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头痛
(); 颜舜华有些头痛。
自从那一日在大石场上遭遇围堵,而她小小的发了一回狠,教训了三人帮之后,狗娃与宋青衍都识趣地没有来堵过她,即使路上偶遇也当没有看见。
但是,牛大力那个家伙却不知道是哪根筋坏了,天天都要到颜四房来找她,美名其曰带她出去耍。
起初为了不让颜二丫发现,他是在午休时间从村塾里头跑出来,到她跟前嘻嘻哈哈地打一个转就回去了。
后来被颜二丫发现,逮住恐吓了一番之后,他干脆一大早就先来四房报到,然后屁颠屁颠地跟在颜二丫后头一起去上学。中午的时候再与颜二丫打闹着回来,在她面前一圈一圈地晃悠。
发展到最后,这个家里仅剩下一位祖父、而他的祖父大人又对他采取放养方式的家伙,干脆就赖在四房吃饭了。
早中晚三餐,餐餐不落,除了晚饭过后会回家去睡觉,四房就像成了他的另一个家。
“小丫,瞧瞧,你那勤快的上门女婿又来了。”
骂,骂不走,打,打不过,事到如今,就连脾气火爆的颜二丫也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牛大力已扎根在颜四房,只差发芽茁壮成长,然后开花结果罢了。
颜舜华将最后一个菜盛上来,回身就看见牛大力笑嘻嘻地凑到跟前,端起菜盘,“小丫妹妹,今日还有什么菜啊?那个两面煎有吗?”
两面煎,其实是一种葱花蛋薄饼,是她从前最爱动手做的早餐之一。
“家里没鸡蛋了。”
她瞥了他一眼,“再说了,就算煎了也不给你吃,你又不姓颜。”
牛大力在一旁哇啦哇啦地哭求,各种各样的卖萌。
自从知道她厨艺不错,尤其是与自家的伙食一对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后,他就愣是厚着脸皮蹭吃了。
反正他祖父跟颜家的老族长颜仲溟交好。不看僧面看佛面,颜四叔夫妇总不好明着赶他走的。
他想得不错,颜盛国两人还真的是没有赶他,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统统没有。反而像是极为高兴他能来,每一回都好吃好喝地供着他。
不过他牛大力也不是那么无赖的人。在颜柳氏明言不肯接受他的伙食费之后,他可是天天都有帮忙干活的。
劈柴挑水,烧火喂猪,时不时帮颜大丫分分线,甚或跟着颜昭明上山去打打猎,虽然人小力微,但是他会做的事情可不少。
尤其是,每每来了,他总能逗得颜柳氏眉开眼笑的,就这一点来看,四房的子女可没有他一个外来人做得好。
颜四叔欢迎他来蹭吃蹭喝,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到为他撑腰的四房夫妇,牛大力就愈发得意洋洋了。就连颜二丫对他的“上门女婿”的说法,也毫不在意。
有奶便是娘。
颜小丫做饭好吃,那就是相当于他娘啊,怎么可能娶?至于颜二丫,还是拉倒吧,凶得要命,认真打起来,“两只鸭子”要是撒泼,他可搞不定。
他津津有味地啃着鸡腿,桌下的右腿有节奏地抖动着,像是随时会站起来蹿到门外去。
颜舜华慢慢地扒着饭,时不时就给坐在身旁的颜小妮夹菜。
自从她掌厨后,就每天变着花样给侄女做各种各样好看又有趣的菜式,不动声色地哄着对方吃多一点饭。
颜小妮也没有辜负她的努力,每天都满含期待地盼着饭点的到来。如今已经不要旁人喂饭了,自个儿就能够不用催促就吃得欢快无比。
只不过,毕竟年纪小,哪怕主观能动性再强,也还是会舀得满桌子都是饭菜。所以颜舜华时不时就会看顾一下。
方柔娘其实很不喜欢她这样,总觉得女儿像是被抢了一样。
尤其是在颜小妮不管不顾地就调离了位子,宁愿挨骂也要坐到小姑子身边去吃饭后,方柔娘的心里就愈发不爽了。
只不过如今饭桌上多了一个牛大力,她自己的身子也日益重了起来,便连看都不看她们姑侄两个了,省得看见又要生气。
对于牛大力这个外人的到来,方柔娘倒没有什么想法。
牛丁山那个老人平常笑眯眯的,却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她可不想因为惹恼了牛大力,而招致对方的无言报复。
那可是个邪门的人。
方柔娘的心思无人知晓,午饭就这么静悄悄地吃完了。
牛大力与颜二丫再次去了村塾。
颜柳氏牵着颜小妮去散步,颜昭明陪媳妇儿。
颜大丫洗碗刷锅,颜舜华则跟着颜盛国去了书房。
“爹,牛爷爷就不管管他孙子吗?天天在我们家晃悠,也太奇怪了。”
她原本是不准备背地里打小报告的,但是昨天一早去外边溜达的时候,却在河边洗衣的妇人堆里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无外乎都是颜四房在养入赘女婿什么的。
这让她的感觉很不好。
流言蜚语也是能伤人的。
她自己倒无所谓,牛大力那人看着就是个没心没肺、只一根筋想着好吃好喝外带好玩的,家中又只有一位年事已高的祖父,也没有太大关系。
但是他们四房可不一样。
一大家子都在这里呢,尤其常常往外跑的颜二丫是个脾气火爆的,更别说如今还有两位孕妇。
“丁山叔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别人家想要请他祖孙俩来做客都不能,大力喜欢往我们家跑,那是我们四房的福气。”
颜舜华讶然。
这牛丁山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让颜盛国那么推崇?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都没有找到这个人的丁点印象,便放下了,又特意将自己听到的话语跟他说了一遍。
“这些有的没的你听那么多干什么?做人理应谨言慎行,尤其是女子,犯口舌是会被人看不起的。你可不能像她们一样,小小年纪就是非不分,整天东家长西家短。倒还不如将心思多花点在书本上。话说回来,《女则》你都默背完了?”
因为颜柳氏的孕吐症状有些严重,所以这一段时间颜盛国都没有心情亲自教她。只是叮嘱她自个儿练字,顺带完成背诵任务罢了。
“爹,我觉得我们还是说说牛大力的事情为好。二姐虽说在家也笑话我,可是却不会允许别人欺负自家人的。她天天在外面跑,要是听到了那些话,肯定会骂起来甚至打……”
“转移话题?这么说来,你是没有完成背诵了?”颜盛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被看穿了。
颜舜华撇了撇嘴,耷拉下双肩,无精打采起来。
她练字倒是非常坚持,日日不辍,但是说到背诵《女则》,就头大如斗了。
第47章 做客
(); 因为心里抵触,颜舜华压根就没有认真背诵,理所当然地没能背完。
倒也不是完全没看,他指定的字她都能写出来,有一些典故她也能像模像样地说出来,但她就是背不了。
听她磕磕巴巴地重复背了几次,颜盛国终于板起脸来。
只是没等他呵斥,颜舜华就可怜兮兮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提起了裤腿,飞快地转过身去。
“爹,你打吧。是我笨,背了大半个月,连睡觉做梦都在背书,可我就是背不全。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娘,对不起大哥和大姐,也对不起二姐和小妮儿,甚至对不起高祖和大花。他老人家也三番四次地叮嘱我要背诵,可我真笨,大花都被我折磨得猪耳朵起茧子了……”
高祖和大花。
为什么每一回提起来,高祖都是和母猪大花并排的?
颜盛国抽抽嘴角,只觉得无奈得很。
“你不笨,是爹太心急了。爹给你一句一句解释,再来反复背诵好不好?”
她已经能够完全背诵《百家姓》与《三字经》、《千字文》了,比之同龄的小姑娘,已经超前得太多,总不好逼迫太过。
颜舜华背对着他,闻言光明正大地翻了一个白眼,也不说话,只是双肩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哭。
颜盛国僵了僵,干巴巴地接连哄了几句,发现幺女依然沉默着,顿时苦笑起来。
所以,他果然不适合教书育人么?就连自家的孩子也教不来,枉他此前还想着要不也去村塾试一试教学呢。
哪怕是免费去教,乡亲们也不会同意吧。
颜舜华不知道,因为她小小的无声抗议,直接让颜盛国熄了第一把要靠教书增加家庭收入的振作之火。
“那就暂且不背了,小丫去玩吧。”
颜舜华高高兴兴地就走了,动作快的仿佛再停留一秒,就会立马变成苦瓜脸似的。
她一开始并没有出门的想法,岂料许久不见的周于萍过来找她。
“小丫,我哥跟着爹爹去打猎了,要晚上才回来。你去我家玩儿吗?”
小姑娘被狗娃看管了一个多月,曾经想过偷偷摸摸地来颜家玩,但第一次走到半路就被兄长给逮住,骂了个狗血淋头,此后就再也没有动过心思了。
尤其是在大石场事件之后,连面对面见到,她想要打招呼,狗娃都会冷眼瞪她,吓得她不敢吭声。
颜舜华遇到几次,知道对方害怕兄长,所以不敢跟她往来,也不在意。
反正她跟小孩子也没有什么话题,哄人的话还马马虎虎,只是要天天一块这样玩,她宁愿闲得发慌。
不过既然人家亲自来请嘛,她还是很乐意去做客的。
跟颜柳氏打了一声招呼,她就晃晃悠悠地跟着周于萍出了家门。
周家位于村西,靠近村塾的地方,只不过刚好是在另外一个岔路口。
男主人周大亮,与颜家村的许多男人一样,忙时耕种,闲时打猎。女主人于春花,看着娇娇柔柔的,实际上却是个再爽利不过的妇人。
这不,看见自家闺女带着小客人上门,于春花就利索地送上了糕点与茶水,甚至还去菜地里特意摘了几朵紫色的小花,回来插到了她们两人的头发上。
“哎呀,看看,这都是哪家的闺女啊?长得水灵灵的,可真漂亮。”
周于萍闻言笑得满脸通红,甚至还扑到了于春花的怀里去撒娇,看得出来,她们常玩这样的把戏,母女俩感情十分亲密。
颜舜华有一瞬间的晃神,接着便笑眯眯地吃起了糕点来。
味道居然还颇多,南瓜味、柿子味、甜枣味、青瓜味、番薯味、鸡肉味、牛肉味、猪肉味……
于春花几乎将农村里头能够罗列出来的吃食一网打尽,全都剁碎了搅匀,和进面粉里去或蒸或煎,最后形成风情各异的各色糕点。
她吃得津津有味,就连嘴角沾上了碎末也浑然不觉。
周于萍便看着她吃吃地笑,见她疑惑地挑眉,小姑娘赶忙抬手遮住了小嘴,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滑稽意味。
于春花早就发现了,见她那么喜欢自己做的糕点,顿时喜欢的不得了。
“小丫,慢点吃,婶娘这里还有好多呢,包管够。别噎着啊。回家还让你带些回去,想要多少拿多少。”
她抽出手帕来,想要去给小姑娘擦嘴角。
颜舜华摇摇头,赶忙从袖子当中抽出自己的手帕往嘴角两边抹了抹,又继续挑了几样没尝过的糕点往嘴里扔。
于春花见状更高兴了,觉得小姑娘一点也不像儿子所说那样野蛮。
进门就甜甜地喊人,然后规规矩矩地坐着,一点儿也不会咋咋呼呼的,看着就不像是个冒失的孩子。
尤其是欢快啃糕点的模样,十分喜感。
颜舜华原本还没觉得什么,只是当对方一直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看的时候,即使她脑袋再缺根筋,也还是发觉了对方的热情。
这也太夸张了吧?这人就没活计要干吗?
要是颜柳氏,早就开始默不作声地绣东西了。
她咳了咳,喝了几口水,又拿手帕擦了擦嘴,这才一本正经地向着于春花道谢。
“春花婶,您做的糕点真好吃。”
“那当然,我娘做的东西都好吃,糕点最好!”
