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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榴弹怕水     覆汉txt下载     覆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 借问佳人何处有

    军旅匆忙。

    圣旨一下,不论是天气炎热也好还是要分兵也罢,都是不可能打任何折扣的。故此,六月下旬公孙接到圣旨,七月初便已经带着那一万幽、并、河内出身的骑兵跨过黄河,回到了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河北地界。

    而甫一来到河北,公孙就暂时将皇甫嵩、朱、孙坚、傅燮、王允、孔融以及颍川诸多人和事全都抛到脑后了,莫说什么党人阉宦了,便是刚刚在渡口处分开的曹操一行人也都不再多想。

    没办法,这就是时代的限制,交通条件注定着无法进行全面的信息交流。有汉一朝,以郡为国的概念深入人心,一方面是先秦时代的风俗影响,另一方面说白了还是交通不便。

    一万大军,出了河内,转向北面,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愈发强烈,地界还是那个地界,风俗还是那个风俗,但是公孙却能明显感觉到整个情形的失控……人口流失,盗匪横行,老百姓见到兵马第一反应就是躲避,甚至路边已经开始出现衣不蔽体的流民了。

    换言之,尽管秋收还未到,但是程昱之前欲言的那个局面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而等进入魏郡,来到邺城城外时,这种失控带来的影响更是直接传导到了公孙和他的一万大军身上……按照旨意,过了此处后,公孙这支部队的补给线便不是单独从洛阳引入了,而是要沿途的地方州郡来供应。

    于是乎,几乎是立竿见影一般,抛去了大量民夫和辎重的这一万骑兵速度反而速度缓慢了下来。

    不过缓慢有缓慢的好处,毕竟,晚一天到达下曲阳,公孙届时便能和中枢那里多搪塞两句。

    要知道,这位五官中郎将对河北战局心里是有谱的……人家张氏三兄弟战略收缩,依靠着广宗和下曲阳两座坚固大城,各自聚兵十万,粮草财帛无数,这种仗怎么打?

    古往今来,坚城难下的战例少了吗?

    实际上,早在战前公孙还在中山郡做太守的时候,他便跟自家母亲写信详细讨论这个问题。而按照公孙大娘所言,张角三兄弟实在是不好打,恐怕要等到张角自己病死战局才能自动崩溃。

    而公孙对此其实也是有数的,早在黄巾之乱前,那猪腰子脸的王道人便秘密传来讯息,张角当时身体确实有些不对路,甚至整个黄巾之乱定在甲子年三月,本身就有忧虑张角年龄和身体这方面的考虑。

    既如此,公孙本人也乐得慢腾腾的赶路,借以推卸责任……当然了,他肯定没忘了不停的往中枢那里上奏折,以彰显的无辜和无奈。

    而就在公孙慢吞吞的越过魏郡,即将步入赵国境内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公孙跟前。

    来人是贾超,钜鹿本地人,乃是当日卢龙塞的一名戍卒,归家时恰好与求学的公孙同行,却刚一回家便杀了人,最后又靠着公孙的庇护得以逃命,便从此跟着做了护卫……实际上更像是徒附、家奴一般的人物,而且向来是公孙的心腹。

    此番征讨黄巾,是他担忧家中情形,主动请战的,而公孙也顺手将他安排到了其实他本人也认识的卢植处做了个曲军侯。

    “见过少君!”贾超是单骑至此,见到公孙后更是直接下马跪在了路旁问候。

    “起来吧!”公孙见状只带着韩当等寥寥几人勒马离开大队来到路边,然后立即忍不住教训了几句,但言语中却掩饰不住那种亲近的意味。“你如今也已经是曲军侯了,算是朝廷命官,如何这般姿态?而且战事辛苦,你一个军官,怎么还能单骑至此?不怕卢师军法从事吗?”

    “少君误会了。”贾超当即起身扶住公孙坐骑的马嚼子,然后仰头笑应道。“我来时是专门向北中郎将告了假的,而且广宗战事并不是很激烈……张角居城中,张梁引兵在城外扎营,深沟高垒,军中如今倒是在打造器械、堆垒土山的居多,不差我一人。”

    “原来如此。”公孙缓缓点头,却依旧不下马。“那你来此处是有什么事情吗?”

    “并无他事,只是听说少君要路过此处,我无论如何也要来看看的……唯独少君来的太慢,原以为要在赵国邯郸相会,却又回头走了几十里才见到了少君仪仗。”贾超依旧笑吟吟的答道。

    “这又何必呢?”公孙不以为然道。“不过,既然战事不急,那倒也无话可说,只是下不为例。”

    “是,下不为例!”贾超赶紧答道。“不过,看到少君神采依旧,还有之前在前军见到的越公子、子衡先生,眼前的义公兄、子伯先生都能无恙,那就最好不过了。”话到此处,贾超难得动情。“战事险恶,流矢无情,回到军中数月,见到战场残酷,百姓失离,虽然知道少君还有诸位都无大恙,还是忍不住想亲眼来看一眼。”

    “说的好哇!”公孙闻言也是感慨,便在马上用马鞭杆子戳了一下对方肩窝。“你能有这个心思,也不枉我和义公当日将你捞出来……如何,你兄长可有音讯?”

    “有了!”贾超当即应声道。“已经见到他人了,幸亏我来到此处,不然以现在这种乱象,怕是真不得见了。”

    公孙缓缓颔首,却又抬眼看了下密集的行军队伍。

    贾超会意撒开手中的马嚼子,就在路边再度行了一礼:“不敢耽误少君时间,少君且行,既然来到河北,通讯总是方便不少,我既然已经见过少君、越公子还有诸位旧人,也要着急回广宗了。”

    公孙再度微微颔首,却是勒马上路。而韩当与娄圭也各自在马上招呼了贾超一声……后者是微微颔首致意,前者却是学着公孙伸出马鞭的手柄轻轻戳了一下对方。

    要知道,韩义公和贾超认识的时间更久,比认识公孙还有,不然当日二人也不会相约同行,一起离开卢龙塞了。

    贾超的事情只是路上的插曲,公孙并不以为意。不过,当日下午来到邯郸城外时,他却忽然想起那赵国太平道首领马老公,这才将事情串了起来……有心想与贾超说一说此事,人却应该已经折返广宗许久了,便也只能作罢。

    更不要说,眼前邯郸城阖城俱出,从国相到赵王属吏,从名士到豪族,各自在城外相候,俨然都是来迎接他这位良乡侯的,而公孙如今也需要赵国本地供给粮草,倒也确实没时间多想什么贾超了。

    “魏公、蔡公、乐公……还有这位,应当便是国相刘公了吧?”公孙笑呵呵的引众下马,主动出言问候。

    除了现任赵相刘衡,这里的人谁不知道谁啊?更别说公孙如今加官进爵,又是持节又是升爵,而且平乱后俨然又是一番格局,所以赵国上下自然是忙不迭问候不止。

    便是赵相刘衡,作为一个公认的纯儒,也没有惹是生非的意思。

    故此,一时间邯郸城外宾主尽欢,就算是之前对刘衡颇有些言语的董昭此时也有几分喜闻故人的味道了,有着六百石官身的褚燕更是忍不住原形毕露,所谓洋洋得意、左顾右盼……引得关云长、张益德、魏子度这种喜怒形于色的人纷纷侧目。

    而邯郸既然不比他处,公孙便也趁势作出安排,让程普辛苦一下驻守大营,然后军中千石以上官身之人,外加褚燕、魏越这种赵国旧人则纷纷入城,接受了赵国本地豪族们以刘衡名义进行的宴请。

    酒酣人醉,众人难得有放浪形骸的姿态……而酒后,牵招去寻自己老师乐隐聆听训导不说,公孙也是带着大部分赴宴之人,宿到了昔日旧宅,如今的蔡府之中。

    私堂之上,公孙更是与公孙越,还有吕范、娄圭、王修、董昭、戏忠、韩当、关羽、张飞、刘备等等这些或是亲重或是上得了台面之人,与蔡邕多聊了几句。

    “党锢既开。”刚一坐下来,公孙便借着七分醉意问道。“蔡公有没有回洛中的意思呢?”

    蔡伯喈连连捻须摇头:“此间乐,不思洛也!”

    公孙哑然失笑,便是吕范等知道内情的也多失笑不语……蔡伯喈不是不想回去做官,而是当时他一口气恶了天子和张让、赵忠这些人,这三个人有一个在他回洛阳都没好果子吃。与其如此,还不如在赵国这里被所有人捧着呢!

    “文琪。”蔡邕稍微红了下脸,便捻须反过来问道。“你是天下名将,又在南面多有建功,可能与我个准信,这战事何日才能有个结果?”

    “河北与河南之敌不同,不好说。”公孙坦诚言道。“或许两三月便可有结果,或许迁延到冬日也不定……”

    蔡邕当即叹气:“可惜了!”

    “可惜何事?”公孙随意反问道。

    “张角起事后,公学中泰半学子告假归乡,然后许久都不回来,偶尔有信来,却也是这个家破那个人亡。而若是战事迁延不定,秋日招生再少,怕是公学中人就更少了……文琪,咱们邯郸公学已经是河北最好最大的学校了,尚且如此,你说我能不可惜吗?”

    公孙沉默片刻,却是忍不住摇头回应:“大乱一起,天下虽大,怕是也放不下一张安稳书桌的!”

    “所以才想着能早日乱平啊!”蔡邕感叹连连。

    公孙却愈发无言以对。

    堂中一时沉默了下来……毕竟,这里人虽然很多,也都上得了台面,可公孙和蔡邕的身份却也非比寻常,便是吕范、王修这些人也因为要顾及公孙的姿态而不好乱说话。

    实际上,整个堂上这么多人,唯一能浑不在意直接插话的人也就是一个公孙越罢了。而公孙越这个浓眉大眼的自从三年孝期之后,也明显和刘备一样,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感觉……换言之,也有些闷葫芦的感觉了。

    到最后,居然是一声猫叫打破了沉默。

    公孙看着穿堂而过的那只大白猫从公孙越身侧溜走,不由心中一动,然后忍不住看向了依旧在长吁短叹的蔡伯喈。

    “蔡公!”

    “何事?”蔡邕俨然被吓了一条。

    “为何不见你家昭姬啊?”公孙借着酒意似笑非笑。

    “昭姬已然及笄,大晚上的,如何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出来随便见人?”蔡邕不由大怒,却又猛地戛然而止,并一时惊惶不定。“你……你,你是何意啊?”

    “当日在洛中,你可是将她托付与我的。”公孙晓得愈发得意了。“既然及笄,我做主,与她说一门好亲事,如何啊?”

    蔡邕面红耳赤,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单纯的被这句话所激怒,但他看着公孙得意猖狂的那张脸,与俱是此人属下的满堂文武,又想起白日间对方引万军而来的威势,居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公孙不免不耐,便忍不住想要催促一声。

    然而,蔡伯喈忽然一咬牙,下定了决心:“文琪来晚了,昭姬已经许给了国相刘公的独子……只不过,其子尚在洛中为郎,故而只是相约,并未成礼罢了!”

    公孙怔了怔,脸上的笑意几乎是瞬间消失:“公孙氏配不上蔡氏女吗?”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纷纷醒悟,也多是面色不渝起来。

    其中一人唤做关云长的,更是拍案而起:

    “如你这等老匹夫,全无半点治国安邦之能,只知道沽名钓誉,悠闲自得!你能躲在此处安稳度日,全是我等随君侯在前苦战换来的,如今安敢如此辱我家君侯?莫非以为我们这些人刀不利吗?!”

    我是虎女不嫁犬子的分割线

    “太祖尝行军过邯郸,宿于蔡氏宅,酒酣,夜问蔡氏女将嫁否。”《新燕书》.

第十四章 尽道亡人在无极

    关云长这么一怒,惊的何止是蔡伯喈,便是公孙都怔住了。

    没办法,实在是因为这个举动太不‘关云长’了,或者说太狗腿了,若是魏越跳出来,肯定没人在意,然而就是因为知道魏越是个混球,又喝了酒,所以根本就没让他上堂好不好?

    不过,公孙思虑片刻,倒是有些恍然起来……因为他看出来了,关云长此举与其说是‘狗腿’,倒不如说是借题发挥!

    须知道,关羽此人傲上而悯下,慢虚而务实,对于蔡邕和刘衡这种‘纯儒’、‘名士’,总归是心里面极端鄙视的。之前在酒席上,那刘衡、蔡邕、乐隐等人高踞其上,他心里怕是早就腻歪了,如今蔡邕显然又以门第相拒,那他自然厌烦至极。再加上他这人多少有些大男子主义,对于女人这种事情未必多么以为然。

    故此,才有这么一出。

    然而,公孙俨然是真喝多了,他只顾着去理解关羽的心思,却全然忘了自己此时眯着眼睛保持沉默会带来多大的误解……一时间,不要说有人制止关羽的咆哮了,便是原本都已经起身准备相劝的张飞在看了一眼公孙后都有些慌张和无奈,遑论他人?

    当然了,或许本身就是公孙在任性而为也有可能,毕竟他确实被蔡伯喈给激怒了。而且,被激怒的何止是公孙,便是此时唯一可以出声了结此事的公孙越也端坐不动,宛如木雕,能将如此浓眉大眼之人弄成这样,可见蔡邕实在是不识抬举!

    “非是家门论调。”事关自己女儿,蔡邕便是再惊慌不定也只能咬牙撑住了。“实在是已经跟刘公有所约……”

    “刘公、刘公,汉室天下都是彼辈纯儒所乱!”关羽终究只是倨傲无礼,倒也称不上是真的凶狠,于是一甩手便扬长而去。

    吕范见机打了个眼色,不少人当即追了出去。

    而此时,公孙长叹一声,理都不理身旁的蔡邕,也是径直而出……而且是直接出了自己昔日宅邸,往公学中而去。彼处既然少了那么多学生,想来应该是能住得下的。而此处既然已经如此不欢而散,又何必强留呢?

    蔡伯喈眼见着堂中一空,一度想起身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双拳紧攥,强忍着忧虑坐了回去。

    走出门来,眼见着星河横于头顶,带着酒气的众人却俱皆无言,只是随公孙默默向前,然后草草安歇在公学内的空房中而已。

    而等到这时,公孙方才让韩当亲自去将公孙越喊了过来,并在舍中勉力安慰:“阿越且放心,为兄必然再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蔡伯喈自矜于家门,无视于我等边郡子弟,将来一定会吃亏的,且由他去!”

    听得此言,今晚上一直沉默寡言的公孙越终于抬起了头来,却是满脸愕然:“兄长是为我说亲?不是求妾吗?”

    公孙也怔在此处,喉结一动,居然一时无言以对。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哪里还不明白刚才是酒后言语中失了方寸让人误会,便是一旁的韩当也欲言又止。

    而就在此时,门外去忽然来报,说是王修请见。公孙头大如斗,但也只能放人进来。

    而果然,王叔治一进来,先无奈看了眼公孙越与韩当,然后便正色行礼:“君侯,蔡伯喈天下名士,虽然白身漂泊在外,可他的女儿又焉能轻易为人妾?”

    公孙沉默不语。

    倒是公孙越这个时候无可奈何,硬着头皮上前稍微解释了一下:“叔治兄想多了,兄长本意是想为我说亲。”

    王修一时恍然,却又不禁跺脚:“酒后言语不谨,怕是要被人误会的!”

    “我其实是没有误会的。”韩当在旁终于忍不住插嘴道。“须知君侯请问蔡氏女前是看了一眼护军司马的。”

    众人愈发头疼。

    “误会就误会了。”半晌,公孙也只能无奈摆手。“难道要我去和刚才堂上那么多人挨个解释吗?再说了,蔡伯喈空有大名,其实是个无用之人,我欲与他结亲本就有提携照料的意思,若无我……总之,他自决道路,我难道还要再贴过去吗?不要真把他当回事了!而且阿越我也会替他寻个好人家的……届时寻个家财万贯的,一嫁过来便能让阿越少辛苦数十年。”

    因为守孝而错过最佳婚期的公孙越自然尴尬万分,韩当也无言以对。

    而王修左思右想,也觉得此事到此已然是条死路。

    毕竟,强行解释也有刻意掩饰的感觉,反而会让人误解。至于主公找女人这种事情,做臣子的本就该避讳才对,他也只是觉得今日公孙有些酒后失德的感觉这才忍不住来劝一劝……而且再说了,从关羽的表现和韩当这个呆人的话来看,堂上之人也未必是全然如他王修这般有所误会。

    甚至于说,此时想来,那蔡邕本人的意思也有些让人摸不透了。

    这位海内名士固然可能是误以为公孙想讨他女儿做妾,为了防止蔡氏名声被辱,这才假言相对;但也有可能是没理解错,确实是看不起公孙氏出身边郡;而更多的,恐怕是两种想法都想到了,却不敢冒险接口,又心中多少有些看不起公孙氏,这才干脆假言推脱……从这个角度来说,还真有些侮辱公孙氏门第的味道。

    须知道,公孙越千石官身,世族子弟,又被公孙如此倚重,娶他蔡伯喈的女儿不该正合适吗?

    一时间,王修心思百转,居然也沉默了下来,而且他也终于明白为何一进舍内来,就看见自家君侯还有公孙越、韩当全都沉默不言了。

    说白了,事到如今事情乱做一团,既无法解释清楚,也无法断明人心……只能一边自由心证,一边绝了此事的念头了。

    就在三人各自无语的时候,门外侍卫忽然又来报,说是吕范和娄圭联袂请见。

    公孙宛如吃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连连摆手:“都出去,阿越与叔治也出去,今日已晚,我要早些安歇,谁也不见!待会审正南与董公仁来了也不见!”

    话音刚落,果然舍外又有人来报,说是审配和董昭也来了!

    公孙懒得再说话,只能带着一肚子气翻身入房上榻去了……天知道今日会有多少人以为他是个荒淫无耻之徒?偏偏又辩解不得!

    然而,他公孙真的是耽于女色之人吗?那姓蔡的小丫头除了嘴贱有半点好?!

    公孙越与王修还有韩当面面相觑,只好退出去到舍外解释去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不知为何,居然无一人再提及此事,若非蔡伯喈也没再露面,公孙几乎以为昨晚只是他个人醉梦罢了。

    就这样,双方佯做不知,赵国这边上下齐力勉力提供了军需补给,而一万骑兵也尽数启程,等到公孙越过自己亲手建筑的圪芦河霞堤后,更是彻底放下了此事,一心一意转向了军旅。

    过襄城、走柏人、入常山、越真定,便是大军拖延的再慢,那下曲阳也俨然就在眼前了。

    平心而论,张宝,或者说张氏兄弟选择下曲阳作为黄巾军北线核心据点是有缘故的:

    首先,这座城极为坚固和广大,因为下曲阳并非只是一个普通县城,它在数百年前一度是一座郡城,但是最终没被后汉启用而已。实际上,到了南北朝时期,钜鹿郡的郡治最终还是移动到了此城的。

    其次,地理位置很好,这座坚城北面三四十里便是中山郡无极县,西面六十里便是常山国真定,此城在张宝手里,北面诸郡根本无法越过此城往南出兵影响张角身后。而更有意思的是,那条著名的浮沱河恰好从下曲阳城北十余里处流过,再加上一条自南向北注入浮沱河的不知名支流,几乎是完美的为下曲阳形成了一道天然防线。

    可见,张宝和太平道造反前确实是用了心的。

    不过,话还得反过来说,眼看着浮沱河北面大营的浩荡军势,老实说,郭勋被撤职撵回幽州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领着周围数郡好几万兵马,却死活都没越过浮沱河!虽然说朝廷也没指望郭勋这里仅靠郡兵便能有突破,但相比较于其他几路,包括已经成功逼到广宗城下的卢植,这位郭刺史也着实进展慢了些。

    一个月内打破这条防线,应该便能给朝廷一个交代了吧?顺河而来的公孙遥遥看着浮沱河对岸有些慌张的黄巾军,却也是顺势下定了拖延的决心,然后便勒马向前,往身后的汉军大营而去。

    “文琪!”浮沱河北的汉军大营外,相别数月的郭勋头发泛白的地方愈发多了起来,而他见到公孙的白马旗后非但没有郁闷的意思,反而松了一口气。“你能来此处主持大局,我也就放心了!”

    “郭公何至于此啊?”公孙自然不会在此时说什么大实话,他翻身下马,赶紧向前数步握住对方双手,一脸诚恳言道。“五路人马,各处皆是朝廷精锐,唯独你这里全是郡兵……能打到下曲阳城下,已然是无愧于心了。”

    郭勋闻言愈发叹气:“文琪,我自家人知自家事,我这人确实不擅统帅,莫要说郡兵如何……郡兵再如何难道还能比浮沱河南面的那些黄巾贼弱吗?当日你不就是引仓促成军的郡兵败了数万黄巾贼吗?”

    公孙闻言失笑,赶紧又要安慰。

    却不料,郭勋忽然向前半步,主动低声言道:“文琪,实不相瞒,难的不是郡兵,是郡守……这个地方是三郡交接之处,足足四位两千石!节杖可杀千石,却不可杀两千石!而除了一个宗元听话些,其余三位实在是难缠,尤其是钜鹿郭典和中山张纯!”

    公孙这才反应过来,照理说,那护乌桓校尉宗元、钜鹿太守郭典、常山相冯歆、中山太守张纯都应该在大营或者大营左近才对,便是装模作样说什么军情紧急或者太守不好出辖区,那也一定要派个使者过来迎接自己才像话……但此时居然无一人至此。

    这肯定不是四人胡乱串联,他们没这个胆子,必然在营中得到自己传递消息的郭勋心存郁闷,故意没喊人来。想想之前小黄门传旨时所言罢免郭勋的理由……不仅有战事不利,好像还有‘不能制’这几个太守国相的风声。

    一念至此,公孙倒也心中了然了。

    看来,这位郭公即便是脾气再好,也是心里有气的,不然何至于都要回幽州了还专门跟自己打这几位两千石的小报告?

    当然了,郭勋到底是个精忠报国的老成之人,说到此处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不懂,钜鹿郭太守守土有责,故此行事操切,只想速速夺回下曲阳;而中山张太守和常山冯相却事不关己,只想保存实力,不欲大战;而我偏偏是个持节的幽州刺史,也没什么法子约束他们……不过,文琪是五官中郎将,又是转战多处的天下名将,或许他们应该会收敛一些。”

    公孙此时不明所以,但却依旧颔首不断,并当即义正言辞当众指责起了这几个太守不顾大局的表现。

    实际上,是个人都该知道要站在哪一边!都不怕冤枉那几个人的!

    毕竟,从公孙的角度来说,这几个太守、国相,敢跟郭勋较劲,那将来就照样敢跟自己较劲,而人家郭勋回到幽州后还要继续从后方负责这边大营后勤的……疯了吗,不站郭勋站那几个人?

    于是乎,这对故人在营门前好生一番交流,真真是情真意切,一直到护乌桓校尉宗元和钜鹿太守郭典闻讯匆匆从两侧营中赶来,这才牵手入营,看的宗元心惊肉跳,郭典愤恨不已。

    稍倾,大军正式入营,交接军事,被郭勋涮了一道的军中上下军官匆忙汇集中军大帐,一时间印绶满目,铠甲耀眼……然而,正如郭勋刚才吐槽的那般,加上程普和实权不逊于两千石的郭勋本人,营中一共五个大员,一条节杖,哪里有这些千石以下军官说话的地方?

    甚至,两千石和刺史都无话可说,因为话都被须发皆张的钜鹿太守郭典一人给说了!

    “国家遭此大难,如常山相冯歆、中山太守张纯二人,心思暧昧,不顾国家,手握重兵却不听调遣!冯歆聚大军在真定,整日吟诗刻碑,祭祀天神;张纯聚大军在无极,整日寻欢作乐,求女问田……反正就是不肯出兵!”郭典年近四旬,须发也有些灰蒙蒙的了,而其人言语激烈,居然当众发作,丝毫不给同僚留面子。“将军既然来此,还请即刻征召他们的部队来此……若能合三郡及郭公、宗将军自涿郡、河间、安平沿途招揽的人马,还有五官中郎将带来的一万骑兵,我军便将有五六万之众,渡河向南,直趋下曲阳城下,便是拔城也未必不能行吧?!何至于蹉跎在此?!”

    公孙得了郭勋提点,自然不会被他直接说动,只是微微点头:“既如此,待我稍作休整,便往冯、张二位处遣使调兵……”

    “只是遣使绝无用处!”郭典是关西冯翊人,也就是长安以西渭水以北之人,所谓关西出将,关东出相,披着盔甲的他语气中更像是一个将军而多过一个太守。“将军须持节亲自去征兵,否则二人必然推脱!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他们二人真的一个在刻碑想着出名,一个在说媒想着发财!”

    虽然不晓得说媒跟发财有什么关系,但公孙这次倒是意外的没有反驳,因为如果那二人真如郭典所言那么过分的话,他也确实准备亲自往这两处走一趟,将兵权夺来……耗下去也要分积极的耗下去和消极的耗下去,消极的是要被中枢给盯上治罪的,而不管是积极还是消极,都不能丧失主动权,也就是兵权!

    郭典愤愤然的在中军大帐里发了一通火,然后大概也是看出来公孙因为郭勋的缘故对他不以为然,便自去自家小营中去了。两日后,随着郭勋正式收拾行装告辞,公孙也等来了距此五十里处常山相冯歆的使者与问候……不过相对应的,他却没等到距此只有二三十里的中山太守张纯的使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于公于私公孙都不能再犹豫,他即刻布置下去,让吕范、程普安守大营,本人却亲自带着节杖,并让韩当、娄圭、戏忠引着白马义从护卫着他往身后的中山无极而去。

    而甫一踏入中山地界,公孙便彻底明白了这边是怎么一回事。

    “回禀君候。”一名有些面熟的本地豪族族长躬身将公孙迎入自家庄园歇息,然后便朝着之前四年内当了三年本地太守的这位五官中郎将,把实情一五一十道来。“乡中传言,张府君留在此处,不是为了保存实力,甚至听军中的乡人子弟说,他还是挺想去下曲阳那边立功的……之所以不愿意走,据说乃是为了本地甄氏!”

    “这是何意?”刚刚坐下喝了口水的公孙莫名其妙。

    “君侯的同学,上蔡令甄逸甄大隐在黄巾贼起事后匆忙逃了回来……”

    “哦,大隐兄!”公孙面露恍然,也是顺势放下了陶碗。“这又如何?”

    “听人说,甄大隐路上遇到好几次危急之事,又是强盗又是乱兵,颇受惊吓,半路上便病得不行,是被亲信甄豹一个人背回来的……”这本地豪族族长言道此处,不由干笑了一声。“然后那甄大隐在家中养了半年,人参都吃了几十斤下去,却还是渐渐撑不住了,只是干吊着命而已。那张郡守集合郡兵到此,本欲出兵,却正好见到如此情形,又不知道听了谁的谗言,居然心动了!”

    “他心动个什么?”啃了一口梨子的娄子伯在旁莫名其妙。“甄家尚有人在洛中为官,他还能夺了甄氏这钜亿家资不成?”

    这本地豪族族长也认得娄圭,当即拱手苦笑:“子伯先生,有些法子使出来,便是甄氏本家都不好说话的……而且,也不一定要拿走全部家资对不对?”

    公孙和娄圭依旧不明所以,刚要催促,却闻得耳旁戏忠忽然大声鼓掌笑道:“我懂了,之前那郭太守在营中曾言做媒发财……莫非这甄大隐的妻子如花似玉,美貌端庄,而那张太守也恰巧死了老婆?是这回事吗?”

    侍立在旁的这本地族长当即拱手而笑:“这位先生明鉴,我们这位新来的张府君虽然没死老婆,可他族弟前泰山相张举却死了妻子,然后至今尚未续弦,据说正火速从渔阳老家赶来。”

    公孙和娄圭相顾无言。

    但稍一思索,娄圭是摇头不止:“这张太守想当然了,且不说甄大隐伯父在洛中为公卿,便是他妻族我也隐约记得是常山大族,那里是这么好欺负的?除非甄逸主动托妻献子,否则此事他注定要碰一鼻子灰。”

    “谁说不是呢?”这本地豪族族长依旧笑靥如花。“之前便传闻前面大营中郭刺史和常山那边的冯相都对此有些不满,而如今君侯又回来了,哪里会有他们张氏的余地呢?”

    公孙微微一怔,也是恍然大悟……是了,这事正该自己出头才对!而且自己也该出这个头!

    一念至此,公孙倒是不再多想,居然直接起身,便要继续赶路,而本地主人也明白这个道理,赶紧让人将洗好的水果分发给这些义从……居然是早有准备。

    然而,公孙翻身上马,往无极而去,行不过数里,眼前忽然闪过昔日甄逸还有他那妻子温婉漂亮的形状,却是不由心中一动,然后陡然勒马,一时犹豫。

    “明公若有此心,不妨一试。”娄圭勒马在旁,不由幽幽捻须言道。“也是尽同学的本分嘛。而且,从情理来言想来甄大隐也该明白,如此对谁都好……说不定此事顺势而为便能成!届时明公也不必再因邯郸之事有所惭愧了。”

    马术不精的戏忠好不容喘匀了气,却一时茫然。

    而公孙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招手喊来一名骑士:

    “速速回营,将护军司马公孙越叫来,就说昔日同窗故人命不久矣,让他来送一程!”

