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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念     华缘到txt下载     华缘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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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    很冷,她能感受到自己僵硬的肢体不听使唤,即使她使出了吃|奶的劲,也确实成功地撑开了眼皮,但是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影影绰绰的,完全看不真切。

    耳边尽是繁杂的说话声,或轻言细语,或幸灾乐祸,或大声指责,或尖叫辩解,她听得稀里糊涂的。但有一点很确定,那就是自己从未听过这种奇怪腔调。可是诡异的是,当她放弃睁眼,转而集中精神努力去听的时候,她听懂了。

    尽管都是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一鳞半爪,但是她还是很快地意识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十分不妙。

    她投河了。

    因为与长嫂不睦,三番四次地被冤枉偷钱,这一回兄长虽然依然没有言语,神情却一脸怀疑与痛惜,明晃晃地将罪责安插在了她的身上。

    年纪幼小的她气愤难当,生平第一次鼓起了勇气,在天色微明之际离开了家,投河自尽。

    真傻,如果是她颜舜华,就不会这样做。又不是自己的错,居然傻乎乎地跑去跳河,想要以死来洗刷自己的冤屈,却忘了还有一句话叫做“跳进黄河洗不清”,死了也是白死。

    恩,不对,明明是她跳的河,为什么她会有种不是自己做的混账事的感觉?

    她有些浑浑噩噩地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既亲临其境,又放佛置身事外,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诞。

    她强迫自己费尽心思地去想,如果可以,恨不得抓耳挠腮甚至拍拍脑袋,但是她什么都没有想起来,身体冷冰冰的,就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就在她无计可施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凄厉的尖叫声骤然响起,直达苍穹。有人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她的身前,抱起她的身体,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小丫,小丫,我的儿啊,你这是遭的什么罪……都是娘的错,我的小丫手怎么这么冷?娘带你家去啊,你别怕,别怕……”

    尽管身体打颤得犹如风中落叶,悲痛不已的妇人还是抖抖簌簌地将她抱了起来,力道一点都不温柔,甚至还勒得她腰腹火辣辣地痛,但却让她感到莫名的委屈与心安。

    “娘,你把妹妹抱起来干什么?她早就死了,尸体都硬了,带回去要晦气全家……啊,娘你要干什么,颜昭明你还不快点过来!”

    “娘,您别生气,柔娘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只是……”

    一个面相俊秀的小伙挡在了妇人面前,任由妇人的脚不停地踢到自己的身上,一边护着妻女,一边劝慰着自家的亲娘,只是苦于笨嘴拙舌的,解释了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娘,你使那么大劲干什么?昭明的腿都要淤青了,你不心疼我心疼,天底下可没有打孝子的道理!”

    也不知道是真的怕伤着了儿子的腿,还是因为气急攻心所以发泄了一番力气也就没了,妇人终于是在邻居的劝说下停了下来,只是抱着女儿的双手却越发苍白,脸上也是涕泪横流。

    “哎,事情都已经这样子了,你还是早点让孩子入土为安吧,别哭伤了自个的身体。”

    “是啊,昭明他娘,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让人难过,但孩子都已经去了,你还有大丫二丫两个姑娘要照顾呢,节哀顺变吧。”

    “可怜小丫一个小娃娃,这么小年纪就……哎,谁想得到她一大早会一个人跑到河边去玩?真是可怜……狗娃子,下一次你要敢带你妹妹去河边采野花,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哎哎哎,娘,疼,疼,疼!别拧我耳朵了,我听话还不行吗?又不是我带颜小丫去玩儿的,你下死劲干什么?我,嗷嗷……”

    有几个三四岁的村童不谙世事,见到年长的狗娃又被他亲娘揍骂,全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一边拍手一边指着他喊“狗娃子长狗腿哩,快来看快来看”。

    嬉笑的行为立刻遭到自家长辈的训斥,村童们不一会就或害怕或丧气地耷拉下了小脑袋,偃旗息鼓了。

    “娘,您就听春花婶的话,别生气了。大妹跟二妹一大早就跟着二婶去了镇上,爹现在一个人在家,妹妹这样……我们还是赶紧背着她家去吧?”

    “就是,一大早就遇到这么晦气的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填饱肚子呢。娘你还不如趁早将小丫送到山脚下的乱葬岗,赶紧回家做饭去。我跟小妮儿能忍饥挨饿,可是爹还瘫在床上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饭吃,昭明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下地去,要不然全家就要喝西北风了。”

    颜昭明扯了扯自个媳妇的衣袖,示意她少说两句。

    方柔娘哼了哼,到底是看在丈夫的份上,没再拿死了的颜小丫说事。眼角的余光却看见自家女儿在吐口水,又将吮过的手指头往自己的袖子上擦,连忙将她往地上一放。

    “自己站着,吃吃吃,小心口水噎死你。饿了就给我忍着,你老爹老娘还没饭吃呢,一天到晚只会吞口水吐口水。哪天家里开不了锅我就先一脚踹死你,再找根绳子吊死在老颜家算了。”

    小妮儿被吓得嚎啕大哭起来,当即抱住了她的腿,“娘,不要踹死,不要吊死,呜呜,不要死……”

    “老娘还没死呢,死丫头你哭什么丧?不许哭,信不信老娘现在就踹你。”

    “柔娘,你说话那么大声干什么?吓到孩子了。”

    “颜昭明,你敢吼我?!你就不是个男人,老娘当年是瞎了眼,才会听信你的花言巧语嫁给你!”

    一个推推搡搡,一个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女儿任由拳头落在身上,满面通红一声不吭。

    “噗嗤,我宋招娣还是头一回知道绰号为‘闷葫芦’的昭明还会花言巧语。”

    “哈哈,有趣,昭明你可真是给我们颜家村长脸了,人家方姑娘不看脸就看上你的梦话连篇异想天开了……”

    “什么德行,都少说两句。”

    闹剧持续了好半天光景,终于有看不过眼的老人出声制止,而那面容哀戚的妇人则分出一只手来,颤颤巍巍地指了方柔娘半晌,终因心情激荡而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了好一会儿。

    “你别以为自己做的事情没人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你欺骗得了我那糊涂儿子,糊弄得了乡里乡亲,你别想瞒得过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如何,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脸色颓唐地收回了手,紧了紧怀中那个冰冷的身体,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颜舜华昏昏沉沉地感到了不舒服。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打到了脸上,自额头蜿蜒着流到了眼窝,又沿着鼻梁往下巴不断爬行。她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说话,不料一张嘴却是一阵停不下来的咳嗽,就像连肺都要咳嗽出来一般。

    周围吵闹不休的人群,霎时间死一般的静寂。

第2章 诡异

    ();    颜小丫投河了。

    尸体捞上来的当天早上,颜家宗祠的木槿花开了,远远地看去,成片成片的粉红,云蒸雾绕之下,极为娇嫩,也极为清艳。

    在所有人都以为颜小丫魂归地府的时候,她死了又诈尸,活了过来。

    这几天,平静的颜家村就犹如炸了锅一般人声鼎沸。

    后来人不断地向知情人打听,当时在场的村民们或得意洋洋或面带恐惧,却个个都应了要求一再讲述当时的奇景。

    直到又一个午时来临,前来探望的村妇们要赶回家去做饭,顺带牵走了自家攀墙爬树要一探究竟的孩子,颜家四房的院子才真正的安静了下来。

    “小丫,你还疼吗?让二姐看看。”

    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急急忙忙地将碗撂到了一边,也不去管剩余的一些药汁差点被打翻洒落,左手掀开了床上的被子,右手就要去摸妹妹的肚子。

    眼见那只白皙的小手就要窜进来,颜舜华无奈地睁开了双眼,“没事,已经不疼了。”

    “怎么可能不疼?你都被石头撞破皮了。乖,听话,让二姐看看。”

    “真的不疼……”

    颜舜华无语,那只热乎乎的小手终于掀开了她的衣服,摸上了她依旧有些红肿的腰腹,带来了些许酥痒。

    “二丫,快把被子盖回去,妹妹还病着呢,你别总是闹着她。”

    因为女儿的死讯与复生,妇人这几日哭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惨烈。大悲大喜之间,不过几日光景,人就老了一圈似的,两鬓悄然染上了银霜。

    “小丫还困不困?娘再陪你睡一会好不好?”

    “娘,你在这里妹妹才睡不着呢。我们的床那么小,你根本就睡不下。更何况你还总是哭,她就算睡着了也要被你给吵醒。”

    颜二丫一边说一边脱去外裳,“妹妹别怕啊,二姐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看着床前的母女争先恐后地要来给她**,颜舜华有些哭笑不得,“我不困了,想一个人躺着。”

    如果不是因为身体酸软无力,一直反反复复地发烧,她早就跑到外面去一探究竟了。

    这几日,昏昏沉沉的她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了颜四房的大致情况,对于自己莫名其妙就来到的这个地方却一无所知。

    颜家四房的主母颜柳氏与二女儿争执不下,最后都留在了屋子里,一个温言软语,一个插科打诨,殷殷切切地哄着她入睡。

    颜舜华无奈地挤出了一抹笑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们说了几句话,这才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继续睡觉。

    白天很快就在昏昏然中过去了,当夜色降临,颜舜华的温度终于是平稳了下来。虽然仍旧不被允许到家门外去溜达,颜柳氏却也终于让她下地走动了。

    在颜二丫的陪同下,她饶有兴致地将整个家里里外外都走了一遍,得出了一个结论——颜家四房,谈不上家徒四壁,却也看得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家境殷实的人家。

    当然,跟富裕虽然沾不上边,目前看来,却也暂时不愁吃喝就是了。

    尤其是,他们家的房子很大,大概占地有四百平方的模样,勉强可以分为第一进与第二进。

    第一进住着已经成了亲的四房长子颜昭明,及其妻子方柔娘,还有三周岁的女儿颜小妮。

    因为对这个长嫂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因此颜舜华只是随意地转了一圈,就由颜二丫扶着走了回来。

    第二进主卧住着父亲颜盛国与母亲颜柳氏。东厢房由大女儿颜大丫居住,西厢房则是由颜二丫与颜小丫共同居住。然后便是书房、厨房、客房、杂物房、地窖之类。

    她去主卧拜见了颜盛国,对方正手执长卷在看着什么东西,让她眼热得很。

    只是他虽然双腿残疾半靠在躺椅上,看起来却很有些沉默寡言不怒自威的样子。初来乍到,她压根就不敢造次。

    因此父女俩没说几句话,她就被一句“好好养伤”给打发了出来。

    原本就想这么一无所获地回去了,不料颜二丫却胆大心细,偷偷地带着她从一个狗洞里钻出去,然后蹑手蹑脚地绕路回到了屋后的菜地里。

    “小丫,二姐对你好吧?就知道你天天躺在床上憋坏了。等你真正的病好了,二姐一定天天都带着你出去玩。就算是赶集,二姐也不会再丢下你哦。”

    颜二丫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了看,这才微微地弯了弯腰,低头凑到了她的耳边,自以为小声地快速说道。

    “待会我们回去也要跟之前一样静悄悄的啊。只要娘不知道,二姐就有把握让大姐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去告发。”

    星空璀璨,夜虫唧唧,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正用得意的语气向她邀着功,清脆的嗓音让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暖呼呼的,犹如凉凉的初秋饮了一杯温开水,熨帖得紧。

    “恩,我会悄悄儿的。只是,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不用看,她也知道对方此刻一定是满脸的骄傲。

    孩子嘛,助人为乐,虽然违背长辈好像不太对,初心却不能打击,必须鼓励。

    “哎?都三天了,你不想大花吗?”

    “谁?”

