了这高台,后者还抱着一只狸之类的异兽……
话说,这年头已婚妇女的地位是很高的,抛头露面再正常不过。甚至讲,在举办正式宴会的时候,按照礼节,女主人是需要专门出来和客人见礼的。比如讲赵老夫人说她要亲自来感谢将士,然后赵苞就立即宣布要大飨将士,这里面其实就是在隐约执行这个礼节。
总而言之,赵老夫人一个死了丈夫不知道多少年的寡妇兼长者上来,那自然没有任何问题;赵夫人上来,那也是没有任何说法的;可是,可是话又得说回来,太守千金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忽然来到这么多官吏中间算什么?
而且,似乎是当众喊出了她的闺名?!
一时间,不少年轻的郡吏心思澎湃,俨然是想起了当日的同僚公孙瓒……那可是个榜样!
“我儿,”赵老夫人接下来的话,更是让这些人大喜过望。“你从广陵任上来辽西时,路上经过咱们清河,专门为芸儿及笄,而我带她来此,本来就有为她在辽西寻一个好人家的意思……”
“母亲大人看中了谁,不妨回官舍与我说。”赵苞虽然有些醒悟,但是看着自己女儿抱着一只猫站在那里,羞的满脸通红,还是有些尴尬。“届时我再去与那人沟通一二,让他遣媒人过来。”
“我都讲了,此事一日不敲定,我一日难安……而且这是一桩美事,又何需遮掩?”
“母亲大人教训的是。”赵苞一个大孝子,寡母都这么说了,除了赶紧低头称是还能如何?
看到儿子屈服,赵老夫人这才正色讲道:“其实,我来的路上就看中一个人家,当时心里就有意。进了卢龙塞,打听了一下此人的出身、事迹后,就更是决心已定,只不过偏偏遇到了这次的事情,不得不耽搁了下来。”
“儿子万死。”
“听我说完,不要插话。”赵老夫人不满的说道。“但也是巧了,此番又被此人给救了出来,也算是缘分……不瞒你说,我之所以要来柳城,一来固然是要谢一谢此番出力的军士,二来,就是不想失了这么一个好孙女婿。”
“何需如此着急?”赵苞一时间来不及多想,只是本能觉得有些掉份罢了。
“为何不能着急?”老夫人理直气壮的反问道。“你须晓得,人家家中也是高门大户,又如此英雄,若是来的晚了,此番立下功劳被征召入朝做个什么郎官,又被洛阳哪家公卿给看中,你说怎么办?而且再说了,若是人家家中是个好名的,觉得此时与我们家结亲,有些挟恩图报的味道,所以不愿与我们家婚姻又如何?故此,我找你来便是要速速敲定此事,免得夜长梦多!”
话到这里,这周围人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实际上,不知道多少年轻郡吏此时直恨的牙痒痒,感情太守招女婿专门从公孙家挑啊?
而赵苞也是终于醒悟,却也不禁伸手指向了不远处的那家商栈:“母亲大人所言,莫非是这家人?”
“这也是公孙氏的产业吗?”赵老夫人略显惊喜的挑了下眉毛。“甚好!他家果然也如传闻中的那般豪富……你瞧瞧,这种好女婿哪里能错过去?”
“儿子晓得了。”赵苞无奈答道。“我这就找个人去透个风,让他家来说媒!”
“不用,”赵老夫人霸气侧漏。“我此时上来不为别的,乃是刚刚在官舍中听说他家长辈来了,所以才亲自上来叫你……你现在便脱了官服随我去提亲,今日咱们便把事情与我敲定!不然,你家大人我心中不安!”
赵苞目瞪口呆,官吏们也纷纷侧目……长这么大,可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女方去男方家中提亲的。
“喏!”僵持良久,这赵太守终于还是不敢违逆自家母亲,便如吃了个苍蝇一般拱手答道。“儿子这就去换衣服。”
就这样,赵太守一家走下高台,台上众人则面面相觑……
“咱们这位老夫人真真是女中豪杰。”良久,方是那柳城的别部司马忍不住第一个开了口。“如此雷厉风行,便是我等想去公孙家卖个好透个风都来不及……”
其余等人纷纷附和。
倒是那郡中功曹佐吏田楷忽然忍不住叹了口气:“想当年,那公孙伯圭和这公孙文琪在郡中都与我相善,相处起来素来是肆无忌惮……可这才一两年过去,怎么就一个个的青云直上了呢?我又何时能出人头地?”
田氏也是幽州大姓,所以众人闻言或是哄笑一声,或是勉力两句,然后却是各自散去了。
另一边,对此毫不知情的公孙还在屋内与自家老娘说着一些‘机密大事’呢……原来,在母子二人决定去攀这门婚事以后,公孙却又旋即说到了那程普与韩当的能耐,将前者连毙三人,后者一箭射死柯最坦的事情全都摆了出来,引得公孙大娘惊愕之余却再度惦记起了所谓‘豪华保镖阵容’。
不过,那公孙大娘和自家儿子说来说去,又算来算去,却只能确定一个东莱太史慈,一个常山赵云算是在自家周围勉强够得着的地方……然而,也仅仅就是够得着而已,因为仔细一想却还是发现有些为难,毕竟东莱和常山都是大郡,前者五十多万人口后者六十多万人口,在如今这种信息传递条件下,除非这二人能主动冒头,否则是根本找不到的。
可是,如果这二人真的冒了头,弄的一郡或者数郡皆知,仅凭公孙目前的资历和地位,想要跨地域把人收拢到手似乎也有些想当然……君不见,程普与韩当终究算是老乡,就这,现在的程普还最多算是个客将,根本不是他公孙的人!
甚至,公孙大娘隐约还有些别的担心,她害怕这赵云什么的年龄还小,就算是把人提早给找了过来,到时候却像娄圭那样弄成个半成品废物……岂不是害人害己?
就这样,母子二人正在这里一筹莫展呢,却忽然听到门外动静不小,然后那公孙范、公孙越还有金大姨、权六姨什么的纷纷拍门不及。
一问才知,竟然是赵太守一家举家常服来访,已经已经商栈外头的街口了。
“机会来了。”公孙大娘赶紧戴好眼镜道。“全家都来,还是常服,这应该是来上门谢你救命之恩的,咱们也不说别的,等他们感谢完之后直接挟恩求婚……我看八成能定下来!”
公孙连连点头不及。
就这样,公孙大娘领头,公孙等人则自觉跟在后面,两家人就在满满都是人的商栈门口见了面。
一番寒暄问礼之后,未及让进房中,那公孙大娘便忍不住去瞅后面那个满脸通红抱着一只小猫的小娘,等到她微微颔首,刚要正色请这家人进入正堂入座时。此间年纪最大,地位也最高的赵老夫人却忽然当众拉住了公孙大娘的手:“早在清河,我就听往来客商说,辽西有一位守寡的公孙大娘,为了抚养儿子而行商贾之事,当时心里就很佩服,今天见到这个商栈的盛景,方知道名不虚传……”
“不敢当老夫人谬赞。”公孙大娘嘴上连连推辞,但却掩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当众商业互吹她又不是不会。“我来时也听说了老夫人临阵教子的事迹……如此气节,加上此战如此大胜,老夫人想来必然是要名垂青史的。”
“说起养儿子。”赵老夫人当即摇头笑道。“我却是不如你,我儿子如此岁数可做不得如你儿子这般事迹。”
公孙大娘一时怔住,不是说好的商业互吹吗?要知道,周围大街上的人何止数百,那立在自己母亲身后的赵太守脸色都已经青黑了。
“我儿,你在等什么呢?”赵老夫人见状忍不住回头叱问道。
“母亲大人,这事不用进屋吗?”赵太守尴尬不已,却只换来自家寡母的冷眼相对,
于是,他半点不敢违逆,只得赶紧上前,与公孙大娘再度相互见礼。
“敢问府君有何要事?”公孙大娘颇为不解。
“不敢……”这赵太守刚作势要说话,却又忍不住卡壳回头,“母亲大人,此番救你们出来的公孙氏的小子须有两个,还都是挺合适的,一个唤做公孙,一个唤做公孙范,俱在此处……不知……”
话到此处,赵老夫人当即变色:“我之前只说你二十岁不如人家二十岁时有本事,今天才知道你四十岁时也未必有人家此时有本事!你这辈子,也就是两千石的格局了!”
过几个月就要封侯的赵太守尴尬欲死,恨不能此时便逃出去。
“这……”公孙大娘愈发疑惑。
“不瞒公孙大娘。”赵老夫人转而握住对方手笑道。“我们赵家养了个丑女,唤做赵芸……不知道你家文琪可愿意娶回去做妇啊?”
院外众人齐齐愕然,便是公孙大娘也惊惧不已。
“便是她了。”说着,赵老夫人把自己孙女拉到前方,亲自指与对方来看。
别人倒也罢了,唯独藏在旁边人群中娄圭忽然醒悟,暗暗赞叹那赵老夫人的手段……这么当众一指,除非你想跟人赵家从此翻脸做仇眦,否则就只能当场应下。这就好像当日自己在卢龙楼上把所有人都得罪一遍一样,看似不智,其实是暗示公孙自己与此间无牵无挂,最是可以依靠……所谓以退为进,莫过于此!
然而,叱咤渤海二十年的公孙大娘此时仿佛傻了一般,良久都没反应过来,搞得人家那太守千金愈发羞赧和委屈,若非是刚刚行礼时扔了猫,只怕是下一秒就要趴在猫身上哭出来了。
公孙心急万分,赶紧暗暗推了一下自家老娘,后者这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老夫人如此厚爱,自然不必多言,只是我这儿媳名字极佳,到让我一时失措,让老夫人见笑了!”
“太祖赵皇后讳芸,清河东武城人也。昔,后父辽西太守赵苞甚奇太祖,欲约为婚姻,乃私告于母、妻。母、妻亦感太祖豪杰之气,且念其恩,私许之。然,赵皇后独生,其祖母多爱之,虽欲许,屡延也。苞恐有变,乃谏母曰:‘吾私念文琪慷慨豪气,恐终非池中物也,延之,则天下将笑吾门坐失英雄也。’赵母深以为然。时太祖寡母方至柳城,赵母乃牵后手,携子、妇私服出官舍,直入太祖门前,于街上语之,荐以为妇。太祖母子相顾愕然当场,不知所措。举郡传之,遂成佳话。”《旧燕书》.皇后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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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大飨(上)
赵老夫人在商栈大门口对自己孙女抬手那一指,比什么三媒六聘加一块恐怕都要强上一百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于是乎,这件事情就此尘埃落定,再无转圜之理。
等两家人再进去商业互吹,热切讨论了一些礼节上的问题,公孙再亲自驾车把人送回去,然后再回来……就已经是天色擦黑了。
“以后不许把咸鱼摆在外面!”商栈刚刚收市,而权六姨正在院中传达自家主母的训导。“真以为朝廷的人都是傻子吗?不晓得东莱那里已经收咸鱼税了吗?说了多少遍了,我们安利号只卖‘鲜鱼’,不卖咸鱼!”
众人赶紧答应,然而有人俨然是看到了从旁边路过的公孙,便忍不住开口打趣奉承:“不过六掌柜,如今我们和太守家是亲家了,真需要如此正经吗?”
“若不是亲家,反而无需小心。”公孙头也不回的笑道。“就是因为做了亲戚才要讲究一些的。”
“听到了没有?”权六姨板着脸继续训斥道。“还有,今日又是谁让莫户拿走那么多货的,这明显超标了吧?”
“六掌柜见谅,实在是今日收的货太多,而莫户这人又素有诚信……”
公孙笑着摇摇头,直接回到堂上去见自家母亲了。而等他推开门来,却看到已经点了烛火的正堂上,公孙大娘正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发呆呢。
“我回来了。”公孙行礼完后便顺势坐了下来。“母亲,我刚才就想问你了,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先是当街失神,后来进屋居然还问你儿媳会不会武艺?人家赵太守脸都黑了!”