    戏忠恍然大悟。

    晚间,三百白马义从护卫着公孙的仪仗与白马旗直趋无极县城,然后越城外兵营与城内驻扎着一位两千石的县寺而不入,直接来到了曾顺次造访的甄府。

    甄氏上下,自然认得来人,故此,公孙几乎是一路畅通径直来到甄逸床前。

    “文琪……也罢!”甄逸斜靠在榻上,已然瘦的皮包骨头,不成人形,但见到公孙到来后却是双目陡然泛出了一丝神采来,然后缓缓言道。“你来,我便能死了!”

    饶是公孙见惯了生死,甚至可以说有些心怀不轨,但此时见得故人如此情形如此言语,也是鼻中陡然一酸。

    我是陡然一酸的分割线

    “太祖勒兵浮沱河,以临下曲阳。时故人甄逸疾于无极家中,枯销无行,病卧不起,闻太祖至,恍然叹曰:‘乱世如麻,不敢惚亡,今文琪至,吾可死矣!’乃极力延请。太祖明其意,乃疾驰一昼夜至,见而潸之:‘兄且去,汝妻子吾养之。’”《世说新语》.品藻篇

第十五章 孝衣白肥冲南风

    公孙只看了一眼,便知道甄逸基本上是十死无生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少年游学时的情形又历历在目,所谓昔日风采今日枯槁,如此分明的形状就在眼前,他哪里还会有什么多余心思?原本只是想着趁机解决公孙越的婚事问题,此时倒是真心多了几分替对方接手身后事的想法。

    实际上,勉强保持住姿态后,公孙便上前握住了对方那只枯瘦如木的手,语气也平稳了下来:“大隐兄自去吧!世乱如麻,可但有我在,必然有你妻子儿女一份周全。”

    “正是此言。”甄逸明显有些回光返照的感觉,居然能挣扎起身。

    见到如此情形,听到如此对话,原本就在榻下候着的甄氏家人哪里又会不明白呢?除了原本就候在舍前的张夫人,其余家人又赶紧去将族中长辈请来,还将甄逸的几个子女全都抱来候在院中。

    “我本俗人,又生而富贵,所以此去并无他愿。”甄逸看着公孙勉力言道。“唯独一个,便是妻子儿女,还有这份家业……若托付文琪,不知文琪想如何安排?”

    公孙握着对方的手许诺正色道:“我嫡长子公孙定,愿以甄氏女为妻。”

    “如此甚好。”甄逸眼中光彩更盛了几分。“但你我子女俱为幼年,世道又这么乱,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公孙欲言又止,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在外间的张夫人。

    “我知道文琪要说什么。”甄逸哪里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手上此时居然也有了几分力气。“若让我妻改嫁,我是愿意的,她常山族中也必然是愿意的,怕就怕我族中有碍……但既然是文琪过来,此番便无碍了。”

    “那君妻本人愿否?”公孙不由叹气道,他实在不想甄逸本人居然已经有了让妻子改嫁的念头。

    当然,真要是仔细一想,倒也寻常……一来,想那张举留在城内,徘徊不定,此人的心思城外路人都知道,何况是甄氏本家人呢?二来,也是如今风俗如此。

    实际上公孙不知道的是,历史上荀攸和钟繇曾经一起算命,算命的人说荀攸会早死,荀攸本人自然不以为意,可旁边的钟繇却当场开玩笑,说等荀公达一死便要把他最宠爱的爱妾当场改嫁出去。

    后来,荀公达果然早死,钟繇居然就以这句话为根据从荀氏族中索要来了荀攸的后事处置权,一边帮荀公达打理后事一边将他屋子里的女人全数嫁了出去……时人称赞他们二人乃是真性情。

    归根到底,这是这年头的生死观念格外通脱,又没有后世礼教大于人性的情形,如此而已。

    “我妻大概是不愿的。”甄逸微微抬眼看了下自己妻子所在的房舍外间,却是坦诚言道。“但我有遗言,她也一定会听的……所以,还望文琪日后能好生待她。”

    “我已有正妻,焉能再委屈君妻?”公孙吃一堑长一智,所以这次决定把事情说清楚。“不过阿越因为守孝三年的缘故,尚未婚配,如今正在滹沱河北大营处,为护军司马,他既是你我兄弟,又是你我同门……不如让他替你照顾妻子儿女?”

    “阿越吗?”甄逸思索片刻,这才恍然醒悟过来,然后居然是连连点头。“阿越也非不行,如此对我妻而言也是好事,但……”

    “你的子女自然是甄姓长大,将来你家的财产也自然是你二子成婚后来分。”公孙赶紧做出保证。

    “非此言也。”甄逸勉力晃动了一下脑袋。“这等事何须你亲口保证?我是说若阿越来娶我妻,那张纯……”

    “此亦无需多言。”公孙按住对方手言道。“我既然来了,又如何料理不得一个张纯?”

    “那就好,那就好……”甄逸缓缓言道。“如此,文琪且出去吧,我有言说与我妻,还有两个幼子。”

    公孙叹了口气,便抽身而出,而已经将二人对话听得七七八八的张夫人也是泪眼婆娑,勉力朝着迎面之人微微曲身行礼,这才低头入内。

    公孙不想听人家夫妻的体己话,便径直走出堂外,而这时,甄氏族中长辈,还有甄逸的子女也全都到了跟前……而这个时候公孙才从甄豹口中得知,原来甄逸长子已经夭折,眼前连妻带妾,所出二子五女,居然全都算是幼冲之龄。

    其中,次子甄俨,长女甄姜,幼女甄宓,乃是嫡出;幼子甄尧,次女甄脱、三女甄容、四女甄脱,乃是出于两个妾室。

    如此满院孤儿寡母,老弱幼冲,偏偏甄氏唯一的依仗,也就是甄逸的伯父甄举尚在洛中,而且如今隐隐有阿附赵忠的恶名,政治地位也不是很稳固,也就难怪张纯会有多余想法了。

    当然了,世事纷乱,十数万大军就是三十里外对垒,而甄氏这占据了半个无极县的财富偏偏确实让人心动不已……这才是张纯起了贼胆的根本原因。

    而张纯这厮非只是私事有碍,便是公事也让人恼火!

    一念至此,公孙自然知道自己此时该干什么,他再度向外,径直出了院落,然后对着候在此处的娄圭、戏忠、韩当劈头而问:“我欲杀张纯,尔等可有计策?”

    韩当且不提,娄圭与戏忠只在院墙下对视一眼,便已经有话要说了。

    “君侯。”娄圭迫不及待的应声道。“君侯想要杀张纯,实在是易如反掌。”

    “不错。”戏忠到底是等‘前辈’说完一句话后才跟上的。“若论权威,如今君侯持节而来,节杖即天子代表,便是不能无故斩两千石,却也足以号令一方;若是论实力,南面滹沱河处便有数万大军,足以碾压张纯和他的郡卒……想杀他,总是有法子的。”

    “志才你还少说了一条。”娄圭捻须冷笑道。“之前四年,君侯为中山太守三年,而那张纯来此勉强半年而已,此地人心甚至于无极城外的郡卒之心,也俱在君侯!故此,想杀此人,实在是轻而易举。不过,此人终究是两千石,总得找个理由行事,而君侯此问大概便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公孙负手而立,难得惜字如墨。

    “其实这个也简单。”戏志才稍一思索便干脆答道。“若想求速,在本地寻一刺客,直接杀了,他又待如何?若是求稳,何妨催促他进军……若是他不听令,便奏免他的太守之职,路上再杀;若是他听令去前线,便让他死在乱箭之下!”

    公孙缓缓颔首。

    “当然,还有一法。”戏忠忽然笑道。“若是君侯想尽力求名,不妨等这此间主人去世,然后直接大会宾客,说此间主人托以后事,请君侯杀张纯报仇……然后君侯便明火执仗,当众攻杀此辈,再向朝廷请罪!届时最多功过相抵,免职一时,说不定还能戴罪立功,依旧任用呢!”

    公孙微微一怔,稍一思索,却发现这似乎也不是不行……不过前提是他准备放弃眼前下曲阳一战,并暂时归隐养名。

    当然了,眼前的局势和优势都摆在这里,这种法子和直接派刺客一样,未免失之于猛烈。倒是那个把对方喊到前线,直接来个惨烈殉国更靠谱一些。

    而就在公孙将要拿定主意之时,娄子伯却忽然在旁摇头:“志才计策确实对路,但总觉的哪里有些浪费……将军在中山如此人望根基,为何不用呢?”

    “子伯兄有什么想法吗?”戏忠昂然反问。

    “我并未有他意。”娄圭笑言道。“只是想着本来就要调度中山兵马,而张纯来此半年,必然在军中有所安插,不如趁势做一番准备……一举多得之余也能把事情做得圆润一些。”

    公孙再度缓缓点头,刚要吩咐,却忽然听到身后院中哭声陡然一起,然后不由长叹一声,双目居然也有些泛红:“我心已乱,更兼要处置大隐兄身后事……此事你们三人去为吧!只一条,等过几日我走时,务必要让张纯也老老实实到前线等死!”

    言罢,公孙头也不回折身向内,而娄圭、戏忠、韩当三人也赶紧躬身相送。

    晚风暗拂,哭声中,蝉鸣蛙叫不断,娄子伯三人相互感慨了几句,便直接出门运作去了。

    话说,张纯出身渔阳大族,族中兄弟二人俱为两千石,倒也算是个世族。但是边郡世族嘛,德行清望这种东西是扯不上边的,经学什么的也是扯不到的,倒是武事上颇有建树,这种人讲究的就是欺软怕硬和误判形势……其实,公孙瓒这人似乎也是这德行。

    那么回到眼前,之前公孙来到滹沱河接管本地战事,一开始这位中山太守其实是被郭勋耍了一下,故意没告诉他新任节帅来此的。而后来,等他得到消息,原本也准备遣使而去的,却又被郡中有心人提醒了甄逸和公孙的关系,以及公孙在中山的根基。

    换言之,这位张太守是意识到了自己很难在公孙介入的情况下有所作为……无论是谋求甄氏财产还是试图保有对中山郡卒的控制力,皆是如此……这才一咬牙,准备蒙混过去。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身为五官中郎将的公孙才来到滹沱河两日而已,便亲自持节来此,而且一来到此处就直接入了甄氏宅中。

    三百白马骑兵,还有节杖伞盖、旗帜仪仗,怎么可能躲得过众人视线?故此,张纯当日便已经在县寺内心凉凉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公孙,又担心会被当众发难,这才没有当时去见对方而已。

    实际上,这日晚间,等到甄府哭声一片的时候,他也是心乱如麻,然后赶紧召集心腹私下询问,而之前给他出主意的那个郡吏,作为郡府中少有的亲信,此时也被他愤愤然叫来指责不断。

    这名郡吏姓徐名盏,乃是中山本地人,现为兵曹掾,生的俊秀白净、容貌出众,跟吕范有的一比……然而,这位容貌出众的俊秀之辈,在公孙任内却郁郁不得志,直到张纯到来,方才成为郡中显吏。

    实际上,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公孙有所愤懑。

    至于说公孙为何弃他不用,倒也不是说他无才……而是此人出身大户,又容貌出众,所以自幼便沾染上了断袖之癖!

    这种事情,在如今也是寻常之事,但是谁让公孙被公孙大娘教成了一个钢铁直男呢?所以当日公孙原本还想提拔此人担当重任的,却在听闻此事后直接将他发配为一个管车马的升斗小吏。

    故此而言,徐盏是真的冤枉,也是真的对张纯感激不尽,更是真的对公孙心存怨恨。甚至城外那支郡兵都是他牵手帮着张纯聚拢起来的。

    当然,这徐兵曹此时被张纯喊来一阵训斥,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硬挺着挨了一顿训而已……不然呢?正如娄圭、戏忠之前所言的那般,公孙真的大势所在,节杖、实力、人望,甚至道理都在他手中,张纯在对方面前本就没有什么反抗余地好不好?

    便是有,这种级别的对抗,又哪里是他一个小小兵曹掾能置喙的?

    但是,当张纯身边的渔阳亲信中居然有人建议自家主公主动辞官,连夜挂印而走,以避锋芒时,徐盏还是忍不住了。

    毕竟,别的倒也罢了,唯独这个建议,他徐盏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他才当了半年不到的兵曹掾好不好?

    于是乎,这位中山兵曹掾当即勉力与对方争辩,极言公孙不可能撕破脸皮如何如何……不如且静观其变。

    张纯大概也是舍不得好不容易到手的两千石位子,所以借着徐盏的话,反而训斥了自己的乡人宾客一顿,并顺势留了下来。

    然而,第二日一早,情形却当即失控了。

    “何事?”张纯昨夜本就心事重重,并未睡好,却一早就被自己下属喊了起来,也是心惊肉跳。

    “府君。”家人躬身直言。“五官中郎将遣使上门,催促你即刻发兵往滹沱河大营。”

    张纯自然知道这是该来的事情已经来了,但此时他毫无准备,便也只能硬着头皮拖下去而已:“让他们等一等,你再去将徐兵曹速速请来……”

    家人无奈,只能回头去办。然而,不及数息,便又匆匆而返,而此时张纯尚未着衣完毕。

    “如何这么快?”张纯茫然不解。

    “府君!”这家人惶恐流汗。“那来使说你是故意拖延军情,转身已经走了。”

    张纯心中一凉,却也只能无言以对。

    话音未落,又有家人匆忙赶来:“府君,那使者走后片刻,县寺外聚拢了不知道郡吏、县吏,还有城外郡卒军官,全都穿着孝衣,说要请府君速速上路!”

    张纯愈发惊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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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纯,字叔仁,渔阳人也。光和末,为中山太守。其人激烈英武,素怀壮志。黄巾起,自以孝衣出征,以示不回,郡中、军中见之,乃纷纷效也,世称中山白衣军。”《士林杂记》.燕无名氏

第十六章 铁刃瘦黑立北营

    张纯惊慌是有缘由的。

    首先,当然是公孙的逼迫太过于急切,来得快,发作的也快,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时间;

    其次,却是门外这些郡吏、县吏、郡兵军官的集体出现,这毫无疑问进一步展示出了二人的实力、影响力差距……即便是在中山,两人的能量都不成比例;

    最后,便是这个孝服了……

    张纯张叔仁怎么说也是个世家子,虽然经书读的不多,可本朝上下近四百年的一些著名典故他还是懂的。

    而下属们穿着孝服一起来,历史上恰恰是有类似故事的。

    薄昭,是西汉文帝唯一的亲舅舅,前期自然是自家外甥登基并坐稳皇位的重要功臣。但既然是皇帝唯一的舅舅,后期他的不法放纵也是能够想象的。不过有一次,这厮终于干出格了,他居然杀了代表了汉室权威的使者,从而引发了汉文帝的彻底震怒。

    不过,毕竟是亲舅舅,汉文帝便想‘隐诛’……这是汉代的特色,不治你的罪,你自己自杀,祸不及家人,甚至他们该享受什么待遇就享受什么待遇。这种事情,对于好面子的汉人来说是非常常见的手段,两汉四百年就没断过。

    然而,薄昭富贵荣华在身,又有薄太后这个天大靠山,哪里舍得去死呢?于是他一边赖着不动,一边苦苦恳求自己姐姐对外甥施压,看能不能把自己再捞回来!

    但是,正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汉文帝手一挥,当即下令群臣孝衣登门,为对方哭丧……这下子,薄昭实在是撑不住劲,便也只好自杀。

    那么回到眼前,张纯听到满城文武属吏全都来孝衣谒见的时候,第一反应自然也是这群人今日便就要把自己给逼死了!他……他能不惊吗?

    想他张纯虽然已经快四十了,可生活这么美好对不对……为啥一定要死呢?

    “府君!”茫然失措中,家人第四次来报。“徐兵曹来了。”

    “喊他进来!”张纯宛如捞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急切言道,并赶紧起身相迎。

    “府君!”徐盏倒是没穿孝衣,可甫一来到舍前便忍不住直接跪了下来。“臣有罪,昨晚出城回营后便被人软禁了下来,根本没法与府君通气。”

    “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张纯赶紧在舍前扶起对方。“我心已乱,还请徐君替我说清楚形势……”

    徐盏尴尬起身,却是毫不犹豫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府君,无论如何,中山已经不是你能容身之所在了!”

    张纯长叹一声,便枯坐在了舍外廊下……居然是默认了。

    须知道,无论是满朝文武孝衣去见薄昭,还是眼前满城吏员纷纷孝衣来见他张纯,都是一个套路……那就是明白的告诉你,大家伙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全都容不下你了!而且,前者有狠下心来完全可以直接动手的汉文帝做依仗,后者有持节而来真狠下心来你也无处逃的公孙做依仗,不要想着作幺蛾子了!

    换言之,被徐盏一语道破后,张纯还是放弃了幻想认清了形势……如此情形,来硬的只能快点死,来软的自己却已经被逼到了某种绝境上。

    “不过,府君不要过于惊慌。”徐盏赶紧又上前劝道。“如今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彼辈孝衣而来,不是以将军不愿出征为借口吗?那为何不顺水推舟,从了他们的意愿,速速引兵出征滹沱河呢?”

    张纯惊愕回头,却一时恍惚……他隐约中好像抓到了一点什么,但又好像模糊不清。

    “府君之所以对出征滹沱河畏惧,无外乎是觉得彼处军中,五官中郎将权威更盛,入之便是死地。”徐盏急切解释道。“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徐君为我细细说来。”张纯忙不迭的握住了对方双手。

    徐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握住的手,咬牙说出了自己的见地:“不瞒府君,我觉得滹沱河大营那里是有一线生机的……您想想,彼处有洛中三河五校的军士,有钜鹿郭太守,有护乌桓校尉宗校尉!而且府君一去,向来那常山冯相也是要去的……届时三位太守,一位常设校尉俱在,而府君处于大军之中,看似落入这五官中郎将的手心里,其实他反而要投鼠忌器!”

    是啊!

    张纯听到此处心中不由一动……这么多两千石挤在一起,公孙若是来硬的,就不怕其余几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吗?而且自己也可以一去那里便联络交好这些人啊!

    而最关键的一条是,顺水推舟似乎是唯一能够破眼前孝衣之局的法子!

    至于说将来……将来战后必有封赏,自己再活动一下,便可以不会中山了啊!

    “这真是……这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也是死中求活。”张纯一念所在,立即通达。“徐君真是大才!”

    说着,未及徐盏做出反应,这张纯居然撒手起身,就在廊下对着自己的兵曹掾躬身大拜行礼,口称谢过救命之恩。

    徐盏也赶紧大拜了回去,再抬头时却已经是泪流满脸,然后居然便在廊下立誓:“士为知己者死,府君与我先有知遇之恩,又有今日大拜之礼,此去滹沱河,我徐盏必然束甲持戈,为府君赴汤蹈火!”

    张纯自然也是感动万分……晨光露水,君臣二人廊下一时相得,倒也堪称佳话。

    就这样,稍倾片刻,张纯本人披甲佩刀,又罩上了一件素衣,昂然而出,不等眼前诸多孝衣吏员说话,他便拔刀而起,慷慨激烈,直言要速速出兵以死报国!

    然后,居然便直接出城,然后敦促郡卒出兵向南去了。

    这当然本就在娄子伯和戏志才二人的计划内……实际上,若非他们心中一动刻意放水,徐盏今早能不能从城外军营中脱身都不好说的。

    话说,中山是六十万人口的大郡,这支郡兵本就是公孙一手策划组建的,关羽、韩当、牵招等人多有参与,堪称素质不赖,所以一时间明里暗里得了命令,大军几乎呼啸而动,直往滹沱河而去,倒也干脆。而等到第二日的时候,无极城外的军营便已经空落落的了。整个无极城,唯一吸引人目光的,也自然就只剩下目前无极甄氏嫡脉当家人甄逸的葬礼了。

    葬礼也且不提,只说公孙唯一担忧的乃是公孙越的态度。

    不过还好,公孙越到底是个实诚孩子,让他娶个寡妇,但却有如此多的好处,也不是不行……毕竟,这年头婚姻是要论实利的,而美色什么的完全可以在妾室甚至女婢身上索求,不耽误事的。

    当然了,归根到底,还有两个缘故。

    首先,公孙越甫一成年,刚要说亲的时候,恰好亲身母亲去世,于是守孝三年,然后三年期一过又被公孙匆匆招来,如今军旅生涯又是大半年,按照虚岁说法,他已经二十四五,等到战事结束去结婚的时候,堪称单身老狗了……还能讲究个啥?

    其次,关键还有一条,便是公孙如今的权势地位已然是到了一定份上,隐隐约约有了家长的做派!二者此时的关系,不仅仅是兄弟,更有了一种同时掺杂着家族、君臣味道的人身附庸关系。所以公孙指的亲事,做的安排,对公孙越而言已经有了礼法上命令的感觉了。

    总之,公孙越既然无碍,那公孙自然也就没什么阻碍了。

    他先是好生替甄逸处理完葬礼,又替对方做出了诸如散财给族人,免租给佃户这种举动,然后还见到了从常山赶来的张夫人亲父,同时还给洛中甄举写了一封信……等做完这些,并将事情彻底敲定以后,公孙便将此地事宜交给张夫人父亲和甄氏族中长辈收尾,他本人则去了麻衣孝服,复带着公孙越等人回滹沱河大营去了。

    而早在这之前,果然如所有人想得那样,张纯被迫动身后,常山真定那边的冯歆冯国相也坐不住了,他碑也不刻了,诗也不念了,直接领着常山国万余郡卒来到了滹沱河畔。

    换言之,到此时,滹沱河北岸汉军大营处,累计有持节五官中郎将一位,校尉两名,太守国相三人,六位两千石,聚兵七万众与黄巾军十万余隔河相对。

    而且,双方都堪称‘本土作战’,后勤无虞……故此,一时间,南风呼啸,金戈铁马,所有人都知道,必然要有一番大战将至了。

    “过河吧!”中军大帐中,千石以下的军官愈发没了开口的余地,只见钜鹿太守郭典将兜鍪狠狠砸在了地上,看的对面的冯歆面皮一跳。“我军如今拥兵七万,正该速速渡河破贼!”

    公孙将目光从穿着一身孝衣装死的张纯以及其人身后的徐盏身上收回,不慌不忙的看向了郭典:“渡河也要讲策略的,敌我十七万大军隔河对峙,若要强渡,稍有差池先渡之师便要覆灭在河滩上的……君业兄可有策略?”

    “并无策略!”郭典顶着有些灰蒙蒙的发髻昂然回应道。“然而你我受诏讨贼,难道还要怕死吗?非要问我策略,便是我以两千石之尊,亲自率众过河,然后在河南岸破贼立垒!”

    此言一出,公孙也好,其余几位两千石也好,还有下面一群随公孙转战多地的骄兵悍将,几乎全部侧目。

    平心而论,所有人都能够理解郭典的冒进……毕竟他是钜鹿太守,守土有责;但是,所有人也都以为郭典的这种冒进只是一种姿态和伪装。

    毕竟,多少年了,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些上位者的骄纵、虚伪,所谓肉食者鄙是也!那么陡然发现此人居然是真的准备以死报国之时,也就由不得众人心生异样了。

    “郭君想亲自引兵过河筑垒?”对人家印象改观后,公孙也忍不住改了称呼。“这也太危险了,何必亲身犯险呢?”

    “不错!”郭典沉声答道。“既然为人臣牧守一方,就有守土职责,张角一时起兵,钜鹿几乎全郡沦陷,我身为太守却被人逐出居城,早已经没了生念。能苟活到现在,一是因为朝廷大度,二是想以有用之身尽量扫平贼乱而已……又怎么会顾忌什么生死呢?五官中郎将,你是天下名将,又持节代天子讨贼,名义上你我俱是两千石,实际上乃是此间主帅,还请你下令成全!”

    “郭君有如此胆色忠忱,我又怎么会拖你后腿呢?”公孙忽然拍案起身言道。“且留三日准备调度渡河事宜,三日后郭君引兵出东侧,张太守引兵出西,两位率先渡河设垒……然后两位校尉各自引兵为后继,冯国相督后营,我再遣骑兵事先下游渡河,以求夹击只要两位能够立足一时,必然能破滹沱河!如何?!”

    话音刚落,郭典振奋不已,即刻来到帐中央捡起兜鍪,并躬身下拜;接着,听到只是督后营的冯歆居然第二个跳了出来表示赞同;程普、宗元自然也无多余话可说。

    一时间,帐中人人请战,多少有了一些豪气。唯独张纯如坐针毡,他心里自然清楚公孙存了不良之心,但眼前氛围哪里是他能反对的?更不要说,按照之前计划他的生路乃是在其余几位两千石同僚身上,那就更不能在此时违了众意了。

    而就在张纯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边,公孙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反而直接拔出他腰中那柄名闻天下的断刀来,直直插入到了身前几案之上。

    “既然诸位都不反对。”公孙环顾四周,肃容相告。“那便定下此事,三日后全军强渡滹沱河……此战事关重大,全军须团结一致,定要先破滹沱河,以振军威!以此时论,再敢有言不战者当杀无赦!”

    眼见着明晃晃的刀子插在前方,张纯心下一横,倒是激起了一份凶性……边郡世族,自幼求得便是弓马富贵,他就不信,自己性命会交代在河滩上?!而若此番不能交代,对方难道要猖狂到逼迫自己爬城墙?!

    一念至此,一身孝衣的张纯也是拔刀而起,插在了自己身前几案之上:“我知道五官中郎将的意思,可将军自是天下名将,又何必小看于我?郭君不畏死,我便畏吗?纯此番孝衣出征,亦有以死报国之念,此时正该死战,以报国家,以求功业!”

    张纯此人于公孙而言,在私那叫友人所托仇寇;于公,那叫典型的军中异己……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要除去的。

    然而,此人被逼到绝路之上,露出一个边郡世族子弟应该有的爪牙之后,公孙不怒反喜,居然拊掌而笑。

    晚间,公孙正与王修、枣祗在帐中点验军中名册,忽然娄圭、戏忠联袂来访。

    王修与枣祗知机暂停,娄子伯便当即拱手而问:“敢问君侯可是对张纯起了轻纵之念?”

    “这是哪里来的话?”公孙看着手中名册,不以为然。“私怨公仇,如何轻纵?”

    “那为何至今不见君侯有所安排?”戏忠也忍不住好奇问道。“我二人刚才整理军事分划,并未见君侯在军事上有所保留……还是说君侯已经做了安排,而我二人并不知情?”

    “确实并未在军事上做安排。”公孙坦诚答道。

    “那……”戏志才瞥了眼旁边侍立不语的王修、枣祗二人,有些无奈问道。“那又该如何除掉他呢?须知,陷他于死地,才是最干脆的手段。”

    公孙一时欲言又止。

    倒是娄子伯此时稍微叹气,忍不住问了出来:“君侯,你可是想到了当日弹汗山一战,觉得自己与张纯,宛如彼时夏育与自己倒转过来一般,因此颇有不忍。”

    “然也。”公孙放下名册抬起头来,倒也依旧坦然。“却有如此一番感慨……”

    娄圭当即再度叹气,然后张口便要劝解。

    然而,不待对方开口,公孙便已经言道:“子伯不必相劝……凡人排除异己,互争势力,本无道德可言,我既然下定决心要争一争,又如何会妇人之仁?所以,我并未熄了对此人的杀心。但杀人没必要连累无辜,军中士卒何辜?何必一定要牵连他们呢?若是因私故、因无能而弃士卒于死地,我与当日自己最厌恶之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二人,应该想个好法子,既能杀此人,又尽量不连累战局、士卒,还能替我这个主君出一口恶气。”

    娄圭与戏忠相顾无言,只能大拜而走。

    我是不怒反喜的分割线

    “……既至滹沱河,贼酋张宝以十万众临河据城而守,汉军七万,凡两千石者十数人,皆坐谈客也,不敢战。纯至军帐,见而大忿,乃掷盔于地,怒曰:‘吾等受诏讨贼,正当死战,何言玄之又玄?愿亲率本部先渡,过河设垒,以报皇恩。’时太祖武皇帝为五官中郎将,持节在营,闻之独壮其志,遂许后应。座中太守、国相、校尉俱惭,乃纷纷从之。”《士林杂记》.燕无名氏所录

    ps:这几天有些状态不佳……脑瓜仁难受。还有书友群,684558115有兴趣可以加一下。

第十七章 太守孝衣横野渡

    三日后,七月十五,乃是后世因为道教盛行而渐渐流传于世的中元节。而此时,虽然没有中元鬼节这一说,却也是孟秋之日,素来有祭祀传统的。

    不过这一日,不要说汉军了,便是信道的太平道信众都没有祭祀黄天的**……因为从两三日前起他们便察觉到了对面汉军的异动,而昨日傍晚更是亲眼看到对面炊烟不断,俨然是在制备第二日的干粮与凉开水!

    没错,这里必须要额外称赞一句公孙大娘,得益于她年复一年的教导与影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河北地界上的军中乃至于民间普遍性都开始使用开水以避病疫……有大量幽州兵、中山兵在内,主帅又唤做公孙,那滹沱河北岸的这支汉军自然更会如此。

    总之,那种铺天盖地的炊烟之下,傻子都知道这是要大战了!何况人家地公将军张宝并不傻呢?

