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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东升全文阅读

作者:苏潜     明月东升txt下载     明月东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明月东升全文阅读

《明月东升》序

    一缕香魂随风散,红楼中的黛玉死时仍带着浓郁的脂粉气。

    但苏翎阴差阳错导致的穿越,却未带走多少原有的东西,仅剩下那一缕属于男人的魂魄,悠悠然寻觅到一副雄壮的躯体。

    他仍被唤作苏翎,但其余的......

    【感谢读者的提醒与建议,将这段序文补上】

上架感言

    今日上架,敬请继续支持。

    首先感谢各位一直支持苏潜的读者,你们的每一次点击,每一句评论,都对苏潜是一种激励。苏潜在后续章节中,将全力更新,以此回报各位的鼓励。

    自本书上传之日起,读者的每一句评论,每一个建议,苏潜都认真关注着,有很多都使苏潜受益匪浅。尽管有些想法、建议不能达成一致,但也会使苏潜产生新的构思。苏潜在此再次感谢,希望还能与更多的朋友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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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祝各位读者在繁忙的生活之余,能在起点这一平台上,寻到一份愉悦的心情。

新书上传

    新书《豪族》上传!

    一人之力,可以称雄;

    一族之力,可以谋国。

第一章夜不收

    天色渐渐明亮,树林里开始浮现淡淡的雾气,草木间的湿润凝成乳白色的薄纱,顺着风缓缓漂过来。地上的青草被几行凌乱的脚印踩进泥里,露出嫩白的茎杆,有两只蚂蚁匆匆出没其间。偶尔,会有一两滴露水自枝叶间滑落,滴在脸上,带着清晨特有的、轻微的凉意。透过林木缝隙望去,齐膝高的野草沿着缓坡一直延伸至西面的山谷,视野不是很广,山谷里的雾气更浓,除了风声,什么也看不见。越过山谷,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再远一些,隐约能辨出一条蜿蜒的影子,那是一条河流,正是雨水充沛的季节,恍惚中,水声竟然能传得这么远。

    蓦地,一阵撕裂般地疼痛,自左臂传来,苏翎自昏睡中惊醒。

    他微微侧头,看见左臂铁甲下渗出乌黑的血迹,试着抬了抬左臂,并不疼,再伸屈两下,左臂上的伤并无妨碍。臂上铁甲轻微的撞击声象是提醒了什么,他又看看身上,黑色的铁甲仍然紧紧裹在身上,有一片铁甲上还有浅浅的凹痕,那是被箭射中后留下的,一把长刀就在膝上横着,刀柄上镶着一只白色飞鹰,脚上是一双牛皮短靴,几道结实的麻绳牢牢捆扎成一个结。紧靠着左臂,是一张硬弓,弓臂上缠着布条,一旁的箭袋里,还剩下七支扎有白羽的长箭。苏翎楞了楞神,摇摇头,似乎才想起了什么,忙向四周张望,还好,离在他五十步远的一块洼地,那匹熟悉的白色战马正悄悄地透过草丛望着他。

    这是哪里?苏翎头痛欲裂,他再次晃晃头,伸手摘下头盔,感觉一凉,似乎要好些了。只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自己一个人么?

    身上的一切似乎都很熟悉,陈旧而贴身的铠甲,隐隐的血渍,可为何会有些陌生的滋味?

    忽然,左侧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是枯枝的断裂声,像是有人顺着斜坡爬上来。苏翎微一侧身,左手抓起长弓,右手拈起一支羽箭,弯弓搭箭指向声音来处。他双眼紧盯着前方,只要来人身形一现,便是一箭。握弓时左臂还是有些不适,但只微微抖动两下便稳稳握住弓臂,他知道,只要自己右手一松,这一箭定会穿透敌人咽喉,甚至,他已听见敌人中箭后从喉头蹦射出的丝丝血流声。

    前面的声音忽然停下,苏翎微微一震,显然对方也发现了他。苏翎凝神定气,纹丝不动,手中的箭依旧指向目标,浑身的皮肤绷紧,以往多少次临敌时的躁动布满全身。

    “大哥,大哥。”前面传来低低的声音,似乎,是熟悉的。

    “是谁?”苏翎轻声问道。

    “郝老六,大哥,你把箭放下。”

    苏翎一怔,脑海里随即出现那个一脸络晒胡子,使一把宽刃大刀的汉子。是的,是郝老六的声音,那个跟随自己快三年的兄弟。

    苏翎放下弓箭,将羽箭又放回箭袋。

    一个影子迅速窜了过来,斜倚着躺在苏翎旁边,身上的铠甲跟苏翎的一碰,发出两人都熟悉的撞击声,像是二人身上的配饰,紧紧贴在二人身上。

    “大哥,你可吓了我一身冷汗,我再晚出声片刻,可就被你射穿了。”郝老六轻轻说道。

    昨夜一路潜行,直到这里才歇下,虽然疲惫不堪,但所有的人仍异常警觉。

    苏翎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郝老六的肩头,却听得郝老六呲牙咧嘴,眉头乱动,却没发出一声。

    “怎么,你也伤了?重不重?”苏翎问道。

    郝老六摇摇头,说道:“不碍事。大哥,你哪儿拍不好,专拍伤口。”

    苏翎又笑笑,伸手拍拍郝老六另一处肩膀,郝老六也伸手在苏翎没伤的右臂拍了两下,两人同时无声地笑了。

    “兄弟们如何?”苏翎沉声问道。

    “伤了七个,都是轻伤,不碍事的。”郝老六说道,“大哥可是威猛,伤了左臂还射死四个,劈死两名,等伤好了,再给兄弟们传授几招。”

    苏翎没说话,只微微点点头,回忆起昨日黄昏的突袭。

    自五年前调戍振武营,苏翎便管带左哨游兵夜不收,专司哨探。一年之中,有七成的日子游弋于边墙至女真之间百里之地。这一趟,苏翎携十九名夜不收例行出营,头三天无事,昨日黄昏却与八十名女真游骑迎头碰上,苏翎等十九骑抢先半分,先是三轮羽箭攒射,随即突入敌群狂劈乱砍,然后趁乱没入林中。女真游骑吃了一惊,手脚稍慢,当即被袭杀三十骑,这股女真游骑还从未撞见这等骁勇凶悍的明军骑甲,领队的头领心中狐疑不定,未敢尾追。这般突遇敌骑之事于夜不收实属平常,一旦遇上,避无可避。女真人自幼便习骑射,熟知追敌之术,有些甚至可以闻到百步以内生人气息,若是被女真游骑追剿,多半会落了个生死不明。苏翎这队夜不收的确不凡,类似这次的突袭已数十次,至今麾下骑甲仍存大半,凭的便是个个凶悍骁勇,陡遇敌骑不论多少都敢上前袭杀,敌骑大多弄不清对手路数而不敢跟进。在这山林中野战,比的便是谁更凶猛,面对凶悍之徒,唯有更加凶悍,才是生存之道。果不其然,苏翎这队又一次有惊无险;另外,多少是有些运气,这运气使苏翎属下的兄弟们紧随其后,深信不疑。昨夜之战,不过算做一般。

    苏翎收回游思,问道:“其他人呢?”

    郝老六说:“左右各五人,两个五里外游骑,余下的休息。”

    苏翎点点头,又问:“寻到吃食了么?”

    听到这,郝老六略开大嘴笑了,说:“秦瞎子射了头野猪,足有三百斤。等游骑回来,再烤了吃。只好再等会儿了。”说完,还揉揉肚子,显是饿了。

    苏翎定的规矩,宿营之后,前后五里派出游骑,确定无险后方准生火做饭,这已经数次救了全队人性命。

    “走,去看看。”苏翎起身顺着斜坡滑下,郝老六紧跟其后。

    转过一块大石,在一条溪流边的空地上,几匹马聚在一起,正低头吃地上的青草,七位身着铠甲的人坐在地上,围着一堆干柴,正小声说着什么,不时发出一阵轻笑。其中三人明显带伤,都是伤在臂上。

    苏翎心中一暖,快步走过去。

    “大哥来了。”

    “大哥。”

    苏翎点点头,拍拍几位兄弟的肩,查看伤势。

    “大哥,你的伤如何?”秦瞎子问。

    苏翎摇摇头,抬了抬左臂,以示无碍。那三人伤势也都不重,行动自如。

    “换过哨了么?”苏翎问。

    “刚换过。”

    “游哨是哪个?”

    “胡显成,赵毅成。”

    苏翎点点头,这两人也是久经沙场,尤其机敏,反应迅捷。

    “都坐下吧,等他们回来。”

    刚说到这,就听得山坡上一声呼哨。苏翎一听,立即挥手说到:“上马。”

    几个人迅速收拢战马,飞身而上,沿着山坡一路奔上。

    赶到山坡顶部,左右两侧也各奔来五骑,众人纷纷靠拢。

    “大哥,”发出警讯的胡显成说,:“前面五里,有二三百人向这个方向来。”

    “什么人?”苏翎问。

    “像是一伙百姓,有老人孩子,有女人,赶着六辆大车,还有三头牛。”

    苏翎眉头紧皱,沉吟片刻,又问:“有多少丁壮?有没有兵刃?”

    胡显成想了想,说:“男丁约有百十人,只有十几个人带刀,其余的都拿的棍子。”

    苏翎疑惑,这里距边墙少说有三十里,这些人怎么出来的?要去哪儿?

    但这种事越蹊跷,就越不能轻心。苏翎立即低声说道:“备战,都听我号令。”

    “是。”众人一齐低声答道。

    十八骑骑甲列成横队,掩在山坡顶部的灌木之后,所有的人都站在马侧,一手握着腰刀,一手拉住缰绳,从枝叶间盯着前方。从谷中出来的人不到近前是看不见掩藏着的人,而越过灌木丛,便是缓坡,直达山脚。正适合加速马力,利于冲杀。此时阵阵山风吹过,掠过一排铁甲时,似乎沾染上杀气,风里隐隐传来轻啸声。

    等了小半个时辰,游骑赵毅成纵马奔来,在苏翎面前跳下,说道:“大哥,还有二里。这些人后面还有一股人,刀箭皆备。”

    苏翎一惊,问道:“多少人马?”

    “二十五骑,没有铠甲,没有旗号。”

    苏翎挥手令赵毅成归队,默不作声地盯着谷中方向。

    雾气已渐渐散了,可以看见山谷中走出一大群人,速度很慢,没有马,有几匹像是骡子,驮着一些包裹。还有几辆大车,都装载得满满的,另有几头牛。苏翎猜不透这些人来历,这个时辰赶到这里,莫非是连夜出的边墙?

    这群人越走越近,其中果然有老人女人孩童,那些青壮都聚集在后面,似乎在防备什么。

    苏翎心中疑惑更深。这边墙之外,要防的便是女真人,若是换个方向,这些人便不奇怪,可他们这是向外走,那防的是谁?

    足足半个时辰,这些人才走到山下,已经可以看清面目,甚至连说话声都清晰可闻。

    郝老六轻轻拉拉苏翎,示意前方。

    远处第二拨人马也已出现,有二十五骑,后面再没有人马跟着。这些人马速并不快,只保持小跑的样子。不过,就这也很快接近前面那群人。

    前面那群人见来人奔近,纷纷停下,其中一个老者高声呼喝,指挥这二三百人围成一圈,青壮在外,老幼在里,一些妇女也站在靠外的位置上。苏翎看清,其中一些女人手里拿的,不像短刃,倒象是。。。别的什么利器。

    后面二十五骑赶到,纵马绕着人群跑了一圈,看那样子,丝毫没有将那些青壮们放在眼里。区区二十五骑就将这群人围住,却站在圈外,并未进攻。其中一个胖子纵马奔出,叫道:

    “陈老头,你倒是跑啊,我这汗还没出呢,正想舒舒筋骨。你们停下做什么?”

    说完,哈哈大笑,那些随从也跟着胡乱吼叫,手中钢刀在头顶上挥舞。

    人群中那个老者站在大车上,高声说到:“佟帧德,你到底想怎样?”

    那胖子也叫道:“我不想怎样,就是玩玩,顺便帮你们一把,瞧瞧你们,这么些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怎么就不知道爱惜呢?要不要我来爱惜一下?”这话更惹得那些人挤眉弄眼地一阵淫笑。

    只听到这里,郝老六等人已是怒气暗生,轻声叫道:“大哥。”

    苏翎举起手,示意稍安毋躁。

    那老者双目通红,叫道:“姓佟的,我们这四家人的地都给你了,庄子也不要了,仓里的粮食也都封着,连房子里的家具都没带走一件,都给你留着,你还想怎样,当真要赶尽杀绝么?”