“这事别提了。”公孙大娘难得老脸一红。“咱们之前不是正说到赵云嘛……你不晓得,我们……呃,我那时候……你晓得的,是有把赵云当做女子的故事书的,就像你小时候我与你说的花木兰一样。”
公孙早已失笑:“她若是你所言那个赵云,哪里需要我把她从战场上背回来?怕是要她把我背回来才对。人家不说了吗,芸是《淮南子》中的芸,所谓‘芸草可以死复生’……现在想来倒也贴切,她这次遇到我这个《淮南子》中的玉,也算是死而复生了。”
“说的跟《红楼梦》似的。”公孙大娘嗤之以鼻。“还木石情缘呢?不过且不说这个,我也有话与你说……”
“母亲请讲。”
“之前安排的那一百零一个美婢,原本是想等闲下来就挑选挑选送到你身旁的,可如今这眼瞅着都要媒妁之言了,这事就不能再提了,只怕要散出去到商号各处做工。否则……否则人家那赵老夫人可不是吃素的。”
“母亲说的对。”公孙闻言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是可惜那一百多个美婢呢,还是在感慨赵老夫人。“赵老夫人着实厉害……只是不晓得她为何如此心急,而且还认定了我?”
“就是因为厉害嘛,所以才如此心急的。”公孙大娘愈发感慨道。“她这种人物,碍于见识所限,未必就知道大汉要倾覆,可这世道一年不如一年,眼看要出乱子却是没得跑吧?再说了,咱们担心宦官党人咬起来会血流成河,她又何尝不担心呢?所以,只怕这位老夫人也是心有所感,这才迫切想要在我们辽西边地留个存身之所。”
“确实。”公孙连连点头。“连娄圭这混子都晓得这世道迟早要出乱子,何况是赵老夫人这种人物呢?而这么一想的话,我们两家倒也是天作之合。”
“与你是天作之合,与我就未必了。”说着,公孙大娘又有些烦躁的按了按额头。“那小娘倒挺弱气的,那个亲家看上去也挺老实的,可是摊上这么亲家祖母……辈分高、年纪大、手段狠,而且往后几年恐怕还就要在辽西呆着,你娘我以后搞起宅斗来,怕是要吃大亏。”
公孙面无表情,假装没听到。
“不说这些了。”公孙大娘摆摆手赶人道。“你去吧!”
公孙起身行礼,刚要走人,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母亲,那一百多个美婢,未必就要散出去做工……”
“你这话与你妻祖说去。”公孙大娘嗤之以鼻。
“不是。”公孙赶紧解释道。“儿子的意思是……韩当和程普都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二者的生活也好,婚姻也罢,母亲不妨关心一下,因为这种事情倒是我反而有些不好多嘴了。”
公孙大娘闻言先是若有所思,然后却又忽然一拍几案:“对啊!”
公孙被吓了一大跳,然而虽然是不明所以,但自己老娘毕竟是答应了,所以他便不再多言,而是直接告辞离开,只留下对方一人在那里继续大开脑洞。
来到外面,商栈中还是热闹如初,原来,简单的训话已经结束,安利号的人马正在清点货物,分类入仓什么的,而且似乎还有借着自己定下婚事发喜钱的节奏……公孙没有理会这些,而是径直到后院去寻公孙越了,也是打听一下卢龙塞那边的局势。
然而,刚一转身,就在后院入口处碰见了韩当。
“恭喜少君了。”韩当迎面拱手。
“多谢义公,”公孙也笑着上来招呼道。“你可知道阿越在何处?”
“不瞒少君,越公子、范公子、娄子伯,还有德谋兄他们都在范公子处玩卡牌。”
“这倒是省事了。”公孙当即失笑,然后脚步不停,直接往公孙范处走去。
但是,走不到几步,他却忽然心中一动,紧接着又停了下来:“义公怎么不去玩牌呢,莫不是专门在此处候着我有话要说?”
“正是。”韩当正色答道。
公孙也赶紧正色起来:“你我之间,何至于此?有什么话尽管道来便是。”
“少君。”韩当闻言就在这后院中再度躬身一礼。“在下有一事,那日在战场上就想说了,只是我这人嘴笨,也不晓得如何开口。然而,今日看到少君与太守千金定下婚约,心知若是再不讲,怕就要弄巧成拙,反而不美……刚才听越公子说,再过两日,右北平王太守和刘刺史一起到来此处,咱们这位赵太守就要大飨士卒了?”
所谓大飨,必然要大赏。
于是,公孙当即反应过来:“义公莫不是对受赏之事有什么想法?我上次在战场上说到保你一个曲军侯,你似乎就……义公,你这倒是让我不解了,曲军侯是不够还是不好?”
公孙这声质问是有缘故的。
须知道,汉军是部曲制度,一曲两百人,设一曲长,即为曲军侯,秩六百石;再往上则是别部司马,这个位置下辖不确定的几个曲,可能两个,也可能是三个、甚至四个,那就标准的千石大员了。
而汉代官吏制度,六百石以上就是朝廷命官,就需要上报朝廷了,甚至可能还要进京当羽林郎……所谓培养一下忠君爱国之心之后,才能让你担任如此要职。
至于公孙当日这么说,其实已经有些吹牛皮的味道了……他当日只是觉得,如此大胜之下,韩当既有大功,又有在卢龙塞的军中资历,赵太守估计也拒绝不得。便是上头真要较起真来,召韩当入京当羽林郎,现管这事的人物也是刘宽,所以他才敢这么多一嘴。
但现在想来,韩当此人终究门第太低,怕是依然难办,也就是这赵太守成了自己岳父,才有多了一些把握。
孰料,这韩当现在竟然还有些……不太乐意?
“少君。”韩当见状,赶紧再度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语气也显得有些焦急了起来。“我岂是那种不知足之人?”
公孙面色稍缓:“如此,便是有些别的想法?”
“实在是不瞒少君。”韩当站直身子后叹气道。“若是一年半前,有人与我说,要保举我个六百石曲军侯之位,我怕是要高兴的睡不着觉,因为彼时我一心只想凭手中弓马来换来前途,并没有太多见识。但这一年多,随少君还有两位公子一起去游学,在氏山下的官道边上……眼中见到那么多达官贵人往来奔走、朝起夕落,耳中听到那么多豪杰有志难伸、落魄异乡,若是还不晓得这世道是怎么一回事,岂不是个傻子?”
公孙微微眯眼,他是真来兴趣了:“所以义公到底想要如何呢?”
“少君。”韩当正色道。“我直言吧,你在太守那里保举我一个曲军侯,我自然感激涕零……可是我须晓得,这世道的官想要坐得稳,不止是靠你有没有本事,还要看你有没有靠山。我今日做了这曲军侯,靠的是少君与太守,可太守三五年终究要走,而少君你更是不知道哪天就要飞黄腾达,去别郡任官。届时我一寒门居于此位,只怕是要如德谋兄在右北平的情形,所谓靠山一走,就被人给轻易掀了下去……”
公孙听到这里却是再也按捺不住,直接上前半步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恕我冒昧……义公的意思,莫不是想说,这功劳如何都不管了,而是此生此身跟定我公孙了?”
“正是此意。”韩当坦然与对方对视道。“此意早就有了,只是我韩当一介武夫,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也不晓得有没有什么礼节,更不晓得那吕范又是如何……”
“无须表达。”公孙哪里还能忍住心中兴奋之情,当即昂然答道。“也无须想别人!今后你韩义公与我,自当共富贵!如此足矣!”
“韩当,字义公……太祖乡人也……汉熹平年末,尝以宾客身与太祖出塞,临阵决于鲜卑。敌酋骄横,越众出阵,当一箭而落,三军惊骇,乃有大胜。后,太祖谓之曰:‘义公英武,宜举为军侯。’当默然不语。太祖复问曰:‘军侯秩六百石,以白身宾客骤进六百石,尚不足乎?’当乃曰:‘固不足也。’太祖大奇:‘六百石军侯,吾之极能也,汝欲何秩?’当立于马上,昂然曰:‘当此生无别念,惟愿明公德加四海矣。届时,当自配青紫也!’太祖喟然叹曰:‘此天授义公与吾也!’”《旧燕书》.韩当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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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简介修改出了错……出了个病句,尴尬中,大家不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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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大飨(中)
且不提公孙如何志得意满,另一边,不过两日,右北平王太守和幽州刺史刘虞就联袂而至,于是赵苞当即与两位大佬一起在柳城大飨军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话说,之前就讲了,大飨必然有大赏。那以祭祀为名宰杀的几头牛,还有十几只羊,还有什么咸鱼、酒水之类的固然看起来挺热闹,但朝着两万人分下去后也就是那样了。实际上,即便是最底层的士卒也都心里清楚,一顿好吃的终究只是浮云,而且作为边军他们又不是没见过这种饮食上的加恩……最重要的当然是这次大胜后的相关赏赐。
你还别说,别看公孙和他老娘私底下总是嘀嘀咕咕,说什么大汉药丸之类的,但在这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胜之下,人家大汉朝的力量还真是彰显无疑。幽州刺史那里,本来就攥着青州、冀州、兖州三州每年例行支援边郡的钱粮,此时刘虞大手一挥,倒是毫不吝啬,而且颇为公正……只不过塞外运送钱粮太过耗费,想要见到钱还得等到士卒们回去后从本地府库里领。
当然了,这年头大汉朝的信誉到底都还在,所以下面的士卒自然是群情振奋。
不过,这终究只是底层士卒的赏赐而已,而且基本上也全都是钱帛之类的东西,对于参与此战的军官、郡吏、乌桓头人来说,相关的赏赐就要更加费时费力,而且也不可能只是钱粮了。
实际上,大飨从中午开始,而等到下午时分,刘虞出去当众宣布了底层士卒的赏赐后,军官们、头人们、吏员们,就迫不及待地簇拥着三位大佬来到了柳城中间的高台上,重新开宴……也是顺便讨论一下众人的赏赐。
“这要是鲜卑人有知兵的,”高台之上,跟着公孙过来的娄圭忍不住冷哼一声,却是又说起了风凉话。“不要多,只要那几千败军重新鼓起勇气杀回来,怕是汉军要反过来一败涂地,连柳城都要丢掉!”
“道理是这个道理。”公孙无奈摇头道。“但子伯你还是有些纸上谈兵了……你得晓得,军士们也是人,军官们人人想要功劳,哪个愿意此时放弃争功的机会留在营中驻守?而士卒们也人人疲惫,你又怎么可能让大部分人吃喝,却强令一营兵强打精神仔细提防?之前府君提前犒赏柳城军士,此时又分出一曲骑卒到大凌河处巡视,已经是做的不错了。”
“确实如此。”韩当也忍不住蹙眉道。“我之前就在边军之中,晓得军中最重要的便是赏罚二字,此时若强要这些军官、士卒如何如何,只怕不用鲜卑人来,他们自己就先晔变了!”
娄圭依然不服气:“可若是鲜卑人真打过来又如何?”
“这就要说到什么叫做上将军和古之名将了。”一旁的程普忽然叹气道。“鲜卑人那里此时又何尝不是丧胆?若是那边的首领真能鼓起士气杀回来,本身就可堪称名将之所为。而我汉军若能令行禁止,依旧提防如初,那领军之人也可以比肩周亚夫了!”
公孙听到此话,猛地一拍巴掌,当即称赞道:“德谋所言再对头不过,这天底下总是知易行难,道理谁都懂,可是真要是做时,又有几人能知行合一?真要是能知且能行,自然就是史书中有所开拓的英雄人物了。”
娄圭当即哑巴了下来。
而就在这边几人闲聊扯淡的时候,另一边,宴席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先是赵老夫人与赵夫人出面感谢众人,然后整个高台上的人全都避坐问候,再然后公孙的那岳祖母和岳母又一起退下……接下来,争功大戏果然开始了。
最先跳出来的赫然是辽东、玄菟、辽东属国(昌黎郡)三郡的援兵……只见这些人借着酒劲,这个说什么本部多少斩获,那个说什么本部如何英勇,然后还有人说自己属下谁谁谁砍了谁谁谁的脑袋,一时间倒也热闹。
对此,坐在上首主位的三位大佬却是各自微笑颔首,并不以为意。
原来,这些人毕竟都是郡兵,按照汉代以郡为国的政治特性,这些人的升迁终究是他们自家太守、都尉或者长史说了算。所以,有州内军事统筹权力的刘虞也好,本战主将赵苞也罢,当然还有打酱油的王太守,全都不在乎这群人吹得有多大你吹成自己一个人斩了六千首级他们都笑呵呵点头的!