    于是乎,从今日四更开始,早就有了完全准备的双方军队便开始隔河列阵。

    等到清晨朝阳升起的时候,两岸已然是刀枪林立,甲衣耀眼。然而,最让人感到震撼的,乃是双方的军阵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黄一红两片巨大的海洋……汉军尚红,故此汉军普遍性穿着赤色的直裾,大旗也是理所当然的赤色,而黄巾军更是不用多言,他们本就因为尚黄天,裹黄色头巾而得名!

    如此情形,胆大的人自然觉得气势雄壮,准备今日建功立业;而胆小的人怕是已经双腿打颤了。

    七月十五的清晨,旌旗于微风中轻轻扬起,滹沱河依旧平静的流淌,伴随着忽然响起的鼓角之声,两军中军间一时骚动,然后纷纷向左右裂开,并旋即从后方涌出了一大堆伞盖、仪仗、旌旗、金鼓之物。很显然,这是双方主帅各自准备妥当,准备要亲临阵前了。

    其中,公孙引众直接来到大营正前方的滹沱河畔,遥遥观察对面局势,而在他对面,连夜布置好阵地的张宝居然也亲自带领下曲阳城中精锐,举着他的地公将军大旗还有黄天大旗,来到了一个之前人工堆建的土山之上,居高临下,与他遥遥相对。

    滹沱河波澜不惊,最窄处不过两三百步,最宽处不过千余步,双方全军尽出,军阵绵延十数里,但中军对峙之处却是很近,甚至有些不约而同的味道……这不是偶然,实际上此处南岸黄巾军之所以建造有土山,而汉军之所以将中军大营摆在这里,本就是因为此处便于渡河,而汉军之前数月也多次尝试从此渡河,只是未能尽功而已。

    “就是那里了!”一片肃穆紧张之中,位置高一些的张宝不由自主的折断了手中的马鞭。“伞盖仪仗俱全,更兼白马卫队与白马旗,必是此人无误了!”

    周围大小渠帅俱皆无言,他们当然知道自家将军所言是哪一位。

    人的名树的影。

    涿县城下覆灭了广阳黄巾,范阳城下逼退了自家地公将军,黄河畔一战逼得无数道众投水自尽,长社一把火又将颍川十万大军消亡殆尽。除此之外,还有程远志、波才、卜已三位大方渠帅的性命……对面那个号称白马将军的官军主帅于黄巾军而言,实乃血债累累!若能擒获,必然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

    实际上,要不是此人到来,下曲阳黄巾何至于如此紧张?十万对七万,处于守势居然还惴惴不安?

    “血债累累啊!”看着河对岸黄色旗帜铺天盖地,几乎连成一片海洋,俨然如临大敌,而公孙骑在白马上,也是一声嗤笑。“你们说,若是黄巾贼真取了天下,你我在史书中会是个什么样子啊?”

    “五官中郎将莫要开玩笑。”常山相冯歆忍不住言道。“彼辈巫道,如何能胜的过我们儒家正道?”

    “是啊。”公孙似笑非笑。“巫道哪里胜的过儒家正道呢?然而,儒家正道居于庙堂,巫道却植于小民……安平崔公《政论》有言: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就怕你我能割其首,却不能止其鸣啊!”

    冯歆是个文弱之士,听得此言,便不敢再争辩,而宗元、程普是纯粹武人,张纯又有心事,他们哪里会有心思去说这些?

    唯独已经披挂完毕的钜鹿太守郭典郭君业,闻言稍微顿了顿,然后方才出言批驳:“五官中郎将的意思我大概明白,河北中原乃我大汉腹心之地,却一朝俱反,可见为政确有不妥之处,不然贼人也不至于聚兵如此之众……然则,你我既为汉臣,就应该明白,汉室之德不是这些巫道、豪强、蛾贼所能动摇的,最起码,今日依然有七万虎士,六位两千石愿为国家赴死……故此,战后的事情,战后有命再说吧!”

    言罢,这郭君业便昂然勒马,要往已经列阵完毕的其本部而去。

    “郭君且住。”虽然被顶了回来,公孙却依旧不慌不忙喊住了对方。“尚有一言。”

    “五官中郎将直言便可。”郭典驻马回头。

    “虽然我也早有渡河之念,但此战如此仓促多少还是因为郭君的敢死之志摆在那里,我不好不应。”公孙以马鞭指向对岸清晰可见的黄巾军阵地言道。“而且,此战之根本也在于两处,一处在于我军一万余集中使用的骑兵,而另一处则正在于两位太守能否强渡成功……若能过河立垒,稳住阵脚,吸引贼人注意,则骑兵再来必然获胜!可若……”

    “我晓得。”郭典双目淡然,从容在马上答道。“可若我与张太守皆不能立足,则五官中郎将便无须让骑兵再行攻击,更无须遣人渡河救我,以免徒送将士性命!至于已经过河之人,包括我在内,届时生死由命成败在天……此乃我亲口所应,诸公皆可作证!”

    “说的好。”似乎是示威一般披着一件孝衣的张纯也是咬牙戴上了兜鍪。“此战生死有命,成败在天……可我正要搏一搏命,斗一斗天!”

    “那两位便请速速去吧!”公孙同样干脆。“程校尉、宗校尉,你二人也各自往两翼看住阵脚,何时支援,怎么支援,你们可以相机出事!”

    这是早就定好的方略,四人自然无话可说,便各自转向……汉军六七万军势,倒有三四万一时间齐齐运动了起来。

    数刻钟后,对面土山上,黄天大旗之下,头裹黄布的张宝眼看着汉军军阵开始移动,当即便紧张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这种十几万人对阵的大场面!

    人太多了,人过一万无边无沿,何况是十余万人?

    即便是防守,即便是设立了专门的阵地,即便是平原之上,可十多里的战场宽度摆在那里,张宝又不是真的神仙,如何能清晰明了周边所有局势?

    甚至可以说,他唯一能够清晰观测并直接作出反应的,只有眼前中军对峙的这片区域而已。

    故此,当河对岸的汉军动作连连眼瞅着就要渡河,他却只能遥遥望见旗帜与烟尘时,这位人公将军立即就有些心慌了:

    汉军要渡河,从何处渡?

    对岸汉军骑兵数量极少,是因为要渡河所以根本就没骑马,还是说骑兵已然集体出动准备大规模绕道奔袭?

    若是绕道奔袭,又从何处来?什么时候来?

    该留多少预备队?放在何处?自己的那些准备够不够?

    需不需要立即对便于渡河的那几个口子增加兵力?又或者再等等,等对方上岸后再聚兵?

    一连串的念头在张宝的脑子里乱窜,却不敢有半分展露出来,生怕影响到军中士气……从二月底到现在,他已经在军中做了半年的主帅,最起码的一些东西还是知道的,

    “诸位以为,汉军将从何处渡河?”强压着不安,张宝摆出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然后回头对身后一群军中得力之人询问道。“又该如何处置啊?”

    这群得力之人大概分为三类,一类是太平道所属,起事后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黄巾军的渠帅、副帅、小帅;一类是张宝本人多年来的门客子弟,算是他的心腹亲信;最后一类则是起事后投奔来的豪强、郡县吏员、边军老卒,甚至于土匪盗贼头子……却又在战事中渐渐崭露头角,从而出现在了张宝身边。

    而此时张宝所问的对象,正是后两类,半年了,他心里非常清楚,也只有后两类人才能给他提供真正有用有效的军事建议。

    然而,周围人虽然很多,此时却普遍性无言以对……若论小规模作战,这些人或许还算有经验,但如此大规模的军阵,仅仅是立在此处便觉得肃杀气氛铺天盖地,哪里又敢轻易置喙呢?

    半晌,也只是有人提议,不如从中军分出两拨各三千人的精锐,在两翼游弋,一边督战一边应对汉军渡河的突破口。

    平心而论,这已经是很中肯的建议了。

    而且,张宝此番言语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寻求自我安慰,能得到这么一个建议,他已经很满足了。

    于是乎,两支各三千众的黄巾精锐从土山后涌出,分往东西而去,而滹沱河北岸的汉军两位太守也开始有所动作……双方在此地对峙数月,试探性渡河数次,早已经摸透了河情地理,也早已经有渡河的经验与准备。故此,随着郭典和张纯这两个念头通达的太守各回本部,汉军立即发动,一时间滹沱河平静的河面上千舟尽发,河对岸的黄色海洋也随之卷起了阵阵波浪以作回应。

    汉军两翼齐动以求强渡,对面的黄巾军也纷纷运动起来以作防备,旋即,黄巾军主帅张宝立即动员了两支精锐去左右支援,双方甫一开战,便有见招拆招的意味……然而,到此为止,作为汉军主帅的公孙却巍然不动,他理都不理两翼形势,也不理对方的动作,只是骑马向前来到军阵最前方,然后眯眼看着对面的土山上的黄天大旗而已。

    常山相冯歆估计是初次见到如此大阵势,眼见着对方调度兵力之后,便已经有些慌乱,当两翼喊杀声响起后,他更是忍耐不住,当场便小心翼翼的在马上问了出来:“五官中郎将以为,我军此战能胜否?”

    最前方公孙无语至极,却也只能回头瞪了对方一眼,然后闭口不语。

    冯歆大概也知道自己丢了脸,还有动摇军心的嫌疑,所以当即尴尬闭口。

    不过就在这时,位于中军阵中的娄子伯稍一思索,却忽然捻须而笑:“冯相勿忧,依我看这一战还是很简单的,胜败之势极为明了……冯相只需随我家君侯稳在此处,安抚中军,便可坐等成功!”

    冯歆听得此言,倒并不觉得惊喜。

    想想也是,他即便是不通军事,可既然能混到常山这种五六十万人口的大郡国国相,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毕竟不可能所有两千石都跟已经仙去了的向栩那般奇葩……所以,他马上就明白,这是娄圭想趁机说些大话,鼓励一下周围的军官们。

    毕竟是自己惹出来的事,所以即便不信,冯国相还是摆出了一副认真求教的样子:“本相不通军事,还请子伯为我讲解形势,咱们胜算究竟如何?”

    “不瞒冯公。”娄圭勒住胯下白马,扬声笑道。“依我看,此战我军有五胜,贼人有五败!”

    饶是有些心理准备,冯歆也当即愣在当场。

    而居于二人前侧的公孙闻言同样无语至极,当时就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自己这个心腹谋士。

    “其一,”娄子伯假装没看到自家君侯的奇怪眼神,昂然言道。“自东郡、颍川战事平息以来,天下有识之士就都明白,这黄巾贼大事难成,迟早覆灭……故此,贼军虽众,却士气渐消;我军兵力虽略有不足,却士气昂扬……此所谓一胜一败!”

    冯歆也好,公孙也罢,还有旁边的宗元、程普,以及往下的那些河北各郡国汇集过来的援兵首领、军官,居然全都默然之余颔首不断……因为,娄子伯这话确实无可辩驳。

    “其二,”见到众人纷纷颔首,娄圭愈发得意。“我军只是兵力略逊,却非战力不足,贼人多出来那两三万杂兵,抵得过我军那一万精锐骑兵吗?!从滹沱河到下曲阳城墙下,最窄处也有六七里,还多是平原,正是骑兵用武之处……而河北宽阔之地,以骑临步,这便是二胜二败了!”

    众人依然点头不断,甚至已经有人开始附和了……黄巾军打了半年的仗,历练了不少,官军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军营里呆半年,这种基本的军事常识早就已经普及了,谁都知道平原上大规模骑兵作战,一万骑兵的作用意味着什么。

    而汉军也确实是早就有所安排。

    此时,除了韩当领着三百白马义从,高顺领着一千并州精锐留下来充当程普所部的箭头战力外,其余幽并河内骑士,包括原本各军的零散骑兵,早就被公孙集中起来从下游绕道渡河去了……公孙的得力下属,也几乎全部都被派出去带领骑兵了。

    甚至,为了防止关羽和审配这两个最得力的别部司马闹矛盾,抢指挥权,连公孙越都被扔了出去,充当了这只多达万余的精锐骑兵部队名义上的主将。

    真的没什么可说的,这一万骑兵就是能终结这一战,而其余所有汉军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给这一万骑兵创造最好的切入时机与态势而已。即便是郭典和张纯这两个太守亲自带领的强渡设垒,也可以理解为替这一万骑兵布置好下锤的铁毡。

    见到众人越来越关注自己的言语,娄子伯当然是语气越来越高亢:“其三,便在于贼人背后的下曲阳城了……”

    此言一出,好不容易听得来劲的汉军中军军官们当即无语……感情背靠坚城还是劣势了?

    “诸位,我知道诸位是如何想的。”娄圭勒住马首,嗤笑言道。“下曲阳高墙坚城,人尽皆知……然而,此番我们是攻城吗?诸位不妨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我们背后有这么一座坚城可守,那么一旦战局动摇,我们是要拼死一战呢,还是干脆折身暂退呢?”

    “说的对!”冯歆恍然大悟。“正是这个道理……贼人身后有坚城,设身处地想一想,一旦战局动摇,必然会忍不住想着后撤入城的!

    “非只如此。”娄子伯捻须而笑。“与之相对的,乃是我军此番强渡,过河之人实为背水一战,轻易不会动摇……而这便是三胜三败所在了。”

    众人恍然大悟,冯歆更是连声感叹:“子伯真不愧是五官中郎将的谋主……战局看的如此通透!”

    娄圭一时喜笑颜开,一直等到众人称赞完毕,方才收起笑意继续言道:“至于四胜四败……诸位且看,此时两翼两位太守应该已经开始接战了,可你们在此处能看清两翼战况吗?”

    众人闻言纷纷探头探脑,然而除了烟尘、船只和些许模糊的旗帜外,却一无所获。于是乎,大部分人再度如刚才那般疑惑不定起来。

    “正是此意啊!”戏忠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子伯兄此番见地极高……诸位想想,十几万人的战场,相隔数里,我们中军看不到两翼战况,也不能及时插手,对岸张宝便能指挥得力吗?这种情形下,只能各自为战!”

    “然而。”娄圭接口言道。“同样是各自为战,贼人大帅小帅无数,各行其是,指挥极乱。可我军除了主帅之外,终究还有五位两千石可临阵相机指挥调度……这便是四胜四败所在了。”

    战场面积过大,战事规模过大,指挥系统中多了一层极具权威性的指挥官,好像确实是己方不容辩驳的优势吧?

    汉军军官们稍一思索后,看向娄圭眼神都不一样了,这俨然便是传说中张良、陈平一般的人物啊?

    便是公孙,也在和左手侧的吕范对视一眼后又一次回头瞥了这厮一眼。

    “那敢问子伯先生,”满怀信心之下,冯歆此时称呼都变了。“这第五胜第五败又在何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娄圭朝着正回头看自己的公孙抬手一指,声音不禁再度提高了不少。“正是如今敌我两军主帅!我家君候自弱冠便名扬天下,平黄巾以来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对面的张宝,早在范阳城下便已经是我家君侯手下败将了……主帅之优劣,难道不是胜败的根基所在吗?这便是此战我军第五胜贼军第五败了!”

    冯歆握拳捶掌,忍不住连声赞同……看他那样子,好像居然是从应付差事变成真的信了娄子伯鬼话一般。

    至于周围那些各个河北郡国来的军官们,不管信不信,自然也是忙不迭的点头附和,顺便拍马不断……不然呢?非要当着人家五官中郎将和他那条节杖的面说这条不成立?

    而且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吧?

    总之,不管是真是假,娄子伯一番大言煌煌,倒是让汉军中军处气氛热烈了起来。

    不过,与此同时,在从中军根本看不清具体情形的地方,汉军率先强渡的两翼却已经跟河对岸的黄巾军白刃相交了。

    “杀!”

    徐盏身披双层铁甲,头戴兜鍪,将钉着足足七八支箭矢的大木盾狠狠砸在了对岸一名黄巾军武士身上,然后从船头一跃而起,趁势挥刀杀入了黄巾军的滩头阵地上。

    其人仗着铁甲之威,更兼势如疯虎,居然一下子就把斩杀了数人,使得全船十余名先渡的甲士纷纷平安落地,然后结阵向前。

    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徐盏当然明白公孙逼迫自家府君当先强渡是不怀好意……实际上,此番渡河,就在身后船上的张纯甚至都没敢选用跟公孙关系更紧密的本部中山兵,反而是当众索要了跟着郭勋来此的渔阳兵充当前锋,便是指望着这些乡人能够更‘安全一些’……但是,战事既然开启,白刃已经相加,事到如今,总得先顶过黄巾军的明刀明枪再去防备某人的暗箭冷矢吧?徐盏扪心自问,真要是让自家府君是在滩头上,怕是那无耻之贼能当众笑出来吧?!

    故此,此战非但要胜,还要显出自家府君的勇烈来,让公孙慑服于自家府君的胆气,就此罢手!

    一念至此,刚刚稳住了一小片滩头的徐盏不等身后更多汉军在滩头上集合完毕,反而捡起地上一个圆盾,主动朝着密密麻麻的黄巾军军阵中扑了过去。

    得益于徐盏的奋战,张纯居然从容渡河于滹沱河南岸列阵。

    而几乎与此同时,西侧的汉军也随着郭典亲自挥刀杀敌,士气大振,大军呼喊上岸,几乎是瞬间便将黄巾军的一个滩头阵地给夺了过来。

    由此看来,娄子伯的五胜五败之论,未必虚言。

    “麻烦了!”

    然而,上午时分,耳听到两侧哨骑捷报不断,一直盯着对岸黄巾军中军军阵的公孙虽然面色不变,却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

    我是麻烦了的分割线

    “为将者须晓洞察之明,断敌虚实,料敌先机,了胜败之微毫于心,晓形势之反复于胸,方能百战不殆,以成全功!”《子伯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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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将军白马过滹沱

    “麻烦了!”

    身边诸将喜笑颜开,可公孙望着滹沱河南岸的黄巾军中军大阵,却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

    他当然不是因为张纯那边战事顺利而感到麻烦……身为一军统帅,要为整个战局负责,要为七八万汉军性命负责,公孙还不至于无耻到这种程度。

    实际上,这位五官中郎将所感慨的正是战局的隐忧。

    两翼分明战事顺利,汉军占优,而且无论是这些传令兵所言还是众人遥遥观察旗帜都可以清晰无误的发现汉军确实已经站稳了滩头阵地。

    然而,这不代表战略目的就已经达成了。

    强渡立垒的根本目的是什么?不是为了立垒而立垒,而是为了吸引敌人兵力,调度敌人阵型,从而为汉军骑兵一锤定音制造一个完美的铁砧。

    可现在的问题是,公孙立马在河畔看的清楚,在两翼汉军主力已经站稳脚跟的情形下,自己对面的黄巾军中军主力数万人根本就是巍然不动。

    他们不动,就意味着始终会有一支强力的战略预备队以应对那一万骑兵的到来;也意味着黄巾军两翼的兵力还很充足,足可应付住局面,最起码在两支汉军部队仅能依靠渡船勉力补充部队的情形下能够保持住压力,不需要请援。

    这样的结果,或许最终依旧能在骑兵到来后获得胜利……毕竟嘛,娄子伯的那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身后有坚城,当骑兵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他们很可能会丧失战斗**,选择撤退。

    但是,受到重大打击全线损伤混乱的撤退,和只是侧翼受袭,在中军大部队掩护下稳妥的撤退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而如果正对面的张宝始终沉得住气的话,那他一旦从容引大军回城,很可能会使下曲阳变成一座根本不可能靠常规军事手段攻下的坚城!

    即便是心里面已经有敷衍拖延下去的准备了,可公孙依然不喜欢失控的情形……即便是将来要长时间围城,他也只想围一座自己随时可以攻下的城池,而非是真要下定决心却又无可奈何的坚城!

    这种感觉很不好。

    两翼喊杀声不断,汉军不断用渡船运送援兵上岸,好消息也不断随着渡船的往来被传递到了中军……无外乎便是郭太守部夺了某个垒了,然后张太守所部又斩杀了某个小帅了。

    但渐渐地,大概是随着两翼滩头阵地的扩大,战线拉扯开的缘故,这种报捷的频率明显降了下来。于是很快,一些有军事经验的人也察觉到了某些问题。

    “黄巾贼的战力进步神速啊!”娄圭有些焦躁的勒马上前来到公孙身侧,然后压低声音言道。“对岸的黄巾贼中军居然依旧不动?”

    “是啊。”公孙面色如常的应道。“放在二月刚起兵的时候,贼人早就被调动的乱成一团了,而如今彼辈居然懂得留下预备队应对骑兵了……对垒数月,倒是学会了不少东西。”

    娄圭微微蹙眉言道:“不止此处,两翼战事渐渐僵持,可见黄巾贼的士卒们也是今非昔比。”

    “这更寻常。”公孙叹气道。“第一次打仗和打了三五次仗的士卒是一回事吗?没见过尸首断肢的和杀过人的士卒又是一回事吗?依我看,相较于下层士卒的进步,彼辈的弱点怕是还在于上面这些贼帅身上……只是,如今实在不能如戏弄童子一般轻易戏耍他们了。”

    娄子伯缓缓颔首,但旋即还是释然一笑:“不管如何,贼军士卒战力进步也好,贼军首领学了一些东西也罢,总归还是普遍不如我军的。等骑兵一到,我不信他们能撑得住,无外乎是逃走的人多或者人少罢了!”

    公孙也跟着笑了笑,却默然不应。

    日头渐渐偏西,中军众人依旧随主帅公孙和对面的地公将军张宝遥遥对峙,不过,众人的心思却都放在从上游飘下来的浮尸上面去了……其中,当然是头裹黄巾的多一些,但时不时的依然会有一些汉军尸首甚至伤员,此时也自然会有中军士卒顶着对面的弓弩操舟入河去打捞营救。

    “将军!”

    然而,就在中军军官们心思渐渐麻痹,身后的中军大队也休息到百无聊赖之时,一骑沿着河岸忽然飞驰而来,直接在中军前滚落下马,却是郭典所部派来的一名心腹卫士,其人遥遥见着公孙的伞盖便忍不住大喊起来。“我家府君请派增援,这是他在战场上用印的临时请调文书。”

    中军众人猛地一惊。

    吕范不敢耽搁,直接下马上前接过信,然后一边打开一边往公孙这里送来。

    而另一边,这卫士送出信来,疲惫不堪,直接坐在地上喘起了粗气,还不忘用手抹了一把脸……其人身上本就是三分汗水三分河水三分血水外加一分污泥,此时这么一弄,倒是愈发显得彼处战况激烈起来。

    那常山相冯歆见状又一次没忍住,居然还是当众问了出来:“可是郭府君处战局堪忧?”

    “这倒不是!”这卫士被问到,赶紧又在地上挺直腰杆言道。“黄巾贼虽众,但不是我们对手,更兼郭太守亲持白刃奋战在前,故此我军依然是胜势。只是如今战圈越来越大,贼人却还是源源不断团团围住,眼见着我军迟迟不能破围,所以我家府君才想借调中军渡船,以方便身后宗校尉速速多发快发援兵。”

    “原来如此。”非止冯歆,中军众人俱皆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便是强渡作战的一个重大问题所在了渡船不足,投送兵力的速度有限。

    须知道,滹沱河不是黄河那种大河,没有金堤,没有专门渡口。平日里水势不强的时候,各郡县之间一般都能找到适合的地点,轻易架设浮桥充当往来路径,所以整条河上根本没有那么多船只可以搜罗。

    实际上,公孙和张宝相对的这个地方以前就是从下曲阳过河往北的浮桥所在,只是被张宝撤到河南时给直接拆了而已。而后来汉军在此处立营,又尝试从此处渡河,还被黄巾贼立土山阻隔,也不是没有缘故的……毕竟,建设浮桥的地方总是最窄的地方,两岸浅滩也被夯实,正适合强渡。

    回到眼前,公孙瞥了眼郭典仓促送来的战场文书,却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淡淡摇了摇头:“我也不写文书了,回去告诉你家郭君,按照约定,我军骑兵再有半个时辰左右便要从下游,也就是自东面过来了,而郭君在西侧,此时增兵并无大用……故此,中军的渡船我另有用处!”

    那卫士颇为失望,但也无话可说,只能赶紧听令而走。

    不过,周围军官听得此言倒也释然起来……公孙此意明显是要支援下游,也就是张纯、程普那一路。

    这么做,于公,却是对从东面而来的骑兵作战更有好处;于私,那程普乃是五官中郎将的私人,让功劳给他所部,也是理所当然。

    果然,公孙等到郭典的卫士匆忙离开,不慌不忙,转身朝身侧下令:“让程德谋即刻将高素卿所部精锐集中起来送过对岸去,骑兵早晚将至,不要留手了!”

    数名白马义从即刻动身。

    娄圭和戏忠对视一眼,然后依旧是娄圭上前建议道:“君侯,我军骑兵应该已经在下游处歇息好了,若是想极快了结此战,不妨速速动用旗语,催促他们发兵……毕竟,张宝和他的中军看来是不会动了。”

    公孙闻言不由回头看了眼对岸土山上居高临下的地公将军大旗,他知道,诚如娄子伯所言,那座土山和那个大旗后面必然有三万左右最精锐的黄巾军主力巍然不动,恰如自己身后也有两万余汉军席地而坐休息了大半日一般。

    然而,公孙会让这场强渡之战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甚至无关痛痒的‘胜利’结束吗?

    让张宝保存精锐与大部实力,退到城中从容据守?

    郭典一把年纪,亲自拎着刀跟黄巾军搏杀,连张纯这厮都能于绝境中咬牙奋起,慨然渡河,他公孙就这么敷衍?

    一念至此,公孙冷笑一声,复又回头面北,却是面色一肃,陡然对着中军所在大声喝问:“河间国兵马何在?”

    “河间兵曹掾、假司马东州王蒙拜见将军,请将军吩咐!”众人怔了片刻,然后其中一人赶紧匆忙闪出大礼参拜,却正是河间国在乱后奉命派出的援军首领。

    “王司马。”公孙凛然问道。“我前日点验名册,见你部中有一曲人马居然全都是戟兵?!”

    “正是!”王蒙赶紧答道。“幽州突骑弓骑,冀州长枪劲弩,我河间兵素来有用长戟大枪的习惯,此番战乱起,国相奉命便宜行事,便发地方武库,专门征召组建了一曲戟兵,一曲枪兵,两曲弩兵,两曲大盾兵,一共一千两百精锐,外加一千材官,两千丁壮……虽然较其它郡国稍少一些,但战力、装备绝强!”

    “将你部各曲假军侯全都叫来!”公孙当然懒得理会河间国出了多少兵的事情。

    周围众人也好,王蒙也罢,情知公孙是要选调精锐,为骑兵到来做最后一次冲击,所以无人敢怠慢……只是王蒙颇为兴奋,而其他人颇为艳羡,不知河间兵如何就入了五官中郎将的眼睛而已。

    须臾后,十来个所谓‘假曲长’纷纷带甲而至,在河滩上集体躬身大拜。

    “哪个是戟兵曲长?”战事紧凑,公孙根本懒得做遮掩。“河间县张颌张何在?”

    其中一人猛地一惊,然后立即抬起头来,兜鍪下露出一张二十多岁的清秀脸来:“河间张颌听令!”

    “不错!”公孙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见到对方仪表堂堂,倒是颇为满意。“我问你,你的‘大戟士’能战否?”

    张颌哪里会废话,当即拱手作答:“愿为将军前驱!”

    “好,那我便要将生死托付在你这个前驱身上了。”公孙不由失笑。“王司马,即刻调度你部……只要着一千两百精锐正卒,不用材官,盾兵先过河开辟战场,然后弩兵掩护,让这张领着三曲长枪大戟前突,给我能突多远有多远!”

    王蒙和张颌一样俱皆喜不自胜。

    不过,王蒙兴奋之余还得问一句:“敢问将军,我军是从此处发舟吗?将往何处去,是去下游与程校尉所部精锐合兵吗?”

    “何须舍近求远?”公孙头也不回,只是拔刀向后一指。“便在此处渡河,与我直取土山之上的张宝……速速动身!”

    众人一时变色,但军阵之中哪里是能犹豫的?故此,王蒙与张颌还有其余河间军官齐齐起身去后面招呼兵马,但面上已无喜色,而周围诸将却是神色复杂起来。

    开辟第三战场,无疑会极大扰乱黄巾军的兵力部署,从而让骑兵的作用进一步发挥出来……但同样毫无疑问的是,虽然此处渡河极易,可当面不但有土山,还有土山后的数万贼军,一个不小心怕就是就要被压在土山下到河滩前的这片区域中,然后伤亡惨重。

    如此立功的机会,还是不要争的好。

    当然,事到临头,河间国所部已经无路可退,无论是那王蒙还是张颌又或是其他军官,纷纷严厉督促,大声鼓励,不到半刻钟便已经纷纷在河滩上集结完毕,并安作战顺序登船完毕!

    汉军中军鼓声大作,在河对岸黄巾军终于按捺不住的骚动中,数百舟船一时齐发!

