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惧
(); 筋疲力尽的狗娃觉得天真的塌了。
颜小丫摔过他又嘲笑他,救了他却又命令他。而他呢,推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可是他并不是真的讨厌她想要她死啊。
“哇,你不要死,你……”
在他哭得声嘶力竭,终于因为年幼力弱而沉入河中的时候,带了人在下游拦截的宋武眼疾手快地将他给捞到了怀里,然后快速地游到了岸边。
“柏大夫,快快快,狗娃晕过去了。”
“来了来了,让我看看。”
“还有一个孩子呢?”
颜舜华趴在岸边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上,一边感慨自己的命大,一边无力地翻了一个白眼。
叫魂呢,小屁孩,早知道当初就磕掉他所有牙齿,让他胡言乱语。死什么死,她福大命大活得好好的!
“沈致远,放松,沈……”
她呢喃着,眼皮耷拉下来,悬着的心在听见狗娃获救的那一刹那终于稳稳地落了下来,然后甚至来不及苦笑,便趴在粗壮的枝桠上昏睡过去。
夜晚爬树绝壁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在游泳之后。
希望在她第二次掉到河水里去之前,会有人找到她的藏身地……
彼时,颜昭明刚刚从于疙瘩的口中得知自家小妹跳河了,脸上血色尽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着往玉带河而来。
这一回,命运女神终于眷顾了她。
大人们三番四次地下河摸索不到她的时候,那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送了身后的小女孩回家,又再次返回河边帮忙寻找同伴。
一盏祈福灯经过榕树下,被她垂在河水中的双脚绊了一下,在黑暗中忽明忽灭,小男孩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他小跑到树底下,灵活地窜上了树梢,扒拉开重重叠叠的树叶,然后发现了横在水中央趴伏着的小身影。
村民们蜂拥而至,宋武再一次入水,只是这一回,却是由闻讯赶来的颜昭睿一马当先,将颜舜华给半抱在怀里,然后由宋武护送着游回了岸边。
两个孩子都获救了,人人欢呼不已。
率先被救上岸的狗娃此时已经缓过劲来睁开了双眼,得知她没事再一次哇啦哇啦大哭起来,一边嚎啕还一边喊着就算日后她长得丑他周鹏程也认了必定会娶她不会嫌弃之类,逗得众人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体现在颜舜华的身上,就是她醒来之后像观音菩萨一般被供了起来。一日三餐都是好吃好喝地养着,无论是睡觉还是洗漱,颜柳氏母女三人必定会有一人在身边随时跟着。
就连出恭,如果不是因为她强烈抗议,恐怕她们也愿意忍受着臭气熏天的污浊而在一旁陪伴。
哪怕这一次她并没有发烧,一连四天,她都依旧享受着这个高格调的全方位服务。
颜舜华再一次地从梦中醒来,小小的叹了一口气。
今晚陪她的是颜二丫,这位二姐睡觉很不老实,手脚总是八爪鱼一般缠上来,扒拉开后没多久,又会自动自发的横回她的身上。
虽然她不是很适应身侧躺着一个人,但是换做以往,其实她也不会太在意这一件事实。毕竟她如今多多少少已经在心理上接受了对方以家人的身份存在。
只是,她能够安睡到天亮,不代表远在北边苦寒之地的少年也能够容忍。
在前几天,一直都是颜柳氏与颜大丫看护着她入睡。因为她的抗议,两人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并没有强求她一定要拥抱着入睡。
因此,犯了错误连累得她差点没命的少年,破天荒地没有开口反对,哪怕是因此而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他也没有尝试说服她远离她的家人。
如今他却忍无可忍了。
颜舜华苦笑,僵着手脚努力了两盏茶的时间,才成功地解救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小心翼翼地坐起来,越过颜二丫,赤着脚站在了沁凉的地板上。
“穿衣。”
这是他在上一回她戏弄他之后,对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说完才突然意识到像是在重复之前的请求,霎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颜舜华默默地披上一件深色的外袍,又弯腰穿上绣花鞋,这才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走到了桂花树下。
此时夜凉如水,星空依旧璀璨,有不知名的昆虫,正在此起彼伏地应和着。
少年想要问她身体是否已然无恙,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张不了口。
两人如今这样的状况,加上这几天就没有中断过联系,即使她不回答,他也知道对方无事。
就这么沉默着,气氛一时像是僵滞,一时又像是无声的陪伴,让他感到了古怪的压力,却又有一种隐约的放松之感。
待了大概有十来分钟的样子,颜舜华才伸了伸小胳膊小腿儿,站了起来,绕着桂花树左三圈右三圈地走了好几转,一边走一边小声地控诉他,“沈致远,因为你中途搅局,我这次差点就真的丢了小命了,你拿什么赔礼道歉?”
他太过剧烈的类似溺水一般的反应,让她也心情紧张,身体差点完全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进入了僵硬状态。
如果不是她意志力够强大,恐怕当时根本就坚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别说不能救狗娃,恐怕在狗娃抽筋之前就会连累得对方跟她一同沉河了。
少年沉默数息,声音暗哑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颜舜华在夜色中挑了挑眉,慢慢地转着圈圈,“什么都可以?”
对方没有回答,仿佛陷入了苦恼的思考之中,又仿佛不屑于回答这么一个任性的要求。
她撇了撇嘴,摸索到了一点点金桂的花瓣,顺手就摘到了手里,然后放到了嘴中轻嚼,浓郁的芳香带着一阵青涩在味蕾的地盘横冲直撞。
“我并不介意死,沈致远。”
她慢慢地踱着步子,在黑暗中就像是巡视自己领土的女王,缓慢而又坚定,看似慵懒却又攻击力十足。
“我已经去过地狱,只要死得其所,哪怕死亡就近在咫尺,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她不惧死亡。或者说,也不是不畏惧,只是她已经学会了勇敢地面对,即使浑身发抖,她也能够从容淡定。
那么他呢?
为什么会如此惊慌?
第32章 门槛
(); 关于过激反应,少年并没有回答缘由。
那一个瞬间,她能够感受到他平静的情绪突兀的波动起来,只是很快就被他控制住了,再没有露出丝毫的端倪。
如果不是他们情况特殊,相信即使面对面地相处,她也未必能够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晦涩。
颜舜华仰头看向黑蓝的天空,又圆又亮的月亮依然高高悬挂着,向整个世界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她不期然地想起了那首脍炙人口的诗歌《静夜思》。已经十来天了,也不知道她那忙于事业最后导致劳燕分飞的父母有没有发现,她已经不在了。
虽然早已经学会了独自过中秋,但好歹还是会记挂着主动问候他们,而如今,却是连隔空电话都省了。
说不定他们会因此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不受打扰地与他们的真爱,以及她的同母异父、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中秋。
而她颜舜华,也不用再烦扰春节的时候,到底是回哪一个家了。
她在庭院中默默地走着,甚至静悄悄地出了后门,身影整个地没入了黑暗中。
说是不介意,其实多少还是有些介意的吧。
他们曾经是那么的相爱,最后却因为婚姻生活中的琐碎而争吵不休。两个同样倔强的人,却始终都不肯先行退让一步,以至于吵到最后,两人都累了。
他们开始谁也不理谁。冷战代替了唇枪舌剑,无视代替了怒极攻心。
如果不是因为她当初还小,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当时的事业正如日中天忙碌非凡,恐怕在她上高中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对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吧?
颜舜华信步走到猪圈旁,大花正在沉睡当中,并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而像往常一样热情地叫唤。
她默默地伫立在黑暗中,任由夜风侵袭到身上,手脚逐渐变得冰凉。
其实最痛苦的还是他们。不论是分开还是不分开,他们都一如既往地爱她,只是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像年幼之时那般领情。
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男女之间多少也是这样。如果在一块相处每一天的日子都是折磨,那倒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分手。
他们拖了许多年才因为另外适合的人出现而鼓起勇气,期期艾艾地向她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然后便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样迅速地各自重组了家庭,只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停留在了原地,愕然而又恐惧。
如果她足够聪慧,那么在十岁之后开始独自过中秋的那一天开始,便会明了她的家已经风雨飘摇。初高中之时距离分崩离析只有咫尺之遥。
她却驽钝得很。
或者说,虽然心起疑惑察觉到了某种蛛丝马迹不同寻常,却总是用各种各样的理由为纠结万分的他们也为十足胆怯的自己开脱,以至于事到临头,早已成年的她却茫然的像一个孩子,手足无措。
颜舜华在夜风中紧了紧自己的衣襟,将手缩回到袖子里去。
其实认真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好介意的。不管他们再有多少个子女,她也还是他们的掌上明珠。
虽然他们彼此释然之后,对着她都有些小心翼翼,爱着她,日常的言行却又不自觉地带上了愧疚与客气。
反正只要知道他们仍然爱她就好了。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嘴角微扬了一下,又蓦地拉平了,粉红的唇瓣紧紧地抿着,中间的唇缝像是人为拉直的线一样,笔直而又冷厉。
说到头来,他们都不欠她什么。相反,是她这个为人子女的,不懂得体谅与宽容,更不懂得去爱他们。
他们一家最后走到天涯分隔想念却不如怀念的地步,她这个懵懂稚儿也是有自己的那一份责任的。
颜舜华摇了摇头,神色晦暗不明。
夜色愈发地浓郁了。不知名的昆虫仍然此起彼伏的唧唧应和,像是在演奏大曲目一般热闹非凡。
她不期然地打了一个喷嚏。
同样陷入回忆的少年回过神来,感受到身上的凉意,眉头微皱,不赞同地道,“更深露重,会着凉的。”
颜舜华闻言无声地笑了。
这话是发自真心的,她很确定。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说不定这人也不用活了。他紧张她是正常的。
只是这长辈的口吻,在她听来,却很有些小孩扮大人似的老气横秋。哪怕学得再像,他也只不过是个半大少年。
“嘿,沈致远,你一直说我不像是七岁的小姑娘。其实你说对了,我今年已经是二十多啦。”
她像是占了便宜一般,扬起了一抹促狭的笑容,“比你大多了,你应该要叫姐姐的。”
少年愕然,旋即是一声轻笑,“未知小姐芳龄几何?籍贯何处?许亲否?”
颜舜华挑眉,也低低地笑了出声,在暗夜中和着虫鸣,居然丝毫也不显得突兀,“你叫声姐姐来听听,要是叫的好的话,我就告诉你。”
戏弄人什么的,她可不会输给他。
少年没有像之前一回那样尴尬局促,声音相当镇定地道,“回去吧,夜深了。”
颜舜华耸了耸肩,吹风之后心情即使再郁闷,也是风过无痕了。
她无所谓地往回走,一边还不忘调侃他,“我是能睡的着,你怎么办?总不会又睁着双眼等天亮吧?”
她睡着了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少年关上窗户,将外套脱了挂好,慢悠悠地道,“虽然长夜漫漫多少有些难熬,只是每回听着你的磨牙声,倒也不至于无聊透顶。”
颜舜华扯了扯嘴角,果然,牙尖嘴利能言善辩从来就不是女人的专利。
“我还真的挺擅长哄小孩的,催眠曲唱的尤其好。照这么说起来,你除了一件赔礼外,还欠我一份哄你入睡的谢礼了?”