反正嘛,到时候大佬们还要开小会,商议完之后自然会直接移文给这些郡国,说你们郡这次分了……呃不,斩获了五百个首级,这个数字是州里面和邻郡都认可的,你们郡里自己看着论功行赏吧。
到时候自然就了结了。
实际上,这些郡兵也正是因为晓得自己的去处,所以才毫不避讳的第一个跳出来吹牛,吸引一下目光、活跃一下气氛……反正大家都乐呵呵的喝着酒,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了,万一这新来的幽州刺史刘虞是个傻子,然后一不留神把自己的话当真了呢?那岂不是赚大发了?!
不过,邻郡援兵们的表演终于还是适可而止了,因为天黑之前,要表演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这不,随着一阵心照不宣的安静之后,本郡的军官和郡吏们也开始出来表功了。而由于长史阵亡,郡丞是文官,更留守在了阳乐,所以,此番首先跳出来的竟然是柳城守将,那位秩高千石的别部司马。
然而,这位别部司马是真吹不出什么功劳来……不是说他没功劳,守住柳城就是大功一件嘛,可然后呢?
所以这位别部司马简单的叙功之后,就只是瞪大眼睛盯着那边的乌桓人翻白眼骂人了,根本没别的话。而刺史刘虞大概是觉得再这么下去会严重伤害到汉乌之间的传统民族感情,就忙不迭的认可了他守住柳城的功劳,然后让他坐回去了。
可是有意思的是,等这位别部司马坐回去以后,竟然一时无人开口了……按照公孙以往的经验,以前卢龙塞那边的几位曲军侯是挺骄横的,可别忘了,这一次他们都还是戴罪之身,估计都在卢龙塞那里唉声叹气等着降职呢,又哪里会来争功?
可是郡中几位正经的实权曹官呢?为何不见他们出来?
公孙一边想一边几乎是本能的看向了本郡的兵曹椽,论本郡兵事,此人应该是郡吏中的首席啊?然后甫一看过去,他却发现对方赫然在看着自己呢!再一扫视,何止是兵曹椽,满郡上下,竟然都在盯着自己这个他们昔日的同僚看呢!
公孙恍然大悟,当即失笑,只见他正了正头上的进贤冠,朝公孙范等人做了个手势,然后豁然起身参拜:“见过方伯,见过明府,见过王府君。臣,辽西郡主计室副史公孙,有一言在此……”
“外十二州,每州刺史一人,六百石。本注曰:秦有监御史,监诸郡,汉兴省之,但遣丞相史分刺诸州,无常官。孝武帝初置刺史十三人,秩六百石。成帝更为牧,秩二千石。建武十八年,复为刺史,十二人各主一州,其一州属司隶校尉。诸州常以八月巡行所部郡国,录囚徒,考殿最。初岁尽诣京都奏事,中兴但因计吏。”《后汉书》.百官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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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大飨(下)
“……当时情形危急,非言语所能叙述……右北平兵曹佐吏程普负明府夫人临阵脱险,复又回转阻隔追兵,于万军阵前赤手连格三骑,震骇敌兵,情形方安……其勇略惊人,盖当时虎臣之风也,请王府君明鉴,善加提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吾家中宾客,前卢龙塞令支塞障尉韩当,临阵射杀敌酋柯最坦,功当第一,臣恳请明府彰其义勇!”
“我弟公孙范,世宦两千石,不避刀矢,仗三百胡兵临阵反攻鲜卑中军,阻塞其路,使大军从容合击,功高劳苦,望明府察之任之。”
“南阳娄圭,家世名族,善出奇计,此番潜入多赖其计,且临阵格杀鲜卑兵一人,负府君女脱险,堪称大功,请方伯明鉴。”
“尚有辽西鲜卑莫户部,久居汉境,颇慕汉化,此战临阵倒戈,多赖其力,望明府善抚之。”
一番话说完以后,公孙长身直立于台上,却又微微俯首,保持住行礼的姿态,静待台上三位真正的权势者发话。
“文琪所言,我已经全都晓得了。”公孙的岳父,现任辽西太守赵苞稍微有些敷衍的答道。“这几人的功劳我自然会有所调配,你且退下吧。”
“哎!”一旁的右北平郡王太守却于此时突然插话。“赵公怎么能如此苛待功臣呢?我率军到卢龙塞时,一听到昔日三十骑破营的公孙文琪这次只带四人潜出塞去,就晓得他要和上次一般立下殊勋!战后一打听,果然如此……区区五人,潜入万军之中,一人负赵公尊母脱出;一人负赵公夫人脱出;一人负赵公爱女脱出;一人临阵射杀敌酋;一人临阵乱敌中军……依我看,这五人的功劳怕就是此战前五的功劳了!”
王太守的突然插嘴似乎有些让赵苞始料未及,搞得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愣在当场。
但这还没完,这位众人眼中纯粹是因为地理位置太近而过来打酱油蹭功劳的右北平郡王太守,说着说着居然又站起身来,并径直端着自己的酒杯来到公孙面前:
“而且再说了,文琪你对此行他人的功劳如此推崇,却为何只字不提自己的作为呢?这次潜入敌军难道不是你领头的吗?群英岂可无首,他们的功劳难道不该算在你身上三分吗?身为郡吏听说自己主君陷入忠孝两难的境地,不惜性命潜入敌营,结果不仅救回了主君的家人,还在临战前扰乱贼人部署,击杀贼人首领……诸位,这叫什么行为?依我看,这叫忠义智勇兼有的大丈夫之举!来,文琪满饮此杯!”
王太守位居两千石,却去盛赞一个别郡的年轻小子,还主动给对方端酒,真的是无上荣耀了。
孰料,公孙双手接过酒来,却不着急喝下去,而是仰起头来正色回了一番话:“王府君以它国之君飨别国之臣,着实厚爱。只是我听说,君子不仅飨礼而且飨德……还望王府君成全!”
王太守闻言忍不住捋须大笑:“我晓得了……程普。”
程普闻言赶紧上前行礼。
“我郡兵曹椽最近托病,我已经顺应人心免了他的职务,让他回家养病去了,你立下如此殊勋,正好可以补上来!”
程普闻言面色微变,却终于还是喜色多了些,便当即俯身拜谢自家府君的提拔,并转身又拜谢过了公孙的举荐。
话说,这些天中不止一人替公孙试探过程普的心思,程普本人也是有所意动……他是真觉得这个公孙主计是个敢做事情且能做事情的人,而且出身还不赖。但是,如今这世道怎么看都还在秩序中,作为一个上有着家庭牵挂,而且前途看起来还不错的年轻郡吏,他是不可能只凭意气相投这四个字就学着韩当那个无牵无挂之人如何如何的……说白了,公孙前途在近在咫尺,但此时终究还只是个两百石小吏。
当然了,这个安排也足够了。因为经过公孙此番举荐之后,所有人就都知道,这个之前就是公孙族叔公孙昭属吏的程普,只怕一辈子都要打上公孙氏的烙印了。
想想也是,先后得到人家叔侄二人的举荐,还想如何呢?
从此以后,若是天下太平,公孙氏的谁谁谁死了,他程普是要弃官奔丧的。而若是真有那么一个天下有变的时节,所谓门生故吏举家来投,对于公孙氏而言,讲的就是程普这种人了。
看到程普有了个结果,公孙赶紧扶起对方,这才举杯满饮,高台上瞬间响起了一阵喝彩之声。
而另一边,幽州刺史刘虞听着这高台上满堂喝彩之声,又看着王太守、赵太守二人的装模做样,终于也在心里感叹一声,然后豁然站起身来。
话说……不要把天下人当成傻子。
公孙潜入敌营一事也好,赵老夫人临街指婚也罢,都是众口传扬,满城皆知,而且用不了多久说不定就是天下皆知了……所以,是那王太守不晓得此人根基,还是刘虞这个幽州刺史不晓得此人底细?实际上,这一番做作,无外乎是当岳父的要避嫌,不好亲自上场捧自己女婿,而王太守作为一个来蹭功劳的,有求于人,这才会心照不宣的上场来当这个托。
至于说托给谁看?除了刘虞这个幽州刺史还能有谁?
须知道,大汉以察举制为仕宦正途,别人倒也罢了,而公孙明显是要走康庄大道的。然而,孝廉这种东西辽西一年才一个,而赵太守既是刚刚履任,也是要避嫌的……公孙范、公孙越他可以大笔一挥给个孝廉,那公孙这个亲女婿怎么讲?真要是举了孝廉说不定也会被人笑话的。
那怎么办呢,能不能有什么康庄大道让我们的公孙主计尽快当上正经大官啊?
答案是找州刺史!向朝廷推荐人才本来就是刺史的基本职责,除了郡里的孝廉,州里面每年也是要举一次茂才的!而且因为是州里面举荐的,再加上被举荐的人多是已经出仕的官吏,所以和孝廉相比,茂才的人数更少,重要性更高,前途更好!
那么回到眼前,这一番唱念做打之后,坐在上首的幽州刺史刘虞刘伯安……人家爷爷做过光禄勋,父亲做过东海相,自己也是郡吏、孝廉一路上来的,又焉能不知道这两位太守的小心思?
当然了,知道归知道,许还是不许,你刘刺史总得给句话吧?
于是乎,心思通透之后,这刘虞倒也干脆,直接起身就来到了公孙面前。
“方伯!”公孙心知真正的戏肉到了,当即躬身行礼。
“不要多礼。”刘虞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我在京中就听说过你们公孙仲昆的名字,知道你们是文绕公和子干公共同的爱徒,甚至将刻立石经中监察《毛诗》、《韩诗》这种大事情都托付给你们兄弟……只是阴差阳错,可惜未能一见。”
“好像是有此事。”公孙瞬间装起了糊涂,毕竟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弟公孙越还是我兄公孙瓒……记不大清了,好像曾经去拜访过方伯,但正好方伯不在府上,确实可惜!”
“原来如此。”刘虞表情微微一松,然后释然笑道。“且不说这个了,你出身辽西名族,家世忠良;又学于文绕公、子干公,通识经典;如今,甫一回到乡中,听闻郡守家人遇厄,又不顾生死前往营救,堪称忠勇;更不用说最后如王太守之前所言,立下那么多功勋了……我为朝廷委派,巡视幽州十一郡国,本就有推举人才的职责在身,待今夏回朝廷复命,届时若不能将你这样的干才上表推荐给中枢,岂不是尸位素餐?!”
此言一出,旁边的王太守抚掌大笑,连连称赞,高台上的辽西郡军官、郡吏也是个个高兴……他们是真高兴,这太守女婿走州里的路子,不抢大家的功劳和位置,能不高兴吗?
倒是公孙面色如常,只是依礼躬身谢过,俨然一副道德风范!
当然了,他心里却是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多年辛苦,一番舍生忘死,总算是换来了今日两位两千石联手为自己捧场做戏,但不管如何,他公孙总算是要出头了!
话说这做官嘛,背后有靠山就是容易出头!不服不行的!
大飨还在继续,又有娄圭、韩当推辞不受,公孙范被补为郡吏,然后乌桓单于丘力居的侄子塌顿为自己叔父求印被拒,莫户部被赏赐了大量财货……但是对于公孙而言,不是早就议定的事情,就是跟自己无关的琐事了。
就这样,两日后,大军解散各回驻地,王太守也志得意满的带着程普返回了右北平郡治土垠,然后刘虞则顺势往辽东去察访巡视,公孙、公孙范等人也直接跟随着赵苞去了阔别已久的阳乐城!
然而,就在此时,意料之中的天使终于姗姗来迟了,而且是连续数波,往来不断!