    此时,郭典刚刚得到自己卫士的汇报,便闻得远处动静,登垒相看,遥遥见到中军动静,倒也不由感慨……对方如此处置,确实比自己盲目请求增援更得兵法三味。

    便是下游已经疲惫不堪的徐盏,在勉力杀了一人后,也不禁登高相望。而待他发现非只中军突然发兵直趋张宝外,便是身后程普也将他那只精锐至极的高顺所部整个送来时,此人长呼了一口气,然后便与军阵中穿着一身孝衣的张纯遥遥相对大笑……看来,此番战阵之危,二人算是勉强逃掉了。

    然而,两翼汉军压力猛地一松,中军处的河间兵却是甫一上岸便遭遇到了预想之中的苦战!

    首先,跟所有人想象的一样,土山之上张宝居高临下,上来便调度了大量的弩兵上前齐射……想想也是,击破了半个河北,人地公将军哪里会缺劲弩呢?

    登岸的汉军气势汹汹而来,军官多有铁甲,士卒多有皮甲,可除了盾兵以外,不少人直接在船上、滩头便被整个钉死在当场。即便是当先上岸的盾兵也不是那么好受的,他们举盾冲入弩兵阵中,却被劲弩靠近而发,直接穿破厚实的铁皮大盾,直接死掉的还好,最可怕的有人甚至被弩矢连人带盾钉在一起,直接哀嚎到底,又被乱刀劈死。

    这种情形,直到身后长枪大戟兵勉强排好阵型冲上前来,才得以中止。然而,此时两百大盾兵已然死了五六十;两百大戟,四百长枪也没了七八十;四百弩兵也死了四五十。

    而且,这并不意味着此处战局就此转优……弩兵散开后不久,不等河间兵摆好阵势,很快,张宝连番下令,身边最精锐的肉搏又被接连调度出来,迎面奋死阻拦汉军,以求不让后者靠近那座关键至极的土山。

    平心而论,河间兵固然惨烈,但如此急迫的调度何尝不说明黄巾军何尝也被对方这突然黑虎掏心一般的袭击给弄的惊慌失措、方寸大乱呢?

    张颌是个明白人,他也看出了对面的慌乱,心知那位五官中郎将的调度安排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堪称绝妙……然而,死伤如此之众,却都是河间子弟,待会立下大功的骑兵却多是那五官中郎将的体己人,他心里又如何不膈应呢?

    可膈应又如何呢?还得按照军令先拼命吧?

    就在张颌准备咬牙下令突击之时,忽然间,身后滹沱河那一侧的鼓声再度大作,前面的土山上,乃至于眼前的黄巾军居然纷纷失措,便是些许身边袍泽也望着河北岸目瞪口呆……

    张颌疑惑之极,忍不住回头去看,然后居然也被河对岸一幕给弄的心神激荡。

    原来,此处颇窄,就在河间兵勉力站稳脚跟的同时,这一波舟船已经回到北岸去接下一波援兵了……然而,下一波登船之人,居然全都兀自牵着白马!

    为首一艘船上,一套熟悉的伞盖直接摆在了船头,下一艘船上代表了天子的节杖也是同样立在了船头,而那张白马旗则在随后第三艘船上迎风飘扬不断。

    非只是张颌一时怔住,便是郭典、张纯、程普、宗元,以至于两岸汉军、黄巾军的所有人此时都恍然明白了过来汉军主帅,五官中郎将,持节,良乡侯公孙,居然在只有千人在前的局势下,亲自渡河而来,要当面直取张宝!

    张颌恍然回过头来,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却是不再犹豫,只见他扔下手中长枪,直接拔刀而起,呼喊下令,要手下大戟士全力向前,不管不顾,直趋只在三百步外的土山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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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合字俊,河间人也。汉末应募讨黄巾,为假军侯,属太祖。”《旧燕书》.卷七十一.列传第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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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带长剑兮挟秦弓(不欠账了)

    公孙以主帅之姿,亮出大旗与仪仗,亲身强渡滹沱河,几乎是一瞬间便让汉军全线奋起,也几乎是一瞬间就让黄巾军全线动摇起来。

    左右两边的黄巾军纷纷犹疑,不少小帅甚至擅自撤兵,引其部署去救中军,而河对面原本已经疲惫至极的汉军则普遍性士气重振,纷纷不约而同往黄巾军中军处发起突击。

    而与此同时,河北岸,娄圭等人苦劝不成,也只能赶紧发动旗语,传递消息,让下游骑兵速速启动,即刻参战。

    “辽西白马,不负天下,五官中郎将果非浪得虚名!”

    看到周边士卒不用自己督促便朝着东面中军蜂拥而去,郭典长叹一声,却是不顾自己已经奋战半日,年岁又长,居然再度拄着已经满是豁口的环首刀起身,大声勉力全军向前。

    东面的情形完全类似,黄巾军立即动摇,汉军几乎是瞬间便反扑了出来。

    然而与郭典不同,此处的最高长官张纯怔怔盯着河道上的白马旗,却是一时失神……平心而论,公孙的这个举动,着实超出了张纯的想象,在这个中山太守看来,如他这般被逼到绝境上不得不拼命倒也罢了,可如对方这般大局在握却还如此强横霸道,那就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了。

    “府君!”

    就在张纯远远盯着河中白马旗径直向时,身旁忽然有人狠狠将他从倾倒的土垒上拽了下来,却正是徐盏。“府君,此时不是发呆的时候!程校尉手下那只最精锐的千人部已然上来了,咱们要速速随渔阳兵行动才对!”

    张纯回过神来,顺着对方指向北面的手势一看,登时醒悟……程普是公孙的私人,而这个领着一千极其精锐并州悍卒的高顺听说更是那五官中郎将从一个陪隶提拔起来的心腹,这要是乱战中落在他们军阵里,怕是要被直接剁成肉泥,然后落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一念至此,张纯也不敢耽搁,他直接拎刀而起,带着身旁徐盏,便随着已经发起突击的渔阳郡卒一起奋勇向前了。

    黄巾军中军处,土山之上,地公将军张宝眼睁睁看着公孙率本部登船渡河,然后一直到对方从容上岸,还都手脚冰凉,大脑空白。

    “该、该如何是好?”张宝勉强坐了回去,然后强做镇定向周围人询问。

    “我军兵多,主公不用慌张。”有人赶紧安慰,这是张宝的一个心腹门客。

    “大医,依我看,汉军主帅如此动作非但不用慌张,反而是战机!”有人面红耳赤咬牙切齿道,这是太平道在河间国的渠帅。“彼辈杀我太平道同仁何止十万,此时对方既然敢来,正该尽发中军,将他留在此处!”

    张宝登时一愣,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理所当然的一种选择。

    然而,马上就有人出言反驳了,这是一个边郡老卒出身的副帅:“将军,此时不可以乱动,这白马将军既然亲身而来,必然是有所恃……你忘了之前咱们猜度官军骑兵的事情吗?现在已经不用猜了,官军骑兵必然马上就到!”

    “那该如何是好?”这老卒颇有军事威望,故此周围慌乱更甚。

    “不必如何,也不能如何!”这年老副帅跺脚言道。“大股骑兵将至,最要紧的保住阵型,是不能乱!还请地公将军速速传令,安抚两翼部队,然后只从本部周边调小部队顶住咱们当面之敌便可!”

    张宝究竟是锻炼了不少,他心里虽然半是畏惧半是跃跃欲试,但终究是明白战阵之事还是这老卒的话最可靠。

    而正当他要咬牙如此做的时候,忽然间,一支明显是射歪了的弩矢远远自前方土山下飘了过来,斜斜插在了土山平台南侧下方不远处……说是不远,其实距离众人所在黄天大旗也还有数十步。

    但如此情状,土山之上的黄巾军高层们却猛地一惊,张宝却当即便将口中言语给咽了下去,便是那老卒也不敢再多言……原来,就在黄巾军中军处一时纷乱的时候,那之前登岸的河间兵居然趁机不顾生死的涌了上来!

    盾兵自动散开,弯腰在长枪之下,然后长枪大戟密集如林向前向上而来,至于他们身后的几百持弩之人非但连续抛射不断,更有人从阵地上抢到了黄巾军遗失的腰开弩……那腰开弩七石力气起步,需要人手足腰全力运作才能躺在地上发射,刚才那一支弩矢,怕正是来自于此处。

    “速速调兵!”见到张宝和那老卒俱皆不言,周围的人立即不管不顾起来。“调大盾来此处,遮护主公!”

    “让中军出战,将汉军主帅拿下!若能成功,此战便是我军大胜!黄天还是能立的!”

    “让两翼兵马往中间汇拢!”

    老卒出身的副帅瞥了眼坐在那里闭嘴不言的张宝,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放弃了劝说。

    毕竟,地公将军如此姿态,要么是方寸已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此说来无用;要么就是担忧眼前之敌,所以默认了周围人的这些安排……如此,说来也无用。

    实际上,即便是这位军事经验丰富的副帅本人也被眼前汉军的气势所惊到了,因为就在传令的这一小会功夫,当面汉军继续顶着密密麻麻的黄巾军士卒,居然又推进了数十步!

    而且,战局瞬息万变,就在土山后面传令声不断,数万还对局势一无所知的中军一时不明所以,恍惚准备动身之际。土山前面,滹沱河畔,成功登岸的白马骑兵甫一立足,居然不去护着那位重新上马立于伞盖下的威武将军,反而即刻在一名身形矫健武士的带领下下,立即上前来援助前方的千余先登部队!

    自土山上看下去,只见数百白马骑兵分成几十个小队,几乎是瞬间便从长枪兵两翼涌了出去,他们借用马匹机动性和高度优势,不停的在两侧各部黄巾军缝隙中往来杀伤威吓,逼得黄巾军无法对中间顶在前面的汉军长枪大戟形成侧翼压力……

    曾经远征到过凉州的老卒毕竟军事经验丰富,所以几乎是瞬间便理解了对面这支白马部队的思路他们不是不想保护自家那位白马将军,而是说,若能将战线推动向前,反而会让那名伞盖下的将军更加安全。

    一念至此,这位老卒出身的副帅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地公将军,只见后者嘴唇发青,强坐不动,跟对面伞盖下那位以一千余兵对三万大军却主动向前之人两两对比,真真让人感慨!

    与此同时,土山下一百余步外的张颌,也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这支白马义从的意思。不过,他可没心思比较什么双方主帅,战场之上,张只会珍惜这只部队给自己原本最薄弱两翼的援护,然后抓住战机向前,向前,再向前!

    一只长矛远远掷了过来,来到跟前便已经飘然无力,张颌侧身躲开,却又就势松开了手中卡在敌兵肋骨上的环首刀,转而捡起长矛直冲向前,然后又是将一人刺死在当场……大概是刺中了心脏或者血管的缘故,拔出矛来,尸首上的热血登时涌出,来了个血溅五尺,将张原本清秀儒雅的脸上彻底糊住。然而,他只是抹了一把脸,便咬牙不顾,继续催促身旁戟阵向前。

    其人如此悍勇,立时便惊得身前数名黄巾卒惊惶散开。

    话说,长枪大戟列阵冲锋,骑兵左右阻隔,在狭窄的小范围战场上无疑是一个极为出色局部战术,效果着实出众。但原本渡口处当面的黄巾军一路被推到土山下的时候,却遭遇到了山上的严厉呵斥,甚至有督战队持弓居高临下的射了下来,逼迫阵前士卒不得不返身应对汉军。

    故此,原本已经成溃退之势的黄巾军在土山跟前,却又形成了一道杂乱却又坚实的人肉防线,汉军攻击向前之势一时受阻。

    公孙在河岸上见到如此情形,也是微微眉头一皱,因为从他这个位置来看,视野更加开阔,所以早已经注意到那座人工土山后面烟尘大作,俨然是张宝已经下定决心要中军尽出来吃掉自己了。

    这是好事!

    要知道,公孙选择此时出兵并不是莽撞之举,而是他观察了大半日的战局,然后陡然灵光一现,抓到的连自己都有些得意的绝妙战机。

    因为,骑兵马上就要到了!

    公孙越的稳重,关羽和审配的出众战局把握力,张飞、刘备、成廉、牵招、褚燕、杨开等人组成的豪华攻击阵容,还有西园马廊的健马,洛阳武库的装备,幽州、并州、河内的骑士……完全可以说,那支此时尚未出现在战场上的万余骑兵部队是此时整个河北大地最强悍的一支机动部队!

    实际上,不止是公孙,全军上下的有识之士,没人会怀疑这支马上就要到来的骑兵部队会直接改变战局结果!

    所以,公孙此番亲自渡河,看似冒险,其实是很有底气的。若非如此,怕是吕范、董昭、娄圭、戏忠那些人宁可抱住他的大腿也不会让他过河的。

    而此时,黄巾军中军既然已经成功被调度开来,那么当汉军骑兵呼啸而至,又能及时插到对方中军身后的话,此番张宝全军不死怕是也要脱层皮。

    故此,公孙之所以还依旧皱眉,真不是担忧战局,他只是在可惜眼前的局势……因为张颌打得太漂亮了。

    这张不愧是五子良将之一,如此阵仗居然被他一力冲杀到了土山跟前……这要是能再往前数十步,一鼓作气夺了土山,逼得张宝仓惶而走,怕是骑兵到来后就可以放肆屠杀了!

    到时候,十万大军,能逃回城两三万都得看天意!

    可回到眼前,如今的局势是,土山后的黄巾军中军大部队马上就要围拢过来,王蒙、张颌和他们的河间长枪大戟却偏偏已经势颓!

    公孙摇了摇头……他本想就此结束此番突击,但忽然间,他扭头一看,目光所及,却才发现地上满是汉军与黄巾军的尸首残肢,血染河滩,几乎赤红一片,更有双方伤员哀嚎不断,哭喊连连!

    这种场面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公孙回头看了看身后被血水不停浸染的河水,却忽然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那就是,这天下事,总得有人来做的!

    一念至此,鬼使神差一般,原本已经要放弃的公孙不急不缓,却忽然勒马向前!

    旁边举着伞盖、节杖、旗帜的力士和卫士们惊慌失措,只能赶紧跟上。

    “给我喊出来!”公孙拔刀在手,头也不回的吩咐道。“五官中郎将向前五十步!”

    周边聊聊十几名士卒不敢怠慢,赶紧随之大声呼喊:“五官中郎将向前五十步!”

    随即,落在枪戟阵后的零散弩兵听得声音回头望去,见状一边大惊一边不由自主纷纷向前,然后居然也跟着喊了起来:“五官中郎将向前五十步!”

    这下子,包括韩当在内的两翼白马义从纷纷循声大惊,前方河间兵也是不由自主随着喊声再度紧张起来,双方再度咬紧牙关,顶着伤亡,努力向前。

    “五官中郎将向前百步!”公孙勒马继续向前,却是忽然换了言语。

    周围卫士还有已经簇拥在公孙身侧的河间弩兵们一边继续紧随其后,一边也大声传递言语……战场之上,纷乱无比,然而两翼的白马义从和前方的枪戟兵阵听得此言却几乎是本能一般重拾力气,奋力搏杀向前,以求继续推进战线。

    张宝居高临下,已然远远望见公孙那渐渐清晰的身形面孔,却只是屡屡张口,不知所言。

    土山下,双方原本都已经是被逼到了崩溃边缘,可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因为汉军主将的亲自上前,汉军前线却再度奋起士气,重启攻势。相对应的,土山下的黄巾军面对着已经被尸首、乱战弄的不成阵型的枪戟军阵,却是再也支撑不住,居然直接溃散左右而走!

    山下张颌见状大喜,立即催促汉军登上土山。

    山上张宝两股战战,几乎便要逃窜。

    然而,就在这时,那名老卒出身的副帅忽然间向前半步,一手死死按住了张宝的肩膀,一手连连挥动,催促左右张宝亲卫上前,居高临下,持弓攒射山下之人!

    数十名被战功激发到眼红的河间枪戟士在假司马王蒙的带领下蜂拥上前,却迎面被一阵齐射撂倒在地!

    须知道,张颌是黄巾乱起后从军的地方豪强,说起来王蒙正是他的恩人,见到如此情形,张不管不顾,居然是夺来一面铁皮大盾奋然向上,硬是把腿上挨了一箭的王蒙给拽了下来。

    然而不等他喘半口气,先是一阵弩矢自后方抛射到了土山之上,然后,张颌便听得身后复又大喊起来:“五官中郎将已向前两百步!”

    声音就在脑后,贼帅就在身前,乡人袍泽就在身侧,张颌只觉的热血上头,便咬紧牙关,从身侧夺来一把环首刀插在腰中,然后又从地上捡起一支断矛,便一手举盾一手持矛,再度向土山上冲锋而去!

    趁着身后弩矢掩护,其人连上十余步,却旋即听得身后河间子弟呼喊起来,他情知对方箭矢已至,便赶紧停步立盾。

    箭如雨下,盾牌上叮当不断,张颌马上便觉得自己顶住大盾的胳膊某处微微一麻……已经从军数月打过数场仗的张心里明白是有箭头刺破了盾牌伤到了举盾的胳膊。

    不过,张颌来不及多想,便在大盾下回头朝着自家袍泽大声言道:“土山高二十丈,若是我再能上五十步,便喊我停下!”

    山下士卒或是躲在盾下,或是在奋力摇动长枪枪杆以求阻挡箭矢,还有人直接中箭倒地哀嚎,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得清张颌言语。

    再往后,挨着箭矢射程的地方,公孙面无表情,更只是在催促周边汉军弩兵速速装填。而须臾后,汉军弩矢齐发,张颌情知机会已到,立即再度举盾爬山!

    如此情形下,哪里知道自己爬了多高,只不过,忽然间他听到身后齐声呼喊,便咬紧牙关转过大盾,不顾前面正在慌乱举弓的黄巾军,便将手中短矛对准黄天大旗下,视线中已经清晰可见的一个人影奋力掷了出去。

    做完这个动作,张看都不看自己的战果,便躬身立盾藏在盾后。

    随着黄巾军一阵凌乱而松散的箭矢乱射,数十步外,黄天大旗下的张宝目瞪口呆,看着那支短矛将自家刚刚还指挥若定的年长副帅给穿腹而过,完全不知道该当如何。

    “撤兵!”老卒出身的副帅被钉在地上,双手握着腹部的矛杆表情扭曲,俨然痛苦至极,见到张宝起身也只是咬牙说出了零碎至极的几个短句。“不要管我,杀我……黄天……快走,骑兵还没……将军、全军……带着旗…………”

    话语断断续续,只能勉强传达一些意思,然而不等张宝有所反应,这位昔日汉军老卒,今日黄巾军副帅便已经完全没了说话的能力。

    眼见着对方如此痛苦,张宝泪流满面,立即示意左右,而周围自然有人咬牙一刀下来砍掉了这老卒首级,好让对方解脱。

    张宝有心想带上对方首级,却胆气已泄,又思及对方话语和身下再度涌上来的汉军士卒,便不管不顾,直接让人卷了自己的地公将军大旗往身后逃窜而去!

    张颌力气全失,根本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但眼见到山下残余汉兵一时欢呼,然后全军簇拥着五官中郎将的伞盖再度向前,也是不由大喜。

    汉军蜂拥而上,夺取土山,张宝来不及带走的黄天大旗更是被顺势推到!

    大旗一倒,远处不知道是何情形的黄巾军两翼几乎是瞬间崩溃,而土山南面、下曲阳城北空地上的黄巾军中军主力,此时完全茫然!

    事情发生的太快,从河间兵渡河成功算起不过是一刻多钟的功夫而已,他们固然亲眼看得到张宝无恙,也能看得到张宝的地公将军旗还在……但刚刚他们还得到命令要饶过土山往前,此时却又见到张宝引军中高层纷纷狼狈向后,然后居然又有命令让他们入城?

    须臾间,这三万完全没有投入战斗的黄巾军主力精锐虽然没有什么崩溃的兆头,也没有出现伤亡,但却不免产生了调度上的混乱,军阵阵型更是一时散乱,根本无法整齐而有效的作出反应。

    然而,就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地表隆隆作响,亲自下马扶着张颌上到土山上的公孙顺势往东侧瞥去,果然见到了一道烟尘滚滚,如龙如马,居然是瞬间冲到了东侧战场边缘。

    汉军骑兵到了!他们如约而至!

    汉军骑兵的胃口比想象中的要大,来到阵前,众人才面前撇清对方的阵势,只见一万骑兵居然一分为三,一路乃是审配引五千骑,以张飞为锋矢,自为后军,沿河而驱;另一路关羽居然引四千骑,自为前锋,以成廉为后卫,沿城而驱;公孙越则率领剩下的两千骑兵自后列阵兜底,倒是无话可说了……

    这个阵势不考虑公孙越兜底,其实宛如两把长剑左右齐出一般,将黄巾军全线裹入阵中……平心而论,以黄巾军的数量,有点贪多嚼不烂了。

    不过眼前的局势,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吧!

    张宝未及撤到城前,眼见着烟尘滚滚顺着城墙而来,哪里还不明白是汉军骑兵兜城而至?他勉力呼喊,想调度根本就没有半点损失的中军主力迎敌,却发现中军早已经因为自己的撤退混乱不堪,根本无法听令。

    无可奈何之下,原本就已经丧胆的他只能被亲卫护着率先向西而走,以求从西侧入城。而混乱之中,他的地公将军大旗却也丢失在了战场之上。

    这下子,黄巾军彻底崩溃,随着汉军骑兵一路自东向西而来,十万大军兵败如山倒!

    河北岸,常山相冯歆早已经看的手舞足蹈,言语荒唐起来……想想也能理解,他一个文士,吟诗作赋,刻碑立传乃是出了名的,但如何见过如此情形?

    好在此处做主的不是他,之前娄子伯那边传递完旗语并收到回信后,即刻向吕范汇报,而吕子衡也当即立断,全军着铁甲者全部卸甲,长兵大盾者也一律弃之不用,只配披甲,带弓弩与环首刀而已。

    等到骑兵烟尘卷起,吕范更是毫不犹豫,命令船只前后横着一字排开,一边仓促搭建浮桥,一边又让全军会水性之人立即从眼前扶船泅渡!

    此时,能支援对岸多少兵力是多少!

    而就在吕范下完命令,拢手立在河畔望着对面土山遥遥而望的时候,一个矮胖子却忽然来到他身侧:

    “子衡兄,咱们这位君侯,身上的英雄气真是压都压不住!”

    “公仁何意啊?”对岸喊杀震天,身侧泅渡匆忙,吕范趁机拢手问道。

    “没别的意思。”董昭叹气道。“只是陡然明白,为何项王不能得贤,不能用谋,却能横行天下,覆灭暴秦了……这种英雄气,任谁见了会不服气呢?何况你我这般书生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吕范冷笑道。“董司马是在怨君侯轻剽,擅自冒险?还是嫌他不听你言,乱出风头?”

    “不是怨望,确实是为君侯气势所慑,心中震动。但也正如子衡兄所言那般,君侯如此英雄了得,却反而终究没听我言语,我心里还是有些可惜的。”董昭无奈言道。“过河没有问题,骑兵说来就来,算是有底气的,可是为何一定要攻上土山呢?如此局势,张宝便是不死,下曲阳也名存实亡了……天下事,敢为天下先的,就要承天下之重。君候之前分明答应我,要藏功藏德,如何临时变卦了呢?”

    “我大概能猜到一些……文琪的心思。”吕范低头肃容道。“文琪此人傲上而悯下,怕是自乱起以来,见到战局惨烈,民不聊生,心中早有了不忍之意,而此战又机缘巧合打得如此痛快,他便一咬牙做了下来。公仁明人心,通形势,我倒是好奇,你觉得……文琪这算是项王妇人之仁,还是算高祖关中得民心之所在呢?”

    董昭一时抿嘴不言。

    “要我说。”就在这时候,娄圭忽然带着戏忠自后而来。“若是有高祖之成,那便是得民心之德,若是有项王之败,那便是妇人之仁……恰如我之前五胜五败,若是此战有失,便是天大的笑话,可如今大获全胜,便是至理名言,将来要流传千古的!”

    董昭和吕范齐齐回头看向了娄子伯。

    “子伯说的好。”戏志才也忍不住昂首看着南岸言道。“我之前蜗居在颍川,常常想,若能得一主,有高祖的成就与大方,又有项王的威风与仁义,也就不枉此生了!董司马和子衡刚才说什么项王、高祖……在我看来,此比不伦不类!项王有君侯这般能得人吗?假使项王能得人,安有高祖之功?而高祖有君侯这般威风吗?假使高祖善战如此,安有项王分封天下?所以说,君侯便是君侯,而将来的形势也必然与古时不同,于你我而言,只要君侯待我们以诚、以恩、以德,那便尽心尽力,为之驱驰便是了!何至于在这里思前想后,以古乱今呢?”

    董昭闻言怔了片刻,随即便恭恭敬敬朝着戏忠行了一礼:“志才兄所言极是,昭受教了。”

    戏志才看了对方一眼,不由捻须一笑,却也不再多言。

    随即,四人各自收起心思,远处手舞足蹈的冯歆一样,遥遥观战不止。

    残阳如血,汉军纵横不断,下曲阳战前足足十万黄巾军……幸亏张宝之前留了一万在城中做接应,再加上仓促逃回的一万多人,城中勉强以两万多残兵稳住了局势,不至于被汉军衔尾而入。但随着日头西沉,任谁都知道,在汉军拥有大量骑兵的情况下,黄巾军已经不可能再继续收拢兵力了。

    换言之,此战,黄巾军大败,几乎全军覆没。

    被人从西城用绳子吊上来的张宝甫一落地,便跪倒在了下曲阳高大的城墙之上,然后居高临下,望着城外惨烈局势茫然失神。

    他看着远处大量的黄巾军或是被屠杀,又或是被驱赶到河边溺毙,然后又有人举众投降;又看到近处门前,有人争抢内,以至于踩踏不断反而阻塞城门,还有后来渡河的汉军愤愤然打扫战场,一边救助汉军伤员一边又将黄巾伤兵抬到城墙下任其哀嚎不断……一时间,这位地公将军悲从中来,却又居然无泪可流!

    事到如今,张宝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对方黑虎掏心的一招给弄的满盘皆输?他哪里不明白,城外这七八万黄巾军不管是死是伤,是降是逃,全都要记在自己的无能头上?

    大军不是不能战,但自己跟对面那个白马将军而言却差了何止一筹?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黄天若败,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不过,局势崩坏至此,死伤如此之众,情形如此惨烈,张宝也只能麻木也对了。实际上,今日身边死的人虽多,却也只有那位年长副帅死前的扭曲面孔时不时的在他眼前闪过……这是他最对不住的人,明知道此人可靠,明知道此人有能耐,却不能用!

    “主公!”一名侥幸逃得性命的心腹门客,举着一个装了些许酒水的水囊颤抖着递了过去。“且润润嗓子……我军还有两……还有三万余大军,下曲阳城池坚固,完全可以倚城待援!等、等天公将军……”

    话结结巴巴说到一半,张宝便忽然将已经两口喝光的空酒囊扔到了地上,然后双目通红泪流不止。

    周围人刚要下跪请罪,他却又忽然起身,并哆嗦着向身后走去:“我心已乱,尔等且替我照看好城头局势。”

    众人不敢多言,而那心腹门客也赶紧起身上前扶住对方,小心朝着城中张宝所居的高台而去。

    数里外的河边,一处满是黄巾军败卒的地方,张飞怒目圆睁,持矛引兵飞驰而来,却不料为首之人居然立即引众弃械跪地求饶!

    张飞不喜反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大吼一声,然后干脆撕扯开身上甲胄,露出长了一圈黑毛的白皙胸膛,复又引着一众骑兵往别处而去了。

    不远处的中山太守张纯见状一时摇头:“张宝既然逃入城中,首功必然是那河间假曲长的,也难怪这些骄兵悍将如此不耐……不过,终究是十万大军,便是骑兵再利又如何能尽全功?”

    “天快黑了!”徐盏忽然眯眼道。“接下来我军也只能看住对方城门,却难再有所作为,想来郭太守、冯国相,还有两位校尉,以及军中上得了台面之人此时都要纷纷往那土山处而去了。”

    张纯听到对方言语有异,心下不免有些恍然:“徐君的意思是……”

    “他们能去,咱们却不能去。”徐盏咬牙言道。“府君你想想,天色一黑,这路上又多是五官中郎将的心腹,咱们苦战一日疲惫不堪,万一路上再遇到刚才那种人物,被一矛跳了,顺势扔进尸首堆里,又能如何……”

    “我晓得。”张纯立即表示了赞同。“战事既然已经了结,那便是明枪已经躲过,须防暗箭了。其实,以此战公孙的威风,怕是军中上下已经无人不服。所以非只是去的路上,便是在土山那里相互见了,晚上休息时被他不明不白的下了手,恐怕都无人为我说话!”

    “府君所言甚是,所以河南不能留!”徐盏赶紧再言道。“最起码今晚不能留……我们不走临时搭建的浮桥,随便寻一处渡船,然后赶紧趁暮色寻个人少的地方过河往北,今晚就宿在河北大营……您看如何?”