    她还在疑惑中,就被颜二丫给往前推了推,“你该不会忘记你的好朋友了吧?我听娘说,大花最近几天都不肯好好吃东西,它肯定是想你了。”

    正说着,颜舜华就后知后觉地闻到了某种动物粪便的味道,接着,旁边的猪圈里便响起了一声声越来越热情的呼唤。

    她懵了。

    然后根据颜二丫绘声绘色的解说,她这才知道,从前的颜小丫是个每天天不亮就会爬起来,自己穿衣梳头,自己洗漱吃饭,然后便乖乖地去陪母猪的小孩。

    她最爱干的日常大事之一,就是对着猪圈讲故事。故事内容是什么,家里每一个人都有试图了解过,但是最后却没有任何人清楚地知道她在讲什么。于是便不了了之,成了颜家四房的一个不解之谜。

    颜舜华完全想象不出自己对着一头母猪情有独钟约会不辍的样子,更别提此时此刻让她天马行空自言自语地给弓着身体哼哼乱叫的大花讲故事了。

    于是乎,第一次外出的她深深地郁卒了,直到姐妹俩偷偷地回了家,上了床安歇的她也没能从这样的打击当中回过神来。

    “我去跟大姐挤,免得睡觉不老实压到你。小丫,你要快点好起来哦,到时候二姐一定会带你出去玩儿的,乖,闭上眼睛。”

    颜二丫帮着她脱去了外裳,然后将她从头到尾都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不管怎么样,既来之,则安之。

    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不想跨过去解决问题的人。

    她还是赶紧地养好身体,然后再来考虑如何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颜舜华杂七杂八地想着,在自我催眠下思绪很快就重新昏昏沉沉了起来。可是就在她快要沉入梦乡的时候,她却突然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脸色青白,两眼直翻。

    更加诡异的是,她突然凌空飞起,没有任何支撑地漂浮在半空!

    不,说是漂浮并不准确,还不如说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将她提离了床铺,让她无法说话,更无法呼吸!

    她拼命地用手在空气中扒拉,两腿狂蹬,却没有抓到也没有踢到任何东西。

    气息渐弱,在神智模糊之际,她隐约听见了一个尖细的嗓音,然后便被扔破布似的狠狠甩到了床柱上,痛得就如一只刚入锅的龙虾……

第3章 煎熬

    ();    当颜舜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饥肠辘辘,却满嘴药味。

    “娘,娘,小丫醒过来了,你快点来看看。姐,药煎好了没有?小丫醒了,她醒了。啊,不对,不能立刻吃药。小丫,二姐去给你盛碗粥来。”

    颜二丫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闺房,又在颜大丫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盅走动的时候瞬间掠过,“姐,你快点,药必须趁热喝!”

    房间里头,刚刚在打盹的颜柳氏正一时摸摸女儿的额头,一时又低头去抹自己眼角的泪水,坐了半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丫,来,二姐喂你喝粥。肯定饿坏了吧?你这小东西最不能挨饿了。”她吹了吹,将汤匙递到干裂的唇边,“啊。”

    颜舜华有些疑惑,饥饿却刻不容缓,让她暂时放弃了深究,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娘,你去睡吧,今天守了一整天,也累了。我跟姐陪着妹妹,你就放心吧,啊?”

    “是啊,娘,我把药端来了,柏大夫说了无大碍,只要这几天小妹乖乖喝药,喉咙的伤很快就会好的。”

    颜大丫将药盅放在一旁的梳妆桌上,跟着安慰了好一会,才将泪水涟涟但实在是疲惫不堪坚持不住的颜柳氏劝去了休息。

    “你个小没良心的,要是再不醒过来,娘就要像你一样晕倒了,真是急死人。”

    颜二丫一边埋怨,一边却细心地拿手帕帮妹妹擦掉粥渍,然后才舀下一口,还不断地嘱咐,“慢一点,没人跟你抢。”

    颜舜华摇了摇头,“饿。”

    “活该,谁让你这么贪睡的?这一整天我在边上怎么叫你都不醒!”

    颜大丫微笑,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两个妹妹一个投食一个张嘴。

    喝完粥,也吃完药,颜舜华才有机会接连灌了三杯水,准备喝第四杯的时候,却被两个姐姐一致阻止了。

    “一下子喝那么多水干什么?就连粥都不能多喝,乖乖躺着。”

    “哦。”颜舜华无可无不可地躺了下来,听她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家常,直到她似睡非睡,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这才倏然睁开了双眼。

    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意识模糊,但是她却很确定,当时房间里并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不会真的是见鬼了吧?

    想到这里,她寒毛陡竖,不一会却又失笑不已。

    她可不是会胡思乱想的人,想象的世界向来都对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敬谢不敏,如今又怎么疑神疑鬼起来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有鬼,那也一定是她心上住着的疑心鬼在作怪。

    颜舜华轻吁了一口气,重新闭上双眼准备入睡,却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庭院中传来了争吵声。

    犹豫半晌,她爬了起来,走到打开的窗户边往外探看。

    她的窗外正好种植着几株桂花,如今正值仲秋的开花时节,细细碎碎的金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黄昏的余晖笼罩着它们,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就在这静谧的馨香里,她听见了颜二丫的声音,有着气急败坏,更多的却是隐约的伤心。

    “不是他做的还是谁做的?爹爹不会这么做也根本做不了。村里头没有任何一个大人会对小丫动这个手,就算想做还得费尽心思地摸黑进来。嫂子那天被娘说了两句,当晚就赌气跑回了娘家。大哥肯定是因为这个事情心里不痛快,这才糊里糊涂地去欺负小丫!”

    “二丫,如果是大哥做的,他现在只会更加痛苦。失魂症也不是他愿意的啊。他已经够苦恼的了,你别这样,肯定不是大哥做的。”

    “我别怎样?他能做我还不能说了?他媳妇欺负自己妹妹不能帮忙就算了,还总是说‘柔娘是无心的’。现在十有**就是他自己欺负了小丫,难道也要来上一句‘大哥是无心的’?无心就能骂人辱人,无心就能打人杀人啊?那还要不要家法?还有没有王法了?!”

    颜二丫越说越气,少女的声音清脆有力,迅速穿透了小院,往四面八方辐射而去。

    “二丫,少说两句。”

    颜大丫柔柔地劝道,然后又去拉扯颜昭明,“大哥,你回去休息吧,小妹已经醒过来了,没事,你就别担心了。”

    “小丫原本就已经不烧了,要不是他失魂症发作跑到房里去掐人,说不定小丫现在已经活蹦乱跳地跟在我后面跑了。嫂子诬陷小丫偷钱,他一句话不说,现在居然妇唱夫随,前脚嫂子言语如刀往小丫心里乱捅,后脚他自己就亲自来补上一刀。这还叫没事?!”

    颜二丫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原本就睡得不安稳的颜柳氏也醒了,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

    弄清楚原委之后,她就让姐妹俩回去了,然后才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背,柔声劝道,“去睡吧,啊?”

    颜昭明胡子拉碴的,却只知道摇头,蹲着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里显得落寞无比。

    “哎……娘心里也是怨的。”颜柳氏擦了擦眼角,这几天,她哭的次数比以往几十年都要多,短短几日,就如老了十岁一般。

    “小丫是娘的女儿,她受了委屈娘心疼。可是你也是娘的儿子,你受了委屈娘一样心疼。不要说这不一定是你做的事情,就算是你无意中做下的,那也应该将罪孽报应到娘的身上。是娘没用,生你下来却让你患了这样的怪病……”

    颜昭明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娘老泪纵横,劝慰不住,终于忍不住也失声痛哭起来。

    颜舜华的小身子微微地抖动起来,尽管她的眼内全都是诧异之色,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哗哗哗往下流,很快就不由自主地哭成了一个泪人。

    直到外头的娘俩停止了哭泣,相互搀扶着离开了她的视线,颜舜华心里那一股挥之不去的怪异情绪才慢慢地消失了。

    那不是她的感觉,她能够分辨得出来,带着浓重的委屈不解与依依不舍。

    颜舜华弯下了腰,由于她下意识地想要掌控身体的反应,却压根就制服不了身体本能的占领,她的头很快地就痛了起来。

    她细细地回味着刚才心头突然喷涌而出的情绪,那应该是真正的颜小丫的,刹那之间对生的眷恋与对死的恐惧。

    许多往日的生活片段突然闪现在了她的脑海,带着孩子的简单欢快与单纯明亮,最后却都化为了无法言说的委屈与绝望。

    那铺天盖地的情绪犹如狂潮一般瞬间就席卷了她的全部心神。

    颜舜华的两手死死地抓着窗棱,嘴唇被牙齿狠狠地咬破,鲜血一丝一缕地缓慢溢了出来。

    “谁?!”

    在煎熬之际,她仿佛听见了一声大喝,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冽与犀利,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然后再一次让她感到诡异无比的是,在暗香浮动的傍晚,伴随着少年人的声音,她的眼前却重叠起一片刀光剑影!

    尚未来得及惊呼救命,刹那之间,她的下巴与四肢就被莫名的力量给诡异地卸了关节,然后整个人“噗咚”一声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第4章 少年

    ();    颜舜华神智回转的时候,再次听见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她并未睁开眼睛,只是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娘,别哭。”

    “我的儿,你终于醒了?”

    颜柳氏慌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双眼红红地握紧了她的手,“有没有哪里痛?告诉娘,娘让你大哥再去找柏大夫来看看。”

    颜舜华试着绷了绷身体,发现关节已经被人给妥善接回去了,只是仍然有些微的痛感,她便也不敢再用力,尽量放松地躺着。

    “没有啊,娘,我好着呢,您别担心。”

    如果说第一句娘是她的下意识行为,以至于刚才有些别扭,现在这一声喊,却是颜舜华诚心诚意的叫唤。

    从此刻起,她颜舜华,就是颜家四房的孩子颜小丫。

    “小妹,你要是有需要,尽管使唤大哥,大哥,大哥都替你办到。”

    颜大丫在厨房忙碌着,颜二丫被提溜到主卧去聆听父亲大人的教诲,兄妹当中便只剩下颜昭明,讷讷几句,却涨红了脸。

    颜舜华朝着他笑了笑,“我饿,有东西吃吗?”

    “有,有,有,大哥这就给你端粥去。”

    他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房间,剩下颜柳氏在一旁慈祥地看着她,“柏大夫说你的伤是有人刻意而为,小丫你看到那人是谁了吗?”

    颜舜华一愣。

    晕厥之前的那一片刀光剑影再一次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

    虽然她看到的不多,但是却也知道,在那一刹那,在某一个地方,死了不少人。断肢残臂,刀剑铿锵,在狂风暴雨之中显得凄厉而狠绝。

    当时被金桂的馨香所包围的她,很清晰地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随狂风飘荡着,令人作呕。

    某个瞬间,仿佛有鲜血溅到了她的右手,湿热,粘滑,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凛冽杀意……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娘的乖乖,不要怕啊,娘陪着你,不要怕。”

    眼见她的脸色陡然苍白,贝齿也重新咬上了嘴唇,旧伤口又重新溢出鲜血,颜柳氏慌忙地安慰她,阻止她再想下去。

    这么诡异的事情,颜舜华这个亲身经历的人都说不清楚,恐怕就算说出来,对于颜家四房的其他人来说,除了惊吓,也无济于事。

    老天爷既然让她来到了这里,自然有它的用意。既然揣测不透,如今又何必庸人自扰?

    颜舜华自恍恍惚惚的诡境里脱身而出,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来,“我没事,就是饿得慌。娘,就快要到中秋节了,那些好吃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在闲聊当中,颜舜华已经知晓自己重生的那一日正好是八月初八,算算,今天应该是十一了。

    颜柳氏一愣,这才想起来过几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这几天因为小女儿的事情家里一直愁云惨雾的,所有人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我们小丫想吃什么?娘都给你做。”

    颜昭明端着粥进来,听见了也赶忙加上一句道,“小妹,娘要是做不了的,大哥去给你买。”

    颜舜华哭笑不得,对于他的有意讨好心下叹息,想起颜小丫的委屈与绝望,她眼神微冷,沙哑着声音道,“那大哥以后你赚的钱全都给小丫攒嫁妆吗?二姐说了,小丫今年七岁,现在没有好名声,将来恐怕很难有好姻缘。一生都让‘不干不净的偷钱贼’这八个字给毁了。”

    “胡说八道。你二姐是在吓唬你,让你乖乖地躺在床上养病,这才故意说蠢话来骗你的。娘的小丫是最干净的孩子,将来一定能找到一户好人家的。不要怕。”

    颜柳氏将她半搂在怀中,一边慢慢地为她喂粥。

    颜昭明被她那暗藏机锋的天真话语说得一愣,然后便是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颜二丫也才十岁,她虽然性子泼辣说话得理不饶人,但是上了学堂之后从来就不会胡诌这样的骂人话,因此他很快就联想起了自己的媳妇方柔娘。

    他虽然口拙,却并不代表脑子真傻,对很多事情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敞亮着。

    只是很多时候,他干了一天活回来,难免也有疲倦不想理事的烦躁心情,因此对媳妇的做法哪怕不赞同,也会下意识地选择了隐忍,同时希望妹妹们也息事宁人,以免再生事端。

    没想到,却因为这样,他的小妹就投河自尽,即使现在被救了上来,也是三灾八难的,总不见好。

    尽管他知道这八字脏话多半是出自媳妇之口,他却也不愿意相信她真的会这样肆意去散播流言,以至于让小妹的名节受损。

    要知道,这世间的女子,名节重于一切。这样的胡言乱语,不是在逼小妹去死吗?

