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5章 月牙
洪卫国一家离开了小山村,到大城市定居去了。洪大柱与黄小丽也接连病重去世。
失去了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的支持,又失去了祖父母经济上与家务上的援助,洪怡静的升中考成绩虽然是全镇第一名,却还是没有办法读高中。
洪爱国倒是想让学习成绩最好的小女儿继续学业,但丁春花却将家里所有的钱都砸到了前头两个女儿的身上,为大女儿走人事弄了一份工作,又花钱把成绩不好的二女儿送进了一所中专学校。
哪怕洪爱国表示去借钱供孩子读书,哪怕最后甚至镇里的高中校长都表示学杂费全免,生活费也由老师们捐钱,洪怡静还是辍学了。
丁春花将她的录取通知书撕了,当着她的面塞入了炉膛里,烧了个灰飞烟灭。为了让她死了读书的心,丁春花还顺手拿了菜刀递到她手里,威胁她要么去打工赚钱,要么就立刻杀了母亲。
洪怡静再好学,也争不过母亲。就像关九,再想呆在育婴所,却也没有办法反抗星际律法的规定,死活留下来不离开。
洪怡静不可能真的去杀死自己的母亲,向来奉公守法的关九也不可能去违反法律。
几乎是没有选择,洪怡静放弃了抗争,顺从母亲的安排,与人去了外面打工,赚来的钱,除了留下小部分做生活费之外,全都寄回家里。
打工十年,洪怡静赚的几乎所有钱都被丁春花用在了另外两个女儿身上。
好吃懒做的大姐洪月亮年年月月都是月光族,却用她的钱风光大嫁,拈轻怕重的二姐洪小星磕磕绊绊地读完中专,最后也是用她的钱去找门路进了一家公司当文员。
洪怡静不生气,毕竟是姐妹。能够用自己的钱,让两位姐姐一个顺利的完成学业找到工作,一个成功嫁人生活过得好,她也很开心。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她带着男朋友胡一帆回家探亲,表示了结婚意愿的时候,丁春花却不同意。
不同意也就不同意吧,她以为是舍不得她远嫁,毕竟胡一帆是外市人。
洪怡静打算慢慢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诚意到了,母亲总会同意的。
只是她的确等来了丁春花欢天喜地的点头,同意的却不是她与胡一帆的婚事,而是怀孕两个月的二姐洪小星与胡一帆的结合。
丁春花认为胡一帆更适合做二女婿,在洪小星的同意下,母女俩将胡一帆灌醉酒成就了好事。被哄着去了外家的洪怡静不知情,胡一帆起初愧疚,后来却没能忍住诱惑,有一就有二,与洪小星私底下偷偷来往,最后导致珠胎暗结,才不得不曝光了暗度陈仓的关系。
洪怡静受不了这双重背叛,但是她还没有疯,在面对父亲苍白的劝慰时,她虽然痛苦,虽然不能够原谅,却还是选择了放手。
不放手又能怎么样呢?
她没有想到的是,再一次退让,会让她后半辈子一直退,一直退,直到退无可退,把命都给丢了。
离家打工的胡怡静后来再也没有谈过恋爱,是不敢,也是不能,每每有些冲动想嫁人时,丁春花便会冲出来指着她破口大骂不要脸,阻止她找对象,更阻止她存钱,最后她便意兴阑珊了。
一直活到四十岁,胡怡静都没有嫁人,打工得来的钱依旧是被丁春花拿去了,每个月她也就剩下那么几百块钱买方便面或者米粉青菜度日。
尽管后来她不是没有想过存点钱养老,可是只要有这样的想法,这个月多留下几百块,下个月丁春花必定会找上门来,到领导那里去抹黑她不孝顺,不顾父母的死活,自己大手大脚花钱不说,暗地里还乱搞男女关系,有一回甚至干脆在她住的工厂宿舍里头闹上吊。
胡怡静能把自己的母亲怎么样?
能骂还是能打?都不能。
忍字头上一把刀,孝字其实也一样,只是上面的刀是藏起来的,心疼孩子的父母不会让那无形的刀落到孩子的身上,把孩子当草的父母,大概是一辈子都看不见的。
胡怡静已经四十不惑了,哪怕后来没有再也没有机会去学校读书,却也知道,自己在丁春花的心中大概连一棵草都算不上。所以这年年月月悬在头顶的孝刀,时不时地掉落下来割她的肉伤她的心,她也早就习惯了。
不能习惯又能怎样?丁春花生养她一场,她连命都是她给的,一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清债。
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向来都不是大问题。
胡怡静很有些自娱自乐的精神,所以她认命。
她任由丁春花拿着自己的钱去挥霍,去供两位姐姐的孩子读书,甚至帮她们两家都买了房子,为的就是将来老了,可以理直气壮地到两个女儿家里去轮流住着,养老。
胡怡静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出了重大车祸却活过来的第二天,正好也是她四十一岁生日,丁春花会拿了把刀到医院来劝她去死。
丁春花在她耳边嘀咕着,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肇事者的赔款可以不用浪费,正好可以给两位姐姐各买一辆车,反正她就算活下来,将来残疾也不能再去打工,死了更好,用不着浪费家中米粮,拖累家人。
既然都被撞得快死了,为什么还要活过来?
原本就不该出生的。占了她丁春花儿子的位置这么多年,也该走了,活下来没得碍她的眼戳她的心窝子。
胡怡静握着手中的刀,头一次想杀人。
但最后她却是被气死的。
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这么死了。
活了这么多年,她直到死,才知道自己没有家。
关九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却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孩,不明白她为什么明明在三十岁的时候就活得像个老妈子,如今四十一岁都死翘翘了,狼狈万分却依旧年轻靓丽。
还有就是,这个胡怡静拜托她什么?
成家立业,要有自己的孩子?
还要让家人悔不当初?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第1286章 关系
关九眼带疑惑,木呆呆地躺着,觉得自己大概是中邪了。
人的一生可以很长,人的一生也可以很短,她接收的信息太多,而且还是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其实不是太明白,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些画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痛到极点便剩下了麻木,她只是觉得自己很累,自然而然的,她也不明白,洪怡静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对方像光晕那般慢慢消散无踪后,关九支撑不住,意识陷入了黑暗。
她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浑身又冷又热,难受得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就像以往害怕了,双手抱着曲起来的腿,以为这样就安全了。
“死丫头,还不起来做饭,想饿死我们吗?”
随着耳边一声尖利的骂声,关九只觉得右耳剧痛,身体本能地顺着拉扯的力道往外去,直到那拧着她右耳的手收回去,她径直栽倒在地,眼冒金星。
“我打死你这个好吃懒做的阿娘货,这都几点了还睡觉,睡觉,我让你睡觉!”
啪啪啪的声音接连响起,关九抱头,将身体弯成了虾米状,不敢翻滚躲避,任由那鞋底重重地拍打到身上。
很痛,痛得她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湿衣服裹着的身体热得像是要爆炸了。
关九心想她此时一定是被地狱使者扔到油锅里煎炸着。她活着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做过坏事,也没有欺负过什么人,没有想到因为飞来横祸,如今死了也要遭罪。
这般想着,小小的呜咽声便演变成放声大哭,越发悲凉了。
“你还有脸哭?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让你别去报名,你非得撺掇了外人来说事,嫌家里钱多是不是?啊?吃饭都没钱,你个死丫头还想着去读书,怎么不去死?白吃饭的家伙,早知道养你这么费钱,生下来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扔到白沙河里去!”
关九不知道打自己的人是谁,她短短的一生都是平淡无奇乃至于庸碌无为的,此时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能够听到别人说话了,哪怕奇腔怪调,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方式,但她还是听到了,也听懂了。
这人在骂她,不该活着。
关九不其然地想起了父母,她的出生,兴许也是不被期许的,要不然,又怎么会被遗弃在河边的草丛里?
“还不起来,还不起来,我让你装病,贱皮子,就没见过你这么好吃懒做的货。”
妇人大概是真的气狠了,下手不留情,关九开始觉得骨头都痛了起来。
“你干什么?”
有男人进来,将妇人一把扯开,见关九浑身湿漉漉地蜷缩在地上,赶紧将她抱起送回床铺。
“小静,你怎么样?别吓爸爸。”
见关九不说话,双眼也紧闭着,男人慌了,劈头盖脸地骂了妇人一顿,吩咐她替孩子换了一身衣服,这才背上人急匆匆地去了卫生所。
关九发高烧了。尽管烧得浑身滚烫,但是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从头到尾,仿佛全程昏迷。
实际上,打针的时候她就醒了。听见男人一遍一遍地哄着她别怕,说爸爸在,不会让她有事的,关九虽然迷迷糊糊的,却仍然觉得莫名其妙。
她爸爸原来也死了?
奇怪,他是怎么把她这个两个月大之后便从未谋面的女儿认出来的?还有,他为什么一直喊她小静?
关九再一次醒过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怡静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了没有?你阳哥还剩了一碗粥,要喝吗?你爸爸晌午会过来。婶去给你倒水,天可怜见的,看你嘴唇干裂的。”
一个粗壮的妇人从水壶里倒了一大杯凉白开,将她扶起来,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
关九乖乖地喝了,也不说谢,只是默默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看着像是医院?白色的床,有消毒水的味道,旁边还有两张床,一张空着,邻近她的床铺上坐着一个小男孩,正晃荡着双脚,见她看过来,狠狠地瞪了一眼。
“看什么看?!”
妇人走过去,利索地拍了他脑袋一下,“说什么呢?你比怡静大半年,怎么就没有个当哥哥的样?怡静啊,你别介意。他是怕拔牙,心情燥着呢。”
小男孩不耐烦地歪头,一手将妇人的大手撸了下来,“妈,你别瞎说,我才不怕。”
“哟,真不怕啊?我就说洪阳是个小小男子汉,彤嫂子真真小看人了呢。”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眼镜男走了进来,先是摸了摸关九的额头,很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幸亏送来得还算及时,要是再迟一点,脑膜炎就麻烦了。怡静,回家后晚上要盖好被子睡觉,也不要吃凉的东西,千万注意身体,没得再反复发高烧,到时大罗金仙也难救咯。”
见关九木呆呆的,两样空洞洞,也不知道是害怕到了极点所以反应迟钝,还是根本就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彤嫂子再一次走过来,把她揽到怀里轻声哄。
“没事,你保国叔叔是吓唬你。什么脑膜炎,只有不听话的孩子才会得这样的病。我们怡静是个好孩子,这一次发烧也是因为要长高高,退了就完全好了。只要睡觉不踢被子,洗澡不用冷水,平时也不去河里玩水,肯定不会再发烧的……”
眼镜男笑笑,让小男孩张大嘴巴,细细地看了一番,便叫人出去,彤嫂子见状便让关九重新躺下,也急急忙忙地跟着去了隔间。
不一会儿,便听见小男孩的哭声,显然拔牙很痛,痛到小小男子汉也忍不住露了馅。
关九侧耳倾听了好一会,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小男孩会怕拔牙,对于她来说,牙齿该掉的时候,不管是自然脱落,还是由机器人动手拔掉,压根都不疼。
她迟疑着下了床,趿拉上一双布鞋,慢吞吞地往隔间方向走了几步,却慢半拍地注意到自己好像缩水了,整个人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而且,还听得见声音?