    “好!”张纯稍一思索便干脆应声道。“而且不到北营不能卸甲,以防暗箭……还要用今日一起作战的渔阳兵沿途护卫,他们是我乡人,此时军中唯一能信的部队便是彼辈了。”

    二人商议已定,便立即相互扶持,然后又寻到这几日刻意拉拢的一位渔阳军官,让他领着几人随行护卫,这才刻意转回东面去偷偷寻找渡船。

    且不提张纯和徐盏刻意要避开今日威势无匹的公孙,却说另一边,随着日色渐渐西沉,军中诸将纷纷聚拢到了原本张宝所在的土山处去拜会五官中郎将。

    而第一个到来的两千石,却居然是原本在西侧强渡的钜鹿太守郭典。

    郭君业虽然也很服气公孙的表现,但他这人却也依旧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稍微寒暄之后,他便当众询问起了公孙下一步动作。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方略?”公孙摇头言道。“该围城围城,该设垒设垒,造土山、制器械,或许还可以挖地洞、诱降守军……总之,清扫四面,围三缺一,待城内敌人士气低落,一鼓而下便是!”

    郭典倒也无话可说,便复又问道:“经此大败,城中士气低落惶恐,我军又有骑兵,围三缺一乃是正道,只是军中诸将该如何分派,还请五官中郎将言明。”

    “这也简单。”公孙赶紧分派道。“郭君本就在西面,便引一万兵在西面设垒围堵,然后宗校尉引一万兵去东面设垒,我自引大军主力在城北设大营就是!”

    郭典闻言微微蹙额,本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眼见着周围人多是欢天喜地,也知道自己这么盯着不放招人厌,而且此番大胜终究难得,便就此作罢,转而放松下来,解甲休憩。

    但是,有人却根本不让他休憩,就在郭太守解开甲胄,试图在土山上喝水用餐之时,北面滹沱河上那条过于简陋的浮桥侧,却忽然有船只载着冯国相还有吕范、董昭二人往此处而来……而那冯歆冯国相甫一来到岸边,也不看地上尸首无数,更不管周围还有无数士兵辛苦,便大呼小叫往土山上而来。

    其人终究是个两千石,之前郭典嫌弃人家不发兵,可如今也发兵了,而且还没拖后腿,最重要的是此战大胜,他也不好驳了对方面子,便随已经在此处的护乌桓校尉宗元一起起身相应。

    “五官中郎将,白马将军!”冯歆来到土山下一边攀爬一边呼喊。“我刚刚在河北观战,为你做了一首诗……堪称我生平之杰作,你一定要……咳咳……你一定要听听!”

    这下子,原本还算正常的公孙反倒腻歪了起来……他听过的‘千古名诗’何其多,哪里会在意这冯歆的一首诗?还佳作?

    而且,这年头真正登大雅之堂的乃是四言诗、五言诗,而且五言都很少。这种诗天然跟公孙那被养叼了的审美观不合,他哪里会期待呢?

    不过,一旁的郭典倒是来了兴致,而公孙越、审配、张飞、牵招、刘备、成廉、魏越,乃至于身侧裹着臂膀的张颌,不管是真是假,也都来了兴趣。

    唯独一个关云长,因为没抓住张宝,又被张颌一个无名小卒取了头功,本来就有些不耐,只是碍于这诗是称颂公孙的,这才没有当场撂脸。

    公孙干笑一声,终究也是不想毁了气氛,便拉住对方手臂,将冯歆一路扶到了土山高台上,然后便微微拱手行礼,口称期待。

    冯歆得意大笑,然后也不推辞,便转身捻须对着夕阳连行数步,这才如唱歌一般将自己所做之诗给诵了出来……果然,正是一首五言雅诗。

    诗曰:

    “将军发白马,旌节度黄河。

    金鼓震川岳,沧溟涌涛波。

    武安有振瓦,易水无寒歌。

    铁骑若雪山,饮流涸滹沱。

    扬兵猎东郡,转战略长社。

    倚剑登土山,残阳列嵯峨。

    萧条钜鹿泽,耕作常山多。

    一扫清河北,包虎戢金戈。”

    此诗一出,饶是公孙多有成见,但他的基本赏析能力还是告诉他这是一首好诗,而且还历数自己自黄巾乱起后的战功,分外契合!

    当然,郭典、吕范、审配、董昭、公孙越等人也是纷纷赞叹!

    “当立碑在此!当立碑在此!”仰头诵完此诗的冯歆一时回头,却又继续手舞足蹈起来。“正面刻此诗,背面记载此战,叙诸位之功劳,言此诗之始末……当立碑在此!”

    这一次无人再反对这位了,郭典当即表示赞成,只等收拾好此战战局,便立碑记功记诗!

    而公孙也缓缓颔首:“死伤无数,惨烈一时,不仅要立碑,还要借机祭祀,招魂慰灵,以求来年安康。”

    众人愈发赞同,更把此事推给了冯国相来做,而冯歆得意之余自然一口答应。

    而一番热闹后,夕阳继续西下,俨然已经要彻底沉下,众人中真正有文化的触景生情,便忍不住连连朗诵此诗,以慰战事之辛苦,战场之惨烈。

    便是关云长,此是居然也捋须轻诵此诗,然后望夕阳渐落!

    然而,天色渐晚,就在众人在土山上设一简单小宴,一边讨论今日苦战,一边感慨冯歆此诗雄浑之时。忽然间,娄子伯也不知自何处来,一脸仓惶,而且一到灯火通明的土山上便告知了众人一件意外的‘坏消息’。

    “张太守渡河之时无意间落了水?”公孙大惊失色。“可曾把人救上来?”

    “回禀君候。”娄圭在土山上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时感慨。“听人说张太守上船时身披双层铠甲,又是在夜中,此番落水……怕是尸骨难寻!”

    公孙闻得此言,一时仰天长叹。

    我是心绪难平的分割线

    “既亲身过滹沱伐张宝,须臾阻于土山下,不得登,乃募先登数十,皆重甲持,张颌为副。先登进当之,贼弓弩乱发,矢至如雨,自首河间王蒙以下皆倒,颌独存,乃拖蒙归阵,复孤身持负矛而上。不视,谓山下人曰:‘山高二十丈,登五十步,乃白之。’既至,山下人齐乎:‘五十步矣!’颌乃撤盾,奋掷矛向旗下,有副帅忠宝,以身当之。矛穿胸而过,副帅惨痛难耐,宝大恐,哭斩副帅首,即抱于怀而走。宝众遂乱。后,亲扶颌登山,问曰:‘卿何以孤身登上?’颌伏地大拜:‘将军亲身而渡,不避生死,安敢不为将军取全功?’大叹之,复大赏之。”《汉末英雄志》.王粲

    ps:一万一,勉强四合一,包括今晚的,还债完毕……这是失眠后的通宵码字,还在搬砖处勉强修改了一下错字,现在确实很疲惫,所以今晚是想有也没了,估计一回去就要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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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首身离兮心不惩

    张纯死了。

    一位堂堂两千石,边郡世家子弟,经历了这么一场大战,刀枪剑戟、弓弩锤石的什么都熬了过去,最后却在战后淹死于滹沱河中。

    而且,现在黑灯瞎火的,估计也没法打捞,可等到天明后,天知道尸首又会被河底暗流冲到什么地方去?

    换言之,这位张太守是十成十的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故此,等娄圭退下去以后,土山上的众人表现各异,有人摇头感慨,有人无言以对,有人一时慌乱,还有人目光闪烁四下乱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更有人面色凝重,认真盯住了上首的公孙。

    人虽然多,但跟之前军议时一样,由于阶级差距过大,当此地汇集了五位两千石的时候,其余人多少有些缺乏存在感。

    “敢问五官中郎将,张太守这事……这事如之奈何啊?”第一个正式发声的赫然是刚刚作了自己生平最得意诗篇的常山相冯歆,其人咋闻一位两千石猝死,明显难掩慌乱。

    其余郭典、宗元,还有程普则纷纷随着冯歆一起看向了坐在上首的公孙。

    公孙微微蹙眉:“张太守虽然因为出兵还有中山甄氏的事情,与我有些龃龉,但他今日之战,‘舍生忘死、奋勇当先’这八个字还是当得起的。诸位,你我既为其同僚,又是袍泽,若是将溺水实情报上去,怕是未免失之公道……故此,我意请诸位联名具奏,表张太守报国忘生,临阵而亡之情状,如何啊?”

    众人不由面色稍缓。

    便是冯歆稍一思索,也自然醒悟:“不错,张太守既然十死无生,纠结此事并无益处,你我身为同僚,于情于理都应该以其身后事为先,与其让他‘溺毙’,倒不如让他‘战死’!”

    “表奏文章之事,还是要辛苦冯相的。”公孙顺水推舟。

    冯歆连连感慨,倒是没有推辞。

    程普自然不必多言,而郭典、宗元等人也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而且非常有意思的是,经过初期的震动与感慨后,众人居然没有更多的表示……稍微又说了几句,便继续进食饮酒,谈诗论事去了。

    想想也是,十万黄巾军一日崩溃,此时周边怕是躺着数万具尸首也说不定,所谓人命如草芥,大家今日见多了生死,又和那张纯普遍性没有多少交情,两千石又如何呢?

    死了也就死了,没了也就没了……不知不觉间,世道和人心其实已经变了。

    不过,宴饮本就准备仓促,所以稍微进了一些酒食,强行谈了一些风月与战功的事情后,众人也就一哄而散,各自回去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而趁着一些亲卫在土山平台上搭建简易军帐的时候,公孙也忙活了起来,他先是趁着月色去左近探视了己方伤员,复又询问了今日战死的几十名义从的讯息,多加抚慰后方才转回土山上,却又点起烛火,在刚刚搭建完成的简易营帐内写起了书信。

    其中,有给辽东自家母亲的,有给在范阳停驻着的自家后宅的,几个妻妾都有所慰问,甚至还有一封是要赵芸转给吕范妻子刘夫人的,大概是告了下吕范的平安,并道辛苦。

    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吕范是公孙私臣,而且刘夫人是公孙私臣中少有明媒正娶并管家的夫人……其余韩当、娄圭诸人虽然早有儿女,但却普遍性只有公孙大娘赏赐的姬妾,上不了台面的。

    而至于说魏越的那位夫人,还是不要理会的为好,省的瓜田李下。

    一堆书信写完,尤其是写给公孙大娘的信未免长了些,公孙一时疲惫,便回到有些晃悠的榻上休息。然而,等他熄了灯火躺上去以后,却居然又重新翻身坐起,亲自点起了烛火,然又去给洛中公孙范、广宗城下的徐荣再各自写起了信来。

    七月十五,帐外月圆朗朗,账内灯火悠悠,一时无眠。

    话说,从头到尾,最起码到此时为止,公孙都没有专门召见娄圭询问清楚张纯到底是怎么回事。实际上,这位五官中郎将根本就没有这个念头!

    反正,他要张纯死,张纯就死了;他要不影响战局不牵累军中袍泽,也同样没有牵累过多的样子……如此这般,还要如何?至于其人身上发生了什么惨烈之事,关他公孙何事?

    说破大天去,张纯也是‘奋力战死’,最多是‘溺水而亡’!说不定,人家张太守真的是无意间坐了一艘破船呢?

    七月十五,月圆中天。

    郭典披着衣服,枯坐于城西的一处壁垒之上,左右军士早已经困倦的打起了瞌睡,收拢着降兵的地方还隐隐传来哭声,滹沱河水波浪不断,时不时还卷来一些血腥味……一切似乎都已经沉寂下去,但郭君业却依旧望月难眠。

    说起来很可笑,即便是公孙本人都拿定主意,‘认定’张纯是溺水而亡了,可孰不知,人家郭典郭太守却是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张叔仁之死跟那位今日大发神威的五官中郎将脱不了干系。

    没办法,公孙在郭典面前露了破绽。

    郭君业早在请示围城事宜时便有疑惑,为何对方分派围城工作,让他这个本就在西侧屯兵之人就势围垒西城,却让宗元去围垒东城?须知道,东面分明已经有了张纯这个中山太守奋战了一整日!

    照理说,不该是张纯去围东城吗?

    当时,郭典还只以为是公孙要借大胜之威压一压这张纯,或者就此弃用甚至折腾一下人家……毕竟,无极距此地不过三十余里,那位张太守之前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什么秘密,而之前这厮又孝衣前来,更是把事情弄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故此,如今军中上下几乎都知道,那张纯张叔仁之前惦记着的甄逸居然是这五官中郎将的旧交,甚至托付了身后事的那种关系,也早就猜到他要倒霉。

    然而,谁能想到居然是‘溺水而亡’呢?谁又能如他郭典这般悚然而惊,一下子醒悟过来呢?

    一念至此,郭典不由仰头对月微微叹气……一个位列两千石的太守,堂堂国家重臣,就这么被另外一个两千石给直接谋杀了,放在平日,这一定是泼天一般的大案!而以他郭君业的为人和脾气,一定是要不顾一切也要向中枢揭开此事的。

    但此时此刻,郭太守却发现自己居然无能为力,因为无凭无据;而且他也不敢败坏军中大好局势,毕竟公孙太厉害了,之前五六万人打了几个月,却不如人家几天;这倒也罢了,真正让这位关西出身的两千石感到惊悚的是,哪怕是从道理人心上来讲,他本都没有为那张纯讨公道的**……

    实际上,敏锐如郭典也很快就醒悟了,这个世道变了!

    以前的规矩,行事手法,早已经不合时宜了。甚至于连对错善恶的标准,都已经截然不同了。

    可是这样的话,那他郭君业之前几十年所学的东西,所坚持的东西,又算什么呢?

    郭太守仰头看着月亮,心中难掩哀戚之意……大概,真正千古不变的就只有头顶这皎洁的圆月和脚下的河山吧?

    不对,河山也是能变得,王景不就让大河移位了吗?光武不就重铸河山了吗?唯一不变的,就只有头顶明月而已。

    自己年逾四旬,堪称老朽,已经绝难追上这天下大势了,那不如退而求其次,效仿着这轮明月独善其身吧!

    寻了一份信念之后,郭君业只觉得浑身酸软,白日的疲惫辛苦一时涌来,居然便在月下和周围士卒一起鼾声渐起。

    天色渐亮,滹沱河两岸的七八万汉军很快就忙碌了起来……修筑浮桥、打扫战场、全面移营河南。

    而军中高层也要处理一些大事,譬如讨论各部军功,又如追索扫荡周边逃兵,还如安置俘虏,更不要说当面还有一座存了两万余人的下曲阳需要围城……一桩桩一件件,虽然公孙持节在此,但还是要和其余几位两千石商议着来的,更何况此时已经是战后,军中千石、六百石的军官也要予以雍容,让他们表达一下意见。

    一时间,全军上下确实忙得不可开交,除了一个要写文章描述张纯如何孝衣出征,又如何奋勇作战的冯歆外,居然无人再提那个倒霉的溺死鬼。

    数万具尸首都要集中焚烧,差那一个被鱼啃了的吗?便是张纯族弟张举来到中山,都只是遣家人索取了一份‘骨殖’带回去安葬,然后就匆匆逃离了。

    一片纷纷扰扰中,大军渐渐恢复了秩序,等到三四日后,也就是天气渐渐转凉的时候,军中上下更是只想着战功封赏,还有那即将到来的祭祀与刻碑……由不得他们如此,士卒们终究也是人,是需要文化生活的,而对于这个年头的底层人而言,祭祀便是最重要的文化活动。

    不过,对于军中上层,此时关注的却不是这些已经议定的事情,他们此时讨论和争议的乃是另外一件事情。

    “无论如何倒卖俘虏也太过于……”中军帐中,郭典说了一半愣是没说下去。

    “可若是不卖又该如何呢?”公孙叹了一口气。“好几万俘虏,受伤的都被我们扔到城下给张宝了,这活着且健全的难道还要全杀死不成?杀了他们或许能够威慑城中,但也许就会让城内同仇敌忾也说不定。而若是就地遣返安置,这些人都是造过反上过战场的青壮,就怕他们哪一日再来一场大乱?郭君,我说将俘虏发卖,你说不妥,可你又能有什么妙法吗?”

    郭典坐在一侧,倒是愈发无言。

    实际上,也正是如此……这年头对俘虏普遍性只有三种处置方案:

    当先一个,叫做杀人立威,也就是杀俘,不过汉军终究是要考虑杀俘引来的不良反应,所以这年头普遍性还是要到战事最后才会真正下手,来次狠的。

    实际上,按照另一个时空的历史而言,皇甫嵩和朱前期在长社、汝南都没有明文战后杀戮记载,广宗则是黄巾军悲壮投河,而一直到双方打到最后,才分别于南阳、下曲阳有了杀俘和筑京观的明文记载。

    其次一个,自然就是就地安置了。但这样的风险也毋庸置疑,军中高层从统治者的角度看过去,反而最腻歪这种处置方式。

    而最后一个,则是吸纳招降。这在人力作为宝贵资源的时代也是很普遍的做法,而公孙、皇甫嵩、朱作为仓促出兵的典型,其实都有从黄巾军中招降的举动。

    但是,战事来到这一步,就此地而言,汉军早已经不缺兵力的了。甚至于身后负责补给的郭勋屡屡来信,言及后方府库渐渐空虚,民心不稳,而公孙和郭、冯等人都有选优汰劣,减轻后勤压力的意思。

    这个时候留着俘虏做降兵,着实不智。

    也就在这时,主帅公孙忽然提出来,将俘虏分散发卖出去,从幽州各边郡世族,到冀州本地的大户豪右,分别吸纳这股人力……毕竟,这些人本就是反贼,能活下来想来已经足够宽仁了,更别说分散发卖,也能瓦解这些人的组织性。

    不过这样做看似面面俱到,但郭典还是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此举的荒唐之处……且不说发卖本身有失体统,真正做下去,一来有力的大豪族怕是也会勾结地方,侵吞这些青壮;二来,却又很可能会演变成地方吏员勒索摊派殷实家庭的手段。

    当了半辈子官,郭典对这里面的门道比谁都清楚。

    但是,清楚归清楚,郭太守居然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后勤乏力,战事又在继续,所以俘虏不能留、不能募;为防止黄巾贼死灰复燃,他这个钜鹿太守第一个就不答应就地安置,向来冯歆也不可能答应;而杀俘……

    想了半日,不等郭典想出一个主意,那边冯歆已经不耐了:“郭君,你到底执拗什么?如此是战事连绵,天下未安的局面,如此处置已经是最好的方式了。再说了,国事艰难,你我这些两千石俱在一起为国效力,便是有些许想法,也该尽量委屈求全,一心一意往一处发力才对,否则何以对父老,对中枢?这个时候,听五官中郎将的便是。”

    郭典听得此言,又看了看程普和宗元二人的面色,也只能咬牙言道:“既如此,我有一言,黄巾贼中的军官需要……”

    “我知道。”公孙当即插嘴截断了对方。“郭君安心……黄巾贼中的军官首领一定要区别出来明正典刑;而且还要尽量让他们错开籍贯,以幽州边郡为先;最后,此事我一力担之,中枢若有诘问,或者西园索要这笔俘虏的货款,让他们来寻我便是!”

    郭典彻底无言以对。

    “如此不就好了吗?”冯歆见到此事议定,不由奋力一拍面前几案。“此事既然定了下来,过两日咱们便祭祀立碑,再然后便等此战封赏文书到来趁机选优汰劣,最后集中精兵围城……冬日到来前便一鼓作气,拔城平乱,届时便能告一段落了。”

    此言一出,帐中聊聊几位两千石反应不一。

    如郭典和宗元居然也是神色一松,俨然也是和冯歆一样被战事压得喘不过气来。其中,前者是压力太大,后者则是被战事凸显出了他这个护乌桓校尉的无能,所以皆不堪其重。

    而如程普,却是有些失落,很明显,他借着战事一跃成为两千石的校尉,多少是想再跟着公孙立些功劳的。

    实际上何止是这几个人,自二月黄巾起事以来,真正有本事的人多少寻到了一番打破出身、资历桎梏的门路,所以纷纷有些异样心思;而早就居于高位的文官和无能之辈,却多少想赶紧了结战乱,就此回归‘正轨’。

    至于说上首的公孙,面对冯歆的释放,却是面无表情,若有所思,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倒不是公孙刻意装模作样,实际上,他真的是在想事情……结合着他自己的军事经验,以及他老娘跟他讲的那些东西,这位五官中郎将正在可惜南阳、广宗将来的数十万俘虏。

    毕竟,力有未逮啊!

    有了甄氏的辅助,早就在幽州黄巾溃退后一时卷土重来的安利号,倒是轻易便能接手并联合各地官府、豪右消化此地的俘虏,可若论广宗、颍川,甚至南阳的战俘,那便真的力有未逮了。

    若是真存善意,不想见到血流成河,可不可以强行去彼处买俘虏?

    或许可以,但是要考虑成本的。

    汉末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即便是公孙母子存了善心,那也应该优先选择救助自己往辽东跑的流民吧,为啥要救助信了教还不安分的黄巾贼?

    从颍川运人往辽东,假设一个人花上十万钱,有这个钱,为啥不去救助十个因为战乱而从冀州、青州往北逃的流民?整个冀州十室五空,人都去哪儿了?这天下缺少需要救助的可怜人吗?

    说句难听点的话,真要是把心思放在广宗甚至颍川的俘虏身上,只能说公孙氏这对母子的良心和智商同时都被狗吃了!

    宁可更多成本去救少数人,而不去用更少的力气救更多的人命?凭什么?

    但是,不去救也就真没人救了……那些人就真的要死了。

    这就是乱世,人命如草芥,从张氏兄弟举着黄天大旗造反那一刻起,便真的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可阻挡了。

    所幸,公孙自问已经是个成熟的将军了,应该早已经学会面对这些生死无常的事情了。

    一件还算是对得起天地良心的事情议定下来,众人多少如释重负。

    然而就在几位两千石转而谈起祭祀事宜,互相有了几分笑意的时候,忽然间,帐外有人匆忙请见。

    “君候,有快马从广宗那边辛苦过来……是曹孟德和徐伯进联手派来的。”娄圭面色严肃的步入帐中,身侧的韩当居然也是面色沉重。

    “出了何事?”公孙大概猜到了是某件事情,所以反倒是郭典第一个紧张了起来。“可是广宗战局有变?”

    “回禀郭府君。”果然,娄圭一声叹气,然后无奈言道。“我家将军的恩师,北中郎将卢公。因为拒绝了小黄门左丰的索贿,被诬告为养寇自重,数日前居然被槛车入洛了。如今,代替卢公的,乃是东中郎将,董卓董仲颖……而且,董将军领西凉兵与部分河东骑士到了广宗后,当时并不知道咱们已经大胜,居然直接放弃了广宗的围城,转向来此处,结果半路上听到了下曲阳大胜的消息,又无奈转向南面,只能重新布置围城。”

    两个消息,公孙和帐中诸人颇为无语。

    明人不说暗话,且不说卢植被罢免这一事背后体现出了天子的焦急姿态,以及宦官的反扑。就事论事,只说卢植本人安危其实不值一提,因为他毫无危险……天子不会真的蠢到在战事还在继续的时候杀人的,而且人家卢老师腰杆子极硬,朝中大将军何进和三公刘宽、杨赐、袁隗,以及尚书令刘陶,没有一个会不去救他的。

    更别说冯歆动笔,全军两千石联署,并以公孙送过去的捷报正在一个好时机上了。

    当然了,该做的姿态还是要有的,公孙当即表示阉宦可恶,并要以自己功劳求赦恩师……众人也纷纷表态一番。

    而象征性的闹了一阵子以后,众人却又对董卓的操作感到无语……很显然,董仲颖也是知兵之人,到了广宗城下,一瞅这城池根本打不动,偏偏天子让他来接替卢植是要看到战果的,所以才会起了暂时放弃广宗转向北面下曲阳的举动。

    然而,谁能想到公孙会大发神威,借着张颌的出众表现和张宝的无能,一举奠定局势呢?

    董卓被天子和公孙给坑的死死的……重新布置围城,说的好听,天知道要耽误多长时间?到时候天子能饶他?卢植耽误时间被槛车入洛了,你董卓耽误了更多时间,还前功尽弃,若不能处置你……莫非你脸大?

    怕是这个时候董仲颖的下场就已经被注定了……只是可怜又一位大汉忠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要槛车入洛了。

    当然了,这个时候是要装作猜不到这个结局的。

    一番热闹之后,帐中诸位两千石也没了多余心思,便纷纷告辞。

    然而,公孙送人出去,回到帐中,却发现娄圭和韩当依旧面色沉重,甚至有些哀戚的感觉。

    “怎么了?”公孙敏锐察觉到了异样。“还有何事?”

    “君侯。”向来有些呆气的韩当难以自持,居然眼圈一红。“徐伯进还让人传信说,贾超死了……”

    公孙缓缓落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贾超?如何死的?”

    “大军放弃广宗,他独自骑马往城下举旗而攻,被乱箭射死在了城墙下。”娄圭补充道。“他出阵前留有遗言给左右,徐伯进这时候才知道,贾超的兄长便在广宗城内,为黄巾军小帅,他不敢负君侯的恩德,又不能舍弃唯一的家人,便只好如此,一死求心平……君侯,他当日去见君侯与我等,怕是就存了死志,故此来别。”

    刚才还自问看淡生死,甚至连卢植槛车入洛都无动于衷的公孙,此时只觉得心中一片难言之意,既有哀伤,又有愤懑,还有几分迷茫和烦躁……居然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对眼前这两个心腹。

    “汝等且出去。”沉默片刻之后,公孙只能扶着面前几案如此言道了。“容我独处片刻。”

    我是心绪难平的分割线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九歌.国殇》.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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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志气方自得(上)

    七月下旬,天气渐渐转凉,河北大地上依然还是那两处主战场,一个在南面广宗城下,一个在北面下曲阳城下。

    不过,之前数月一直相持着的两地局势,此时却已经截然不同。

    下曲阳那里,经过渡河一战,从中枢到地方,从军中到运粮的民夫百姓,几乎人人都知道只等围城布置完毕,此城便能一战而下。而广宗那里,对于去而复返的官军而言,却无疑有些令人丧气。

    “孟德!”

    傍晚时分,眼看着骑都尉曹操骑马从中军大帐中处回来,候在营门口的夏侯实在是忍耐不住,刚一迎上对方便在路中询问了起来。“我已经按照你吩咐,重新立栅设营了,中间有些许黄巾贼来窥视也被驱赶走了……军议怎么说?”

    “能怎么说?”曹操下得马来,转了转脖子,这才一时失笑,牵马入营。“营盘既然稳了下来,自然要重新布置围城呗!被黄巾贼毁去的器械需要重新打造,被推平的围垒要重新建起来,周围被夺去的据点、土山、壕沟也要再夺回来……”

    “这不是前功尽弃吗?”跟上来的夏侯一时有些难堪。“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如今这局面,我身为军中两千石,若是不笑,难道还要哭不成?”曹操不以为然道。“便是董公,他刚才在帐中也同样是言笑晏晏,未曾失了半分志气。”

    夏侯长叹一声:“我知道你们要顾及军心士气,不能失了体面,可咱们营中俱是转战多地的老卒,真以为能瞒得过他们?”

    “不是要瞒他们,而是为将者本就该从自己开始鼓舞士气。”曹孟德瞥了眼自己营中的士卒,却依旧不以为然。“我军如此局面,固然一时攻势受挫,但也只是攻势受挫。大局上来讲,黄巾贼日渐不支的局面,难道会因为这次去而复返就有所改变吗?还是咱们占优。”

    “这谁不知道?”夏侯愈发焦急。“关键是进度!当日跟着五官中郎将转战数地,破贼立功宛如喝水吃饭一般随意,为何到了广宗却如此辛苦?”

    “依我来看,董公和卢公并非是无能之辈。”曹操来到自己营中帐前,将手中马绳随意扔给了一名亲卫,便直接入帐。“只是广宗这里贼军人数众多,却又普遍善战,还多笃信太平道,那领兵的张梁偏偏也是个稳重的……这才迁延至此。”

    “之前下曲阳不也是说兵精将广,城高河宽吗?”这次轮到夏侯不以为然了,他追身入帐,避开了周围人,倒是趁机把话说的更加直接了一些。“五官中郎将如何一战而杀的张宝只剩两万兵?要我说,之前卢公也好,现在的董公也罢,不说他们无能,却都有些浪得虚名。”

    出乎意料,这一次曹操并没有直接否认,他在帐中停住脚步,一时感慨:“如文琪那般用兵如神者,天下间不也就一个人吗?不能都一概而论的。若真要比较,你我不也比他年龄大一些,这局面还不如卢公董公呢!”

    这次倒轮到夏侯笑了起来:“我就不说了,孟德之前未习军事,自然是不如五官中郎将的,可如今你才从军半年,军中上下庶务便已经娴熟,想来将来也是能成为国家名将,不负生平志向和长辈所托的。”

    曹操陡然变色。

    夏侯情知失言了,也是赶紧改口询问:“七月十五乃是孟秋祭祀之时,当时恰好移营,错过了时机,孟德要不要此时寻香烛祭祀一下桥公?”