    想到颜小丫此前的投河,颜昭明的俊脸瞬间血色全无,再也不敢深思下去了。

    眼见他神情痛苦,颜舜华便没再开口,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直到一碗见了底,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即使她真的为原主复仇,这样一笔烂账,也没法算在这个爱护妹妹却不得法的木讷兄长身上。

    终归是一家人,伤着骨头连着筋,她要是真的不依不饶,恐怕那个深爱家人的孩子也没法真正地安息吧?

    只是,有个人却必须教训一番。否则总是那样有口无心,颜家四房将来必定后患无穷。

    颜舜华眯了眯眼,在一瞬间,心里就绕过了无数心思。

    她向来是个极懒得动心思的人,胸无大志,这一世只想真正地放松放松,做一只快乐的米虫。

    但是既然惹着她了,那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击”的原则,敢将手伸到她身上的人,即使碍着关系不能给一刀斩了那爪子,她也一定要让那人的日子过的不那么舒服……

    “小丫好好地睡,娘就在这里陪你,不要怕啊,明儿一早肯定就不烧了,忍一忍。”

    两个孩子百转千回的心思并不为颜柳氏所知,颜昭明很快就离开去准备中秋物事,而颜舜华,也乖乖地闭目养神。

    这具身体恐怕是伤着根基了,所以才会受不住外界的一点点刺激,反复不定地发烧。她还是先将病养好了再说其他吧。

    待得夜深颜柳氏终于离去,前来换班的颜大丫也在一旁睡着以后,颜舜华任由思绪飘远。

    迷迷糊糊之中,小手无意识地将被子往上拉了又拉,直到完全罩住了自己的头,这才罢了手。

    在遥远的苦寒之地,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正困惑无比地看着前方的空气。那里原本什么都没有,但在黑暗之中,他却仍旧感到有什么东西覆盖在脸上,刚刚好遮住了他的双眼。

    有一点类似于被子,触感颇为粗糙,但却有一股刚刚晾晒过的味道,以及一束挥之不去的药香。

    他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将疑惑存于心中,暂时撩开手去,微微活动了一下身体。

    发现卸掉的关节被接回去之后已经确实无碍了,他松了一口气,然后皱着眉头喝下了面前那一碗药汁。

    苦的要命,可惜再无蜜饯可以去除那药味。

    他强忍着不适接连灌了两壶水,天色微明之际,往火堆里扔了一些沙土将火给灭了,这才拎起了地上的包袱,向着前方踽踽独行。

第5章 名字

    ();    颜舜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仿佛在不断地翻山越岭,白茫茫的晨雾笼罩住了四周,让她无论如何努力也看不清楚来路与远方。

    世界很安静,像是睡着了的大型动物,只是偶尔会甩甩尾巴,赶走扰人清梦的山风与雾气。

    她一个人在山路上走着,缓慢而又坚定。衣服早就被打湿,紧紧地黏在身上,冷得人想要簌簌发抖。

    也许是下过大雨的原因,原本就没有路的荒野十分的泥泞,她时不时就会差点滑倒,泥巴沾满了裤腿,偶尔还有调皮的小石头钻进她的鞋子里去蹦跶,让她苦不堪言,总是要停下来去清理。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那两只手却不是她的。

    虽然时间很短,但是她已经对自己的这具身体十分熟悉了。她的小手就如脸蛋一般,带着独属于孩子的那一种圆润与娇憨。

    可是正在清理石头的那一双手却不是这样的。

    修长得仿佛天生就是弹钢琴的好料子,指甲修剪得十分齐整,左手无名指的骨节处有一条明显的血痕,应该是被路边的枝桠或者野草藤蔓之类地划伤了,正汨汨地流着鲜血。

    她闻到了那细微的血腥味,甚至还有几不可见的抽气声。然后,她的视线微微下移,看见了一只布满了血泡的脚底。

    颜舜华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觉得那一定很痛,要不然她怎么会清晰地感到了水泡破裂之后的折磨?

    她蜷缩着身体,忍不住抬起右脚往自己另一只腿的腿肚子上蹭了蹭,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做梦而已……”

    “谁在那里装神弄鬼?出来!”

    诡异的梦境戛然而止,颜舜华倏然一惊,片刻醒来,望着头顶的洁白帐幔神思不属。

    她没有听错,是一个少年人的声音,清冽而又犀利,跟她之前听过的一模一样!

    难道之前她也是因为神志模糊所以才出现了像做梦一样的幻觉?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之前受伤是真的,少年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真的。

    颜舜华怔怔半晌,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翻来覆去地察看。

    没有泥巴,也没有受伤。

    想来想去,还是想不通。

    毫无头绪,算了。

    她收回了手,翻身面对着墙壁,打算忽略掉心底那奇怪的感觉,闭上眼睛重新入睡。

    只是,那独属于少年的声音却再一次响了起来。语气莫名,却能让人感知到,他那强烈的敌意已经被明显的惊诧所替代。

    “你是谁?”

    无端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的那一只小手,明显属于一个小女孩。

    白胖鲜嫩,像新鲜出炉的肉包子,软呼呼的让人想要一口咬下去。圆溜溜的指头覆盖着五片小指甲,粉红粉红的,极像木槿花的清艳无双……

    不是幻觉!

    颜舜华闻言瞬间睁开了双眼,然后诡异的情形再一次显现。

    她看见了。

    白茫茫的晨雾翻滚着,或高或低的山峰若隐若现,清风带来了湿土的味道,树木的清香也扑鼻而来,赶走了她所剩不多的睡意,精神很快就为之一振。

    “你,到底是谁??”

    少年的声音不依不饶地追问着她,颜舜华却满心茫然。

    不是梦。

    那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话。”

    少年的声音充满着急迫,颜舜华闭上了眼睛。

    一定是她睁眼的方式不对,所以才出现了幻觉。

    “有金桂的花香,你是南边人?”

    他能够闻到被褥晾晒过后残留的阳光味道,混杂着细微的药味与花香,就像昨晚曾经感受过的一模一样!

    颜舜华动了动,那股莫名其妙出现在周身的逼人气势只强不弱,她终于是重新睁开了眼睛。

    依然是漫无边际的晨雾,世界白茫茫一片,远方的某一个山峰尖上,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抹金色的光芒。

    “我……”

    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身边的颜大丫就醒了。

    “要起来吗?大姐帮你穿衣服,来。”

    颜舜华怔了怔,现实与幻梦一般的重叠景象立刻分开,呼啸着往左右两边疾驰而去。

    一息不到,那轮呼之欲出的红日就消失了,诡异的野外场景犹如潮水一般迅速地消退,清凉的山风与泥土的腥味也一并远离了她的鼻端。

    她与少年的奇怪联系也就此中断。

    “我自己穿就可以了。”

    她将心底潜藏的疑惑暂且搁置,慢悠悠地翻身起床,然后笨手笨脚地开始给自己穿上全套衣服。

    颜大丫也不上前,只是微笑着看她自己怎么弄,偶尔在一旁指点一下,或者顺手帮她捋顺。

    头发一开始也是她自个儿梳的,随意扎高成冲天炮的模样,将圆嘟嘟的脸蛋完全露出来,显得十分俏皮。

    只是可惜的是,这一回颜大丫虽然依然温柔地笑着,却很坚定地将她的头发重新打散,然后轻柔地帮她梳成双丫髻。

    颜舜华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摸了摸小脑袋上那两个十分对称的包包,很有些无奈。

    镜子照的不是很清晰,只是不用看,她也知道如今的自己肯定是十分的“古色古香”。

    “大姐抱你去庭院洗漱好不好?”颜大丫伸出了双手,却并没有强行将她给抱起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点头。

    “我自己能走。”

    颜舜华有些哭笑不得,十分坚定地拒绝了帮助,慢吞吞地推开房门到了院中,自行拿了杨柳枝,然后蘸了类似于牙膏的胶状物,认真地刷起牙来。

    洗漱完毕,姐妹俩便去吃早饭。

    颜二丫依然没有人影。

    颜柳氏见她目露疑惑,微笑着告诉她,“二丫一早去村塾了。小丫要快点好起来,届时也可以跟她做个伴。”

    颜舜华乖乖地点了点头,然后便继续扒拉碗里的饭菜。

    对于她这个很少吃粗粮的人来说,味蕾传来的味道着实有些奇怪。饭粒不够绵软,油少不说,还不是吃惯了的花生油,也不是她曾经品尝过的特别清香的茶油,而且盐似乎也放得有点多,咸了。

    只是有的吃总好过没得吃,更为重要的是,这些食物终归也不是让人完全难以下咽。因此虽然仍然不习惯,颜舜华还是吃得很欢快。

    一家人吃过早饭,颜盛国照旧是去了书房,颜昭明则一声不吭地出了门,下地去了。

    颜舜华原本是坐在小矮凳上,看颜柳氏与颜大丫打络子的,只是初感新鲜,没一会儿就无聊起来,两眼放空,神游天外。

    那两株桂花今年开得极为旺盛。远远地看去,满树金黄,细细碎碎的阳光洒落在上头,就连那芳香也仿佛变得耀眼起来。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视线一直在金桂上流连徘徊。

    “果然不是幻象。告诉我你的名字。”

第6章 不妥

    ();    伴随着满院的馨香,少年清冽的声音再一次漂浮到了她的耳边,蜿蜒辗转的山路历历在目,让她怔怔然,接着便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舜华。你又叫什么?”

    “小丫,你怎么了?”

    她的忽然出声让颜柳氏吓了一跳,颜大丫更是迅速放下手中未完成的络子,跑过来将人抱在怀中。

    颜舜华浑身僵硬,与少年之间的联系再一次中断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她重生附带而来的后遗症吗?

    “我没事,真的,没事了。”

    她微低下头,敛去了眼底的震惊与疑惑,又乖乖地在小矮凳上坐下来,托腮看向那两株怒放的金桂。

    颜柳氏与颜大丫对望了一眼,忧心忡忡。

    “小丫,你想要去看大花吗?大姐带你去跟它玩好不好?”颜大丫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神色十分温柔地哄道。

    “哦,好。”

    她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任由对方牵着自己出了家门,绕到屋后的菜地旁。

    “看,大花在睡觉呢,早上大哥给它打了好多鲜嫩的猪草,它一定是吃得很尽兴。”

    颜大丫一直牵着她到了猪圈前边,这才停止了前进,“小丫想说什么就跟大花说,姐姐这就回去了,有什么事就喊一声,我听见了就立刻出来找你好不好?”

    因为从前曾经拿大花开过玩笑,颜小丫为此生闷气不理人的缘故,如今颜四房的人都知道在她要讲故事的时候必须回避,颜大丫虽然仍然不放心,却也不希望自己的小妹不开心,因此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颜舜华看着猪圈里头那酣然入睡的身影,深深郁卒了。

    她喜欢吃猪肉,但是真心不喜欢给猪讲故事啊!!

    “大花,你确定你不是天蓬元帅下凡吗?居然那么好享受,需要人类天天给你讲故事?”

    她在附近找了一根长草,伸进猪圈里去挠猪的耳朵,“我告诉你,想要听本小姐讲故事也不是不可以。从前的就算了,但是现在必须明码标价,一个故事换一只猪爪,同意了你就哼哼,不同意你就继续睡。”

    她调皮地将长草绕到了它的鼻孔处,灵活地伸进去挠了两下,大花浑身一抖,“嗷嗷”着一甩脑袋站了起来,动作敏捷地压根就不像一头猪。

    颜舜华笑眯眯地捏着草茎在空中划来划去,看着大花在猪圈里东奔西跑,心情不禁大好。

    “对,使劲跑,这样你就能减肥了。长这么胖,嫁不出去怎么办?乖乖,你要加油啊,大花,我看好你哟。”

    那是一根约等于成年人手臂两倍长度的草茎,通身深绿,只有靠近她小手的那一端,隐约有一丝鲜艳的红色藏身其中,随着她不断地挥舞,而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耀眼的红流。

    “你几岁了,是哪儿人?”