没等她意识回笼,洪阳双眼通红着掀开帘子冲了进来,正好与她撞了个满怀,关九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最后还是没能稳住虚弱的小身板,一屁股墩坐到了地上。
“你找死啊?!”
她一抬头,便看见小男孩怒意满满地朝着自己挥拳头,掉了一颗大门牙的嘴巴一张一合,莫名奇妙地让她想笑。
关九于是笑了。
洪阳羞得哭了。
敌对关系成立。
第1287章 未来
洪卫国一家离开了小山村,到大城市定居去了。洪大柱与黄小丽也接连病重去世。
失去了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的支持,又失去了祖父母经济上与家务上的援助,洪怡静的升中考成绩虽然是全镇第一名,却还是没有办法读高中。
洪爱国倒是想让学习成绩最好的小女儿继续学业,但丁春花却将家里所有的钱都砸到了前头两个女儿的身上,为大女儿走人事弄了一份工作,又花钱把成绩不好的二女儿送进了一所中专学校。
哪怕洪爱国表示去借钱供孩子读书,哪怕最后甚至镇里的高中校长都表示学杂费全免,生活费也由老师们捐钱,洪怡静还是辍学了。
丁春花将她的录取通知书撕了,当着她的面塞入了炉膛里,烧了个灰飞烟灭。为了让她死了读书的心,丁春花还顺手拿了菜刀递到她手里,威胁她要么去打工赚钱,要么就立刻杀了母亲。
洪怡静再好学,也争不过母亲。就像关九,再想呆在育婴所,却也没有办法反抗星际律法的规定,死活留下来不离开。
洪怡静不可能真的去杀死自己的母亲,向来奉公守法的关九也不可能去违反法律。
几乎是没有选择,洪怡静放弃了抗争,顺从母亲的安排,与人去了外面打工,赚来的钱,除了留下小部分做生活费之外,全都寄回家里。
打工十年,洪怡静赚的几乎所有钱都被丁春花用在了另外两个女儿身上。
好吃懒做的大姐洪月亮年年月月都是月光族,却用她的钱风光大嫁,拈轻怕重的二姐洪小星磕磕绊绊地读完中专,最后也是用她的钱去找门路进了一家公司当文员。
洪怡静不生气,毕竟是姐妹。能够用自己的钱,让两位姐姐一个顺利的完成学业找到工作,一个成功嫁人生活过得好,她也很开心。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她带着男朋友胡一帆回家探亲,表示了结婚意愿的时候,丁春花却不同意。
不同意也就不同意吧,她以为是舍不得她远嫁,毕竟胡一帆是外市人。
洪怡静打算慢慢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诚意到了,母亲总会同意的。
只是她的确等来了丁春花欢天喜地的点头,同意的却不是她与胡一帆的婚事,而是怀孕两个月的二姐洪小星与胡一帆的结合。
丁春花认为胡一帆更适合做二女婿,在洪小星的同意下,母女俩将胡一帆灌醉酒成就了好事。被哄着去了外家的洪怡静不知情,胡一帆起初愧疚,后来却没能忍住诱惑,有一就有二,与洪小星私底下偷偷来往,最后导致珠胎暗结,才不得不曝光了暗度陈仓的关系。
洪怡静受不了这双重背叛,但是她还没有疯,在面对父亲苍白的劝慰时,她虽然痛苦,虽然不能够原谅,却还是选择了放手。
不放手又能怎么样呢?
她没有想到的是,再一次退让,会让她后半辈子一直退,一直退,直到退无可退,把命都给丢了。
离家打工的胡怡静后来再也没有谈过恋爱,是不敢,也是不能,每每有些冲动想嫁人时,丁春花便会冲出来指着她破口大骂不要脸,阻止她找对象,更阻止她存钱,最后她便意兴阑珊了。
一直活到四十岁,胡怡静都没有嫁人,打工得来的钱依旧是被丁春花拿去了,每个月她也就剩下那么几百块钱买方便面或者米粉青菜度日。
尽管后来她不是没有想过存点钱养老,可是只要有这样的想法,这个月多留下几百块,下个月丁春花必定会找上门来,到领导那里去抹黑她不孝顺,不顾父母的死活,自己大手大脚花钱不说,暗地里还乱搞男女关系,有一回甚至干脆在她住的工厂宿舍里头闹上吊。
胡怡静能把自己的母亲怎么样?
能骂还是能打?都不能。
忍字头上一把刀,孝字其实也一样,只是上面的刀是藏起来的,心疼孩子的父母不会让那无形的刀落到孩子的身上,把孩子当草的父母,大概是一辈子都看不见的。
胡怡静已经四十不惑了,哪怕后来没有再也没有机会去学校读书,却也知道,自己在丁春花的心中大概连一棵草都算不上。所以这年年月月悬在头顶的孝刀,时不时地掉落下来割她的肉伤她的心,她也早就习惯了。
不能习惯又能怎样?丁春花生养她一场,她连命都是她给的,一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清债。
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向来都不是大问题。
胡怡静很有些自娱自乐的精神,所以她认命。
她任由丁春花拿着自己的钱去挥霍,去供两位姐姐的孩子读书,甚至帮她们两家都买了房子,为的就是将来老了,可以理直气壮地到两个女儿家里去轮流住着,养老。
胡怡静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出了重大车祸却活过来的第二天,正好也是她四十一岁生日,丁春花会拿了把刀到医院来劝她去死。
丁春花在她耳边嘀咕着,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肇事者的赔款可以不用浪费,正好可以给两位姐姐各买一辆车,反正她就算活下来,将来残疾也不能再去打工,死了更好,用不着浪费家中米粮,拖累家人。
既然都被撞得快死了,为什么还要活过来?
原本就不该出生的。占了她丁春花儿子的位置这么多年,也该走了,活下来没得碍她的眼戳她的心窝子。
胡怡静握着手中的刀,头一次想杀人。
但最后她却是被气死的。
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这么死了。
活了这么多年,她直到死,才知道自己没有家。
关九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却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孩,不明白她为什么明明在三十岁的时候就活得像个老妈子,如今四十一岁都死翘翘了,狼狈万分却依旧年轻靓丽。
还有就是,这个胡怡静拜托她什么?
成家立业,要有自己的孩子?
还要让家人悔不当初?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第1288章 高兴
关九眼带疑惑,木呆呆地躺着,觉得自己大概是中邪了。
人的一生可以很长,人的一生也可以很短,她接收的信息太多,而且还是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其实不是太明白,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些画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痛到极点便剩下了麻木,她只是觉得自己很累,自然而然的,她也不明白,洪怡静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对方像光晕那般慢慢消散无踪后,关九支撑不住,意识陷入了黑暗。
她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浑身又冷又热,难受得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就像以往害怕了,双手抱着曲起来的腿,以为这样就安全了。
“死丫头,还不起来做饭,想饿死我们吗?”
随着耳边一声尖利的骂声,关九只觉得右耳剧痛,身体本能地顺着拉扯的力道往外去,直到那拧着她右耳的手收回去,她径直栽倒在地,眼冒金星。
“我打死你这个好吃懒做的阿娘货,这都几点了还睡觉,睡觉,我让你睡觉!”
啪啪啪的声音接连响起,关九抱头,将身体弯成了虾米状,不敢翻滚躲避,任由那鞋底重重地拍打到身上。
很痛,痛得她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湿衣服裹着的身体热得像是要爆炸了。
关九心想她此时一定是被地狱使者扔到油锅里煎炸着。她活着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做过坏事,也没有欺负过什么人,没有想到因为飞来横祸,如今死了也要遭罪。
这般想着,小小的呜咽声便演变成放声大哭,越发悲凉了。
“你还有脸哭?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让你别去报名,你非得撺掇了外人来说事,嫌家里钱多是不是?啊?吃饭都没钱,你个死丫头还想着去读书,怎么不去死?白吃饭的家伙,早知道养你这么费钱,生下来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扔到白沙河里去!”
关九不知道打自己的人是谁,她短短的一生都是平淡无奇乃至于庸碌无为的,此时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能够听到别人说话了,哪怕奇腔怪调,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方式,但她还是听到了,也听懂了。
这人在骂她,不该活着。
关九不其然地想起了父母,她的出生,兴许也是不被期许的,要不然,又怎么会被遗弃在河边的草丛里?
“还不起来,还不起来,我让你装病,贱皮子,就没见过你这么好吃懒做的货。”
妇人大概是真的气狠了,下手不留情,关九开始觉得骨头都痛了起来。
“你干什么?”
有男人进来,将妇人一把扯开,见关九浑身湿漉漉地蜷缩在地上,赶紧将她抱起送回床铺。
“小静,你怎么样?别吓爸爸。”
见关九不说话,双眼也紧闭着,男人慌了,劈头盖脸地骂了妇人一顿,吩咐她替孩子换了一身衣服,这才背上人急匆匆地去了卫生所。
关九发高烧了。尽管烧得浑身滚烫,但是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从头到尾,仿佛全程昏迷。
实际上,打针的时候她就醒了。听见男人一遍一遍地哄着她别怕,说爸爸在,不会让她有事的,关九虽然迷迷糊糊的,却仍然觉得莫名其妙。
她爸爸原来也死了?
奇怪,他是怎么把她这个两个月大之后便从未谋面的女儿认出来的?还有,他为什么一直喊她小静?
关九再一次醒过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怡静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了没有?你阳哥还剩了一碗粥,要喝吗?你爸爸晌午会过来。婶去给你倒水,天可怜见的,看你嘴唇干裂的。”
一个粗壮的妇人从水壶里倒了一大杯凉白开,将她扶起来,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
关九乖乖地喝了,也不说谢,只是默默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看着像是医院?白色的床,有消毒水的味道,旁边还有两张床,一张空着,邻近她的床铺上坐着一个小男孩,正晃荡着双脚,见她看过来,狠狠地瞪了一眼。
“看什么看?!”
妇人走过去,利索地拍了他脑袋一下,“说什么呢?你比怡静大半年,怎么就没有个当哥哥的样?怡静啊,你别介意。他是怕拔牙,心情燥着呢。”
小男孩不耐烦地歪头,一手将妇人的大手撸了下来,“妈,你别瞎说,我才不怕。”
“哟,真不怕啊?我就说洪阳是个小小男子汉,彤嫂子真真小看人了呢。”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眼镜男走了进来,先是摸了摸关九的额头,很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幸亏送来得还算及时,要是再迟一点,脑膜炎就麻烦了。怡静,回家后晚上要盖好被子睡觉,也不要吃凉的东西,千万注意身体,没得再反复发高烧,到时大罗金仙也难救咯。”
见关九木呆呆的,两样空洞洞,也不知道是害怕到了极点所以反应迟钝,还是根本就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彤嫂子再一次走过来,把她揽到怀里轻声哄。
“没事,你保国叔叔是吓唬你。什么脑膜炎,只有不听话的孩子才会得这样的病。我们怡静是个好孩子,这一次发烧也是因为要长高高,退了就完全好了。只要睡觉不踢被子,洗澡不用冷水,平时也不去河里玩水,肯定不会再发烧的……”
眼镜男笑笑,让小男孩张大嘴巴,细细地看了一番,便叫人出去,彤嫂子见状便让关九重新躺下,也急急忙忙地跟着去了隔间。
不一会儿,便听见小男孩的哭声,显然拔牙很痛,痛到小小男子汉也忍不住露了馅。
关九侧耳倾听了好一会,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小男孩会怕拔牙,对于她来说,牙齿该掉的时候,不管是自然脱落,还是由机器人动手拔掉,压根都不疼。
她迟疑着下了床,趿拉上一双布鞋,慢吞吞地往隔间方向走了几步,却慢半拍地注意到自己好像缩水了,整个人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而且,还听得见声音?