    没错,桥玄已死。

    五月份死的,但当时乱糟糟的,从洛阳去桥玄老家梁国的道路也不是很安全,所以就没有及时发葬,一直等到皇甫嵩引兵去汝南连战连胜,稳定了周边局势,桥玄家人这才起灵归乡……当然,这时候朝廷也好,天下间桥氏的门生故吏也好,也都有了心思去悼念,便是蔡邕都专门动身去梁国帮忙写碑立传,而曹操这才在广宗知道了对方的死讯。

    “不必了。”思索片刻后,曹操缓缓摇头。“功业未成,有何面目祭祀故人呢?且让军中屯长以上俱来帐中,商议围城和作战的事宜。”话到此处,曹孟德才稍微补充了一个情报。“我看董公的意思,是想要明天堂而皇之与贼人战上一阵,借以恢复士气,然后再去重新围城……你喊人时将这些事情说给乐文谦和李退之他们,让他们各自做好准备,或许是个露脸的去处。”

    自知勾起了对方心事的夏侯不敢再多言,便赶紧拱手而退,却是去组织营中小范围军议去了。

    一夜无言。

    第二日一早,果然,汉军主帅,东中郎将董卓上来便调度了几乎所有高级军官,并集中了各部精锐一起出营,来到了广宗城下后,更是军旗齐举,浩浩荡荡,缓缓直发,往城下一处之前被黄巾军夺走的土山而去。

    这座土山位于广宗城的西侧大门外,上面还设有一个临时营垒,乃是之前卢植派人堆建而成,用来监视当面西门贼兵的,董卓选择转向时被张梁亲自出城夺了过去……从战略上而言确实有些说法。

    但此山不是太高,无法对当面城门楼形成绝对压制,面积也不是太大,称不上是什么决定性的东西。故此,此番董卓引众举旗缓缓而来……挑战的意味明显大于夺取。

    对面城中的张角和城外立营的张梁也立即明白对方的意思,再加上他们也需要提振士气,所以很快,两军便心照不宣,各自集中了万余精锐在广宗城西门外的空地上相互对峙了起来。

    其中,张角亲自来到了广宗城西侧门楼之上观战,而张梁则亲自引兵来到了这个土山之上,董卓更是亲自驱兵来到阵前遥遥观望。

    话说,和之前几年相比,此时的董仲颖居然体态更丰满了一些,也多了几分老态……这里面是有原因的,比如说仕途来到河东太守后,对于一个边郡寒门子弟而言,未免走到了尽头,让人看不到将来的前途所在;又比如说他的嫡长子去年突然因病去世,只留一个嫡亲的孙女,虽然他还有侄子、女婿,甚至妾室还能给他继续给他生孩子,但这份打击也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话得说回来,人西凉董卓到底是西凉董卓,自有其几分豪气在那里。儿子去世产生的打击虽然让他一时颓废,以至于身材有些走样,但很快他就调整了回来,并试图将所有心思放在个人功业上。

    这次,他其实是听说了一些风声,然后主动请战……并终于如愿以偿,持节为东中郎将的。

    不过,持节后的第一个军事动作便让自己陷入到了深坑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去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张宝在下曲阳惨败一事?”董卓没有骑马,而是站在一辆便于指挥的高大战车之中,等到双方列阵完毕后,只见他一声冷笑,便挥手招来一名亲卫,其人面色上居然看不出有什么失落的感觉,好像前途未卜的不是他董仲颖一样。“若是知道,便问他们有何想法,若是不知,便重新说与他们听!”

    实际上,不要说董卓这次带来的西凉兵与河东兵了,便是曹操和原本卢植所部此时也大为佩服这位的姿态与气度。

    那名西凉出身的卫士听得此言,立即接令,然后便疾驰而往,孰料,他刚到土山之下,未及开口,便迎面招来一阵箭雨,立即死于乱箭之下。

    这下子,汉军全军愤然。

    董卓更是勃然大怒:“跳梁小丑,杀我爱将,若擒张梁,必要他五马分尸……谁来替我攻下此山?!”

    虽然同样是攻取土山,但跟下曲阳那边渡河而击不同,此地汉军兵力并不弱势,而且汉军战力到底是要对面强上好几分的,所以只是单纯的攻坚而已。

    于是乎,随着董仲颖一声喝问,军中上下,一时摩拳擦掌,居然纷纷请战。

    “荣愿为国杀贼!”一片请战声中,身为两千石校尉的徐荣居然也主动请缨。

    “徐校尉的本事我早就知道。”董卓见状赶紧在车上回头安抚。“但区区一座土山,用兵最多数百人,何须两千石亲自上阵?”

    徐荣刚要再言,董卓便已经趁势指向了自己身侧一人:“樊稠,刚刚死的是你乡人,你能战否?”

    那名唤做樊稠的西凉武士当即翻身下马:“请将军遣弓弩手为我援护,再遣一部为我后援,我自去为乡人报仇!”

    董卓一时满意点头,便连声鼓励,同时下令军中将甲胄集中给樊稠部使用,周围人也自然无话可说。

    鼓声隆隆作响,樊稠引两三百西凉武士,各自集披甲持盾、佩刀横矛,径直往土山上而去,俨然颇有气势。

    不过,这般悍勇冲阵的情形,曹孟德也算是见识多了,倒也不以为意。

    实际上,和不少人一样,他的目光很早就被战场上另一拨人给不由自主的吸引住了……那是从身后中军处出来的一支千余人骑兵部队,为首的乃是一个叫李榷的军司马,此番出来则是要给樊稠部做弓弩压制和后援。

    至于说这只千人部队之所以吸引人目光,乃是因为其中泰半居然都是羌人……披头散发,左衽眼皮,骑马出阵时更是怪声不断……曹操等人虽然早就知道董卓这次带来的的西凉兵中有不少羌人,也在中军见过一两次,但第一次见到彼辈集合起来正式出战,也是难免好奇。

    毕竟,黄巾之乱前,羌乱才是大汉朝最常规战争,对于这些人,他们可是久仰大名。

    “河北空虚,让这些羌人来到内地,会不会有些不妥?”夏侯当即蹙眉低声言道。“看他们的样子,便知道彼辈毫无军纪。”

    “谁说不是呢?”曹操眼见着那些羌人骑兵一边呼喊怪叫,一边左右疾驰,开弓不断,也是蹙额不止。“不过,军纪是小事,就怕这些羌人中有些野心之辈,此番从征知道了大汉腹心遭此大乱,回到西凉又起了异心。”

    夏侯微微一怔,倒是愈发严肃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那樊稠果然不愧是董卓的心腹爱将,其人颇为悍勇,居然在身后羌兵的援护下一鼓作气,直接冲上了土山半山腰上,而且势不可挡。与此同时,张梁本人居然在左右的护卫下直接从侧面退下了土山。

    战事顺利的不可思议,曹操几乎是本能的在身侧欢呼声中察觉到了一丝危险。而第一次与广宗黄巾交手的董卓也是一时面露犹疑……黄巾贼如此不堪吗?这可是在张角的督战之下!

    果然,就在此时,战场陡然出现了异动当樊稠登上山顶后,忽然间,一支头裹黄巾、格外雄壮的兵马从土山后左右涌出,居然将李榷逼退,将樊稠困在了土山之上。

    而与此同时,广宗城西门打开,两彪装备齐全的骑兵也是顺势杀出!为首二人,一个身材粗壮,面带浓密胡须,一个身材高挑,手中一杆长矛更是长的不可思议。

    “是左髭和丈八这二贼!”见到此人,相距不远的地方,位于徐荣身侧的公孙瓒不由眼皮一跳,一张俊脸瞬间扭曲了起来。“还有之前藏在山后的黄巾力士……贼人居然敢有诈?!”

    而不等有人给董卓解释清楚这两只黄巾军精锐部队的来历,那左髭和丈八居然领着黄巾军的骑兵部队不管不顾,直扑汉军大阵当面而来,黄巾力士更是理都不理被隔开的李榷所部,径直往缺乏远程武器的土山上围攻而上。

    山上的樊稠和汉军阵前诸将立时大惊失色,局势也瞬间逆转。

    我是瞬间逆转的分割线

    “纯既渡孝衣滹沱河,为左面当之,钜鹿太守郭典当右面,俱亲冒弓矢,奋勇无匹,连夺营垒。贼既稍动,太祖见机,即发河间兵千人先登,复亲引义从持节渡河直趋贼帅。中军大乱,左右贼人并恐,疾退,欲合中军也。纯见之,自引少兵断贼归路。左右稍劝,纯乃曰:‘营中多坐啸士,皆不任也,唯五官中郎将天资英发,才德卓绝,将平天下者,必此人也。且其以国士视吾,许为后卫,吾虽粗粝,亦知当以身报之,纵死无悔也。’遂战,身披七创,殁于阵中。太祖胜,闻之大叹,遂以纯功第一推之,并刻碑以铭,至今尚存。”《士林杂记》.燕无名氏

    ps:感谢新盟主,天国的节艹君万分感谢

    今天跟人撕逼论战呢……耽误了时间,抱歉……还有书友群,684558115有兴趣可以加一下

第二十二章 志气方自得

    黄巾军非但隔绝了樊稠部,还放出了约两千余骑兵主动来攻汉军本阵,当即便将局势反客为主。

    和其他人一样,汉军主帅、东中郎将董卓也是瞬间色变……不过很明显,他是愤怒大于震惊。之前他自己战略判断失误,使得战局大变,卢植辛苦营造的围城准备付之东流倒也罢了,可如今对方区区黄巾蛾贼也如此猖狂,居然准备反客为主拿他做阀立威,这不是看不起他董仲颖吗?

    想他董卓自幼边郡长大,转羽林郎,从张奂平叛,完全称得上是身经百战、沙场宿将,如何就要被区区黄巾贼小觑?!

    就在董仲颖愤怒难掩之际,黄巾军的骑兵却已经径直冲到了跟前。

    当然了,虽然军中将领普遍性有些剧烈反应,但汉军大阵却依旧井井有条、巍然而立,丝毫没有动摇的趋势,根本不用面色铁青的董卓下令,身后大量的长矛兵便已经在几位两千石校尉的指挥下从容涌出,顶在了阵前。然后,两部汉军骑兵也开始自动往两翼集结,并随着暴怒中的董卓的一声令下,直接从两面扑了出来。

    与此同时,李部也重新调整转身,一时间,西凉兵、河东骑士、羌人组成的大股汉军骑兵与左髭、丈八二人带领的黄巾军骑兵一时在阵前往来混战不断。

    然而,稳住局势以后,汉军大阵前列的高级军官们却依旧个个面色难堪,并时不时的放眼看向被困在土山上的樊稠部。

    没错!

    所有人都清楚,虽然董卓有了战略上的失误,可他带着河东兵、西凉兵前来支援后,无论如何从大局角度来看还是黄巾军处于总体劣势,倚城而守对方还或许能继续撑下去,可若想反扑出来大获全胜,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换言之,无论此战如何,总体上而言应该还是围城对峙的泥潭局面。

    所以,此番黄巾军骑兵直突汉军大阵,或许是有这么一点点侥幸心理,但更多还是想让局面如眼前这般骑兵混战阻隔战场,从而让黄巾力士当众吃掉土山上的樊稠部。

    而一支整建制的汉军一旦被当众全盘吃下,那对汉军士气的打击,对黄巾军士气的鼓励,都将是显而易见的。

    “贼人奸猾!”董卓回过神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强笑自我安慰。“且看我军骑兵如何覆灭蛾贼骑军,再去从容救樊曲长回阵。”

    周边众将俱皆无言……此时除了指望自己这一方的骑兵能速速解决战斗外,否则还真的没太好法子。

    难道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于敌方城下全军压上不成?

    这万一哪里出了岔子,大败一场,怕是还不如让樊稠这几百人死在那里呢!已经前途堪忧的董卓更是不可能进行大规模军事冒险。

    此情此状,只能指望骑兵速战速决了。

    然而,虽然汉军骑兵颇显骁勇,数量也明显多于头裹黄巾的骑兵,可数千骑兵放开手脚的乱战,哪里是片刻能分出胜负的?

    尤其是张角亲自出现在了身后的城楼上!

    樊稠那里愈发岌岌可危,黄巾力士作为张角很早便准备的亲卫武士,其悍勇战力有目共睹。

    而与此同时,眼前的黄巾骑兵却居然也个个悍不畏死,董卓等人亲眼所见,有头裹黄巾的骑士受伤落地,竟然就在地上奋力爬起,直接抱着汉军马蹄撕咬马腿,弄的汉军骑兵马匹受惊,二者同归于尽。

    士卒勇猛拼死,军官也不逊色,那么多中下级黄巾骑兵军官,无论是什长还是队长,每次冲杀到战场边缘再回转冲锋之时,必然要连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之语,以鼓励士气。然后那些士卒居然就宛如喝了符水一般百病痊愈,疲惫俱消,然后再度奋力冲杀不断。

    不过,乱战之中最惹人瞩目的却还是左髭、丈八这二将。

    须知道,作为黄巾军中数得着的勇士,左髭、丈八这二人素来为汉军所熟悉。其中,前者满脸胡子,汉军只知道他姓左,或者出任过黄巾贼中什么左字开头的职务,除此之外别的便不清楚了,于是就喊他左髭;而后者则体格硕长,手中长矛更是长达一丈八尺,故被汉军士卒起了个外号,唤做丈八!

    其实,匹夫之勇并不应该是个贬义词,最起码这该是个中性词……毕竟,对于统帅万人及以上的将军来说,再上去耍棍子确实失之轻率。可在千人级别的乱战中,拥有两个所向无敌的勇士作为部队将领的话,那就要反过来说了!

    左髭力大无穷,丈八马术过人,二人相距不远,配合默契,远者为丈八长矛所挑,近身者为左髭持槊扫荡……而且二人还专门挑汉军军官下手,不一会功夫,便领着十几名亲卫连杀汉军十余骑,惊得汉军骑兵纷纷避让不及。

    如此情形,根本不用身后董卓有所表示,之前一时慌乱以至于失陷了樊稠的李就主动带着自己心腹卫士迎了上去,以求速速了结此二人,将功赎罪。

    毕竟,他李稚然也是此番董卓带来的西凉军中出了名的悍勇之士,倒也想试一试这二人底细。

    左髭和丈八自然也早早看到了李心腹往自己这边而来,他们又何尝不想解决掉对方呢?于是乎,双方阵前各自一声大吼,便心照不宣相互引亲卫直冲向前。

    话说,李稚然是个有心之人,他眼见这丈八手中长矛奇长,心知有异,便临到跟前慢了一步,藏身在自己一个心腹卫士身后……而果然,那丈八既然敢用如此出众的长兵自然有他的所恃之处,只是一夹马腹,便迎面轻松刺中当先之人。

    紧随其后的李见状不急反喜,他与身后的其余卫士马势不减,后者仗着人数优势自去阻拦左髭和黄巾军骑兵,至于他本人则径直顺势加速,从刚刚被刺中的亲卫身后冒出来,去取刚刚刺出兵器,不便回手的丈八!

    丈八战斗经验丰富,不敢大意,立刻撒手放掉手中长兵,先在马上躲过了李一矛,复又抽出刀来迎战。然而正如之前所言,李本是西凉军中出众的勇士,再加上马上交战本就讲一个高度和长度优势,失了长矛的丈八拎着环首刀与对方相抗,很快就落入了下风……所谓只能勉强招架而已……李那边见机更是大喜,只是仗着长兵大马死缠着对方不放,以求先解决此人。

    相隔颇远,再加上战场烟尘四起,成股成队的骑兵往来不断,喊杀声、鼓声更是震动耳膜,故此,汉军阵前诸将只能大约看到李亲卫仗着人数优势阻拦住了左髭,然后李本人压制住了丈八,于是不由喜上眉梢……

    “哈哈哈!”用手遮蔽着头顶日光的董卓见状一时大笑,然后便立在车上对左右军中诸将笑道。“为将者须知,强兵是将的倚仗,而强将何尝又不是兵的胆呢?若李稚然能了结此二人,怕是前方黄巾贼骑兵也就要泄气了,届时非但可以从容将樊曲长救回,说不定还能就势占住那座土山。”

    周边一群两千石,无论是徐荣还是曹操,又或是邹靖,闻言全都纷纷颔首。

    这倒不是纯粹附和长官,而是说在场之人多是与黄巾军交过手的人,心里非常清楚,眼前的黄巾军骑兵虽然悍勇无匹,但根本上的战斗力还是要远逊于汉军骑兵的。此时能和汉军打得有声有色,更多的是靠突然袭击和那种搏命的气势……真要是泄气了,那也确实就好办了。

    但就在此时,随着董卓大声强调战局变化,以鼓励士气的时候,瞬息万变的战场却又急转直下,前一刻汉军将领们还喜上眉梢时,下一刻便惊骇一时了起来。

    发威的是左髭!

    左髭与丈八相比,马术和长兵上并没有那么娴熟,但他天生神力,更显勇壮。之前,他和本队十几名卫士被李手下二三十名骑兵卫士们团团围住,以少对多,再加上和他配合默契的丈八被隔开,所以也难免落了下风。

    而就在李榷仗着长矛欺负持刀的丈八,那边董卓哈哈大笑之际,这边一名羌兵骑士也是窥的破绽,突然飞矛往左髭脸上掷去。

    左髭匆忙闪身,饶是如此,半张带着密密麻麻胡茬的脸,还是被长矛割破,约有小半张脸皮当即血淋淋的耷拉了下来。

    见得如此形状,周围汉军骑士自然以为得手,于是更是大喜,纷纷欺身上前,准备了结对方。然而,这左髭立在马上一声大吼,却一手持矛大开大合,逼退围攻之人,另一手却居然直接将割破的脸皮给当众撕了下来,还塞入自己嘴中硬啃了下去!

    如此举动,视觉体现力何止令人发怵?对面的汉军骑士几乎是登时便吓得失魂落魄……须知道,这年头是讲究神异,讲究鬼怪,更讲究胆气的。如左髭这般在阵中撕破自家面皮,当众吞下,俨然是神异一般的举动了,汉军如何不惊?甚至其中几个羌人更是如见天神一般,双腿哆嗦不住,连胯下马匹都稳不下来。

    而左髭咬着自己的血肉,半张脸血红一片,半张脸黑髭根根如针,俨然面目全非,他趁机强行举矛追上,带着自己刚刚还处于下风的卫士连杀数人。周围汉军骑士早就胆寒,此时更是各自夺路而逃。

    那边李还在欺负丈八呢,恍惚间一转向,却看到一个面目如鬼神一般的人迎面冲来,也是一慌,却被丈八窥的战机,翻身捡起自己的长矛,然后举矛而至……李头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突然一回头,人数优势不在了,兵器优势不在了,更有这么一个怪物在前,说破大天也不敢再迎战的,便勒马而逃。

    平心而论,这真不能人家李无胆无能,换谁处于这个情况怕是都要心慌的。

    然而,正如人家东中郎将董公所言,强兵是将的倚仗,而强将何尝又不是兵的胆呢?这李李稚然李司马这么转身一逃,周围汉军骑士倒是呼啦啦跟着逃了一大片!

    不过,好在这厮脑子还算清醒,知道要往侧翼逃,不能往本阵跑,否则今日两次被黄巾军逼退,暴怒中的董中郎将绝对饶不了他!

    “我要杀了李稚然!”车上的董卓看的真切,几乎是暴跳如雷。“他没见过死人还是没杀过人?掉胳膊掉腿都不怕,脸皮掉了又如何?”

    没办法,也不能怪董中郎将不体谅,实在是这李太给他长脸了!

    要知道,董卓之前为啥不用徐荣?为啥这么多人请战还一定要用樊稠突击,还要用李引自己心腹兵马去接应?这里面固然有小瞧了今日战事,让自己心腹抢功的味道。但更多的,乃是因为之前的战略失误必然会让原本跟着卢植在此辛苦围城的汉军有所鄙夷和轻视,他需要让自己的心腹武将和跟他关系紧密的西凉援兵展现实力,以堵住军中诸人的嘴!

    实际上,这一仗倒是八成为了这个才打的。

    而现在可好……李几乎将西凉兵的脸丢尽了!

    “将军息怒!”阵前不能称私谓,旁边车下董卓的女婿李儒赶紧出言劝慰。“此时不是治罪的时候,还请速速发军中精锐覆灭眼前贼军,樊曲长那里已然快撑不住了!”

    众人闻言向土山上望去,此处视野更好,所以看得清楚……果然,那黄巾力士虽然是仰攻向上,当前樊稠部也甲胄齐全,却依然是步步紧逼,推进不止。细细看去,好像前排的黄巾力士居然备了斧头和拳头大小的战锤,也不知道是从河北哪个武库里缴获的这玩意可是破甲的利器。

    甚至众人不晓得的是,樊稠已然肩窝子上挨了一锤,此时已经退到阵后了……拳头大的实心铁锤抡实了砸过来,啥玩意能熬得住啊?

    见到局势如此,阵前诸将也不请战了,只是纷纷握起兵器,看向了董卓。

    董仲颖清醒了过来,他也知道,这要是被两军好几万人眼睁睁看着土山上的樊稠部被绞杀殆尽,那今日便是说破大天去也是一场难堪至极的惨败……不能留手,也不能再拖了了!

    “传令下去!”董卓回过头来,愤然拔剑。“让郭汜尽发中军剩余所有骑兵,务必将樊稠救回来……救不回来,就让他们杀了李再自尽在阵前吧!”

    周边一时骚动……很显然,一直到这份上,董卓都还想着让西凉兵自己拉回场子,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这种举动对极少有功劳的其余军官而言,无疑还是有些让人不爽。

    不顾,眼见着郭汜往后面去调度兵马,眼前左髭、丈八二人却愈发肆无忌惮,董卓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便再度顾左右出言:“可惜,我来的仓促,亲卫首领华雄刚从凉州募兵结束,尚未赶到,否则断不让这二人如此猖狂……尔等不晓得,华雄有万夫不当之勇,一人足可击杀这二贼……就是不知道,军中可有如此这般勇士,能杀此二贼重拾军心?”

    这是明显的激将。

    但不得不说,效果显著。

    这边董卓话音刚落,周边一将就彻底忍耐不住:“将军既然遣什么西凉兵去救樊曲长,那这二将便不需要什么万夫不当之勇的华雄来杀了……属下替中郎将杀了便是!”

    言罢,此人居然直接领着十几骑越众而出,自取左髭、丈八竟然是公孙瓒!

    公孙伯圭是想立功想疯了,再加上之前卢植在时他向来负责带领骑兵,跟眼前二人颇有恩怨,这才一时愤怒无匹,径直冲出来的。而他的战术和李很类似,乃是让他的心腹卫士首领王门引侍从堵住左髭,然后自己与丈八对垒。

    你还别说,甫一交马,公孙瓒荡开对方长矛后,立即舞动自己的双头长槊,居然一时跟对方不分上下。

    但是,看到如此情形,中军阵前,回过神来的众人非但不喜,反而惊慌了起来……因为这可是公孙瓒!是北面那位的族兄!

    曹操目瞪口呆,也不顾人家乐文谦、李退之擅不擅长马战,就连忙回头招呼二人上马跟上……那左髭丈八如此强横,这要是公孙瓒折在这里,他曹孟德怎么跟北面那位交代?

    非只是曹操,回过神来的徐荣更是惊慌失措,之前莫名其妙让一个公孙的心腹贾超死在自己麾下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了,这要是再死一个公孙瓒,他是不是要拿命来还?

    受过公孙瓒救命之恩的邹靖也是如此。

    便是董仲颖都心惊肉跳了起来,却只能在车上大跳起来:“军中勇士速速为公孙司马掠阵!”

    听得此言,徐荣、邹靖等人赶紧各自引亲卫去救,便是曹操手下的乐进、李进二人也飞驰出阵。

    但是,有一骑引着十余人,马术格外精湛,居然比所有人都要快上那么一息,率先排众而出。

    而且此人飞驰之中竟然直接从马上取下弓来,遥遥一箭,宛如流星,便在千军乱战之中,将同样骑在马上奔驰不断的丈八给一箭射落!

    如此准度,如此力度,如此速度……前面奋战的公孙瓒、身后跟来的众将,还有车上的董卓俱皆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之前还毫无办法的两个贼将,就这么干脆的失去了其中之一。

    但这还没完。

    趁着两军骑兵俱皆愕然之际,只见这个身材高大矫健的骑士也不换矛,也不抽箭,只是依旧持着一张大弓引着十余骑直扑到面目皆非的左髭面前。然后,其人轻展猿臂,先是以弓背从长矛杆处轻轻隔开了左髭匆忙刺出的一击,然后便反手将手中牛筋硬弓套在了对方脖子上!

    身后追随过来的十几名骑士一起涌上来,护住两侧,而这名武士则将这个之前还悍勇无匹宛如鬼神一般的黄巾勇士给直接拖拽下马在地,并勒其颈而行……那架势,就好像大人提着一个孩童一般轻松,一直到数十步后,地上的左髭停止了挣扎,此人这才松开手来。

    从董卓到对面城楼上的张角,两军彻底失声!

    这高大武士此时方才喘了一口粗气,只见他下的马来,拔刀从容割去对方首级,然后又从容上马,这才对着前方城门楼的方向将首级狠狠掷出,并将在此地蹉跎半年却无立功良机的郁气给一时嘶吼了出来:

    “杀人者,汉护军司马九原吕布是也!”

    黄巾军、汉军俱皆悚然,如临虎。

    我是世之虎的分割线

    “黄巾起,布为刘焉举,从卢植征广宗,为护军司马,见左右禁军皆无能辈也,复不得用,乃长郁气不能展。一日临战,乃夙夜望月不眠,左右问之,乃大叹曰:‘今日方知,天下居高位者,未必英雄也。然,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郁郁久居无能辈之下?当勉之。’翌日,乃临阵亲斩二将,军中闻之,俱呼‘虎’。”《旧燕书》.卷六十六.列传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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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天凉好个秋

    虎者,咆哮之猛虎也!

    九原吕布早在卢植引兵出洛时便被刘焉举为了护军司马,但卢植却因为此人出身冀州从事,以文官来看待,所以很少让他上阵。

    再加上军中上下有来历、有出身的人远多于他,故此向来声名不显。

    孰料,今日一战此人当真是如猛虎出山,一声咆哮威吓河北,震慑万军。依赖着他的出色表现,汉军大举掩杀,竟然在广宗城下大获全胜,城前土山、围垒重新夺回不说,张梁仓惶绕城逃窜,张角也在人搀扶之下匆匆退后……估计是担心对方从土山上远远给他来一箭。

    不过,一番大胜对于汉军而言固然是提升了些许士气,可对黄巾军十万大军而言却不足以称得上一锤定音。

    说到底,董卓的战略失误到底是让黄巾军获得了难得喘息之机,城池修补完毕,伤员、兵员重新得以整备,所以,在第二日扩大战果的意图失败之后,面对张角居于城中,张梁居于城外,相互倚仗、深沟高垒、严防死守的局面,汉军终究只能重新归于艰苦的围城僵持局面去了。

    一将之勇,或许能定千军生死,万军胜负,可面对十余万人级别的大战役,却力有未逮了。

    须知道,即便是像张颌那般野战中逼退敌军主帅,却也需要一万骑兵及时赶来在野战中一锤定音才行……更不要张角为人谨慎,自始至终都引精锐小心笼城,毫无破绽呢?

    当然了,随着迁延日久,军中也有一些别的传言,说这里面或许还有主帅董仲颖的私心,毕竟其人此番终究是战略失误严重,怕是洛中已经选定了代替他的人选,所以既然找回了面子,便不想再辛苦作战为他人做嫁衣了。

    不过,同是围城,下曲阳那里便显得……嗯,便显得轻松多了。

    在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内,没有任何胜负压力的汉军一边进行围城,一边还依次进行了祭祀、刻碑、赏功、汰弱等等举动。

    等到八月份到来,汉军甚至派人去收割周围未曾被糟蹋的粟米,并将新米额外赏赐给了一线围城部队享用。

    而就是在粟米粥的香气中,下曲阳周围土山渐成。

    土山是攻城的老法子,费时费力,可在实际应用上却效果显著。

    实际上,土山垒成以后,面对着汉军从土山上有秩序的压制打击,下曲阳城中的黄巾军果然更显摇摇欲坠,不少豪强出身的黄巾军小帅也开始动摇。

    有人试图从放开道路的南面逃跑,却被汉军骑兵从容逐杀;有人试图约期,汉军却理都不理;还有人直接晚上从城上悬索叛变,结果却被卖到了辽东去开荒。

    不过,据这些人统一描述,城中确实已经不成样子了最直接一个,乃是张宝自那日战后便失了锐气,整日酗酒不理军事,如今城中大小事务全都交给了他的亲信门客,那些人又不通庶务,而且行事颇不公正,故此,如今城中黄巾军士气已经是跌落到了谷底。

    八月中旬,下午,滹沱河南岸,挨着中军大营修筑的球场上,军中正在围观一场蹴鞠赛。

    话说,自从借着封赏缩减了部队规模后,由于汉军多以籍贯成军,于是公孙便干脆以郡编制为营,进行战事轮换,这样的好处和坏处都显而易见,但临时编制倒也无大碍了。

    而如今,场中比赛的两只队伍正是那日大出风头的河间营与颇受公孙看顾的渔阳营。而这场比赛也不是平日间赌斗去挖土山的‘友谊赛’,而是公孙出面亲自组织的一个‘贺胜杯’的正式比赛。如今,赛事早已进入淘汰赛,今日胜者后日便要和将蹴鞠带入军中的并州营争夺头名了。

    故此,军中上下一时蜂拥来看。

    “不行啊!”魏越居高临下,装模作样。“这两队俱是庸才,无论谁胜谁负,后日必然都不是成廉他们的对手……子衡先生,你说是不是?”