周于萍挺起了小胸脯,仿佛那是属于她的无上荣光。
“喜欢就多吃点,婶娘家唯独糕点多得数不胜数。慢慢吃,待会留下来吃午饭。”
不待她开口拒绝,于春花就出去了。
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两人才开始玩翻绳。只不过因为周于萍年纪小,会的花样不太多,没一会儿颜舜华就觉得无聊了。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她不好意思在享受了那么多美味糕点之后,陪人家女儿玩没一会就溜之大吉了,所以想了想,就说不如玩跳房子。
周于萍眼带疑惑,显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游戏。
颜舜华带着她跑到屋后去折了一根小树枝,然后就在一块相对空旷与平整的土地上划了起来。
考虑到两人都是短胳膊短腿的小萝莉,她特意将格子画的稍微小了一点,但是格数却相当的多。
十五个单格,区域内只能够单脚跳,而其中两个写了“瞎”字,表示跳到这一格的时候必须闭着眼睛单脚跳。外加三个双格夹杂其中,可以让双脚落地休息。
将末尾处的半圆划好,又画上一只小乌龟,写上大大的“天”字。
“来,我告诉你怎么跳。”
她口头详细说了四次,又示范着跳了两次,周于萍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颜舜华小手一挥,说了一声没关系,游戏就开始了。
如果知道周于萍会因为始终学不会而心下着急,最后输了比赛又迥异于平常的做派而放声大哭的话,颜舜华一定不会提出来玩这个。
再羞怯的孩子也是孩子。
她的第一次访友做客,就这样以尴尬地惹哭主人而宣告落幕。
第48章 吆喝
(); 颜昭明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继续敲门,“小妹,你起来了吗?我们要早点出发,要……醒了?”
“早,大哥。”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颜舜华打着哈欠探出头来,看着黑漆漆的院子,好一阵无语,被清晨的凉风一吹,睡意终于是完全散去。
今日是十一月初九。
她昨晚磨了一个晚上,才终于得到了颜盛国夫妇的允许,可以一大早跟着去赶集。
只不过,她以为的一大早是指天蒙蒙亮的时候,谁料到却是天上还有寒星几颗就必须起床了。
“洗漱吧,吃过早饭我们就走。”
颜大丫早早就起来做早饭了,如今正忙前忙后地替他们打点物品,看看猎物之类是否完好,绣品的数量是否有疏漏,还掏出需要购买日常用品的单子来,再次与家中的剩余品对了一遍。
颜舜华麻利地换了衣服,害怕天气太冷,她还在穿了内裳后多套了一件棉袄背心,襦裙外边也多披了一件薄外套。
虽然手脚跟脸蛋什么的看起来十分圆润,但是最近她步行锻炼的多了,身体轻便了许多,所以穿好在屋内走了一圈,也没有觉得臃肿阻滞。
头发她还是不太会盘成包包头,就随意地束高了扎紧,临出门又跑回到床前,蹲下来摸出了一个小罐。
那是颜小丫用来存零花钱的,不久前刚被她翻出来。
钱不多,拢共也就十来文钱,全都是圆圆的铜状物,也不知道原主是存了多久才有这个数目。
她数了十个放进小荷包里,贴身藏好,这才出了门。
颜昭明已经吃饱了,眼见他有些焦急的样子,颜舜华很快就消灭掉一碗蛋炒饭,为了怕饿,她还贪心地拿了两个番薯揣在手中。
临行前,颜大丫将她的头发重新放下来,梳成双丫髻,这才放了她跟着颜昭明离开。
自从那场大雨之后,天气就一直晴朗干燥。村子里被夯实的大路十分易走,颜昭明挑着一担东西步子迈得老大,她精神奕奕,居然也能一路小跑着跟上。
没多久就到了二房,颜田氏带着两个儿子早已等候在门口,一头看起来颇为精壮皮实的毛驴套着车静静矗立着,车上一半空地都堆了货物。
几人打了招呼,颜昭明便将自家东西连竹筐都放了上去,颜昭朗驾驶,颜田氏与颜舜华则坐在后头,剩下的堂兄弟俩走路,慢慢悠悠地驶离了颜家村。
颜舜华原本兴致很高,时不时就和着虫鸣哼着小曲,怎奈颜田氏上车没多久就开始打瞌睡。为了不影响这位常年操劳的二伯娘休息,她便闭了嘴,不久也昏昏欲睡起来。
等到她被人重新唤醒,他们已经到了集市里。
“小妹,我们先去卖掉猎物,然后再把绣品拿到云秀铺头去,最后再来采办家里要用的东西,好不好?”
看着周遭鲜活热闹的吆喝场景,她自然是毫无异议。一路牵着颜昭明的衣角,穿梭过人群,到达卖菜的地方,这才停了下来。
颜昭朗打回来的猎物是有相熟的人预订了的,因此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过来叫卖。
颜昭明放下箩筐,从里头扯出来一块自编的凉席放在地上,这才将东西一一取出来,分类摆好。
颜舜华起初并没有去留意他,而是东张西望,看看市集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听那热火朝天的讨价还价,心里只觉得亲切无比。
曾几何时,她也曾逛街逛得腿软,扫货扫得手抖,哪怕荷包大出血,面上也是带着笑意。
用自己的劳动所得,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心情总是那么的安稳与愉悦。心安理得,说的就是这个吧。
颜舜华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这才突然注意到他们的摊档太过安静了。
她侧过脸去看颜昭明,对方回她一个微笑,然后便继续默默地蹲在地上,也望着远处发呆。
竹席上那些一大早去采回来的青菜一把一把地用细绳绑好了,依然青翠欲滴,一小堆野果饱满红润,外加三只还算肥硕的野兔。
旁边还摆了九个自编的小竹笼以及一个相当于脸盆大小的宽口深瓮。
竹笼里关着九只野山鸡,长尾,或羽色华丽,或暗隐温淡,正因为过往人群的喧嚣而躁动不安,在笼子里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啄着细篾。
土黄色的瓮差不多与她齐腰高,她探头去看,发现里面居然装了十几二十尾鲜鱼,此刻正活蹦乱跳地在水里游动着。
她分不清种类,只隐约区别出草鱼、鲢鱼、鳙鱼与鲫鱼。
“哥,我们的东西都怎么卖?”
她没有在记忆碎片里寻找到有关于这个时代物价的描述。而刚才的粗略打量,也只是留意到所有的人都是在用铜板交易而已,但是具体的兑换价位,她却是搞不清楚的。
“活鱼都有四五斤重,五十文一尾;雉鸡二十文一只;野兔十五文一只;青菜五文一把。野果的话,我也不知道,没卖过,随意吧。”
颜昭明话音刚落,颜舜华就挑了挑眉,尔后在心里过了一道,随即就选中一只羽毛最为靓丽光鲜的山鸡给高高端了起来。
“乡亲们快来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哟嘿。野山鸡六十六文钱哟,肉质细嫩鲜美野味浓,包您一吃腿脚利索奔走快,六六大顺,赚钱多多吉祥多多。”
“乡亲们快来买,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哟嘿。‘飞禽莫如鸪,走兽莫如兔’,只需要三十文钱,吃了‘荤中之素’山野兔,补中益气凉血解毒,包您身体康健延年益寿,英俊的更英俊,美丽的更美丽。”
“来来来,看看看,新鲜的草鱼鲢鱼,肥美的鳙鱼鲫鱼,吃了脑子更灵活,生出的儿女更伶俐,一百文钱一尾,要是全买便宜大甩价,只需要一尾八十文,八十文。”
“精气神十足的阿公阿婆阿爷阿叔,还有各位漂亮的婶婶姐姐弟弟妹妹,欢迎前来小摊购买新鲜的猎物自种的蔬菜,来得早野果免费送一捧,来得迟菜叶影子没得见。快快快,手快即有,手慢则无,争先恐后,敢做第一。”
……
颜昭明呆滞地坐在竹席上,就在刚才,他家的小妹中气十足的一开腔,噼里啪啦地一顿吆喝,不到两盏茶的时间,他们家的东西就全都卖完了。
原本按照他给的价钱,所有的东西都卖光的话,能够得一千四百八十五文钱,折合成银两就是大概一两半纹银。
可是如今,她家妹子不知怎么的添添减减,这个送一把青菜做添头,那个赠一把野果当交情,到了最后,全部卖光居然得了二千七百五十六文钱,多了差不多一半!
那些人全都笑眯眯地过来买,最后又乐呵呵地离开。全都是欢天喜地的模样,一点儿也没有平常买卖之时会遇见的锱铢必较剑拔弩张。
“小妹,那个,怎么会,那么多钱,钱……”
看到他在发抖,颜舜华有些好笑,故意抓了一把铜板抛着玩了一会,有些神色莫名。
“知识就是力量,有什么好奇怪的?爹教我读书那么久,娘又每天都鱼啊鸡啊换着花样给我吃,这不,我大实话一出,乡亲们就听进心坎里头去了呗。”
谁人不想常逢喜事?谁人不愿身体康健英俊漂亮?谁人不愿自家儿女聪敏伶俐?
好话一箩筐,外加有现成的便宜占,没有经历过大促销的紧张刺激氛围的人们,自然是乐得蜂拥而来。
自然也有人心知肚明,但是过日子嘛,除了实在,偶尔也就是图个乐呵。
第49章 物价
(); 直到回过神来,颜昭明才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袋,迅速地将空了的宽口深瓮放进箩筐,又立马将颜舜华也抱到了另一头,便二话不说地撒开步子往前走。
他不是没有见过那么多钱,而是从来都没有一次性地收到过那么多的铜板。
“小妹,我们先去三叔家,将钱全都兑换了。”
省得怀揣着一大捧在路上哐啷哐啷走,就像移动聚宝盆一样,惹人注目。
他心下惴惴,步子便迈地老大,只是越快兜里的铜钱就响地越频繁,勉强地降下速度吧,响动是减弱了,却总觉得小兜沉得慌,身旁经过的路人目光也十分的碜人。
颜舜华有些无奈,就这么一点收入,颜昭明居然就这么沉不住气,心虚地犹如做了贼一般,连带地箩筐也颠簸得很,让她坐的很不舒服。
“哥,要不让我自己下来走?”
她提了两次,颜昭明都因为只顾着埋头赶路而没有听见。最后还是看到一家小小的糖果铺,颜舜华嚷嚷着要下去买糖,他才犹豫着停了下来。
“你答应我的,要多少买多少。哥,你该不会是想食言吧?”
颜昭明当然不想,于是兄妹俩便进了这家李记糖糕铺。
让颜舜华感到失望的是,铺头里除了各式各样好看的糕点颇吸引她的目光之外,糖果几乎都是所谓的霜糖、饴糖,以及一小部分的蜂蜜、甜果汁。
所谓的霜糖其实就是以甘蔗为原料的糖,因为形成结晶后成白色,如霜一样,所以便得了这个名字。后世称之为白砂糖。
至于饴糖,则是以谷物为原料做成的淀粉糖,吃起来又甜又黏,本质上其实就是麦芽糖。
颜舜华并不嗜甜,因此虽然买了各色糕点都买了一盒,糖果却只是买了一小包,自己捻了一颗含进嘴里,就完事了。
颜昭明原本想劝说她不要买那么糕点,其中许多品种颜柳氏都会做,可是看她张开双手,护犊子一般将那二十几盒糕点挡在了身后,念及她是第一次跟自己来赶集,母亲怀有身孕未必能够亲手做给她吃,便咬着牙付了钱。
就这么一小会功夫,她已经花掉了三百二十六文钱。
赚钱的速度够快,花钱的功夫也厉害!
见他心痛不已,颜舜华想到颜四房的情形,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从前她家虽然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从来就没有为过一日三餐而愁苦。
尤其是后来,自己能够赚钱不说,父母也总是三不五时地就往她卡上打零花钱。
有好长一段日子,她都是去这儿玩乐,去那儿扫货,花钱的速度就如流水一般,哗啦啦地从不经心。
总想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虽然过了那段适应期后她收敛了许多,并没有落下大手大脚的习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但不该花的钱却从不乱花,开销大幅度下降,存款直线上升。
可是如今看来,别说存钱了,她能够不增加四房的额外负担就是好的了。
连病几场,吃药看诊都要花钱,更别说养身体也费了家中不少肉食,原本这些家畜出产应当转化为家庭收入的。
颜舜华心中的愧疚越发深了。
三百文,按照颜昭明的说法,够四房两三个月的开销了。毕竟家里什么都不缺,粮食蔬菜都是自家种的,油也是自家山上种的茶树或地里产的花生榨出来的,最多也就是买一些盐、调味品、布料、丝线、手纸以及一些盆罐碗碟。
要知道,家里就连桌凳木桶与筷子,全都是颜盛国父子动手做的!