在满天星光的夜晚,她摸黑向前,不紧不慢的步伐显示了她此刻心中的平静安然。
世上不管是有多少坎,始终都会过去的。关键在于遇到问题的人肯不肯抬起脚来跨过去。既然往事不可追,那么便让过去成为过去吧。
人总是要往前看才能活下去,并且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一类人,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轻轻地推开了后门,结实的木板发出“吱呀”一声,颜舜华迈着小短腿毫不犹豫地越过门槛,然后转身,利索地关上。
第33章 来客
(); 一觉到天亮,什么梦也没有。
颜舜华觉得非常无聊,她什么都不能干。
颜盛国吃过早饭就继续扎根到书房去了。虽然她很想看那本《旧闻实录》,目前却只能够忍耐忍耐再忍耐。
颜昭明跟着堂哥颜昭朗,带了颜昭辉与颜昭睿去了山上打猎,想要给媳妇方柔娘弄点好吃的补补身体。
她原本也想要跟着去,无奈这一回谁都不肯答应她。尤其是方柔娘,听到她开口当即就拉下脸来,碗筷一撂,饭也不吃就回了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借口高祖之言让这个长嫂闭嘴惹恼了人,反正方柔娘如今看四房的人看谁都顺眼,唯有对着她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颜舜华丝毫不怀疑,如果如今不是要紧时期不敢轻举妄动,自己多半已经被人家给骂得狗血淋头。
毕竟方柔娘气性大,骂功也是十分了得的。
早知道就将禁言的时间说长一点了,才一年,真的是太短了,一忽儿就过去了。她挠了挠头,很想叹气。
颜柳氏与颜大丫做完家务之后,又不约而同地开始了做绣活,多半都是荷包、手帕之类,她看了几天就没兴致了。
颜小妮虽然也爱跟着她,但是性子太糯,她随便开个玩笑就能将这个小不点给整哭了,被方柔娘接连瞪了几回,很快就意兴阑珊。
要是颜二丫在就好了。这个年岁不大的二姐虽然性烈如火,偶尔还爱跟人较劲,但却是四房里头最为好玩的人。
偏偏对方去上学了。
偏偏她又不能出去。
虽然她非要坚持的话也能够获得允许走出家门,但是后头肯定会跟着一条大尾巴。颜柳氏与颜大丫两人约莫真是被她吓坏了,如今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她一个人出门。
而要她就这么毫无负担地出去看风景,完全无视掉两人手中的活计,她又做不到。
好歹绣活如今是这个家庭的经济来源之一,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当然不敢乱来。
钱不是万能,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
要不然,将来有个天灾**什么的,家里压根拿不出足够的钱来应对怎么办?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可不能干这种自掘坟墓的蠢事。
颜舜华又小小地叹了一口气,自以为隐秘,却没有发现,颜大丫悄悄地看了她一眼,眉毛微动,似乎因为妹妹的情绪低落而染上了清愁。
她岁数太小,就算有心为家里开源,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开这个口,更别说着手赚钱了。
就算颜四房的人不拿她当妖怪看,外面还有一大堆眼睛雪亮的群众呢,尤其是颜仲溟压根就不相信她。
哪怕她能够罗列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条理由来忽悠村民,她也没有那个自信能够完全糊弄得了便宜祖父。
颜舜华撇了撇嘴,又跑到桂花树下左三圈右三圈地走了起来。转了十来分钟又觉得无聊,特意跑到能够晒到日头的庭院一侧,伸出双手做各种各样的动物影子。
“真好看,小丫,你能教教我吗?”
一个小女孩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又是好奇又是羡慕地看着她灵活多变的双手,显然是被那些形神具备的影子给吸引住了。
颜舜华回过头来,细细地打量这个看起来与她差不多身量的小不点。
水灵灵的大眼睛黑黝黝的,胆子应该不大,虽然鼓起勇气提了要求,眼神却给人一种十分羞怯的感觉。
她认真地想了一会,视线从对方那用粉色缎带系在一起的头发,到身上穿着的鹅黄色衣裙上一扫而过,这才恍然大悟。
是中秋夜在玉带河边遇见的小孩,她与狗娃起冲突,这个小家伙正好站在一个像是年画娃娃的男孩子身后,当时还探出头来看她。
颜舜华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有些疑惑,却非常老实地报上了姓名,“周于萍。”
颜舜华快速地在记忆里检索了一遍,查无此人。也不知道是对方存在感太弱,还是因为两人原本就没有一起玩耍过。
“萍萍你坐,来,吃点桂花糕。”
这位小客人的上门让颜柳氏非常高兴,看着幺女无所事事只差没在脸上大书闷闷不乐四个字,她也心疼得很。
只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了,她是万分不愿她的小丫再次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的。
于是破天荒的,四房的主母愣是硬了一回心肠,几天来一直装作无视孩子那可怜巴巴渴望出门玩耍的目光。
她很成功,因为颜舜华一直乖乖地呆在了家里。
恩,昨晚上的偷溜出门不算。反正也没人发现不是?
颜舜华拿了一块桂花糕塞到对方的小手里,软呼呼的,她趁机捏了一把,手感不错。
周于萍轻声道了一句谢,然后便非常淑女地小口小口地啃桂花糕。那软萌萌的模样,让颜舜华瞬间联想到了自己曾经养过的那一只花栗鼠。
巧合的是,它的名字是“平平”,寄托了她对阖家平安的祈望。
她面色柔和下来,看小家伙吃完,又殷勤地递过去一块,笑眯眯地看着对方。
直到拿出来的五块桂花糕都被消灭殆尽,颜舜华这才拍了拍手,心情甚好地道,“站起来,我教你。”
她非常耐心地比划着自己的双手,在周于萍磕磕绊绊地学习的时候,时不时就停下来纠正,常常一个动作要连续示范六七次,却丝毫也不感到心浮气躁。
甚至,在对方因为饱食而打嗝的时候,颜舜华还笑得异常开心,小脸就像是绽放的花朵一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娘,小妹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颜大丫放下了手中的帕子,看着玩的十分尽兴的两人,神情温柔。
颜柳氏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疼与欢喜,“遭了那么多罪,总算是开窍了。爱说爱笑了一些,这没什么不好。”
颜大丫欲言又止。看着阳光下飞舞跳跃的绿色身影,终究是没有说下去。
何止是爱说爱笑了一些?她的小妹,还愈发爱动了。言行举止,若说以往是蒙尘的小石头,如今却像是玲珑剔透的美玉一般,让她看得心醉神迷,却又心惊胆战。
聪慧中夹带着散漫,温润下掩藏着锋锐。
跟以往羞怯胆小的行事风格完全不一样。
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第34章 桂花
(); 周于萍是个非常羞怯的小姑娘,动手模仿的能力还算可以,虽然学会的速度相当慢,但是一旦上手了,就会牢牢地记住所有的动作要点,再也不会比划出错。
当做完了所有的动物造型,影子确实在日光下变幻莫测活灵活现,周于萍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颜舜华终于忍不住,踮起脚尖迅速伸手往对方的脑袋上胡乱揉了几把,不单只将头发弄乱了,还直接将人给整懵了。
“小丫,我我……”
周于萍想说不要弄她的头发,那是她的娘亲于春花帮她绑的,她自己可不会梳,但见到颜舜华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想想此前自己兄长做的混账事,便把到嘴的抗议给咽了回去。
“小丫,别揉萍萍的头发,都乱了。”
颜大丫见妹妹始终笑眯眯地把玩着小客人的头发,终于无奈地走过来,看着那乱糟糟堪比鸟窝的小脑袋啼笑皆非,轻瞥了幺妹一眼,弯下腰来道,“萍萍,我帮你重新梳好头,再来跟小丫玩好不好?”
周于萍忙不迭地点头,垂在耳畔的头发一荡一荡的,配上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居然颇惹人怜。
倒是个美人胚子。也不知道长大之后会有什么造化。
颜舜华耸了耸肩,看着颜大丫带着人从她身边走过,然后进了东厢房,自己则慢悠悠地走到颜柳氏旁边,坐到矮凳上,然后托腮,仰望着蓝天上的白云。
长得美又能怎么样。
古往今来的美人何其之多?可不是谁都会有好的境遇。
“怎么了?”
颜柳氏见她两眼放空,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顺手也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颜舜华身子一僵,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
她不动声色地旋转了一下身体,将自己的小脑瓜给解救出来,尔后笑眯眯地道,“娘,您在绣什么呢?看着好漂亮。”
她站了起来,顺走了颜柳氏一个刚完成的荷包。
青绿色的底,上面开着一大丛红艳艳的小米花,瞧不出来是什么品种,但却觉得非常的顺眼。
她不懂刺绣,因此看不懂颜柳氏的技艺是否精湛,但是从图案布局上来看,却是相当不错的。
红绿配,大俗即大雅。也许入不了某些人的眼,但那生动活泼精气神十足的画面,却是颇为老百姓所喜欢的。
说到底,荷包最主要的功能还是装钱,外观只是次要的购买因素。整日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的人,居家过日子,首先追求的就是实用。
在满足了这一主要功能的基础上,他们才会去计较颜色与图案到底有多漂亮。
“小丫喜欢?娘寻个空儿给你重新绣一个?到时候还让你二姐画大花的图案怎么样?”
颜柳氏见她并没有心情不好,便重新低下头去,拿起活计熟练地绣了起来。
因为小女儿接二连三的出问题,四房最近开支超出了预期。虽然并没有超出太多,但是想想正在害喜的儿媳妇,未来一年内恐怕开销都会直线上升。
更别说大女儿眼瞅着再过两年就要到及笄之年,后头跟着的颜二丫也差不了几岁,幺女年龄与次女也相近,婚嫁之事要上心,为了日后计,她总要为她们尽早打算的。
颜舜华并不知道,在一息之间,眼前这位深爱着子女的妇人就想到了几年之后女儿们的出嫁之事,甚至为了银钱而暗暗地发愁。
她正在分心注意着少年那一头的动静,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答了一句随便,然后便说肚子痛要出恭,噔噔噔飞奔着冲去了茅厕。
“哎你这孩子,手纸要拿……”颜柳氏喊了一句,见幺女头也不回地消失了,不禁摇了摇头,放下荷包亲自去送。
等颜大丫带着梳好头发的周于萍出来,颜舜华依旧在蹲茅厕,颜柳氏已经送完手纸回来继续未完的活计。
因为出来玩耍有一段时间了,怕家里找人,周于萍并没有多等,十分有礼貌地告辞,临行前手上还被塞了两盒桂花糕。
“带回家去,一盒留着自己吃,一盒给你哥哥。就说是小丫向他赔罪了,当初不该将他拍下河去,等她好了,还跟他一块玩。”
颜柳氏的谆谆嘱咐,周于萍囫囵记了下来。出了四房的门,见大中午的四处无人,便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哥,哥,小丫送你桂花糕。”
“拿开,别烦我。”
狗娃仍旧躺在床上。
中秋之夜的那一次落水,因为担惊受怕,身体一向壮实的他发起了高烧。
虽然当晚喝了药之后很快就退了,但是这几天来却时有反复,颇有点平时康健,如今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模样。
幸好从昨日开始,他的体温就一直维持在了正常水平。胃口大开,今日已经开始恢复了用饭了。
只是因为他娘于春花过于担心,命令他必须在床上躺着,直到她认为痊愈为止。
因此当妹妹周于萍蹦蹦跳跳地到了他面前的时候,他仍旧是百无聊赖地在房中仰躺着看房梁,心里想着落水那一晚的事情,又是恼怒又是害怕,还夹杂着隐隐的委屈与敬佩。
颜小丫跟以往真的不一样了。
不过他也不太记得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他扫了妹妹一眼,看着那打开的盒子,糕点是饱满的圆形,桂花的香味似乎已经入侵了他的房间,浸染到被褥上,让他烦躁得很。
他不喜欢吃桂花糕。
小的时候无意中吃过几次,每一回身上都会起红点,痒得他抓耳挠腮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毛病,后来柏大夫却说是正常的现象,只要注意远离与桂花有关的一切就好。
所以他六岁开始就没有再吃过桂花糕了,在同龄人偷偷喝桂花酿的时候也滴酒不沾,甚至平时离桂花树也远远的,一直相安无事,这才相信了柏大夫的话。
周于萍年纪还小,并不记得他为什么不吃。
这一会儿因为他的拒绝,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摇摇欲坠。
狗娃不喜欢妹妹哭哭啼啼的,还不如颜二丫成天怒目金刚让他来得痛快。于是便将被子上拉过来,直接盖住了自己的脸,瓮声瓮气地让她出去。
周于萍哇的一声跑了,还洒落了好几块桂花糕。
第35章 咬紧
(); 狗娃烦躁地爬起来,走到门边将它们给捡起来,正想拿走,却见同村的牛大力拉着宋青衍过来,顺手就将他手中的桂花糕给抢过去,自己抛吃了一块,还愣是各塞了一块到两位同伴的嘴里。
“兄弟就是要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们要敢吐出来,我就跟你们绝交。”
牛大力说完就吧唧几声,很快就消灭了糕点,末了还凶狠地看着他们。
看着就像是从地上捡起来的,这个傻蛋!