    姓佟的胖子冷笑道:“怎么?你还想我领你们的情?那些本来就是我的。”

    老者气急,一阵咳嗽,呛的险些喘不上气来。

    圈子外围的一个青年大叫到:“姓佟的,我跟你拼了。”就冲过去,还没走十步,就听一声弦响,一支箭正中心窝,那青年狂奔两步,喷出一股血来,随即倒下,显见不活了。

    这下群情涌动,那老者身边的一个女人高叫到:“姓佟的,我做鬼也不放过你!”说罢,将什么向胸口一插,随即传来一片惊叫。

    苏翎见此,手一挥,吼道:“留下那胖子,其余的一律格杀。”翻身上马奔出。

    刚到半坡,那郝老六就已超在前面,弯弓搭箭,就听一声弦响,刚才放箭的那人便手捂脖子狂叫一声,掉下马来。其余十几人也是依法炮制,还未接近,十几张弓就已射了三轮。除了那个胖子,其余的都掉下马去。苏翎只射出一箭。他心存疑虑,手脚稍慢,这些兄弟们可没半点客气,都收拾个干干净净。

    郝老六放马奔到胖子身边,一刀便劈掉胖子手里的刀,再回刀一拍,就将胖子拍下马,然后再转过马身,在胖子面前一提缰绳,黑色战马一声长嘶仰立起来,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眼看着便将胖子踩在马蹄下。胖子吓的高声尖叫,双手抱头,蜷成一团。郝老六却微微一抖,战马落下,正好踏在胖子脑边。郝老六随即闻到一股臭气,皱皱眉,却是那胖子吓得失禁。

    那群人被这瞬间变化惊住,待敌人被全数杀尽,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外圈的青壮依旧将手中刀棒指向外面,不过这时对着的,却是苏翎等人。

    苏翎冷眼看了看胖子的丑态,对郝老六点点头,便一勒缰绳,向人群走去。

    适才中箭的青年仰面倒在地上,已然气绝,苏翎在马上瞧了瞧,不动声色,催马继续向前。

    最近的两个男子不过二十出头,手里一把腰刀斜伸着,见苏翎过来,竟不躲不让,生生将刀刃对准苏翎的战马。苏翎毫不停步,倒是战马有些不耐烦,嘶叫一声,硬是从刀刃间硬挤过去。

    来到人群中间,那老者此时已缓过气来,靠在车边,却是一言不发。那举刀自戕的女子倒在地上,几个女人围着。

    苏翎跳下马,走到那女人身旁,拨开围着的人,探视女子伤情。

    插在女子胸间的,果然是把剪刀,或许是女子气力不够,只插进半寸不到,看着血流不少,却是不关性命。

    苏翎便弯下身子,蹲在女子身边,对一旁的人说道:“再拿把剪刀来。”

    却无人应声。苏翎抬起头,见身旁的人都傻愣愣地站着,丝毫不为所动,便冲着其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说:“这有没有剪刀?”

    见小姑娘点点头,苏翎便伸出手。

    小姑娘犹豫一下,伸出右手,果然便是一把锋利的剪刀。苏翎一怔,这家女子似乎个个都抱有一死之心。

    苏翎从身上掏出一包药,在女子伤口处剪开一个小口,略停一下,又从女子身上剪下一块稍稍干净的布。接着,左手猛地拔出插在胸前的剪刀,右手迅疾将药粉撒在伤口上,然后将布盖上,用力压住。躺在地上的女人心跳有力,苏翎知道性命无碍。过得片刻,感觉血已止住,苏翎便回头对小姑娘说:“你家人呢?”

    小姑娘不说话,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女子。

    苏翎接着说:“你姐姐伤势不重,血已止住,要包一下。明白么?”

    小姑娘想了想,点点头。

    苏翎又说:“去找几个女人来。”

    小姑娘立时起身,跑向一边,很快,几个女人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苏翎示意几人靠近,说道:“找块干净的布,将伤口包起来。”

    这回有一个女人从车上翻出一个包裹,扯出一件雪白的衣衫,迅速剪成长长的一条。

    苏翎对小姑娘说:“你来,按住这里,不要松手。”

    又对另一个女人说:“轻一些,勿要扯动伤口。这药,专治外伤。每日换一次药,清洗伤口用滚水。只要不化脓,就不碍事,若是不好。。。。还是找个医生看看。”

    说完,便转身骑上马,走出人群。这群人惊吓过度,一个个都瘫坐在地,苏翎进进出出,却是无人说话。

    郝老六站在胖子一丈远处,嫌那味儿恶心。苏翎策马来到胖子身边,问道:“你是何人?”

    胖子哆哆嗦嗦地坐在地上,只顾发抖,却不答话。

    苏翎盯着胖子,只听“锵”的一声,拔出腰刀,指着胖子,却不发话。

    胖子惊恐万分,盯着眼前雪亮的刀刃,连连点头。

    “你是何人?”苏翎说。

    “我。。。我是镇江堡人。”

    “追这些人做什么?”苏翎又问。

    “他们。。。。他们。。。偷我的东西。”

    盯着胖子,苏翎说道:“死到临头了,还敢胡言。”

    胖子瞧瞧苏翎身上的甲胄,又看看其余的骑兵,忽地跳起来,叫道:“你们是哪个营的?敢杀我的人?你们不想活了么?”

    苏翎一愣,这胖子搞什么鬼?那边的郝老六一听这话,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其余的骑兵开始也是一怔,但随即也瞧着胖子冷笑。

    “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旗军,知道我是谁么?镇江佟参将是我表叔,这瑷阳堡以东的营兵旗军都归我表叔辖制,你们竟然惹到我的头上了。”胖子继续叫道。

    镇江参将?骑兵们都静了下来。这佟姓参将,正是驻守镇江,兼管六堡的主官,其下游击将军、守备、千总,最后才轮得到苏翎这一级的把总指挥,这大的岂止三级?此人所言,怕是不虚。

    见此,胖子更得意了,叫道:“知道厉害了吧,还不给我弄匹马来。老爷我心情好了,赏你们个一钱半钱银子,还是你们祖上积德,遇到我这个善人。。。。”胖子兀自喋喋不休。

    郝老六策马靠近,低声说道:“大哥,斩草除根。”其余骑甲也缓缓靠近,有的已经拔出刀来。

    苏翎略一迟疑,斜眼看了看那群人,眉头紧皱。

    除根?有这么多人在场,还能守的住消息?

    那胖子说着说着,察觉有些不对,待看看苏翎与郝老六,猛然明白了些什么,大叫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别想杀人灭口,谷口我留得有人,早看见了。还是好好的对我,我绝不难为你们。”

    苏翎一听,转身对胡显成一点头,胡显成立即快马加鞭,带着三人急速向谷外奔去。

    胖子越发觉得不对,叫道:

    “晚了,你们追不上了。这会子傻子才留在那里。早回去搬兵了。”

    眼下这种情形,居然还如此嚣张,可见平日里就不是个老实的主儿,苏翎越发相信胖子所言。

    这佟姓参将,苏翎再熟悉不过。否则以他把总百户的武职,怎能亲自带队夜不收?这道军令,可是参将大人亲自下的手令。振武营里的军士已拖欠数月饷粮,却无人敢发一言,还不是拜参将大人所赐?今日这事,已杀了这些人,回去却是如何交代?

    苏翎内心焦急,回头看看郝老六,再看看其余的兄弟,面色却是沉稳不变。

    苏翎属下这些骑甲,都是些硬汉子,上阵厮杀毫不迟疑。虽说都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可彼此却亲如兄弟。每次出巡,苏翎都异常谨慎,便是指望着带回所有的人。可这一回,瞧这胖子的样子,回去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这么回去,这些兄弟不知何时便会死的不明不白。。。。。这可怎生是好?

    那边胡显成去的急,回来也快,他上前低声说道:“大哥,看迹象,是有人曾留在那里。要不要再追?”

    苏翎摇摇头,心里盘算片刻,面色一沉,纵马上前一步,挥刀劈下。刀光闪过,那胖子的人头滴溜溜地滚在地上,一腔黑血喷出二尺多远。

    苏翎策马站立,将刀上血迹搽拭干净,回刀入鞘。

    那边的人瞧见这一变化,先是一阵惊呼,接着,又变成一片低叹。

    苏翎目不斜顾,沉声下令:“整队!”

    十八匹马迅速站成一列横队,一色铁甲腰刀,红脑包盔,血色战袍。霎时间,满山的风都凝结成凄厉的杀气。

    “郝老六,胡毅成,听令!”

    “属下在!”郝老六胡毅成应声答道。

    “你二人带队,立即回营。”苏翎说道。

    “尊令!”二人答道。

    “记住,人是我杀的。”苏翎刻意叮嘱到。

    众人一愣,郝老六问道:“大哥,你不回去?”

    苏翎默默看着众人,沉声说到:“记住,人是我杀的,你们要说的一致。现在就走。”

    郝老六略一寻思,说道:“大哥,你这做什么?你不要我们这些兄弟了?”

    苏翎怒道:“你要违令么?”

    余下的兄弟这才明白,纷纷说道:“大哥,你还当我们是兄弟不?”

    “大哥,没有你,我早死在不知什么地方了,没有你就没有我,反正我是跟定你了。我不回去。”

    “对,大哥,我也不回去。要生要死,都在一起。”

    苏翎手一挥,众人立刻收声。

    苏翎凝视良久,说道:“都是好兄弟,大哥结识你们,不枉这世上走一回。”

    郝老六轻声说道:“大哥,你虽是好心,可你想过没有?你不回去,我们就算推到你身上,就没事了么?那姓佟的还不加倍还上?”

    苏翎一怔,这一节倒是未料。怕是正如郝老六所说,这姓佟的一腔怒火,岂不是加倍还到这帮兄弟身上?

    郝老六说:“大哥,反正是回不去了,我们都跟着你,去哪儿都行!”

    “对,大哥,就这么办!”

    苏翎沉默不言,心内着实为难。

    十八名骑甲也一言不发,目视苏翎。

    “各位兄弟,若是如此,我们便是进退两难。那边建奴是我们的敌人,这边又视我们为敌。我们能去哪儿?只能在这中间寻个去处。”

    郝老六倒笑了,说道:“大哥怎么不爽快了呢?大哥你说,平日我们都在哪儿?"

    苏翎一怔,细一想,也笑了。

    可不是么?就算没今天这件事,这队人马不还是整日在这待着么?众人想明白的也纷纷大笑。

    “好,就定下来。我们就在这中间,建一块自己的地方。咱们这十九条汉子,难道还有什么怕的不成?!”

    “这才是我们的大哥。大哥,你下令吧。”郝老六说道。

    苏翎又挥手止住众人,慢慢说道:“让我们想想,何处可供我们容身。”

    众人听了,均在心里搜寻合适的地方。

    “白沙沟。”

    几个人几乎同时说出这个地方,大家相视一笑,苏翎脸上也带着笑意,说道:“好,就去白沙沟。”

    那白沙沟是一处山谷,因临江处有一大片白沙滩得名。在宽甸东北百多里处,浑江与鸭绿江在东北两面,而在西北,还有一条二道河封住出口,是天然屏障。山谷内并无人烟,偶尔会有采参人进去。苏翎这队骑甲曾在浑江上游遇敌,遁江逃生,就在白沙沟上的岸,还曾住过十几日。沟内有平地可垦荒开田,山上森里茂密,野味药材取之不尽,凭着这些汉子,新建家园毫不费力。若是运气好,昔日搭建的木屋还在,就更省了不少事。

    想到此处,众人都禁不住有些心急。这头一次不为军令发愁,就如同笼子里的鸟,飞出来,才知好大一片天。

    苏翎举起左手,面对十八骑说道:“听令!我们。。。。回家!”苏翎兴奋起来。

    十八人一起欢呼:“回家!回家!回家!”