想到这里,她神情一滞,脚步忽然就有些沉重。
她太过随意,险些让自己成了败家女。
颜昭明大概是觉得自己话重了,见她耷拉下脑袋的样子,怕她心里难受,连忙安慰了几句。
但到底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讷讷了两句,也就闭了嘴,只闷声不吭地带着她去了颜盛定的杂货铺。
他们的三伯并不在,据说是进货去了。十六岁的颜昭辉因为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这一次也被押着去了见识世面。
至于三伯娘颜罗氏,刚巧在另外一间杂货铺坐镇,因此接待他们的人是一姓肖的掌柜。
此人倒是公事公办,收了两千个铜板,随即就递过来两两白银。
于是热茶也没喝一杯,兄妹俩便再次到了人头攒动的大街上。
此时颜舜华已经缓过神来,面色如常地看着他顺手买家庭日用品。一路走一路买,拢共花了六十文不到,就齐备了。然后到了云秀铺头,才停了下来。
她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站在外面看着箩筐,里头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最上面的是一大袋垒地整整齐齐的糕点盒子,让她看见就心里发堵。
“这香囊好看是好看,可也未免太贵了,上一回不是才十文钱一个吗?如今直接涨了一半。”
“可是这批新货比从前的要漂亮许多啊。你一个月就有六钱银子,还买不起一个香囊?说出去也不怕新来的妹妹笑话。”
“就是就是,丁香姐姐,我买的荷包花了整整五分银子呢,这都快倾家荡产了,你就快别嘟囔了,也可怜可怜一下我这荷包空空的人吧。”
一群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们从铺子里出来,有说有笑。
她们身材匀称,高度都差不多,加之身上穿着统一的装束,除了裙摆处绣着的花不同,颜色与款式一模一样,让人乍看上去,几乎分辨不出谁是谁来。
“竹香你这个牙尖嘴利的,我家还有爹娘跟弟弟妹妹要养呢,哪能像你这般不精打细算?”
这个声音温柔,语气里带着些许显而易见的苦恼。
“哟,说得好像你家的大哥是吃闲饭似的。你的卖身钱不是给他娶了媳妇吗?怎么,还准备腆着脸找你这个妹妹伸手要血汗钱?他之前在街上看见你不是装作没看见吗?人家脸色都明晃晃地嫌弃你是个为人奴婢的了,你还想着为那个家掏心掏肺?傻子一个。”
“你别这样说,不管怎样,那也是我的家。只是因为过得穷了,才那样。我上次回去,爹娘还哭来着。原本还想要给我娘买一个抹额的,二百文钱也太贵了。我还得攒钱。要是我自个儿绣的她喜欢就好了,哎,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她中意的。”
也许是底气有些不足,说到后头,丁香的声音有些忐忑不安,就连远去的足音,也迅速减弱。
“爱戴不戴,不戴拉倒。你纠结那么多干什么?每回家去都收光了你的月钱,也不见得来看你一次。我看你爹娘也不像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想念你。醒醒吧,别再傻了,你越这样,他们越得寸进尺。”
颜舜华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直到竹香有所察觉,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神色自若地收回了视线。
恰巧颜昭明出来了,她便迎了过去。
“怎样?她们给了什么价位?”
颜昭明将新买的布料与丝线放好,这才带着她重新上路。
“香囊是四文钱一个,荷包十文,手帕六文。抹额要贵一些,四十文一个。刚刚进账了八百文。”
抹额有十个,其余的三样东西都是二十,除了刚刚买的两布匹与丝线分别用去四百文与六十文,绣品所得还剩余三百四十文。
颜昭明将价格一一报上,颜舜华越听脸色越黑。
云秀铺子赚的简直就是暴利。
果然是无奸不商!
第50章 忘记
(); 因为自觉卖的不错,颜昭明特意去了一趟书店,买了一沓生宣纸以及一瓶墨水给颜二丫练字。
后来又在颜舜华的提议下,顺道拐去了专门卖布匹的小店,扯了两匹棉布,一匹藏青色,一匹天蓝色,准备拿回去给颜柳氏制作全家人的冬衣。
买完又不禁暗暗后悔,毕竟不知不觉间,林林总总的东西一买,他们今日进账的三两白银就没了一两多。
这年头,钱难赚,却不经花。
颜昭明挑着货物,带着妹妹回到了之前下车的地方。颜田氏母子三人还不见人影。
“小妹,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去吃一碗馄饨?”
颜舜华摇头,视线从远处的一家客人络绎不绝的小吃店里收回来。
她只是有些感慨对方生意的旺盛而已,并没有要进去一观甚至解馋的意思。
兄妹两人默默不语地站在路边,与周围穿梭不停的人流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小丫,小丫,你也来赶集?”
颜舜华循着声音往一旁看去,发现了头上正别着一朵大红花的周于萍,此刻正高兴地向她小跑过来。
“恩,好巧。”
想起昨天的事情,她干瘪瘪地打了一声招呼,甚至不动声色地向颜昭明那里挪了一小步。
周于萍没有注意,叽叽喳喳地跟她描述起自己在市集上看到的情景。
“你不知道,那老伯做的泥人栩栩如生,真的不能再真了,就连我哥看见都喜欢得不得了。你看你看,这是我,像我吧?像我吗?像吧?我就知道你会说像。”
颜舜华接过泥人,发现服饰五官无一不像,就连本人气质,也能从上头隐约看到一丝。显然不单只逼真,还颇为传神,不禁爱不释手,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
“多少钱一个?”
“很便宜,才十个铜板。你也去让老伯捏一个吧?回头我们可以拿着泥人一块儿玩。”
周于萍兴致勃勃,颜舜华却有些犹豫。
一个泥人,相当于两把青菜,比颜大丫做的香囊还要贵上一文钱。
“小妹要是喜欢的话就买吧。我们也不差那十文钱。”
颜昭明见她纠结,顿时心疼万分,开腔安慰。
她却摇了摇头,递了回去,还是决定不买了。
那些糕点已经花费了“昂贵”的代价,如今能省一文是一文。反正来日方长,等到家境许可的时候,她再来买个够好了。
周于萍显然不理解她为什么看着喜欢却不买,不停地在一旁劝说她过去看看,说不定就会立刻改主意掏钱了。
颜舜华自然不那么容易被一个小孩子说动,因此只是老神在在地站着,就当对方是只正在欢快唱歌的山雀,“啾”、“啾”、“啾”地也颇为悦耳。
“去啦去啦,去看看嘛,那老伯是从外面来的,他在这里卖完这一次就要去灵武镇了,你不去会后悔哦,到时买不到可不要哭鼻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向来羞怯的周于萍居然喋喋不休,大有一种无论如何都要她亲自过去一趟见证“奇迹”的架势。
颜舜华无奈,最后问清楚那摊贩就在不远的地方,便与颜昭明说好,去看一会就回来。要是颜田氏等人来了她还没回的话,他就去那个地方找她。
她原以为很快就可以回来,却没有想到,这么一走,直接就被古代的人拐子专业户给带离了市集。
等她昏昏沉沉地醒来,只隐隐约约看到了满屋子的小孩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或微微蜷缩着环抱自己,或大喇喇地平躺着,就像在家中一般睡了个天昏地暗。
身体有些微的僵硬阻滞,她咬了咬嘴唇,强自压下心头的不安,这才吃力地撑坐起来。
这一次,她的视线稍稍清晰了一点。
第一反应,怎么全都是女孩子?
第二反应,她这是被人贩子给拐了?
颜舜华微微皱眉,在微弱的光线中,她认出了几个熟面孔。
紧紧依偎在她身边人事不省的周于萍。
一个来蹭野果子吃的小女孩,因为长得圆嘟嘟的,被自家祖母亲昵地称呼为“胖丫”。
还有两位,却让她觉得惊讶。居然是在云秀铺子门口遇到过的两个丫鬟,丁香与竹香。
拢共十三个人,除了丁香两人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其余的都是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她们如今应该是在一户人家的地窖中,靠墙的地方零零散散地堆着一些土豆、番薯与野果。为数不多,却也足够她分辨。
除了头顶上方那一个入口裂缝处时不时地吹进来一丝冷风,周围都是土墙。
空气中的二氧化碳正在不断地增加,颜舜华开始觉得胸闷。原本就头晕的她不得不张嘴喘气。
为了缓解那开始蔓延开来的恐慌,她强撑着爬到墙边,摸到一个看起来还能吃的野果,随意用衣袖擦了一把,就啃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吃起来颇为清甜,有一点点像香梨。
她慢慢地吃着,心里则在回忆之前的事情。
在第三个野果被消灭殆尽的时候,她猛地身子一抖,一股阴冷流窜至全身。
她想不起来那个人的容貌。
那个十指灵活的老伯,能够做出惟妙惟肖作品的老伯,耐心地给一群小孩讲故事的老伯,他长什么模样来着?
颜舜华出了一身冷汗,手屈成拳,双眼发直。
她忘记了!
她的记忆力向来很好,不管是认人还是认物,常常隔个几年都不会忘记。尤其是对感兴趣的东西,留在脑海的画面会尤为深刻,甚至能够在十年之后指认出来。
如果用了心,她能够对一所房子里头的所有细节都一一还原出来,能够在茫茫人海中找出那个只有一面之缘却让她对对方的眼神心有触动的人。
有人说这是过目不忘,她并不这么认为。
她的母亲比她更甚,随时随地都能够说出自己经历过的一切人事与场景,所以她一直认为自己只是记忆力稍微出众一点点而已,只是遗传因素在作怪。
只是没有想到,她也会有完全记不住事的一天。
也许是因为换了一具身体的缘故,所以强大的基因才没有如常地发挥作用?
颜舜华苦笑,掌心湿黏,还没有来得及嘲笑一下自己的疏忽大意,就听见上面隐隐传来了说话声。
十分模糊,她分辨不出内容,但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51章 恶意
(); 在入口的木盖子被掀起来之前,她终于躺回了原来的地方,只不过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侧着脸对准了人来的方向,确定自己能够看见大半个地窖,这才闭上了双眼。
来人有两个,呼吸一粗一细,脚步声一重一轻,都是成年男子。
说的应该是外地方言,语速非常之快,颜舜华一句都没有听懂。
她不敢睁开眼睛去看,半张小脸都被衣袖给遮住了,随着刻意放缓的呼吸,她能够感觉到布料在微微的起伏。
那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突然就大笑起来,还来回走动,俯下身去看被拐来的人,时不时就会顺手揩一下油。
有一人走到了她的身边,她能感受到有热气扑面而来。
头皮发麻,她被惊得心跳陡然加快,手臂上出现了层层叠叠的细微颗粒,恐慌与战栗的刹那之间,她甚至想,要么战,要么死。
哪怕以她如今的身手,完全不能阻挡两个成年人的穷凶极恶,但好歹,她敢以卵击石。
即使死路一条,也好过坐以待毙。
只是那人的手并没有落下来,另外一人像是叫唤他的名字。
却是丁香与竹香因为年纪大,引起了他们两人共同的兴趣。
颜舜华听见脚步声往那边过去了,努力挣扎了好半晌,这才悄悄地掀开了眼皮,只撑着一条细缝打量。
一个刀疤脸,胡子拉碴的,像是三四十岁的样子,因为侧着脸的关系,她正好能看见那一道狰狞的疤痕,让人觉得颇为凶恶。
另外一个却似乎十分年轻,唇红齿白的,是走在市集里也能引得小姑娘脸红红一顾再顾、媚|眼横波的俊俏小生。
一个丑陋一个好看,却都不约而同地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分别伸手窜入了丁香与竹香的衣襟,一边探索着一边咂嘴继续说笑着。
她听不懂,却知道狗嘴里绝对吐不出象牙来。
在这憋闷的地窖里,颜舜华只感到了人性当中那满满的恶意,正在张牙舞爪地朝着自己凶狠扑来。
她僵直着身体,闭上了双眼,忍着汹涌澎湃的恶心与愤怒,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不要开口,也不要动,绝对不能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颜舜华以为这漫无边际的作恶终于要告一段落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哭叫声霎时间充满了整个地窖!