    少年的声音又冷不丁地响了起来,在大花的嗷嗷尖叫声中显得突兀无比,吓得她差点扔掉了手中的草茎。

    “你这人怎么总是神出鬼没?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人吓人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颜舜华扔掉了长草,慢悠悠地往菜地那里去,语气不爽,双眼的神情却十分沉静。

    接二连三地出现这种诡异事情,就算解释不通,她本人不管是理智还是情感都惊诧莫名无法想象,也只能够顺势接下这个话茬。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都只不过是缘深缘浅而已。既然发生了,命运自然有它的安排,坦然接受迎面而上,将是解决它的最好办法。

    也许是她的话语有些咄咄逼人,让少年觉得有些许难堪,因此对方并没有立刻应答,而是停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才字斟句酌地重新开了口。

    “到目前为止,这种联系没法控制。”

    颜舜华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坐了下来,顺手还摘了一片宽大的叶子给自己扇风,“是吗?那也许在突然联系上的时候你可以试着闭上眼睛与嘴巴。”

    她的声音十分软糯,只是言语却透露着某种疏离与锋锐,让少年眉心微蹙。

    对方的反应太过平静,除了隐约的戒备与攻击,他没有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像小孩子。难道之前他看见的白胖小手是错觉?

    “我不管你是谁,但是容我提醒你,最好别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否则后果将不是你能够承受的。”

    颜舜华抬了抬眼,发现了曾经来探望过她的颜家宗妇武淑媛,正远远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便快速而小声地道,“谁知道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告诉我,想来你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

    他们的联系还在,她能够感受到,只是少年却没有回答。

    “小丫,你怎么在这儿坐着,小心着凉。跟大伯娘回家去,好不好?”

    颜小丫任由对方牵起自己的小手,慢慢地步出了菜园。

    “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感觉难受的话要告诉我们,家里会请柏大夫来给你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届时我们小丫也要去上学堂的。”

    武淑媛长得十分高大,腰板挺得笔直,尽管声音柔和面带笑容,却仍旧让颜舜华感受到了压力。

    这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人,不知怎的,见了两回,两回都让她联想起了军人的英武与爽朗。

    虽然融合了原主的一些记忆,但是因为岁数太小,加上原主天性羞怯,不喜八卦,除了跟在颜二丫后头玩耍之时偶尔听见一些大人的奇闻异事之外,基本上对村里村外的人事毫无印象。

    “恩。”

    颜舜华收敛了全部心神,乖乖地点了点头,并没有一般孩童的欢欣雀跃,看起来反而有些惴惴不安。

    武淑媛哑然失笑,“不用那么紧张,读书很好玩的。再说了,你二姐姐也会照顾你,一起上学的堂兄堂姐也都会护着你,小丫怕什么呢?”

    颜舜华低头作鹌鹑状,心里却颇有些无奈。

    她是不怕小孩子,也想立刻去读书了解一下自身所处的时代环境,但是如今她却怕这个精明的妇人会发现她的不妥之处……

第7章 共识

    ();    回到家,直到武淑媛与颜柳氏聊开了,颜舜华这才蹑手蹑脚地回了房,扑倒在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总得让人早日习惯自己的变化才好。

    一个小孩子接二连三地遭遇变故,性情大变应该是说得过去的吧?

    颜舜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还是摇头否定了这个设想。

    按照小丫的心性,就算大变那也是变得更为怯懦不愿与人交流才对,而不是换成她颜舜华喜欢到处溜达的性情。

    麻烦。

    不出门还好,颜家四房的人都溺爱她,就算感觉到了什么,也会下意识地接受她的一切改变。

    出了门熟悉的人肯定会看出来她的不同,却不一定能够忍下怀疑。天长日久的,她又不能总是伪装成天真无邪的小孩。

    “那个人……是不是姓武?”

    已经有些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地响了起来,让正在往下扒拉着衣服准备小憩一会的颜舜华瞬间黑了脸。

    她居然忘记了,暗中还潜伏着一个陌生人。

    “我说你还有完没完?偷窥一个女孩子脱衣服,这就是正人君子的所作所为吗?”

    她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拿过被子盖在身上,嘴角微翘促狭道,“吃你的烤肉吧,少年,别人家的事情少理会。”

    “放心,我只能够看见你眼睛看见的,听见你耳朵所能听见的,”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她是姓武吧?”

    长得真像!

    颜舜华不动声色地绕开了话题,“那是我家长辈,能文能武但是不代表就姓文姓武。先是问我的姓名,现在又来问我长辈的姓氏,自己却藏身暗中像只不能见光的老鼠一样,你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

    少年一时语塞,好半晌才郑重其事地道了歉,并放下了手中的烤鱼,“沈致远,幸会。”

    “哦,要是没有骗我的话,那的确是个好名字。‘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想来给你取名的人是希望你能够谨言慎行专注于自身的宏伟目标。既然如此,以后就拜托你在联系突然发生之时,能够全程无视我这边发生的一切事情。”

    颜舜华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直到将脖子以下的部位盖得严严实实的,这才闭上眼睛加了一句,“做为回报,我也会对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故事都当做看不见听不着的。”

    少年很想说自己并没有骗她,只是没有说假话并不代表就说了真话。最起码,“致远”并不是他的大名,而是他的表字。

    只是如今他尚未成年,这个由他祖父为他定下来的表字,并未在冠礼上公之于众,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能为他在正式场合所用。

    说到底,他如今对颜舜华还是有着深深的防备之心。

    哪怕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联系来得诡异飘渺,让他起了极大的兴趣,少年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隐藏自己。

    他恨不得立刻分析透彻,危险的话就将对方的一切言行动向都掌握在手中,无碍的话就尝试一下交流当做另类的修行。

    他如今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一个不小心,就会将自己置身于绝境之中。他不能不谨慎地应对一切突发事故。

    少年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只是中途还是出了几次不大不小的纰漏,虽然他都挺了过来,甚至查漏补缺成长地很快,但是失误就是失误。

    只不过,哪怕前路依然茫茫,他也有信心能够成功地活下来,保全自己,与此同时将所剩不多的势力发展壮大,以待来日。

    但没有想到的是,自以为行事日渐周密,却凭空突然冒出来一个能够与自己五感共通的人,看样子是个小姑娘,时而稚嫩单纯,时而老成狡猾,让他捉摸不透,颇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少年斟酌了一会,计上心来,“恐怕难以如愿。你之前是不是高烧不退?当时我明明没有受寒,却也浑身难受,犹如被人架在火上烤一样。想来我这边发生的事情,也会影响到你。”

    颜舜华睁开了双眼,看见明晃晃的烤肉自下而上靠近自己的脸部,浓重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垂涎欲滴。

    虽然她不曾真正地入口咀嚼,但是伴随着少年的狼吞虎咽,她却诡异地品尝到了那鲜美可口的味道。

    然后,她感觉到他在喝水,因为有什么清凉的液体仿佛灌进了她的喉咙,紧接着对方拿起了一方锦帕擦了擦嘴巴。

    料子出乎意料的柔软,被动“饱食”一餐后的她却再一次黑了脸。

    视觉、听觉与嗅觉共通也就算了,居然连带着非常私密性质的味觉与触觉也能够感受到来自对方的体验,这恐怖指数也太高了一点吧?

    要是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下去,那她岂不是很危险?

    虽然**有可能随时被少年侵|犯让她十分不爽,但是因为对方也是被动地介入这种状况,而她也会在同时不由自主地入|侵他的生活,所以无计可施的颜舜华也只能与束手无策的少年一样,无奈地选择接受。

    只是,从此前的共享体验来看,少年所处的环境显然比她糟糕多了。别说享受什么生活,就连个体生存也受到了外界极大的考验,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有生命危险一样。

    一个能够用得上好料子并且随时有可能被追杀的人,要么非奸即盗,要么非富即贵。

    哪怕真的是正人君子品行端方,对于她这个只想偏安一隅的人来说,少年显然也不会是一个好伙伴。

    偏偏到目前为止,就像他所判断的一样,他们之间的这种联系似乎真的是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任何地点都有可能联系上,任何时刻也都有可能会中断掉。

    颜舜华龇了龇牙,希望这种诡异联系不会是长期的。否则与危险人物长期沟通深入交流,多半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果。

    只是,拒绝合作的话,恐怕会比选择互相商量愚蠢的多。

    尤其是她目前正处于“内忧外患”的时期,要是不能妥善解决她与少年之间的问题,恐怕她也很难安心地塑造自己的新形象。

    让颜家村的人真正地接受她的变化,才是她目前最应该着眼去做的事情。

    她很快就理顺了其中的关联,然后单刀直入道,“你说得没错,之前你应该是被人追杀吧?当时我也在‘那里’。你脖子的瘀伤好了吗?哦,还有你四肢的关节接上去了没有?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痛得我要命!”

    敞开天窗说亮话?她也会。

    少年显然没有想到她真的会配合,因此稍微愣了愣,几息过后才又道了歉。

    哪怕并不是他的主观意愿,也不是她所愿意承受的,但是他们毕竟是体会到了彼此的惊惧与疼痛。

    尽管是被动的风雨同舟,却也不能否认,在某一种程度上,他们如今确实是患难与共。

    这是对话过后的两人,不约而同领悟到的共识。

第8章 促狭

    ();    因为此后与少年的联系一直未曾中断,因此颜舜华拒绝了颜大丫与颜小丫的夜间陪护,甚至在颜柳氏眼泪汪汪的时候,也在全家人的面前行走如风地溜达了一圈以正视听。

    “我真的已经完全好了。喉咙不痛,手不痛脚不痛,就连头也不痛了。”

    她夸张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又在原地蹦了蹦,手舞足蹈的样子逗得颜柳氏立刻破涕为笑。

    就连向来不苟言笑的颜盛国,也是满脸笑意,难得轻松道,“行,既然你想从此以后都自己一个人睡,就让你兄长他们重新给你二姐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爹!怎么可以这样?你还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呢?我不要一个人睡!”

    颜二丫不干了,立刻像炸了毛的小猫咪一样紧张起来,“小丫,你还小,一个人怎么睡?半夜三更尿尿找不到夜壶怎么办?你又不敢跑到外面解手。有二姐陪着你,不管你想干什么都不用害怕。魑魅魍魉见到我都要绕路走,绝对不敢招惹你。”

    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颜舜华虽然很想笑,却愣是一本正经地道,“二姐你睡着了就跟大花一样东倒西歪的,半夜老磨牙不说,还总是压到我,而且根本就叫不醒。”

    面对如此控诉,颜二丫迅速跑过来掐妹妹的包子脸,“二姐跟大花怎么能一个样?它又胖又丑又懒又能吃,二姐却能陪|喝陪|聊陪|玩陪|睡觉,对你再好不过了!”

    只是如此的义正言辞却换来了颜舜华的小脸紧绷。

    “二姐你说谎!玩儿的时候你常常一溜烟就没影了,好吃好喝也轮不上我呀。睡觉的时候你不磨牙就老说梦话,好几次都吵醒我了。人家大花就不一样,我跟它玩,让它别哼哼它立刻就安静了,让你别说话你却总是聊得越发起劲,根本就没大花好。”

    言下之意,她颜二丫还比不过一头猪?

    其他人都微笑着在一旁看好戏,就连颜二丫自己也是被妹妹的童言童语给气乐了。只不过她的睡姿确实不太好,偶尔也的确会磨牙跟说梦话,而玩耍的时候还真的会忘记了颜小丫身在何方,因此对于这些事实只能哑口无言。

    但是哪怕憋得满脸通红,却也输人不输阵,“反正我不管,我是你姐,你得听我的。我说了咱俩一起睡,你就必须乖乖地跟我睡。”

    颜舜华斜睨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踱到了颜盛国的旁边,扬起小脸,摆出了一个万分疑惑的模样,“爹,我还小,所以要听二姐的话对吗?”

    颜盛国微笑着点了点头,颜二丫在一边朝她做鬼脸,仿佛已经胜利在望。

    颜舜华不慌不忙地继续问道,“那二姐也要听大姐大哥的话吗?”