没等她意识回笼,洪阳双眼通红着掀开帘子冲了进来,正好与她撞了个满怀,关九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最后还是没能稳住虚弱的小身板,一屁股墩坐到了地上。
“你找死啊?!”
她一抬头,便看见小男孩怒意满满地朝着自己挥拳头,掉了一颗大门牙的嘴巴一张一合,莫名奇妙地让她想笑。
关九于是笑了。
洪阳羞得哭了。
敌对关系成立。
1289章 打架
关九并不在意。
回家之后,她就把这件小事给忘了。
大概是因为这一次差点没了小命,丁春花被婆婆黄小丽狠狠地骂了一顿,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安排关九做家务,只是在无人之时,到底是心疼花出去的医药费,冷言冷语是少不了的,有几次也下死手去拧她腰间的软肉。
关九没有吭声。
她一直木呆呆的。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总算明白,自己貌似变成了洪怡静。
那个一生悲惨,一直都没有做成自己想要做成的事情的中年妇女,洪怡静。
她不是太明白,自己怎么就变成了对方,而且还回到了对方小时候,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关九便不想了。
她的想象力向来就不怎么丰富,从前能安安稳稳地活下来,不引人注意地活着,便是成功的一天。
她照搬了原有的生活经验。
所以在数日过后,不用人吩咐,她也乖乖地做起了家务活,挑水、洗衣、扫地、做饭、洗碗、割草、喂猪、浇菜、烧洗澡水,反正大人在外头干活,家里的活计基本都由她包圆了。
两位姐姐要上学,放学后回来也要做作业,做完作业电视,还要早早睡觉,保证养精蓄锐,开始崭新的一天。
母亲丁春花不能怀孕之后,也要每天都出去干活了,在家里,至多会在公婆面前做个勤快的样子,在看不见的地方,那完全就是个甩头掌柜。
关九观察了数日,对比着洪怡静从前的相关记忆,实践了数回,便上手了。尽管与同伴们相比起来她不够灵活,但相对于真正的洪怡静来说,关九的记忆力要好多了,察言观色的本领更是强上许多。
她毕竟是孤儿。
只是不等她慢慢地想明白所有事情,关九便被送进了村子里唯一一所小学。
黄泥屋,上头盖着的瓦片趔趔趄趄,就在开学第一日,大风起,还掉了几块下来,差点砸到人。
全村只有三十四个学生,其中她所在的学前班就占了二十一位。关九与洪阳同桌。
不知道是因为缺了门牙的缘故,还是讨厌她,洪阳不乐意与关九说话。桌子中间画了三八线,但凡过线便会被拐一肘子。
关九不明白为什么中间那条歪歪扭扭的线条要叫做三八线。
不过她也没问,反正知道了不能越线就好,虽然有记忆,但是她多年不曾利索地说过话,洪阳不理她,她也懒得开口。
每一天在无人的角落,她总是在小声地模仿着村里人的说话腔调。
也亏得她从前在维塞尔的时候听不见,也很少说话,这一次差不多是从头开始,在她强烈的好奇心下,汲汲以求了大半个月,她终于将舌头捋直了。
关九很高兴。她终于可以听见别人说话,也终于可以毫不费力地开口。
但她到底是个孤僻的孩子。她并没有兴致勃勃地去找小朋友玩,也没有去缠着大人们交流,每一天每一天,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那般,几乎是着迷地投入到朗读课本这件事情中,不管是语,还是音乐美术,但凡有字的,她都要翻来覆去地念出声来。
她毕竟是个成年人了,尽管在维塞尔,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她都只能算是个半残废的成年人,各种能力都相当低下,可好歹在自制力与忍耐力上,她还是要强于原本六岁的洪怡静。
关九只是用了一个学期的时间,便证明了自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与洪阳并列第一名。随后就像开了外挂那般,一直到小学毕业,她年年都独占鳌头,让洪阳变成了万年老二。
她在育婴所时从来就不曾连续这么多年收到过褒奖,原本就对知识汲汲以求的关九,在完成了小学课业之后,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洪怡静的心愿,继续读书,而且一定要考进全国最高学府里去。
丁春花十分不高兴。但是她不高兴也没用,洪大柱夫妇乐意让小孙女继续上学,洪爱国见女儿的确是个学习厉害的,也十分支持。
胳膊扭不过大腿,在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丁春花明面上也不敢再提反对的话,只是私底下却总是骂小女儿是个吃白饭的,成日里好吃懒做,也不知道长得像谁。
关九把这个便宜母亲的话通通都当做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只要对方不动手打她,她总是任劳任怨,回到家里不用吩咐也忙得像个陀螺似的。
尤其是寒暑假,忙完地里的活计就忙家务,她还时常跟着洪大柱到山上去砍柴,多年下来,小小年纪就练得一把好力气,比丁春花这个家庭主妇还要像家庭主妇。
而且随着知识的丰富,关九也变得灵动了一些,虽然还是不怎么爱跟人交流,可脑子却活泛了许多,人情往来也比从前上道多了,农闲时常常上山去打猎,得手后要么留下自家吃,要么就拿到镇上去卖钱,帮补家庭。
说起打猎这一项本事,不单只洪家人感到十分惊奇,就连其他的乡里乡亲也总是津津乐道。无他,每一回关九上山去,从来就不会空手而归。哪怕随行打猎的人都没有收获,她也总能够逮到兔子或者山鸡之类的,最不济也能掏到一整窝鸟蛋。
最轰动的一回,关九还在深山里杀了一头野山猪,体长近两米,重达四百一十六斤,如果不是刚好遇到也进山打猎的洪卫国等人,恐怕小姑娘还没有办法把野山猪给抬回村里来。
想到这里,丁春花就又嘴角往下撇,虽然小女儿打猎也是个中好手,野山猪都猎过四五回,狐狸兔子鸟雀傻袍子之类就更是数不胜数了,可却是个手缝儿大的。
平常倒还好,就是在猎到野山猪这样的大型猎物时,每一次回到村里都会分给同行之人与邻居,还有总是不会忘记往村支书与洪卫国这个老师家里送一份。哪怕自家总是占大头,可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啊,何况每次这样分,总会分走百来两百斤山猪肉,算下来可是好多钱。
关九可不知道便宜母亲钻到钱眼里去了,压根就没有想到,如果一家独占的话,会不会惹人眼红,进而引发事端。
此刻,她正蹲在树上,屏息以待,恨不得学会传说当中的神隐术。
树下是狼群,除开一头已经被弓箭射死的狼尸,六大三小活着的,俱都仰着头看她。
第1290章 气势
关九在维塞尔星球自然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孤儿,但如今换了一个身体,从头练了几年,身强力健又耳聪目明的,加上这些年通过挑水砍柴这些体力活动来锻炼,以及到山林里打猎来巩固身法,联邦最基础的军体拳她已经完全掌握了。【猫扑 更新最快最全的免费】
育婴所里除开艾玛特别讨厌她之外,其他人对她其实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其中有个古怪的独臂老头,是专门教导孩子体术的,年年月月都会在早上练一遍军体拳。
说是教,其实是放任自流,爱来不来,来了也爱学不学。没有人会特意因为孩子不学而批评态度不端正,也没有人会特意因为老头没有好好引导而大发光火。
育婴所里,只要不闹出人命来,将弃婴们养活了,待他们成年后就算是可以交差。
别的星球情况怎么样关九不清楚,但是在维塞尔育婴所,长年累月下来都是如此,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她因为为人孤僻,没有玩伴,六岁那年开始,倒是除开刮风下雨这样的雷雨天气,是每一日都去报到的,年年月月都依葫芦画瓢般学着比划,直到十五岁,大概生搬硬套地学了那么久,却还是朽木一块,实在让人窝火,老头有一回难得特意开了尊口,纠正她的动作。
关九虽然头脑不开窍,却称得上是个死心眼,自此以后便像狗皮膏药那般黏上去不放手,好歹让老头教了几年,直到他在她十八岁那年去世为止。
如果真的下到地狱里去,大概还可以见到独臂老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洪怡静的身体里活过来。
关九胡思乱想了好一通,眼神空洞洞,好一阵子整个人都是木呆呆的。
哪怕这具十二岁的身体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灵活,拳法毕竟不曾达到后劲绵绵的地步,她没有办法凭借身法逃离狼群的追捕,又没有办法凭借近身搏击术而各个击破,此时蹲坐在巨树之上,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
难道就要这样在树上等死?束手就擒可不是她的作风。尽管她上一回死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做,就这么傻愣愣地被从天而降的机械废品给活生生埋了,可这并不代表她就是那种在死亡面前还举手投降,压根就想不到要逃跑的性子。
但一时之间,她也的确毫无办法,看着虎视眈眈的狼群,竟无可奈何。
敌不动我不动,暂时还没什么,可一旦入夜,山林里的危险性就会呈几何系数倍增,如今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会加重她这一边的不利因素。
关九皱眉,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一包药粉,一把尖刀,一把自制弓,淬了毒的箭头只剩下了五支,寻常的箭头也只有三支。
如果是神枪手,有那百步穿杨的厉害本事,射一中一,她倒是不惧这剩下的九只狼。以她的本事,八支箭要能射死八匹狼,剩下一只,不管大小,单打独斗就算赢不了,自保还是可以的。
怕就怕一时半会地弄不死这么多。
关九正苦恼着该怎么逃生,让她紧张的是头狼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就从狼群中蹿出来一头狼,速度极快地冲上她所在的巨树,靠着跳跃,三两爪地就爬了近两米高,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上来的快,下去的更快。显然,这并不是擅长爬树的犬科。
关九刚提起来的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只是让她无语的是,这头被选出来打先锋的狼具备了顽强作风,居然锲而不舍地从各个方向,尝试着依靠冲力往上,还别说,真有些效果,随着努力,回回高度增加,最后一次,它居然也爬到了近四米的位置!