第二章一家人

    苏翎拨转战马,带着众人列队出发。

    胡显成等人早已将缴获的马匹、兵器归拢,对于战利品的处置,早有惯例。

    绕过那群人时,苏翎等人均目不斜视。对于常年撕杀的夜不收们,早已习惯默然一切,不论是血腥,还是怜悯。

    “大叔,大叔。”声音很急,象是那个小姑娘。

    苏翎勒马站住,整个队伍也都停下来。

    “大叔。”小姑娘追得气喘吁吁。

    “何事?”苏翎问道。或许是因刚才的变故,心里出现家的想法,这杀戮便会淡了几分。面对这样的小姑娘,一帮汉子们心里莫名地多了些柔软。

    “大叔,你们去哪儿?”小姑娘问,一双眼睛扑闪着。

    苏翎笑道:“我们回家。”身后的汉子们也都会意暗笑。

    “你们住哪儿?”小姑娘不依不饶。

    苏翎略略一愣,他们这些人,早就无家无室,左右都是些军伍汉子,这种小姑娘性子,可从未接触过。

    “到底何事?”苏翎问。那些汉子不免心中埋怨,这大哥说话也生硬了点。

    小姑娘咬紧嘴唇,眼睛亮闪闪的,一眨,便流下泪来。

    苏翎与汉子们都沉默着,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不知所措。

    苏翎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人定有难处,但始终没开口相询。这一出手,虽救了这干人性命,却给自己惹下天大的麻烦,瞧着这些人,除了这小姑娘,连句话都没有。

    “胡显成。”

    胡显成催马前来。“大哥。”

    “给他们留几匹马吧,也只能如此了。”

    胡显成歪头想了想,说:“大哥,新得的二十五匹,给他们留六匹吧。我们一人双马,正好。”

    苏翎点点头,一人双马就够了,眼下他们要多了也没用。

    胡显成牵出六匹马来,将缰绳揽总扎一个结,栓在一起,这样六匹马便不会乱跑。

    苏翎对小姑娘说:“这六匹马给你们,你找人牵去。”

    “我不要。”小姑娘一口回绝。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这若是遇到的是个男人,怕不是早就一鞭子抽去,骂声不知好歹。偏偏是这样一个柔弱小姑娘,不,这话里可半点没有柔弱的样子。

    苏翎看了看小姑娘,拨转战马,说道:“我们走。”

    骑兵们只是稍稍一顿,便依令出发。

    “大叔。”小姑娘猛地奔上前来,拉住苏翎的缰绳不放。

    苏翎吃了一惊,这小姑娘站在马前还没马鞍子高,却伸手吊在缰绳上,战马有些不乐意,不住地伸着脖子,小姑娘就随着晃动,随时都会摔倒。

    苏翎只稍楞一下,便伸手一按,跃下马背,拉住缰绳。

    那小姑娘向前一扑,就扑进苏翎怀里,放声大哭。

    这下,所有的汉子们都吃了一惊,苏翎更是尴尬,任由小姑娘抱着自己的腰,泪水一滴滴地落在铠甲上。

    苏翎暂时没主意,只得就这么僵着。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小姑娘才止住哭泣,抬起泪汪汪的眼说:“大叔,我知道你是好人。”

    苏翎默然不语。

    见苏翎如此冷漠,小姑娘忽然跪在苏翎身前,说道:“大叔,你救救我们,带我们走吧。”

    苏翎摇摇头,说:“小姑娘,你还是回去,到大人们身边去吧。”

    小姑娘摇摇头,继续说道:“我不回去。”

    苏翎耐住性子,说:“我帮不了你们。你们这么多人,自有办法。”

    小姑娘立刻说道:“大叔,我若是回去,死的更快。大叔,你还是带上我们吧,就我和姐姐,还有一个弟弟。”

    苏翎又是一怔,这话里似乎有很多故事。其余的兄弟们也是如此作想。

    想想后半句,苏翎再不想听故事,也不免问道:“你家长辈呢?”

    小姑娘说道:“都死了。我爹,我娘,都不在了。”小姑娘的泪水又刷刷地流下来。

    晶莹的泪珠打着旋儿,落进汉子们眼里,苏翎一众汉子止不住的心酸。

    “就是他们给逼死的,他们以为我年纪小,可以瞒住,可我都知道,就是他们。”小姑娘用手一指,霍然便是那群人。

    这句话下来,比一场厮杀还要艰难。

    上下前后的话连起来,这故事可就不是一般的长了,眼下自然是没时间听故事。

    小姑娘又哭着说:“大叔,你救救我们吧,带上我和姐姐,弟弟。不然,我们姐弟活不了几天。大叔,你是好人,既然救了我们一次,大叔不会忍心再让我们姐弟送命吧。大叔。。。。”

    这声音无比凄惨,那最后一声,直接落在众人心里最深的地方。

    苏翎回过头,看看兄弟们。

    郝老六说道:“大哥,我看还是。。。。”

    胡显成也说:“唉。带上吧,都是苦命人。”

    苏翎挨个看去,每个兄弟对视,都默默点头。

    “好吧,就带上你们姐弟。你姐姐他们愿意么?”

    小姑娘喜出望外,泪水依然挂在脸上:“大叔,姐姐一定愿意的。大叔,你真的答应带上我们姐弟一家人了?”

    “若是你姐姐也愿意,就带上你们。”

    “大叔,你真是好人。我去找姐姐去。”小姑娘不由分说,拉着苏翎便走。见苏翎拉不动,索性自己先奔了回去。

    苏翎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说:“那女子身上有伤,不知能否骑马?”

    郝老六笑着说:“大哥是好人,若不能骑马,自然就由大哥照顾。”众位兄弟均不怀好意的坏笑。

    苏翎瞪了瞪这帮幸灾乐祸的汉子,牵过三匹马,策马再进人群。

    这三匹马,自然是给姐弟三人预备的。这。。。。还不知道这小孩子多大?不会还抱在怀里吧。苏翎暗暗觉得这事有些不妙,可又想不出什么问题。对了,这姓甚名甚也都不晓。

    来到人群中间,苏翎见那老者依然闭目不言,小姑娘正伏在那女子耳边说着什么,看来这女人应该没什么大碍。

    那女子听着小姑娘耳语,缓缓点头。待小姑娘说完,将目光投向苏翎,看了片刻,才又与小姑娘耳语几句,末了,两姐妹紧紧抱在一起。

    苏翎没有催促。那女子挣扎着支起身子,说道:“这位大哥,小妹已跟我说了。谢谢大哥收留。”

    苏翎摆了摆手,问道:“伤势如何?可否骑马?”

    那位姐姐想了想,咬牙点点头。

    苏翎便牵马来到身边,那女子尽力站起来,扶着马却是上不去。苏翎只好双手一扶,将那女子直接举上马背。女子红着脸,低声说;“谢谢大哥。”

    苏翎也不言语,回身将小姑娘也抱上马。

    待看到第三匹马,才问道:“人呢?”

    只见小姑娘坐在马上,对着那老者说:“大伯,请将我弟弟带来。”

    苏翎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闭目不言的老者倏地睁开眼,说道:“陈家的骨肉,轮不到你们管。你们自个跟野汉子走吧。”

    仅这一句话,苏翎怒气暗生,当下也不言语,大步走上前去,左手一把就将那老者当胸提起,举在半空,随手抽出腰刀,一刀挥去,将那老者一缕白发劈了下来。

    老者大惊,满面通红,手脚乱踢。

    苏翎目露寒光,一字一顿地说道:“人呢?”

    未及老者说话,旁边一个中年人连连摆手,便有一个妇人带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匆匆走出来。

    只听得小姑娘叫道:“弟弟,过来。”那孩子大叫“姐姐,姐姐”,奔了过去。

    苏翎见了,也不再说,随手将老者扔在地下,也不论死活,转身便走。

    跨上战马,苏翎俯身将小弟弟一把拎起,放在自己身前。那小孩子不哭不闹,只是紧紧靠着苏翎。隔着铁甲,苏翎还是能感觉到小孩子在瑟瑟发抖,便伸手揽住,轻声说:“不怕,没人能欺负你!”一旁的两姐妹听见,彼此对视,泪水又涌出双眼。苏翎说了声:“走吧,”便催马走在前头,姐妹俩跟在后面。

    还没出人群,就听见小姑娘说道:“大叔,等一等。”

    苏翎回头一瞧,只见小姑娘勒住马,对着人群说道:“陈家长房的,愿意跟我们走的,都站出来。”

    苏翎一听,不禁皱眉。不是说好带姐妹三人的么?这小姑娘怎这么多事?

    那小姑娘似乎看出苏翎心事,回头轻声说道:“大叔答应带我们姐妹一家人走的。”

    苏翎这才琢磨出,一家人是什么意思,此时已不好开口。

    人群里一阵骚动,陆陆续续站出来好几十人,另外还有些人则满脸犹豫。

    小姑娘坐在马上,神情肃穆,哪里还象刚才那个泪珠闪闪的样子?对了,这家姓陈,是该称呼陈家二小姐?

    只听陈家二小姐对着那些站出来的人说道:“我们姐弟不会忘了今日。”

    接下去,陈家二小姐指挥若定,“尔福,将那头牛牵出来,是我们家的。还有那辆车,牵过来,不许卸车,那车上粮食也是我家的。将那副犁铧也装车上去。那头骡子牵过去。。。。”好一番忙碌。那些出来的人对陈家二小姐是言听计从,依言行事,没有一人犹豫。

    苏翎忽觉得好笑,今儿个这场,分明是给陈家二小姐分家产来的。

    正想到这儿,就听得陈家大小姐捂着胸口,艰难地说道:“大哥,别怪我们,实在是不得已。以后再慢慢讲给大哥听。。。”

    苏翎看了看陈家大小姐,心里略一思量,觉得这陈家姐弟三个,看来别有苦衷。今天还借着他这外人,来寻得个自由身,也不容易。

    当下便动了恻隐之心,他低声对陈家大小姐说道:“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

    陈家大小姐感激地点点头,蓦地,脸上有了红晕。

    此时,只听见陈家二小姐一声:“好了。咱们走。”那声音,比苏翎下令还要威风。

    这呼啦啦几十号人脱离人群,向着那边的骑兵们走去。

    苏翎见陈家大小姐身边已有了两个女人,便催马离开这队,向自己的骑队奔去。才一起步,隐约听到后面苏家二小姐正在大喝:“周十七,你不是三房么?你来干什么?”

    苏翎不禁一勒缰绳,停下马回头望去。

    见苏翎停下,那个叫周十七的,立即跪下大叫:“二小姐饶命,我是被逼的。”

    苏家二小姐骂道:“走开!”那人连滚带爬地离开。

    苏翎不禁厌恶地望向剩下的那群人,这逃难的途中,还不忘弄些奸诈,当真是不可理喻。

    回到队中,人还停稳,却听得郝老六笑到:“还是大哥有办法,你瞧,一下子就多三十多人,还有头牛,哦?还有辆车?这下那头野猪有地方放了。这些人种地怕是比我强些,我顶多会挖坑砍树,不会种粮食。”

    听着郝老六这般说法,苏翎心里的不快,立时便烟消云散了。

    那郝老六凑近低声说道:“怎么样,大哥,是不是心里不舒服,有点上当的味道?”

    苏翎苦笑着摇摇头。

    “你别看那丫头年纪小,当真是人小鬼大,这几下做的,像个大人。不过,也是苦命人,谁家女孩子,才这个岁数,便站出来对付这些子事情。”

    苏翎不禁想到,那陈家大小姐莫不是早动了死心?不然面对强敌,怎么只有她一人自戕?心中疑云顿生。

    苏翎的骑队屹立在山谷一侧,看着陈家三十多人收拾齐整,聚在一堆。陈家大小姐伏在马上,一左一右是两个妇人扶着,二小姐骑马陪在一边,陈家小少爷则被一个中年男子领着,站在二小姐身侧。剩下的人中,仅有两名年幼的女子,余下皆是男丁,有六人持有腰刀,还有十几条木棍。那辆大车套着匹健骡,车上堆满大小包裹与杂物,那头二小姐抢回来的牛,也跟在车后。此时这些人都散乱站立在陈家小姐周围。

    郝老六靠近苏翎,低声说到:“大哥,这个样子可走不快,此地不宜久留。”

    苏翎点点头,略略一想,便提马上前,奔到陈家人群一侧。

    看着眼前这些男丁,苏翎稍稍满意,都是身强力壮的模样,至少行路不会拖累。

    苏翎一指那几个妇人,说道:“你们,就跟着陈家姐妹一起,你带着陈家小少爷。”说又从男丁中指出四个人来,说:“你们四个,跟在陈家姐弟身边。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许分开。”

    苏翎策马又上前几步,说道:“你们四个,专管骡车。你们两个,专管牵牛。余下的,都站过来。”苏翎再走几步,让出一块地方来。余下的人稍稍迟疑一下,很快就聚在苏翎周围。

    苏翎扫了一眼,正好二十人,持刀拿棍的,都在其中。

    “功夫最好的两个人站出来。”苏翎说道。

    众人稍稍议论,很快就推出两个人来。

    “叫什么?”

    “陈一强,陈三刚”

    “这些人分做两队,一队在前,一队断后。你们两人管带。”

    两人微微一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苏翎策马走上几步,对在场的人高声说到:“都听着,所有人各做各事,无论遇到什么,”苏翎看了看众人,继续说道:“要想活命,就都听我号令,不许乱。叫歇就歇,叫走便走。”

    苏翎略一停,又高声说到:“谁若是添乱,不听招呼,或是临敌逃窜者,斩!”

    这个“斩”字,将眼前这些人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苏翎猛地拉直缰绳,战马原地腾起,长嘶一声,像是渴望着冲杀,苏翎吼道:“我们走!”