    旁边的吕范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微微一笑,却没有多言。

    魏越继续得意道:“依我看,除非是将军让义公兄发白马义从中的兄弟们出来参赛,否则军中本就没有能和并州营相提并论的,成廉那小子蹴鞠还是有几手的……不过,白马义从中也本就是并州老兄弟居多,怕还是昔日雁门老兄弟的内战。”

    吕范再度微笑,却是终于开了口:“子度想多了,将军本就有趁着此番蹴鞠赛从各营中挑选勇士扩充白马义从的意思,如何还能让义从再组队参战?”

    “正是此意啊!”魏越赶紧趁势言道。“子衡先生,军中传言,张宝既下,大军便要趁势解散,各人皆要论功行赏……到时候,这些人多要转往各处为官,唯独咱们这些人和白马义从是要跟着君侯走的……既如此,义从中留这么多异乡人有何用处?而且,子衡先生难道不觉得如此一来义从中冀州人会太多了吗?依我来看,并州老卒、幽州乡人就已经足够了!”

    “依你来看?”吕范一时失笑。“你魏子度倒是长进了不少。”

    魏越尴尬一时,好在球场中渔阳营反超了一球,引起一片欢呼,倒是让他趁势稍作思考,然后便全盘托出:

    “不瞒子衡先生,乃是此番君侯有意扩充白马义从的心思传开后,并州乡人们多跃跃欲试,却又见军中河北英豪颇多,所以有心寻我问个究竟……”

    “那我也不瞒你。”吕范坦诚言道。“此番征召扩充义从,确实要多选一些冀州出身之人,你心里有底便好,回去不要乱说。”

    “这……”魏越一时犹疑。

    “你也是雁门平城时便追随君侯的老人,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脾性吗?”吕范不以为意道。“有什么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

    “我不是对君侯和诸位先生的决定有所疑虑,你们既然如此定下来,那想来自有考虑。只是子衡先生,”魏越突然压低声音道。“我唯一担忧的,乃是君侯身边冀州人渐多,会不会让审正南审司马更得看重?他这人本就霸道,偏偏还是个有本事让人服气的,若是再有了这么多乡人协助他,会不会对子衡先生你有所影响?”

    吕范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下魏越,却是不由嗤笑:“魏子度,我直言好了,若是我在这种事情上刻意打压于审正南,那才是给他取而代之的机会……至于说眼前局面嘛,还是让审司马先压过关司马一头再来寻我的麻烦吧!而你魏子度,与其整日受乡人请托,倒不如去学学高思马、成司马,那才是堪为爪牙的带兵之人!”

    言罢,吕子衡负手起身,昂然而走,只留下魏越在从滹沱河那边吹来的北风中凌乱一时。

    而与此同时,下面的蹴鞠场中,河间队趁着这阵北风忽然启动,居然再度反超了比分,引得全军齐声呼喊,或是助威,或是喝骂。

    魏越无可奈何,只能坐回去加入到了喝骂的行列中。

    吕范从球场上离开,径直转向中军,然后上了那座土山,去中军大帐来寻公孙,却不料迎面看到王修和枣祗引着几名军吏捧着一堆账簿而来,便顺势停下问候。

    “子衡兄稍待。”一番寒暄后,王修不由提醒道。“我们出来的时候,一名信使刚刚从北面而来,应该是带来了家书……”

    吕范闻言微微一怔,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范阳家书多是集体往来,前日才刚刚一起送到,今日若有家书至,怕是老夫人的书信……你我倒是不得不避讳一二。”

    王修也是轻声感慨:“老夫人的书信确实要格外避讳,而且,君侯似乎等老夫人的这封回信等了许久。”

    吕范缓缓颔首:“咱们这位君侯遇到真正大事倒是跟老夫人商议的居多,倒是让我们这些私臣文士多有惭愧……可却也不得不服。”

    “敢问子衡兄。”王修和吕范二人心照不宣,说的多有隐晦,旁的枣祗实在是忍耐不住,便开口问了出来。“老夫人亦参与政事谋划吗?我以为老夫人只会在安利号的生意上有所调度参与而已。”

    “何止是政事谋划?”吕范幽幽迎风言道。“君侯曾有言,若老夫人为男儿身,怕是天下早就是另一个景象了,如今辽东事物多是老夫人一手掌握……除此之外,文恭你可知道,君侯幕中诸多人物,如娄子伯(娄圭)、杨子张(杨开)、魏子度(魏越),当然还有护军司马(公孙越),若是老夫人有命,怕是也要即刻听命的。”

    “所幸君侯为老夫人独子,老夫人为君侯寡母,二者自为一体,倒是相得益彰。”王修突然言道。

    “这倒也是。”吕范一时失笑。“只是身为幕中文士,感慨于老夫人的见地,颇有惭愧罢了……但这也终究是好事。”

    王修微微颔首,躬身而走,枣祗也赶紧跟上。

    吕子衡伫立在土山侧,望着对方的背影渐渐远去,又听到不远处球场中再度喧闹一起,不由连连摇头,这才往土山上中军大营中而去。

    “文琪,听王叔治说有家信到?”掀开帐幕入内,眼看着并无第三人,吕范倒也干脆如常。“此时来信,莫非是老夫人?”

    “然也。”坐在几案后的公孙正低头对着一个名单圈圈画画,闻言头也不抬道。“正是家母来信。”

    吕范当即沉默一时,但当他就势坐在一个马扎上后,很快就忍耐不住了:“信这么快就已经读完了吗?老夫人的信件不是向来极长的吗?”

    公孙闻言抬起头来,看着吕范有些按捺不住的情形,也是不由轻笑:“这次家母来信只有一句话,并没有什么指点和说法,与其说是书信,不如说是便条,我看完就烧了……倒是让子衡失望了。”

    吕范欲言又止。

    “你我之间名为君臣,实为挚友、诤友,有何不可言?”公孙继续低头勾画人名,丝毫不以为意。

    “老夫人信中说的什么?”吕范咬牙问道。“辽东至此如此辛苦,老夫人却只送来一句话……依我来看,怕是这话越短,就越是重要。”

    “没什么。”公孙坦诚道。“你要听我便说与你听就是了。”

    “愿闻其详。”

    “吾儿能说出此番话,确实可以争一争这天下了。”公孙从容复述,然后饶有兴致的抬眼看了下自己这位首席心腹。“便是如此了。”

    吕子衡恍然失措,径直站起,他几乎是本能的看向了帐外,却又醒悟过来,忍不住靠上前去,压低声音问道:

    “那文琪你又是如何给老夫人写的信?”

    “那日战后我在此地给家母写了许多文字。”公孙不以为意道。“从大战之惨烈到张之勇壮,从黄巾之衰落到关、审之争端,从王子师(王允)下狱到张纯落水……倒是事无巨细。不过,家母所回的这句话怕是针对我信中最后一番言语感慨。”

    “你感慨了什么?”吕范依旧紧张难耐。

    “我感慨道,”公孙豁然起身道。“自当日从辽东转为邯郸令,到今日黄巾大乱,我历经数年,转仕三处、大战三场,所见所闻,只觉汉室之衰败实在是事出有因!譬如,豪强兼并,致使自耕百姓纷纷破产,多化流民;譬如,儒术经学渐为做官之唯一阶梯,上下不通,使豪强对汉室渐生怨恨;又譬如,天子、宦官以及公卿世族**无度;还譬如,边疆异族动乱难安……当然,也少不了此番黄巾起事更添一把火!”

    吕范张目结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我最后还说。”公孙继续言道。“这些东西里,边疆动荡和巫教作乱实属乱象迸发之处,多为偶然;而朝中天子、宦官、公卿之**与朝争则是症结伤口所在;至于豪强兼并和上下通途尽失,才是天下落到今日这个场面的根本痼疾所在……自成年后,许多年了,母亲少有如此称赞我的时候……子衡觉得如何啊?”

    吕范思虑片刻,却依旧心乱如麻,只能缓缓摇头:“且不谈老夫人信中话语与文琪的本意……莫说什么争天下,你要争我随你去争便是……只是文琪这番话,我、我实在是只能懂三分!”

    “这就对了。”公孙扰到对方身后,以手按着对方肩膀言道。“这便是我为何要倚重母亲的缘故了,有些东西即便是子衡你,也只能敢说自己懂三分!”

    言至此处,公孙复又绕回来,并捡起几案上的名单递给了对方:“名单拿去,常山营就按照这个来请他们入义从……可惜没有与夫人性命相仿之人。”

    吕范失魂落魄结果名单来,便往外走去,临出帐前复又忍不住按下万般心思,回头言道:“文琪!”

    “何事?”公孙已经重新坐下并拿起了又一份名单。

    “今日已经起北风了,天气要凉了。”吕范认真提醒道。“张宝也该拿下了!”

    “既然天凉,那便让张宝去死吧!”公孙恍然醒悟。“后日蹴鞠决赛……你去寻郭太守,便定在大后日发动吧,省的影响军中士卒心情!”

    吕范拱手而退。

    而等他走出帐来,秋风飒飒,出了半身汗的吕子衡却又听见身后复传来自家君候的幽幽一声感叹:“正所谓,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依然还是不懂!

    我是天凉王破的分割线

    “太祖伐黄巾,将功成,围垒设壁,不攻。更使军中蹴鞠为乐,兼整备营属、汰弱选优,复选军中勇士充白马私兵义从。待事成,城中士气已堕,左右皆服。”《新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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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秋风起兮白云飞

    无情的战争中,时间才是最无情的。

    公元184年,汉光和七年秋。

    八月二十四,下曲阳城内的黄巾军发生内乱,部分豪强出身的小帅发动叛乱,试图挟持地公将军张宝投降城外汉军,却引发了城内的军事冲突。

    忠于张宝的黄巾军和发生动摇的黄巾军进行了大规模火并,结果是汉军大举入城,绝望之下,忠诚于张宝的黄巾军首领带着烂醉如泥的地公将军一起在城内高台上举火**,宁死不降。

    昔日合兵十余万,纵横河北北部,扫荡六郡的张宝部黄巾就此覆灭。

    不过,可能是因为真正决定性的大战早在之前滹沱河畔就已经结束了,这一战索然无味,尤其是张宝和相当一部分首领自杀,使得像样的军功都没有多少,想如河间张那般一战而被表为正式的别部司马,就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

    当然了,好在下曲阳城中府库没有被波及太多,聚拢了六个郡的财货被汉军轻松收下,然后五官中郎将依旧大方如斯,大手一挥,除了额外留给郭典这个钜鹿太守部分钱粮外,其余财货几乎全部赏下。

    一时间,城内外军心鼎沸。

    八月二十六,未等公孙的捷报送入中枢,南面广宗的董卓就正式和从汝南匆忙赶过来的皇甫嵩进行了交接,并老老实实的坐进了槛车往洛阳而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当董仲颖上来做出了战略误判,致使攻城进度全功尽废以后,这个下场就基本上已经注定了。

    等待他的,毫无疑问是和卢植卢老师一样的下场减死一等,安心等大赦吧!

    消息传来,公孙无可奈何,只能又例行上了一份奏疏,请求以自己的功劳给昔日董方伯换来优待。

    九月初四日,朝廷中使到来,并未提及任何封赏和功过之论,而是要公孙速速提兵向南,与皇甫嵩合围张角。

    可见,朝廷真的是等的不耐烦了……毕竟,张角一日不死,中枢一日难安。而如今越是到最后,天子和中枢就越是焦躁不安。

    九月七日,辞别了常山相冯歆,并托付了包括甄氏族人在内的公私各种首尾给对方后,公孙便与钜鹿太守郭典,校尉程普、宗元一起引精选后的精兵三万,直下广宗。

    然而,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和无言以对的是,就在公孙刚刚动身的第二日,也就是九月初八日,广宗大局突然间有了些尘埃落定的意味!

    皇甫嵩死活都没想到,他来到广宗城下才数日,张角就死了!

    这简直是黑色幽默!

    数月间,举兵三四十万,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让战火绵延七八个州、近三十个郡的太平道首领,号称符水救人数十万的大贤良师就这么病死了。

    几个月前都还有成千上万人坚信着此人能将大汉朝掀翻,建立黄天基业,几日前朝廷还咬牙切齿,为了杀此人而屡次更换主帅,催促合兵……但此人此时却在广宗城中化为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城内外一片缟素,哭声震天,做戏绝不可能做到这份上,而眼看着张梁放弃外营匆忙入城,皇甫嵩作为百战宿将也立即醒悟战机已到!

    要知道,此时城下汉军有一开始卢植带来的四万大军;然后董卓又带来了一万西凉兵;现在皇甫嵩又从汝南带来了两万余兵马……合兵近七万,兵力本就不弱了!再加上董卓的西凉兵乃至于羌人部队对西凉名门的皇甫嵩也是格外尊重,所以也不存在指挥不协调的问题。

    于是乎,就在当夜凌晨,皇甫嵩尽发大军直冲位于城外清河与广宗城中的黄巾军营寨。

    之前便说过,十万之众,一半随张角在城内,一半随张梁在城外,互为倚仗。而此时,一来张角新丧,城外黄巾军绝望难承;二来指挥官张梁此时刚刚入城,城外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主帅;三来,此时两军实力对比也确实到了一定份上了,而且还是夜袭。

    故此,黄巾军一战便溃,城外五万余人,战死者不下两万,逃走者不下一万,剩下的……则选择转身向城外清河国与钜鹿郡的界河,也是清河国得以得名的清河中赴河而死。

    此战后,尽管张梁还带着好几万人苦守广宗,但黄巾之乱却已经在事实上平定了。

    说到底,这跟军事无关,实在是张角的死,让绝大多数黄巾军丧失了生存和奋斗的意义。没了他,黄巾之乱也就注定要在汉军的打击下迅速烟消云散。

    而就是在这么一个情况下,九月中旬公孙引兵来到了广宗城下。

    从北面过来的三万大军旗帜迎风飘荡,战马、辎重车辆、军士绵连十余里不停,在广宗城内外的黄巾军、官军十几万部队的复杂目光中到达了目的地,并立即开始安营扎寨。

    至于说主帅公孙,不及寒暄,便在第一时间汇合了皇甫嵩,两个持节且不尴不尬合作过一次的中郎将马不停蹄,直接往城下一处土山上登高观看形势。

    “文琪且看。”二将披着披风,骑着高头大马,引着各自属下心腹、亲卫、仪仗、旗帜并马来到一处土山上,皇甫嵩旋即开口介绍敌情,而其人一如既往的温和。“广宗城经过你恩师卢公还有东中郎将董公的围困,其实已经摇摇欲坠……就等你来,咱们一鼓而下了。”

    公孙勒马仔细观察,然后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毕竟,皇甫嵩说的是大实话……有些东西是肉眼都能看的清的。

    借着卢植在时搭建的围垒工事,董卓和皇甫嵩重新进行了围困,这使得之前昔日坚固无匹的广宗城,如今已经城防破败。

    放眼望去,整个城中一片凋零之意,城墙上的简易防护工事几乎丧失殆尽,而且防守区段严重确实,已经在下曲阳用过一次土山的公孙对这幅情形心知肚明,俨然知道这是汉军从土山上进行抛射压制的后果。

    除此之外,公孙甚至看到了一片城墙整个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那是地道。”皇甫嵩见状指向那片城墙言道。“借着土山掩护,我们挖了一条地道,然后在地道中堆柴放火,那段城墙的根基已经烧酥了。”

    “皇甫公其实已经尽全功了。”公孙闻得此言,不由失笑道。“我此番援助倒像是画蛇添足。”

    皇甫嵩也是摇头失笑,却并没有否认,因为确实没必要:“侥天之幸罢了,谁能想到张角忽然病死呢?其人一死,万事皆休,可见天命在汉不在彼辈。”

    此言一出,不知为何,公孙居然难得有了一番萧瑟感慨之意,故此秋风飒飒,二将一时并肩无言。

    而半晌之后,公孙方才继续开口问道:“既如此,皇甫公有什么想法和安排吗?尽快了结此战,以给洛阳一个交代吧!”

    “是啊,我确实有个想法。”皇甫嵩缓缓颔首。“文琪,之前卢公命全军围住此城,乃是因为北面自有下曲阳互为依仗,担心彼辈直接逃窜汇合张宝,祸乱幽并。而如今,张宝已死,下曲阳已定,又有你带来的那么多骑兵做依仗,那便无所谓这么多事情了。我意放开广宗三面围城,然后集中全军精锐强攻此面城墙,迫使城中黄巾贼张梁部五万大军往漳河、巨鹿泽而走,然后便交与你的骑兵进行追逐和杀伤……你觉得如何?”

    公孙思索片刻,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其实,战局这个地步,怎么打都没问题了,甚至对于公孙、皇甫嵩这个层面的主帅人物的事后封赏也都没问题了……从中枢那里看下来很简单的,公孙宰了张宝,皇甫嵩逼死了张角,其余的功劳对这二将并没有太大影响。

    真正需要考虑的是手下士卒的心态。

    皇甫嵩这里,那两万从颍川转到汝南再到此处的两万士卒倒也罢了,可是一直蹉跎在城下的四万汉军以及一万西凉军却是什么都没有……没有赏赐、没有功劳,只有辛苦。

    故此,这座聚集着魏郡、钜鹿郡、安平国、清河国等地财货,供给着十万黄巾军后勤的大城是需要让给这些士卒发财的。

    说起来有些野蛮,但却是无可奈何之事。而皇甫嵩如此安排,既考虑到了战利品的划分,又考虑到了战事的合理分配,确实称得上是面面俱到。

    与此同时,已经让属下部队吃饱了的公孙似乎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和余地。

    “听说广宗军中有一些羌人?”心下了然的公孙刚要答应,却是想起了之前吕布大发神威后,徐荣、曹操等人给自己的信件描述,然后忽然蹙眉问道。

    “是!”皇甫嵩莫名其妙。“乃是董仲颖之前从西凉征募兵马后带来的……人数不多,跟西凉骑兵混杂着组队,两三千人吧!”

    “一起调拨给我充当追兵吧!”公孙不以为意道。“毕竟城中还有五万黄巾军,一旦逃窜,还是很难尽全功的……”

    “彼辈也算是辛苦围城……”皇甫嵩微微一怔,但旋即苦笑。“文琪何必如此?若是缺骑兵,我将从汝南带来的骑兵亲卫全都给你便是。”

    “只要羌兵!”公孙毫不退让。“将军莫要装糊涂,我的心意你真不知道吗?西凉板荡,离心离德,若是让这些异族抢上瘾了,养出了桀骜之心,一回去便造反怎么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我自幼在辽西便学来的东西!皇甫公若是觉得他们辛苦,可以提前赏些财货,或者我来赏赐也行,唯独不可以在汉室腹心之地放纵他们!”

    这次轮到皇甫嵩沉默了。

    不过,过了一会后,其人终于还是勉力点头:“文琪如此直白,我倒无话可说了,但有一言在先,我是凉州人,你是幽州人,故此有些东西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般……于我们凉州人而言,羌人和汉人其实在民间早已经混居,你不能不把他们当人看。而且,此番他们终究是为国效力,敌我之分清晰无误。”

    “我不至于如此不通道理。”公孙叹气道。“皇甫公也不用担心我半路上把他们全杀了……毕竟是为国效力的国家军士,我还不至于如此。”

    皇甫嵩尴尬一笑……倒是不再多言。

    “五官中郎将此举岂不是掩耳盗铃?”就在两名持节主帅议定方略,并一度想转身各自归营时,旁边一名文士却忽然间忍耐不住了。“凉州之事我们凉州人难道不懂吗,非得将军来教?你可知自凉州三明起,凉州所谓屡次羌乱,其中汉人却是多数?你若嫌我们西凉人无忠谨之意,那便不要只在意两三千羌人骑兵,怕是要将一万西凉兵还有我家君候,以及我这个文弱之士一起带走才妥当!而且,汉室之衰微,中原河北腹地之板荡,难道不是人尽皆知吗?其余十二州难道就没有野心之辈见到如此光景而对汉室心生杂念吗?”

    说话的是熟人阎忠,而他这番言语,说的极为不客气,甚至可以说,其人言语中未免充斥着太多怨怼之气,堪称无礼至极。

    跟来的吕范、娄圭等人倒还好,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了此人,而韩当等武士便不免怒目而视了。不过此人巍然不惧,更是有不少跟这个皇甫嵩的西凉亲卫涌上前来护住此人。

    不过,最有意思的乃是皇甫嵩和公孙的态度,这二人分明已经定下协议,此时却居然放任属下武士如此对抗……很显然,涉及到家乡清誉,哪怕是温和如皇甫义真也绝不像他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和气。

    至于公孙,却不知道有什么倚仗可言了。

    一番对峙之后,公孙率先笑道:

    “皇甫公,我听说南阳那边朱公一番辛苦也要尽全功了,想来黄巾之乱不日将平。然而黄巾虽定,可今年秋收匮乏,天下汹汹之象却已经显露无疑……你我统大军在外,需要对天下人有所交代的……愿公好自为之。”

    言罢,公孙便不再计较,而是直接转身勒马而走,空余对方在土山上面色严峻。

    稍待片刻后,皇甫嵩大概也是觉得无趣,便引兵回营。

    然而,等到入帐之后,那之前还气势汹汹的阎忠却忽然屏退帐中士卒,并让人小心看守左右,然后却是对着有些疲惫的皇甫嵩说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来。

    “君侯!”阎忠此时居然转怒为喜。“你看到没有,便是公孙这种人都觉得汉室有倾颓之危,其人看似忠谨异常,但其实说出这番话来,说明其人内心也对局势不安,以至于内心动摇,心中不安……这是天赐良机啊!”

    皇甫嵩缓缓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这位自己的乡党名士,方才轻声静气问道:“哪里来的什么良机啊?”

    “君侯!”阎忠表情狰狞,一刀见血。“今天下善用兵者,无外乎君侯与五官中郎将而已,而且天下精兵,现在将军手握七万精锐,河北唯一可战之师三万正在身侧,也不是不能拉拢……既如此,为何不先破张角,赢天下之望,然后南面称制,并许白马将军幽州之地,二人联手,成则进去天下,推则割据河北呢?庸主在洛,如芒在背,五官中郎将尚且不安,何况是德行功劳更高的将军呢?”

    皇甫嵩看了看自己的这个乡党,忽然失笑:“我皇甫嵩夙夜辛苦公事,心中从不敢忘记忠谨二字,既如此我为什么要不安啊?”

    阎忠同样摇头失笑:“君侯,五官中郎将今日言语虽然有些不客气,却也是窥尽人心的……你知道我兄长从乡中来信,直言凉州汹汹,今冬必反吗?秋日之后,便是冬日了吧?”

    皇甫嵩一时色变。

    与此同时,还在搭建营寨的北面军营地中,娄子伯实在是忍耐不住,终于还是当众夸奖了公孙一句:“君侯卖的好破绽!”

    公孙嗤笑一声,没有理会自家心腹的奉承,然而,秋风萧瑟中,面对着眼前大好河山,他却又缓缓肃然起来。

    我是南面称制的分割线

    “太祖既平下曲阳,遂进广宗,联皇甫嵩,合兵十万。时张角已亡,南阳渐平,天下皆知黄巾事将了。至夜,嵩心腹,故信都令阎忠谒见太祖,乃说曰:‘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不旋踵者,几也。故圣人顺时而动,智者因几以发。今将军操难得之运,蹈易骇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保大名乎?’太祖缓缓问曰:‘何所言也?’忠对曰:‘今天下善战者唯将军与皇甫公也,天下精兵亦在二君,若二君先取黄巾,得天下德望,则庸主必扰,将军心何安也?’太祖笑曰:‘夙夜在公,心不忘忠,何故不安?’忠惭而退。”《汉末英雄志》.王粲

    ps:抱歉,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忽然困得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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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草木黄落兮雁北飞(上)

    想要理解公孙和皇甫嵩这么一次云里雾里的交手,必须要知道一个前提,那就是全天下的明白人都清楚,凉州那边对汉室是离心离德的!

    多年前,公孙尚未加冠,尚未出仕,就从韩遂那里感觉到了某些东西;而慢慢的,做了官,接触到的东西越多,他就越清楚凉州那里上上下下对洛阳的厌恶和愤怒。也越来越明白中枢对凉州的忽视与歧视意味着什么。

    转过头来,在另一个时空里,黄巾之乱一年不到就迅速被镇压,为什么却是公认的乱世征兆?

    答案很简单,正如公孙和阎忠互怼时透漏的那般,它让所有人意识到,大汉朝是多么徒有虚表,是多么千疮百孔,这天底下对这个苍天不满的人又是何其多?!

    经此一乱,对于那些心存大志以及才能卓绝的豪杰们而言,他们会去质问和怀疑……为什么那些人都能高踞显位,我却只能拼死拼活换个六百石、千石?甚至不入流?

    对于那些对汉室向来不满的野心家就更加直接了……张角区区一个病入膏肓的邪教头子,都能振臂一呼天下响应,弄出来三四十万兵马,搅得天下板荡,那我为什么不行?我是不是之前太小心了?

    而什么地方对汉室不满的人最多呢?自然是凉州了。

    黄巾之乱眼看着就要迅速终结,公孙必须要考虑和探明前方的局势。而在他和他的亲信幕僚们看来,将来一段时间的事情,除了中枢天子、宦官、士人这老一套外,凉州的局势,自己和皇甫嵩这样的武人才无疑是最大的变数。

    于是,这才有了今日的投石问路,拿最敏感的凉州问题和汉室衰微的现状去试探和刺激皇甫嵩。

    有意思的是,皇甫嵩本人老奸巨猾,并没有吃这个破绽,却突然冒出来了一个阎忠。

    当然了,即便是对成功并验证了一些事情,但打死公孙他恐怕都不敢相信,人家阎忠阎叔德居然会是如此迫不及待……或者说,这得赖公孙大娘,居然不知道这个阎忠在另一个时空本就是凉州士人中的激进派,不用他公孙刺激都要鼓动皇甫嵩造反的!

    凉州人,真的是迫不及待了。

    只有两个人的营帐内,皇甫嵩怔怔坐在正中的太尉椅上,许久都不能回过神来。旁边的几案上,一份熏香正在香炉内轻轻燃烧着,给营帐里带来了一丝微甜的奇香。

    阎忠的话再明白不过:

    首先,凉州人受中枢歧视和不公对待那么长时间,欲反久矣,是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的;

    其次,这位西凉名士此番言语并不是一时有感而发,而是处心积虑的,也并不是他一人的意思,而是代表了很多人凉州人的意思。

    然而有意思的事情是,对于身负凉州人望的皇甫义真而言,他震惊的还真不是这两点,因为他早就看出来自己这个幕中谋士的某些不妥之处,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至于凉州那边的局势,从他的角度而言,更是洞若观火。

    真正问题在于,如果凉州冬日就要反叛,那就意味着阎忠口中那个计划,居然是真的具有可行性的!最起码从军事角度是有很大概率成功的!

    进入冬季,这边刚刚平叛结束,凉州那边就造反,然后洛中兵马空虚,他皇甫嵩只要能拉住手中这支军队,完全可以随便找个理由直趋洛阳,解释连接西凉叛军……他是真的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覆灭汉家天下。

    然后,河北、中原这两个汉室的根基所在如今全都力尽,他完全可以轻松引雍凉之士,用司隶之财,轻松扫荡这两处地方。

    但……

    “君侯!”阎忠见到对方沉默,心知这位凉州名将已然动摇,然后居然直接跪了下来。“天予不取,必遭其祸……你忘了韩信的下场吗?公孙今日言语,明显也是对前途有所犹疑,拉住了他,天下就真的是我们凉州人的了!还说,你居然要对北宫那个昏庸之辈效死?”

    皇甫嵩依旧沉默不语。

    “君侯!”阎忠低声一吼,居然叩首出血。

    “起来吧!”皇甫嵩依旧躺在帐中太尉椅上,然后一声长叹。“叔德……这汉室要倾颓,我从中原转战到河北,哪里会看不出来呢?你以为我真是个愚钝之辈吗?”

    阎忠一时惊喜,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而且,咱们凉州要乱,便是天下人都不知道,我这个姓皇甫的人又哪里会不清楚呢?”皇甫嵩继续缓缓言道。“还有这天子,素来无德无行,战后必然要压制我与公孙文琪还有朱公伟等人……你们都知道,连公孙文琪都知道投石问路,我何尝会不知道呢?”

    阎忠愈发惊喜,气息都粗了不少。

    “但是叔德。”皇甫嵩忽然一笑,却是缓缓将头上兜鍪给解开取下,并漏出了满头花白的头发。“你看我这个年纪,连睡觉都要熏香才能安眠,真的能取天下吗?”