不过,没有后续了。哪怕这是一头勇气可嘉头脑灵活的狼,关九也不打算让自己成为它的嘴下亡魂,为它的荣誉增光添彩。
她弯弓搭箭,在狼即将到达最高点的瞬间射了出去,那支淬了毒的离弦之箭巧妙地被她喂进了狼嘴里,直接贯穿头部,重重地掉落到地上,嗷嗷直叫,满地打滚。
群狼并不靠前,只嗷嗷呼应着,像是在交流着什么,不多时,打先锋的那匹狼毒性发作,四腿一绷,就这么死了。
此前不久,她上山时遇到了两条奄奄一息的野鸡脖子,当时她并不知道那是剧毒蛇,只是想着反正有肉不捡是傻蛋,便用石头重重击打了它们的七寸,直到确认死了,才用布袋子装了带回家去。
后来擅长捕蛇的村民洪启亮帮忙着取了毒,她便多了一点保命的东西。
因为这一次比往日进得深了一些,又怕遇上老虎之类,关九便小心翼翼地抹上毒,之前也就杀了一只傻袍子,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猎物,便发现了不对劲,赶紧爬上树藏好,结果倒霉催的,来的却是狼群。
关九弯弓搭箭,丝毫也不敢放松了,在狼群中又冲出来两头狼,试图爬树时,她又放了两箭。
不过准头却没有先前两次那么好了,一箭射中了一头狼的后腰,还有一箭却射偏了。
野鸡脖子的毒虽然足够强,但是因为没有入脑,倒是没能毒杀成功,那头中箭的狼疼得嗷嗷直叫,在地上翻滚着弄掉了弓箭,却到底是毒性发作,后腰无力,战斗力暂时作废。
但哪怕如此,头狼依旧没有放弃进攻。逃过射击的那匹狼也将命令执行到底,勇猛上扑,关九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想不到好的办法,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把能杀的给杀了再说!
她没有时间再去多加考虑了,头狼显然也不准备给她逃生的机会,在中毒的狼倒下,狼嚎渐低时,另外的两头成年狼也加入了进攻的队伍,一前一后冲了上来,形成夹击之势,反正就是不让她有休息的时候。
越是紧张的时刻,她越是冷静,生与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她认为自己好歹已经死过一次了,就算这一次逃不过去,她多活了这么些年,也算是赚到了,所以生死度外什么的,还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关九的箭,带着前所未有的气势咻咻而去。
第1291章 很好
她的运气很好,这一回都没有射偏。
一支毒箭射中了狼眼,也是穿脑而过,不多时那狼就死翘翘了,最后一支毒箭同样精准的射进了狼嘴,只不过角度稍微向下偏了少许,穿过下颚,直插入狼脖子里去了,那狼一时半会死不了,却也翻滚不休,无法再往树上扑了。
至于三支未能淬毒的箭头,却被她用到了同一只狼的身上,三箭几乎齐发,都是照着狼眼而去,虽然无毒,却也因为伤上加伤,狼脑成了豆腐脑,还未落地就咽了气。
对于造成狼群这样惨烈的战况,关九没有丝毫庆幸的情绪,剩下的头狼是最为强劲的猎手,更何况它还带着三头已经能够参与围猎的小狼,她此刻仍旧是对方眼中的猎物。
只要她敢下树,它们保证会立刻扑上来咬断她的脖子,然后开吃,大饱一顿。
关九不敢轻举妄动,连汗水滴落到眼中,也没有伸手去擦拭,实际上,此刻她虽然仍旧冷静自持,却也因为高度专注,而神经紧绷,就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头狼是高傲的,但大概太过年轻,所以接连失策之后,它也难免有些焦躁了,任由小狼们围着那两匹尚未死去的同伴转悠了几个来回,自己却并不靠近巨树。
关九面无表情地与它对峙着,不管它走到哪里,她的眼神都如影随形,就这么木呆呆冷幽幽地盯着它。
它不走,她就不能下树去。如今她手头只剩下驱虫粉跟一把尖刀,有弓无箭,但凡下树就只能近身搏斗了。
如果只是一匹狼,她还可以拼一把。可是还有三匹小狼,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此时下树是必死无疑。
独臂老人曾经说过,不管是人类还是野兽,都十分擅长欺软怕硬,尤其是野兽,在明白面对的人类是个啃下来也会让它半死不活的硬茬子时,除非到了绝境,否则它轻易是不会主动招惹的,宁愿夹着尾巴逃跑,一如人类所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所以此时还不如打心理战,输人不输阵,虚张声势还有可能活。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就不能心存侥幸。
关九心思浮荡,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头狼,任由三头小狼也尝试爬树,连一米高都够不着,就这么三番四次地上下起伏,爬上来掉下去,掉下去爬上来,嗷嗷乱叫。
头狼挺直着前肢,昂头看她,显然也知道,只要她不下来,小狼们是拿她不奈何的,它倒是可以继续尝试去爬树,可是只要她手中还有箭,那么它也很有可能步同伴的后尘,一命呜呼。
它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人类小女孩可以那么厉害,单枪匹马地就干掉了它一半的同类,以往即便是遇见成年的人类,它们狼群也是不惧的,即便人类的手中握着枪,它们也可以灵活地四散而开,继而将人捕杀。
作为幼狼时,它就已经见证过不止一次那样的场面,狼群面对单个人类时会迅速活得压倒性的胜利。
可是很显然,树上的小女孩是个例外。
它已经损失了三个同伴,还有两位虽然没死,看着却也活不久了,丧失战斗力的狼,是没有资格继续留在族群的,一旦被驱逐,单靠自身捕猎的话,基本就跟等死没什么区别。
冷眼对峙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头狼忽然扬天长嚎了一声,带头撤退。三匹小狼反应很迅速,去咬尚未死去的两匹成年狼,见它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却行动不便,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关九愣了愣,良久才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抖抖索索地解下腰间的水壶,仰着脖子猛灌了好几口。
吓死个娘咧。
她的脸上露出个像是要哭的笑容来,好半晌才扶着树干,慢慢地站直了身体,伸展四肢。
蹲靠得太久,她两腿都发麻了。虽然之前也用弓箭射死过不少的兔子啊山鸡啊鸟雀啊之类,但是还真的没有干过狼群的,如果不是刚好带上了野鸡脖子的毒液,她准头再好,也奈何不了它们。
即便头狼带着小狼们撤退了,关九一时半会地也不准下树去。
那两头活着却半残的狼慢吞吞地循着气味去了,刚好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里。她并不确定头狼是不是在诈她,要知道她听过狼来了的故事,虽然人们总是笑话那个撒谎的孩子很蠢,可是她觉得,也不能因此而忽略了狼的可怕。
如果狼并不可怕的话,什么时候出现在眼前,人类都无所谓啊,一根手指头都能够弄死的蚂蚁,平常压根就不会放在心上。
东郭先生喂了狼,她并不准备效仿他。人类懂得什么叫兵不厌诈,狼这么高智商,天生懂得群体作战,也未必就不清楚这样的诱敌战术。
不过很显然,关九高估了逃走的头狼。她在树上等了又一盏茶的时间,林间还是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的树叶沙沙声,便只剩下了鸟雀的欢快啾啾。
关九看着那四匹东倒西歪的狼尸,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她没有办法运回去。那些都是钱,可是就算这钱是她用命换来的,她也没法捡起来。
真是要命。
关九虽然不像丁春花那般钻在钱眼里,可是有钱不能赚,心情也是会不好的。
她从背篓里摸出来几块面疙瘩,就着水壶三两下吃了,寻思着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回去喊人来搬得了。
要是没命花,钱再多也没用。
她还没完全爬下树,林间窸窸窣窣地响起了脚步声,隐隐约约地还有人说“就是这里,声音像是这边”之类。
关九想都没想,又像只猴子那般迅速地爬了上树,利索地将自己的身影藏好了。
来人有她认识的,村民杨其邺,杨其民,教师先生洪卫国,以及他的儿子洪阳,还有剩下的两个年轻人,眉眼有些相像,却并不是村子里的人,起码这么多年她没有见过。
“这是谁杀的狼?好本事!”
四十岁的杨其邺也是经常上山来打猎的,跟三十出头的小弟杨其民一样,都是个中好手。只不过,他们从来都没有猎过狼。
关九没有出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觉得自己似乎又闯祸了。
第1292章 收敛
一开始其实她并没有意识到什么问题,自从猎回来几头野猪之后,尤其是最后那头重达四百一十六斤的野山猪轰动全村时,洪卫国曾经在私底下提醒过她要收敛一些。
有些风头可以出,譬如年年考第一,有些风头却不可以出,否则容易枪打出头鸟,譬如打猎本事都强过成年男子,回回不失手,还能猎到他们合力都难以捕捉到的猎物,就算不眼红,也是会让人心里犯嘀咕的。
谁家的女娃娃十二三岁就敢独自进山杀生的?还面不改色地杀山猪?
关九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是超越了普通民众的常识范畴,她只知道家里人很高兴她能够带回去这么多猎物,尤其是丁春花,在野山猪卖钱之后总会对她和颜悦色几天,所以原本她是打算着只要有机会,以后见到野山猪就一只都不放过的。
不过多得洪卫国提醒,她的确是收敛了,后面更是一只野山猪都没有猎杀过,到手的也基本都是小型猎物,最大的也不过是傻狍子。
但是这一回,刚才只顾着保命,杀了这么多狼,恐怕任是谁发现出自她手,都要胆战心惊一下?
狼群都敢独自对上的女娃,该是多么的心狠手辣?
关九烦恼极了,惯常木呆呆的小脸上也露出来懊恼的神色。
她兀自发呆中,便没有听见杨其民与洪卫国的议论,两人看见那箭头,还有其上的蛇毒,都已经猜测出这杀狼的始作俑者是关九了,躲在树上压根就解决不了问题。
“谁?下来。”
两个陌生人当中的年长者忽然神情一肃,视线精准地往她的藏身处投射而来。
“怡静?是你在那里吗?下来吧,已经没有危险了。”
洪卫国闻言立刻跑到树下,抬眼看去,一片衣角也没有。
“怎么了?大表哥看错了吧,洪怡静怎么可能杀的了狼?”
洪阳也跟着跑过来往树上看,不忘反驳父亲的话。
他考试考不过洪怡静也就罢了,连打猎也是打不过人家。虽然算不上手无缚鸡之力,但是网鱼还行,上山来抓兔子猎狍子什么的,他却是没办法的,平时跟在大人后头进山,多半也就是采些野果野菜,顺带下山背点猎物,当个运输工。
因为总是被父亲笑话说比不过一个丫头片子,洪阳总是在背地里喊关九“男人婆”。
只是喊就喊了,不痛不痒的,关九只当他是个小孩子发脾气,所以次次都不当一回事,显得他好像越发幼稚了。这样他欺负起人来也不得劲,就好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里,对方丁点反应都没有,显得他是唱独角戏那般。
“哥,没人啊。”
年纪小一些的年轻人也跑到洪阳身边往上看,然后摇头。
“小家伙应该是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逃开,还是被狼追着。”
洪卫国没见到人,便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杨其邺兄弟俩对视一眼,便想着在周围找一找,好歹他们手中有火铳,多少还有些自保能力,只要不是遇到数量众多的狼群,总会有救人的机会。
想到就干,他们跟洪卫国打了声招呼,让他领着人赶紧下山去,转眼之间却见洪阳的大表哥顾明川手脚利索地爬上了树,并且一蹿就蹿到了树干背后去了,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哥,你老大不小了,爬什么树?快下来。”
顾明山在下头急了,也在树下跟着转到了树干的另一头去,抬头一看,却“咦”的一声。
洪阳急忙跑过去,抬头望去,也傻眼了。在密密匝匝的树叶掩盖中,七八米高处的两根树枝交汇处,正坐着一个人,恰巧就是他最讨厌的同班同学洪怡静。
关九没有发现洪阳恼怒的火热视线,此刻她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顾明川,在对方不发一言伸过手来时,她愣怔半晌,才乖乖地将背篓卸下给了他。
“跟上。”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十分冷淡,吐出两个字便不管她了,再一次动作利索地蹿下树去。
关九也不吭声,手脚麻溜地攀着树枝,像只惯常在树间跳跃的灵猴那般,脚往这里一点,手往那里一勾,三两下便站到了树下,几乎与顾明川前后脚到达。
“受伤了没有?”