    “当然。”

    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颜盛国哑然失笑。

    颜舜华却掉头去找颜柳氏,“娘,大哥大姐二姐还有我都要听您的话对不对?”

    “恩,小丫说的对。”

    颜柳氏抱着熟睡了的颜小妮,抽出左手来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对于她的痊愈很是欣慰。

    颜舜华闻言这才看向颜二丫,两手一摊无可奈何道,“听见了没有,二姐?我们都要听娘的话,但咱娘从来都只听爹爹的话。刚才爹说啦,会让大哥帮你重新收拾一个房间。没办法,小丫只能自己一个人睡,要不然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了。”

    颜二丫虽然觉得不对,一时之间却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只能与颜舜华大眼瞪小眼,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看着幺女努力地扮作可怜兮兮的模样,双眼却透露着得意洋洋,而向来古灵精怪的二女儿却被绕晕了,只能够吃瘪悻悻然,颜盛国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最后还是由颜盛国拍板,从今日起,姐妹俩分开独自睡,想要一起的,必须经过对方的同意才能进入别人的房间。

    至于今晚,颜大丫是十分欢迎颜二丫前去打扰的。

    “你真的只有七岁?”

    颜舜华回到房间刚刚脱去外裳钻进被子,就听见了少年的发问。

    她此前的言语之间充满了促狭之意,看那个小姑娘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的样子,真的是让他大为疑惑。

    “沈致远,我为什么要骗你?再说了,你说你今年十三岁,我也不信呢。哪家的少年郎跟你一样,敢独自上路满山满林的乱跑的?也不怕有大虫蹿出来吃了你!”

    颜舜华打了一个哈欠,这具身体还是缺少锻炼,少年走走停停一整天,连带得她还真的是累了。

    “我自小练武,也经常跟着祖父到山里去打猎甚至下河去摸鱼,徒步翻山越岭并不是什么困难。”

    这是实话,因为出生之后身体虚弱的缘故,他的祖父从战场回来之后就将他亲自带在身边抚养教导。

    从他能跑能跳开始,就每天进行练习,五岁之后每年都带着他进山打猎,七岁开始则每年都下河冬泳。

    哪怕在那最痛苦的三年,他也没有忘记祖父的谆谆教诲,一如既往地锻炼学习,从不曾想过懈怠。

    颜舜华闭上眼睛,嘴角微微翘起,“脚底磨地全是血泡,手指也被划伤了,那么细|皮|嫩|肉的,还敢说自小练武?”

    少年并没有辩解,只是将火堆弄旺了一些,“明日我会早起加速前进,届时你最好不要到外边去。”

    “还要走多久?我们这样时断时续的联系,很不方便。”

    尤其是要处理个人事务的时候,真的是挺尴尬的。

    她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在方便的时候哪怕知道自己闭上了眼睛对方看不见,但是那明显的水声听在耳中还是让她囧囧有神。

    只是让她感到好笑的是,相比于她的些微不自然,少年显然更为羞愤。因为整整一天,未免尴尬,他都没有喝过水。

    直到如今临睡渴极了,他才打开了水囊,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然后也合上了双眼。

    颜舜华翻身面对着墙壁,慢悠悠地飞来一句,“提醒你一下,我是睡着了有点响动就很容易惊醒的人。不想让我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动静,你最好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哦。”

    换言之,千万别如厕……

第9章 高调

    ();    少年有没有听懂潜台词她不知道,最后到底怎么解决的她也不知道,反正颜舜华翌日起床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经再一次中断了。

    她赶紧搞好个人卫生洗漱完毕,然后欢快地跑去就餐。

    “娘,我吃饱了。”

    话音刚落,不待正在给颜小妮喂饭的颜柳氏开口,她又蹬蹬蹬地跑到主卧去,“爹,我现在去找大花玩,然后去村塾看二姐有没有专心听讲。”

    颜盛国正在看书,头也不抬地就应允了。

    然后颜舜华便像一阵风似的,从庭院一路飘荡到了屋后菜园。

    “沈致远,沈致远?”

    她一叠声地小声呼叫,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应答。

    直到静立了一盏茶的时间,确定他们之间确实处在“失联”状态后,她才逗弄了一会大花,紧接着悠哉游哉地向着学堂进发。

    一路上遇见了不少人,颜舜华都半低着头装作羞怯地溜了,被人逮住的时候则小小声地应答几句,然后摆出快要哭的表情来,直到对方放了她,这才飞快地跑开。

    虽然她很想立刻让颜家村的人知道,如今的颜小丫是个阳光开朗的人,但是为了避免造成反效果,让他们误认为她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颜舜华还是采取了稳打稳扎的做法,打算循序渐进。

    颜家村处在丘陵地带,往远处眺望,四面都是山峰,绵延不绝。总体而言跟少年旅途当中的高山相比海拔要低上许多,但是偶尔也会有那高耸入云的,挺拔如剑。

    颜舜华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一边在心里暗暗地咂舌,这可真是应了那句古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山的那边还是山,也不知道那些向往大山外面江湖的人,应该怎么走出去闯荡四方?

    想归想,脚步依然不紧不慢,走过绿意盎然的稻田,走过毗邻而居的屋舍菜地,然后沿着村里最大的河流玉带河逆流而上。

    直到走到一个岔路口,上了一个坡道,然后顺着记忆往左拐,前行数十米,她便看见了一片竹林,绿海涛涛,微风轻轻拂过,沙沙作响。

    就在这方绿意盎然生机勃发的天地里,有一座青砖绿瓦的建筑,古色古香地矗立在她的面前。里头整整齐齐地坐了十数位童子,不分男女,正在摇头晃脑地朗诵着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其中身着红衣的颜二丫坐在了第二排正中,背诵地分外认真。那清脆爽利的声音十分有穿透力,在一群人之中显得十分张扬。

    她并没有上前去打扰,而是盘腿坐在路旁的一株柳树下,着迷地听着村童们琅琅上口的背诵。

    时间如沙,在指缝间慢慢流逝,在微风徐徐之中,她那强制按捺惶惑不安的心情真正地沉淀下来。

    不管老天爷到底有何打算,她既然重生于此,自然有她的福分在。也许前行的路上将会荆棘满布,但是危机也代表了机遇。

    只要迎难而上,哪怕最终还是身死道消,她也比其他人多了一次机会,见识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体验到了更加深刻的喜怒哀乐,也不枉她到此地游历一遭。

    念头通达,颜舜华的心情十分放松,以至于身体姿势也流露出了成年人的开放自信来。尤其是脸上的神情,更是自然而然地显得恣意潇洒,让发现了她并在课间前来逮人的颜二丫一时之间陷入了怔忡之间。

    神思不属的两人都没有发现,在她们神游天外的时候,村塾的夫子也来到身边。年纪不大向来爱捉弄人的李举人戏谑心起,“再背一次《千字文》。”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不单只颜二丫从头背到尾,就连这个从来不曾进过学的垂髫小儿,也下意识地背诵起了天地玄黄,同样是全文一字不落。

    学生们都围拢而来,不少人议论纷纷。其中尤以调皮的狗娃声音最为响亮。

    “颜小丫是被鬼上身了吗?以前跟我说句话都吭哧吭哧的,现在嘴皮子怎么这么利索了?”

    “周鹏程你才被鬼上身了。你自己说话结巴,就巴不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满嘴豁牙,真是可怜可笑又可叹可气!”

    颜二丫也被自己妹妹的表现给惊住了,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被狗娃的话语给气得头顶冒烟,瞬间就如炸了毛的母猫一般,将颜小丫给护在了身后,双手叉腰反击起来。

    颜舜华虽然很想将她拉扯住,让她不要计较,但是看着身旁那位李举人炽热的眼神,瞬间浑身发毛,装鹌鹑一般低下了头,紧紧地挨住了颜二丫,心里却在暗暗叫苦。

    刚刚才说了要循序渐进,低调低调再低调。没想到一转眼就因为她自己的神游天外而出了岔子,高调得似乎不能再高调了。

    只是她的表现却让颜二丫愈发觉得妹妹被狗娃给吓坏了。因此很快颜舜华就听见了一连串噼里啪啦的乡村俚语从自己刚刚上任的二姐口中冒了出来。

    语速太快,词汇又太过佶屈聱牙,她听得不甚理解,但是从对面狗娃越来越狰狞的表情来看,显然颜二丫的骂功了得。

    “死丫头,有本事你就给我等着,我一定要打得你这‘两只鸭子’哭爹喊娘满地找牙!”

    狗娃捋起了衣袖,气势汹汹地就要上来干架,颜二丫却一反常态高风亮节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有本事我就在这等着,看你有什么本事敢揍我一个丫头片子!”

    颜舜华很想笑,颜二丫这是骂了人才想起来夫子就在身边。如今一反常态没有兴致勃勃地凑上去立刻开打,估计是想着激怒狗娃,让他出言不逊甚至是拳脚相向,这样就能够发挥小姑娘的优势将刚才的事情给遮掩过去。

    她想得没错,颜二丫确实就是这样打算的。而李夫子也一如她们两人所想的那样,在狗娃举起拳头来的时候一个眼风就扫了过去,轻哼了一声。

    原本这事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的是颜二丫却在暗中朝狗娃挑衅似的翻了一个大白眼,然后得意洋洋地比了一个“就知道你没本事”的口型。

    这一下就如捅了马蜂窝一般,狗娃是彻底地恼羞成怒了,原本停顿却尚在半空的拳头也顺着心意冲向了颜二丫的俏脸。

    颜舜华见状条件反射地往前跨了两步,绕到了前方。

    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全场傻眼。

第10章 挨打

    ();    狗娃被打了。

    鼻青脸肿不说,还被意外地磕飞了一颗门牙。

    打他的人,不是常常骂得他狗血淋头的春花婶,也不是总要与他针尖对麦芒的“两只鸭子”,而是总爱跟在姐姐后头羞怯地看着人玩耍的颜小丫。

    前几日刚刚投河诈尸,今日居然就已经敢揍人了。

    让人惊讶的是,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在场众人眼前一花,比同龄人总是高出一个头的狗娃就天地倒转惨叫出声。

    “小丫,干得不错。”

    哼哼,小丫果然是好样的!不愧是她颜二丫的妹妹!!

    看到自己的对手吃瘪,颜二丫当场就想拍手称快。在笑容绽放之时,好歹是想起了夫子还在身边,因此一把拉过了自家妹妹,将头搁在她的肩窝,极为轻声地说完,便隐忍着笑了起来,双肩微抖,颤巍巍地让看不见她正脸的人以为她是在哭。

    会哭才怪。她颜二丫的两颗门牙在六岁的时候没了,说话漏风被人笑话了好长一段时间,当年就是与周鹏程打架给对方拍飞的。这一回,总算是扳回了一齿。

    颜二丫的心理活动颜舜华不知道,因为当她下意识地握住狗娃的手腕并一个过肩摔将人给摔飞出去的时候,她就暗叫糟糕了。

    这一下,恐怕想不出名都难了。

    如她所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到半个时辰,七岁的颜舜华将十岁的狗娃周鹏程打了的消息就传遍了颜家村。

    以至于一个时辰之后,她挨完李夫子的训诫,并向包扎完毕依旧想哭却终究没有掉下眼泪来的狗娃道完歉,终于被闻讯赶来的颜昭明领着踏上回家的路程之时,遇上的村民们一个个都像看怪物一样地看向她。

    颜小丫,该不会真的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这性情大变,也变得太夸张了,就跟小姑娘一夕之间变成身手利落的汉子一般,让人心里突突直发毛。

    对于众人的回避,颜舜华都保持了沉默。

    反倒是颜昭明,挤出了几句话来安慰她,“狗娃骂人是他不对,还想打二丫就更不对了,小妹你帮二丫挡住了拳头,很好。”

    兄妹俩停在了颜家祠堂门前,木槿花依旧开得如火如荼,热闹繁华的景象衬托得门内的寂静无声愈发得庄严肃穆。

    她抬头疑惑地看向他,来这干嘛?