第一波乃是吊慰。
之前就讲了,这两千石郡守之母于境内为敌国所俘,实在是从大汉开国就没见过的恶**件,事情必然会引起天下震动的。
所以消息传到京城后,并不知道事情后续发展的朝廷几乎是瞬间就派出了使节,快马加鞭前来和吊慰安抚赵苞,并紧急给刘虞还有辽西周边的各郡下达了措辞严厉的旨意,要他们迅速解救人质,击败来犯之敌。
当然了,这一波使节快马加鞭赶到幽州境内的时候,新的消息就出来了,只不过是碍于制度不得已才继续捏着鼻子来辽西‘吊慰’罢了。
而相隔了区区数日后,随着新的消息反馈到朝廷,这第二波使节也很快到来了,主题乃是封赏。
没办法……赵老夫人和自己儿子赵苞临阵那场对话实在是太符合大汉主旋律和价值观,也太震撼人心了,而且最后大团圆结局以及大获全胜的军事胜利也是让朝廷上下为之振奋。
于是乎,当朝天子与三公齐发使节,各种表彰不要钱的砸了过来……就是不晓得当朝天子的‘阿母’赵常侍有没有掺和罢了。
其中,赵苞以忠勇孝义之名加上立下如此大功,果然是直接封侯,号为侯,乃是赵苞现在所在的清河郡的一个古地名,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然后赵老夫人也被朝廷公开表彰了她的忠谨气节,赐予粮食、布帛,同时在她家清河那里,由地方官主持,修建了专门的门楹建筑……这大概就是后来贞节牌坊的来历了。
不过,这些表彰虽然很令人振奋,都却也都是理所当然,甚至是早有预料的。而公孙万万没有想到,他自己居然也会收到一封直接来自朝廷的表彰与推荐。
“特举勇猛知兵法?”公孙目瞪口呆。“而且我老师做了太尉?”
“然也!”这是太尉府的征召,所以来送信的使者可不是什么太监,而是正儿八经的朝中官员,眼前的这位更是太尉府直属的属吏,所以他自然会坦然相告。“公孙贤弟不在洛中,自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请贤兄教我。”公孙赶紧询问。
“就在上个月,益州郡蛮族集体反叛,扣押了太守,然后,辽西这边又传来了如此骇人的消息!两两相加,原太尉陈耽陈公就被陛下罢免了,然后咱们刘公正式进位三公,为当朝太尉!”话到这里,这位使者不禁微微失笑。“而这边刘公刚接过官印,那边贤弟做的好大事便传入了京城,刘公抚案而起,说早就知道贤弟必成大器!等到第二日,朝廷商议平定四方边患,刘公以太尉之身奏请再开‘勇猛知兵法’一科,并当场以内举不避亲之言奏明了贤弟的事迹……天子听闻是贤弟是咱们刘公的弟子,当即大喜,于是,贤弟就成了此次特开勇猛知兵法科的第一人!”
公孙表情复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不是说刘宽记着自己是坏事,也不是说这三公征召的‘特举勇猛知兵法’是什么歪路子这可是汉代察举制标准的正经路数之一,而是说,如此一来,自己之前在高台上那一番准备和作为岂不是白白浪费,宛如一场笑话?
之前自己还感慨,这大汉朝做官,得有靠山才能出头!然而,此时看来恐怕还要再加上一句这靠山还得越大越好!
“贤弟!”那太尉府的属吏见对方愣神,忍不住笑着催促了一声。“不要耽搁了,公车征召,就在外面,还请速速随我启程回京吧!此番经过公车署报道后,以贤弟名扬天下的功绩,怕不是要青云直上了?!”
公孙张口欲言,却又无言以对。
“昔,太祖既以弱冠立殊勋,辽西太守以女妻之。或曰:‘君少年知名,前途坦荡,然与太守婚姻,惜乎以避嫌失郡中孝廉之途也!’太祖不悦:‘吾辈择偶但以德行观之,焉能论前途得失?’不数日,幽州刺史刘虞过辽西,见太祖,大喜曰:‘见君如遇美玉也,岂能弃之野地?’郡中议论,皆言太祖将举州茂才也。然不日,有使自洛中至,乃三公并举,以天下纷扰,特以勇猛知兵法科,公车直入洛中。乡人乃复赞曰:‘锥处囊中,其颖自出也,辽西公孙,岂虑前途乎?’”《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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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宦游(5.3k二合一)
“到底是变成宦游人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眼看儿子要走,公孙大娘再度伤心了起来。“本来以为这次回来,最起码能结了婚,然后等年底举了茂才再走人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给我留个孙子孙女之类的,没成想这才刚安生下来几天,就要被征召入京……”
“母亲,终究是好事。”公孙无奈答道。“早一年经过察举,早一年在京中度过考核期,便早一年成为朝廷命官,到时候就安生了。”
“也罢,终究是好事。”公孙大娘心里到底还是明白的。“这就去吧,若是能在洛阳安生下来,我就想法把那个赵芸给你送过去,让你们在洛阳成婚……”
“喏!”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你要听你娘我一句劝,既然已经有了这么多后台,前途又稳稳妥妥的,就没必要再冒险了……你得给我改改这一见到功劳和前途就管不住自己的毛病!常在河边走,将来一定会湿了鞋!”
“母亲大人放心。”公孙赶紧躬身答应。“你也说了,我如今前途稳稳的,又怎么会再冒险?”
“也罢,走吧,走吧!”公孙大娘无奈道。“就当你是上大学放寒假回来一趟了……”
周围的仆人不明所以,公孙大概明白一点,但却又不想再多言,省的勾起自己母亲的心思。
于是,他俯身一拜,却终于还是上路了。
这一次,由于洛阳那边留有吕范在驻守,再加上还是公车征召,公孙自然是轻装上阵……但轻装上阵却并不代表是孤身上路。
韩当是必然要随着去的,必要的护卫和伴当也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公孙范这次也要跟着去洛阳,这明显是他爷爷看到了一个好老师的威力,所以忍不住也想让他去试试……公孙对此自然无话可说,举手之劳而已,又不会少自己一块肉。
当然了,走前顺手把公孙越运作到公孙范之前得到的那个郡吏位置上也是免不了的……说一万句话,公孙未必是信不过公孙范,但心里隐约还是更信任公孙越一点。
至于说……娄圭?
公孙干脆就把他交给自家老娘来看管了!
爱咋咋地吧,反正是不敢带到洛阳去的,别看这厮现在挺老实,鬼知道到了洛阳他会不会再翻了天?真要是把什么曹操、许攸之类的人扯进来,那可就麻烦了。
就这样,公孙一行人快马加鞭,一路直趋洛阳,在四月下旬就已经赶到了目的地,然后便在洛阳城外乘上了征召用的公车,戴上了读书人用的进贤冠、士子服,这才正式前往公车署报道。
走完流程,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拜会两位老师。
先是卢植,后是刘宽,这是因为刘宽那里公私两便,恐怕见了面以后就要讨论授官的问题了,不妨放在后面。
然而,来到卢植所居的南宫东门的公房处,却并没有没见到人……原来卢老师依然还在修史,只是早早猜到他被征召入京后要来此处,便让仆人递上两句话,让他随意云云。
于是,公孙干脆利索的带着公孙范转身前往太尉府去拜会刘宽了!
刘宽府上还是那个大门洞开任人出入的地方,刘宽本人也还是那个不洗手不洗脸,整天笑眯眯的人……而听说自己学生到了,他更是直接就把人叫到了大堂上,丝毫不顾堂上列席的众人俱是达官显贵。
当然了,这老头毕竟是从九卿做到了三公,从两千石混成了万石,从青绶银印变成了紫绶金印,精神头还是好了不少的,居然有心情开玩笑:
“人家被征召总是推三阻四的,文琪何来之速也?”
“老师此言差矣。”公孙昂首肃立,中气十足。“所谓‘勇猛知兵法科’本来就是朝廷为了应对危难而设置的特科,我辈负有整顿局势的责任,怎么能够为了些许虚名就在那里推三阻四呢?照我说,老师应该把这一次拒绝征召的伪名士给列出一个名单来,传文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是哪些人不顾国难,在那里自抬身价……”
这话说的,前面刘宽还在不停的点头,到后来越听越不对劲,然而,还不等他来得及打个哈哈中断这个发言呢,座中一人忽然拍案而起:
“文绕公的这位高足所言甚是!彼辈沽名钓誉,何止是要行文天下揭露他们的嘴脸,要我看,应该全抓到官署那里,绑在官署前面的柱子上,再插个牌子写上‘沽名钓誉’四个大字,让路过的乡人都唾弃他们!”
此言一出,莫说是在座的众人了,便是公孙都吓了一大跳……讲实话,他这其实是觉得自己今天就要当官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未免有些得意忘形罢了,然后又仗着刘宽的放纵,这才敢梗着脖子扯个淡,谁能想到座中竟然有比自己还生猛的人物?
当然了,惊吓之后,公孙立即就对此人来了兴趣,如此人物,指不定又是一位‘三国豪杰’啊!
一念至此,他甚至来不及把公孙范引荐给刘宽,就直接上前躬身行礼:“辽西公孙,敢问……”
“这是平原相渔阳阳球,字方正。”刘宽大概是生怕这二人再扯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于是赶紧上前分开两人。“此番入京……呃,是为了公事。方正,这是我学生,辽西公孙,字文琪,近日辽西战事中临阵救回太守母亲的就是他了。你二人虽然不是同郡,但乡中距离不过百余里,也算是乡人了。”
二人闻言俱是眼前一亮。
“久仰阳公大名!”公孙闻言赶紧再度行礼问候。“自幼便闻得阳公孝名,每每常为之感叹,不想今日能够得见。”
话说,公孙却不是在客套,因为这阳球虽然不是什么‘三国豪杰’,却也是辽西那破地方周边难得一见的名人!此人年少时就因为吏员辱他母亲而聚众杀之,此后举孝廉入仕,一路做到如今的两千石大员……向来是幽州子弟佩服的人物,不想今日,竟然在此处见了面!
“文琪快快请起!”阳球也是颇为兴奋。“你可知道,我这些天窝在京中处处憋气,本来心情一直抑郁,就是听了你的英雄事迹才振奋起来的!前几天出门赴宴的时候还有人问我,既然是幽州人,可认识辽西的公孙啊?搞得我尴尬不已……而今日之后再去,我便可以昂然四顾了!”
眼看着这二人隐约有些臭味相投,刘宽当即有些头疼,于是赶紧再度打岔:“文琪且住,还没给你与其余诸公做引荐呢……还有,你身后此人又是谁啊?”
公孙闻言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又和座中其他贵人一一见礼,之后,自然又赶紧把有些惊吓过度的辽西土包子公孙范引荐给了刘宽。
而不得不说,人刘宽就是这点最讨人喜欢,虽然是做了太尉,但还是那个好脾气,他一听说公孙范家世清白,又是公孙那三兄弟之外的一个兄弟,于是二话没说便收下了这个学生。
当然了,经此一事之后,碍于身份差距,公孙也不好再和阳球多言,实际上,接下来的时间里,公孙就都只是侍立在刘宽身后听着这些人说话而已。而等到傍晚时分,众人纷纷告辞,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向阳球讨要一个名刺,便被刘宽给独自叫到后院去了。
“文琪,且坐。”后院凉亭处,刘宽命人摆上几案、蒲团,又上了酒菜,然后便让自己的得意门生与自己相对而坐。
“喏。”公孙也是有些激动,他那里不晓得这是要谈正事了。
“咱们稍住,”刚拿起酒杯,刘宽忽然又放了下来。“说正事之前先与你说一个别的事情。”
“老师尽管讲……”拿起酒壶正准备为对方斟酒的公孙颇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把酒放了回去。
“你可知阳球此番为何以平原相之身入京?”