宋青衍想要吐掉,却眼睁睁地看着狗娃那块爆炭受不得激,咬牙切齿地嚼了两下,就皱着眉头吞了下去,像是生吃了苍蝇一样。
偏偏吃完了还与牛大力同仇敌忾,也恶狠狠地看过来,一个字,“吃!”
宋青衍下意识地就吞了进去,悲催的却是桂花糕块头太大,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憋得脸通红。
“哈哈哈,你太逗了。”
牛大力乐得在一旁手舞足蹈,狗娃也笑了,接收到宋青衍又是恼怒又是鄙视的眼神,顿时讪讪不语,然后屁颠屁颠地倒了一杯水过去。
宋青衍没好气地喝了好几口,“这次不怕痒了?”
狗娃闻言双肩耷拉下来,有些犹豫,“就一小块,应该不会吧。”
他已经有几年没有吃过了,也没有碰过桂花,不可能吃了那么一点就起红点。
“你们在说什么?”
牛大力见两人一同看过来,一个哀怨一个鄙夷,顿时惊悚万分,不敢吭声了。
狗娃撸起衣袖,仔细地看了看,高兴地咧开了嘴,“青衍,没有,一点事也没有。”
宋青衍见他拍了拍手,然后不由自主地去挠后背,顿时没好气地提醒道,“后背!”
不出所料,红点蔓延,被手抓过的地方还拉出一条长长的划痕。
“见鬼,狗娃你身上怎么那么多红点?哎,原本就长得丑,现在更丑了。”
“滚。”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推搡,宋青衍顿时黑了脸。
这两个傻蛋!
“春花婶怎么会让你吃桂花糕?还是别人家送来的,你不怕死想要偷吃?”
三人当中,狗娃身高最高,但是闻言却不自在地低下头去,像条犯了错误的大狗,“是颜小丫送来道歉的。”
“那根豆芽菜?喂,我说狗娃,你跟她是不是天生不对头啊,打一次掉颗门牙,打第二次更惨,直接被拍到河里去喝冷水。早知道我就不去围观别人偷菜了。要是当时我在那,保证帮你打得她哭爹喊娘。不过听说你被救后还嚷嚷着要娶她?真的假的?”
“滚,你别烦我。”
宋青衍抽了抽嘴角,原本唇红齿白的一个年画娃娃,此刻却因为脸色五彩缤纷,而像极了雨后的彩虹。
周于萍两眼红红,听命来喊哥哥去吃饭的时候,刚巧在门边看见了宋青衍那一抹亮色。
她年纪小,却也知道爱美了。心跳狂飙,只觉得对方看起来比她娘还要漂亮,顿时看呆了去。
牛大力与宋青衍谢绝了于春花的挽留,分别回家了。
而狗娃,理所当然地被于春花骂了一顿,连带着周于萍也被训得眼泪汪汪的。
原本想要让儿子恢复平日生活的于春花,在看见他身上几乎红彤彤连成一片的红点之时,自己也掉了眼泪。
她午饭也顾不得吃,就急匆匆去寻了柏大夫要药膏,回来把儿子从头到脚抹了一遍,然后便将人给关进了房间,明言接下来几天他哪儿也不用去了。
而这个禁止外出玩耍的命令,也包括了无意中犯下错误的周于萍。
兄妹俩人犹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不约而同都念叨起被视为始作俑者的颜小丫来,而背了黑锅的颜舜华对此一无所知。
她在茅厕里蹲了好半晌,才脸色铁青地走回家,午饭也没吃多少,就喊着眼困回房了。
颜柳氏等人还以为她是小孩子心性,因为周于萍不告而别所以怏怏不乐,也就没有太在意,由她去了。
颜舜华快步走进房间就将门给紧紧地关上了,然后迫不及待地到了一个装垃圾的小木桶旁边,再次吐了一个天昏地暗。
末了用凉白开漱口,随手解开外套,然后整个人扑到了床上。
“沈致远,你到底是得罪了谁?对方这么锲而不舍地要置你于死地?”
她用被子裹紧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像破茧之前的蚕蛹一样,试图用力驱除掉心头的恐惧,皮肤的细微颗粒从手蔓延到全身,让她的心里越来越冷,双脚冰凉。
少年也刚刚冷着脸回到客栈,他立即将外头用于遮掩的外套给麻利除去,然后快速地将自己原本的装束给脱了,拿起盆子里的冷水,兜头兜脸地洒落下来。
寒冷彻骨。
他隐约知道主使人是谁。也正因为这种几乎可以定性的不确定,所以心里才愈发的愤怒,以至于看着沾染上的血顺着冷水滴落地板的时候,他终于控制不住一拳锤到了一旁的支架上。
“喀喇”一声,四分五裂。
两人都忍不住浑身颤抖,难言的沉默在蔓延。
有男子进来,提来两桶热水,倒进浴桶,然后又沉默地出去了。
少年一动也不动,只是眼睛合上,咬紧了牙关,绷紧的身体像是蓄势待发的弓箭,意欲离弦而去。
只是绷得久了,却始终未能如愿,随之而来的便是全身心的疲惫与麻木。
颜舜华眉头微皱,越来越冷了。
北边的气候跟南边不同,入了秋之后气温降得很快。加之少年一路向北,此前还不明显,如今到了仿佛极北之地,愈发冷得厉害。
她很怀疑,客栈外头是否已经飘起了雪花。
裹着被子的颜舜华,已经将那股仿佛是自己亲手杀了人的不适感勉强压制住了,但是却因为少年湿漉漉地伫立在空气中而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冷意。
她起初只是打了几个寒噤,不一会儿身体慢慢地再次颤抖起来。原本应该抱怨或者出言调侃的人,却愣是与少年一样,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少年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站立在房间一角,双眼半眯微睁,低垂的视线一直专注在碎裂的木片上头。
但颜舜华却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在看。
第36章 顶替
(); 颜柳氏有些发愁。
晌午过后,狗娃的娘亲于春花来了家里,提来了一篮子鸡蛋,说是让小丫补身体。只是临走之时,却特意提起了狗娃满身红点的事情。
然后,她这才知道狗娃不能吃桂花糕,歉意连连。
于春花却是摆手道不关事,抹了药过后明天就会消了,只是未免儿子受罪,所以特意过来说一声,日后孩子们玩归玩,但是千万别再送跟桂花有关的一切东西了。
“我这人就这样,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要是说话不中听,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走了啊,不送不送。”
看着对方急急忙忙家去,颜柳氏到底是放不下手中的活计,又忙忙碌碌开来。
临近傍晚,颜昭明打猎归来,兄弟几人居然合力猎了一头野猪,分到了不少的山猪肉。加上四五只野兔山鸡以及不少野果,收获还算不错。
颜柳氏挑了一只模样较为完好的野兔,又装了一大碗山猪肉,让颜昭明送去了给于春花,以示歉意。
等她与颜大丫煮好饭找人的时候,这才发现小家伙又是烧得满脸通红,裹在被窝里浑身冷汗,额头却烫得像是可以蒸熟生鸡蛋。
颜二丫下学归来,见到的便是年轻的柏大夫眉头频皱的样子。
“怎么啦,娘?谁生病了?”
她也没什么忌讳,就这么急吼吼地亮开了嗓门。
倒没有一下子就想到妹妹的身上去,毕竟这几天颜舜华活蹦乱跳的,只以为是方柔娘又弄什么幺蛾子出来,故颜二丫的语气就带了明显的不耐烦。
柏润东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打量了她一眼。
只见小姑娘一袭红衣,红艳艳的一如天边那绚烂的漫天晚霞。
她依旧扎着女童常见的双丫髻发式,杏眼桃腮,明眸皓齿,衬着那不耐烦的神情,端的是英气逼人。
颜家四房的二姑娘。
喜欢穿红衣,性子毛躁如男儿,偶尔如山中的野猴一般顽劣,爱与村童们唇枪舌剑舞刀弄枪。
想到第一次见到对方的场景,他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六岁的小女孩,因为与人打架掉了两颗门牙,在人前笑嘻嘻的像是一点都不在乎,转头自己却躲到山上,藏身树上嚎啕大哭。
当时他哄了老半天,对方才抽抽搭搭地从树上爬下来,在他弯腰要靠近的时候,却迅疾无比地揪住了他的衣袖,将眼泪与鼻涕一起糊到了上面,转身就飞一般地跑掉了。
半路却又折回来冲他挥舞了一下小拳头,奶生奶气地吓唬道,“大坏蛋,不许告诉别人,要不然我就揍得你吃不下饭。”
这是他柏润东第一次见到这么有趣的小姑娘。看见他不会好奇,更不会羞怯,反而是凶神恶煞地警告他,然后飞快地逃离。
就像是生活在山中的小兽一般,直觉惊人,知道他这个笑容和蔼的陌生人,并不是一派温润全然无害。
“你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颜二丫没有听见颜柳氏回答,转头看见柏润东嘴角微勾睫毛轻颤,情不自禁地防备起来。
这人医术是很好,只是每每看见他,她就有些恼羞成怒,偶尔看见他发笑,还会有一种被什么大型猛兽盯上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
柏润东没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他不是多话的人,虽然想要开口逗逗小姑娘,但是想也知道,对方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被他给糊弄住,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颜二丫不爽得很,“是我长嫂又要什么补药安胎吗?我告诉你,是药三分毒,你可别为了省事就答应给她开方子。”
她说着说着也觉得没意思,就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水,一气喝光。
正巧颜柳氏两眼湿湿的送来诊金,柏润东没有多待,额首转身,潇洒走人。
颜二丫朝着背影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才绷着小脸问怎么回事。
“娘,嫂嫂再怎么闹,你也得把持住了,吃药真的不好。我生病喝了苦药还要发傻几天呢,更何况小侄儿没病没痛的,现在就乱吃药,将来生下来是个痴傻的怎么办?我可不要带他。”
“观音娘娘莫怪,童言无忌。”颜柳氏瞪她一眼,让她不要胡说,这才解释道,“小丫又生病了,烧得厉害,你……哎……”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颜二丫已经飞奔着去了看人。
颜舜华此刻正昏昏沉沉地躺着,头痛的要命,对颜二丫的大嗓门颇感无奈,只是因为身体倦极,因此懒得动弹。
吵是吵了些,让她听得挺烦躁的。
只是总好过寂静无声。
在安静的状态中,她不容易分散注意力,那样会让她强烈地感受到头部的疼痛,简直就是蒸腾的沸水,只差没有将她的脑袋烧成咕嘟嘟直冒泡的热粥。
她迷迷糊糊的想,其实现在也差不了多少了。
来了没几天,这都不知道第几回发烧了,再这么整下去,她不死也得烧成个傻子。
她和少年八成是八字不合。每一回联系上,他几乎都要倒霉,然后她的生活也跟着跌宕起伏,而他的尴尬窘迫也不遑多让。
就好比如现在,她因他受凉而发烧,他虽然没有生病,却也阵阵头痛,汗水涔涔。
不同的是,她能够什么也不用理会就躺在床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家人的呵护,而少年却强自压下各种晦暗的情绪,面无表情地去了卫所报到。
让颜舜华感到奇怪的是,他首先去了一个类似于大杂院的地方,依次见到不少人。
不论是笑眯眯的胖子,神情漠然的瘦竹竿,还是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他都能一一叫出各人的身份,并淡定地与他们闲聊几句。
话题无外乎是穷山恶水的环境,愈来愈寒冷的天气,今年的收成,女人与钱。那种熟稔的感觉,就像是他原本就生活在那儿很多年一样。
他们或叫他“小易”,或称他“虎子”,甚或带着嘲讽之意喊他“木头”。
她模模糊糊的想,少年的声音变了,不知道是不是同时也易了容,所以才瞒天过海地顶替了别人的身份。
第37章 昏厥
(); 颜舜华的疑惑并没有得到解答,因为少年刚步入小院,就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夹攻。
此前遇袭已经消耗了他几乎所有的体力,而心境又颇受影响,虽然受寒之后他勉力支撑着并没有生病倒下,偏偏却忘记了与他五感共通的颜舜华还是个小姑娘,身体素质可比不上常年练武的他。
于是乎,隐隐头痛的少年被人成功伏击,平时绝对可以避过并施展反击的拳头攻势,随着那猎猎寒风,直接击到了他的胸前、额头。
踉跄几步,下盘不稳的他直接被人一个扫堂腿放倒在地,头部恰巧磕到了一颗未曾清理干净的石头上。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他忍耐,却控制不住昏厥过去。
而颜舜华,则不由自主地痛呼一声,上身半扬,然后砸回床板,完全失去了意识。
在一旁看护着她的姐妹俩,颜大丫害怕心疼得脸色雪白,颜二丫扯开了喉咙就尖叫起来。
“爹,爹,快过来,妹妹!”