“这狼真的是你打死的?”
洪卫国话音刚落,洪阳就急不可耐地问出了口。
关九摇摇头又点点头,站到了洪卫国的另一侧,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陌生的兄弟俩。
顾明川见到她那下意识地防备动作,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却抿唇不语,神情冷淡。
倒是顾明山,像是对关九十分感兴趣,噼里啪啦地同洪阳一起,问了许多关于猎狼的话语。
关九十分明智地保持了相当的沉默,问得狠了,也只说逼不得已,最后是因为野鸡脖子的毒液才防卫成功,这狼死是死了,却也把她吓得够呛,要不然也不会在他们来了之后还腿软得爬不下树。
为了避免头狼杀一个回马枪,杨其邺兄弟俩经验老道地将四匹狼分别用藤蔓捆绑结实,四个成年人一个背一匹,迅速地带上三个未成年急行军往山下去。
途中他们居然又遇到毒发身亡的另外一匹狼,十七岁的顾明山便也被临时赋予重任,苦哈哈地当起了搬运工。
顾明山撺掇了小表弟进山,原本也就是为了到山林里来打打猎开开眼界的,没想到最后自己哥哥也跟了来,连带着不放心的洪卫国,还叫上了经验丰富的杨其邺兄弟俩。
这一下,还没有过上瘾,就被逼返程了。
关九可不管这么多,反正她今天是不想在山上呆了,跟在洪卫国的身后那叫一个大步流星,洪阳不想示弱,也是步履生风。
最小的两个家伙都是如此做派,路上遇到了兔子与野山鸡他们也都一律无视了,很快就回到了村子里。
为了避免又引起全村轰动,洪卫国将猎狼的事情归到了杨其邺兄弟俩的身上,只说他们上山刚好遇见被狼群追赶的关九,几个男人通力合作之下救下了她。
不过私底下倒是没有贪关九的猎物,五只狼皮全都卖给了顾明川,四匹中毒的狼肉自然都埋了。被三箭爆脑的无毒狼尸的肉被分作四份,一份洪卫国家招待客人,两份给了杨其邺兄弟,还有一份则被关九拿回去自家吃。
因为不能透露真相,所以卖得的两千块钱,全都变成了关九的私房钱。
只不过,顾明川并没有随身带那么多现金。所以暂时那还只是个数目。
第1293章 大人
也因为这样,所以颜张氏才会对女儿这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有着更多的担心。因为她门当户对的婚姻显然是走对了路,所以难免就害怕女儿会因为当初她与丈夫的点头应许而从此过上了无法幸福的生活。
颜舜华没有想打,母亲叨叨着从前的点点滴滴,会突然之间又陷入了对自己婚姻的忧虑当中,所以只是嘻嘻哈哈地笑着问道,“娘,那我爹给我洗过不少尿裤吧?我得找磐哥儿炫耀去,说从小爹就更宠我,就连祖父也一样,他是儿子又怎样?
我是女儿也照样当儿子养,他以后得把我看成是大哥才对,嘿嘿,爹娘我也要养老送终,他想要做大孝子,还得越过我去,不使出吃|奶的劲来可不行。”
颜张氏顿时哭笑不得,“你的关注重点是不是偏了?你这头跟磐哥儿炫耀,你爹那头就要发疯了。
他虽然疼你,可不是完全没有自尊心的人,父亲给孩子洗尿裤什么的,即便是在我们乡下,也是绝无仅有的事情,更别说在京城了,被人知道了,绝对会成为他终生都难以摆脱的历史性大事件,就跟盖了章似的。”
颜舜华哈哈大笑,“我爹做都做了,他是君子,当然是敢作敢当才对,怎么可能会害怕别人笑话他是爱给孩子洗尿裤的父亲?就算笑话,也可以当做赞扬收下来啊,盖棺论定的时候,这肯定是最让人感动的一件事之一。
恩,我决定了,以后有了女儿,我也要让沈靖渊给他宝贝女儿洗尿裤!”
颜张氏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给女婿招祸了,总觉得女儿以后真的让女婿这样做的话,女婿会不会懵了,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
“你还是别这样做,你爹是欢喜傻了,我要坐月子,所以那会儿才会抢着给你洗尿裤。女婿可是做大事的人,家里仆人这么多,你自己都不用洗尿裤,怎么好意思让女婿这样做?你爹以前还要给你喂饭擦屁g,难不成你也让女婿这样做?”
颜舜华双眼一亮,“哎呀,娘提了一个好主意,为了让沈靖渊成为一个好父亲,不至于因为总是缺席而跟孩子们感情疏离,就让他从一开始就给孩子们洗尿裤、擦屁屁跟喂饭好了。
真可惜,儿子们都已经长大了,不再尿裤子,也不需要人帮忙擦屁屁跟喂饭了,错过了好时机啊,基本都能够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真是的,成长的太快了,还是我教的太好了?就该让沈靖渊也操心操心的。”
颜张氏简直要绝倒,“女婿不是还要每天一早教他们习武吗?你干脆加一个永远都不会过时的任务,让他给孩子们洗澡。
以前磐哥儿小时,你爹为了跟磐哥儿培养感情,也总是一块儿洗澡的。据说从很久之前开始,老颜家就流传这样不成文的规矩,在孩子七岁之前,作为父亲的人必须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带着孩子一块儿洗澡,以期增进父子感情。”
颜舜华讶然,“还有这样的规矩?我怎么没听爹说起过?这个有趣,沈靖渊一定会喜欢,孩子们肯定会乐疯了。将来我生了女儿,我也要跟女儿一块儿泡澡。”
她还真的是完全忘记了这一茬,即便是在现代,孩子小的时候,为了省时间,父母偶尔也会跟孩子们一块儿洗澡的。
如果不是儿子们大了,她其实也可以加入的啊,只不过沈靖渊不会同意就是。
想起某个爱吃醋的家伙,颜舜华满脸都是笑意。
“娘,那磐哥儿小时候你带着他洗过澡吗?就娘儿俩个?”
颜张氏眼角抽抽,“男女授受不亲,就算是自己的孩子也一样,怎么可能一块儿洗澡?我跟你都没有这样过。”
颜舜华笑了笑,没有说自己还打算以后又生了儿子的话,一定要试一试,让沈靖渊嫉妒嫉妒,那样一定很好玩。
她心里暗爽,颜张氏一看她那副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是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你别打些歪主意。孩子们再小,也是男子,你可不能真的兴致来了,就带上他们一起洗澡,女婿会不高兴的。”
颜舜华摸了摸鼻梁,没有想到会被颜张氏给一眼就看穿了,“好啦,好啦,我只是说笑而已,就算真的要试一试,肯定也会找我未来的女儿一起洗啊。沈靖渊不会连他宝贝闺女的醋都喝的,娘放心。”
“你还是不放弃这个念头,让我怎么放心?
你爹这么做,是因为祖上就有这样的规矩,虽然也不能说是硬性规定,但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且一代一代传下来,父子之间的关系也的确比身边许多家族的要亲近得多,所以后代子孙们才会一直延续下来。
那是男人的规矩,跟我们女人无关。我们没有必要去学。
闺女将来都是要嫁人的,你学着做,女婿能够容忍你,但是将来你的女儿也要嫁出去,你怎么敢肯定别人家也会乐意接受这样奇怪的做法?毕竟大多数的人家都不会这样做。对于某些保守的人家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颜张氏苦口婆心地劝着女儿,不希望颜舜华真的学了她父亲那一套。
颜舜华点头,敷衍似的嗯嗯嗯了好几声。
“娘,我教你游泳吧?反正亮哥儿也想学,就多留几天,要是不放心磐哥儿,就让爹先回去,反正有红姑姑一家在,也不怕他们吃不上饭。我可以亲自教哦,真的学的很不错了。”
“又怂恿我背着你爹做些乱七八糟的事?”
“哪有。我又不可能亲自上阵教爹一块儿学,就算我无所谓,爹也不愿意啊。就算爹也无所谓,娘肯定也不愿意啊。所以我才没有算上爹的嘛,根本就没有故意漏掉爹的意思啊。”
颜舜华煞有其事地点头,表示自己绝对没有怂恿的意思,颜张氏压根就不相信,“娘信你才怪。你这孩子,越来越肆无忌惮,在自己家就可以胡来了吗?孩子怎么做都无所谓,你可是大人了。”
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是大人了,就不能够随心所欲了啊。
第1294章 多寡
颜舜华觉得自己是一片好心,却偏偏明月照沟渠,压根不被理解。
“娘,您真的是太过小心翼翼了,明明跟我爹打了一架之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多了,行事也比从前要更加理直气壮,怎么自己越活越大气了,却要求女儿与您背道而驰,越活越小心?
我就算也当了母亲,可不管年龄大小,我总归是沈靖渊的妻啊,他忍我让我宠我护我不都是应该的吗?”
颜张氏没有想到自己说的话果然是一点儿都没有说到女儿的心里去,不由气急。
“你跟我的情况有可比性吗?完全没有啊。
你要是嫁给了我们村庄里的人,甚至是镇上的人,或者府城里的人,有事儿你爹自个儿出面或者豁出脸就可以找到人帮你。但定国公府是一般的人家吗?
当初你爹一直都不同意,但是你这孩子却固执的很,脸不红心不跳地跟我说你就觉得女婿好,非君不嫁什么的,娘被你磨得没办法,一时心软,头脑发热就直接去折腾你爹了,如果不是娘立场不定,你爹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这不是完全被我们娘儿俩给弄昏了头,才会点头同意你千里迢迢地嫁到京城来吗?
嫁是嫁了,女婿人也不错,可是人活着啊,很多事情都是没法自己做主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单是指人本事不足,还有很多时候是说人力无法更改的外部环境,条件不足。
两姓婚姻,从来都是结秦晋之好,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情。你们小俩口是你侬我侬的感情好,但就算是在你已经为沈家生下四个男丁的如今,在沈氏族人的眼里,你也是配不上女婿的,只不过他们看在孩子们的份上,看在女婿也特别看重你的份上,对你的不堪配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沈家人会对你有所包容,但在外人眼中,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他们可不是需要仰仗女婿生活的沈氏族人。你在世人眼中,永远都是配不上女婿的人。将来不管你的孩子有多出色,你也一样是个别人眼中那个攀了高枝儿的女子。
只不过是刚好运气好一点儿,也姓颜,也刚好有了个一模一样的字,所以才会幸运地成为那个替代品。
你如果活得谨小慎微,别人拿不住你明面上的错处,有什么难听的话也会碍于女婿的权势而不敢当面说你,但如果你行事张扬,迟早会因为疏忽大意而露出不该有的破绽,让眼红你的好运气的别人,让那些想要攻击女婿却毫无办法的暗中潜伏的人盯上,势要在你的身上咬出一道口子出来。届时你该怎么办呢?