公孙为之一怔,然后旋即摇头……此事确实奇怪,照理说守土有责,一个太守怎么就直接入了京,而且他好像也没佩戴绶印。
“他是被弹劾了,是以获罪之身入京自辩的。”刘宽点到为止,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以他的为人断然不会说出什么你不要这个人交往之类的话,能说到这份上已经是对自己这个学生的格外爱护了。
“原来如此。”公孙微微蹙眉道。“我晓得了。”
“晓得了便好。”刘宽一边点了点空着的酒杯,一边失笑问道。“此番来京有何想法啊?”
公孙一边给对方斟酒一边颇为奇怪的反问道:“恩师发公车征召我入洛,想来自有用处,怎么还要问我呢?莫非我还能自己给自己选个前途吗?”
“事有缓急。”刘宽一杯甜酒下肚后明显放轻松了不少。“我直言吧,如今在你面前有两条路可走。一个是如常理那般留在洛中,做个郎官,又或者是来我太尉府做个属吏,等过个一年半载,便可如其他青年才俊一般,补入中枢,又或是到地方上出任朝廷命官……”
公孙连连点头,这本来就是大汉朝的制度所在,乃是最基本的路数,更是他来时所想的那样。
“而另一条路,乃是‘勇猛知兵法科’的特例。你刚才不也说了吗?这个科目是济时之举,是为了平定边患而特开的。所以,不是不能直接授你朝廷命官之身,但却需要你急速前往军中任职……”
公孙静静听着,心中原本是疑惑之余还颇有些意动的,可忽然间,他却是想起一件事来,然后登时惊慌失措,差点没把这一案酒菜给掀翻了:
“老师莫要开玩笑!我一个辽西人,哪里能去的益州郡?”
公孙这是真慌了!
须知道,他刚想起来,自己老师能做上太尉便是因为辽西和益州郡的战事,而自己之所以被征召,就是因为朝廷头疼边患开了这个‘特科’!但是,如今辽西战事已经告一段落,这莫非是要自己去益州郡平叛?!
你要晓得,这是益州郡,不是益州!这两者不是一回事!
益州是大汉十三州之一,是天府之国!而益州郡却是益州下属的一个同名郡而已,位于益州的最南端……听公孙大娘讲,那地方后世倒也繁华,甚至有个别名,唤做彩云之南!
可这年头呢,太守动辄被人绑票的破地方,真是人能呆的吗?
而且再说了,这地方跟公孙自幼长大的辽西,一个是大汉朝的东北,一个是大汉朝的西南,真要是赶鸭子上架去那里平叛,一个水土不服到地方直接一头栽下去死了,就真的就只能马革裹尸了!
可怜自己刚刚订了婚,却只是在战场趁机摸了下对方的手和腰而已,别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尝试呢,这莫非就要客死他乡了吗?
不得不说,公孙这下子是真怂了,莫说什么跳过考察期直接授官,你就是直接封个两千石他都未必敢去!
“文琪想哪儿去了?”刘宽怔了怔,却是当即失笑。“朝廷再糊涂也不会让你一个辽西人去益州郡平叛的……益州那边的事情,你来的路上朝廷就已经做了处置,先是调任了一名任官出色的邻郡太守去彼处,然后又征发了当地忠于大汉的蛮族,想来不日就有好消息传来。”
公孙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转而又疑惑了起来:“可若是如此,不知道何处又有烟尘?这边患……”
“既然是边患。”刘宽一边夹菜一边苦笑摇头道。“于本朝而言,十之**都是那鲜卑作乱!”
公孙闻言心中微微一动:“老师的意思,朝廷终于还是决定要对鲜卑主动出击了?”
“没错。”刘宽先是微微颔首却又转而微微摇头。“我其实对此并不以为然,但宦官们为了哄陛下开心,一直都在鼓吹鲜卑不堪一击,这一次辽西大胜,陛下更是信心倍增。你须晓得,自二次党锢以来,这朝廷终究是宦官居于上风……”
公孙微微蹙眉,既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
其实,作为一个经常要跟鲜卑人打交道的辽西人,他曾经和自家老娘正儿八经的讨论过鲜卑的问题……但得出的结论是,在战术上要重视鲜卑人,毕竟人家一箭射来你是有可能真的当个死翘翘的。然而,从大的战略上来看却未必需要太重视!
因为按照公孙大娘所讲,鲜卑人积攒起力量扰乱中原的时候,虽然记不清具体时间,但无论如何都已经是一二百年后的事情了。换言之,最起码这一百多年间,鲜卑人本身是不足以如何如何的。
既然如此,这一仗是不是意味着会有个好结果呢?而且再说了,自己那族兄公孙瓒不也跑到上谷,然后试图参与进此战吗?他可是个有大气运的男人,这是不是从侧面再次说明了一些问题呢?
这一仗,说不定是有战功可捞的!
当然了,既然是想到了自家老娘,公孙却又不禁强行按住了自己的功利心,毕竟来时他老娘可是千叮嘱万嘱咐的让他不要冒险的。
“当然了。”刘宽也继续说道。“既然朝廷的意思,我也无话可说。而且再说了,本朝多有兵事,素来兵精将广,又有匈奴、乌桓等胡骑助阵,再怎么样想也总能全师而归的吧?而你公孙氏本就是边郡世家,文琪你更是早早显出了名将之风,既如此,我就想,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不如就让你去彼处锻炼一下,于兵事而言颇有裨益,于你己身而言将来前途也会宽广一些。”
公孙继续蹙眉道:“那朝廷具体何日出兵呢,老师到底又是如何安排的呢?”
“出兵尚早。”刘宽轻松答道。“这种大兵事,需要堆积粮草、磨砺新征召的士兵,还要提前安抚乌桓和匈奴人,让他们到时候舍得下力气,为师估摸着……最起码要一两年才能成行,甚至于两三年。”
听到这里,公孙愈发对此战信心倍增了起来。当然了,也仅仅就是有信心罢了,他本人还是要尊重自家老娘的意思,留在洛阳当郎官与新郎官的。
“至于你的去处,此战无论怎么打,想来都是要走云中、雁门、代郡一条线的,所以我有意表你为佐军司马,去雁门辅佐使鲜卑中郎将臧……”
公孙瞬间面色不定了起来:“老师,既然是司马,不论是佐军还别部,可都是千石朝廷命官!”
“毕竟是边郡苦差,又不是内地膏腴之地的千石县令!”刘宽不以为意道。“你此番如此惊世之功,还是我的学生……千石又如何?怎样,你去否?在彼处连个几年兵,或许要去打仗,或许时局还会变化,仗也打不成,但再回来时,无路如何怕也能转个正经的千石县令了!当然,你若是不想去,那也无妨,我明日就给你补个三署郎!”
公孙抿了抿嘴,良久不言。
然而,眼看着坐在对面的大汉朝太尉自斟自饮,不一会功夫就要把半壶酒喝光的时候,公孙却是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了:“既然都是千石、都是司马,能否请老师帮忙改成自领一部的别部司马?我兄公孙瓒须与那臧之子有些过节,在他手下,怕有些不安!”
刘宽拊掌大笑。
“特举勇猛知兵法,公车入洛,乃须臾不停,过私门而不入,转公车署,直入太尉府中。乡中故人阳球在座,乃戏曰:‘君何其速也,忧得劣官乎?’以手按刀,慷慨曰:‘国家板荡,四海不宁,正当吾辈用命之时,正忧不得其职也,岂以名利患之?固求边郡军职,以效国家!’座中自阳球以下,皆正色避之。太尉刘公亦壮其言,乃表别部司马,出屯雁门。”《汉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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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辞行(6k二合一)
别部司马是一个秩比千石的官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谓‘比’,其实有‘次于’的意思。
汉代制度,同样的官阶内用‘比’、‘真’、‘中’来进一步细化,而这个顺序是从低往高排列的……换言之,这是千石级别官员中最低档次的那种。
但是话得说回来,他就是档次再低,那也是个千石啊!你一个刚刚被征召的人,授予千石官位还想如何呢?这可是袁绍、曹操那种顶级官二代才有的待遇。
而且再说了,别部司马还是这个层次军官中少有的实权官职……须知道,所谓‘别部’二字,其实隐约包含单独序列的味道。
换言之,它是有部分独立指挥权的!
这里多扯一句,为什么一翻开史书就觉得,好像战乱年间的那些将军,是个人就都干过别部司马这个官位似的?其实,只要多想想就明白了,作为一名能上史书的将领,又在乱世中,你要没独立领过兵那也说不过去啊?
而回到眼前,千石任命、独立的编制,哪怕是太尉安排的,哪怕真正主导着朝廷运作的宦官不加以阻挠,哪怕是军务之名急速出京,那也是需要几天时间才能批下来的。所以,公孙干脆把公孙范扔到了洛阳城中等消息,自己则直接去了城外氏那里,却寻吕范了。
话说,这倒不是讲他和吕范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毕竟到了这个阶段,公孙要做的事情无外乎是给辽西那边写几封信,一方面是告诉公孙大娘自己一来洛阳就被‘宦游’了,没办法,只能去雁门赴任;然后再单独召唤一下程普,告诉对方自己现在有曲军侯的官位空缺,问他来不来……
实际上,公孙之所以不愿意留在城内只是不想和袁本初的爪牙打交道……据说,这些天的洛阳气氛可不是很好,听说党人正在股东公开上书求开党锢,这是情况未明之前能沾的东西吗?
不过,等真见了吕范以后,写那些信之余两人之间却也难免出现了一些‘分歧’公孙想要吕子衡继续帮他驻守在洛阳,但后者却似乎并不乐意于此。
当然,这种争执注定不可能持续太久,因为数日后,公孙范就如约从刘宽那里带来了讯息,第二日公孙便要去公车署那里接印,正式成为一名绶铜印的大汉朝廷命官了!
“子衡。”义舍对面的院落中,公孙正在尽最后可能勉力劝道。“且不说你新婚燕尔,便是洛阳和义舍这里也需要你照看……当日义公在此处时,聚集了大量的游侠武士,结果他一离开此处,聚集在此处的游侠便一哄而散;而如今你在这里,却是聚集了大量的落魄士子,如果你也走的话,怕是也要一哄而散!”
“那便一哄而散吧!”吕范不以为然道。“武士也好,文士也罢,真要是存着报恩之心,仅凭落魄之时的一饭之恩也会尽量报答回来的。可若根本只想来蹭饭,那便是养再长时间也没意思……再说了,这位与我同名的范公子不是要留在京中游学吗?正好交与他便是。”
公孙范闻言蠢蠢欲动。
公孙闻言无可奈克奈,但终于还是勉力再劝了一句:“我主要还是觉得雁门边远,是苦寒之地,而子衡你出身汝南,怕是有些受不了……”
吕范闻言再不犹豫,而是直接起身,就在院中躬身行礼:“主公,就是因为雁门边远,所以我吕子衡才一定要追随过去的。所谓一日既拜,终身为主,难道主公忘掉了你我当日在汝南说的话了吗?我吕范便是再无能,难道还不能在军中做个文书吗?”
韩当在旁倒还淡定,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公孙范就不禁目瞪口呆了。
须知道,这年头主公二字可不是能轻易听到的,因为这意味着说这话的人自认为对方的私臣!而一个士子,怎么就会认一个区区比千石的小官为主公呢?甚至听这意思还是很早之前就认下的?
只能说,公孙范对自己这位兄长愈发敬畏了起来。
当然,且不提其他人如何作想,这边吕范把话说到这份上,公孙是断然不可能再拒绝对方的请求了,于是只能赶紧扶起对方满口答应而已。
最后,双方很快议定,吕子衡也不用带自己的夫人刘氏,他自己独身一身追随公孙去雁门即可……而洛阳这边的一切就都交给公孙范!
“不过兄长。”虽然有些蠢蠢欲动,但初次来到洛阳的公孙范还是难免有些心虚。“我在洛中,到底要做些什么?”