颜二丫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颜昭明直冲进来,随后紧跟着抱着孙女的颜柳氏,方柔娘破天荒地也出现在了门外,只是并不着急进来,在外头探头探脑着,见里边忙成了一团,所有人的声音都惊慌失措,便撇了撇嘴,再次慢吞吞地转身就走。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颜小丫折腾了这么多回都没事,显然这一次也是装的,一惊一乍地吓唬人,想要吸引大伙儿的目光,好继续把她当祖宗一样伺候。
哼,这个满嘴谎言的小姑子,她方柔娘迟早要戳穿她的谎言,将她劣迹斑斑的品行告诉全村人,最好扫地出门!
什么高祖要求传言?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就算是真的显灵,也万万轮不到一个小丫头。当颜家村其他的人都是死的吗?!
就算不找老族长,不找宗妇,甚至不找各个曾孙玄孙,颜家老祖要骂人,还不会直截了当地找上她方柔娘?当面训斥可比什么托言要唬人。
可见颜家的人……
方柔娘拉长了脸,眼光闪烁,除了颜仲溟与武淑媛几位以外,全都是睁眼瞎!
“快,再去请柏大夫。”
“好好,我这就去,娘您别急。”
“哥,我去,我脚程快,你背爹爹过来镇着……”
颜二丫一溜烟地就跑了,经过方柔娘的时候还恶狠狠地瞪了长嫂一眼,这才加速前进,很快就消失了。
方柔娘被气得脸色阴沉,低头想了想,在丈夫快速背着公公经过的时候,嘶了一口气,眉头轻蹙,双手抚着肚子。
颜昭明脚步立停,“柔娘你怎么了?”
方柔娘将哭未哭,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颜昭明急了,下意识想要去拉她,肩膀却剧痛,背上的颜盛国哼了一声。
“你等等,我很快就出来。”
他大步地掠过她,三两下就进了颜舜华的房间,尔后,等了好几盏茶的时间,人还是没有出来。
方柔娘黑着脸,差点将手帕都给揉烂了。唯恐自己失态破口大骂,晚饭也不吃了,急急忙忙地就回了第一进院子。
而颜昭明,依然停留在妹妹的房里,心急如焚,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站着听他老子的训斥。
因为颜小妮也在的缘故,颜盛国并没有说太多,只是在颜昭明频频往外看的时候,终于青筋直爆,将人给轰了出去。
“孩子他爹,你消消气。”
颜柳氏眼泪汪汪的,只是却不敢当着丈夫的面真的哭起来,知道他最烦女子哭哭啼啼,便侧了侧身体,偷偷地将眼泪给抹去,然后又亲自去倒了一杯水来,让他润喉。
颜盛国没喝,沉着脸看向大女儿,“你带着小妮先去吃饭。”
颜大丫温顺地站了起来,抱起有些惴惴不安的颜小妮,很快离开了,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滞。
直到颜二丫咋咋呼呼地拉扯着柏润东冲进门来,夫妻俩之间的沉默才最终打破了。
“爹,娘,我将人给叫过来了。”
颜二丫推着柏润东,直到察觉到父亲不悦的眼神,才下意识地收回了手,小声嘟囔了一句,“谁让他腿短,走路慢吞吞的像个老头?”
“小孩子不懂事,柏大夫您别见怪。”颜柳氏将颜二丫一把拉过来,慌忙道歉。
柏润东侧身避过,并没有受她的礼,“她不过是活泼了些,却是赤子之心,并不碍事,颜四婶莫要多礼。”
颜二丫瞪大了双眼看他,像是不认识这个柏大夫了一样,心里暗道他装模作样地表扬她,该不会是嫉恨她刚才的拉扯吧?
果然,颜盛国闻言横了她一眼,视线从她的双手上扫过,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男女授受不亲,哪怕她如今还未到及笄之年,但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使在颜家村男女大防并没有那么讲究,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与少年们斗嘴打架也不会引来确切的误会,但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就是规矩,后辈子孙无论如何都应该遵守的。
更何况,这一次女儿的拉扯对象是早已经成年的年轻男子,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颜盛国一时不察,居然以一种老丈人看女婿的复杂心情看了一眼柏润东,毫无疑问地,他的眼神很快就透露出一股绝对的嫌弃意味。
年纪太大,根本就配不上他家二丫头。想要老牛吃嫩草,没门!
与他同一根筋的颜二丫当下就看懂了那个眼神,撅嘴委屈道,“爹,他太老了。我刚刚不是着急嘛,根本就没有碰到他的手!你可不能擅自做主,娘不会答应的,娘你说是吧?”
对于父女俩知根知底的颜柳氏尴尬万分,任由二女儿晃着自己的手臂撒娇。
颜二丫确实是没有碰到他的手,只不过,他的袖子快要给她扯断了。
在路上的时候因为他的抗议,小爪子还果断地伸向了他的头发,被他机敏地躲过之后,这个小家伙居然还大咧咧地抓住了他的腰带,威胁他再不走快一点,就要当场喊非礼。
“你也不想娶我一个野猴子吧?不想的话就老实地跑起来!别默默唧唧的不像个男人!”
柏润东与颜二丫对视了一眼,见对方犹如炸了毛的小猫咪一般,那粉红色的爪子也伸了出来,仿佛想要趁着无人的时候再挠他一脸,情不自禁地就眉眼含笑。
真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
他把手搭在了颜舜华的脉搏上,仔细地辨认了一会,脸上的微笑突然就隐了下去,尔后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
第38章 救场
(); “我妹妹到底怎么啦?”
颜二丫心下着急,柏润东却没有理会,而是动手翻了翻颜舜华的眼皮,鼻尖微动,脸色突变。
“喂,你说话!”
颜二丫见状心急如焚,小爪子再次伸了出来,径直扯住了他的腰带。颜盛国夫妇注意力全都在小女儿身上,这一会儿完全无视了这个状况。
而注意到的颜舜华此刻正半飘在空中,望着底下一动不动的自己,视线掠过四房夫妇,又停留在颜二丫那紧张无比的神色上,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灵魂出窍一样飘离了身体,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离开的时候也同样身不由己。
就要这样消失了吗?
希望他们不要哭,哦,也不对,还是哭一哭吧。也许原主颜小丫会想要听见的,然后就能快快乐乐地投胎去了。
也不知道少年现在怎样了。袭击他的人也不知道是恶作剧,还是发现真相后有意为之的下马威。希望他能够平安度过,毕竟这一回,好像她也拖了他不少后腿。
颜舜华杂七杂八地想着,看着自己的身形越来越淡,有些不舍,更多的却是安然。
只是她的情绪却没能一直平静下去,因为她的好二姐突然用力地拉了一下柏大夫。原本是想要将拿出了细长银针的人给扯开的,却忘记了小爪子是搭在他的腰带上。
腰带伴随着外套被蛮力扯落,稳稳捏着银针的手颤抖着一下子偏离了方向。
糟糕!!
颜二丫惊叫了一声,颜柳氏愣了一瞬,就涨红了脸忙拉着直愣愣地盯着人看的二女儿给奔了出去。
这大概是颜柳氏生平速度最快的一次。
与此同时,一直没有转身的柏润东突地全身气势大变,双脚叉开稳住下盘,一手捏住颜舜华的下颚,一手扭转了银针轨迹,快狠准地插入了她的人中。
被颜二丫打扰的那一瞬间仿佛并不曾存在,哪怕此刻他只着了亵|裤与内裳站在病人的面前,他也没有丝毫的尴尬与犹豫,七八根银针相继捻转入穴。
然后,颜舜华只感到自己在半空中停滞了那么一瞬,接着便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给拉扯着,像是河水倒流破镜重圆,她再次被塞进了那具小小的身躯。
四肢无力,头部隐隐作痛,寒热交替的感觉笼罩着全身,她不适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拼命努力着,终于成功地撑开了眼皮。
她模模糊糊地像是看见了颜盛国放大的笑脸,心中觉得非常奇怪。
便宜老爹可不是那种随时随地都能够喜笑颜开的人,自己一定是眼花了。这么想着,她的眼皮再次耷拉了下来,陷入了漫长的黑暗中。
柏润东飞快地再次把了一次脉,皱紧的眉头终于放松下来,尔后身体俯低,想要去察看病人的后脑勺。
不料却被颜盛国吼了一句,“你想要干什么?!”
语气之狠厉,颇有一种“你敢再动一下我女儿,我就跟你拼老命”的架势。
柏润东被吓了一跳,好吧,小姑娘的打闹他可以置之不理,正经的长辈出面,他却不能充耳不闻。
因此他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看一看后面受伤有多严重。”
说完就不慌不忙地继续动作,将颜舜华的头部微抬,探手摸了一下。
颜盛国大怒,以为他明说是看一下实际上是在占自己幺女的便宜,顺手抄起一旁的杯子就将凉白开给泼了过去。
柏润东无奈地转过身来,站的离床远了一些。
“颜四叔,刚在路上,二丫头就曾经说过,小丫是突然扬起上半身,然后重重地倒下才昏迷过去的。我刚探手看了一下,发现她后脑勺肿了起来,您要不要亲自去摸摸看?”