丁香醒来了。
她发现了正在对她上下其手的刀疤脸。
“你你你……不不不不……要要……”
她被吓坏了,抗拒地十分厉害,四肢扭动着,想要远离身上这个让她感到害怕与恶心的男人。
“哈哈哈,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啊?小姑娘,使劲的叫,叫的越响老子越喜欢。这里荒山野岭的,就算你叫破了喉咙也没人听见,正好来个刺激的。”
“救救……”
丁香的双手被反绑在脑后,双腿也被刀疤脸的紧紧压制着,小脸一片雪白,涕泪横流。
“豹哥你可真有福气。小弟我这一个像条死鱼一样,这么吵都醒不过来,就地正法吧少了些趣味,就这么干躺着吧又不过瘾,这下难办咯。”
“泥鳅老弟,要不来一出双龙戏凤?老哥我可是不介意。”
刀疤脸说完就低下头去嗅丁香的脸,她哀哀哭泣,他却越发上瘾了一般,咂摸着嘴嘿嘿直乐,挑衅般看向俊俏小生,视线还恶意地往对方身上转了一圈,眼光闪烁。
“别,我可不想搅扰了豹哥你的兴趣,还是各干各的比较好。”
俊俏小生说话慢悠悠的,就连手部动作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显见的对昏睡中的竹香不太满意。
“那就可惜了,原本还想着跟你比一比,看看谁的功夫厉害。嘿嘿,老子可是年年月月都练习不辍的,你小子瞧着倒像是没有开过荤。”
“比不得豹哥风|流雅致,小弟惭愧。”
颜舜华听得都要吐了,尤其是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想要吓唬丁香让她乖乖就范,两人自她醒后就一直堂而皇之地使用着官话。
一个带着浓重的乡音,一个字正腔圆,就像是从京城里来的人一样,细听之下还能诡异地分辨出一股桀骜不驯来。
“你将身下姑娘的泥人拿走,里边渗的药可能太多了,要不然那么大的年纪,瞧着屁股厚实溜圆的,总该醒了。”
也不知道是这话听不顺耳,还是确实到了最后兴致缺缺,俊俏小生忽的站了起来,有些意兴阑珊地抬脚往木台阶上走去。
“算了,手感不好,豹哥你随意。”
“喂,要干一起干,你,泥鳅!”
见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刀疤脸用方言骂骂咧咧了几句,又恋恋不舍地在丁香脸上摸了几把,这才赶忙跟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头顶的木盖子。
颜舜华心上的大石头依然高悬,却终于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丁香一直在小小声地啜泣,直到天色昏暗,光线完全消失不见,她才挣扎着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装束与仪容,末了还摸摸索索地替竹香也整理了一遍。
这是一个憨厚善良、心地非常软的姑娘。
颜舜华心里想着,却并不同丁香说话,只是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默默地出神。
刀疤脸,豹哥,一米六五左右,身体魁梧,脾气略暴躁,粗中有细,说话乡音重。
俊俏小生,泥鳅,一米七二左右,身形瘦削,说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看着漫不经心。
他们的声音都不是本地人的,也不像是卖泥人的那个老伯。
虽然她不记得人,许多孩子围在一块与他欢声笑语的画面也想不起来,可是她却能隐约想起那人的双手,还有他的声音。
每一个人的声音因为音色不同,所以都是独一无二的。
只要对方不刻意隐藏甚至改变说话的方式,见了面她肯定能够快速地分辨出来。
问题在于,即使知道了那个老伯也是这个团伙中的人,甚至被她认出来,可是辨认出来之后呢?
她们这些人该如何逃走?等家里人报官然后寄希望于官兵们的利索行动?还是说希冀能够在转移的过程当中自己找到办法向外界求救?
第52章 向善
(); 黑暗中,颜舜华皱起了眉头,不论是哪一种方法,都似乎不那么有用。
她们人数太多,人小力弱,自己逃跑十有**不成功,说不定还会因为被抓回来而惹一顿毒打甚至身心羞辱。
转移中向外人求救也希望渺茫。谁知道他们会采用哪种方式转运她们?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乘车的话,路途中能不能遇到人?遇到了对方会不会施救?能不能施救?
更有甚者,万一搭船的话,在水面上她们恐怕连求救的机会都不会有。
至于官府,就算起初认真地排查寻找了,时间一长,肯定会敷衍了事。
尤其是她刚醒来时特意打量了一番,发现所有被拐来的人全都衣饰普通。这当中并没有什么有钱有权人家的小姐,少几个贫民百姓,相比于耗费钱财物力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如做做样子,跟被拐人家的长辈推推皮球。
一来二去天长日久,普通人家的父母即使再不舍,也得为了生活而忍下这口气,只当没有养过那个孩子。反正女儿嘛,又不是需要传宗接代的儿子,不见了还可以再生。
而她,颜四房的境况原本就已经不容乐观了。
但他们不会放弃她的,不知怎么的,对于这一点,她的心里底气十足。可是也正因如此,她才越发的忐忑不安。
早知道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中不出来了!
这次惹了那么大的麻烦,恐怕众人都会大受打击,尤其是颜柳氏,此刻还是个高龄产妇,也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丁香还在哭,那压抑的哭声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清晰,一下又一下的像是木槌,敲击在她的心鼓上,让她难受得很。
颜舜华叹了一口气,正想要出言安慰她,就听见对方惊慌地喊道,“谁?是谁醒着?”
她静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这姑娘情绪太激动了,她要是开口,说不定会让对方直接崩溃。也或许会因为猜测她此前看见了自己的受辱过程,而悲愤不已想要自杀。
她摸不准对方此时的心思,便不敢轻举妄动。
“是谁?你还醒着吗?说说话,求求你!我我我……害怕……”
丁香呜呜咽咽的,就像一只脆弱的小奶猫,在黑暗中喵喵喵地发出一声声微弱的呼喊。
毕竟年纪还小,刚刚虽然身体上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但是心理上还是有阴影了吧,说不定此刻正蜷缩着,脸上依然像之前一样血色全无。
她忍耐着,一声不吭,绷得手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泥菩萨过江,连自己都身陷困境拯救不了,又谈何去安慰他人?
哪怕心知肚明,即使自己爬过去安慰也是无济于事,说不定还会让监视着的人贩子发现动静而让事情更糟,保持安静明哲保身才是此刻最适合的做法,但是颜舜华还是在刹那之间对自己的怯懦起了鄙夷。
即使悄悄地爬过去给人一个拥抱也好。
她颜舜华也不过如此。
丁香会叫,就算上面没人监视,声音也会传出去引来敌人。
她选择这样做是对的。
理智与情感一直在脑海相互拉扯着,不断地你来我往攻击着彼此。
她很快就头痛起来,呼吸加快,甚至因为精神煎熬太过,身体越绷越紧,两手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抖个不停。
丁香一直在哭,并没有察觉到黑暗中她的小小异动。
没多久,有什么东西自上而下被丢了进来,等颜舜华意识到烟雾弥漫的时候,她暗叫一声糟糕,却已经来不及屏住呼吸了。
两人都再次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手脚发软,饥肠辘辘,耳边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哭泣与吵闹。
她并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去看,而是静静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
很快她就分辨出来,很显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醒了。因为胖丫正在大喊大叫着,怎么其他人还在睡觉,跟头猪似的。
也不知道大花怎样了,会不会想她想得嗷嗷乱叫。
颜舜华有些晃神,紧接着便是想笑,鼻子却酸酸的。
她已经沦落到一说起猪就会想念母猪大花的地步了。
时间过得真快,倏忽间,她就有了彼此珍重的家人。
一定要找到机会逃出去。只要能够逃走回到家里,哪怕吃尽苦头伤痕累累也是值得的。
但是她却舍不得豁出一条命去与人贩子斗争了,这一条命来之不易,并不全是属于她颜舜华。
“来来来,吃饭。”
有两个男人各自端了一大堆的食物与碗筷进来,放在了中央。
“我告诉你们,别想着逃走。都安静地呆在房间里,好好吃饭把命给留着。要是谁敢不吃饭,或者想着逃走,老子就打断了谁的腿,直接扔进江里去!”
“如今风大浪大,也不知道有没有大鱼与妖怪出没。小妹妹要乖乖听话哦,老丁脾气上来,可是会二话不说就踹人进江里的。咔嚓咔嚓,咔嚓咔嚓,那锋利的牙齿随意一啃,你们就连皮带肉,都被吞进去吃掉了。”
两人一唱一和的,煞有其事地吓唬了一番,直到醒着的孩子全都被吓得嚎啕大哭,丁香花容失色死命拉着咬牙切齿的竹香,这才施施然地锁上门走了。
他们是陌生男子,并不是之前在地窖中出现过的刀疤脸与俊俏小生,听声音也不像是那个老伯。
颜舜华心里一紧,团伙作案,已经露面的有五个,那埋伏在暗中的还有多少人?
想要自救恐怕很难,尤其是如今她们恐怕已被转移到了船上,身在江中。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在周于萍哭叫着喊她的时候,才慢悠悠地睁开了双眼,然后接住扑过来的人,抱成一团。
“小丫,呜呜,我们被骗了,好可怕……”
“我想我娘,还有哥哥,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样被抓来了……”
“呜呜,他们好凶,还将泥人全都抢走了,这么大人也不知羞,还跟小孩抢东西玩!”
颜舜华任由周于萍伏在她的肩上哭,最后还眼泪鼻涕一大把地抹在她的外裳上,只悄悄地打量起周遭环境。
是个空房子,除了她们这些人,就只有中央刚刚端进来的饭菜,以及墙壁上高高挂起的一盏灯,其余东西一律没有。
也许是因为被渗了药的泥人全都被收走的缘故,此刻所有的人都已经醒过来了,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影子拖得老长,一片愁云惨淡。
要么哭得伤心欲绝,要么傻了似的双眼发直,要么懵懵懂懂地望着饭菜默默地流着口水。
没有人敢去端饭菜吃。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毒?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冒着热气的饭菜都凉了。
尔后竹香才铁青着脸,拉着泪水涟涟的丁香坐到了食物旁,塞了一副碗筷给同伴,自己也端起一碗,就开始拨拉着饭菜狼吞虎咽起来。
其余年幼的女童都面面相觑,包括想要动手的颜舜华,也没有贸贸然地跟着过去。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你们再不吃,不等他们丢下江,自己就先饿死了!”
话音刚落,胖丫就蹿了出去。
“我饿,我要吃饭,才不要做饿死鬼!”
“我也吃,我也吃,饿死鬼投胎会变坏人的,我不要做坏人!”
“留一点给我,我也要做好人。”
“大家都有份,那是我的,你不许抢!”