第三章宿营地

    不知走了多少个时辰,看看天色,又到黄昏时分。

    鸭绿江西侧的丘陵地带已开始出现淡淡的阴影,太阳在山岗顶端的丛林背后凝成一团红玉,潮湿的山风依旧徐徐不断地拂过。队伍正踏上紧依江畔的一块狭长平地,缤纷的野花点缀在青草之中,若是没有铁甲的寒光,这个地方会令所有人停下脚步。

    即便是没有这般夏日景致,也有人想停下来。

    先是赶着骡车的四个人扭头张望,这辆车路上很是麻烦,有两次险些就散了架,这四人浑身是汗,经风一吹便凝成汗渍;接着,牵牛的两人也抬头远望,两人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相信那头牛也是。然后是前队家丁,后队家丁,最后,连陈家大小姐,也皱着眉,忍着伤痛抬起头来,在风中向苏翎望去。

    一整天,队伍都没有停下脚步。虽然苏翎途中再未说过一句话,甚至有几个时辰连人影都见不到,那些骑兵更是神出鬼没,忽而在队伍前面出现,忽而又在队尾策马追上来,或者不知何时从两翼树林里不声不响地钻出几个全身甲胄的骑兵,猛地吓人一跳。只是在最前面始终有一个人带路,不仅没停下休息,连吃食也没有任何交待。一群人又饥又渴,真想就地躺下,好好睡一觉,或者到不远处的江边猛喝一肚子水。但没人敢擅自离开队伍,就连陈家姐妹,也是饥渴难耐,几次张望想寻苏翎。但只要队伍里有人稍慢,林子里便有人低声喝斥,不准稍歇,每次声音都不同,虽然听得出不是那位领头的说话,却一样充满威胁的意味,没人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试试这声音的效用。

    苏翎骑马驰上一处山岗,不住地向四周望去。秦瞎子回报,说是这里适合露营。秦瞎子说适合便定是一处不错的安全之地,只是苏翎还是打算亲自一查。这一天队伍一直向东,到达鸭绿江后才沿着左岸行进,这里地属丘陵地带,到处是小山与平坦的草地,大车总算可以行的快一些,且远离女真人的威胁,暂时,他们的游骑还没有到过这一片地方。

    苏翎所站的山岗,一侧紧靠江水,其余三面都是平地,直到四五里之外才被山岗遮挡,站在这里便一览无遗。山岗顶上稀稀拉拉的十几颗大树,灌木也是稀疏的,中间围成一块空地,以往曾有人家居住,不知废弃了多少年,仅残留着一些木桩,石基,但连片墙板都没有留下,看得出三间房的大小,地面一律铺着石板,落满残枝枯叶。苏翎走了几步,证实猜测,只要略微打扫,这块石板平地,倒是宿营的好地方,至少不会太潮湿。苏翎又沿着山岗外侧绕了一圈,心里算计着如何布防。

    队伍的前队已跟着苏翎的影子上了山岗,领头的陈三强看见苏翎,略一怔,却不敢停步,只是脚步放缓,边走边看着苏翎,似乎是有所期待。

    “就在这里扎营。”苏翎说到。

    一听扎营,队伍里立刻坐倒一片,七扭八歪的,人人都是疲惫之极。

    “都起来!”苏翎喝到,“陈三强,派四个人瞭望,一面一个,半个时辰一换。其余的,都下去帮一把,以后人不到齐,都不许停下!”

    “是。”陈一强答道。

    坐在地上的人虽不情愿,却也无怨言,都爬起来,回头去帮着后面的人。尤其是那辆大车,坡虽不陡,那骡子却也累了,半步也不能上。这下人多力大,一鼓作气将车子推上山顶。看后队的人都上了岗,苏翎说道:“陈三刚,你带人将那里打扫出来,就在那里宿营。”

    “是。”陈三刚很快叫人扎了几把树枝,将厚厚的残枝枯叶扫尽,露出平整的石板来。

    陈家姐弟早就累的趴在马上,此时在旁人的搀扶下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苏翎见这喜人已打扫出一片空地,一些人已开始将车上的物品搬到石板上,便不再管这些,驱马来到一棵大树下,郝老六等几人已坐在那里。

    “还有谁没回来?”

    郝老六说:“就剩胡显成与赵毅成,估摸着就快了。”

    这两人一前一后,依旧游骑远探。今天这样的地势,十分难得,不用走的太远。倒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至少,不担心被人偷袭。

    说话间,秦瞎子提着几袋水回来,另两个叫姜宏水、章昱卓的,则抱着两捆干柴。这宿营之事,队里的兄弟早有默契,不需苏翎招呼。

    很快就生火做饭,架起三个小铁锅,放进几把米,熬的粥刚好够每人几勺。秦瞎子忙着用树枝搭成支架,横着放上一根拇指粗的铁条,将早上就已收拾干净的野猪肉架上,不多时,油脂便滴进火堆里,发出滋滋声响,一股肉香味儿开始弥漫。

    胡显成、赵毅成回来不出声地向苏翎点点头,以示没有警讯,这才完全放松下来。这些人兄弟们虽已习惯如此跋涉,脸上多少还是略显倦意。

    小半个时辰后,秦瞎子见肉已烤熟,便用刀割下四大块肉,分别递给四个人。那四人已喝了几口热粥,接过烤肉,不言声地起身换哨,不一会儿便有四人回来,坐下大口喝粥,也不嫌烫。秦瞎子急忙再割下几片,递过去,那几人狼吞虎咽,显是饿得厉害。

    秦瞎子这才将割下的肉分给其他人,连同苏翎,依次递过去。

    若非特殊情况,轮值放哨的兄弟先吃,等下哨的兄弟回来,才一起进食。这是规矩。

    众人都是一阵大嚼,谁也无暇说话。等腹中有了热食,疲倦稍退,情绪这才松下来。

    郝老六忽然打了个嗝,在原本默默无声的夜里,显得尤其怪异,众人都呵呵笑起来。

    郝老六咂吧着嘴,遗憾地说:“唉!要是有酒就好了。”

    “早让你省着点,你倒一口气喝完,这会儿到哪儿找去?”

    秦瞎子也笑着说:“郝老六,你还欠着我两壶呢,别耍赖。”

    郝老六急道:“谁赖了?欠就欠着,反正现在没有。”

    众人又是哄然,疲惫在笑声中渐渐消散。

    苏翎看着兄弟们的笑脸,心中浮起一股暖意。不过,这以后的日子。。。

    想起以后,苏翎顿时眉头不展。这轻微的变化,兄弟们立刻察觉了。

    郝老六说:“大哥,别太担心了。这又不是上阵撕杀,就凭咱们这些人,到哪儿都不怕的。”

    苏翎点点头,笑着说:“我知道。”

    “那你还愁什么?”郝老六满不在乎地说。

    “不是发愁,我是在想,这以后我们去哪儿。”

    “去哪儿?不是说好去白沙沟的么?”秦瞎子问。

    苏翎摇摇头,说:“白沙沟是要去的,我是说那以后”

    郝老六说:“到底是做大哥的,想的真远。”

    苏翎说道:“白沙沟里,地势我们都还算熟悉,想来建几间房,开片地也算轻松。几年之内,我们还能住得自在。不过。。。”

    苏翎想了想,才说:“兄弟们没觉得这几年里,女真人离得是越来越近了么?”

    汉子们听这话,在心里一寻思,果然是如此。

    胡显成说道:“往年百里左右,我们才与女真人接触,近来十里远就能遇到。还真是大哥说的那样。”

    苏翎说道:“那努尔哈赤,常年征战,收服女真各部,野心不小。若是一直如此,他迟早要到这边来。”

    赵毅成问道:“大哥,你是担心女真人占了这片地方?”

    苏翎点点头,细细回忆着,慢慢说道:“这宽甸以北数百里,原本是大明境内,后来李成梁撤除宽甸六堡,将原住此地的百姓尽皆迁入内地,这百里之地便成了弃地。”

    苏翎顿了顿,话里带着惋惜。

    “那边的女真人,本住在山林里,以打猎、牧马、采参为生。后来人口渐多,生息不振,一些人便自牛毛岭翻山过来,还有一些是渡浑河过来的,在这里开垦田地,修建房舍。还好都是女真族的一些小部族,不过十几户,几十户人,尚不足以构成威胁。到了万历三十六年,监察御史熊廷弼大人奉旨巡按辽东,整修边墙堡寨,这才将宽甸堡一带新驻边兵。但这中间百多里的丘陵山地,有汉人的村落,也有女真人的寨子,彼此交错,虽没直接冲突,那游骑却是散布不少。我们。。。”

    苏翎笑了笑,说:“这也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

    兄弟们都睁大了眼睛,望着苏翎,一脸的惊讶。

    苏翎属下的这些骑兵,大多不识字,原本是猎户出身,有身武艺,又是只身一人,见募兵的月粮优厚,尤其是这夜不收,吃的双粮,这才投身从军。平日里只知听从军令,上阵厮杀,从没想过这之外的事情。苏翎这一说,可是不得了,居然连巡按大人都晓得。今天那个参将的名字,就已是大官了。这位大哥还真是无所不知。

    苏翎有些尴尬,那些话是顺口而出的,却也不清楚来自何处。

    苏翎说道。“白沙沟只能暂住一时。就凭我们十几个人,保命是不愁的。但若是有百多人专冲着我们而来,我们只能躲起来。找不到我们,走了还好,若那些人干脆占了咱们的家不走,我们也没法子,还得另寻去处。”

    郝老六说道:“敢占咱们的地方,就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苏翎笑道:“自然,有一个杀一个,真来一百个,倒不一定要全杀了,还得留几个给咱们放马,种地。”

    众人一听,觉得有趣,都笑起来。是啊,这女真人经常掳走汉人,捉去当作奴仆,放马种地,我们也可以让他们尝尝这滋味。

    苏翎又说:“眼下,或许我们住上个一年半年,也不会为人所知,自然就不会有专门对付我们的人来。只是那努尔哈赤。。。。”

    苏翎一直担心的就是此人,“努尔哈赤是不会放着这片好地不要。这些年,此人忙着东征西讨,还顾不上这里。等他腾出手来,要筹备更多的粮食、马匹,就需要更多的土地。这里的女真人必然越来越多。到时候,我们不去惹他们,女真人也会找上门来。”

    “小股人马我们自然不放在眼里,但人一多,即便我们胜了。。。真若如此,一回两回也还罢了,次数多了。。。。试想,这种小地方居然嚼不动,迟早会报与努尔哈赤知晓,努尔哈赤能咽下这口气?他若是忙,抽不出空,说不准儿会派个人来招降。若是清闲了,不说多了,派个千把人,就该换我们啃不动了。我们就只能换个地方。”

    众人皆都沉默,苏翎说的句句在理,这最后的情形怕是必然。降是不会降的,苏翎这队人已杀了不少女真游骑,那些生死不知的夜不收,也不会让这些汉子屈膝。可战,胜算渺茫,只能如苏翎所说,另寻它处。可还能去哪儿?都是生在辽东的人,还知道哪里?眼下辽东边墙之内都回不去,未必去女真人的地界?去朝鲜?

    “若是有船就好了。”苏翎感叹地说道。

    “船?”郝老六问。“坐船去哪儿?”

    “南方,”苏翎说道:“顺江而下,直达大海,再走个把月,就是南方。南边气候炎热,听说冬天里不会下雪,粮食一年两熟,收成可观。”

    仅就这两样,汉子们眼里都流出迷离之色。辽东天寒地冻,气候恶劣,粮食一直不够。若是这两样不同,日子岂不是好过得多。

    “大哥,那你就带我们去吧。”郝老六一向嘴快。

    “船呢?”苏翎笑着问。

    “我们自己造一个。”郝老六依旧不在乎。

    “自己造?”苏翎笑了,说:“你当是打鱼么?那可是海啊,不是河。我们当中谁下过海?”

    众人不言语了,下海的话,小点的船连一个浪头都经不住。

    郝老六突然神秘地说:“大哥,我们没有,可那边有啊。”

    “那边?”苏翎一怔。

    “嗯,江那边。”

    “朝鲜?”苏翎一听,倒是有些开窍。这倒是个办法。

    “等我们安定下来,再慢慢商议这事。”苏翎说道。显然,这个主意已经落在心里了。

    众人都斜倚着身子,心里各自盘算着大哥说的话,慢慢睡去。

    夜深了,风却未停,远处不时传来野兽的低吼声。

    “大哥。”郝老六没睡,轻声唤着。

    “嗯?”苏翎看着郝老六,他适才稍稍睡了下。

    郝老六冲一旁示意,苏翎看去,见树后躲这个小小身影,像是陈家的那个孩子。

    苏翎招招手,示意过来。

    那男孩子怯怯地挪着步子,还是站在苏翎身旁。

    “有事?”苏翎问。

    男孩子咬着唇,不出声。

    “没事就回去睡觉!别乱走!”苏翎低声说到,挥挥手,示意离去。

    男孩子没动,但显然被苏翎的语气吓着了。

    “到底有何事?”苏翎有些不耐烦。怕吵醒周围的弟兄,声音尽量压低,但这却显得有些狰狞。

    男孩子眼圈一红,泪珠儿转了两转,到底没落下来。

    “姐姐说。。。。。。让我来。。。。谢谢大哥。!”说完,跪下,给苏翎磕头。

    苏翎冷眼看着,没有动作。

    男孩子磕三个头,便站起身来,又不做声。

    “好啦。回去吧.”