“要做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公孙微微叹气道。“大的方略就是看好这边的家当,然后跟紧刘师,既不要跟袁绍那批人走的太近,也不要和主政的宦官发生什么纠葛……”
公孙范连连点头,甚至直接从吕范房中取了纸笔来,就在院中大略记了下来。
“还有,如果真遇到什么麻烦,不要去找刘师,去南宫东门的公房处去寻卢师,他才是有担当能办事的人。”公孙继续说道,却又忍不住多提了一些琐事。“若是哪一天这氏山上的学生要走,里面有个叫刘备的,你替我赠他一些财务,记住要以礼相待。而若是有个叫许攸的来打秋风,你就装糊涂,千万不要给他半分财货,省得他得寸进尺。”
公孙范将这些要点整理完毕,即将收起来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再度问道:“兄长,便是要和袁绍还有宦官保持距离,其他人又该如何应对?既然来到洛中,无论如何也要交往一些显宦名士的吧,不然如何闯荡出名声?”
“这个简单。”公孙不以为然道。“我明日便让你看看该如何在洛中闯荡名声……你现在就赶回洛中,然后去刘师府上借车子,不拒牛车、马车,反正明日那天要尽量与我凑些空车子出来。”
公孙范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收起纸笔,鞠躬告辞。
就这样,第二日,公孙顺顺当当的来到公车署,接收了别部司马的绶印,拿到了盖上了太尉府、尚书台大印的任命书,就直接去找卢植和刘宽辞行了。
这一次卢植倒是在家,而以卢老师的精明哪里还不知道公孙是被那个比千石的高位给吊住了?只不过,卢老师也觉得去雁门并无大碍……自己这个学生想用吃苦的方式换前途就随他去好了,没什么可讲的。
而刘宽府上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该说的早就说了,无外乎就是形而化之的一番勉励。
然而,走出太尉府的大门,公孙却并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和早早搜集了十几辆车子的公孙范一起,带着吕范、韩当,还有一众佩刀持弓的辽西宾客径直去了下一个去处。
“好!”
“蔡公之音律,堪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啊!”
“能听到蔡公的仙音,也不枉我在洛中盘桓数月啊!”
“蔡公此曲,闻之如让人见白雪皑皑……妙啊!”
“说的好,正是白雪皑皑。高洁清白,如此方为君子之乐!”
没错,这一日的蔡邕府上,作为京中名士的著名交际场所,依旧是热闹非凡,甚至可以说更胜往昔,因为这一日,大汉朝最顶尖的音乐蔡邕蔡伯喈再度亲自出场为来宾奉上了一曲仙音。
其实,也由不得这蔡邕最近心情大好。
要知道,因为修建石经外加东观修史的功绩这蔡伯喈可是刚刚提了半级的,摇身一变,就从郎中变成了议郎!而所谓议郎,虽然是个六百石闲职,却也是不能小看的。因为,这是郎官中的最高级别,很多两千石大员来朝廷述职无处安放时就会暂时挂一个议郎的头衔,而朝廷想要升黜某个人才,一般也要经过这个位置……换言之,正如三百石的三署郎是新晋官员的储备池一样,这议郎也根本就是大汉朝最顶级官员的储备池。
而既然如此的话,京中有所传言,说什么这仕途上扑街了几十年的蔡邕蔡伯喈,终于也要起飞了……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嘛。
甚至,就连蔡邕自己都信以为真了,搞得他每天都心情不错的在自己家里呼朋唤友,甚至还时不时的亲自为来访宾客搞音乐表演!
“哎呀!”坐在上首的蔡邕听完这些称赞以后,忍不住按住琴弦长叹一声。“可惜啊,今日有音乐却无文思,若是此番再有一篇好诗文,岂不美哉?!”
“蔡公既然说了,不如座中诸位贤达且试着对刚才的仙音做一篇文章来?”在场的诸多名士中,当即就有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了。“不拘诗文还是辞赋,不拘长篇还是短篇,且做上一篇来,然后请蔡公品评,若真是极好,咱们便再劳动蔡公一番,请他帮忙用那公孙纸、韦端墨、张艺笔,认真抄录一番……如此,足可传家啊!”
众人轰然应诺。
然而就在这个美妙时刻,却忽然有不速之客上门来了。
“听说此处要作诗?”公孙昂首按刀,带着一众人直直闯入了此地。“如此雅事,蔡公为何不唤我来啊?难道不晓得我来京中了吗?”
众人一时愕然无语……没辙,很多人根本就不认得他。
蔡邕瞅了瞅对方身上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绶铜印,面色青红不定,却还是勉力站起来迎接:“文琪说的哪里话?非是我不叫你,而是洛中人尽皆知,你要去雁门赴任去了,所以就没好打扰!”
“蔡公啊!”公孙无奈叹了口气,然后快步上前走入堂中,并抓住了对方的双手,表情也变得是一脸陈恳。“你我之间的交情摆在这里,便是今日就要出城赴任,那也一定是来要拜会的,这么能说这种话呢?你不晓得,我此番来洛中,连袁本初那里都没去,就只是去太尉府拜会了我师刘公、去东观拜会了我另一位老师卢公,然后就直接来你这里了。”
“其实,文琪走前也不妨去北邙山见一见本初的,他一直对未曾与你一见颇为遗憾。”坐中名士太多,所以细细看来还是有些故人的,比如此时站起身来的南阳名士逢纪逢元图。“正好,也为文琪此番赴任做个践行!”
“不去了。”公孙继续捏住蔡邕的双手,然后略显无奈的扭头推辞道。“还请元图兄替我致意袁本初,就说他的好意我颇为感念,只是国事艰难,我是一刻都不愿意耽搁,今日拜会了蔡公以后,马上就直接出城,直奔雁门而去了。”
“既然如此,便不打扰文琪的一番报国之心了。”说话又是一个故人,乃是颍川名士辛评辛仲治,这位隐约感觉到公孙要闹事的聪明人赶紧站起身来替逢纪遮蔽了一下,俨然是要置身事外。
眼看着那边仅有的两个熟人坐了回去,而满堂列坐的名士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公孙这才满意的连连点头,复又回头看向了蔡邕。
蔡伯喈被对方看得心里发毛,哪里还不晓得这厮又要闹事?只是一来他双手被对方攥的生疼,根本挣脱不开;二来,他终究是听到公孙今日就要滚到那雁门戍边去了……所以,便有了捏着鼻子把对方打发走的苟且之意。
“莫非文琪有佳作?”一念至此,蔡邕强忍着愤懑之意与对方搭上了话。
“不瞒蔡公。”公孙继续握住对方双手道。“昔日在洛中做少年游,常常感念与您相处时的无忧无虑,而今作为宦游人,不过离开了数月,这满堂宾客就已经不认得了……心中颇有感慨,却是有了几句不合体制的歪诗。”
“哎呀!”蔡邕这时候只想打发对方走,怎么会管什么体制不体制。“诗以言志,只要有情感志气夹杂其中,那便是好诗,哪里需要什么格式、体制?要我说,便是只有一句感慨,那也是好诗!”
公孙当即大喜:“这便是蔡公的胸怀了,我这诗若是念在别处,只怕要被寻章摘句的腐儒给笑话,也就是蔡公能识货……”
“赶紧念来!”蔡邕只觉得自己那双能奏出仙音的手都要被对方捏断了,自然要连连催促。
公孙摇头失笑:“蔡公,诗已经在肚子里了,只是刚才我听到有人说什么传家之话,莫非……这诗做的好还有什么奖赏吗?”
蔡伯喈哪里还不晓得对方又要来打劫?只是他这时受制于人,只能是赶紧点头而已:“文琪豪迈过人,要我说,不论体制合不合,这诗必然是你的最有志气……所以,也不用其他人作文了,直接就断你的诗文最佳如何?不如你且松开手吟诵出来,我再替你誊录一番,也好作为践行之礼?”
公孙再度失笑:“宦途催人,就不用如此麻烦了,还耽误你我时间……”
蔡邕当即松了一口气:“既如此……”
“既如此。”公孙手上又加了半分力。“不如请蔡公赠我一些别的事物。上次蔡公赠我七经手稿,家母看到后一直感念,只是可惜太少,听说蔡公府上藏书万卷?”
蔡邕一方面暗恨对方如此贪得无厌,一方面却也无可奈何,反而愈发想尽快把对方给打发走了。
于是,这蔡伯喈当即勉力点头道:“不就是抄录的藏书吗?我家东阁里存放了不少,布帛上的也有,竹木简上的也有,松开手,我挑几件赠你便是!”
“不要布帛的那种。”公孙不以为意道。“只要竹木简的旧货……”
“若是竹木简的,只要不是孤本,送你一车都无妨!”蔡邕愈发着急。“你快松手。”
公孙当即大喜,虽然手上松了两分力道但却依旧没有放开,反而即刻朝堂下招呼道:“阿范、子衡、义公……听到没有?速去搬运竹简,务必将咱们的车子装满!”
公孙范等人目瞪口呆之余却也是赶紧轰然称喏,然后便只见那群辽西大汉如同盗匪进家一般,直接往蔡邕家中的东阁去了。
话说,人家蔡邕的叔叔也曾位列九卿,所以这宅子自然广大,东阁与这正堂更是隔着墙院……所以那边一番鸡飞猫跳,被握住手的蔡邕却也根本看不到情形。
当然了,不是没人察觉到那边的‘盛况’,也不是没人注意到蔡邕的仆人想来报信却在院门前被一个细髯鹰目的辽西大汉给拖了回去……但是,却无一人敢言。
为何如此?
因为适才这段时间,众人交头接耳,却都知道了这个粗鄙之人竟然是新任太尉文绕公的得意门生,甚至甫一征召便授了千石军职……文绕公对此人的爱护,可见一斑。
而且再说了,一辽西边郡的蛮子,还是军职,还马上就要离开洛阳了,看他那雄壮身材,还有那些个佩刀持弓的伴当……自己堂堂名士,何必和这种人当场计较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
就这样,公孙昂首站在堂中,双手拽住蔡邕,便在那里旁若无人的瞎扯起了淡,堂上诸位名士也个个面无表情的听着……一直到蔡邕几乎要按捺不住之时,那公孙范与吕范才来到堂下微微拱手示意。
公孙瞅了瞅天色,点点头,也就松开了蔡邕的一只手:“蔡公,我将往雁门苦寒之地卫戍国家,你不妨送我到门前,再听一听我那藏纳志气的诗句……如何?”
众人旋即松了一口气,然后满堂名士几乎是出于本能一般站起身来,准备随蔡邕一起将这个瘟神给送出去。
“也罢,也罢!”蔡邕此时又何尝不想尽快了结呢?
于是乎,公孙与蔡伯喈执手在前,后面一众名士哗啦啦跟在身后,一直走到了门前。
而甫一来到大门外,看到那十几辆车子的蔡邕便如遭雷击,险些要昏过去……至于那些名士,也都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公孙面不改色,直接拽着跌跌撞撞的蔡邕来到为首的那辆朝廷公车之前,用一种戏谑的目光扫过这所谓满堂名士,然后一边以手搭住车檐,一边却的真的张口来了几句不合体制的歪诗:
“诸位,听我一诗……素琴金经迎满怀,无人不道仙音皑。蔡公府上满堂客,尽是郎去后来!”
吟诵完毕,只见这公孙一甩手,却是终于放过了人家蔡伯喈,然后便翻身上车。
一时间,只见那十几辆车子排成一列,整整齐齐,宛如行军竟然就在众人目前拉着满满腾腾的藏书往城外去了!
蔡邕失魂落魄,不知所言,而门前诸客,却也无不色变……无他,且不谈公孙打劫藏书的事情,也不说这辽西蛮子的诗合不合如今文风体制的问题,但刚才诗句里面,那种踩着所有人摆资格的霸气众人却是听的明明白白。
然而,数息过去,这些被当成了踏脚石的满堂名士虽然个个色变,却竟无一人敢出言驳斥。
良久,还是那躲在门内并未出去的辛评辛仲治第一个忍不住低声感叹:“前有金城韩遂拔刀露刃,单骑而走;今有辽西公孙夺书遗诗,列车而行……元图,我今日方知,边郡豪杰,俱能杀人也!”