颜舜华怔怔然,看着三四个小姑娘滚做了一团,就为了吃上一顿人贩子做的饭,兴许还是最后的晚餐,而打得不可开交。
只为她们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却在此刻深信不疑的一句话,“饿死鬼转世会变坏人,吃饱了投胎才能做好人。”
看着这样讽刺的画面,她想要嘲笑一句,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像是被鱼刺堵住了一般,疼得慌。
世界上既然有黑暗,那么便永远会有光明的存在。一体两面,方为完整的天与地。
也许的确有人是人性本恶。可是这却并不妨碍其他的人,天性向善。
第53章 女人
(); 尽管味道不好,她还是吃了饭。
后来一直没有人进来。
她们便稍稍放心了一些,但也仅仅是那么一丝丝。因为说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后,好几个小姑娘都哭了起来,直到上气不接下气,才被丁香安慰着停了下来。
倒是竹香,虽然情况不明朗,但却丝毫不气馁,不停地鼓励大家不要灰心,想一想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逃走。
只不过,虽然她的言语很能鼓舞人心,终究亲和力不及丁香,刚抛出问题,就有人害怕得再次哇哇大哭,表示不想逃走,免得被那两个凶恶的大叔给扔到江里去喂鱼。
竹香被气得跑过去想要教训对方,却惹得附近其他两个小孩也扯开了喉咙大哭,那震耳欲聋的哭声,直接就将竹香给吓傻了。
于是大家一起共同探讨该如何出逃的计划便就此搁浅。
颜舜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
敌我不明,即使有好的办法,恐怕也很难顺利地实施。
她看了一眼竹香,见对方正面无表情地靠在墙边,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专注,还是对方的感官太过敏锐,她又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这一次,颜舜华并没有装作视而不见,而是朝对方微微一笑,继而开始闭目养神。
如今这样的状况,担心也没用。在暂且安心的时候,还是好好地睡个好觉,养足精神吧。
她自我安慰着,环抱着周于萍与不知道什么时候依偎过来的胖丫,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接下来,大概有六日的时间,她们都是这样子度过。
颜舜华其实并不确定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因为走走停停的,中间她们还被转移过好几次。
这还是懵懵懂懂的胖丫无意中发现的。她每餐都喜欢留少许剩饭,堆到一些角落的缝隙中去,想要看看能不能招来一些蚂蚁玩耍,虽然从来都没有成功过,但她却乐此不彼。
然后跟颜舜华絮叨的时候,便谈起来那些缝隙好奇怪,居然会像老天爷变脸一样,天天换个地儿让她找。
颜舜华尝试认真地跟胖丫沟通,让对方回想到底变了几次。但是小孩心性,加上胖丫也就四五岁的样子,最后也不确定到底几次,只不过最起码可以确定的是肯定有两次。
因为自从知道后,她就也拉着周于萍参与到这个引蚂蚁出缝隙的游戏中来。为此胖丫还将她当做了值得好上一辈子的朋友。
距离上一次转移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她醒来就仔细观察过房间,然后发现这一回还是留在同一艘船上。
哪怕之前她特意将自己的饭菜分给了别人,自己空着肚子,转移之前还是莫名其妙的昏迷了。
显见的,这个人拐子团队,有人在掌控这里的一切,并不允许她们有一丝一毫逃跑的机会。
找不到逃跑的机会,这让颜舜华心下着急不已,与她有着同样想法的竹香也是如此,每日都烦躁地走来走去。
周于萍同丁香一样,每日都会默默地流泪,小脸日渐憔悴,衬托得那双大眼睛黑黢黢的,格外吓人。
胖丫倒是没心没肺的,整天都找人聊天玩耍,哪怕有人不理她,也照旧笑嘻嘻地,跑回颜舜华的身边来要抱抱。
其余的小姑娘有几个开头还天天嚎啕大哭,后来也改为小声啜泣。至于那些不爱哭的,过了最初的惊恐之后,倒是颇有种认命的感觉。
既不说话,也不怎么走动,哪怕是饭点的时候,也是不慌不忙的走过来,领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哦,这么井然有序的秩序,却是竹香提出并强势执行起来的,对此其实并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颜舜华一如既往地往嘴里扒饭,刚进第一口,就微微皱了皱眉。
味道不太对。
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反正就是让她有些反胃就是了。
但是她还是强迫自己吃了半碗。既然空着肚子也不能避免被转移,那么还是吃饱一点好了。
起码就以往的经验来看,饭菜里头貌似并没有什么让人身体特别不适的药物。
她放下了碗。
一旁的胖丫双眼一亮,就将碗给端了过去,屁颠屁颠地又去引蚂蚁了。
只不过,今日并不顺利。
有人进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来的是两个女人。
还是浓妆艳抹而且穿戴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颜舜华心一沉,握紧了周于萍与胖丫的手。
“你六我七。”
“大的算我的。”
“哼,便宜你了。”
她们仿佛谈好了,说完便进来看人。
大家都躲着她们,丁香像老母鸡护崽一般战战兢兢地站在前头,与她并排着的竹香则指着她们破口大骂起来。
“你们算什么东西?下|流|娼|妇,自己作践自己不说,如今还敢拐了良家女来糟蹋清白,也不怕老天开眼,来道雷劈死你们!”
“哟,还是个性子烈的,我喜欢。”手中拿了一把折扇的女人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笑意盈盈,“没关系,你骂,继续骂,让我看看,哎呀,牙齿长得还不错嘛,挺争气的。将来说不定可以伺候到贵人,妈妈我送你造化一场,做个可以随意……”
“呸,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竹香一口唾沫就吐到了折扇女的脸上,“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看看?只要有一条命在,老娘我不杀你,但我发誓,总有一日一定会将你剁成碎片,全都拿去喂狗!”
“杨姗妹子,你还真能忍啊,也不怕将来应验了,真的被人当做肉包子。”
身上挂满了金饰的女人一边笑,一边仔细地察看旁边的一个女童,语气平淡,其中的嘲讽意味却十分明显。
这两人不对盘。
“哼,没关系!老娘有的是时间。豹爷,你不是喜欢性子烈的吗?这姑娘的**就交给你了!”
“放你娘的狗屁!”
竹香一个暴起,就拽住了对方的头发,顺势将人摁到,往地上猛地撞了下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第54章 药童
(); 因为挣脱不开竹香的禁锢,折扇女被撞地嗷嗷大叫。
“豹爷,豹爷!”
被呼喊救命的刀疤脸与其他几个男人终于从门外走了进来,正好看见竹香骑在翠香馆**杨姗的身上疯狂扇耳光。
房间里其他的女童都噤若寒蝉,而另一位群芳阁的**杨红,正似笑非笑地看着热闹,空气中只有噼里啪啦的拍打声。
刀疤脸饶有兴致地看着竹香的狠劲,心里痒痒的厉害。
对于杨姗的呼叫,他不单只充耳不闻,在对方鼻孔出血狼狈不堪的当口,甚至还同其他几个汉子一样哈哈大笑。
“哎呀,小姑娘,打得差不多就行了。以后杨妈妈可是你……臭娘们!老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与折扇女有交情,还是真的怜香惜玉,一个瘦小的绿豆眼男人首先去拉扯竹香,趁机还摸了她手臂一把。不料瞬间就被竹香狠抽了一巴掌,干瘪瘪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红彤彤的手印。
绿豆眼怒了,想要杀了竹香,但蒲扇般的大掌却被刀疤脸给轻轻松松地挡了下来。
“她可是泥鳅摸过的女人,老子都只能干看着,你也敢动手?不要命了?”
因为这么一打岔,折扇女终于脱离了竹香的攻击范围,瞬间就躲到了刀疤脸的身后去。
“豹爷,这女人我翠香馆可要不起,要么你们自个拿去享用,要么就扔到江里去淹死!”
杨姗紧贴着刀疤脸的后背,一边仿佛站不稳似的不断地上下磨蹭着,一边却调笑似的说出狠毒的话来。
“你去死!”
竹香想要绕到后面继续抽人,刀疤脸却吹了一声口哨,其余的汉子俱都围拢过来。
“小姑娘,豹爷我可是十分看好你。没想到你倒比那个只会哭的小娘子来得有劲。什么时候泥鳅不好你这一口了,就来找老子。恩,包你跟着豹爷吃香的喝辣的。”
丁香早在刀疤脸进来的时候就害怕地逃到了角落里,睁着惊恐的双眼,瑟瑟发抖。
颜舜华站在角落里,任由周于萍与胖丫紧紧地挨靠着,眼神明明灭灭的,犹如风中燃烧着的蜡烛。
“我呸,畜生不如的东西,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竹香毫不畏惧他的虎背熊腰,直接一口唾沫就吐到了他的身上。
刀疤脸不闪不避,甚至还用手指将黏上来的唾液给一下一下地沾上,然后往嘴里送,发出啧啧地响声。
颜舜华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还连带着用手捂住了另外两人的眼睛。
这个死变|态!
“老大说了,早完早了,最近风声紧,别磨磨蹭蹭的。”
俊俏小生突兀地出现,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之后,就笑眯眯地看了看绿豆眼和刀疤脸。
“我这人嘛,最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既然杨妈妈这个货主都不要了,那小姑娘可就属于我的了。说说看,你们是自己动手砍掉摸过我那东西的手呢,还是让我亲自下药?放心,这一次我会很温柔的。”
竹香虽然很想说她才不是谁的东西,但是到底没有莽撞到底,而是冷冷地退回被拐来的人群中,找到丁香,紧紧地抱住她。
“哼,泥鳅,刚刚我是给豹哥的面子,要不然……豹哥!!”
绿豆眼话语未落,就看见刀疤脸干脆利落地剁掉了自己的右手中指,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将手指头给抛了过去,“泥鳅,我还以为你真的觉得小姑娘手感不好呢!”
俊俏小生拿着一方手帕接住,往冒血的地方洒了一点药粉,这才慢悠悠的道,“哦,我改变主意了。人人都抢的东西不一定是好东西,但却十有**不会是坏东西。既然你们都看中了她,那我就勉强收下好了。”
竹香拿眼瞪他,显然很不喜欢对方老用“东西”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颜舜华眉头微蹙,在对方开口说话的时候她就重新关注周围的场景了,对方若有若无地朝她看了一眼,那眼神似笑非笑的,让她顿感毛骨悚然。
这人很危险!
她还没有想清楚为什么对方会关注她,就被接下来的事情给吓到了。
绿豆眼不肯斩掉自己的左手,却被刀疤脸直接一刀过去,连同手臂都没了,血流如注栽倒在地。
“泥鳅让你砍你就得砍!又不是叫你去死,磨叽个屁!!”
小孩子们都大哭起来,纷纷往竹香两人的角落里靠了过去。
颜舜华倒没哭,只是赶紧带着周于萍与胖丫也跑了过去,两手从头到尾都没有从两人的眼睛上挪开过。
幸好刚才捂住了!
要不然,周于萍说不定会别吓晕过去,而一向天真烂漫的胖丫,恐怕也会真的害怕得哭出来。
俊俏小生似笑非笑地看了刀疤脸一眼,对仰躺着的绿豆眼道,“恩,原本我还想着只要几根手指头就行了,没想到豹哥那么干脆利落,认为你的手臂也该砍下来,老丁你果然是得力手下。”
他说完也不去管刀疤脸两人剧变的脸色,就慢悠悠地步出了房间,临走前还向一人下达了命令。
“将我要的药童洗干净带过来,恩,还有不要忘记了我的东西,也一并洗干净了。”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行动起来,六个汉子分工合作,很快就抓住几个女童一一地敲晕过去。
小姑娘们全都在哭喊与挣扎,夹杂着竹香气急败坏地怒骂,整个场面十分地混乱。仓促中,颜舜华附在周于萍与胖丫的耳边道,“记得按照之前说好的做!”
不要告诉别人自己叫什么名字,家里的情况也一样绝不能透露。要是被人问起来只要说害怕忘记了,或者直接不停地哭就好了。
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一切都要以保命为上。能立刻逃跑就逃跑,不能逃跑就乖乖地吃饭睡觉,慢慢地再找机会,认准了好人再求救。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对不对,毕竟两人都还太小,根本就禁不住好言好语或者威胁利诱。即使真的做到了第一点,第二点也很难办得到。
就连她都没有办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够遇到好人,并且分辨出来那是个有能力帮助她的好人,更何况七岁的周于萍以及更小的只知道吃跟玩的胖丫?
可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又很难。所以在之前的几天,每次她们围在一块的时候,颜舜华都会低声反复地跟两人重复一些她认为必须牢记的注意事项,以防她们三人会突然被分开。
而她的想法也确实没错。
因为当所有其他人全都被一一敲晕过去,被拐的人中只剩下了她与愤怒的竹香无人敢上前拉扯。
颜舜华立刻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待遇。
她就是俊俏小生说要洗干净带过去的药童。
第55章 芦苇
();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俊俏小生的名头太响亮,还是因为刚才的血|腥场面太具威慑力,一路行来,那些男人都不敢靠近她与竹香。
她们被一个人带领着进了一个房间,抬进热水后他又迅速地撤退了。
颜舜华十分快速地就剥了衣服跳进了木桶,像是战斗一般擦拭了一遍就又穿上了衣服,整个过程犹如行云流水,从头到尾都没有超过五分钟。
竹香没有洗。一直站在一旁瞪着她,凶狠地就像是一匹狼,随时随地都会扑上来咬死她。
颜舜华也不在意,她知道大概是她此刻的服从让对方不高兴了,认为她背叛了她们这个临时团体。
“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先去洗洗比较好。”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洗干净,好投怀送抱让人强吗?”