    阎忠陡然一怔,欲言又止。

    “不要说什么高祖四十八岁起兵七年而取天下,你扪心自问,我有高祖的威德?你们有萧何、韩信、张良的本事?如今天下是秦末的局势?”皇甫嵩微微笑着反问道。“不要自欺欺人好不好?天下是要乱,汉室是要倾颓,可我这个老朽却不可能是天命之人,除非你能求得仙药,让我和公孙文琪、曹孟德、孙文台那帮人一般年轻……否则断不可行!你还记得他们在淇水畔的群英会吗?那些人才是将来定天下事的人,也就是那日宴席起,我便心有觉悟,断了一切雄心壮志。”

    阎忠勉力咬牙言道:“便是君侯不行,以皇甫氏在凉州的威名,我们也必然会拥戴君侯的长子……”

    “他更不成器。”皇甫嵩将兜鍪放到了身前的几案上。“为家族存亡计,你们越是拥戴我越不能从你们!叔德,如今的局面是我进取不足,强要起事,十之**是要自取其辱,而若能安之若素,为一汉室忠臣,尚可名存千古……此中计较,我早就想的通透了。至于今日事,我只当没有听过,你就不要多言了。”

    阎忠彻底语塞,踉跄而走,但临到帐门前,却又忍不住悲愤回头:“将军真要弃凉州人吗?!”

    皇甫嵩终于凛然:“叔德,你真有资格代凉州人问此话吗?若凉州真无一个忠臣,你怎么不去寻傅南容让他陪你造反?而且,你以为事到临头,公孙真的会被你的那些什么割据幽燕的言语给扯住?!天下事,不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坐谈客可以定的!”

    阎忠羞愤一时,立即落荒而逃。

    转到营地处,汉军辛苦立营,至晚间方才勉强成型,而后又有曹操、徐荣、邹靖、公孙瓒、吕布、傅燮等人纷纷过来问候、诉苦等等……

    公孙也自然要设宴招待。

    然而酒过三巡,公孙瓒率先郁气难耐,对官职注定要撵上自己的公孙越酸气逼人;然后是关羽与吕布起了冲突,差点没大打出手;好不容易将这些人安抚掉,最后却是曹操喝上了头,并在酒后大哭特哭,自诉无颜祭祀桥公……弄的公孙也感慨了起来。

    说一千道一万,他何尝不对桥玄有几分感激,几分复杂心绪呢?

    不过,公孙终究不能和曹操相比,以至于为此在军中直接醉酒,而事实证明他这种小心还是很正确的……当夜凌晨三更往后快到四更的时候,突然间,汉军全营震动,然后皇甫嵩那边匆忙遣人来报,说是广宗城中有异动!

    公孙根本不用去看,就已经醒悟了过来,这必然是下午皇甫嵩下令撤开周围三面围垒,然后城中张梁迫不及待的想要趁机逃窜。

    不得不承认,张梁如此举动,是很合理也很正确的反应,甚至堪称出色。

    兄长去世、军队损失过半、士气低落、城防崩塌,已成必死之局。而这个时候,皇甫嵩已经让开了三面围垒,可包含着大股骑兵的援军却远来立足未稳,疲惫至极,简直是唯一的远遁良机!

    平心而论,真要是让这厮渡过漳河进入钜鹿泽,说不定后世就会有一个‘黄天重来未可知’之语了!

    然而事到如今,公孙也好,皇甫嵩也罢,哪里会让他如愿呢?

    “拜见五官中郎将!”

    皇甫嵩百战之将,这一次,根本不用公孙去要什么羌人了,因为无论是带着西凉骑兵和羌人骑兵的李,还是昨晚上在此处做客的公孙瓒、傅燮,此时纷纷听从皇甫嵩的指派,直接紧随报信的信使来到了公孙身前……他们都是皇甫嵩那边统帅骑兵部队的将领。

    “军情如火,不必多言了!”乱糟糟的营盘中,火把下的公孙也懒得客套,直接拔刀下令。“营中步兵交与程德谋统一指挥,去随皇甫公破城,所有骑兵将领即刻带本部随我启动,去追张梁……告诉所有军士,此乃此番黄巾大乱最后一战,我不要首级不要缴获,只要张梁部覆灭!谁若误事,杀无赦!”

    众将纷纷凛然听令。

    我是终于药丸了的分割线

    “公孙瓒尝以公事迎太祖,越在侧,为护军司马。瓒以越官阶平己,乃作色不夷。越觉恶,于席间移身就之,持其臂慰曰:‘兄弟相处,何以官阶论之?’瓒拨其手曰:‘九月天寒,冷如鬼手馨,强来捉人臂!’太祖于首席闻之,乃暗解紫绶金印,瓒遂羞。”《世说新语》.忿狷篇

    ps:昨晚上睡醒后熬夜写的,勉强先更一章……省的晚上睡着再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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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草木黄落兮雁北飞(中)

    农历九月是标准的秋末,北风渐盛,天气转冷。

    这个时候,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全都会为过冬做最后的准备。

    辽东的松鼠们在趁机囤积松子,太行山的熊罴在积攒脂肪,河北的大雁更是在排队往南飞……然而这个时候,四五万黄巾军却纷纷往北走。

    天气寒冷,汉军远道而来,刚刚安营扎寨,立即便于夜间动员,仓促上马追击,真的是又困又累又冷,连马力都很疲乏。然而,真的在路上接触到了黄巾军大队,并于夜间仓促乱战之后,却发现战事毫无阻力。

    原因很简单,仓促北逃的黄巾军也同样是又困又累又冷,而且他们终究是死了主帅后的仓促逃窜,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战斗的**。

    然而,秋末时分天亮的晚,四五万黄巾军一触即乱以后,反而让局势彻底失控,黑夜中连着汉军也跟着失去了组织性,双方只是按照战前各自主帅的命令,稀里糊涂的一边相互砍杀,一边相互裹挟着往北面的漳河而走。

    不过,总有天亮的时候,等到朝阳东升,天色清明,秋霜化开以后,局势终于清晰了起来有马的总比没马的跑的快,追击的总比逃窜的要更有侵略性,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在汉军不顾一切的追击下,黄巾军沿途丢盔卸甲,遗失辎重无数,终究是困顿在了漳河畔,丧失了渡河所需的必要组织性和防护能力。

    到此为止,汉军的战略意图已经完全达到,黄巾军虽然还保有数万大军,却实际上已经败局难免,只是等死而已。

    “君侯,我军虽然疲惫至极,可只要等后面皇甫公率领步卒大军追上来,便可全军向前,了结此番祸事了。”傅燮疲惫难耐,只是看到公孙引着一众白马骑兵自后方缓步而来,这才重打精神迎了上去。“辛苦经年,此番大乱终究要有个首尾了。”

    “未必。”

    公孙也一夜奔袭疲态尽露,不过很明显,他对自己的小师弟判断并不赞同。

    “确实未必。”戏忠不善骑马,此番被公孙留在了营中,可唯一跟来的谋士娄圭也是对傅燮的判断不以为然。

    “战局尚有反复吗?”傅燮一时惊愕不定。“恕我愚钝,实在不知对方转机在何处。”

    “不是战局反复,而是此间有大河在前,黄巾军又已入绝境。”娄子伯在马上感慨道。“怕是不用等身后大股步卒追上,便要有个结果了。”

    傅燮几乎是瞬间醒悟:“子伯先生的意思是,贼人要么会趁步卒未至,拼死反扑;要么会干脆转身投河,宛如当日浊河畔与清河畔那般?”

    “不错。”娄圭微微捻须应声道。“大概便会如此了。”

    “终究是数万条性命。”马上的公孙不知道是疲惫还是因为战局轻松至极,所以显得有些百无聊赖。“去喊一喊,问一问张梁在何处?告诉他,败局已定,若还有一分骨气何必牵累无辜?要么出来引亲卫与我决死一战,要么与我做个别,自戕而死。无论如何,我都会念在昔日赵国霞堤一面之缘,相互勉强算是故人的面子上,给他个痛快……届时,也好趁早让这数万青壮绝了念头,投降寻个生路。”

    傅燮闻言颇为犹疑,却是不免劝谏:“君侯,此辈皆是邪教妖人,四五万之众便是降了,朝廷又如何能容?如今已然是战局末尾,怕是要杀了立威的。”

    “这种事情自然有我和皇甫公还有中枢讨论,你就不要掺和了。”公孙挥手催促。“速速去做!”

    傅燮不敢多言,当即率众打马而去,招呼其他人去呼喊张梁去了。

    “君侯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等傅南容一走,娄圭便不由再度叹气。“便是东郡时初见心存震动,如今一而再再而三,也该适应了。况且,将来这样的事情怕是越来越多,哪里是能一一救得过来的?”

    “既然当面,且试一试嘛。”公孙依旧面无表情。“再说了,如今局势跟之前还是不一样的,东郡时黄巾尚在势头上,彼辈心存刚烈之意也是寻常;清河畔那两万人,多少是有为了张角殉葬之意……如今呢?若是张梁也死,黄巾烟消云散,他们又怎么会纷纷为之赴死呢?为谁死?黄巾起事不过数月,哪来这么多忠臣孝子?”

    娄圭缓缓摇头,却也不再多劝。

    片刻后,前方某处一阵骚动,一个黄天大旗和一个人公将军的大旗同时举起,然后两个大旗便齐头并进,居然是直接往形象显著的白马义从处杀来。

    很显然,这是张梁听到了喊话,然后根本想都没想,便下定决心要来会一会公孙这个赵国故人了。

    公孙抬头示意,韩当即刻引五百余白马义从飞扑出去。

    没有金鼓,甚至喊杀声都有气无力。但见到此处举旗,无论是黄巾军还是汉军全都骚动了起来,黄巾军试图来援,汉军骑兵则一边阻隔一边试图过来斩杀张梁,夺取这最后一个大战功……双方一时全线混战。

    但很快,随着五百新近重编的白马义从迎头撞上那两杆大旗后,原本就疲惫不堪的两军便各自重新沉寂了下去因为那两杆标志性的大旗几乎是瞬间被推倒。

    而须臾后,那两面大旗更是和被捆缚着的张梁一起,被傅燮、韩当一起送到了公孙身前。

    “果然是昔日故人。”娄圭迎面而上。“只是清减衰老了不少,我家君候……”

    “见到我如何不拜啊?”马上的公孙忽然眯着眼睛打断了娄圭的言语。“当日我为县令,你在霞堤见我时尚且以大礼相拜,如今我为五官中郎将,又持节而来,你却为阶下囚,为何不拜啊?”

    “昔日之拜,正为今日不拜!”隔着七八步远的距离,张梁头裹黄巾却发髻凌乱,然后双目充血一脸憔悴之意,却依旧直身昂首相对。

    其人虽然语气和缓,到底还是有几分气势的。

    “我明白了。”公孙缓缓点头。“既然你赴约至此,我也不会食言,你要如何去死?”

    “若是可以,还请故人以弓弦代白绫,留我全尸。”张梁叹气道。“此事若是别人来做,怕是要摊上一个勾结黄巾的嫌疑,可故人覆灭我黄巾数十万,杀我二兄,逼死卜已,手刃波才……想来应该是不必在乎的。”

    不待周围傅燮、娄圭等人来劝,公孙便缓缓颔首:“我还不至于失信于人,义公,你来……”

    “算了!”就在这时,倒是张梁自己忽然低头叹气道。“落到如此下场,何必还要强装英雄做凛然姿态?请斩我首吧!”

    “为何?”公孙当即蹙眉。

    “我观故人存有些许恻隐之念,既如此,不妨杀我后让属下持我首级招降一二,或许能多活几人。”张梁依旧从容。

    公孙默然颔首,旁边傅燮、娄圭也各自无言。

    韩当随即抽刀,而张梁此时却忽然又有了怪异举动他先是转身向南而站,然后不等韩当过来,却忽然又转向北面,最后,一直都没有失了体面和从容的他倒是忽然失措流泪,反而让其他人措手不及。

    “故人之前如此从容,事到临头居然也怕死吗?”公孙当即不耐。

    “非是如此。”张梁泪流满面,语气惊惶失措。“我刚刚以大兄在南,想要面南而死,却又忽然想起,二兄与家乡陶俱在北面,又想要面北而亡……然而南北不得两全,败军之将居然连死都不能坦然相对吗?”

    周边众人一时沉默,便是傅燮这种视彼辈为贼所以没有半点好脸色之人此时也不禁肃容。

    公孙叹了口气,朝着韩当摆了摆手,后者不再犹豫,一刀而起,血溅三尺,不知魂魄该往南走还是北飞的张梁便就此丧命。

    杀了张梁,可以说这最后一战也算是有了一份交代,公孙百无聊赖,毫无战意,只是让傅燮持张梁首级还有缴获的两面旗帜去四处招降,他本人却干脆折返到不远处一处高地上,下马闭目养神了起来。

    而正如公孙以及娄圭所猜测的那样,张梁授首后,黄巾军当即丧失了最后一丝抵抗意图,然后确实有很多人选择投降,但也确实有很多人转身往漳河而走。

    公孙闭目以对,也是无可奈何下的一种应对方式了……面对着明显带着邪教性质,而且一开始就注定要覆灭的农民起义,身为世族子弟出身的一个将军,他自问已经做到了极致,最起码下曲阳那边卖到辽东的数万战俘可以让他问心无愧。

    而这个时候,按照东郡那次的经验和教训,闭目不看、闭嘴不言,并给这些人自由选择的机会,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他说了算的。

    “君侯!”关羽忽然引数骑来坡前汇报。“我在黄巾贼中见一故人欲投河而去,本想喊他来降,他却不应,想来是我位卑,言语不得其信重,便只入阵好将他绑来,带到此处请君侯承诺一句……”

    公孙微微睁开眼睛,却是噗嗤一笑:“王道人,你本就是我安插在张角身侧的间谍,如何也要为黄巾赴死啊?”

    被捆缚着放在地上的王宪王道人,闻言也抬起自己那张猪腰子脸强笑起来:“将军不要取笑,更不要污我清名,我何时为将军做过间谍?”

    “君侯!”关羽拱手而言。“王道人必然是常年在张角身侧,以至于被邪教蛊惑了,请念在其人行事多有可取之处,赦免他一会吧!”

    公孙微微颔首。

    然而,不等这位五官中郎将配合这关羽准备救下此人时,这个全身捆缚,只能在地上勉力昂首之人却已经干脆大声答道:

    “张角固然妖道,太平道亦是巫道,可我太原王宪也是妖邪之辈,皆世所不能容之物!今日死前能见到诸位故人,并与诸位相辞,已然足够了!还请君侯与诸位故人成全!”

    我是恳求成全的分割线

    “宪自邯郸别,不复闻也。数年,太祖伐黄巾于广宗,将克,夜宿于营中,忽梦宪。其欲梦中白太祖曰:‘今夜黄巾将往漳水,可断之。’太祖问曰:‘君道人,与张角素往来,何以告吾?’宪复应:‘天下惶惶,定人心者在君不在角,且夫天下相争,无辜者众,愿君长以仁念怀之!’太祖醒,尽发骑兵于漳水,获张梁首,遂平黄巾。”《旧燕书》.方士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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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草木黄落兮雁北飞(下)

    公孙沉默以对,因为他几乎立即就明白了王道人的意思。

    一方面,这个人虽然出身太原王氏,但却容貌丑陋,自少年便绝了仕途,所以只能学些旁门左道,然后流落江湖,无疑是个典型的不为世人所容的歪门邪道。

    另一方面,王宪虽然于造反什么的无所求,但黄巾军和太平道却依旧给了他生存的价值与做人的尊严。

    而眼下,黄巾军要覆灭了,那些愿意尊重他,甚至可以说需要的人也要没了。如此情状,与其苟延残喘于容不下自己苍天之世,倒不如陪着这些需要他的黄天之民一起上路……恰如数年前邯郸往邺城路上那般。

    一念至此,公孙心中不由微动……他哪里还不明白?实际上,当数年前一众人从邯郸一路往南,路遇流民之时,这王道人便已经做出了今日的选择他和所有人分道扬镳,孤身向北,选择了以太平道人的身份融入流民之中。

    那一日,自己没有拦住对方,今日之事便已经注定了。

    “给他松绑。”公孙挥手示意,然后复又正色询问道。“可有什么交代?相识一场,必不负所托。”

    “并没有!”被解开绳索的王宪先是恭恭敬敬朝公孙、娄圭、韩当、关羽等故人团团行礼,以示感谢,然后坦然言道。“诸位皆是做大事的人,一介邪道,无牵无挂,何言托付?非要问我,无外乎是希望诸位勉力加餐,保重身体,如此而已。”

    言罢,其人头也不回,直接扶着头上黄色抹额,便转身往北,踉跄而走……相比较于数年前在邺城北面的身影,倒是坚定了不少,甚至居然有几分急促的感觉。

    王道人这个人虽然向来有些疯疯癫癫,但其人废物到人畜无害的地步,更是难得有几分行善之心,故此,眼见着他如此坦然赴死,倒是让关羽、韩当、娄圭等见惯了生死之人纷纷有些震动难言。

    公孙端坐在小坡上的马扎上,目送对方消失在纷乱的河畔中,却是再度闭眼。

    不过,稍待片刻,忽然又有牵招来报,说是有擒获的一个黄巾军小帅自称故人,请见君侯,已然缚来。

    有王道人的前鉴,公孙倒也认真了起来,但等他睁开眼睛,看着地上被捆缚着的人却又一时蹙眉:

    “你是何人,为何要妄称我的故人?”

    此言一出,送人过来的牵招干脆拔刀,就要在此地了结这个胆大包天之徒。

    “小民不敢称大将军故人!”这个相貌平平的中年黄巾军小帅赶紧双膝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却又狼狈解释起来。“只是若非如此,实在是难见大将军的面,问清楚我弟的下落……”

    公孙依旧糊里糊涂,但韩当却立即明白过来,直接抬手用刀鞘挡住了牵子经。

    公孙见到韩当的反应,也是登时恍然大悟,却又旋即勃然大怒,居然直接起身将座下马扎整个狠狠砸到此人面上:“你也有脸问你弟弟的下落?!若非是你做了贼,贾超何须去死?!”

    地上这中年人,也就是贾超之兄贾平了,被硬生生砸了一下,却恍然未觉,只是以头抢地,宛如在回应公孙的质问一般,又宛如喃喃自语:“如此说来,那日独自荷旗往广宗城下送死的,正是我弟了?乡人们都说像,我还不信……”

    贾超之事乃是公孙离开东郡后最是愤恨懊恼之事,此时他见到贾平在前,又如此窝囊,全无其弟弟半点风采,难得气血上涌,居然直接拔刀……不过,眼见着韩当突然扑通一下跪在贾平一旁,公孙终于还是冷笑一声,收起刀来。

    “不要再嘀嘀咕咕了!”收起刀后,公孙依旧气愤难耐。“看在你弟弟的面子上,自己回家去吧!”

    牵招虽然对贾超的事情不太清楚,但眼见如此情形,哪里还会犹豫,于是立即动手,便将贾平解绑。

    孰料,解绑之后,这贾平回过神来,先是就地叩首,然后却又缓缓摇头:“不瞒大将军,小民已经没有家了,而且我也不是不知道我弟一直跟着大将军做事……”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当黄巾?当日随便逃出来寻你兄弟便是!”这次当众喝问起来的,却是上前一步的娄圭,而娄子伯俨然是生怕这个不懂进退的人彻底惹怒了自家君侯,到时候让韩当更加难做,这才强行出头。

    “这位先生。”贾平惶惶摇头。“我家在安平钜鹿交界处,二月那时候忽然间满乡满县满郡之人都做了黄巾,我若不去当黄巾,如何能保住我妻子呢?她当时怀孕七个多月,而我之前的孩子又都夭折,如何敢逃出去?故此,乡中太平道人寻到我,以当日施符水给我娘、给我几个夭折孩子的事情,还有替我遮掩案情一事来做说法,强要我去做黄巾,我哪里敢拒呢?”

    娄圭为之一叹,却是回头偷看了公孙一眼,然后无力挥手:“速速走吧,回家带上你妻子儿女,去邯郸、邺城寻安利号,报上你弟弟的名字,让他们捎待着你全家便往辽东走……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贾平再度叩首,却也是一叹,弄的娄圭颇为无语。

    倒是那边牵招牵子经一时摇头,然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子伯先生,适才这人便说他已经无家了……”

    娄圭与旁边还在跪着的韩当对视一眼,忍不住头皮发麻。

    “当日大贤良师召集各地黄巾往广宗去,我们本地那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帅不想去,便拿捏着我将要临产的妻子,强要我来做小帅,领人去广宗……我不得不去。孰料半路上妻子难产,孩子生下来便是死胎,到了广宗,她思念孩子过甚,没几日也死了……我之所以苟且,便是想熬到事后再去寻我兄弟,若能见他成家立业便也知足了。”贾平言至此处,不由泪流满面,只能连连叩首。“其实,当日乡人都说城下死的人是我兄弟,我便猜到了一二,只是不敢信而已,今日知道了,也没有挂念了!”

    “那便去吧!”公孙听得心里发堵,只能扶刀转身过去,然后背身催促了一声。“何必在此处絮絮叨叨个不停呢?”

    “还是要谢过大将军,还有这位韩统领的恩德。”贾平依旧泪流不止,兼叩首不止。“若非两位,我们家中人早在七八年前便已经死绝了,而且我在广宗也打听到了,那马老公也是大将军杀的……倒也不亏了!”

    言至此处,此人再度伏在地上对着身前诸人挨个叩首,然后才起身往北而走。韩当站起身来,往北跟着走了两步,终究是垂头丧气的停了下来。

    而看到事情告一段落,候在坡下的刘备也拱手上前:“兄长,适才我……”

    “又是故人吗?”公孙头也不回的质问道。

    “正是。”刘备勉力干笑道。“兄长在邯郸有所履任,此处故人多一些也是寻常……我已经问清楚了,此人自称是前赵国佐车副史李明李易之……言之凿凿,未必是虚。”

    公孙依旧背对众人,面南而叹:“这倒真是故人,董公仁也曾与我说过,当日乱起,他确实是去投了张角……实际上,张角在河北经营日久,他当日一举事,这周边郡国便十室五空,便是褚燕,若非我及时赶到,怕也是要从了贼的。”

    “那……要不要见一见?”听到同僚如此秘辛,刘备愈发尴尬。

    “我也不知道。”公孙依旧头也不回。“若是担心被随意杀了,借故人之名请降,念在昔日缘分上见见倒也无妨,就怕也是来辞行的,那便难堪了……”

    刘备低头不语。

    “然而,事情反过来一想,”公孙继续冷笑一声道。“若是请降,其实见与不见都无关碍,可若是辞行,又怎么能因为难堪而不见呢?”

    刘备在坡下缓缓颔首,却是直接退下,须臾后,便直接引着一个头裹黄巾之人过来……因为直接解开了绳索,故此只让他在坡下遥遥立住。

    公孙长呼了一口气,让自己暂且忘掉贾超之事,复又收敛表情,这才回过头来,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向了李明:

    “如此说来,你也是来辞行的了?”

    李明是郡吏出身,相较于之前贾平的絮叨,言语和礼节中自然干脆了不少,其人当即拱手而拜:“然也!若是别人在当面,自然无须多此一举,可君侯当日曾实际主政赵国,多少与我有一两分君臣之实,而那一两年也是下吏过得最痛快的日子,不能不来告辞。”

    “你终究是郡吏出身,为何一定要……”公孙欲言又止,只能以手指北。

    所指之处,漳河深不可测,又隐隐有哀泣之声顺风而来,只是公孙心中有所觉悟,所以早早避开河畔,刻意选到了这么一个较远的地方,这才省的去看清彼处情形而已。

    “当日,国中佐车吏王冉君侯还记得吗?”李明并未直接作答,而是反过来问了一句。

    “自然记得。”公孙失笑道。“王冉王启明嘛,当日便是你二人辛苦守着满是荒草的郡寺,我第一次进去直接栽了一跤……也因为此事对你二人印象深刻,他年长一些,你年轻一些,对不对?听董公仁说,当日他也投了黄巾?”

    “难得君侯记性如此之好。”

    “我倒是不想如此记性好。”公孙再度嗤笑一声。“他在何处啊?”

    “死了。”李明微微叹道。“就是刚刚,我和王冉一起随人公将军作战,我有些胆怯,故意落在后面避战,他却因为向来感念人公将军的知遇之恩,所以冲锋在前,于是被君侯的白马骑兵一刀砍了脑袋……说起来也是他自寻死路,君候的白马义从别人不知道他难道不清楚?总之,王君确实死了,我当时正在逃窜,回头一眼,看的清清楚楚。”

    “如此说倒是怪我了?”公孙不由负手再笑。“居然对故人刀兵相见。”

    “君侯不该有如此念头!”李明忽然面色一肃。“两军交战,你死我活,胜败之后,身死族灭本就是咎由自取,将军可有怀仁之心,却不可自责之念!至于启明兄之死……乃在于我……是我当日误判形势,力劝他随我一起投奔人公将军,以至于与君侯这般人物沙场相对,然后今日又是我临阵退缩,不能与之同死!”

    “你的劝谏,我确切的收到了。”公孙当即颔首。“一定会谨记在心。”

    “那就好!既如此,明愿君侯早日宰执天下,主政四海,如此,将来像我和启明兄这类人,便不会再落到类似下场了!”言罢,李明一丝不苟,俯身大拜行礼。

    等他抬起头来,看到公孙昂然受了他一礼,不辞不让,便长呼了一口气,然后也整理了一下头上的黄巾,便同样兀自往北走了。

    漳水朦胧,有感于对方的劝谏,公孙不再故意避让,然而他扶刀立在坡上面北许久,却终究再无故人前来相辞。

    待到中午时分,阳光直射,秋风荡荡,自坡上往下看去,从身前到漳水数里的地方都一目了然,公孙亲眼所见,河畔处终于是平静了下来。

    换言之,自二月间到此,席卷了大半个天下的黄巾之乱到此为止。

    “君侯!”又稍微驻足了一会,褚燕忽然也亲自来报。“南面烟尘四起,好像是皇甫将军亲自引步卒来了。”

    公孙不以为然,稍微点了点头,便转过身来一边向南迎去一边从容吩咐道:“传令下去,务必在皇甫公到来前将战场打扫完毕,降卒收拢齐全。并告诉……告诉护军司马公孙越,说我曾有故人死在漳河畔,既然来此,让他私下替我稍作礼仪,临河做些许祭祀。”

    众人自然不敢怠慢,而关羽甚至直接请礼,说是要去陪护军司马一同祭祀……自然也无话可说。

    然而,公孙走下小坡,翻身上马,却又忽然怔住。

    身边诸将不解其意,也只好停下来。

    “我有私语说与子伯听。”公孙随即言道。

    众将不敢怠慢,纷纷老老实实往后退去,而随着一群义从隔开一片空地,唯一一个外人傅南容更是被挤到了上百步远,娄圭这才忍不住正色请言:“君侯请讲。”

    “不用试探皇甫嵩了。”公孙面色古怪,似笑非笑。“他必然不会反的,而且你我之试探此时毫无意义。”

    “这是为何?”娄子伯左右看了一眼,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黄巾匆匆不到一年,张角以邪道巫术拉拢人心,可浊河、清河、漳河犹自有这么多人因为各种缘故为他与黄巾赴死……汉室煊赫多少年?你觉得会有多少人甘心为它赴死?这个道理,别人不知道,最善把握形势的皇甫义真不知道吗?”

    娄圭抿嘴半晌不言,却又忍不住摇头:“如此说来,汉室倒是要巍然不倒了?”

    “非也!”心知将来事情发展的公孙连连摇头,然后直接勒马往等的焦急的傅燮处而去。“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绝对没多长时日了……愿为黄巾死者不也是半日就死光了吗?且暂观愿为汉室赴死者纷纷而死吧……我估计也就是往后两三年吧!”

    娄子伯思索片刻,咬牙跟上,而韩当和白马骑士们也纷纷再度启程。

    五百白马义从身后,兵戈深处,秋风正吹皱一条大河。

    诗曰: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

    咦!

    河畔连绵相辞去,今日方知我是我。

    我是秋叶落尽的分割线

    “秋,九月,太祖与张角弟宝战于下曲阳,大破之。同月,皇甫嵩临广宗,逢角死,与张角弟梁战于广宗,亦大破之。适太祖复将下曲阳兵至,梁愈恐,乃潜夜勒兵,驰赴钜鹿泽。二将立发兵,以步卒破城,行骑兵断梁于漳河,战至晡时,各大破之。斩梁。角先已病死,剖棺戮尸,传首京师。广宗累获首三万级,赴河死者五万许人。天下乃平。”《典略》.燕.裴松之注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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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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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介绍:
努力闻达于诸侯,以求苟全性命于乱世!作为一个遗腹子,公孙珣很早就从自己那个号称穿越者的老娘处获取了人生指导纲领。然而,跟着历史大潮随波逐流了一年又一年,公孙珣却总是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族兄公孙瓒不靠谱啊,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在线等!”“四世三公的袁绍快被我玩死了,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在线等!”“超世之杰的曹孟德和我师弟刘备要组成联军来怼我了,母亲大人你告诉我怎么办?”“那个……娘啊,最近司马懿领头给我上了劝进表,我心里挺慌的,你说怎么办呢?”“哦,凉拌啊?不许打扰您老人家挑儿媳妇玩后宫太后传?明白了,这次肯定听您的话,我从小就听话!”这是一个半土著的男人奋斗在大时代的故事!覆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覆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覆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