    “爹爹说不管对错,打人就是不对,让你到祖父跟前去领罚。”

    颜昭明敲了敲朱红色的大门,然后才低声道,“没事,小妹不要担心,祖父不会真打的。惩戒完毕大哥就背你回家,娘都将伤药预备好了,很快就会没事的,不要怕啊。”

    颜舜华抽抽嘴角,对于他的话不置可否。

    她独自进入祠堂,见到颜氏家族老族长颜仲溟的时候,正好看见对方坐在椅子上,手执一壶,给两个茶杯斟满茶水。

    “来了?坐。”

    颜舜华默不作声地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地走到椅子上,坐好,然后端起自己这边的茶杯,将里边滚烫的茶水吹了又吹,这才慢慢地饮尽。

    “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遇到旁人取笑辱骂我们颜家人,也会手起拳落将人揍个半死不活。”

    老人的语气轻描淡写,仿若自己年轻时候的火爆冲动与人干架只是吃饭喝水一样的小事,习以为常,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颜舜华抬头去看他,老人的皱纹非常多,犹如岁月雕刻的作品一般,在脸上留下了无法抹去的深刻痕迹。

    这位祖父,身体机能日益消退,精神却依然十分矍铄。

    她并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认真地听着他讲述那些过去的故事。

    “……由于那个时期战乱频繁,颜氏嫡支后来仅剩下了我一个孩子,族人对我疼宠无边,我的祖父虽然对我也慈爱,但是未免我长大之后成为无所作为的人,与此同时也对我十分严格。”

    颜仲溟给两人重新续上杯,这才看向安静听讲的孙女,心内暗暗称奇。

    虽然他很少走出祠堂,但他的消息并不闭塞。该听不该听的,颜家宗妇武淑媛都会让长房嫡长孙颜昭睿定期来告诉他。

    天真烂漫,却羞怯胆小,这是颜小丫给大家的一贯印象。

    可是如今看来,虽然一言不发,行走之间却并不胆怯畏缩。

    在这么端庄肃穆的祠堂里,对着他这个积威颇重的祖父,她居然稳如泰山,不管是身体姿势,还是双眼,都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害怕与符合年龄的好奇。

    这真的是从前那个四房幺女颜小丫?投河被救之后,性情大变到如此地步?

    疑惑自老人睿智的眼中一闪而过,他慢悠悠地饮了半杯茶,并不着急接下去说话,似乎话题到此为止。

    颜舜华很安静,在喝光了第二杯茶水之后,悄看一眼,见对方似乎陷入了回想,便也跟着放空了自己,任由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荡在早上所看到的群峰之中。

    有机会的话,真想去爬一爬那座看起来海拔最高的剑峰。如果能够用自己的双脚实地丈量就好了,肯定能够享受到不少野趣,就如少年翻山越岭之时所见到的壮丽风光一样……

    室内气氛一下子静谧无比,时间长了,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起来,让人呼吸不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半个时辰之后,见她依然正襟危坐,颜仲溟终于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今日的事情祖父都知道了。你拦下对方的拳头无可厚非,只是将人揍得鼻青脸肿甚至弄掉了门牙,这就太过了。杀人者人恒杀之,打人者心同此理,哪怕理由正当,也不可轻易饶恕。因此要请出执法藤条,抽打手脚各十次,你可心服?”

    颜舜华很想说她不服。虽然对于狗娃掉了一颗门牙的事情她感到十分抱歉,但是那是他自己蛮力扭动脸部撞到小石头才磕飞出去,可不是她的本意。

    至于鼻青脸肿,那是他活该。

    她是不介意他的快言快语,但是她那初步看起来性烈如火的二姐很介意啊。他自己先行挑衅,最后却骂功不够受了气,怪得了谁?

    身为男子,一言不合就想着靠武力解决,哪怕他如今还只是个小孩,也绝不能够坐视不理,免得将来颜家村多了一个暴力男,毁了某个美丽女子的终生幸福。

    颜舜华所不知道的是,当时她那刚刚走马上任的二姐,颜二丫,背对着她活灵活现地用口型无声地嘲笑了周鹏程,这才让对方恼羞成怒拳头落下。

    虽然她对于真相一无所知,但是并不影响她做出正确的判断。

    在摸不清这个时代的处事原则之前,她还是顺从多一些的好。如今她貌似就已经太过高调了,这一顿打无论如何都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

    念头至此,颜舜华便乖乖地从椅子上下来,跟在颜仲溟的身后到了专门惩戒族人的小黑屋里去,按照吩咐将裤腿高高挽起,然后又慢腾腾地伸出了双手,掌心向上。

    “啪”、“啪”、“啪”……

第11章 百忍

    ();    藤条迅即地被甩到了她的掌心,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伴随着她的抽气声,满十次以后就开始抽打她的腿肚子,清脆无比,却带上了某种诡异的沉闷。

    疼死了,比晾衣架的威力还要大。

    这个铁面无私的祖父,看来是个严于律己极重规矩的人物,一旦子孙惹事,绝不会手软偏袒。

    她敢确定,这老头是在下死力抽她。

    颜昭明肯定是从小到大都没有挨过罚,所以才对他的真打假打一无所知。

    颜舜华紧抿着双唇,满眼泪花,却愣是憋着,将生理上那无法控制的刹那软弱给憋了回去。

    直到次数总计二十,颜仲溟才停了下来,然后独自离开了。

    门被无情地关上,那突如其来的光线再一次地被阻挡在了外头,黑暗,寂静,还有就是手脚火辣辣的痛感。

    “挨打了?”

    少年的声音无端响起,颜舜华却闷声不吭,只是弯下腰,忍着疼痛,将裤腿一点一点地往下扒拉。

    她进来已经有一会了,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等她终于直起身来,视线范围之内,隐约能够看到前方摆着一桌一椅。

    椅子上空无一物,桌子上却摆着一根宽若成人拇指大小、长度大致一米的藤条。

    她在原地缓慢地转了一个圈,视线从整个室内绕了一周,除了墙壁上仿佛还有大字以外,就再也没有发现什么了。

    “家法?”

    少年十分敏锐,虽然他错过了此前的场景,前因后果也不清楚,但从颜舜华并未反抗,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口回答,便知道恐怕她如今多有不便。

    如果是遭遇歹徒,她不会如此安静不反抗。只有被长辈责罚,而又担心外边有人守候,这才始终保持缄默。

    他们是在抽打结束之后才联系上的,因此少年此时虽然也觉得手脚火辣辣的,但并没有被打之时的那种淋漓痛感。

    她的情绪很平静,并没有被打之后的委屈与愤怒,更别提什么歇斯底里的屈辱惊惧了。

    少年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环顾四周,眼尖地在一处草丛里发现了星星点点的野花。

    他快步走了过去,然后弯腰,伸出修长的右手,将其中他认为最好看的几朵采摘了下来,然后拿到鼻端嗅了嗅。

    味道极淡,但是仔细去闻的话,还是能够感受到它们的芬芳,细微的清甜,一如它们的微微绽放。

    虽小,却摇曳生姿;虽淡,却沁人心脾。

    颜舜华笑了,以至于颜昭明进来领她回家的时候,尤为诧异她的愉快心情。

    被打了也能含笑以对,他的小妹,似乎完全不像以前那么胆小爱哭。

    他没有想太多,在她藏起来双手并执意不要他背着回家的时候,也以为肯定是祖父手下留情了,并没有真的打,所以她不疼,也便由着她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回去。

    只是当他们回到家里,颜柳氏为她上药的时候,却哭得稀里哗啦的,向来温声细语的颜大丫,也是哭得梨花带雨不能自已。

    颜昭明正感到奇怪,就被午间心急如焚地赶回家来看望小妹的颜二丫给狠狠地说了几句。

    “大哥你真过分!小妹的手都肿得跟包子一样了,腿肚子也是绿油油红惨惨一片,你居然还让她自己走回来。敢情以后妹妹们受了什么委屈,到了你这里就什么事情都没有,连背一下回家也不可以,我们还要你这样的兄长来干什么?”

    “我我……不是……”

    “你你你什么,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还想抵赖不成?”

    “没没,小妹她……”

    “你别吵着小丫,一边去,有本事就去找嫂子没没没,看她会不会立刻上手收拾你,我是不管了!”

    兄妹俩一边争吵一边推推搡搡地去了书房,找颜盛国裁决去了。

    颜舜华趴在床上龇了龇牙,那药凉凉的,刚抹上去的时候很舒服,可是没一会却让被打的地方愈发地火辣辣起来。应该是为了驱散淤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在她的伤口上撒了盐。

    “娘,我厉害吧?不单只替二姐报了仇,挨罚的时候也没有大哭丢爹爹的脸。

    刚才也是自己执意要走路回家,让狗娃子知道我们颜四房的人威武不能屈,全都是好样的。他要敢再拎起拳头来欺负二姐,我还要摔他一个四仰八叉。”

    “我的儿,快别这样说,你还嫌你祖父罚你罚得不够多不够痛是不是?”

    颜柳氏泪水涟涟,被她说得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别凑上去。这一回是碰巧,下一回那拳头真的落到你身上可怎么办?狗娃子年纪也不大,快言快语,心地总归是好的,别放在心上。

    我们小丫是姑娘,要文静一点,不要还口,更加不要动手,好不好?大家都是颜家村的人,不管是在村里村外,相处就该一条心。”

    颜舜华瞬间牙疼起来。这个亲娘,要是妯娌全都是牙尖嘴利不让人的厉害角色,估计会被吃的连渣都不剩。

    主母性格三从四德,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当家的颜盛国是个甩手掌柜,顶梁柱颜昭明是个妻管严,怪不得一个方柔娘就能够将颜四房给搅得颇不平静。

    想到那个尚未正式谋面印象中却好吃懒**搬弄是非的长嫂,颜舜华的眉心几不可见地微微一蹙。

    “恩,我知道了,娘,下一次只要别人骂我,我都当做没听见,别人打我,我才打回去,绝对不会主动揍人的。”

    “不,就算是别人动了手,你也不能还手。毕竟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你可以大声呼叫,这样既不伤和气,又不会损毁名声。”

    见她不以为然的样子,颜柳氏抹去泪水,加重了语气道,“小丫,女人的名誉就是身家性命,绝对不允许有任何的闪失。在村子里,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还手,尤其是面对长辈的时候,听见了没有?”

    颜舜华无语,她又不是圣母玛利亚,能够百忍成仙。

    “娘,妹妹还小呢,您现在说这些她也不懂。”

    颜大丫温柔地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小丫,娘是为了咱们好。现在听不懂没有关系,你只要记着不要动手就行了。不管有理没理,打人就是不对。小丫最听娘亲的话了对不对?”

    颜舜华点了点头,然后歪着脑袋笑眯眯地道,“大姐,我不打人了,娘亲说的都对。以后狗娃要是还想要打我,打完左脸我就把右脸也凑过去,让他打个够。”

    然后照此处事,一生怯懦,将自己的所有幸福,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未来丈夫身上,赌那个白马或者黑马王子人品是否值得托付,赌自己的福缘是否足够深厚。

    赌对了,皆大欢喜;赌输了,满盘皆输。

第12章 蚂蚱

    ();    颜舜华的话语让颜家母女俩哑口无言,也让挨了骂返回来想要再次安慰她的颜二丫火冒三丈。

    “你傻啊,颜小丫,还真听大姐的。周鹏程他要是敢揍你,我就把他往死里整。”

    人未至声先到,火红身影自门外蹿入,力道不小地拍了她的小脑袋一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还痛不痛?听大哥说你都没哭。你以往老爱哭,怎么这一次不趁机大哭一场?要是你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来,保准祖父会心软。这一下好了,看你这么笑眯眯的,别人还以为你真的没挨抽。”

    颜舜华脊梁骨上窜起了一股凉意,在远隔千万里之遥的崇山峻岭之中,少年明显地全身僵硬。

    老虎的脑袋摸不得。

    即使是他的父亲,愤怒之极也不敢把手伸到他的头上来。可是这一回,他不单只莫名其妙地有了挨藤条抽打的事后体验,脑袋更是凭空却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他下意识地摆出了攻击模式,反应之快让感同身受的颜舜华哭笑不得。

    直到颜二丫急冲冲地赶去了村塾上课,她的身体才随着他的放松而自然起来。

    在颜柳氏母女离开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吐槽了一下他的大惊小怪,“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可不是每一回都像之前的那些小花一样让你闻之欲醉心情愉快的。那是我二姐,性烈如火,最是护短,无端招惹了她,可是要挨揍的。”

    对于她的胡言乱语,少年多少有些无奈。

    “你小小年纪,怎么说话这么促狭?招惹她的人不是我,很明显,她是嫌弃你不会哭泣博取同情,所以才拍你脑袋的。”

    颜舜华闻言趴着哈哈大笑。

    “沈致远,现在我的脑袋就是你的,我招她也就等于是你惹她。咱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非得分得那么清楚,到最后我吃亏你还不是得跟着一块倒霉?”