颜盛国拿眼使劲瞪他,视线从自己的双腿掠过,最后停在了对方身上,没好气地道,“我能动还能看着你占我女儿便宜?早就废了你的双手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熊样。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如果他的语气不是那么斩钉截铁,而眼神到了后面却又飘忽不定的话,柏润东还真的以为,对方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的话语而感到心虚脸红。
年轻的大夫弯腰捡起湿了一搭的外套,快速地穿上,系腰带的时候,俊脸黑了一下,继而手指微动,灵活地打了一个死结。
做父亲的不会动手,做女儿的可是百无禁忌,他还是防着些好。
“她已经没有大碍了,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我开些活血散瘀的药让她消肿。另外,她最近受寒比较频繁,对日后十分不利。建议让她平时多活动活动,出出汗,就寝前用热水泡泡脚,温暖全身,有利睡眠。”
他将银针快速地拔下来,用酒精抹了抹,消完毒,这才擦干放入特制的盒中。
颜盛国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滚了。
他刚走出房门,候在外边的颜二丫就与他擦肩而过。
“爹,妹妹醒过来了吗?还没有?就知道他不靠谱,什么医……”
后面说了些什么,柏润东没有听清楚,接过颜柳氏递过来的诊金,他慢悠悠地离开了颜家四房。
约莫在他走后一个时辰,正如他所说,颜舜华很快就醒了过来。
嘴里是苦的要命的中药味,耳边是颜柳氏压抑的呜咽声,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呵斥,来自于颜盛国,被训对象是颜二丫。
“我跟你娘就是这样教你的?随随便便地跟一个男人拉拉扯扯?还敢当着父母的面去解人家的腰带,真是反了天了你!”
之前碍于外人的面,颜盛国尽管心里不满也给足了二女儿面子,可是如今人走了,晚饭也都端到幺女房间简单吃了,茶余饭后,终于忍不住长篇大论地训斥起来。
颜二丫老老实实的听了一盏茶时间,见她爹意犹未尽滔滔不绝,不得不苦着脸打断。
“爹,差不多就行了。咱们谁还不知道谁啊?我就是着急才那样,平时见到柏大夫我躲都来不及,压根就不会凑到他面前去。您就行行好,饶了我的耳朵吧。”
颜盛国瞪眼,还想要说什么,颜二丫却在原地一蹦二尺高,“爹,别说了别说了,小丫醒来啦!”
她扑到床前,由于兴奋过度,整个人都压到了颜舜华的身上。
颜舜华顿时呼吸不畅头昏眼花,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这个坑妹的家伙!早知道她就不及时睁眼救场了!
第39章 儿子
(); 一层秋雨一层凉。
颜舜华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睁开双眼,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又被抱到了书房。
外面正在下着小雨,颜盛国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时不时就抬眼望向窗外,眉头微皱。
庭院里很安静,她翻身坐起来,轻声喊了一声爹,便自顾自地穿起了襦裙,又披上外套,戴上颜大丫特意为她做的小帽。
“醒了?”
颜盛国回头,见她一如既往地自己穿戴好,点了点头。
颜舜华熟门熟路地在小隔间里洗漱完,随意地扎高了头发,然后慢吞吞地出来,端过热水盆里搁着的早饭,吃了起来。
如今已是九月中旬,每村每户都开始忙起了秋收。
也不知道是不是此前受寒太厉害还是灵魂出窍太过离奇,颜舜华大病了一场,在床上整整躺了十天,才感觉头不晕了,身体也恢复了一些力气。
尽管她已经如常走动,但是颜柳氏这一回说什么都不肯让她出去了。只要她稍微透露一点想要出门的念头,这个爱女心切的妇人便会默默地流下泪来。
没办法,她只能耐着性子窝在家里头,连大花都没有出去看过一次。
让她感到万分无奈的是,哪怕她乖乖地呆在家里,颜柳氏也不放心她独处一室。
这不,三天前,当颜氏家族的青壮年外加女人与半大孩子全都出动去秋收的时候,颜舜华惊愕地发现,颜柳氏与颜大丫母女俩,天还没亮就到了她的房间,将她连人带被地抱了起来。
当时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虽然有所警觉,但是听到她们俩的声音,也没有太过在意,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睡意朦胧地醒来,发现自己换了个地儿,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正半靠在躺椅上看书,惊得她下巴都要掉了。
第一反应居然是到底哪里来的怪蜀黍?
第二反应是伸手到枕头旁,想要拿匕首防身。
她抓了个空,紧张之下,径直抄起枕头就甩到了男人的侧脸上……
颜舜华想起当时便宜父亲脸上那不敢置信的表情,就觉得有些心虚,总有种被他当场抓包的感觉。
毕竟他货真价实的女儿颜小丫是个什么性情的人,作为父亲,即使再疏于了解,心里多少也是有点谱的。
她将留给她的早餐全都一扫而光,摸着鼓鼓的肚子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
当时的颜盛国确实有些疑惑,不过大男人嘛,只要没有确实的证据,他是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更何况,因为往日疏于管教的缘故,如今他对几个孩子都愧疚得很,压根就没有想到女儿有可能已经换了个芯子。
他只是想当然地认为,幺女是最近受的惊吓太多了,如今习惯了父亲的陪伴,所以才显露出了原本就该显露的小孩心性。
再说了,扔个枕头怎么了?
他小的时候皮起来,跟在大哥后头,抄起晾衣杆就敢跟村里头的同龄人打架,鼻青脸肿都是轻的,常常是头破血流,身上挂满了彩才回家。
那时候,他爹罚归罚,可从来没有在人前人后骂过他们几兄弟。私底下反而还会劝慰他娘亲,让她少说两句,也少掉点眼泪。
“咱老颜家的孩子,不论男女,都皮实一点才好。甭管他们做了坏事还是好事,只要敢作敢当,也没有谋财害命更没有叛族逆国,那就是好汉,我颜仲溟心里只会欢喜。”
这是他大哥颜盛邦偷听回来告诉他的。
从那以后,他们兄弟俩跟外人打架归打架,可每一回都不会先行动手。即使动了手,也会摆平了事情将自己也收拾一番,才会心平气和地回家……
颜盛国收回了飘忽的思绪,见幺女正拿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自己,不禁老脸一红。
在孩子面前走神什么的,还真是奇妙的体验。从前一蹶不振的他可没有想到过也会有这么一天。
“这是‘稻’字,稻谷的稻。”
颜舜华照着念了两遍,又去看他,那亮晶晶的眼睛,让颜盛国瞬间头皮发麻。
怪不得李跃那个家伙说自家幺女的记忆力恐怕不同凡响,他这才教了三天,她就已经将《百家姓》、《千字文》倒背如流,而且还能全部正确地认出来。
虽然有些笔画多一点的字还不会写,却也有泰半的字能够歪歪扭扭的画出来。
要不是字迹犹如鬼画符,恐怕他都要以为她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投生到他的四房里来了。
“这是‘镰刀’的‘镰’字。”
他一边说,一边运笔干净利落地写下来,完了还在一旁勾勒几笔,画了一小幅镰刀的简易图。
颜舜华看了暗暗点头。
不得不说,颜盛国虽然没有考取功名,但他原本读书的底子还是不错的。
加上这十几年来又因长兄意外去世而被打击得灰心丧意,足不出户期间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几乎消磨到了书籍上,比起年少急躁之时所学,如今的他对文章的理解与书画的训练,都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颜舜华十分爱看书,无他,也是因为书籍除了能够抚慰人心之外,还能够消磨大把的空闲时间。
只是,她从前基本看的都是简体字,对古文并没有太多了解,故学习起繁体字来,还是颇费功夫。
不过,即使她记忆力不错,理解与正确书写也没有问题,但对于从来没有写过毛笔字的她来说,如何写得好看,还是一个大问题。
书法从来都是需要时间的。
她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偶尔还会停下来看一看,然后继续运笔练习。
那一丝不苟绷着小脸埋头用功的模样,让颜盛国既感到骄傲又有些黯然。
这恐怕是四房最喜欢读书也于此道上天赋最高的孩子。
要是个儿子该有多好。
即使他如今发狠整治,长子多半也就那样了。
颜昭明从小读书也算用功,却成绩平平,种田也有一把力气,却没什么出彩之处。
打猎上经由他的口头教导,还算学了点皮毛,倒是刨木头做物件的功夫马马虎虎拿得出手,只可惜娶回来的女人不会持家。
大女儿,眼见就要到嫁人的年纪,就算他想教,也不知道从何教起。还不如就让妻子带着,也能更好的参与家事,日后嫁个本分人,也能够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至于二女儿。
想起颜二丫,颜盛国有些头痛,这个成天像个男孩子一样人来疯的孩子,教肯定是要教的,只是如今却有些无从下手。
哪怕再像男孩子,她颜二丫也始终是个姑娘家,真要下狠手打,他这个做父亲的还真狠不下心来,不提也罢。
他又看了一眼颜舜华,默默地摇了摇头,内心叹息不已。
要是个儿子该有多好。
第40章 木屐
(); “爹,爹,我娘晕倒啦,您快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丝毫经不住念叨的颜二丫冲进门来,脸上的神情慌慌张张的,因为淋了小雨,头发湿哒哒的粘在了脸上。
“你说什么?!”
颜盛国闻言心一惊,双手一撑,直接从躺椅上摔了下去。
颜舜华右手微抖,墨水滴下,将白纸渲染了一大片的墨色。
“我们割稻,娘不知怎么的突然一头栽倒。哥已经背着她去找柏大夫了,我就回家来告诉您。”
姐妹俩合力将颜盛国扶上躺椅,颜舜华能够感受到,他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爹,如今还不知道娘的情况到底是怎样,您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不能自乱阵脚倒下了。”
她一边给颜二丫使眼色,一边去将屏风后头的蓑衣与斗笠拿出来,递了后者给颜二丫,“二姐,你脚程快,去看看娘到底是咋回事。然后再回来报个平安。”
“不,我要亲自去。”
颜盛国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吩咐二女儿道,“去找你二伯父或者大堂哥过来,背我去柏润东家。”
“我这就去。”颜二丫闻言斗笠也不拿,立刻冲出了房门,转瞬就飞奔而去。
见颜盛国强自镇定地闭目养神,双手却屈指成拳,绷得青筋直爆,颜舜华感动之余,却多少有些无奈。
“吉人自有天相,娘身体一向很好,爹您别自己吓自己。”
她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想了想,便开始小声地背起了《千字文》,顺着背了一次,逆着又背了一次,还是没有见到人影。
颜盛国努力了几次,才颤抖着手指披上了蓑衣,尔后让她不用再背了。
“你做的很好。爹不着急了,乖,安静。”
自从母亲几年前去世后,他颜盛国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样的惶恐。
他恨自己的腿残,更恨自己的无用,连最简单的以最快速度赶到出事的妻子身边都做不到。
此刻他的神经绷得很紧,甚至不敢保证幺女不停下来的话,他会不会冲她大吼大叫直接一巴掌甩过去叫她闭嘴。
别烦他!别烦他!!他已经是个残废无能的丈夫!!!他不想做一个愤怒自身却因无法改变而迁怒到孩子身上的无能父亲!!!