女婿就算能够护你,你肯定也会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而懊恼,情绪不好。作为主母,你心情差了,在你手下做事的人也必定会受到不好的影响,天性敏感的孩子们也肯定会惶惶不安,整个定国公府就像是被一片阴云笼罩住,气场坏了,相当于后方不宁,在外冲锋陷阵的女婿不能完全放心你们,必然会顾此失彼,明枪易挡暗箭难防,稍有不注意,就会被人真的撕下一片肉来。他要是受了伤害,届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女婿是定国公府的擎天柱,他受了伤,就相当于整个沈家的气势弱了下来,那个时候,沈家的进攻势头必然减弱,防守之势也必然减弱,如果外头的敌人众志成城,一鼓作气,四面八方地朝你们汹涌而来,要把你们完全置于死地,你又当如何?”
颜舜华眨了眨眼,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颜张氏这个妇人会突然讲起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来。虽然这并不是什么难懂的道理,但是让她一个整日只围绕着丈夫孩子与家事转的乡下妇人,突然讲起大道理来,这实在是很难很难的。
颜张氏当然也是有一定的学识的,但是即便与她相处不多,在短短的数年之间,颜舜华也早已经摸清楚了她的大部分性情与习惯。
她这个母亲,如果不是为了丈夫颜玉成,是不太会主动学习的。读书与她而言,更像是为了了解丈夫与儿子而不得不去做的功课,即便有心想要做好,她也是不经常看书的。
反观之,更为娴静寡言的颜柳氏是秀才之女,即便也是整日里围绕着丈夫子女与锅台转,但及时是在需要依靠女红来帮补生计的困窘岁月,她也是时常看书的。
并不是为了想要靠近丈夫,想要了解孩子们才拿起书本来,颜柳氏是真正地喜欢阅读,所以总是自觉地拿起书本,不懂的问题也会开口问丈夫,问子女,从来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女子,看书是多么不合时宜的事情。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长,但因为性情与家境的缘故,颜柳氏很少给孩子们说些长篇大论,就算要教训孩子们,说的也都是简短平实的小道理,类似于老人言,世俗却又简练。
相较起来,颜舜华更相信颜柳氏会这样说,而颜张氏会一直担心,说些琐碎的日常,但很显然,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管是哪一个母亲,对于她的爱都是一样的,不增一分,也不减一分,完全没有办法去比较多与寡。
她从前总是私心里认为,她更加地愿意喊颜盛国夫妇爹娘,而视颜玉成夫妇为父亲母亲,但是她其实是想差了。
“娘,我知道啦。你都是为了我好,但是说真的,我也不过是私底下会这般的说话,真的到了公开场合,女儿我可是十分娴静端庄的定国公夫人,在外头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轻易不跟人说笑,自然也不会在言语上露出什么不该露出的破绽。
我啊,也就是在自己家才这么张扬,也就是在爹和娘面前,在沈靖渊跟孩子们面前,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你们都是我爱的人,也都是爱我的人,不管我在世人眼中有多么的不堪,在你们的眼中,我永远都是善良乖巧的女儿,是顶顶好的妻子,是再靠谱不过的母亲,所以我才这么理直气壮的啊。”
第1295章 感应
颜张氏明白女儿绝对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这么说的话十有八九也是会这样做的,毕竟观其平日言行,也是不爱出风头,巴不得麻烦永远不上门,但是想归想,作为母亲,总希望女儿能够于公于私都可以做到滴水不漏,故而还是不甚满意。
“有些事情你心知肚明就好,但是没有必要表现出来。有些事情却是需要时刻谨慎的。沈家家大业大,不管是明里暗里都有许多人盯着,你怎么知道这府里头没有人在暗中专门等着你出错,然后好揪你辫子,顺带拉女婿下水?
你啊,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娘亲了,别这么天真。”
对于颜张氏的苦口婆心,颜舜华也是服了,但是却并不是心服口服,而是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
她知道自己最好就是敷衍过去,打个哈哈认同老人家的话,那样颜张氏就不会这般绞尽脑汁地想要说服她,希冀她能够立刻如醍醐灌顶,变成一个无坚不摧的人。
但是她真心敬重颜张氏,自然不希望敷衍对方,哪怕她可以敷衍得很好,让老人家对于她的敷衍毫无觉察,这是可以让对方感到高兴,立刻结束话题的好方法。
如果是在未成亲之前,她毫无疑问会这么应对,一可以让长辈高兴,二可以让自己省心,何乐而不为?
但是她的确不再是天真的孩子了,很多事情,在也成为了一个母亲之后,她自然而然地就会想得更多,也或者准确一点来说,是角度变换了,她考虑问题的时候不再是以所谓年轻人的角度出发,从一个女儿的角度出发,而是更多的会感同身受,以一个母亲的角度出发。
她不希望将来她的孩子们会敷衍她,只是为了让她高兴,为了让他们自己省心,所以就怕麻烦地文过饰非。
天地之间有许多事情冥冥之中都是有感应的。
譬如当一个人想要结婚的时候,那么真切的渴望,会让周围的人知道,继而为他搭桥牵线,也或者,单纯的是因为他自身的强烈意愿,而使得交往圈中的异性感知到他的想法,继而男女之间自然而然地就会发展起来。
父母与子女之间的言行应对模式,也是一样的,十有八九会代代相传。
她今日敷衍了颜张氏,哪怕沈华远等人不在一旁看着,但是天地会有感应,自然而然的,等将来孩子们长大之后,也会这般敷衍于她。
虽然说起来有些玄乎,似乎非常迷信,但是自从有了她两次的穿越来大庆之后,她对玄乎又玄的命运之类神神叨叨的东西多少有了敬畏之心,宁愿信其有,不愿疑其无,否则,如今她这样的存在形式又是怎么一回事?否定了命运,便是否定了自己。
所以她愿意去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把它们通通看做是奇迹的一种表现,保持距离,也保持敬畏。
“娘,您真的是担心太过了。女儿是这么不知道轻重的人吗?
虽然女儿是伤过头,但是人没傻,如今都好了啊。如果说刚嫁进来的时候,还会在诚惶诚恐之余又沾沾自喜,说些不得体的话,女儿在生下四个孩子之后,已经深切地体会到为人父母的不容易。
也因为这样,才会强烈地建议爹娘进京来长居久安,就是希望能够想见到爹娘的时候一抬腿就可以见到了,而不是只能够心里盼望着,却只能够等待着沈靖渊的日程,便宜行事。
我希望能够陪着爹娘一起老去,真正地在身边看着你们,守着你们,有好吃的你们也能够吃得上,有好玩的你们也可以试着玩一玩,有好看的风景我们也可以一起去看,因为你们是我的长辈,所以我可以带着孩子们跟你们一起出去,而用不着沈靖渊时刻惦记着。
儿行千里母担忧,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嫁出去的女儿并不是泼出去的水,女儿也会牵挂着千里之外的爹娘,倘若你们没有答应我来这头,我是真的吃饭吃不香,睡觉睡不稳。
人老了老了就会跟孩子一样,也需要儿女的照顾,您二位能够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老去,是女儿的福气。
我如果做的有什么不好,也不会报喜不报忧,爹娘立刻就看得见了,可以立刻给予建议,甚至直接出手帮助。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爹娘愿意一直这么照看着我,女儿是真的欢喜万分。
磐哥儿与亮哥儿的成长,我也可以时刻在一旁看着,有帮得上的地方也可以立刻伸手去做。能够切实地看着自己手足的成长,真的真的是再让人欣喜不过的事情。他们好,我也好。
就算婚姻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子孙不肖,夫妻失和,只要我的背后有爹娘在,有弟弟们在,我就永远可以挺直腰杆,永远不会害怕无家可归。
娘,能够真的置我于死地的事情,是家不成家。只要我还有家,我有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的爱,女儿就永远都不会孤苦无依,永远都不会彷徨无助。”
颜张氏怔怔然,最后却是笑骂道,“你这说了等于没说,还不是跟之前的一样?
你爹说的没错,你这孩子,是真的让女婿宠得太过了,所以如今才会越来越娇气,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敢说。就看女婿这样,你们要是夫妻失和,一定是你的错。就因为你不够慎重,所以才会让我们担心。你自己潜意识里其实也是担心的,要不然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自己知道就好,平时还是别说了,你自己不也会说谎言说了一千次就会成真吗?言灵言灵,就算我们是普通人,说多了,天地也会有感应,往后成真了怎么办?”
颜舜华摸了摸鼻梁,“娘,我如今十分确定,我果然是您的女儿。”
要不然,怎么会在同一时间里,都想到了天地感应上头去了?她与颜玉成夫妇有缘,所以才会千里来相会,成为他们的女儿啊。
这事是奇迹,所以说到底,她变成他们的女儿,这件事本身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第1296章 到访
颜张氏却是哭笑不得。
“你这孩子,又瞎想些什么?你不是我们的女儿,是谁的女儿?”
颜舜华笑了笑,没敢回答说她除了是她跟颜玉成的女儿之外,还是颜盛国与颜柳氏的女儿,还是另外一个时空的早已各组家庭的夫妇的女儿。
白果却在这时快步进来,禀报道,“夫人,颜四老爷偕夫人等到访。”
颜舜华欢喜地站起来,“怎么不早说?他们都到哪儿了?”
白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颜张氏,见她神色怔怔,低眉垂眼道,“刚进了大门。”
颜舜华注意到了贴身大丫鬟的无声提示,心内苦笑,面上却笑容不变,只是走到颜张氏身边去,挽起她的手,“娘,我们去迎接贵客。沈靖渊要是知道西陇颜家的人到了,肯定会欢喜非常。”
颜张氏点头,应和了一声,并没有说些什么话。
颜舜华给了白果一个眼神,她立刻读懂了,先行一步去接人。
“娘,这是您与他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您如果心里不痛快,也可以先去鸿正斋,跟爹一块。黄先生如今是府里头年纪最大的长辈,他通常都不会出来见客人的,尤其是还在给远哥儿他们上课,您如果去了那头,着实介意的话,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再露面应酬也无妨。”
颜张氏闻言下意识地皱眉,“他们留下来吃晚饭,还会留宿?”