    男孩子转身飞快跑开。

    “大哥”郝老六轻声叫道。

    苏翎望过去。

    “大哥好像。。。。不想管他们?”郝老六问。

    苏翎皱皱眉,摇着头说道:“是不想管,也管不了。”

    “可我们已答应带着他们。。。。”

    “是答应了,我们也做到了。”苏翎轻轻说着,“可并非什么事都要靠我们。以后,还得靠他们自己。”

    郝老六想想苏翎的话,点了点头。

    “你也瞧见了。一家子人里斗得你死我活的,走的时候,不还有人想混进来跟着么?”苏翎不以为然,说:“这背后的故事,不会简单。眼下这情形,我们也没空去想这些闲事。”

    郝老六再次点头,表示赞同。这些人是个麻烦,仅仅那个陈家二小姐,便能从一句话中带出这么多人来,这可不是他们这些兄弟们的脾气,还是免纠缠的好。他开始理解为何苏翎对陈家的事不闻不问,丝毫没有好奇。

    “老六,你记住,以后除了我们十九个兄弟,其余的,就只有两种人:敌人,不是敌人。懂了么?”苏翎说道。

    郝老六一惊,细细琢磨,点点头。

    “睡吧,换哨的时辰一道,提醒我一下。”

第四章女真人

    下半夜,苏翎被郝老六唤醒,巡视一遍哨位,又值守了一个时辰,这才再次睡下。

    天明之际,除了四个方向上的哨位,一众人等尽皆沉睡。那些最初值守的家丁,苏翎在巡视时便吩咐撤了,让他们全都歇息。此地地势较好,有四人放哨足够。

    篝火早已熄灭,残存的灰烬偶尔会在风中飘起,打着旋儿落在熟睡的人身上。太阳还未现身,半边弯月还留着残影,不过,东方的天色已开始泛红,日头就要升起。

    忽然,西边的哨位发出一声呼哨,熟睡的骑甲们不约而同的从地上蹦起来,抓起各自的兵器弓箭,窜到各自的战马边,抖开缰绳,翻身上马,还未坐稳,便一边弯弓搭箭,一边搜索可能的敌踪,而十几人匆忙之间便形成一个半圆,直指声音传来的方向。

    陈家姐妹以及众位家丁被这凌乱的脚步声,战马的马蹄声惊醒,见这般如临大敌,顿时慌了,乱作一团。

    苏翎看清周围并无敌人的身影,勒马来到西面哨位处。

    “什么情形?”苏翎问。

    哨位上当值的叫余彦泽,警讯便是他所发。

    余彦泽用手一指,说道:“女真人。”

    苏翎放眼望去,见西面约三里远,有几个骑马的人在缓缓行进。

    苏翎数了数,有九人十二匹马,离得太远,尚看不清携带的什么兵刃。不过,不象是女真的游骑。

    苏翎又向两边望去,没再看见人影。此时其他哨位上的人也聚集过来,苏翎便问:“有什么动静?”

    那三人摇摇头,表示没有敌情。

    “只有九人,哼!”苏翎轻蔑地说道。

    “大哥,我们迎上去,全都宰了。”郝老六跃跃欲试。

    大队游骑都敢袭杀,何况区区九人,所有的骑甲都兴奋起来,这些嗜血的汉子,唯一令他们血液沸腾的只有撕杀。

    苏翎盯着远处那些人马,见其依旧不紧不慢,丝毫不像要发起冲锋的模样,便说:“先不忙,等他们再近一些。”

    那边陈家姐妹与众家丁还未从慌乱中清醒,虽没四下逃窜,却乱七八糟不知干什么。

    苏翎喝到:“一群废物,慌什么!都站住别动!”

    众人立即停下,呆呆立着。

    “陈一刚,陈三强,你们干什么吃的。”苏翎骂到。

    两人连忙站出来,满脸羞愧。

    “叫他们列队,不听招呼直接砍了。”苏翎喝问。

    很快,两队人站成一排。

    “就站在这里,听我招呼,谁也不许乱。有人冲过来就拿刀子砍。”苏翎说完,也不再管这些没用的人。

    苏翎见远处那些人依旧在向这里走来,但却并不催马。

    略略考虑,苏翎便指了指郝老六,向右一挥,又指着胡毅成向左方示意。两人立即各带五人,向两边山坡下驰去。“都跟着我。”苏翎对剩下的人说。

    一排九骑横在山岗上,在朝霞的衬映下,威势自起。

    一里外的来人看到九人横队,有些犹豫,聚在一起似乎商议着什么,然后继续向这里走来。苏翎慢慢辨认出这些人都配有腰刀,但却还在刀鞘内,似乎没有敌意。

    “先不要动,听我下令再动手。”苏翎说道。

    看着来人还在继续前行,苏翎忽然弯弓射出一箭,羽箭发出响亮的哨声,插在来人马前三步的地上。这是专门用来警示的哨箭。

    来人果然停在羽箭处,没有再走。

    “走,我们迎上去。”苏翎催开战马,当先冲下。随后跟着八骑,小跑下山。

    来到约莫一丈远的地方,苏翎带人停住。对方九人仍然没有亮出兵刃,双方就在这里相互打探。

    对面的人三骑在前,五人在后,不象列阵的样子,穿着正是女真人的模样,那根辫子都垂在脑后。这绝不是游骑,身上没有任何标记。

    苏翎没有说话,对方也都在沉默。

    过了会,还是苏翎先开口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对面一个年轻人双手摊开,用不熟练的汉语,说:“医生,粮食,换马。”还指了指身后的马。

    苏翎放下心来,这是一些交换物品的女真人。

    “没有。你们去别处吧。”苏翎说道。心里不禁暗想,这女真人见自己这队明显是旗军的铠甲,居然不怕?

    那人有些着急,又说道:“医生。。。。”随后又指着一个骑在马上的人说,“病了。热,很热。”

    苏翎看过去,见那人果然满脸通红,若事先不说还以为饮酒醉的,显然是浑身发热。骑在马上的身子也有些摇晃,双眼无神,病得不轻。到底是自小骑射的女真人,病成这样,照样可以坐在马上。

    苏翎心中犹豫,那位带着陈家少爷的中年人,到是会医的,昨晚见其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些药丸,给陈家大小姐内服。

    但这些人。。。。

    苏翎又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见苏翎犹豫,便知有希望,见又这么问,喜出望外,只是实在汉语有限,说道:“打。。。。。”打了半天,也不知打个什么。那人急了,随手从鞍边抽出一把二尺长的小弓,刷地就是一箭。众人一惊,只听得腰刀出鞘声连成一片。对面余下的人见这边人拔刀,也纷纷抽出兵刃,不过长短不一,甚不整齐。

    苏翎将手一扬,止住躁动。对面那人也拦住自己的同伴。

    刚才射箭的手法实在太快,一眨眼箭已射出,若是射得是人,绝无躲避的机会。那人制止同伴后,急着又从马后的口袋里拿出一件毛茸茸的东西,说道:“皮。。。皮。。。”又用手指了指刚才射的箭。

    众人一看,见那箭刚好射在苏翎最初发出的羽箭处,两个箭头并在一起,不禁暗暗吃惊,这准头未免太好,虽说距离不远,可要正好射在箭头处,这里没一个人能办到的。

    苏翎见那人手里拿的,似乎是一张毛皮,略想想,说:“打猎?”

    那人连忙点头,学着说道:“打。。。打。猎。”

    苏翎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是一伙猎户。至于交换物品,在这辽东宽甸一带是常事,甚至连卫所的主管们也是知道的,很难说有没有他们参与。一般的女真族人,与大明的普通百姓一样,不过都是为一家老小过日子,并非如两边首领们剑拔弩张的紧张。也只有辽东军兵,与努尔哈赤的兵们相互之间战斗不断。此时努尔哈赤还未将女真人全部掌控,这些住在山里的女真人,说不准连努尔哈赤是谁也不晓得。这些子战事,只有头领们在乎。这宽甸一带的百姓与错居并不太远的女真邻居们,这类交换多不胜数。尤其是宽甸马市关闭之后,女真人将毛皮、人参、药材等等土产,来交换汉地百姓们的粮食、布匹、铁锅、农具等等。虽官府明令禁止,但哪儿禁的住?只要不是女真成建制的兵丁,就连苏翎他们,也会放过女真人的普通族人。他们并非见人就杀,尽管那些将军、千总们总暗示凭女真人人头便可厚赏,但苏翎心中对此早已异议,不过不敢明言罢了,只要出营,一切便是自己说了算。

    苏翎又考虑了一阵子,便说道:“可以看看,不过不一定就治得好。”

    那人一听,连忙下马,远远地趴在地上,连磕三个头。看那样子,汉话是听得懂,说,却是太难。

    苏翎转身对一旁的许熙说道:“你去将昨日与陈家小少爷在一起的那个人叫来,让他带上药。”

    “是。”许熙答应一声拨马跑回。

    对面的女真人已全都下马,在地上铺了块兽皮,将那病人扶下马来,躺在兽皮上。众人这才知道,那人是用绳子捆在马上的,瞧那样子,从马上到地上,居然一动未动,这病,怕真是不轻。

    苏翎这边的人静立未动,只在一边看着。

    很快,许熙将那中年人带了来。

    “将军,给何人看病?”中年人说。

    苏翎有些惊疑地看着这人,似乎觉得此人言谈不俗。

    “我不是什么将军。。。”苏翎停住,觉得这些人怎么称呼自己是个问题。随即不再想,继续说道:“你果然是医生。”

    “将军,在下跟家父学医,并未出外就诊,所以不算是医生。”

    “只要能治病就好,你去给那人看看,能行就给治治。”苏翎指了指那边的女真人。

    中年人来时便见到那些女真人,虽吃惊却不敢询问,此时听得给女真人治病,顿时脸色突变,说不清是害怕还是紧张。

    “别怕,我跟你一起去。”苏翎也下马,站在他身边。

    “将军,”中年人结巴着,说:“在下不给女真人看病!”

    苏翎面色一沉,问道:“你跟女真人有仇?”

    “没有。”中年人说。

    “女真人欺负过你的家人?”

    中年人摇摇头。

    “那是为何?”苏翎问。

    “将军,他们是女真人啊。”中年人焦急地说道。

    苏翎沉默不语,这种情形无法说清。任何一个地方的官吏们都说女真人烧杀掳掠,他们都将女真人看成一个整体。对于那些贪功袭杀女真村寨的,则说成灭虏大功。这种事情,在历史上毫无可辩之处。跟眼前这人,也无法说得清楚。

    “医者仁心。你父亲教过你么?”苏翎问道。

    中年人一愣,点点头。同时又有些惊奇,这位五大三粗的武官,居然也知道这句话?

    “我再问你,昨日追杀你们的,是不是汉人?”

    中年人点点头。

    “这些女真人,你敢肯定他们就是歹人?”

    中年人看了看那些女真人,摇了摇头。这谁能说清楚?

    “你好生想想,我说的意思。”苏翎也不想多做解释。

    中年人低下头,默默思索。过了会儿,中年人抬起头,说道:“将军,在下明白了。”

    “嗯,过去瞧瞧吧,尽力便可。”苏翎说着,领着中年人向女真人走去。

    女真人自动让开,围在一边静静瞧着。中年人看了看病人,又翻了翻眼皮,然后搭脉。

    过了一会儿,问道:“发热多久了?”

    先前那个女真人连忙伸出五个指头,接着,又将另一只手全伸出来。

    “十天?”

    女真人拼命点头。

    中年人仔细想了想,又再一次搭脉,然后又在病人身上四处摸索,也不知在检查什么。

    半响,中年人站起来,对苏翎说:“将军,这人病的奇怪,像是染了风寒,又有些像是中了毒?.."

    苏翎连忙拦住他,说道:“不用跟我说这些,能不能治?”

    “可以试试,只要退了热,就有救。”中年人说。

    苏翎转过头,问那个女真人,“听懂了?”

    那人点点头。苏翎便对中年人说:“那现在就试。要快。我们不能太耽搁了。”

    说完,留下两个人陪着中年人,带着其他人纵马奔回。既然没有危险,就不必在此了。谅那些人对医生也不会怎样。又派人召回郝老六胡毅成等人,收拾物品,生火吃饭,准备出发。

    等一切收拾完毕,就等着大队出发,那医生却还没回来。

    苏翎带人又来到女真人处,见医生正从病人身上取下银针,显然会针灸术。苏翎不禁觉得太过巧合,这女真人,这医生,包括这陈家姐妹,怎么就都一下子搅到一起了?

    “如何?”苏翎问。

    中年人说:“已服了药,若三个时辰后,退了热,就不碍事了,吃几副药,好生调养便可。若是不退,很难说。”

    苏翎听了,一时没有说话,思索片刻,转头对那个女真人说道:“你都听见了?”