竹香的话很难听,但脸色更难看,颜舜华没有特意去看,也能知道对方此刻一定是乌云压顶风雨欲来。
她将腰带系好,转身就要离开。
“自己不洗,说不定就有人要来代劳了。想必他们还是很愿意冒着被斩手的危险,来体验一番的。”
“你!”
颜舜华经过,快速而又小声地道,“我会想办法逃走去找救兵,要是情况不对,你尽量闹着拖延时间。注意安全。”
竹香脸色一滞,还没确定什么意思,颜舜华却已经哇哇大叫地往门外冲了出去。
“喂,你说什么?”
竹香下意识地追在后头,却见颜舜华往前扑倒摔到了门外头,一边眼泪哗啦啦流,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后挪,像是十分的害怕。
“你别打我,别打我!呜呜,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你个小混蛋,我就教训你怎么了?有本事你打我啊?杀人?你再喊我就真的杀了你!”
竹香迅速入戏,上前就要去揪她的衣服,颜舜华则灵活地躲开,然后不停地往外跑。两人一个追一个跑,很快就往甲板上跑了出去。
“你们嚷嚷什么?闭嘴!不许跑到外面去!!”
守在门外的两个男人骂了一声娘,见她们越跑越快,赶忙大步去追。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众多汉子的哄笑声中,颜舜华两人已经出现在了第一层甲板上。
因为颜舜华是骨碌碌地滚出去的,而竹香又是凶神恶煞地跟在后头,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被对方踹出去的,因此都乐得看戏。
她四处一边乱蹿着做各种滑稽的摔倒动作,一边快速地趁着跑动的机会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丝毫也不在乎众人笑得前仰后俯。
甲板上的男人并不多,约莫有十个左右,之前被分开的其余女童也出现了,正被人或扛或抱着准备下船去。两个重新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也扭着水蛇腰跟在一旁。
因为她们的出现,那些人也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笑得乐不可支。
如今正是傍晚时分,越过他们,她能够看见远处是一片小竹林,并没有什么码头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类。而这艘船应该是民用的商船,并不大,也没有明显的标志。
当然,也或许有,只是她没有办法看到罢了。
颜舜华原本还想多跑动一会,但是她眼尖地看见了俊俏小生慢慢地走上甲板,而他身边的一个白衣男人正不悦地看向这边。
那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就见俊俏小生挑了挑眉。
颜舜华当机立断,在竹香扑上来的时候瞅准机会狠推了她一把,然后迅速冲向了木栏杆,双手一撑,整个人犹如炮弹一般直坠入江。
竹香膝盖一软,“不……”
甲板上的气氛凝滞了一瞬,然后离得最近的一个男人便跟在后头跳了下去。
只是,一刻钟过去,那人浮出水面,却朝着船上的人大喊找不到人。
之前看守房门的两个人也跳了下去帮忙找,却也同样在一刻钟后无功而返。
“老大,怎么办?”
白衣男看向了众人,冷冷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个**想要告辞,不料却被拒绝了。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他们依然没有找到人,而除了俊俏小生与白衣男没有下去找人之外,就连刀疤脸这样的二把手都下去搜了一遍又一遍。
“臭丫头,别让老子找到你,到时候剁成肉酱!”
阴沟里翻了船,下水去找人的刀疤脸脸色非常之不好,路过竹香的时候甚至不管不顾地直接踹了她一脚。
白衣男看了一眼俊俏小生,见对方在看到竹香被踹的瞬间有一抹不悦闪过,便出言问道,“泥鳅,你为什么看上那个小姑娘做药童?”
俊俏小生嘴角微翘,耸了耸肩道,“也许是因为她有趣?能够在乌老大你的手下逃走的人,证明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你说呢?”
睚眦必报,这人还真是寸土不让。
白衣男对此没再说什么,而是在询问了一番看管的人后,留下了周于萍、胖丫、丁香以及竹香,这便将两位**以及她们带来的打手连同那些被卖掉的女童都清了下去。
只不过,不管是水下的搜人任务,还是船上的问讯行动,都没有任何进展。
那个逃跑了的女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踪迹全无。而留下来与她来处相同的四人,不是只会哭就是怎么问都咬死了不认识不清楚不知道。
眼看着夜幕四合,而下一拨要交付货物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白衣男当机立断继续往前。
只不过,在船开动的瞬间,他把丁香直接赏给了刀疤脸,轻描淡写地表示希望兄弟尽兴。
“不要!走开!!竹香,救我,救我!!!啊!!!!”
“不!!杀人不过头点地,神灵在上,天子在朝,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竹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就像哑炮一样,只留下了沉重暗哑的余音。
岸边滩涂上,生长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在寒风中摇曳生姿。
如果此时有人仔细察看的话,就能发现在一个长得十分茂盛的角落里,大约有一米来长的地方,所有的芦苇都被人压趴了下去,悄无声息。
第56章 离开
(); 船已经离开很久了,但是颜舜华并没有动作,依旧安静地呆在芦苇荡里,甚至连脑袋的幅度都没有变化。
因为在江中用力过猛的缘故,刚上岸她的左腿就一直抽个不停,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就要前功尽弃了。
幸运的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能够拥有出色的游泳技术,并且在打定主意跳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瞄准了芦苇荡作为掩藏地点。
因为他们的轻视,她成功地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离开了水面,并咬着牙爬上了岸,借着茂盛的芦苇与越来越暗的天色完美地隐藏了身影。
只是她不确定船只会不会掉转头来打她一个措手不及,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留下来专门为了等她现身自投罗网。
所以她一动不动地趴伏着,即使被蚊虫叮得脖子上手背上都是红点,也依旧坚持着,忍耐着。
她有注意到周于萍几个人没有下船来。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因为翠香馆的**杨姗一下子损失掉了五个人,几乎可以说是空手而归,所以上了岸之后就怒气冲冲地怨声载道。而群芳阁的杨红也因为对此幸灾乐祸,所以一离开了船只就幸灾乐祸地嘲讽同行。
她们的声音太过尖利,以至于趴伏在不远处的颜舜华也听到了。
当然,让她确定下来的是丁香那突如其来的惨叫,以及竹香义愤填膺的悲愤怒喊。
颜舜华紧紧地抿着双唇,任由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半个时辰后,船只并没有回来。
在夜风飘荡的时刻,她顺势轻微地伸展了一下手脚,正想着这么晚该往哪里去搬救兵,突然就听见了寂静的夜里,有男人咒骂的声音。
“小兔崽子,要让老子找到一定戳上几刀才能泄恨。”
“哼,几刀?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我刘大壮从小到大就没有受过这样的难堪!娘的,明明是一个姑娘家,却比那些臭小子还要胆大狡猾。”
“这都下水找了几回了?尸骨都找着好几副了,偏就不见了那丫头片子。难不成她还真的就溜走了?”
“就她那身板?哼,插翅也难飞!肯定是被卷到什么偏僻的缝隙里头了,真能逃走才奇怪。”
颜舜华听了一会,总算是听出来了,那两人正好是守在门外的看管人,如今因为她的缘故而成了倒霉蛋。
她对这两人还有一点点印象,看着就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应该是刚加入团伙不久,经验还不够老道。要不然也不会让她和竹香打闹着离开了房间,甚至跑到了甲板上去,以致最后让她成功逃脱。
一个时辰过去,那两人还在附近的地方仔细翻查,一人冒险下水,一人起初在岸边提着火把,如今更是一点一点地开始察看芦苇。
颜舜华苦笑,虽然刚才他们掉以轻心,可是如今显然是接受了教训,颇有种不掘地三尺就不罢休的架势。
按照他们前进的速度,恐怕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发现她的藏身之处了。
虽然着急,她却没有轻易离开。现在风平浪静,她只要一站起来走动,就会露出身形,这个险不能冒,还不如静观其变。
越来越近了。
透过茂密的芦苇,她甚至能看到那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闪动。
只是突然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声,下水的那人在上岸时不知怎的踩到了一条水蛇的尾巴尖上,脚踝迅速被咬了一口,因为太过害怕,他直接后仰着跌回了水里头。
原本往着她这边过来的人赶忙往回跑,却好死不死地也一脚踩到了以为躲过一劫夺命狂爬的水蛇身上,下意识地就跳开并拿火把去砸它。
蛇被击中,很快就死了。悲催的是,因为滩涂上都是水,他最后一下用力过猛,火把直接扑灭了。
一瞬间天地重归了黑暗。
两人骂骂咧咧的互相埋怨,到了最后那个被蛇咬了的人说要去找大夫,另外一人也厌烦了蚊虫叮咬不想管了,便定好了说辞,直接甩手走人。
颜舜华又等了两刻钟,才慢吞吞地从芦苇荡中爬起来,猫着腰离开了芦苇荡。
她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夜深人静,荒郊野岭,连路都不认识,更何况如今她还全身上下都是泥巴,脏兮兮的,又冷又饿。
她突然有些想要嘲笑自己的天真与莽撞。
这并不是她以往生活的时空,能够在脱险之后迅速报警求助,能够毫无阻滞地进入城市找到朋友家人。
可是在这个连朝代都还没有弄明白的地方,她这种搞不清家庭明确住址,手中又没有能够证明自身身份的人,想要光明正大地进入城郭,肯定会在接受盘查的时候被拒之门外。
她沿着大路快步走着,一边唾弃自己当初的想当然,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
只是夜色深浓,别说房屋了,就连一丁点灯光都没有看到,除了头顶的星光,陪伴着她的就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
虽然她的身体很疲惫,但颜舜华不敢停下来。
保持有节奏的行走能够让她抵御一部分寒冷,更何况她必须尽快找到人求助。
她不知疲倦地沿着大路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终于来到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
就在她的正前方,有着高高的城墙。
她没有看到火光,也没有看到人影。
颜舜华没有上前去,而是退到了一排树下,缓慢地来回走动。
她外面的衣服已经干了,但内裳跟肚兜还是湿黏黏的,十分不舒服。
她看了看天色,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天亮,便脱去衣服,将湿掉的放在一边,直接穿上外边干了的襦裙,然后将衣服挂在一根矮树枝上。
然后她又继续慢慢地在树下踱着步子,左三圈右三圈地走,在睡意袭来的时候就猛掐一把大腿,继续走。
自从与少年失去联系之后,她很少会想起他来,毕竟五感共通的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体验。可是如今,她还真的是万分想念他。
“要是沈致远在,肯定能帮上忙,起码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他这个土著总比我有办法。”她嘟囔了一句,又掐了自己一把,继续步履蹒跚地转着圈圈。
那个小子,还以为没了他的存在自己的生活绝对能够平静无波呢,如今看来,好像有他没他都一样的险象环生。
第57章 骗子
(); 她的念叨并没有起作用,因为少年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此时终于天色微明,极目远眺,城头已经开始有士兵在陆陆续续地换班。
颜舜华赶紧拿下衣服,借着树干的阻挡换好,这才慢悠悠地走出来,选了一块树荫处坐了下来,望着城门方向发呆。
达岳门。
这是哪里?
没有多久,她就知道了。
“爹,爹,我们到凤阳城了吗?”
“爹,爹,我们到凤桐县了吗?”
“元小宝,爹明明说了我们要到凤阳府城,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
“元大宝,爹明明说了我们要到凤桐县城,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
“爹,弟弟骂我记性不好。”
“爹,哥哥骂我记性不好。”
“我才没说你!”
“我才没说你!”
“你明明说了!”
“你明明说了!”