颜舜华心里“咯噔”一下,因为颜二丫的频频上门,颜张氏从前心里其实是相当不痛快的,但后来接触得多了,知道颜二丫的确是喜欢沈家的几个孩子,对自己的女儿也看得出来是以诚相交,所以尽管心底总是有着疙瘩,但也能够接纳颜二丫与自己女儿的亲近。
但是哪怕心里已经有了一些铺垫,理智上也知道就算是为了女儿的婚姻幸福,也应该支持她向女婿看齐,把对方当做父母看待,可是感情上却是没有办法接受。
如果女儿只是喊女婿的父母为爹娘,她当然不会有别扭的地方,可是喊女婿曾经的岳父母为爹娘,她无论如何都转不过弯来。
从很早之前,颜玉成就已经给她做过思想工作了,提醒她总有一日会与西陇颜氏的夫妇见面,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来的是如此之快。
如果没有迁居到京城,终其一生也未必会见到对方。可是他们听从了女儿的建议搬家了。而西陇颜氏的四房夫妇,也因为幼子的升迁而入京来。
她知道女儿此前已经亲自去颜家祝贺了,并没有带孩子们去,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女儿对西陇颜氏的那一家是有着相当好的观感的,因为颜二丫,柏三夫人,她的女儿显然也非常喜欢那一家人,所以才会孤身前往,而丝毫不惧见面会尴尬非常,会有需要孩子们插科打诨的时候。
也因此她才会脱口而出类似于不欢迎的话语来,说完自己也后悔了,不想让女儿难做人,“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女婿既然特别看重他们,你就把他们当做贵客招待,越周到越好。”
颜舜华挽着她的手慢慢走,“娘,不要紧的。他们就跟您跟爹一样,是通情达理的人。
沈靖渊曾经特意跟我交代过,说没有他们就没有今日的他。失去那个人的时候,他非常痛苦,一度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他那般强大的人,也曾经为情所困了如许多年。但也因为他是这般重情的男人,女儿才会嫁给他,而且直到如今都觉得是得天之幸。
没有那一个人,就不会有如今对女儿珍之重之的沈靖渊。没有那一对夫妇,这个世界上兴许都没有沈靖渊这个人了。所以我永远感激那个逝去的人,永远感恩那一对视女婿为亲儿子的夫妇。
娘,女儿这一生虽然也遇到过不幸,但是女儿真的很幸福。因为有爹娘,有弟弟,有沈靖渊,还有因为沈靖渊而联系起来的别的缘分。
女儿觉得,跟西陇颜氏家就是一种非常好的缘分。沈靖渊因为他们的家庭而体会到了感情的美好,所以他才会相信爱情,相信亲情。而我,也因为他们的家庭与沈靖渊相遇,不单只治愈了头部的伤,终于能够像普通人一样行走如常,还收获了美好的姻缘,还孕育了四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娘,女儿如今时常觉得自己是在梦中一样,因为太过幸福了,所以总觉得感情满溢,恨不得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大喊一声,感激上苍,让我的人生中有你们所有人的陪伴。
如果易地而处,娘肯定也会这般珍重他们家的女儿,不是吗?所以说到底,还是女儿好命,是爹娘福泽深厚,是祖父祖母以及曾祖父母等等长辈恩荫后人。”
颜张氏苦笑,女儿说了这么多,固然是害怕她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别扭伤心,反过来却也是在害怕他们惹了她不快,从而自觉尴尬。
“好了,娘也不希望你做什么夹心饼干,所以不会让你难堪的。
你要怎么对待他们,就怎么对待他们,爱屋及乌也好,客客气气也罢,总归你都是我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女儿,就算为了女婿,就算是他们是真的好得不能再好的人,你愿意亲近他们,说到底你也是我的女儿,而不是他们的。
今天坐在定国公夫人的位置上的人是我的女儿,即便他们看见你,而想起了他们逝去的女儿,悲从中来,那也是他们福分不够。
好了好了,娘这一句说错了,娘收回来。你别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就像你爹有时候想要生气却憋着一样,你们父女俩啊,脾气看着温和,真的惹恼了,还真的是雷霆之怒,都不带让人喘气的。”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最后,颜张氏反而高兴起来了,像是突然想起来丈夫也在,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他们有着诸多的共同点,他们都是她最为重视的人,也是最为依仗的人,她没什么可害怕的。
颜舜华见她露出真挚的笑容来,便稍稍放了心,两人愉快前行,见到颜盛国夫妇的瞬间,下意识地就张口就喊——
“爹,娘,你们来了?”
第1297章 好汉
颜盛国只是淡定地点头,颜柳氏倒是笑着,却先客气地与颜张氏问好。
“一直都听我家二丫头提起您二位来,说是再和气不过的人,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一见如故。”
颜张氏显然没有想到,颜盛国这个当家作主的都没有开口,反而是颜柳氏突然这么正经地跟她打招呼,下意识地就是挤出一丝笑容来。
“我也是一直听我家丫头说起您二位,一直都对致远照顾有加,真是感激不尽。”
颜舜华见颜盛国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微微色变,暗道不好,赶紧打岔,带着所有人直接去鸿正斋。
“爹,娘,小家伙们都在鸿正斋上着课,我们直接过去给他们一个惊喜吧?之前总听沈靖渊说还有另外的外祖父母,他们都兴奋得不行,总想知道你们是不是跟我爹娘不一样,是会飞,还是有三头六臂。”
说完她又对颜张氏道,“娘,我爹肯定在等着我们过去,他不太擅长带孩子,远哥儿四个一见到小舅舅来了,不用想都乐疯了,如今黄先生与爹爹肯定手忙脚乱着,就盼着娘去好帮忙呢。”
颜张氏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带头就往前走。
颜舜华悄悄地与颜盛国对了一下视线,颜柳氏朝她摇了摇头,无声地示意她什么都别说。
“娘,娘,小舅舅来跟我们玩!他好好玩!说话好有趣。手臂胖胖的,软软的,超好摸的!”
沈华康见到她,瞬间如炮弹一般冲过来,沈华良紧随其后,也直接扑到她的怀里,“娘,小舅舅说我跟哥哥弟弟是萝卜头,他就是爱拔萝卜头的头头,黄爷爷说他是管着萝卜头跟爱拔萝卜头的头头的老头。那是我们厉害,还是小舅舅厉害?”
众人大笑,颜盛国喜不自禁,弯腰就一把将沈华良抱起来。
“你一定是良哥儿吧?我是你另外的外祖父,不会飞,也没有三头六臂,但是看人还是有一点点眼光的。如今你们还小,正是学本领的时候,所以都没你们黄爷爷那个老头子厉害。
但是呢,老话说,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等你们四个小家伙,还有你们的小舅舅,都学好本领了,肯定会比外祖父厉害,比黄爷爷厉害,也比你们爹爹厉害!你们爹爹就会飞檐走壁,你们有好好跟他习武吗?”
沈华良也不害怕,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仔细打量着颜盛国,半晌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去摸颜盛国的脸,突然就冒出一句话来,“你就是另外一个外祖父?”
颜盛国好笑地点了点头,“恩,我就是你们的另外一个外祖父。”
“外祖父,爹爹说大哥像外公,小弟像娘,我像你小时候,二哥像外祖父的长兄。外祖父你小时候也很喜欢习武吗?
我听爹爹说,外祖父的长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很疼爱外祖父这个最小的弟弟,不管去哪里都要带着你,就连在玉带河里凫水,你们也是形影不离,还曾经因为在暴雨时到河里去练习潜水,结果冲到了下游去,被长辈们找到的时候,兄弟俩挨了长辈们的好多好多臭骂。
唯有外祖父的爹爹不当一回事,劝外祖父的娘不要太过担心,说‘咱老颜家的孩子,不论男女,都皮实一点才好。只要敢作敢当,甭管他们做了坏事还是好事,没有谋财害命没有叛族逆国,那就是好汉,我颜仲溟心里只会欢喜。’
娘,我说得对不对?”
沈华良说着说着就扭头寻求母亲的认同,这番话,是他习武很累的时候,沈靖渊特意提起来的,劝告他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像长辈们一样有担当。
颜舜华怔怔然,沈靖渊之所以知道颜家村长辈们的事情,一些是他自己了解到的,但更多的细节,却是夜深人静夫妻夜话的时候,从她这里听去的。她没有想到,他会一点一滴地用在了教育孩子身上,顿时百感交集。
颜盛国猝不及防之下听到了这样的一番话,想起逝去了的父兄,顿时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颜柳氏默默垂泪,一同来的颜二丫想起祖父的音容笑貌,也是红了眼眶。
刚想要见礼打招呼的颜玉成不由地沉默下来,颜张氏看了看丈夫,又望了望女儿,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想要张口打破这突如其来的氛围,却又无论如何都张不了口。
沈华康天真烂漫地道,“娘,二哥三哥要当好汉,我也要当好汉。”
沈华平相当嫌弃,“好汉是这么容易当的吗?你个傻蛋。”
沈华康不干了,嘟起嘴来,“娘,二哥又说我!大坏蛋!”
“好汉才不会撅嘴巴,都可以挂油瓶了,你不是傻蛋是什么?哼。”
沈华远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沈华平立刻摆出一副不欲跟傻蛋计较的神情来,兄弟俩朝着颜盛国夫妇、颜二丫夫妇行礼。
“晚辈华远,见过外祖父,外祖母,二姨丈,二姨母。”
“晚辈华平,见过外祖父,外祖母,二姨丈,二姨母。”
沈华康见状有模有样地鞠躬,几乎弯成了一个直角,“晚辈华康,也见过外祖父,外祖母,二姨丈,二姨母。”
沈华良被颜盛国抱得紧紧的,顾不上行礼,虽然不明白颜盛国为什么突然大哭,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吓到的意思,还不停地用小手替老人擦拭眼泪。
“外祖父,你别哭了,你再哭,良哥儿也想哭了。你是不是肚子饿了?外祖母不给你饭吃吗?爹爹回家来,要是娘不做饭给他吃,爹爹也会撒娇说饿到想哭。”
原本还悲伤的气氛被孩子们的行礼与话语冲的一干二净,颜舜华眨了眨眼,啼笑皆非。
颜启亮突然从颜玉成的身后探出头来,“良哥儿,怪不得平哥儿总说你跟康哥儿是一对活宝。姐夫这么大了怎么好意思撒娇?哭就更不会了,姐夫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男儿有泪不轻弹,才不会因为肚子饿哭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是娘是说的完整的话,人肚子饿的时候肯定会伤心的哭啊,饿到了极点,见到虫子也会抓了来烤着吃,娘说有些虫子看着恶心,其实都是蛋白质,可营养了!”
第1298章 很好
颜舜华黑线,完全没有想到话题会突然歪楼成这样,见众人目光灼灼,她淡定地装傻。
“良哥儿,你是不是记错了?蛋白质是什么?娘怎么没有听说过?