    那人点头。

    “我们只能如此了,医生,我们走。”说罢,翻身上马,便要率队离开。

    那女真人一看,急了,连忙跑到苏翎马前,说道:“慢,这些,马、皮子,都给你。”又指着病人说,“病,没醒。”

    苏翎没有再看那病人,队伍不能停下,给这人治病已是好心,不能再耽搁。

    “我们要赶路。不能耽搁。”苏翎说道。

    那人更加急了,立时便跪下,说:“救,大哥。。。。救救。。。”另外几个女真汉子也是满目焦急,见如此,也一齐跪在苏翎面前。尽管语言不通,他们也知病人未愈,医生一走,结果难料。

    苏翎迟疑不决,久久不言。

    医生也有些犹豫,说道:“将军,不如我留下?”

    “不行!”苏翎断然说道。他不能为了救人反而让一个不相干的人陷入险境。

    “将军不是说医者仁心么?”医生说道。

    “我不是医生。”

    “在下算是医生吧?!”医生倔上了。

    “这里我说了算!你少废话。”苏翎毫不客气。

    医生退缩了,有什么好争的?将军不也是为他着想?

    或许是听懂了苏翎他们的话,又或许是想明白了苏翎的顾虑。领头的女真人忽然跳起来,将各人所有的兵刃弓箭都收拢在一起,抱到苏翎面前,结结巴巴地说:“我们,这个,没有。不打。我们。跟。走。”连比划带说,乱七八糟。意思是,想跟着队伍一起走。

    让女真猎人放下自己随身的兵刃,就如同让农夫扔了自家的犁铧,这份心还是诚的。

    苏翎扭头看看郝老六,却不言声。

    郝老六咧着嘴,说:“大哥,我看咱们这次是真不简单,千奇百怪的,什么都遇得到。先是三姐弟,然后是一大堆家丁,这睡了一晚,就来了几个女真人,怕是天意。”他其实不在乎是谁,反正要打就拿刀子砍人,不打,就什么事没有。

    苏翎还是没有说话。

    郝老六又说:“大哥,依我说,那三姐妹也是来历不明,你都不怕,未必还怕他们几个?你是担心兄弟们打不过这几人?”

    苏翎一笑,也是,亏得自己刚才还教训医生。若论拼杀,苏翎自信自己一个就解决一半。

    “好吧,你们就跟着吧,不过,要听我的安排?明白?”苏翎对女真人慢慢说道。

    那人使劲点头,说:“懂。你,首领。”

    苏翎眉头一扬,这话有趣。女真人的首领?似乎瞬间苏翎便成了身披兽皮,头发乱飞的样子。

    “郝老六,叫兄弟出发。”

    于是,在太阳升起之前,这只奇怪的队伍,在丛林斑驳的光影间,沿着鸭绿江水,逆流而上。

第五章白沙沟

    陈家姐妹和家丁们是头一遭长途行军,尽管苏翎百般催促,却还是越走越慢。苏翎不得不耐着性子,尽量拣易走的路线行军,这就不可避免地经过一些有人聚居的山口、峡谷。好在都是些不大的村子,二三十户人家,看见苏翎这队骑甲鲜明的明军装扮,都有些慌乱。苏翎估计,这些人大概也是逃民,以为是明军前来清捕,否则何必害怕?营军对百姓的骚扰,还达不到如此远的地方。便不再担心这些人会泄露行踪。

    苏翎令队伍不许停留,迅速穿村而过,只令郝老六几人到村子里看看能否备置一些物品。十几人身上也就凑出三十多两银子,这有了银子,那些村民才不再惊慌。能掏银子买东西的,便不需害怕,这是简单的直觉,何况,这里的村民大多见过银子,家里却是一丝一毫的都见不到。见郝老六手里摊着把碎银,逢人便问有没有粮食卖,便各自回家将能卖的都搬了来。这些人并不担心自家少了粮食、铁具,有了银子,自然有门路去添置,况且这位买东西的军爷并不计较价钱,足够他们以后买回卖出的东西,还有剩余。几个村子均如法炮制,总计买了约二十石各色粮食,十几斤盐,又购置了一些斧头、长锯、铁钉、绳索等杂物,还特地添置了两口大锅,这些家什一概用马驮了,跟在队伍后面。前面路上为保持马力,苏翎的骑队均是一人双马换乘,除了陈家姐妹外,空余的马并不让人骑乘,那些家丁一律步行,到了这时,这些一路清闲的马匹才派上用场。

    至于那些个女真人,一路上果然规规矩矩,丝毫未添麻烦。那个病人算是福大命大,退了热,医生又给服了几次丸药,又在沿途将就能采到的草药配了煎服,渐渐趋于好转,已醒过几次,只是还很虚弱,不能说话。那些女真人见此,越发的规规矩矩。一天宿营时,不知怎么弄的,空着手便带回几只野物,双手捧着送到苏翎面前。苏翎考虑片刻,便令将兵刃弓箭一并还给他们,女真人大喜,取了便走,不到一个时辰,八个女真猎人便又弄回不少猎物,自此,苏翎每晚都会有一只烤熟的山鸡独享。

    到第五日午时,大家终于看见苏翎的脸上露出笑容,不用说,白沙沟到了。

    距白沙沟十里时,苏翎便派出游骑,在附近几十里内巡视一遍,回报说没有村子,也没有明显的有人经过的迹象。郝老六则一马当先,直奔沟内,回报沟内一如所料,一年前他们搭建的草棚已寻到,只要略一收拾,便能派上用处。

    苏翎一声令下,大队人马缓缓涌入白沙沟。

    说是沟,其实地势比前几日所行还要高些,只是一左一右两山相夹成谷地。沟口尤为狭窄,仅容一辆大车通行,两侧都是斧劈般的悬崖,再向里,便渐渐开阔。两边的峭壁上个垂下数条细小的瀑布,各流出一股泉水,飞扬的水雾将谷口这一小段遮掩的朦朦胧胧,在阳光下隐约架起一道彩虹。泉水在谷底汇集成溪流,穿过谷中平地时,已成五尺宽的一道小河,一直蜿蜒出十多里外,汇入鸭绿江。山谷中部有大片平坦的草地,若是垦荒成田,怕不是有数百亩。溪水清澈见底,游鱼往来清晰可见,却并不深,徒步便可涉过。沿着溪水两岸,丛林茂密,野花烂漫,其中不少野果,色彩斑斓,俏然挂在枝头,煞时惹人喜爱。各色飞禽被人马惊起,小小的一片树林上空,便有上百只各色鸟儿飞舞,显然,这里鲜有人迹,不知多少年无人打扰。

    队伍跟着苏翎马后,一声不响地行进,陈家姐妹与众家丁皆都双眼忙乱,四顾不暇,就连那几个女真人,也都满脸喜色。对于山林的感受,怕是女真人要深一些,如此美景,莫非是仙境?

    苏翎令大队在谷中平地停下,只在谷口留下两人布哨,其余的,立刻开始清理往日留下的几间草棚。草棚就在峭壁下,屋顶早已破败不堪,地上也长满野草,若不是骑甲们挥刀砍开灌木,旁人看不出这里还隐有几间草棚。郝老六试试木桩,还算结实,只需重新整理地面与屋顶,就可以有块挡风遮雨的地方。

    苏翎瞧了瞧地势,用手指向草棚左侧,对家丁们说:“你们就住这里。”

    说完,也不再理睬众人,将马拴在一棵树上,就与兄弟们一起动起手来。

    不大功夫,地上的杂草便被收拾干净,有几个兄弟已用树枝、茅草编好屋顶,众人发一声吼,将一排排草束扔上去,顶上两个人接住,层层叠叠垒上,捆紧,眼见着一间暂新的棚屋便搭建起来。

    苏翎拍拍身上的草屑,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就算是个家了。

    “大哥。”郝老六也是满身茅草,却指了指外面。

    苏翎一瞧,那群家丁仍站一堆,虽然将车上的东西都卸下,却没再做别的。那几个女真人却已不见。

    苏翎皱皱眉,不禁有气,大踏步地走出去。

    “你们在做什么?”苏翎的话隐隐带着怒意。

    陈家姐妹相互看看,没有说话,这一路上这位武官对她们很是冷淡,让她们心内着实不安,也说不清是为何。

    “陈家小姐。。。”

    “大哥,我们不会搭屋子。”陈家大小姐无奈地说道。

    苏翎不解地望向一众家丁。

    “大哥,这些都是陈家内宅的家丁,没做过这些。”

    “内宅?”苏翎说。“也不会种地?不会打猎?”

    陈家大小姐红着脸,点点头。“他们都是。。。看家护院,算账收租,收拾宅院。。。”

    苏翎不禁愈发恼怒,“你们会做什么?”

    照这么看,这一路上能自己做饭,都很不错了,这陈家往日还真是大户,养些家丁都带着大户脾气。

    苏翎向家丁们一一看去,所有人都低下头,默不言声。适才众人一番商议,却是谁也拿不出个主意,原来的管家并没跟来,这些人彼此间并不熟悉,一路上限于苏翎的威势,不敢有任何违令之处,此时却成了散沙。陈家姐妹似乎镇不住,毕竟这些人的名字都叫不全。

    “你们不仅要搭建屋舍,还要种田,打猎,捕鱼,不仅如此,还要勤练武艺,以防战事。”苏翎沉声说到。

    “再过几个月,就是冬天。这里比边墙内寒冷数倍,到时候你们吃什么?穿什么?想要冻死还是饿死?”

    苏翎又看着陈家小姐,说道:“陈家小姐,我答应的,已经做到了。这往后,就看你们自己了。若是实在不行,还是另寻它处吧。”

    说罢,转身欲行。

    “大哥。。。”陈家大小姐忽然叫道。

    苏翎问:“还有何事?”

    陈家大小姐咬紧双唇,一手拉起二小姐,一手拉着弟弟,上前几步,一齐跪在苏翎面前,说道:“大哥,想是小妹行事莽撞,让大哥心存芥蒂,信不过我们姐妹。我们姐妹性命为大哥所救,这几日屡屡想寻大哥面谢,述说详情,却是不敢打扰。”

    苏翎不置可否,默然以对。

    “大哥将我们陈家众人带至此处,一路上百般护卫,万般呵护,我们姐妹感激不尽。请大哥听小妹说完。。”

    陈家大小姐见苏翎面露不耐,连忙说道。

    “小妹的确借大哥之名,让我们众人借机离开,实属无奈,绝非不敬。陈家的事,大哥似乎不愿多听,小妹也不敢罗嗦。我们众人在家日久,到此荒凉之地实不知该如何容身,还请大哥多多担待。”说完,便领着妹妹弟弟磕头,伏地不起。

    一众家丁见此,却都低头不语。那医生似乎略有犹豫,但还是保持沉默。

    苏翎默默扫视众人,说道:“我们兄弟十九人,身在营伍,在这山林之中执行军务,历经百战,仗的便是彼此同心,生死与共。撞上你们,既然出手,便算是天意,你们也用不着谢。杀的那人是佟参将的家人,我们兄弟俱在其属下当差,这辽东,是回不去了。”

    “人是我们杀的,杀便杀了,我们兄弟没什么好说,这与你们无干。只是,你们这些人。。。。”苏翎略一停顿,继续说道:“一个小姑娘,便可以随机应变,化险为夷,实在是聪敏之至。还有你们。。。”苏翎看向一种家丁,“我不管你们什么来历,有什么冤仇,我也不想知道。但瞧你们的样子,是个个心里都打着主意,算的清楚。”众家丁都是一震。

    苏翎顿了顿,说道:“这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什么聪敏、心机,都与我们无干。到了此地,我们答应的便算做到了。以后,是生是死,是走是留,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们实在不是一类人。我还明白告诉你们,我绝不会再让我的兄弟们被人利用,我绝不会因为你们,让我的兄弟们送命!”

    苏翎这队兄弟有今天这步境地,虽说事出偶然,却是明显为陈家所用。不论有心无心,让一众兄弟如此下场,苏翎是越想越不心甘。

    陈家姐妹俱都身子一颤,面有惧色。

    陈家大小姐到底年岁较大,心思灵巧,如何听不出苏翎的怒气?如苏翎所说,不论陈家家事如何繁杂险恶,这苏翎一干骑甲,的确是无辜牵扯进来的。这一路上并未见苏翎对此抱有怨言,但到了此地,陈家三十多口人,不但无法报恩,却还要苏翎照顾,焉能情愿?

    “大哥,”陈家大小姐叫道,“各位大哥的确是我们连累的,我们眼下无以为报。我们不会忘了各位大哥的救命之恩。如今实在是没了主意。”说道这儿,略微一顿,提高声音,“自此时起,这里便再没有什么陈家,一切听从大哥吩咐。还请大哥答应。”

    如此一说,便是奉苏翎为主了。

    一众家丁见主人家都如此俯首,还能有别的主意?这些人都是奴籍,家中数代都是陈家家仆,离开主人,哪一个也活不下去。这当中人人都清楚,随着陈家二小姐那声招呼,既然站出来,算是摆脱了被陈家大伯摆布的厄运,眼见着陈家姐妹俱都年幼,这心里想得多的,不是少数,直到听苏翎那么一说,方才明白,到这偏僻之地也未必活得轻松,单说粮食、御寒的衣物,就足以让人心惊。

    苏翎冷眼瞧着家丁们,似乎对其那点心思洞若观火。

    家丁们终于撑不住,一个个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不消片刻,苏翎面前再没有一个站立的人。

    苏翎神情冷峻,审视众人却不言声。陈家姐妹与家丁伏地不起,也是默默无声。

    “好,我就再信你们一回。”苏翎终于开口。

    “谢谢大哥收留!”陈家姐妹再次叩头。

    “我先给你们定个规矩,这第一,所有的人都必须听令行事。只要你守规矩,有我们兄弟吃的,就绝不会少了你一口,有我们兄弟穿的,就不会让你挨冻。听明白没有?”