一头驴车上,一个长相憨厚的汉子正开始放缓车速,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大概六七岁的小男孩正坐在一堆货物中,你瞪我一眼我撇你一嘴。
虽然张牙舞爪地威胁着彼此,却碍于父亲就在一旁,他们并没有敢真正地动手。
“你们说的都对。这里是凤阳府城,也是凤桐县城。咱们凤阳府啊,有好多个县,但是只有凤桐县最为出名。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知道,因为‘凤阳书院育人无数,凤桐颜氏举世闻名’,堂哥他大舅的小姨子夫家的侄孙就是在书院读书的。”
“我也知道我也知道,娘家里的二婶娘她娘家弟媳妇的表外甥女,听说就是在颜家里头的针线房做工的,每个月都有好多钱寄回来。”
原本颜舜华还在想着那府城县城的名字有些耳熟,听到后头终于是恍然大悟起来。
凤阳城凤桐县,不就是旁支凤桐颜氏家族所在地嘛。
她眼睛一亮,赶忙从树底下出来,一路小跑着到了驴车旁边。
“大叔好,我叫小丫,能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因为城门还没有开,加上今日他们来得早,还没有其他人聚集到达岳门前排队,因此元添福并不着急,听到有人问话,便干脆把车子停在了路边,这才跳下来看向颜舜华。
只见一个七八岁上下的小姑娘,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襦群,面色有些苍白,嘴唇虽然红艳艳的,却因为缺水而干裂开来,圆圆的脸蛋倒是很干净,但是却跟脖子一样,有许多红红的小包,应当是被蚊子群咬之后留下来的。
此时此刻,她正微笑着站在阳光底下,丝毫不为自己的穿着而感到狼狈,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恳切地看着他,仿佛认定了他是一个好人,并且还是个一定会帮助她的好人一样。
元添福笑了。
他是个进过城见过世面的人,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
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因为灾荒,还跟着父母千里迢迢的南下定居,在途中讨过饭,也啃过树皮,最后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了凤阳城。
他们一家被很多很多人救过,自然,安顿下来之后,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救过为数不少的人。
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成长之后的他哪怕被人背叛过,也还算得上是一个好人。如果她所提的请求适当的话,那么他也会是个一定会帮助她的好人。
这个孩子的眼神很和善,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很干净。
于是他点了头,“说说看。”
“爹,你不怕她是个骗子?”
“爹,你不怕她是个骗子?”
“娘说了,骗子年纪不分大小,额头上也不会写着‘我是骗子’四个大字!”
“娘说了,骗子年纪不分大小,额头上也不会写着‘我是骗子’四个大字!”
“元小宝,你干嘛学我说话?”
“元大宝,你干嘛学我说话?”
“我才没有学你,我比你大,你就该闭嘴,乖乖听我说。”
“我才没有学你,我比你小,你就该爱幼,乖乖让我说。”
如果不是因为还有烦心事在身上,颜舜华一定会十分高兴遇见这一对活宝,并且使劲地逗弄他们。
但是现在却不行,她还有正经事要干。
“我叫小丫,是外地来的,有急事要到城里去找亲戚。可是待会城门打开,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进去,进去之后又要到哪儿找人,就是不知道大叔您,方不方便载我一程。”
元添福点头,“只要你身上有路引,又的确知道你亲戚家住在哪儿,没有问题。”
他并没有去问她为什么身上会如此狼狈,只是却指出了重点,第一,必须要有路引,第二,得知道是不是确实有这样一门亲戚存在。
否则免谈。
颜舜华犹豫了一瞬,不知道该不该将被拐出逃的话跟他说一次。
带着两个如此活泼的孩子,看着就不像是个坏人。但是问题是,他们衣着普通,就算愿意帮忙,恐怕也是直接带着她进去找衙门。
对于封建时代的官府,她心里有着由衷的不信任,因此害怕会连累到他们。
还是去试一试找凤桐颜氏好了,好歹也算是同宗,不是说古时候的人都非常地重视宗族人伦吗?兴许他们会愿意帮忙。
颜舜华不确定地想着,终于开口道,“我姓颜,要到凤桐颜氏家里去。路上出了一点事,身上并没有路引。”
她有听说过这个东西,类似于介绍信或通行证,能够证明持有人的身份籍贯之类。
要是那一出宫廷剧没有出错的话,路引应当是明清时代才流行开来的。难道她现在是在明朝还是清朝?
可惜她对历史不感兴趣。虽然大致走向还是能够回忆起来,对于府城名字这些这么细节的东西,她还真的没有了解。
对了,番薯据说也是明代才从海外传到神州大地。颜四房今年的番薯收成还是很不错的。
想到去赶集的时候她特意揣在怀里的两只番薯,那香甜可口的味道似乎仍然萦绕在鼻端,颜舜华的肚子开始不依不饶起来。
“爹,她肯定是个骗子。颜家的人怎么会那么脏?长得还这么难看,满脸都是包。”
“爹,她肯定是个骗子。颜家的人会没有路引?她还饿肚子震天响,看着就穷酸。”
“元小宝你又学我!”
“元大宝你又学我!”
“你们两个,不许乱说话。”
“爹,娘说了你心太软,要是有骗子我要阻止你帮忙,免得麻烦惹上身。”
“爹,娘说了你心太软,要是有骗子我要阻止你帮忙,免得麻烦惹上身。”
“她不是骗子。”
“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
元添福耐着性子跟元大宝、元小宝兄弟俩解释,两个小的一直争先恐后地发言,想要说服父亲放弃帮助。眼看着对方开始不耐烦,他们还一唱一和地配合着,有条不紊地列举了一些帮了忙却没有好结果的往事。
一通长篇大论下来,一旁的颜舜华饿得眼冒金星。
她要是个骗子,绝对是第一个因为骗术不佳而饿死他乡的小可怜。
第58章 岿然
(); 元添福到底是没有带着她进城去。
他如今是个有妻有儿的男人,妻子还怀着第二胎,说不定能生一个他们都期盼了许久的女儿。
他不能随心所欲了,尤其是在还带着两个孩子一起而他们又极力反对的情况下。
带一个身份不明没有路引的人进城,这本身就是违法的事情。没有被曝光还好,如果日后她闹出了什么事被抓住了,他可是要被牵连的。
只不过,他也不忍心扔下一个看起来十分可怜的小姑娘在大路边,因此在让她吃了一些干粮又喝了一些水之后,元添福就提出可以帮她传个口信给城里头的颜家人。
至于人家信不信,会不会来接她,他就爱莫能助了。
这一回,元大宝与元小宝都没有阻止,而是齐刷刷地转头来看她。
他们娘亲说过,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必须满足他们爹爹帮助人的心愿,这是他们爹喜欢干的事情之一,就像他们两个都喜欢下河摸鱼虾、上树掏鸟窝一样。
要是完全不让干,那跟杀了他们没两样。
因为吃饱了,颜舜华头不晕眼也不花了,顶着他们的热情注视完全没有压力。
“你们有纸笔吗?”
三人一致摇头。
颜舜华想了想,便道,“这样吧,请您帮我带口信给凤桐颜氏现任族长的小公子颜子光,就说,‘西陇颜氏有女名华,听闻子光族兄学识渊博光风霁月,特来拜会。若能得见,三生有幸。’”
她说完又重复了三遍,直到元添福一字不差地记下来,她才在地上画了一个棋盘,将记忆当中看到过的一局围棋厮杀给全部划出来,又让元大宝与元小宝比赛着记忆。
“这个比口信更重要。倘若门房回复说不见,那么便请你们二位要来纸笔,将棋盘完整复制下来,依葫芦画瓢就行,不用管好不好看。
就说这是让你们送口信的人说的,‘虽然见不到人,但是西陇颜氏与凤桐颜氏同宗同源,千百年前也是一家子人,这是我送给子光族兄的礼物,希望礼轻情意重,将来能有见面的一天。”
元家父子三人在她开始用树枝往地上划棋盘的时候就开始神情惊讶了,直至她完成了棋盘,就更是目瞪口呆。
“你真的不是骗子?”
“你真的不是骗子?”
兄弟两人异口同声。
颜舜华无奈,“真的不是。而且事情紧急,我一个人在外多有不便,还请大叔你们能够快点帮我这个忙。”
元添福倒是想立刻就走,可惜的是那么复杂的棋盘,别说他两个刚启蒙认字不多的儿子记不下来,就算是他这个认字的大人也很难记忆完整,到时候要怎么把它照搬到纸上去?
书到用时方恨少,他娘子的话说的果然不错!
注意到他们三人愁眉苦脸的神情,颜舜华这才想到了为难之处,便也跟着苦恼起来。
颜盛国介绍的时候,曾经提起过颜子光。说她大伯颜盛邦出外游历的时候,曾经到过凤桐颜氏家族里做客。
当时颜子光也才五六岁,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在其祖父颜重临的影响下,十分痴迷于下围棋。
当时风华正茂的颜盛邦曾与对方下了一局,虽然不出意料地赢了,却也从对局中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颜子光的潜力,曾经断言此子未来不可限量。
后来颜盛邦返家,跟颜盛国闲聊提起来的时候,感慨道,若西陇颜氏不奋起追赶,恐怕等到颜子光这一辈成长起来,光芒万丈,他们西陇颜氏将再难有出头正名的一日。
可惜的是,四兄弟当中最有魄力与才干的颜盛邦英年早逝,颜盛国腿残,颜盛安性情恬淡安于教书育人,颜盛定有野心却终究才疏学浅格局太小。
颜舜华摇了摇头,不再回想颜盛国说起之时那黯淡的神色,而是执着于眼前的事情。
如果颜子光仍然痴迷于围棋的话,那么这棋局将会是关键。要是没有的话,门房偷奸耍滑,或者确实如实上报了,主家却不相信不愿理会,她能怎么办?
城门已开。
她叹了一口气,见元家的双胞胎兄弟依然是背诵得磕磕绊绊的,甚至还想要打起来,便抬脚就将棋盘给抹去了。
“不用记了,与其记得七零八落的,还不如碰碰运气吧。麻烦大叔了。”
她鞠了一躬,又掏出来藏到内裳里的小荷包,将十个铜板都拿出来递了过去,“这是小小心意,给大宝与小宝买点吃的吧。”
元添福不肯收,双胞胎在一旁也是猛地摇头,为了躲避她,甚至都蹿上了驴车,催促着自家父亲赶紧走人。
一家子终于远去,很顺利地就通过了城门。
颜舜华这一会终于是觉得了累,身体异常地疲劳。
她慢吞吞地挪回了树下,也不管脏不脏,就这么席地而坐,看着逐渐热闹起来的官道发呆。
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半个时辰过去,进城的人群还是那么络绎不绝,却不见有人出来。
她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将鞋袜给脱了,按照以前所学的方法开始按照穴位揉脚。
尽人事听天命,要是实在等不到人,还是再想个法子混进城去亲自找人帮忙吧,再不行也可以去官府报案。
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于是心中的急躁稍减。
元家父子已经去了一个时辰了,按理来说,凤桐颜家名头响亮,不可能是迷路找不到门的缘故,那么应该是门房偷懒或者主家不相信所以不愿意见人了。
颜舜华穿回鞋袜,在树下走了一会,尔后便慢吞吞地走到官道上汇入了人流。
她走得很慢,却不慌不忙的,虽然衣衫褴褛,神情却丝毫不见尴尬与狼狈,反倒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她慢条斯理地走到城门口,对守门的士兵道,“请问,颜重临家怎么走?”
声音软糯,却神色淡淡,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乡下小姑娘该有的羞怯懵懂,对于旁人的围观与窃窃私语不惊不惧,似乎“颜重临”这三个字跟其他的名字一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一直安身立命于山村的西陇颜氏,什么时候有能力教导出这样处变不惊的子弟了?
就好像松柏一样,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第59章 出手
(); 颜舜华并不如颜子光所看到的那样镇定自如,只不过她的确是一点都不紧张罢了。
说个话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至于旁人的围观,自古以来国人就爱看热闹,也没什么好值得害怕的。
城门的守卫原本是要呵斥她的,只是尚未张口就发现了颜家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得最为俊俏的颜家五少爷颜子光。
“姐姐,姐姐,我帮你把人给找来了。”
“姐姐,姐姐,我帮你把人给找来了。”
“元小宝,你干嘛又学我?”