见势头不对,颜舜华赶紧停下了背诵,身体甚至往后缩了缩,藏在了窗帘的阴影中,一言不发地陪着他。
直到十来分钟过后,颜昭朗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满裤腿都是泥巴,踩得地板上全都是土黄色的鞋印,遇到被带进来的些许雨水,使得整洁的书房顿时一片狼藉。
“四叔,我来了。”
他没有寒暄,甚至都没有发现藏在角落里的颜舜华,径直背上颜盛国,就急急忙忙地冲进了雨帘,颜二丫在一旁奋力举伞,一路几乎是小跑着前进。
颜舜华将窗户关上,又将地板给清理干净,接着跑到其他房间看了看,没有关的窗户都关了,顺道带上门。
接着她跑去厨房烧水,直到家里的热水壶里都灌满了开水,主卧的大木桶中也盛了一半,这才盖上盖子,紧接着去煮中午饭。
她的外公外婆一辈子都生活在农村,得益于他们,颜舜华对农村的厨房还是比较熟悉的。虽然这里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但总归是大同小异。
当然,也幸亏她这几天没地儿去,家里能去的地方她都转了不下三遍,尤其是厨房,她每天都要在颜柳氏母女做饭的时候跑进跑出。什么东西怎么用,什么食材在哪里,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这个时侯她很快地就从米缸里盛好了足够分量的米,洗了三次,直接放进了刚才烧水的那一个锅,顺道还往灶膛里塞多两根木柴进去,将火弄旺了一点。
然后是择菜,该去皮的去皮,该切片的切片,该打匀的打匀,直到所有准备工作妥当,她便将大锅那个灶膛里的火给生起来,开始一边炒菜一边关注火苗的大小。
大概是半个时辰,她才最终完成了这一项任务,将大锅下头的火给灭了,将一碟碟的菜放到蒸饭的那个锅的第二、第三层上。
一道香甜的拔丝芋头、一碟韭菜炒蛋、一盘清炒莴苣、一条水煮鱼、一海碗盐水虾、两样青菜以及一小锅萝卜炖牛肉。
做完这些,颜家四房的人还是没有回来。
她皱了皱眉,心下一突,赶紧跑回房里去将湿掉的贴身衣物脱下来,换上干燥的,再穿上外套,又趿拉上那双颜昭明特意为她做的木屐,这才撑了伞急急忙忙地往柏大夫家去。
这场秋雨越下越大,刚才明明还是淅淅沥沥的,如今打在伞上却颇有些噼里啪啦的架势,密密匝匝地让颜舜华心里直发慌。
颜柳氏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确切感受到温暖的第一个人,哪怕她知道这个哭哭啼啼的柔弱妇人并不是她那强势能干的妈妈,如今却也是她心里认同了的母亲。
虽然近乎于怯懦,却以一种极为温柔而又坚韧的姿势护佑着这个家。
如果对方有事,她不敢想象颜家四房接下来会怎么样。
也许会同她曾经遇到过的一样,分崩离析,家不成家。
颜舜华握紧了手中的伞,情不自禁地就飞奔起来,木屐踩在泥泞的小路上,雨水飞溅,留下了一串串急促的屐声,拉拉沓沓,艰难前进。
“哎,颜小丫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喂,我说……”
“小丫,你……”
狗娃牵着妹妹周于萍的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小脸紧绷神情肃穆,风一般地从自己身边经过,融进了开始瓢泼滚落的大雨里。
“她干嘛,发疯了吗?”
他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恼怒。之前的桂花糕事件她还没有给他道歉呢,这回倒好,见了人居然也不打一声招呼,直接就无视了他。
他恨恨地拉了周于萍往家里去,“你日后不能跟颜小丫玩儿,听见了没有?要是敢去找她,我就不给你买糖吃。哼,宋青衍那个家伙,也不知道去哪儿玩去了。”
两兄妹嘀嘀咕咕地走远了,丝毫也没有发现,就在他们转身往回走没有多久,颜舜华就因为速度太快,一个不慎跑飞了一只木屐,整个人狼狈地跌倒了,还差点把脸扑到泥水里去。
而那只不务正业溜之大吉的木屐,直接飞拍到了一个人的脸上。
第41章 狂飙
(); 她一骨碌地就从泥水里爬起来,捡起掉落在一旁的雨伞,又抬眼去找踢踢踏踏不慎飞了的木屐。
宋青衍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原本白|皮|嫩|肉的小脸一直洋溢着轻松写意,如今却沾了星星点点的泥巴,仔细去瞧,还有一道木屐后跟痕迹,隐隐约约的浮在上头。
他从家中出来是为了去追赶狗娃兄妹,无端在路上走着却被打了一个耳光,偏偏那还不是一个人的手,而是被人的脚穿过的木屐,让他狼狈过后既感到恼怒,又深感晦气与恶心。
总而言之,说是飞来横祸也不为过。
他弯下腰将落在脚边的木屐捡起来,提到了颜舜华的面前,晃了晃,“你的?”
颜舜华下意识地抬手去接,对方却退后了一步,斜着眼笑,“狗娃是我兄弟,为了兄弟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知道吧?”
这是牛大力那个小子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他就是想要说出来,虽然自我感觉有那么点儿傻气,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就是想要教训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狗娃,不单只让人三番四次的吃亏受苦,还让他这个伙伴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嘲笑。
当然,那些可恶而又狡猾的家伙并没有明晃晃地当面说出来,私底下却一传十十传百,如今连外村的人都知道,颜家村的狗娃、宋青衍与牛大力,都是一个女娃娃的手下败将。
关键还是,他们三人输了不只一次,十有**“面子里子都丢了,说不定就连小|鸡|鸡也不敢长了。继续长的话说不定哪天就要被女娃娃给踢爆,哎哟喂,干脆就不长了……”
他脸色发青地想起重阳节那天,他去了赶集,却在馄饨摊上听见杨家坳杨晖充的大声评价,带着满满的嘲讽与粗鄙。
如果狗娃与牛大力那一天也在,肯定会直接动手,一个端起馄饨就倒扣在杨晖充的脸上,一个上去就左右开弓打得人找不到东南西北中。
他的父亲宋武是个屠夫,作为儿子的他从三岁开始就拿剔骨刀当玩具耍。但他当时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默默地就走开了。
没一会,街边的几个混混打架,不知怎的就冲到了混沌摊旁,混战中杨晖充被人狠踹了好几脚,其中一脚正好落在了腰部以下大腿以上的重点部位。
他远远地看了一会,见对方在地上翻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才面无表情地离开。
虽然看着像是想了很多,但实际上只是过了一息而已。宋青衍收回了思绪,捏着那只小巧的木屐,眼里的狠厉一闪而过。
颜舜华因为着急,压根就没有心思回答他的问题,因此只是点头道,“是我的。”
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拿回来。
宋青衍却又闪开了,接连退后了三四步,径直拉开了距离。
“想要,可以。先为你做的事情道歉。”
颜舜华莫名其妙,因为身体往下飞扑,当时的她并没有看见木屐飞到他脸上的情况,因此闻言当下便皱眉,语气不耐道,“小朋友,别玩了,把它给我。”
唇红齿白的年画娃娃瞬间成了黑脸包公。
“小朋友?!”
一个七岁大的豆芽菜,居然敢叫他宋青衍小朋友?!!
他沉下脸来,捏着木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开始泛青,“自刮耳光十下,我就把它还给你!”
颜舜华闻言确实动了,只不过动的是脚而不是手,她径直踢掉了另外一只木屐,然后便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越过他身边的时候,还留下了一句“都送给你了,爱给人提鞋的小屁孩。”
声音软糯,却让宋青衍僵了半晌,尔后怒气冲天。
“颜小丫!!!”
没穿鞋的颜舜华早已小跑着远远离开了他,三下两下转了几个弯,然后便消失在雨幕里,只留下宋青衍提着那只木屐,浑身发抖,神色莫测。
人们常说女人心海底针,但是对于颜舜华来说,男人心也一样是海底针。
她从来就没有彻彻底底地搞懂过一个异性的心思,不论大小,也不论心眼多还是少。就好比如这一次,宋青衍的言行就让她觉得困惑。
道歉?他谁啊。她把他怎么着了?
还自刮耳光?这人长得好看,脑袋却有病吧?
要不是看在他还是个小孩的份上,她早就不客气地一巴掌抡过去了。让他提鞋,让他叽歪,让他挡道!
她一边跑一边心上烦躁,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倒,两手拼命往前,极力要维持平衡。
只是小身体毕竟不像她从前那样经过训练,雨伞在空中乱晃,眼看着就要来一个四仰八叉,再一次与泥路亲密接触,后背却被人轻推了一把,当即站稳了。
“谢谢。”
她转过身去,发现武淑媛正讶异地看着她,“怎么弄成这样?”
颜舜华这才低头看了自身一眼,全是泥水,尤其是膝盖以下的地方,湿哒哒的,裙摆直往下坠。
她摇了摇头,只是有些着急道,“我去找我娘,您是从柏大夫那里过来吗?她还好吗?怎么会晕倒的?”
那一声娘叫的顺溜无比,让颜舜华怔了怔,眼角突兀地热气升腾,很快就不受控制地溢出了泪水,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
“哎,好孩子,别哭,你娘不会有事的,啊?”
武淑媛拍了拍她的肩膀,见她还是哭个不停,便弯下腰来将人抱在怀中,与她共撑一把伞。
“小丫,再哭就成小花猫了,待会你娘看见该多心疼。别哭了,恩?我们这就去看她好不好?”
颜舜华点了点头,胡乱抹了一把脸,勉强收了眼泪,不好意思地要求自己走,“我身上脏着呢,刚摔了一跤。”
“严不严重?破皮了没有?”
“没有,就是衣服弄脏了。”
“没摔到哪里就好。大伯娘今儿还下地了,半身都是泥,压根不怕脏。”
颜舜华没再要求下来,武淑媛走得又快又稳,比之她的小短腿,速度那叫一个狂飙突进。
她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尚未进门,就听见了一片欢声笑语。
好事?
第42章 纰漏
(); 时隔七年,颜柳氏又有了身孕。
因为最近儿女烦心事较多,她思虑过头,以致在秋收之时腹痛头晕,一头栽倒。
幸运的是,虽然是老蚌怀珠,但她身体的底子不错,加之手脚勤快,每日都保持了一定的活动量,小产的迹象有,却并不严重。
只是到底也吓坏了家里人,尤其是一家之主颜盛国,惊慌失措地赶来。听了喜讯之后傻笑半晌,突然又患得患失,一个劲儿地追问柏润东,胎儿的存在是否会危及到他妻子的性命。
颜柳氏如今三十五岁了,生颜小丫的时候曾经大病过一场。他后来在夫妻之事上逐渐冷淡,一是自己腿残灰心,二也是不希望妻子再怀上磋磨身体。
毕竟再小心,也总会有疏漏的时候,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掐掉了源头。
反正都有儿有女了,在开枝散叶这一件大事上,他对得住列祖列宗。
只是没有想到,上一回受了刺激,他干了那事,妻子居然一次中标。
杂七杂八的想法在脑海乱作一团,以至于见到幺女赶来的时候,他的眼神难免就带了一丝古怪。
这个孩子当时说的,真的全都是老祖宗要求转告的托言?
颜舜华并没有接收到他投来的信号,当听到颜二丫兴奋地告诉她颜柳氏是喜脉的时候,她才放下心来,继而笑眯眯地凑过去,直盯着颜柳氏的肚子瞧。
颜大丫去了隔壁宋家,借来了宋招娣小时候的衣服,让她赶紧换上。
颜舜华任由大姐摆弄,让抬手就抬手,让洗脸就洗脸,直到焕然一新,又重新跑到颜柳氏的跟前去,跟颜二丫头碰头地挤到一块。
“高祖说爹爹会再生一个儿子,那如今在肚子里的这个就是弟弟?”
“恩。”
其实是她瞎掰的。
“才一个月出头,还要好久才能见到他。你说他会长得像谁多一点?”
“像谁都好。”
不管是像颜盛国还是颜柳氏,她都喜欢。
“也对,反正咱家人长得都不错。就是名字取的丑了点。也不对,弟弟是男的,肯定不会取什么‘丫’的,那要叫颜昭什么?”