逢纪默然无言。
“蔡邕性迂阔,以直言敢谏称之……熹平年末,拔议郎,众以将起也,贺之。唯其自知,乃私叹曰:‘吾性不改,恐祸事近矣,然子女皆幼,唯虑东阁藏书万卷,不知所属也!’适太祖至洛授官,将辞,遗诗于堂,邕读之大喜,乃尽托藏书数千卷与之。士林美之也。”《士林杂记》.藏书篇.燕无名氏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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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秋风
夏秋之际,北风咋起,草木折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汉并州雁门郡平城东北,白登山下,几只毛色不一的狍子正在低头吃草。
忽然间,一只箭矢从远处呼啸而至,直冲着其中一头毛色寡淡的狍子而来。然而,可能是风太大的缘故,原本瞄准脖子的箭矢竟然偏离了不少,只是射中这只狍子的大腿。
身着冠轻甲,射出此箭的公孙大为失望,但是不要紧,这只狍子毕竟失去了行动力,而其他这群狍子眼看着自己的同伴受到攻击,却不躲不跑,只是将屁股上的白毛炸开,好像这样就能吓走那边山丘上忽然出现的十余个负刀持弓的精锐轻甲骑兵一样。
这下子,跟在公孙身旁的韩当、程普乃至于其他精锐护兵再不犹豫,纷纷各自引弓,却是这群狍子尽数拿下。
“今日便烤狍子吃吧。”没有一箭毙命,驻马于阵阵秋风中的公孙也显得有些意兴阑珊。“风大,须找个背风且没有草木的地方点火,省的引火烧山……就去上次那个河谷吧!”
众人自然赶紧答应,便将狍子搭在马上径直往河谷处去了。
“少君。”到了地方,韩当刚要持匕首剥皮,却又忽然停下。
“何事?”刚刚坐到一块青石上的公孙不免好奇。
“不如你来下刀吧?”韩当指着那只膝盖和脖子上都中了一箭的死狍子说道。
“为何?”公孙愈发茫然。
“嗯……”韩当颇有些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答道。“少君你看这只狍子,颜色寡淡,是不是勉强可以算是一只白狍子?我虽然读书少,可也晓得,这白色的猎物算是祥瑞吧?”
公孙当即失笑:“你便赶紧剥了皮烤了吧!还白狍子?这狍子明明是季节交替提前换了冬毛,跟其他狍子一比才显得有些白……不信你翻过来看看它屁股,那才叫白毛呢!”
韩当闻言翻过这只狍子,往它屁股上一瞅,也是尴尬万分……而见此情形,其余众人,便是沉稳如程普也忍不住哄笑起来,羞的韩义公一刀下去先把这狍子的白屁股给穿了个大洞。
抛开这场小风波,众人当即就开始烤起了狍子。野外就餐嘛,也没那么多讲究,无外乎架起火堆,用陶罐煮些热汤,然后狍子也只是切割好,然后架起来烤熟,最后再抹上风干的咸鱼……没错,安利号的特产咸鱼,携带方便,风干之后捏碎了洒在汤里也好烤肉上也罢,都极为利索,甚至还隐约带着一股鲜味!
而自从这种使用方式被牧民们发明出来以后,这玩意其实隐约有成为草原和边塞地区硬通货的意思。
对此,公孙的那位老娘是有评价的……不管是鲜卑还是大汉,劳动人民都才是最伟大的发明家,而她公孙大娘只能排第二位。
“少君!”就在众人刚刚煮好汤、烤好肉,准备大快朵颐时,一名满头大汗,操着辽西口音的骑士忽然出现在了这个小河谷的入口处。“可找到你了……吕佐吏让我给您送信!”
公孙闻言赶紧起身,却是顺势将手里的狍子腿转而递给了对方,并示意对方去饮马喝汤,这才又取了一块狍子排,并坐回到那块石头上翻看吕范让人送来的书信。
书信很多,不止是吕范的,还有一些送到军营那里又被吕范转过来的……比如说当先第一封信,就是公孙大娘写来的家信。
打开一看,大概就是报下平安,说一些辽西的情况,然后继续犹豫要不要把人家赵小娘子给送过来。
公孙看了后无奈的摇摇头,只能想着回去以后再写信告诉一下自家老娘,这里的生活还称不上稳定,最后不要让人家小姑娘来这地方受罪。
再往下看,则是一封来自于公孙瓒的书信,而这封信,公孙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内容。
话说,现如今兄弟二人一个在上谷,一个在雁门,虽然分属两州,可实际上却只隔了一个代郡的高柳塞,交通起来反而更方便,书信往来更是频繁……但是,二人说来说去却只是在讨论一个问题而已,那就是公孙瓒的前途出路。
说起来,公孙这位大气运族兄的运气还真的挺差,当日在卢龙塞一战他正好新婚燕尔窝在令支,然后柳城-阳乐一战他又因为担心赵苞是宦官子弟会误了自己前途而跟着岳父跑到了上谷,啥啥都没捞到!
不然,以他本人那种敢打敢拼而且能打能拼的水平,怎么都能捞一个出身出来了。
而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呢?现在主要就是公孙瓒一个人不停的犹豫要不要回辽西,反正公孙是建议他回去的,因为回到辽西后赵苞怎么都能在一两年内给对方安排一个孝廉的……毕竟嘛,如今公孙自己有了前途,纯洁无瑕的公孙范又去了洛阳,浓眉大眼的公孙越年纪还小,那边的年轻一辈里除了一个田楷简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但是公孙瓒本人考虑的就比较多了:
首先一个是上谷、代郡这个方向,朝廷已经任命了名将夏育出任护乌桓校尉,整天厉兵秣马的,怎么看怎么都要有一场大战,他生怕自己回到辽西后又阴差阳错的错过了立功的机会;然后另一个,他也不想轻易离开一直在提携自己的岳父侯太守,省的被人指摘,留下污名,并影响以后的前途……
其实考虑到这两点,稳妥一点来讲,那就不要再动什么多余的心思了。
但是公孙伯圭偏偏又和那公孙文琪一样,都是按捺不住自己功利心的,尤其是他眼看到那个从小跟自己混在一起的族弟都混到了比千石的职务,而且还就隔壁郡那边碍眼……所以,这厮还非得每隔一旬就再起一次回辽西的冲动。
于是乎,公孙也几乎每隔一旬就要接到自己族兄的一次就业咨询。
将公孙瓒的书信随意的塞到最后,接下来,公孙却不禁眼前一亮,原来,下一封信赫然是公孙范从洛阳让宾客给捎来的。
打开一看,果然是个好消息。
话说,庐江那边的蛮子又造反了!然后朝廷考虑到卢植卢老师曾经担任过隔壁九江太守,既镇压过当地的蛮子,也熟悉那边的风土人情,想来处理这种事情应该是很有经验的,于是便让他出任了庐江太守,希望他能够像上次那样干脆利索的把这群蛮子给镇压掉。
不过,这个任命却也引起了一个连带效应,卢老师从东观出来,然后临出发的时候,大概是觉得氏山大学太过于有名无实了,实在不想误人子弟,就顺便把氏山给正式解散了……所有弟子稍微考核一下,写推荐信的写推荐信,不想写的直接遣散回家。
而公孙范也专门提到,他已经按照兄长的要求,给那个刘备私下送了一些财货作为盘缠。
看完这封信,公孙其实颇为感慨,想来这就是所谓‘历史剧情’了,可惜自己并未在眼前。
翻到最后,终于轮到了吕范本人的书信了。
而说是书信,其实更像是公务函,上面也全都汇报一些公孙不务正业出来打猎时的公务罢了,前面一页大概就是说兵甲什么的到了多少,弓弩箭矢什么的又到了多少,屯营的修筑又如何如何……然而翻到最后一页,公孙却是越看越怒!
最后,居然一个按捺不住,竟然直接将手里的狍子肋骨给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臧蛮子欺人太甚!”
“少君?”
“司马,到底出了何事?”
韩当也好,程普也罢,还有周边的其他护兵,其实都应该算是公孙自己的私人亲信,看到这一幕自然要赶紧起身询问。
“臧还是死活不愿意给我们分拨兵力,我这次催的急了,他竟然送了两百多陪隶过来糊弄我!马匹更是一个皆无!”公孙摔着手里的信纸,简直气急败坏。“不就是当日伯圭大兄在袁绍门前骂了他儿子一句吗,至于这么小心眼吗?”
众人闻言也是怒容满面。
其实,公孙这还真是冤枉了人家使匈奴中郎将臧臧伯清了,甚至他自己本人可能也知道这一点,只不过怒气太盛,偏偏又无可奈何,这才给人家泼脏水罢了。
话说,从接到任命赶赴雁门这里,时间已经足足过去三个多月了,但是公孙的这个所谓别部却俨然一副光杆司马的味道,不然也不会闲的蛋疼跑到白登山这里打猎了,而且还一打就是好几天。
至于问题嘛,很直接也很无奈。
首先不是驻地的问题,朝廷明显给了刘宽面子,大笔一挥就让公孙的这个别部屯驻到了平城城外(后世大同附近),也就是大同盆地的最北端,这里东接幽州西部要冲高柳,身后是并州核心区域,无论如何都还称得上是交通便利的,也算不上是苦寒。
当然也不是兵甲的问题,大汉朝的铁器是官方统一管理,冶炼规模不用多说,军械监管和配送也非常严格。所以公孙很早就接收到了按照满编来算的铁甲、兵器、弓矢、甲片、矛头、牛筋……等各种各样的成品、半成品军械。而且一直到现在,都还有东西源源不断的沿着大同盆地或者从东面的高柳送过来。
就目前而言,真正的问题出在兵员和马匹这两个大头上面。
按照公文上的编制批示,公孙这个别部应该下辖有一个骑兵曲、一个步兵曲,外加一屯的材官,也就是半曲弓弩兵了。
而照理说,这些编制应该是使匈奴中郎将臧分拨出来才对。
但是想想就知道了,具体到落实的时候,臧直属的五个营兵力,十几个部,哪个兵头子舍得把自己麾下的精锐分出来?臧的话也不顶用啊?而且再说了,使匈奴中郎将这个职务本身就和高柳那边的护乌桓校尉一样,都是属于常设但不永久性存在的职务,这个时间点,更是有为了打仗而临时调配的味道……既然大战指不定哪天就要搞起,那就更没人愿意舍得把自己的精锐兵马给分出来了。
甚至公道一点来讲,出塞虽然需要胡骑襄助,但作为指挥者的汉军统帅,无论是使匈奴中郎将还是胡乌桓校尉,如果手上没有足够的精锐汉军压阵,真能指挥得动这些匈奴人和乌桓人?
所以,即便是出于公心,臧也不想分兵马给公孙……说白了,虽然都是下属,可谁让你是别部呢?后者真急眼了,也就是分了两屯陪隶来应付罢了。
这里顺便多说一句,所谓陪隶,指的是犯了罪的人被充军作为军奴一般的存在,一般是当敢死队或者是做杂役工作的,地位非常低下。
而至于马匹,其实除了臧麾下个军头的私心外,还有并州当地经济基础过于薄弱的缘由。
话说,并州和幽州的边郡都会收到内地郡国发来的钱粮支援,也就是所谓的中央财政支持了。但是幽州那里守着辽河平原跟河北平原,本身造血能力还是不赖的,两两相加,日子基本上过得下去。
可并州这里就不行了,这里太穷,人口也少……举例而言,雁门郡已经是并州三个核心大郡之一了(另外两个是上党和太原),可整个雁门郡十几座城,竟然只有十二万在册的人口,甚至比不上隔壁幽州最穷的郡!
至于说三大郡之外的云中、定襄、西河、朔方、五原之类的,那根本就是整个大汉朝最穷最苦的地方!甚至只能用驻军点来维持统治!
而如此一来的话,并州的军队基本上只能靠中央财政来养活,也就难怪臧那里愈发不舍得分钱给公孙买马,或者说直接给他分拨一曲骑兵的战马了……
总之,用臧中郎将发给公孙司马公文上的话来说,国事艰难,大家要相互理解才对。
然而,理解归理解,站在公孙的角度来说,谁也不能拦着他在这里破口大骂!
“陪隶是否能勉强得用?”韩当蹙眉问道。“挑选一下,总能把那个材官屯给凑出来吧?”