“元大宝,你干嘛又学我?”
“你们两个,都给我噤声。”
颜舜华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城门里头走来了一行人,为首的一人二十出头,下巴上露出了微青的胡茬,身后一个仆人正背着一个大包袱,颇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
元添福正一手提溜着一个孩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她。
她没学过怎么行古礼,印象中原主也没有学过,为了避免不伦不类,她便笔直地站着,只是在对上颜子光的眼神时笑了笑。
“冒昧前来,还望海涵。我在家中姐妹里头排行第五,您唤我颜五便可。”
颜子光闻言点头,脸上的笑意蔓延开来,“可真是巧了,我在家亦是排行第五,人唤颜五。你那棋谱是家中长辈完成的对局?”
他刚到家,就听见门房的小丁在不耐烦地赶人,因为见着那对双胞胎有趣,所以他破天荒地停了下来,让书童去问了一句,这才晓得原来是与自己有关。
如若不是对棋谱见猎心喜,单凭那几句说辞,他恐怕只会一笑而过。
颜舜华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看来她的运气不错,遇见的元家人十分心善不说,目前看来这个旁支族兄也还不错。
于是她先行跟元添福道了谢,又要了他家的地址,表示将来回去后要向长辈禀告今日他们对她的帮助,来日再来拜谢。
元添福这一回倒没有推辞,毕竟能够结识颜家的人对于他这种升斗小民来说是一种荣幸。
不管这个小姑娘与凤桐颜氏是什么关系,起码他也是做了一件令祖上有光的好事,他的两个孩子甚至也参与其中,回去家里他的娘子也会高兴的。
于是他便带着孩子高高兴兴地告辞而去,率先驾驶着驴车返回城中购物。
颜舜华跟在颜子光的身后,慢悠悠地步行着去了颜家。
起初颜子光并没有说话,待见到她并没有东张西望,路过一些热闹地带,看到兴盛的场面也没有露怯或感到惊奇,便觉得这人颇有定力,恐怕还真的是西陇来人,这才开始介绍凤阳府的地方特色与风俗民情。
尽管有些心不在焉,颜舜华还是时不时地点头,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待到了颜府,她并没有顺从地去换衣服,而是直接表示有事相商。
颜子光诧异,但还是摆手让书童等人下去,然后摆出了一副侧耳倾听的姿势来。
颜舜华便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简短地将被拐的经历说了出来,末了又道,“我能记住那些人的相貌与声音,如果他们确实没有经过专业伪装的话,那么我可以最大限度地还原他们的相貌,包括船上的一些细节。”
颜子光微微皱眉,一针见血道,“你是说当初被人用药物控制,迷惑了心智,然后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地窖了?直到如今也想不起来那个卖泥人的模样?”
“是的,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一般的药物很难做到这个程度。这个人拐子团伙作案很专业,就从一个小地方都胆敢一次性拐掉十三个人,并且还顺利地离开那里来看,恐怕他们的作案范围不会那么小,次数也绝不会少到哪里去。”
颜舜华喝了一口水,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不管我多么努力地想办法,还是会毫无征兆地被迷晕过去,然后醒来就会发现被转移到了另外的船上。不管是官方的军舰还是民用的商船,如果背后没有什么势力支持着,他们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颜子光眉头微挑,神色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家伙才几岁,居然就能想到幕后主使身上去了?
“背后的水深不深你不用理会,暂时先把衣服换了,休息一会,然后再画肖像吧,我先去跟祖父说一声。”
“您能先安排人给我送来纸笔吗?我这就作画,如今心里着急得很,里边有我认识的几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我的邻居,根本无法安心休息。”
颜子光见她倦色颇浓,但眼神却颇为坚定,心知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转念一想,恐怕也是小姑娘害怕时间拖得越久,记忆的画面会越不清晰,所以才这么急迫,便叫了书童进来,带她去了自己的书房。
他也没有换衣服,径直就去了荣安堂找祖父颜重临。
“倒没有想到一个小姑娘能做到如此地步,看来颜仲溟这些年也没有真的万事不理。”
颜重临沉吟一番,站起来道,“罢了,既然是同宗同族,一笔写不出两个‘颜’字,拿我的名帖去请关知府过来,他人要是不在或忙,便请许同知或伍通判,务必让三人中有一人亲自前来,就说十万火急。”
待得总管颜风领命离开,颜子光才不解地看向了自家的祖父。
“何必用您的名帖?以爹如今族长的名义去请人不就行了吗?”
“不,这小姑娘既然千辛万苦地逃脱了,又能在没有路引的情况下,想到办法找人前来找你,甚至还打动了你亲自前往接她,看着就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既然她有情有义,那么我们于情于理都应该立即着手解决,出手越快越好。”
颜重临眯起了双眼。
西陇颜氏,果然不愧是嫡支。单一个小姑娘就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恐怕其他的子弟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说不定其中也会有蛟龙潜渊似的后辈,将来能够一飞冲天也不一定。
世事难料。
他如今卖个好,将来说不定会用得着。
当然,希望永远都不会有用得着的一天。
第60章 惜福
(); 颜子光回来的时候,颜舜华已经将见过的人的肖像全都画好了,有些还不只一份。不管是人拐子,两位**以及她们所带来的打手,还是被拐的女童,全都跃然纸上。
实际上,因为是使用毛笔的缘故,这些画像并不如她用铅笔画的逼真与传神,但不管怎么样,好歹她在家的时候也练过一段时间毛笔字,因此用笔虽然不十分精准,却也差强人意。
画好这些她又继续将地窖以及船里头、甲板上所看见的细节一一还原过来,甚至她藏身的芦苇荡也勾勒了一大片。
做完这些,她皱眉想了想,又在几幅关于船的房间角落画了几条缝隙,然后一一注明哪里有饭粒,哪里曾经引来过蚂蚁。
颜子光看到这里终于只剩下了满心的惊叹。
“你这画法,是谁教给你的?”
她用的是素描,虽然画像并没有像真人一样大,但是却是等比例缩小的,而且在颜子光看来,虽然整体上缺少了韵味,却比他所见过的人物肖像都要来得逼真。
做到这一点,对于大师来说也许并不难,但对于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姑娘来说,却是十分不易的。
“恩,家里人教的。”
她含含糊糊的,也没说是谁,在他追问的时候,又埋头简短地写了三封书信,一封给祖父颜仲溟,一封给颜盛国夫妇,还有一封则是给周家。
第一封信她详详细细地将所有被拐经历都一一写上,来龙去脉无一不清楚,最后又重点提到如今身处凤桐颜氏家,受到了颜子光很好的招待,并且正在等候佳音。
第二封信她只是简短地说了一下,侧重点都是自己虽然被困了几天,但是每一天都有吃饱穿暖,逃走后也遇到了善心人元添福一家的帮忙,如今正在凤桐颜氏家落脚。
末尾还特意附上了元家的地址,希望兄长能够按照画像里的元大宝、元小宝的模样,赶做几个木头人,外加一些颜家村特产做为答谢。
第三封信开头也是同样简述了一番被拐后的经历,侧重点则是如今她已经来到了凤桐颜氏家,他们正在帮忙,相信以他们的能力,能够早日救回周于萍云云,让周家叔叔与婶娘不要担心。
同时也询问当时在集市上的狗娃与宋青衍是否有事,并且附上了一幅胖丫的肖像,以及丁香与竹香两个丫鬟的,让他们去镇上悄悄地找可靠人打听一下,看看她们都是哪家的人,家里又是什么情况。
做完这些,她才终于真正地停了笔。一旁伺候着磨墨的书童颜书也跟着停了下来,并且望着她的眼神不再似当初在城门处初见之时那样的怀疑与轻视。
待得全部晾干,颜子光便让颜书将三封书信连同画像全都拿过去给祖父。既然他祖父有意直接插手解决,那么他也乐得轻松。
颜舜华见他面色轻松,心上压着的大石也终于松了松。如今看来,往凤桐颜氏家来是正确的选择。不用受官府的刁难磋磨不说,还能顺利地寄出书信回家报平安。
要知道她可是直到如今都不清楚自家的完整地址呢!
她眼色黯了黯。也怪自己不尽心,要不然又何至于此。
颜子光见她突然间就情绪低落,便安慰了一番,但终究没有与小姑娘相处过,所以很快也词穷了。
颜舜华倒是很快就恢复过来,毕竟也不是真正的小孩,情绪一瞬间就过去了,向他道了谢,又询问她家里大概何时才能收到平安信,以及他们插手帮忙的话会不会惹来麻烦之类。
“快马加鞭的话,应该三四天就能到。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担心,颜家的人不惹事,却也不代表就害怕麻烦。何况像今日这样的事情,即使你不是我们颜家的人,我们知道了也是会助一臂之力的。”
颜舜华自然又是感激了他一番,紧接着便被安排着接受了诊治,涂了膏药之后才去休息。
原本她是想着先去拜访颜重临夫妇或者现任族长颜启延的,但是颜子光却说来日方长不差这一时,让她好好地睡一觉再说。
颜舜华也确实是太疲惫了,因此便也没有再多礼,乖乖地跟着婢女去了锦绣苑,一觉直睡了一天两夜。
待她实在是肚子饿得慌醒了过来,一个女婢机灵地端来了温开水,想要伺候她洗漱。
颜舜华没有拒绝,虽然有些不习惯,但入乡随俗,她如今可是代表西陇颜氏的身份,因此不好表现地太过独立,以免别人以为她诚惶诚恐,进而看低了颜氏直系血脉。
“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的话,奴婢是大夫人身边的红苕。”
红苕回完话,又招呼另外一个圆脸的小姑娘送上来一小碗清粥,“姑娘,您睡了太久,大夫吩咐说不能一上来就吃饭,最好先喝点清粥暖暖胃。待得精神好些了,再恢复日常的饮食习惯。”
“恩,他说得有道理。”
颜舜华很快就喝光了清粥,肚子却还在打鼓,她不打算委屈自己的肚子,“那个,红苕姐姐,我再多吃一碗行不行?要不饿得都没力气说话了。”
红苕抿嘴笑,圆脸的小姑娘也不待吩咐,转身就出去了,没一会儿又端了两小碗过来。
“姑娘,我叫颜画,是五少爷打发来伺候您的。主子说您胃口好,可以多吃一些,就像在自家一样,不用拘谨。”
看见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转述,颜舜华抽了抽嘴角。
这颜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该不会是平时被颜子光“调|教”太过,以至于才会这样端着说话吧?
她的想法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就连红苕,看见颜画一板一眼的言行,也是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五少爷一大早就出门办事去了,你不用这么紧张。”
颜画闻言顿时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可怜兮兮地道,“好姐姐,您就替我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吧,就说我还是想伺候夫人,哪怕在她院子里扫地也好。”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夫人就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把你派到五少爷的院子里去服侍他日常起居。这一年多你不是干的好好的吗?五少爷又带你出去玩又常赏赐你东西,你还不满意?”
颜画扁嘴,“不是不好,就是太好了,所以才让人头皮发麻心惊胆战啊。五少爷得到全府人的爱重那是因为他是五少爷,身份高贵也有本事,可是我们是下人,做下人就要有下人的规矩。总是出去混耍又无缘无故得好东西,别人就算不眼红,我心里也会惴惴不安。”
红苕向颜舜华欠了欠身,故意拿手帕去擦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哎呀姑娘,你瞧瞧,这可真是没天理了。颜画就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家伙。我们五少爷的听涛院是府里头最热闹的地方了,因为主子宽厚,又常常想出与众不同的好点子来,所以纵得丫鬟仆役胆子都比别的地方要肥。对他们好一点她还不乐意,这就委屈上了。
“我才没有呢,红苕姐姐你胡说。”
颜画着急了,急得眼眶都红了。
看着对方的较真样,红苕依然换着法子不停地逗弄,颜舜华在一旁哈哈大笑。
是啊,要惜福。不管是发生了什么情况,遇到了怎么样的人,我们都应该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