“爹会取的。”
反正即使颜盛国不会取名字,也还有颜仲溟这个祖父可以出马。朗明辉睿亮,除了“睿”字与众不同,区别出颜昭睿嫡长孙的身份之外,其他都是跟光明有关。
要是颜柳氏真的生了个儿子,大概也是光啊皓啊之类的字。
“也是哦,大名肯定是爹的事,要不我们给他起个小名吧?当我颜二丫的弟弟,首先就要足够听话。恩,小泥巴怎么样?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众人默。
尤其是做父母的颜盛国与颜柳氏,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视线全都集中到颜舜华的身上,想要看她到底如何回答这个坑弟话题。
“不要,我刚摔跤了,糊了一身的泥巴,脏死了。二姐你既然想让他也取个丫字,那不如折中一下,叫他‘牙牙’好了。”
颜舜华煞有其事地点头,牙牙学语,挺顺口的。
“不行!弟弟叫牙牙我们肯定会被人给笑死。就算别人不笑,他叫牙牙,那咱爹不就成了‘门牙’,大哥是‘大牙’?跟大姐的‘大丫’听起来太像了。而且别人叫弟弟小牙的时候你怎么办?听成了‘小丫’,你应还是不应?还不如小泥巴呢。”
“……”
哄堂大笑。
颜二丫拿眼瞪他们,尤其是难得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柏润东,更是遭到她一大波的眼刀攻击。
颜舜华则是囧囧有神地回过味来,知道自己高兴过头犯了蠢。
跟一个孩子讨论未出世的豆丁小名什么的,真的是太诡异了。
她正儿八经地咳了咳,然后慢慢地转移阵地,挪到了颜盛国的身后去,顺道扯了扯他的衣袖。
“爹,咱家去吧?”
外边的雨已经小了,再耽搁下去,留在家里的方柔娘就要抓狂了。
她倒不是怕作为孕妇的长嫂发飙,而是心疼颜小妮。刚出门的时候,她隐隐地听见了小家伙的哭声。
为了生个聪明伶俐的儿子,方柔娘倒也是蛮拼的。自从说开之后,果然没有在人前开过口。私底下怎样不清楚,但是偶尔会动手掐女儿出气倒是真的。
她在家的时间多,即使没怎么注意,也偶然见到过三次。
“爹?”
颜昭明早就急了,只是父亲没开口,这一会儿他倒也不敢要求回去。
毕竟颜盛国行动不便,而颜柳氏如今有了身孕,下雨路滑,更加要注意了,他身为人子,即使再担心妻女,也得分清状况。
有个亲兄弟也不错。起码日后他不会分身无术。
颜盛国对儿子这一次的忍耐还算满意,所以就告了辞,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家。
虽然柏润东一再说颜柳氏如今的身体可以自如行走,但颜盛国还是恳求了武淑媛帮忙背着她,直到送到了主卧门口,才由颜大丫扶着进去躺下。
武淑媛交代了颜昭明两句,就赶回家去做午饭了。
颜大丫出来,正想去厨房,却见颜二丫姐妹俩跟在颜昭明的后头,手上都端着饭菜。
“这些饭菜哪儿来的?”
颜二丫挤眉弄眼地瞟向后头,示意她看小妹,便率先一步,笑嘻嘻地进了主卧。
“爹,娘,来来来,尝一尝小妹做的菜。她今儿可厉害了,煮好饭才去找我们。”
拔丝芋头、韭菜炒蛋、清炒莴苣、水煮鱼、盐水虾、两样青菜,以及一小锅萝卜炖牛肉。
当所有的菜色全部上满,颜盛国夫妇与颜大丫全都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差点就绷不住小脸的颜舜华。
“这……都是你做的?”
色香味俱全,虽然比不上大厨,但是相较于颜柳氏她们做的家常小菜来说,却好看的太多,也……好吃的太多。
跟“香满楼”里的招牌菜相比,也有得一拼吧?
这个念头不约而同地浮上了众人的心头,于是目光便愈发的诡异与……热切了。
人一着急就容易出纰漏,她做了一件对的事情,却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
第43章 掌厨
(); 颜舜华头皮发麻,她只想着干好家务活,免了颜柳氏的后顾之忧,可却忘记了,她如今还是小小的孩童,除了吃喝拉撒睡,就只剩下了玩,她压根就不应该会做饭啊混蛋!
这下玩大发了。
“高祖教我了啊,还让多练练。”
她往嘴里扒饭,默默地吃了几口,见众人还是没有动筷子,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顿时觉得如坐针毡,抬起小脸含含糊糊地道,“比高祖做的难吃多了,真的!”
破罐子破摔,反正也不差这一回。
颜盛国夹了一只虾,剥开沾了一点自制的酱油,放到颜柳氏的碗里,这才道,“吃吧。”
记忆力都超群了,厨艺也会一点点,也不是那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他的接受力非常强,在他的带领下,其他人都默默地吃起了饭。只有颜昭明踌躇半晌,轻手轻脚地出去了一趟,回来拿着篮子,里头两双碗筷,几个碟子。
“爹,我先装一些过去给柔娘和小妮儿。”
见颜盛国默不作声,颜昭明这才从各个盘子里挑了一些菜,颜大丫帮忙,倒了半碗虾进去,“嫂子喜欢吃这个。”
“对对对,多装一些。”
颜柳氏有些过意不去,作为儿媳妇,方柔娘是不方便进主卧来的,她一时之间居然也忘记了作为婆婆的本分。
见她站起来要将剩下的虾也倒进去,颜盛国哼了一声,有些不快。
“行了,你自个儿也是孕妇。”
颜柳氏讪讪地坐下,到底是没敢全都倒过去。
颜舜华见状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大哥,嫂子能吃虾吗?我是说,她以前吃过虾吗?吃了不会发痒或者头晕吧?”
孕妇初期吃一些虾有利于补充蛋白质与碘,还可以保护心血管系统,只是却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体质不会对虾肉过敏。
“没事,她爱吃这个,以前吃了都没事。”
颜昭明笑了笑,便提着装满饭菜的篮子急急忙忙地去找妻女了。
颜舜华耸了耸肩,也不去管这个二十四孝的大哥,继续埋头苦吃。
颜柳氏显然也是不会过敏,剩余的虾全都被颜盛国剥了放到了她的碗里。三个女儿都没有意见,反而是笑容满面。
颜大丫是笑在心里,颜舜华是识相地没有去打趣,而颜二丫,却不怕死地学着颜盛国的样子,时不时一本正经地夹了菜过去。
这一顿饭吃得大家满面红光。
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接下来几日都大雨滂沱,但颜家四房的人却都喜气洋洋。就连方柔娘,也因为丈夫一连几天都呆在家中陪自己而眉眼带笑。
当然,她对颜柳氏这一次的怀孕还是颇有微词的。
在她看来,四房有她丈夫颜昭明一个儿子就已经足够了。更何况,婆婆如今都三十好几做了祖母的人了,居然还为老不休跟公公俩人厮混,弄出这么不尴不尬的一胎来,简直就是丢尽了为人子女的脸。
只不过,她心里再不喜欢,脸上也不敢带出分毫来。
毕竟她丈夫说得也对,日后多了一个兄弟,家里有什么事儿的时候,就不会全要他们夫妇俩撑着了。
反正颜昭明为长,日后就算婆婆真的生了小儿子,分家那也是她家拿大头,比起侍奉年老的公婆要承担的风险来,他们稳赚不赔。
方柔娘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因此连日来见着了颜柳氏也是眉眼笑笑的模样。
不过欢喜归欢喜,即使有天大的喜事,秋收还是要进行的。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颜家村的人在雨停后都紧张地忙碌起来,早上天蒙蒙亮地时候就出发去割稻谷,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会成捆成捆的挑着回家。
颜家大房只有母子俩人,武淑媛只种了两亩地,因此是最早收完的。
颜家二房种了十五亩,全家一起出动,忙得天昏地暗,就连四周岁的颜小月,也提了一个特制的小篮子,跟在大人后头起早摸黑地捡拾掉落的谷粒。
颜家三房最轻松,颜盛定原本是不打算继续种的,但奈何出身商户的妻子颜罗氏坚持,害怕地荒了遇上灾年还得自个儿掏腰包高价买米吃,愣是请人将分给他们家的八亩地给年年种上了。今年也一样,请人了事。
而颜家四房则是最尴尬的。十亩地,按以往颜昭明、颜柳氏、颜大丫三人一起劳作的方式,最多十天就可以全部割完。
但如今多了两个孕妇,不敢让她们干活不说,还得时刻看着她们害怕有个闪失,因此便一直紧紧张张的。
就连年纪最小的颜小妮,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也不敢放声大哭,害怕因此惹恼了神经紧绷的大人们。
幸亏颜二丫与颜舜华都是干脆利落的人,姐妹俩分工,一个跟着去田里帮忙,一个则留在家里帮忙做饭。
就这么轮流干了十余天,他们家才赶在十月来临前给全部收完了。
如果不是因为需要人工甩米到石槽里去,才能够分离谷粒与秸秆,恐怕他们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
不过这样抢收还是有意义的。起码对于颜舜华来说,如今的她再弄出新花样的饭菜来,四房的人全都淡定了,就连看她不顺眼的方柔娘,到了吃饭的时候也颇为期待。
倒不是说颜柳氏与颜大丫两人以往煮的就不好吃,而是颜舜华的做法比较新奇,花样又多,味道上也更加鲜美。大人吃得欢快,颜小妮因为每餐都有专属的菜色,比往常多吃了许多,十天下来也长胖了一圈。
因为受欢迎,颜舜华顺理成章地成了最高掌厨。
颜柳氏原本不愿意让幺女辛苦,却因为颜盛国的担心,以及子女们的坚持,而被迫闲了下来,就连刺绣,也只能在白日里做一个时辰,就会被颜盛国命令不许再动了。
秋高气爽,全村人的稻谷都送到了大石场上晾晒,这是秋收之后最为麻烦的活儿。不会让人高度疲劳,却因为需要时常翻晒而颇耗时间,因此多为老人与孩子承担。
颜四房的翻晒工作就由颜昭明与颜二丫轮流做,而颜舜华,三不五时就会跟在后头去溜达一圈。
第44章 围堵
(); 十月一日,她如同往常一样去了大石场。
到达的时候,颜昭明手脚麻利地将自家的稻谷翻了一遍,尔后交代了她一声不要乱跑,便急急忙忙地回了家,与颜大丫一起到屋后挖番薯。
他们家今年种的迟了一些,又因为此前的种种事故,直到今日才空闲下来,想起要将那近一亩的番薯给挖出来。
颜二丫一大早去割了猪草回来喂大花,完了就咬着两个肉包赶去了村塾上学。所以今日大石场里并没有看见那抹红色的身影。
颜舜华也不在意,反正时不时地就会见到颜家的几位伯娘,以及淳朴开朗的大堂嫂颜何氏,她跟在她们身边安安静静地听八卦,倒也自得其乐。
只不过她不惹事,却不代表麻烦就不会来找她。
这不,当那些大人都三三两两地回家去忙其他活计,留下了半大孩子看管自家稻谷的时候,就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小男孩跑来拦下了她的脚步。
“喂,你之前是怎么摔飞狗娃的?我之前没看到,演示一番给我看看。”
看着他黑不溜秋却跃跃欲试的模样,颜舜华摇头,然后一声不吭地越过他就要离开。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你倒好,甩脸子。我牛大力也就是想要看一看而已,你要不要这么给脸不要脸?”