    少年笑了,从行囊当中拿出干粮,默不作声地往嘴里塞。

    他的吃相其实十分优雅,从容不迫,带着某种贵公子的风华无双。

    只是午餐进行了几息而已,颜舜华就呸呸呸起来,从床上利落地跳下来,找到茶壶猛灌了一肚子水,间隙还不忘抱怨。

    “你吃的都是什么啊?黑乎乎的,味道也太怪了,又腥又膻,同时居然还又咸又甜。”

    少年没有回答,尽管因为她的连续喝水,肚子已经有了饱意,他还是摒弃了那虚假的感觉,坚持咀嚼着嘴里的干粮。

    “沈致远,你别吃了行不行?味同嚼蜡,吃得我都想吐了。”

    她还是第一次吃到那么难吃的东西,原本就不习惯这个时代的饮食习惯,如今突然被迫品尝到这么怪异的味道,她的心理感觉非常不好。

    少年手指顿了顿,却依然沉默地用小刀将干粮切成一片又一片,连续不断地往嘴里投食。

    只是没有想到,因为下意识的抗拒,颜舜华的胃一阵翻腾,呕意上涌,没一会就“哇啦”、“哇啦”地吐了起来。

    五感共通,让他们犹如一体。刹那之间,就犹如同一个人,一边呕吐着隔夜饭,一边却又在不断地进食,而那食物,一个意识觉得不好吃却能够接受,另外的意识却严重抗议以至于根本无法下咽。

    那酸爽滋味,销|魂得少年脸都绿了。

    直到她呕吐完毕,又慢腾腾地将房间整理干净,两人都是出了一身汗。

    想到那让人回味无穷的味道,颜舜华打了一个寒噤,“商量一下,下次联系上的时候,你别再吃这种干粮了行不行?我真的闻到都想吐。”

    少年眉头微皱。

    “不能忍忍?这是最适合颠簸羁旅的易携食品,不好吃却也不算难吃。去到边塞的苦寒之地,味道会愈加浓烈,膻的更膻,咸的更咸。到时候,难道你让我在联系状态永不进食?”

    颜舜华无语极了。

    前世的她是南方人,但是对于北方的食物也十分热爱,可以说南北美食来者不拒。

    只是这么明显地混合了各种味道的重口味食物,她还真的是第一次吃到。味蕾所受到的刺激显然是太大了,压根就控制不住生理反应。

    而目前来看,她多半是处在南方,而少年,一路向北,显然应该是在寒冷的北方。

    “你到北边去,该不会是去从军吧?”

    她希望不是,而只是去游山玩水实地游历而已,这样的话,饮食条件应该不会那么苛刻。

    只是遗憾的是,她的希望落空了。

    “你真的不像是七岁。”

    有哪个七岁的农家小女孩,说话会如此的条理分明而又触觉敏锐,甚至胆子颇大诙谐促狭?

    颜舜华撇了撇嘴,对于他的回答很是失望。

    居然真的是去军营的。

    不管是长年驻扎训练还是去短暂见识一番,对于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要是经常联系上,即使是时断时续,军营的生活也会够她一番苦头吃了。这么一副小身体,真的能够经得住折腾?

    她表示严重怀疑,所以回话也就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忧虑,“你也不像是十三岁。”

    小小年纪去当兵,他不怕心理压力会将自己压垮,起码也得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吧?

    就不怕训练过度,以致将来长不高,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战争而瞎了眼睛断了手脚,甚至还会丢了性命?

    战争啊,古往今来总有男人热衷于此。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他们一旦投身其中,就会变得狂热无比。

    世界想要长久和平,在现代都难以在全球完完全全地实现。在如今这个时空,恐怕无异于痴人说梦。

    “还有什么要提前交代的没有?别模棱两可的,一次性都说了吧。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免得临到头来像刚才一样拖你的后腿。”

    她懒洋洋地趴在床上,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一般,就连中气十足的声音,也一下子变得软绵绵的。

    “除非有突发情况,否则我会注意在联系上的时候保持平静的。”

    最好还是不吃不喝不做任何剧烈训练。否则的话,恐怕还真的是有麻烦。她受不了,他也会被影响。

    颜舜华喃喃自语道,“有没有办法可以控制这种联系的发生?或者减少联系上之后对彼此的影响?”

    哪怕频率降低一些,联系的程度浅一些,恐怕他们也会好受得多,起码日常生活能够便宜行事。

    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他们仍旧没有找到可行办法。

    今日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再一次被动地亲身体验到,如果情况不加改变,两人真的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管愿不愿意,他们都将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第13章 鞭笞

    ();    也不知道是因为逐渐熟悉起来的缘故,联系不像最初两天那样的时断时续。

    小憩过后,少年开始继续翻山越岭,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方向感特别差还是真的地广人稀,走了这么几天,他仍旧在崇山峻岭之间打转,丝毫没有见到人烟的迹象。

    虽然双方都有了共识互通有无,但是两人还是默契地没有就一些问题交换意见。

    好比如颜舜华并没有具体问他要到达哪个地方,对方也没有再像一开始那样,坚持不懈地询问她的籍贯。

    值不值得相交,就目前来说,彼此都还算初步满意。因此,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他们各自都不着急。

    下午颜舜华几乎一直呆在了自己的闺房里,任由自己的视野内装满了草丛藤蔓与参天大树,偶尔还会被路过的野兽小小地惊吓一番。

    尽管知道眼前的景象就如海市蜃楼一般并不会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颜舜华还是感到了颇为有趣。

    只是当连续两个时辰都在徒步攀越的时候,她还是感到了视觉疲劳。少年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几乎算得上是一直匀速前进,犹如在自家的庭院里头一般闲庭信步。

    她深感无聊,跟人打了一声招呼,便慢悠悠地步出了闺房,打算去看看颜柳氏母女准备做什么晚饭。

    没想到的是,两人都没有在厨房,主卧与东厢房也不见人影。

    她回到桂花树下短暂地停留了一会,直到自己身上仿佛染满了花香,这才慢条斯理地往颜昭明夫妇住着的地方而去。

    刚刚步入第一进院子,尚未走到客厅,她就听见了下学回来的颜二丫那清脆爽利的嗓音,噼里啪啦地犹如一点就着的鞭炮一般,一路不带停歇地闹腾。

    “嫂嫂,您从前对我姐姐非打即骂就算了,她性子软却心宽,不跟您计较。您对我如何我也懒得说,大家心知肚明。但是小丫才七岁,连钱长得什么样子都不太清楚,您却三番四次地污蔑她偷了您的钱。

    敢问嫂嫂您嫁妆几何?这几年绣了多少件绣活卖了几钱?您应该不用我来给您道个分明吧?不拿着我哥赚回来的钱去贴补你那个所谓的玉树临风美若潘安的兄弟就好了。

    爹娘供神仙一样的供了您几年,生不了带把子的,算了,终归小妮儿是个好的。但您却成天嫌弃她是个女儿,总是说要一脚踹死她免得将来受拖累。常常言语上咒骂不说,心情不好还会背着大哥掐得小妮儿眼泪汪汪。”

    “我……”

    方柔娘大概是想辩驳,却被颜二丫的嗓音快速地覆盖了。

    “别急着说话,先让我把话完。嫂嫂您敢发誓没有经常拿小妮儿出气,没有背着我哥掐得她眼泪汪汪,没有在家里大人不在的时候当石头一样地使劲踹她?您发誓啊,有种你就当着满天神佛发毒誓。”

    颜舜华安静地进入了客厅,正好看见颜二丫小手一挥,斩钉截铁地道,“只要嫂嫂您敢发誓没有欺负我们三姐妹,更没有虐待小妮儿,那么我就相信您没有冤枉小丫。我立刻给您斟茶倒水磕头认错,并且主动地前往祠堂找到祖父领罚,自愿挨鞭笞一百下!”

    在颜氏家族内,未成年的孩童犯错,不论大小,一律使用藤条抽打手脚,次数由一到五十,按犯错轻重情况来分,不一而足。

    而成年的大人,不论男女,皆会使用蘸了盐水的鞭子在背部处于笞刑。最轻的为十鞭,最重的为一百鞭。

    颜二丫这么说,很显然,是出于对自己妹妹的完全信任。

    颜舜华嘴巴微张,在看见坐在上首的颜盛国漫不经心地投来一瞥,示意她保持沉默的眼神之后,便乖乖地走到了颜大丫的身后,极为迅速地将自己的小身影完全隐藏。

    颜盛国夫妇都没有开口的意思,颜昭明想要说话,对于女人之间的嘴仗,却完全没有办法加入,只能在一旁急得满脸通红。

    至于另外一边的一男一女,她悄悄地观察了一番,又与记忆中的碎片比对了几息,发现他们应该是方柔娘的父母。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由,这两个人老神在在地端坐着,眼见自己的女儿被颜二丫犀利的言语逼得脸色铁青,却丝毫没有开口帮忙的意思。

    “我问心无愧我干嘛要发誓?”

    方柔娘显然是真的被气到了,愣是梗着脖子与颜二丫一个小姑娘对骂开来,“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要怎么教她怎么养她都是我的事情,要你这个做小姑的来指手画脚?天底下就没有这个理!”

    颜二丫鄙夷得当即翻了一个白眼。

    “地里的活儿不干,说是要带小妮儿,家里的活儿也不干,说是要做绣活,然后将小妮儿推给我们照顾,自己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还不是拿着我哥的钱去贴补那谁谁谁。

    说是一家人,但是这些年,家里你出过一份力甚至一文钱没有?没有,活儿都是我们干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用的都是我爹,还有我娘跟我哥我姐辛苦赚回来的钱。

    你吃我颜家的,穿我颜家的,在家里却摆着你方家千金大小姐的谱儿,还好意思到处去跟外人说自己命苦。说什么我颜家的人亏待你了,不单止少吃少穿,还要你做牛做马的供着我们全家人,你亏不亏心?!

    我告诉你,没有你东边的太阳照样升起,没有你我颜家只会越过越红火。

    你要看不起我家,当初就别故意接近我哥啊。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做下的亏心事,要不然你还以为爹娘当初真的是看得上你?既没有美若天仙又无一技之长,就连脾气也不好。我哥再不好,也好过你一千一万倍!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不敢发誓就直说,还非得做作地说东说西,脸皮之厚世所罕见,我颜二丫真是佩服之极!”

    当初因为年纪大了急于出嫁,确实是她方柔娘主动接近的颜昭明,故意往他身上栽倒,以死为要挟让他不得不负责任。

    这一件事情她一直捂着没有敢跟任何人说,包括她娘,但原来颜家的人早就心知肚明,这么多年来都在一旁看她的笑话。

    亏她以为颜昭明对她有那么点情意,亏她以为二老虽然偶有不满,看在小妮儿的份上也总还将她当正经的儿媳妇看待,亏她以为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姑们对她笑脸相迎的时候多少也有些真心实意……

    原来却都是她方柔娘自己犯傻,被人当猴子耍了一遍又一遍还心存妄想,以为自己在这个家中终归是有一席之地的,可是原来他们都知道自己做下的丑事,颜昭明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方柔娘脸色青紫交加,布满针孔的手原本牵着小妮儿,却下意识地变成了掐,痛得小妮儿哇哇大哭,犹自不管。

    “好哇,跟着李夫子读书才几年,颜二丫你果然厉害了,还懂得顶撞长嫂忤逆长辈了,你老颜家的人果然有出息。你们既然那么不想看到我,我立马就跟着爹娘回娘家,日后别求着我回来!”

第14章 身法

    ();    颜舜华起初听得津津有味,对颜二丫的骂功了得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只是在方柔娘真的拉扯着小妮儿闹着要跟着父母返回娘家的时候,看见颜昭明俊脸惨白,这才觉着了不好。

    “谁稀罕?有本事就回你方家去,永远都别回来!”

    “亲家,你的女儿嘴巴果然了得,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那是一等一的好,没有生为男儿真是可惜了!”