“陪隶也太过了些。”程普也是眉头紧皱。“不是说这些人没有勇力,而是说他们个个都无战心,朝廷更不会给陪隶来分拨军饷、器械……”
“那到底该如何?”韩当也紧张了起来。“没有马,也没有兵,我们岂不是空架子?那臧中郎将就不怕朝廷怪罪?”
“他让我在雁门郡就地征兵!”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公孙冷笑道。“说是等我征到一些兵员,届时冬季的钱粮也到了,就再与我从匈奴人那里整些许马匹来了……反正他的意思就是慢慢来,两三年总是能凑齐编制的!”
“要不……写信与刘公试试?”韩当忍不住提了个建议。
“这种小事都要请当朝太尉出面,就算是事情办成了,人家也会笑话的。”公孙连连摇头。“你要说下狠心弹劾一个两千石,倒还差不多……”
“可我们又该如何是好呢?”程普为难的问道。“总不能真耗上一两年才把人员、马匹给凑齐吧?届时莫要说立功,怕是要战场都上不去的。”
“两三百匹马倒也不是很难。”公孙咬咬牙道。“在产马地不过是两三百万钱罢了。我写信给母亲,请她出钱在上谷、代郡那里替我买马,到时候咱们直接就能去旁边高柳接收……最大的问题还是兵员!且不说雁门这里人口稀少,征兵困难,就说新兵和老兵是一回事吗?”
韩当、程普齐齐默然。
“走吧!”思索再三,公孙忽的端起旁边的一个穿耳陶罐,狠狠灌了几口热汤,却是一抹嘴边短短的须髯,忽然招呼其余众人动身。
“少君,这是要回平城吗?”韩当一边将马缰递过来一边赶忙问道。
“不,去阴馆(雁门郡治)。”公孙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咱们去找雁门太守打秋风去!”
“初,太祖年二十,以别部司马屯平城,尝出猎白登山,获白鹿而归。”《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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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撤屯(上)
“止步,便在此处扎营!”
雁门郡最西侧的城市武州再往西数十里处,天色虽然尚未彻底昏暗,但风却越来越大,所以随着公孙的一个手势,程普立即指挥着那些陪隶开始安营扎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了,汉境之中,区区两百名陪隶、几十名甲士、七八个郡中吏员,说是安营扎寨,不过是挑个背风的地方支起布幔、皮蓬,然后稍微取一些石块、木头配合着随行的大车做一条简易的障碍线罢了。
最后,还是程普看不过眼,又临时在大车边上又加了一道壕沟。就这,却已经让那些陪隶有些骚动和不满了。
说白了,大汉并没有奴隶这么一说,说是陪隶,不过是犯了罪之后,以民夫待遇征集的戍卒而已,基本的人权还是有的。
“也不晓得这张太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趁着陪隶们搭建帐篷的时候,公孙则和吕范嘀咕起了一些什么。“我找他打秋风,他却让我过黄河去五原郡,还说什么如此跑上几趟,老兵也好、战马也罢,甚至军资都有了……哪来的这样好事,莫不是在糊弄我?”
“也不至于吧?”吕范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勉强答道。“这张歧张府君不是清河人吗?与文琪岳父既是同乡又是好友……应当不至于如此消遣我们。”
“同乡而已,哪来的好友?”公孙忍不住摇头道。“我刚来雁门时岳父还来信说此人最是擅长见风使舵……怕是见到我那岳父一战成名,既名扬天下,又马上封侯的,这才成了好友,唤我一声贤侄罢了。”
“官场之上不都是如此吗?”吕范不以为然道。“倒是文琪你,近来反而有些失于焦躁了……何至于此呢?”
公孙闻言不禁一滞,旋即自省起来。
话说,他也是郡吏出身,勉强也算是在这大汉朝的中层官署中摸爬起来的,哪里还不晓得这官场上的风气?臧那里的推辞,张歧这里的虚伪,本就是官场上的常态……正如吕子衡所劝谏的那样,真要是有些经验的人,就应该放下种种情绪,以解决问题为主。
可是话又说回来,只要一想着数年后就会有那么一场大乱,他公孙又怎么可能不对握住一只兵马而心存迫切呢?
“少君!”就在公孙胡思乱想之际,韩当忽然驻马来到了身旁。“张兵曹来了。”
公孙微微点头,然后赶紧换上了一副笑脸迎了上去:“张公辛苦!”
“哎呀,一介微末小吏,哪里敢在司马面前称公啊?”这随行的雁门郡兵曹椽张泽闻言赶紧就在马上推辞了起来。
“张公已经年近四旬,堪称长者了。”公孙不以为意道,然后顺势与对方并马,并张开自己的大氅为对方遮住了风。“一介弱冠,怎么能够不以礼相待呢?”
话说,公孙来雁门已经三四个月了,虽然一直呆在平城,一副除了狍子各种无害的样子,但郡中上下又怎么可能会无视一个驻扎在本郡的千石别部司马?上下又哪个不晓得他底细?而人家既然能做到一郡的兵曹椽,必然是本地大户出身,且有些手段能力,又怎么可能是个不晓事的?
所以,这张泽看到对方如此态度,反而当即失笑:“公孙司马要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来,我张某断然不敢受你如此礼遇的!”
对方如此爽直,公孙反倒显得有些尴尬了起来,但即便如此,他手上为对方遮风的动作却终究是没停下来。
“不瞒张兵曹。”看到自家主公尴尬,一旁的吕范赶紧拱手。“其实也没什么特意要打听的,只是想请教一下长者,你家府君说此去五原走一趟,既能得到兵员又能得到马匹、物资……这到底是何道理?我等不知底细,实在是心底发虚啊!”
张兵曹闻言恍然,便赶紧解释:“我晓得了……其实,公孙司马和几位都不必多疑,我家府君确实是一片好意,此去五原也确实是个极好的美差,因为我们此去乃是接应撤屯的。”
公孙和吕范对视一眼,反而愈发茫然了,后者立即又问道:“敢问这撤屯又是什么意思?”
“所谓撤屯。”张兵曹微微正色道。“乃是说因为鲜卑人、羌人骚扰太过,有些屯点实在是无力支撑,所以就将彼处的民户迁移到内地。这也算是朝廷这些年对并州西部、北部诸郡的特许政略了。不过且不提这些,公孙司马和几位想想,五原这种破地方,十来座城却又只有四五千户人口,彼处说是民户,其实又与军户有何区别?而且家家养马,个个善战,天然就是精锐骑卒……”
听到这话,公孙与吕范、韩当再度对视,却都是眼前一亮不想,这雁门太守张歧还真是给指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张兵曹看到公孙醒悟,随即就很有分寸的不再多言。
“那就多谢张公了。”眼看公孙心中了然,吕范也就赶紧替自家主公谢过了对方。
“这有什么?”张兵曹不由笑道。“早知道诸位心有不明,我就该早点说与公孙司马的,也省的诸位一路狐疑……还如此礼遇。”
众人齐齐哂笑一声,然后却不由尴尬起来……话说,这事情如此简单就交代清楚,反而让人有些措手不及。须知道,那边营地还在搭建中,几人站在一起,公孙还在这里举着大氅为对方挡风,也不好撵人的,偏偏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嗯……敢问张公籍贯?雁门广阔,不知道是哪里人,可是世居此处?”公孙这就属于没话找话了,反正这年头没话可说时问问别人籍贯,讨论一下人家祖宗,总是没什么错的。
“我乃是马邑人。”果然,这张泽张兵曹闻言立即就微微感叹了起来。“而说到世居此处……不瞒公孙司马与几位,何止是世居?我们雁门张氏在延续门第之前就已经存于马邑数代了。”
“这倒是有趣。”一旁的吕范颇显好奇道。“姓氏之说源远流长,若是说某姓从某地开始,那倒常见,毕竟古时行封建制度,多有王孙贵族到了封地后改姓的。可要是说延续门第之前就存于某地,我却只能想到琅琊诸葛氏的例子……昔日秦汉之时,葛婴之后便长居彼处,后来汉武怜惜葛婴无辜被杀,便封其后人为诸县候,于是葛婴后人便大多改姓为诸葛……”
公孙听着什么诸葛、汉武、改姓之类的话,思绪杂乱之间,却是猛地想起一事,然后不禁脱口而出:“张公莫非是聂壹后人,为避怨改姓?”
吕范瞬间愕然:“竟然如此吗?马邑之谋的那个聂壹?”
张兵曹闻言苦笑:“公孙司马年纪轻轻,倒是见多识广,这便是我们雁门张氏的由来了……不过,二位须给我一些脸面,不要当众呼我祖上名讳。”
公孙与吕范赶紧致歉,而后者却又不禁愈发好奇,便忍不住追问道:“时隔三百年,不再纠结往事我自然晓得,只是不知当初令祖到底是避谁的怨,是避匈奴人还是在避自杀的王恢家人,竟然至于改姓?”
“都有!”张兵曹喟然感叹道。“当时汉匈征战不停,既然是在边郡,那家祖是既害怕匈奴人报复,又害怕王氏报复,便一时改了张姓。而等到汉武大获全胜,卫霍建功之后,家中一度是想改回来的,偏偏朝中又出了个匈奴王族金日,权势滔天,于是干脆便熄了这个念头。”
吕范闻言也是摇头:“据我所知,那金氏煊赫数代,到了王莽乱政之时,逃到山东,为了避祸改姓为丛,而当日那个被金日在宫中拿下的反贼马何罗,后代为了避祸也改姓为莽……这真是,这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张兵曹也不禁再度苦笑。
“俱往矣。”公孙的耐性早就按捺不住了,闻言却是趁机做了总结。“几百年的事情了,还说他做什么?”
“这倒也是,俱往矣。”张泽也跟着点头称是。“事情都过去三百多年了,我们家的底细郡中也都人尽皆知,甚至西河郡那边的匈奴人也都晓得我家的事情,却不见来报复半次……”
公孙连连点头:“张公能做到一郡的兵曹椽,想来你们张氏这些年在这雁门还是颇有根基的。”
“皆是祖上披荆棘之苦,方有我等后人坐享其成。”
“那敢问张公,不知你们族中如今可有些什么出色的年轻人物?”公孙继续强压着激动心情,装模作样的问道。
“边郡中人,只是舞刀弄枪罢了,就算是有几个不成器的孩子,也比不过公孙司马的文武双全吧?”张兵曹这番感慨倒是显得格外真诚。“实在不敢称出色……”
“我听人说有个叫张辽的。”公孙终于是没忍住。“有万夫不当之勇!”
“这话谁说给公孙司马的?”张兵曹不禁愕然反问。
“前些日子在白登山射猎,哪位本地豪杰随口一提我倒是忘了……张公族中果然有此人吗?”公孙越来越迫不及待了。
“有是有。”张兵曹忽然正色道。“不过公孙司马最好先与那个本地豪杰割席断交,不然不好跟我这个远方族弟相交。”
“这是为何?”
“我那族弟张辽虽然自幼体格健壮,却年方八岁,去年在乡中见他时还看到他拿热水浇虫蚁窝呢!这万虫不当之勇想来是有的,万夫不当之勇却万万不敢有!”
公孙闻言不禁哑然失笑,而那张兵曹和吕范,乃至于一旁的韩当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不得不说,大风嗖嗖的刮着,这气氛一时间还是挺快活的。
“拜见司马。”就在此时,一名陪隶忽然跑来禀报。“营帐已经立好,程军侯请您去休息!”
公孙止住笑,见此人体格壮硕魁梧,倒也是个勇武之士,只是碍于陪隶之身,于大风中也只着了一件单衣,而且此时额头汗水迭出,更是绽的满脸尘迹……颇为不堪。于是,他便随手将自己擎着的大氅解下,掷与此人防风,又道了声辛苦,这才打马过去休息。
“太祖年少为吏,颇知民间世情疾苦,又见天下纷扰,自感有用命之时,故凡从军伍,上至将属,下至隶役,皆效吴起之恤。久之,乃渐得死力。”《新燕书》.太祖武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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