颜舜华见对方猴子似的缠了过来,不管她左奔右突,就是冲破不了防线,便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让开。”
可惜,她的声音太过软糯,一点威胁力都没有,牛大力依旧不依不饶地想要看她的“绝招。”
“别那么小气嘛,我娘说了,心眼比针尖麦芒还小的女人,最要不得。你也想将来嫁给狗娃的吧?他跟我还有宋青衍都在桃花树下结拜过了,作为未来的义嫂,你可不能小气。”
这都是哪里听来的混账话?
“你说什么有的没的?也不怕狗娃找你算账?再这样胡言乱语,小心他不认你这个兄弟。”
牛大力咧开了大嘴,嘿嘿一笑,洁白的牙齿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让她瞬间有一种在看牙膏广告的感觉。
“狗娃自己说将来不管你长得怎样都会娶你的。他才不会因为我说了真话就跟我绝交。怎么样,摔一次给我看看吧?我可以在他面前帮你说好话哦,就算你真的越长越丑,我也会昧着良心天天在他跟前夸你长得像朵花似的!”
颜舜华扯了扯嘴角,有些无语,这么小就神神叨叨的犹如唐僧附身,这真的好吗??
“来来来,摔一次,摔一次。”
见她不说话,也不动作,牛大力便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她转,打定了主意不演示一遍他就不放人。
颜舜华可不想又被送到祠堂里去,挨罚事小,被颜仲溟逮到又从头到脚地剖析一遍,那可不得了。
所以她老神在在的站着,权当是站军姿了。
只是她耐心好,牛大力的韧劲也不差。因为对那一招没有亲眼看见所以心下遗憾念念不忘的十岁小子,就这么跟颜舜华这个心性成熟的伪萝莉给扛上了。
他原本早就想堵她了,每一回有好玩的事情发生,他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在现场。如今想来他可真是吃了大亏。
想起狗娃那磕飞了的门牙,以及宋青衍脸上的木屐后跟印,牛大力就兴奋地上蹿下跳,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己能飞扑到当时发生的场景中,身临其境看大戏。
因为颜舜华一直都没有出门,后来终于出来走动,却每回都跟在大人身边,颜二丫又将她护得紧,稍微靠近一些都会让那“两只鸭子”炸毛,他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今日艳阳高照,看来是他的好日子。
牛大力如是想着,看见宋青衍与狗娃也走了过来,更是高兴地不得了,招呼着同伴帮忙围堵。
颜舜华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走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在雨天挡她去路的年画娃娃就是宋青衍。
按照牛大力的说法,他们三人是两肋插刀的结拜兄弟,如此说来,怪不得年画娃娃要无缘无故地找她茬了。
源头就在狗娃身上嘛。
“你瞪我干什么?我可没拦你,爱走不走!”
狗娃不高兴地回瞪了她一眼,最近他都快要被从小一块长大的牛大力给烦死了,天天都跑来找他说要重演一遍当初摔跤的场景,看看能不能够将颜小丫的动作给学过来,日后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偏偏他们抽空练了那么久,两人的背部都摔破皮了,却还是莫名其妙,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巧妙的发力。
最后还是宋青衍看着不对,这才中断了试验。
仿佛再次感受到了那火辣辣的痛感,狗娃嘶了一口气,脸色越发不好了。
颜舜华被他那么幽怨地回瞪着,只觉得莫名其妙,“喂,男子汉大丈夫,之前的事情不都解决了吗?怎么回回见面还要重提一次?吃了我家的东西,完了就不当一回事了?是那桂花糕不够香甜,还是那山猪肉不够鲜美?”
她如厕完回房,虽然因为少年遭遇袭击而受到了冲击,心神恍惚之际却也听见颜柳氏冲她说了几句,大意就是送了桂花糕替她赔礼道歉之类。
后来颜昭明打猎回来,颜柳氏又挑选了猎物外加一大碗山猪肉去,算是礼尚往来,回了于春花送过来的那一篮子鸡蛋的礼。
这不是代表着两家都将孩子之间的打架与落水事件揭过去了吗?
那如今这熊孩子摆出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到底是在闹哪样?
压根就不知道狗娃对桂花过敏的颜舜华,见到后来的两个半大少年都突然生气起来,只觉得不可理喻。
“桂花糕是挺好吃的啦,虽然上面有灰尘,不过我还挺喜欢的。”
牛大力笑嘻嘻地赞扬了一句,话音一转,“可是我想看摔跤啊摔跤,你到底教不教嘛?别磨磨蹭蹭地像个小姑娘,爽快一点啦,算我求你?”
“不许求她!她算哪根葱哪根蒜?不就一个黄毛丫头吗?难道我们三个人还会怕了她?!”
想到那个雨天同伴脸上的印痕,狗娃突然怒上心头。
招惹他还不够,还敢欺负他的军师,如今更是当着他的面就要将他的小弟给收服过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突然暴起,双拳齐出,径直往颜舜华的脑袋锤了过去。
“快闪开。”
“停下,狗娃!”
第45章 使诈
(); 颜舜华脚步一转,侧身避过。
牛大力迅速扑上去抱住同伴的腰,而宋青衍则冷眼怒视狗娃,让他不能打女人。
“我就是要揍她。这个臭丫头太嚣张了!”
见颜舜华既不惊慌也不哭泣,狗娃愈发的生气了。
那镇定自若的目光,就好像他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屁孩一般。明明她比他们还要小!
“我没说她不欠揍。她是该受教训,但并不代表我们能亲自动这个手。”
宋青衍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自己则转头看向颜舜华,“第一,道歉。第二,给牛大力示范一下。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颜舜华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一眼,突然就笑了。
“无聊。”
压根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扭身就走,一点儿也不想在这儿多呆。
牛大力却松开了狗娃,哧溜一声,又蹿到了她的面前,笑嘻嘻地跟着她向前的步法不停倒退着走。
“哎,你别这样啊。好说歹说都是一个村子的人嘛,让我看一次又能怎样?”
颜舜华充耳不闻。
“当然,你要是能教会我就更好了。下一次我一定会将杨家坳的人打得屁滚尿流,给我们颜家村争光。”
颜舜华依然不予回答,只是脚下的步子却不停。
“行行好啦,要不然我还叫你‘小鸭子’哦?叫村里的其他人全都叫你‘小鸭子’。喂,给点反应行不行?”
颜舜华扯了扯嘴角,终于有些无奈。
她正说些什么劝退这个牛大力,身后的两个小屁孩就赶了上来。
“让你干嘛就干嘛,再无视我们,信不信就揍你?!”
狗娃凶神恶煞地扬起了拳头,一旁的宋青衍扶额。
颜舜华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观察了一番环境。
他们已经离开大石场来到了一个角落里,因为边上正巧长了一棵高大的榕树,路过的人并不太容易发现这里的动静。
她蹲了下去,开始慢慢地脱鞋袜。
“喂,你别脱啊!”
牛大力一边喊,一边跟着狗娃与宋青衍齐退。
再怎么小孩心性,他们也是半大少年,家中的长辈多多少少也耳提面命过一些男女大防的事情。
颜舜华仰起小脸,见牛大力与狗娃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而宋青衍那个唇红齿白的家伙却双眼微眯,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
她提起绣花鞋,比了一个瞄准要扔出去的姿势。
宋青衍俊脸一黑,视线却在扫过莹白圆润的小脚丫时仿佛受了惊一般缩了回来,不自在地侧过脸去,再也不敢看了。
颜舜华笑眯眯地倒掉不慎进入的谷粒,想了想,又随手抓了一把松散的泥土,这才背着双手,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要我教你们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你真的要教我?快快快,我要怎么做?哎,是这样的姿势吗?”牛大力闻言乐开了花,迅速地就摆出各种他自以为帅气的动作。
颜舜华挑眉,瞥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呵呵,你说,你说。”
牛大力嘻嘻哈哈的,狗娃怒瞪了同伴一眼,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宋青衍则有些走神,视线飘忽着,始终不敢落到她的身上。
“我问你们,男子汉大丈夫,是不是应该光明磊落?”
牛大力爽快点头,其余两人压根不回答。
“既然这些观点你都同意,那你是不是应该先向我道歉?你三个男的,围堵我一个女的,这可不是光明磊落的事情吧?要是哪天被人知道了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哼哼,保不准会被人扔烂鸡蛋烂菜叶。”
“你放屁。我跟青衍是来找人的,谁耐烦堵你!”
颜舜华不看狗娃,只是笑眯眯地盯着牛大力看,“一个人的围堵也是堵,男子汉大丈夫,牛大力,你该不会不敢承认吧?”
“今日这事是我做错了,请你原谅。”
牛大力十分光棍,笑嘻嘻地道完歉,双眼还是热切得很,“好了没?可以教了没?”
她也不在意,“男子汉大丈夫是不是也应该愿赌服输?”
牛大力再点一次,犹如小鸡啄米,“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颜舜华满意了,“行,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上,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在接下来的赌约当中用你能够想到的一切方式单独打赢我,那我就教你怎么摔飞别人。记住哦,是一切方式。”
言下之意,不择手段,自由发挥。
牛大力迟疑了一下,语气犹豫,“打架?”
狗娃上前一步,“你少装神弄鬼的。别想打主意到我兄弟身上。”
她再一次无视了他的抗议,径直将目光投向了宋青衍。到了如今,她也知道,恐怕这三人帮当中,年画娃娃才是做主的那一个。
“我们不打女人。”
宋青衍一本正经,目光从狗娃身上转到了牛大力那里,却唯独没有看颜舜华。
“哼。”
狗娃这一回终于想起了于春花的教训。虽然还是心痒痒的想动手,但是宋青衍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跟一个小姑娘干架,说出去也掉价。他可不能再自取其辱。
这么想着,他捏了捏拳头,平静下来。
至于牛大力,则是为难了一小会,干脆地摇了头,“不行,我打你的话不管输了赢了都难办,事后挨老头子一顿打是免不了的。这亏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颜舜华耸了耸肩,“既然不愿意,那我走了,以后可别再堵我。”
“哎,你不能走,你还没教我呢。”
颜舜华兀自不理,只管往边边去。
“行行行,我打,我跟你打行了吧?”
牛大力拦住她,脸上的表情十分纠结,“真打赢了你不会哭吧?”
“她哭个屁,掉河里了还牙尖嘴利的。你真的要跟她打?我跟你说,你肯定会吃亏,她可比‘两只鸭子’难对付多了。”
宋青衍冷眼看着牛大力眼巴巴地求小姑娘,而狗娃又围绕着牛大力唾沫满天飞,唯独颜舜华老神在在的,心下便觉得奇怪。
只是没等他想清楚,两人的赌约就开始了。
“那个,我尽量少用点力,你小心一点。”
牛大力说完,一个箭步冲到面前,拳头就到了她的面前。
颜舜华一动不动,仿佛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一般,脸上的神情却惊恐无比。
“哎,你反击啊!”
因为原本距离就不远,牛大力收势不及,幸亏他的身形还算灵活,硬生生地侧了侧身体,拳头从她的耳边擦了过去。
“你没事……啊!”
回过头来的牛大力,迎面对上了纷纷扬扬的泥土,被袭击了个正着,双眼顿时睁不开了,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你个臭丫头,居然使诈!我揍死你!!”
狗娃冲过来,兜头兜脑地就出了一拳,目标却是颜舜华的小脸。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她脚下一转,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顺势往后一拉,狗娃就猛地一个俯冲,与牛大力撞到了一块。
“怎么?你也要打我吗?”
她的脸蛋一如其他同龄人的小姑娘,带着孩子那种独特的圆润与娇憨,可是那一双眼睛,刹那之间却有着成年人才会有的冷意与嘲讽。
打女人的男人,她看不起。
愿赌不服输的男人,她也不屑一顾。
宋青衍突然就觉得,自己那高高举起的右手沉重无比。
是他们栽了。
兵不厌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