    “是。”众人一起答道。这回不需管家,也能保持一致。

    “这第二条,自今日起,这里再没有什么主人,仆人,只有白沙沟的人。所有的人都必须出力,不论是砍树建房、开荒种地,还是打猎、捕鱼,守夜、放哨,白沙沟没有闲人,一天不做事,就一天没有饭吃。明白么?”

    “是。”这回,异口同声之中似乎夹杂着些惊喜。

    正说倒这儿,就见一旁树林中一阵摇动,钻出几个人来,一看,却是那几人女真人。

    八个女真人猛见到这一地跪着的人,一愣,随即又憨憨的笑着将各自肩上的猎物放下。

    不愧是常年狩猎的女真猎人,这么短的时辰里,便所获颇多。

    为首的女真人指了指猎物,说道:“多。。。。很多。。。”回身指了指身后的树林。

    苏翎冲他们点点头,又转身说道:“看见没有?不会打猎,就学着打猎,学不会,就自己饿着,不会建房,就睡在地上。”苏翎又环顾一周,继续说道:“将你们以前的事都忘掉,此刻从头开始。”

    “都听懂了么?”苏翎大声喝道。

    “懂了。”声音七零八落。

    “都站起来说话。”

    众人一怔,随即站起。这位苏大哥的话不得违背。

    “现在,你们会不会建房了?”苏翎盯着家丁们问。

    既然事先已说了那么多,这个“不会”没人再言。

    众人小声议论了会儿,有人高声说到:“将军,只要有趁手的家什打下木桩,其余的都照那间棚子一样做,还是可以的。”

    “没有趁手的,挖个深坑也可以的。”有人小声发表意见。

    “再不行,就将就那边几棵树,也行。”

    这开了头,说话的人就多起来,这都是与自己相关,谁也不想被雨淋不是?想到主意的都大胆说出来。

    苏翎微微点头,感到满意。那边陈家姐妹却有些惊诧,不由得望向苏翎,这位外貌粗旷的武官,几句话就将这些家丁变得聪明起来,似乎个个都有主意。可刚才却为何不行?

    苏翎举起左手,众人立刻噤声。这动作沿途看了无数次,只要举起,那些铠甲骑士立刻静止不动,聆听命令。

    “只要肯动脑子,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不会的就学,不懂的就问,这里没有那些虚的东西。以后,这里。。。”苏翎用手划了大圈,“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亲手建起的家。”

    这话像是一阵风,吹动每一个人的心。

    “陈一刚,陈三强。”

    “在。”二人越众而出。

    “你二人将所有男丁分成两队,天黑之前必须搭建起足够人住的草棚。这只是暂住,以后,我们要建真正的房舍。”苏翎说道。

    “属下听令。”二人答道。这话是跟骑甲们学的,家丁里,苏翎对这二人说话最多。

    “那医生与陈家小弟除外。”苏翎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是。”

    “去吧。”

    陈一刚、陈三强退下,立即召集家丁们聚在一起,开始商议搭棚事宜。

    苏翎不再管他们,转身对剩下的女人们说道:“陈家姐妹与你们几个女人一队,专责。。。”苏翎略略思索,“煮饭,看管粮食。以后若是有缝补之类的,也由你们专责。”

    “是,大哥。”陈家姐妹低声说道。这里已没有大小姐,陈家姐妹毫无怨言。

    苏翎又一想,说:“你们姐妹慢慢学,不要着急。”又对那几个女仆说:“你们先担待些,等她们姐妹学会了,在与你们一起做不迟。”

    那几个妇人低声答道:“是,我们几个做饭还是够的。”

    苏翎点点头,说:“以后打柴,挖灶之类的,我会另吩咐人去做,你们只管做熟饭菜。”

    苏翎象是想起什么,问道:“你们不会还带着纸笔吧?”

    这下陈家二小姐总算找到说话机会,“有的,还有几本书呢。大哥。”

    后面那句大哥,叫得若有若无。

    苏翎撇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身子单薄,连日跋涉,越发显得瘦弱。毕竟还算个孩子,这口气出在她头上,也有些过了。

    想到这,苏翎便笑道:“不是大叔么?”

    陈家二小姐红着脸,轻声说道:“姐姐说,大叔,年纪不大,该叫大哥的。”

    “好,就叫大哥也罢。你们姐妹去整理一份名册,这都是陈家的人。。。”

    陈家大小姐打断说道:“大哥,没有陈家的人,都是白沙沟的人。”

    苏翎一愣,点点头,接着说:“整理成册,若是知道各自有什么长处,不妨注在一旁,我有用。”

    “是,小妹听从大哥吩咐。”陈家小姐乖巧地应到。

    苏翎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由得看了看陈家大小姐,见她面容憔悴,却也算是姣好。。。。

    苏翎猛地站直身子,这个时候,竟然会走神。

    “你们去吧。”

    苏翎又向站在一旁等候的医生招招手。

    “你叫什么?”苏翎问。

    “在下周青山。”

    苏翎瞧了瞧周青山,不禁问道:“我瞧你不象陈家下人。”

    周青山没料到苏翎这么问,略微一怔,随即回到:“将军,在下家父曾为陈家家主诊病,后来家父遭难,被陈家家主所救,便在陈家住下来,帮着做些药铺上的生意。到我这里,已有四十年了。”

    苏翎点点头,这治病的被病人所救,也算曲折。

    “我将你单列出来,便是看着你懂医术。你不用跟着做那些气力活儿,但你要做的更重要。”

    “谢将军照顾,请吩咐。”周青山拱手说道。以他这个身子骨儿,怕也做不了几天。

    “这第一,那女真人的病,能尽快治好,便加把劲,那些女真人留在这里也不太好。第二,我要你尽快熟悉这四周山里的药材,采集一些备用,我会让一个兄弟人跟着你,免得遇上野兽。还有,跌打损伤一类的方子想必你知道,能配置多少就配多少,以后总要用上的。”苏翎话里有些忧虑的意味。

    “是,在下一定尽力。”

    “那个陈家少爷,你每天督促他读书一个时辰。也不知我们会在这里住多久,总要有些打算才好。”

    “是。”

    “其它的,暂时还没想到,你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医生,我倒不希望你忙起来。”

    周青山会意地笑了笑,便退了下去。

    诸事交代妥当,其实并没用多久,苏翎却觉得比搭棚子还累。他打量了下四周,却见那几个女真也正在搭建草棚。看他们手脚利落的样子,显是十分熟练。未必他们要常住下来?

    苏翎摇摇头,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要说有用,这几个女真人可强多了,捕猎的本事,比苏翎这些兄弟还要高明。至于那些家丁,苏翎没有半点看上眼。这大户人家看着风光,可这一倒,人心便散,若不是跟着他们,陈家姐妹难说会遇上什么。

    为防粮食受潮,苏翎与兄弟们又特意燃起几堆火,将地面烤干,再用溪边卵石厚厚铺上一层,直到确定不会漏雨,才将所有的粮食搬进棚里。那头牛眼下还派不上用场,但也专门盖了间牛棚。几十匹马暂时还不能受到这种待遇,此时正自在地在草地上啃食青草。

    太阳还未落下,一排草棚就已草草搭建完毕,那些家丁们到底是动了脑子,虽说草棚歪歪斜斜甚不齐整,却也能遮风避雨,除此之外,一众家丁还将草棚周围百步之内的杂草铲除干净,又在苏翎的指示下挖出几条引水沟渠。几名身强力壮的家丁从山上搬来几块大石,垒起灶台,架起大锅,满满的烧上一大锅水。女人们已将女真人猎来的五只山鸡、三只野兔洗净,只等水滚,便要炖上一锅肉汤。那边郝老六则带着几个兄弟去山里走了趟,不知是与女真人赌气,还是运气好,倒扛回一只梅花鹿,约莫四五十斤重,此时也正剥皮去骨,就等着架在火上烤。

    苏翎去了谷口巡哨,两名骑甲正隐在树后,一边闲聊,一边留意着远处的动静。苏翎仔细斟酌片刻,便撤了哨,吩咐下去休息,让两人回去传话,等兄弟们吃饱了,睡上一个时辰,再来换哨。

    待两人走后,苏翎策马在谷口两侧逡巡,仔细留意地形,待熟记之后,才停在高处,凝神远望。

    此地已是山林深处,离最近的村子也有两天的路程,安全暂时算是无忧。宽甸堡一带,谅那佟参将也不敢派人深入如此之远;至于女真人,苏翎心中犹豫,虽然能够肯定这附近不会太多,但总还是隐隐不安。在对待女真人这方面,着实没有太多的把握。这次同行的女真猎人,看起来丝毫无害,甚至给人以憨厚老实的印象,这一点跟汉人的猎户几乎完全一致。但这个种族问题,很难凭印象判断,眼下只有随机应变。苏翎担心的女真威胁,怕是还要过几年才会出现。

    在这谷口,日后要修筑一座堡寨,扼住进入谷内的要道,仅凭布哨,无法防备突如其来的侵袭,至少要将大队敌兵迟滞一段时间。不在于坚守,仅是迟滞,这堡寨修筑起来便要容易一些。苏翎在心里谋划着陷阱、暗弩等等各色手段,计划等稍有空闲,便开始着手修建。但眼下这还不是首要的,队伍才刚刚至此,遭受袭击的机会很小。重要的是如何保持长住,粮食,盐,工具、布匹,这些都需要置备,看来,要多采集一些山货,出山交换。想起交换,苏翎便联想起那久个女真人。此时他们这些人不也同样,跟女真猎人们通过交换获取所需么?其实,汉人与女真人,真有那么大的仇恨么?这族群之间,差别到底有多大?

    苏翎摇摇头,这些问题太过遥远。眼下已是五月,赶着种下一些黍,豆,还来得及,谷内的气候要比外面好些,不知冬天如何,这衣物,怕只能从毛皮上想办法。途中的那两个村子,所存不多,想购置这五十多人所需,最近也得去宽甸堡一带,可那恰恰是他们不能去的地方,派家丁们去?苏翎不放心,仅边墙一带他们就过不去,这些还得亲自操办。若是有船,倒可以沿鸭绿江而下,到镇江堡一带去试试,想必佟参将不会料到苏翎还敢在镇江露面,但这船。。。苏翎有些头痛,这些问题一环接着一环,哪一个都不是容易,唯有尽力而为。

    天色刚刚一暗,苏翎看见谷中走出两人,是胡毅成与许熙。

    “不是让你们睡一个时辰再来么?”苏翎说道。

    “大哥,不碍事,我跟好老六商量好了,过一个时辰就有兄弟换哨。大哥,你快回去,吃点热的,今日那肉汤鲜的很,有些日子没吃过了。”胡毅成说道。

    苏翎点点头,拍拍两人的肩,说了声小心,便策马入谷。

第六章山中人

    谷中燃起三堆篝火,熊熊火焰在黢黑的夜里升腾着,映得岩壁半明半暗,人影憧憧。

    不用说,这三堆篝火自然分出三拨人来。苏翎隐隐觉得不妥,但今日初至,还是日后再做考虑。

    见苏翎回来,郝老六等连忙端上一碗冒着香气的肉汤,碗中居然是两只鸡腿。

    “都吃过了?”苏翎问。

    “都饱了,”郝老六笑着说道,“每人都吃了三碗,还剩的多。”

    苏翎点点头,正打算喝汤,瞧见那群女真人正在火上烤肉,便又问:“他们喝了么?”

    郝老六面色犹豫。

    苏翎不快,放下碗,起身向女真人走去。

    女真人都围着火堆坐着,那病人也躺在旁边,身上盖着件熊皮。见苏翎走来,几人连忙站起。

    苏翎见女真人身边有几只木碗,便俯身拾起一个,示意都跟着他走。

    来到灶台边,锅里果然还剩不少,苏翎满满盛上一碗,递给女真人,示意其他人照样自己盛。女真人也不客气,各自盛满肉汤,向苏翎一一低头示意,走回篝火旁。

    自打苏翎出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此时见苏翎这一幕,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位全身铠甲的武官处处透着不同,令人捉摸不清。往日对于辽东旗军的印象,竟然是全然不对。

    “往后,不许再出现这样的事情。”苏翎狠狠瞪了瞪做饭的几个妇人。

    那几个女人慌忙跪下,却不言声。

    陈家大小姐犹豫了下,还是轻声说到:“大哥,不是她们的错,是那些人没过来。”

    苏翎更加不快,面色黑的可怕。

    “没过来?你们吃的这些是哪儿来的?自己飞到锅里不成?”