还有啊,我跟你们爹爹什么时候会穷到连孩子都养不起,让你们肚子饿到挖虫子吃了?有些虫子虽然听说很好吃,但是有些却是有毒的哦,话不可以乱说,东西也不能乱吃,不信你们问问你们的二姨丈。”
见自己母亲说话不认账,沈华远只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沈华平则悄悄儿地翻了一个白眼。
沈华良跟沈华康都上当了,一个嚷嚷着说是母亲什么时候说的,当时还有谁谁谁也在场,一个则听话地鹦鹉学舌,直接看向了柏润东。
“二姨丈,虫子也会有毒吗?黄爷爷有一次说想试一试虫子是不是真的像娘说的那样好吃,就让我跟哥哥们一起捉了蚱蜢跟秋蝉炸了来吃。蚱蜢有些好臭,有些好香,秋蝉就不会,全都是香香的,但是吃了也不会中毒啊。”
听着奶声奶气的询问,柏润东微微一笑。
“虫子的确很多都是可以吃的,就像蛇啊鸟啊蛹啊之类,有些有毒的不能吃,有些有毒的只要会处理,也就跟无毒的一样可以吃。
蚱蜢不像其他动物,有利齿,有尖刺,有猛爪,或者干脆有毒,可以让蜥蜴等喜欢吃它的动物望而生畏。它没有什么攻击力,所以为了逃生,往往会主动去吃一些会散发臭味的树叶,譬如桉叶,来让别的动物不愿意下嘴吃它,以此自救。
蚱蜢味辛,性温,可以治小儿惊风,破伤风,百日咳,以及哮喘。你们偶尔吃一些也无妨。
蝉的寿命很长,一生几乎都是在阴暗中度过的,幼虫要长大成为成虫,需要经过五次蜕皮,少则两三年,多则十几年,蜕皮四次在地下进行,最后一次则要从泥土里钻出来,到树上去蜕壳。
它们化为成虫后寿命很短,基本都是在地面上活两个月左右就会死去。通常发出‘知了’、‘知了’声音的是雄蝉,雌蝉不会不会叫。但是它们一样都是通过吸食树木汁液生存的,所以常常会使得树梢枯死,算是一种害虫。
蝉性寒味香,可以止渴生津,风疹瘙痒,目赤目翳,解热定惊等,偶尔吃一些解解馋,也是很好的。”
沈华康夸张地“哇”了一声,两眼冒星星。
“二姨丈你好厉害。我问爹爹为什么,他就说不出所以然来,总让我去问神医爷爷。可是神医爷爷忙得很,就算不忙,他也只喜欢二哥,不喜欢我跟大哥、三哥去叨扰他,所以我总是问不到。”
陈昀坤年纪大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如今他已经很少亲自诊病了,沈靖渊念他一辈子为沈家东奔西跑的,便也没有拘着他,派了一男一女两个暗卫贴身跟着伺候,由着他心血来潮之时天南地北地乱跑。
尤其是近段时间,他回沈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而那为数不多的时间里,他也独独最喜欢沈华平,总是逮着小家伙,逼着他跟着他学医,背医术,弄得沈华平一见到就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躲在鸿正斋里永远不出去。
“外祖父也很厉害。爹爹说外祖父凫水可牛了,能够绕着村子游完玉带河,一点儿都不带歇的。”
沈华良为了安慰颜盛国,机灵劲儿上来了,张嘴就夸,逗得一旁的颜柳氏噗嗤一笑。
“我们良哥儿就是乖。你外祖父啊,凫水还没你娘厉害,如今老了,都不敢下玉带河了,怕被水冲走了爬不上岸。”
她摸着小家伙的头,满眼都是慈爱。
颜张氏突兀地道,“良哥儿,下来玩,让客人一直抱着,累着了怎么办?”
颜玉成下意识地皱眉,颜盛国已经收敛了情绪,他亲了亲沈华良,便直接把小家伙塞到颜舜华的怀里去。
“这孩子长得好,壮实得很。来,康哥儿,你也让外祖父抱一抱。”
沈华康有点害羞,摇头不肯,直接跑到颜启亮的身边去了,颜张氏哄着抱了起来。
“我们康哥儿吃饭也很乖,哎哟,比前一次见面的时候重多了。”
见她夸张地亲了又亲,颜舜华有些无奈,知道老人家这是在较劲,看了一眼颜玉成,对方也是眼角抽抽,显然也看出来妻子的别扭。
沈华平倒是聪明,见状淡定地上前扯了扯颜盛国的衣袖,伸开了双手,“外祖父,轮到我了。”
就如普天下绝大多数的老人家一样,老了老了,就真的成了老小孩了,因为颜张氏的言行多少有些不痛快的颜盛国顿时喜笑颜开,弯腰将小家伙抱起来。
“平哥儿,外祖父听说你不管学文还是学武都很容易上手,是个顶顶聪明的孩子,那外祖父考考你,黍、稷、麦、菽、稻,你知道是什么吗?”
沈华平没有想到刚一见面,这位传闻当中的另外一个外祖父就会考自己,但是他平常被黄先生管得严了,随时应答也是课堂的一部分,故而立刻在脑海里搜寻答案。
“知道的,《论语?微子》中有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黍、稷、麦、菽、稻,就是五谷,黄米,高粱,小麦,大豆,水稻。
娘都让我们摸过,还煮过,前面四种我都有见过地里长的实物,水稻没见过。
爹说颜家村里就有,外公家还有好多好多其他的杂粮,外公外婆都会种。外祖父您也会吗?爹说外祖父以前伤了腿,一直都在家读书画画,地里的活儿都是外祖母、大舅舅带着大姨母、二姨母一起做的,那外祖父您算不算是能分五谷却四体不勤?”
将军不成反被怼回来,众人都是大乐,颜盛国也不恼,哈哈大笑,没有亲小家伙,反而是用自己的额头顶了顶小家伙的额头。
“你这是在替你外祖母他们叫屈了是吗?是啊,外祖父没有你外公厉害,从前在家里啊,就是个四体不勤的老家伙。要不是你爹冒出来,外祖父还以为自己是个顶顶好的丈夫,顶顶好的父亲呢。
我们远哥儿很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看来你们爹娘真的有以身作则。”
颜盛国一边说一边看向一直保持着得体微笑的沈华远,并没有抱他,也没有要亲他,只是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1299章 对碰
沈华康突然从颜启亮身边蹿出来。
“外祖父,我也要玩碰额头!”
颜盛国把沈华平放下来,如他所愿地也碰了碰他的额头。
沈华良不甘人后,也举手示意要来一个,颜盛国干脆一个接一个地全都来了一次对对碰。沈华远有些害羞,但是嘴角上翘的弧度却显示了他的好心情,沈华平带头用了猛力,沈华良跟沈华康有样学样,也都如飞蛾扑火一般撞了过来,祖孙几个最后额头都碰红了。
虽然场面看着特别好,但颜张氏笑过之后又不由地道,“康哥儿,别把客人都撞痛了。”
沈华康正玩得高兴呢,与颜盛国一下子就亲近起来了,闻言便下意识地反驳,“外婆你说错了,外祖父才不是客人。爹爹说了,外祖父是他的岳父,是他和娘要一辈子喊爹爹的人,也是我跟哥哥们要喊外祖父、一辈子孝顺的人。”
场中的氛围突兀的安静下来,沈华远与沈华平立刻察觉到了长辈们气氛的变化,悄然观察,而沈华良与沈华康却是玩疯了,围着蹲下来的颜盛国轮流地玩着对对碰,完全停不下来。
颜玉成瞥了妻子一眼,警告的意味十足,然后才笑眯眯地也凑过去,突然袭击了沈华良一下,直接把小家伙给撞懵了。
“外公可比你们外祖父来得早,怎么就不见你们找外公玩?”
“外公,我跟你玩!”
沈华康十分捧场,话音刚落就直接入炮弹一般冲了过来,颜玉成没提防,直接被撞了一个踉跄,幸亏柏润东及时用手拉了一下,才没有真的摔倒在地。
“爹,你没事吧?”
颜舜华也吓了一跳,颜玉成连连摆手说不疼,但额头却是明显红了一大块,显然是被撞疼了,似乎鼻梁也被连累到了,痛得生理眼泪都掉了下来。
颜盛国还以为颜舜华问的是自己,一叠声地说自己没事。
颜张氏心疼丈夫,赶紧过来,再次问他怎么样,伸手想要摸他的额头,颜玉成下意识地仰头避开。
“外公,对不起,是康哥儿做错了。外公,你别哭。”
沈华康知道大人通常都不会哭的,所以如果哭了,那肯定是痛到了不行的程度,是大件事,他的眼泪瞬间也飚了出来,哗啦啦地成串成串往下掉,显然是吓坏了。
“哎,我们康哥儿怎么也哭了?真是个敏感的孩子,看见你外公吃痛,所以心疼了?真孝顺。”
颜盛国把人抱在怀里,笑着低哄,“哭吧,哭吧,我们康哥儿是感同身受了。快看,你外公没哭了,看来已经不疼了呢。康哥儿去帮他吹一吹,吹一吹痛痛就飞走了。”
沈华康泪眼婆娑地看过去,见颜玉成果然没有在哭,而是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便噔噔噔地跑过去,也不敢直扑到他怀里,小心翼翼地站定,凑过去吹气。
“呼……呼……外公,不痛了哦,康哥儿帮你吹吹。呼……呼……”
“康哥儿真乖,外公不疼了。是外公不好,没有做好准备,我们康哥儿吓坏了是不是?你也别哭了啊,再哭下去外公要心疼了。”
颜玉成笑着帮外孙擦干净了眼泪,“听说我们康哥儿也开始学凫水了?能游多远了?”
说到这个,沈华康不哭了,但是却不太好意思,“还不太会,憋气学得不好,大哥说我要多多练习。”
沈华远在一旁相当中肯地道,“已经很不错了,再学几天就可以自己游了。”
见沈华康一下子就喜笑颜开,沈华平却不想溺爱弟弟,直接掀老底,“大哥是为了安慰你才这样说的,连划水姿势都没有学好,一个月都不知道能不能学会狗刨式,还笑得这么开心,你个傻蛋。”
“我才不是傻蛋。二哥最坏了!”
被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揭穿了老底,沈华康嘴一瘪,就要继续哭。
“听说是室内泳池?外祖父也很久没有下过水了,玉带河不能下去游,但是室内的还是可以试一试的。我们现在立刻去玩水好不好?”
颜盛国很喜欢四个小家伙,眼睛简直黏在他们身上了,总是一会儿摸摸这个的头发,一会儿拍拍那个的肩膀,完全停不下来。
颜柳氏却觉得这个建议不太好,委婉道,“孩子们不是还要上课吗?耽搁了功课可不太好。”
颜张氏立刻附议,“是啊,是啊,玩物丧志,该学习的时候还是要认真学习才对,可不能因为玩而耽误了功课,凫水学不学都无所谓,反正身边有人看着,掉下水了也有救。”
“才不是呢,爹说一定要学会凫水,他小时候没有学会这个就吃大亏了。娘在这方面比爹可厉害多了,要不是水性好,当初就没法自救。靠人不如靠己,凫水是求生技能,才不是无所谓的小事。”
沈华良的话甫一出口,就让颜玉成两个都脸色大变。
“小玥你什么时候掉水里了?我怎么不知道?还要自救?致远干什么去了?不是派了人跟在你身边吗?”
“到底怎么一回事?娘怎么也没有听你说过?是自己玩儿不小心掉水里了?你都没怎么出门,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去别院住,身边不是一直都跟着人吗?”
颜玉成下意识地怀疑沈靖渊保护不力,颜张氏倒是觉得多半是自己女儿不小心所以才会出了纰漏,责怪不到女婿身上。
颜舜华没有想到沈靖渊会把她小时候不慎被迷晕拐卖,后又跳河逃跑自救的事情说给了孩子听,心里暗自苦笑。
“爹,娘,你们先不要着急。
是我学了凫水之后,有一日就想着自己在游泳池了安静地玩一玩,所以让身边的人都出去了,不许打扰我。结果游着游着太累了,有些走神,差点没沉下去溺水,最后还是白果进来了大叫一声,把我惊醒过来。
因为白果不会游水,所以最后还是我自己靠着学会的凫水技能游到岸边的,也就是所谓的自救。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
白果接收到主母的眼神示意,立即面带惭色地出来附和。
颜玉成夫妇俩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却叮嘱女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任性地一人下水了,颜舜华笑着答应了,他们才揭过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