    方柔娘的父亲方鑫闻言将杯子重重地放到了桌上,茶水四溢。

    “二丫,闭嘴!”

    颜盛国终于是凉凉地开了口,“见笑了。她从小就比男儿强,没有办法,只能够充当男儿养。兴起之时胡言乱语,混账之时手起刀落,都是她的本性,我们当父母的也只能顺着。”

    言下之意,他们做父母的颜二丫尚且会不给面子,至于长嫂什么的,就更没有说话的地儿了。

    “哼,还是管教管教的好,免得像那些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那就是笑话了,害人害己!”

    方鑫这话说得够狠,颜舜华担忧地望了颜二丫一眼,见她脸色煞白,将嘴唇咬得紧紧的。

    颜二丫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会开始议亲,因此这个敏感话题,她并不能随意接过话茬进行反击。

    “嫁不出去?这话确实是个笑话。我颜盛国的女儿,是随便哪个毛头小子就能娶回去的吗?他们要是人品不好本事不够,我还真宁愿自己的姑娘老死在颜家。我养着她们,也免得嫁出去遇到一些人渣经历腌臜事。”

    “颜盛国你骂谁人渣?!别以为你指桑骂槐我就听不出来!我方鑫是不识几个字,却也是方家的当家,顶天立地,我不找麻烦不代表我怕麻烦!”

    也不知道触怒了他的什么神经,方鑫突然激动不已地站了起来,顺势还将茶杯给拂到了地上,摔了一个四分五裂。

    “强胜他爹,你这是干嘛呢?好好说话生这么大气做什么?亲家也只是就事论事,又不是指名道姓地骂人,他最是公正律己,怎么会说出这种自打嘴巴的话来?”

    方王氏将自己的丈夫按回了座位上,紧接着才向上首坐着的颜盛国欠了欠腰,“亲家,我当家的不会说话,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生气。要是气到您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我们就罪过大了,毕竟四房一家子吃喝都要指望着您一个人呢。”

    颜盛国双腿已经残疾好多年了,颜家四房的开支,这几年除了花销以前他积攒下来的与颜柳氏的嫁妆,基本就是那几亩完全靠颜昭明一人打理的薄田,还有颜柳氏与颜大丫干绣活得来的小钱。

    日子过得不甚富裕,甚至收成不好的时候还有些艰辛,但是总体而言还算支撑得下去,只是到底不如他身体康健的时候。

    原本就是乡里乡亲,如今更是姻亲,方家的人对他们的家底不能说一清二楚,但是基本上当家过日子的明眼人都能猜个**不离十。

    所以方王氏的话语,无疑是在嘲笑颜盛国刚刚说的话,说是女儿嫁不出去就自己养着,但最后还不是要靠儿子颜昭明?

    偏偏颜昭明除了是他颜盛国的儿子之外,还是她方家的女婿,是她闺女方柔娘的丈夫,要过一生一世的人。

    小姑子不出嫁,到最后不就变成她女儿要跟着丈夫一起照顾她们吗?这亏可是吃大了!

    方王氏转眼之间就将所有念头转了好几遍,这才当机立断就摁下了自己的丈夫,并且还亲自向颜盛国弯腰道歉。

    只是颜盛国从来就不屑于与方王氏这样的妇人计较,因此只是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

    颜舜华闻言首先是眉头直皱,颜二丫却是当场就跳起脚来,指着方王氏破口大骂,“你这个黑心肝挨千刀的老虔婆,在咒骂谁呢?你才身体不太好一家人都不好,敢在我颜家的地头乱说话,看我今日不撕了你这张嘴!”

    她欺身上前,方王氏却依旧满脸诚挚地表示道歉,甚至在颜二丫的小爪子就要拍到脸上来的时候也依旧是面不改色。

    颜舜华心里一突,念头急转暗叫糟糕,颜盛国夫妇显然也没有料到自家的二女儿说打就打,颜昭明站得位子太远,奔跑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而方柔娘虽然心急如焚地要去救她娘,却被方鑫给拦下了,急得嗓音都叫破了,“爹,你作甚……”

    就在颜舜华以为方王氏的计谋要得逞的时候,客厅却迅速闪过一道人影,将颜二丫的攻击给轻飘飘地挡了下来,与此同时还顺手敲了她一个爆栗。

    “行了,出言不逊行为莽撞,看在你尚且年幼的份上,想来方亲家也不会跟你计较。自行到祠堂去领罚。”

    身材高大的武淑媛与颜盛国夫妇见了礼,又对方氏夫妇点了点头,这才往上首的另外一个位子上坐下来,眼见颜二丫依旧梗着脖子站在原地,不禁挑了挑眉。

    “怎么?大伯娘如今说的话不管用了?你是主人他们是客人,颜家家训当中是怎么说的来着?念来听听。”

    颜二丫咬着嘴唇,与武淑媛对视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道,“对待客人必须谦恭有礼。哪怕对方有失礼之处,也不得加以怠慢,更不可以因为客人的谩骂侮辱而先行动手,否则将请出家法给予惩戒。”

    “恩?原来还记得啊。那你可心服?”

    武淑媛慢条斯理地端起了茶杯,润了润唇,微微垂眸,眼角的余光在方鑫前方地面的碎片上打了一个转。

    好戏来了。

    因为对方的及时出现,颜舜华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有靠谱的人在,颜家四房不会吃亏了。她又开始了兴致勃勃的看戏过程,不断地探出脑袋观察客厅众人的神色与反应。

    一直未曾中断联系的少年,与颜舜华一样心情激动。

    倒不是因为他也爱看戏,甚至也不是因为他们如今的五感共通所以才受了她的情绪感染,而是他发现了一件事,对于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事情。

    颜舜华大伯娘刚刚所施展的身法,是武家所独有的,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但是练武已有小成的他,绝对不会看走眼!

第15章 跪下

    ();    颜舜华原以为颜二丫会安静下来,毕竟从有限的几次接触来看,她这个新上任的二姐十分地崇拜颜家宗妇武淑媛,甚至曾经悄悄地跟她说过,“将来长大以后,希望能够有大伯娘一半厉害就好了”的话语。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颜二丫却愣是站在原地,高昂着头,少女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大伯娘,我不服!您是最最讲道理最最公正的人,我请您评评理。家里家外的事情嫂子都不做我没资格评论,我们跟小妮儿经常被她打骂也都算了,谁让做小姑的都皮糙肉厚,做女儿的就该她管教。

    但是,凭什么她三番四次地污蔑小丫偷钱?女子的名誉大于天,小丫就算才七岁,也是女娃娃,将来也是要嫁人的。她做嫂子的不维护妹妹的名誉,反而成天在村里村外说小丫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这是什么道理?”

    颜二丫性烈如火,武淑媛是知道的,因此也晓得如果不让她一吐为快,那么恐怕小妮子真的不会心服口服。

    更何况,所有事情的起因,也确实是纠结在颜小丫是否偷钱这一个关键点上,因此她挑了挑眉,并不说话,只是看向了方柔娘。

    方柔娘被看得心里直打鼓,武淑媛给了她很大的心理压力,开口就有些中气不足,“我有好几次都看见她从我房间里拿了钱出来,我又没有给过她钱,她不是偷来的又是哪来的,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颜二丫嗤笑,“你还好意思说你从来没有给过钱,哼。别说话含含糊糊的,到底是看没看见?时辰地点,还有到底几次,我们一次一次来,今天不讲清楚这事,将你泼给小丫身上的脏水给洗去,咱们就没完。”

    十岁的小姑娘正如雨后的小树苗,开始抽条长高,青翠欲滴,虽然面无表情,却龇了龇牙,雪白的牙齿闪闪发亮,犹如利刃,让方柔娘心里一突,戾气顿生。

    “我说一句你能顶上十几二十句,你一直在说我这个长嫂如何如何,但是你就是这么当小姑的吗?我再怎么样也是你的嫂子,有错没错自然有长辈与你兄长教导,要你来指手画脚?!”

    颜二丫再一次嗤笑,“讲不讲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那也得看面对的是什么人。要是长者不慈不孝,那就莫要怪晚辈不敬不爱,更不要怪熟悉内情的人对你另眼相待。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方柔娘想起了往事,脸色瞬间雪白,下意识地看向了对面沉默不语的颜昭明,正想着拉下脸来委屈求助,就被颜二丫的放声大哭给吓得将话语卡在喉咙里。

    “哇……大伯娘,小丫因为受了这样的羞辱,前几日投河自尽差点没命,救回家之后嫂子她没担心反而是在院子里嘀咕,‘为什么老天爷不将这个手脚不干不净的人给收回去’,我亲耳听见了。

    您说有这样做人长嫂的吗?我娘总是劝我们要敬着她,即使她做错了事也要忍着她让着她,因为这不是我们做妹妹的所能置喙的。

    好,可以,我们就当神仙一样敬着她供着她。可是就因为她年长,做错了事就可以不用罚吗?小孩子做错事那是情有可原天真可爱,大人不分对错那就是蛮横无理不可理喻。即使是看在哥哥的份上,看在小妮儿的份上,也没有百日千日日日都让我们做小的相让的道理。

    呜呜……难道害了人也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在颜家村吗?如果不分对错不论缘由,做儿媳妇的都可以对公婆冷言冷语,做长嫂的都可以对小姑训斥侮辱,做母亲的都可以对女儿非打即骂,那么我们颜家的家法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我们颜家的人还有何脸面行走于世?

    我是颜家人,我想要跟祖祖辈辈一样,堂堂正正地做人。不论是遇到何人碰到何事,我都能挺着脊梁仰着头颅,问心无愧骄傲自豪地跟外人说,我们颜家的子子孙孙全都是好样的,上梁很正下梁也不歪,甚至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颜二丫三岁以后,就从来没有在家里哭过。

    即使是六七岁上下的时候,跟村里的狗娃子打架飞了两颗门牙,她也是咧着嘴巴开怀大笑的。不论大事小事,到了她那里就全都是好玩儿的事,也因此她在人前人后总是兴致勃勃的。

    可是她如今哭了,不是像方柔娘一样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而是梗着脖子就像小妮儿受了委屈的时候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不顾任何形象,也不顾任何地点,更加无视任何人的目光。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一为她的能言善辩言语如刀,二为她突如其来的嚎啕大哭。

    不常哭的人,哭起来往往惊天动地,也会瞬间就取信于旁人。

    方柔娘终于也体会到了有苦说不出的滋味。因为向来木疙瘩似的丈夫,突然两眼通红的看着她,虽然什么指责的话语都没有,但眼里面却不见往日熟悉的情意,只有说不尽的失望。

    至于向来沉默不理事的公公与温柔谦恭的婆婆,也在同一时间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就像是在无声地控诉她对颜小丫的不怀好意。

    “哧,昭明他大伯娘,看来你颜家的孩子真是高招啊,我方鑫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贼喊捉贼’、‘胡搅蛮缠’、‘泼妇骂街’。我家闺女原本就是个活泼机灵的,看她有理却哑口无言无可争辩的样子,你们老颜家四房的二姑娘果然是好样的。”

    颜盛国哼了一声,武淑媛却双眼微眯,当机立断,“二丫,看在你年纪尚小的份上,在座的各位长辈这次就不计较你的过失了。

    但是你要记住,你是女孩儿,还是做妹妹的,既然做长辈的已经出面处理了,你就不该再插手。

    你如今气愤难当口不择言,看在你的一片爱妹之心上,大伯娘也不会多惩罚你,抽二十藤条,自行去领罚吧。”

    颜二丫还想要说什么,却被武淑媛一个眼神给震慑住了,然后便咬着嘴唇被战战兢兢的颜大丫给领出了客厅,一路往祠堂而去。

    眼见她们姐妹离开了,成功地堵上了方家夫妇的口,武淑媛这才将视线停在了方柔娘的身上。

    “侄儿媳妇,你过来,给我跪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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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缘到介绍:
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相思,四见成亲?
颜舜华表示,那都是什么玩意儿?言不由衷。
她与他相识的时候,简直就是往事不堪回首。
一见悬空扼喉,二见卸掉四肢,三见翻山越岭,四见挨罚高烧,五见头破血流……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N见八字不合。他们上辈子上上辈子绝对是兵戎相见是敌非友
某男一针见血:恩,夫人,娶了你是我烧了八辈子的高香,嫁给我是你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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