    陈大小姐面色一红,不敢再说。

    “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不错,他们是女真人,可我们是谁?”苏翎沉着脸扫视四周。

    “你们大概还想着自己是大明的百姓,比那些山里人高出一等。别忘了,我们是怎么来这儿的。”

    四周鸦雀无声,连郝老六等也都静静听着,对于女真人的态度,他们这位大哥的做法虽不令他们惊奇,却多少觉得太好了些。

    苏翎缓了缓,语气不那么严厉,“你们想想,自己跟他们比,有多少长处?打猎?还是骑马?他们在这山林里住了数百年,你们哪一样能比他们强?”

    这无需回答,陈家姐妹不需说了,这些家丁,怕是连一只猎物都弄不回来。

    “大家要明白,我们这里不是辽东界内,不再是大明的土地。凡事要换个想法,若是他们不走,我们都要好好向他们请教。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在这山林里活下去,才能有饭吃,有衣服穿。明白么?”

    众人均在心里回味苏翎这番话,有些已不觉地暗自点头。

    “今日初至,这些也不全怪你们。只是往后,不得如此。”苏翎说道。

    苏翎似乎沉思着什么,忽然就停下,却也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苏翎才开口说到:“大明朝与女真族之间,是是非非很难说清。原本我们的军务,便是与女真游骑相对。很多事情,我知道,你们却不清楚。即便我说了,你们也未必明白。”略微一顿,苏翎继续说到,“你们只需知道,女真族并非是所有人都与大明为敌。这些年他们族内就没有能好好过日子的人。就好比。。。。”

    苏翎似乎觉得不好措辞,但还是说下去。

    “就好比你们原先的陈家,不管是为什么,总之是斗来斗去。不过,他们可没你们这般好运。要么举族被杀,要么,便是全族上下老小,都沦为胜者奴仆。”

    “这胜与败,都与这些普通女真人无干,那都是头领的事。胜了,或许能分到一两匹马,败了,不是死就是任人摆弄,连妻儿老小也不能保全。你们说,你们与他们,有多大差别?”

    家丁们都有些动容,这番话可是闻所未闻,但道理却是说的实在。苏翎的话无疑是埋下了一颗种子,让这些人习以为常的一些想法,开始动摇。

    “当然,对于与我们为敌的,不管是谁,我们都不会手软。你们只需知道,对我们好的,我们便要对人家好,敢招惹我们的,不论是女真还是大明的人,都不会让我们罢手!这便是我们的规矩,都记住没有?”

    “是。”一片低低的应声。

    苏翎满意地看着众人,这些人不一定完全明白他的话,但意思还是懂的。

    最先明白的,还是那几个做饭的妇人。没等苏翎发话,几人便另寻一口小锅,将剩余的肉汤盛满,端着走到女真人的篝火边,放在他们身旁。

    普通人最理解朴素的道理,苏翎说的“谁对我们好,我们便对谁好,”再是直白不过。那几个妇人所作,看起来就像是与邻家往来一般。这种气氛无疑消除了仅余的一丝隔阂。当然,这仅仅是对这几人而言。

    苏翎不再说话,返回郝老六等处,坐下端起那碗肉汤便喝,味道的确鲜美,饥饿似乎一下子变得强烈起来。苏翎也是一口气连喝三碗,这才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看着苏翎作出同样的动作,郝老六等人都笑了。

    这边刚放下碗,那边陈家大小姐、二小姐便向这边走来,手里还拿着两个包裹。

    “大哥,这是名册。”陈家大小姐轻声说着,递过两页纸。

    苏翎接过粗粗一看,见是一手整齐的蝇头小楷,不禁看了看大小姐,正巧大小姐也双目瞧过来,两人一碰上,又满脸红晕地低下头去。

    苏翎也不细看,伸手揣进口袋。这陈家三十一位男丁,四位女仆,加上陈家姐妹三人,再算上自己这方十九人,共计五十七人。除了七个女人孩子,五十人都是青壮,这劳力不愁。可这粮食却吃不到两月,算上打猎相补,最多四个月。就算明日就垦田下种,怕也接不上收成,还得另想些法子。

    苏翎正不由自主地想着,就听陈家大小姐说道:

    “大哥,这些给你。”将两个包裹放在苏翎面前。

    苏翎看看包裹,不解其意,抬头注视陈家大小姐。

    大小姐仍旧是低眉侧目,轻轻揭开包裹,却是一堆金银,约摸百多两碎银,还有一叠金叶子。

    “大哥,这是小妹随身带的,走的匆忙,就仅有这些。”这话的意思,未必不忙还有更多?到底是大户人家,财大气粗。一旁的郝老六等人都眼睛一亮,虽不是贪财,却也是开了眼。

    “如今既在这里安家,留在小妹身边也是无用,还是大哥拿去,到能有些用处。”

    苏翎一时没应声,既不收下,也不说话。

    “大哥还在生气么?”陈家大小姐轻声说到。

    苏翎摇摇头,起初那点怒气不过是一时之气,这件事当真与陈家姐妹没太大关系。

    “就如大哥所说,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难道大哥还不当小妹是一家人么?”这话说起来似乎有些脸红。

    苏翎不能不说话了,这陈家姐妹都是伶牙俐齿的。

    “好,即是一家人,我也不虚套。往后还要添置一些家什,正愁没银子可用。”

    陈大小姐婉然一笑,又柔声说到:“大哥还不知小妹姓名呢。”

    苏翎一愣,倒是实话。

    “你叫什么?”

    郝老六心里直嘀咕,这大哥真是太直了吧,怎么也该说声:请问小姐芳名?

    陈大小姐却不在意,声音依旧是那么柔和。

    “小妹姓陈。。。”

    这回郝老六又该说了,都是废话,陈家大小姐不姓陈,姓什么。

    “名芷云,二妹芷月,小弟若疏。”

    苏翎听了,莫名便冒出一句话来。

    “淡云往来月疏疏?”

    陈家大小姐陈芷云惊得睁大双眼,连一旁的二小姐陈芷月也像是骇住了。这分明是两姐妹闺房里玩耍时寻的句子,想将姐妹三人的名联起,在众多的诗句中,只选了这一句,出自南宋李易安的浣溪沙,这武官如何知晓?

    苏翎却似不以为然,说到:“我叫苏翎。这银子还是你先收着,若用时再取。”

    陈家姐妹依旧未缓过神来,却又不敢再看苏翎。

    “怎么,自己收着不放心?别想那么多,在这里,没人敢把你们姐妹怎么样。别想太多了。”这位苏大哥明显错会了意。

    陈芷云这才稳住心神,也不说话,将包裹收好。

    “去休息吧,明日还有的忙。”

    姐妹俩点点头,起身离去。

    苏翎凝视两姐妹的背影,恍惚之中才记起适才的情景,也是暗自一惊,自己似乎有些不对。

    “大哥,你刚才说的什么?”

    “没什么。”苏翎说,“你去将陈一刚陈三强叫来。”

    “是。”郝老六见大哥有正事要办,便收起笑脸。

    陈一刚、陈三强过来,见苏翎坐着,琢磨了下,便坐在苏翎身旁。

    “你们中间有懂农事的么?”苏翎问。

    陈一刚想了想,说道:“有一个往日是专管收租的,应该懂的。”

    “好,明日你们就开荒垦田,能种多少就种多少,至于怎么种,种什么,让那人调度。你二人将人都管好了,有不听招呼的,偷懒的只管处置,万事有我。”

    “是,属下明白。”

    “去吧。”

    二人随即退下。

    “郝老六,明日你领着兄弟们都去打猎,不能让那几个女真人看我们笑话,这么多人还没人家猎得多。”

    “是,大哥,你放心吧,咱们也是猎户出身,还能让他们给比下去了?”

    苏翎笑着点点头。

    “都休息吧。”

    苏翎正打算也睡下,却见郝老六等几人站着不动,眼睛直视。顺着目光看去,却是那几个女真人方向。

    女真人都站在篝火旁,正将地上躺着的病人用熊皮兜着,四个人一用力,便抬了起来,然后,直奔苏翎而来。

    郝老六有些紧张,对旁边几人使个眼色,便默不作声地站在苏翎身后。

    几人将病人抬到苏翎面前放下,微一鞠身,便都退在病人身后。

    病人已经醒了,手微微抬起,便被扶起,靠着一人的身子坐起来。

    苏翎默默无声,看着病人。对方面色惨白,与初见时的通红截然不同,双目微微颤抖着,却自然有一股凌厉之色。

    病人挣扎着双手抱拳,作揖到:“谢兄长出手相救。”声音很低,但很清楚。

    苏翎回礼,却并不说什么。这人会说汉话,且较为流利,看眼神此人绝非常人。苏翎与郝老六等人的沉默,无形之中便带起几丝防备。

    病人尽管虚弱,却仍坚持着说下去。

    “我叫术虎,这是我兄弟乌林答。”

    “苏翎,这些都是我兄弟。”苏翎也说道。

    “我们原是海西的一支,去年,才到这里的。”术虎似乎说的稍稍顺畅些。

    “海西?”苏翎眉毛一跳。

    术虎苦笑,慢慢说道:“原来兄长知道。”

    苏翎没有说话,后面郝老六等人则一头雾水,这大哥知道什么?海西又是什么?

    “我们是被旁支逼的,”说道这里,一旁的几个女真人都面有怒容。“打,却胜不了,我们死了三百多条好汉。我们族人不甘做别人奴仆,只能一路迁移至此。”

    苏翎仍没有做声,这一支女真千里跋涉,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适才兄长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术虎又是作揖,说道,“兄长这份见识,当世无人可及。”

    苏翎摆摆手,这种话说了没用。

    “苏大哥,”此人声音忽然提高,将那边家丁们都惊动了。

    苏翎也略一怔,说道:“有话请讲。”

    “苏大哥能不计族别,救我性命,这份大恩定将回报。”

    苏翎有些不耐烦,说道:“你也是条汉子,怎地竟学这等话说?有何事爽快点说出来。”他早看出来,若是无事,此人未必是来跟他客气的?

    术虎略有惭色,说道:“苏大哥果然爽快人,确实想请苏大哥答应一件事。”

    苏翎眉头一皱,这未免有些奇怪了吧。

    术虎不再罗嗦,直接说下去。

    “不瞒大哥,我们族人这一路走下来,竟没有寻到一处容身之所。沿途不断折损人手,连停下修整几天的地方都没有。前些日子我们才渡河而来,藏身在一处山谷里,总算无人追赶。如今族里就只剩下二十多成年男人,其余都是女人孩子。又逢我大病在身,兄弟们不得已,才护着我想去汉地试试。”

    苏翎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些人的处境。

    “若不是刚才苏大哥那番话,我也不敢说这些。如今我的族人是退无可退,进又无处可去。就凭我们二十多人,连护住自己都难以周全,何况还有那么些女人孩子?”

    术虎停下喘息,艰难地继续说下去。

    “所以,请苏大哥答应,收留我的族人。”

    苏翎还是显得有些吃惊,略一考虑,便说:

    “我这里不过十九人,你的兄弟应该很清楚,若能周全,我们又何必到这里?又怎么护得住你们?”

    术虎苦笑,说道:“苏大哥,我知道你们的处境,也知道你心里的疑问。若是愿意投靠他人,我们族人又何必跑这么远?适才大哥的那番话,我便坚信苏大哥不是盘剥欺压之人。才敢开口相求。”

    苏翎未敢轻易开口,显是十分慎重。

    术虎又接着说下去:“苏大哥,请看在百多人的性命份上,就收留我们吧。”

    说罢,便在几人的搀扶下,挣扎着跪在苏翎面前。

    苏翎仍然迟疑,说道:“百多人?我这里粮食还不够这些人吃得。。。。”

    术虎插口到:“苏大哥,我们不是为了吃食来的,一分都不会让苏大哥担负。实话说,一是这里的地势,难得苏大哥如何寻到的。二来,苏大哥是汉人,即便是用山货换粮食,苏大哥也能轻易办到。我的族人,却是绝对办不到的。我们剩下二十多人,个个敢于死战,苏大哥若是用得到,必将拼死效力。只是,要想我的族人延续下去,不是撕杀就能办达到的,我是担心我们这一支,在我手上灭族啊。”

    苏翎沉默良久,术虎一直跪着,也不言声。

    如此过得一阵子,气氛沉闷的令人不适。

    “好吧,我当你是条汉子。你的族人在哪儿?”

    术虎面露喜色,刚要起身,却身子一歪,躺了下去,显是适才费尽心力。

    “快去叫周青山来。”

    医生很快就到了,略一查看,说:“不碍事,睡一觉便好,不过,不能再费神了,否则就算好了,身子也不易恢复。”

    乌林达将术虎抬回篝火边,又回到苏翎面前。

    “苏。。大哥。谢谢。”

    苏翎摆摆手,跟此人交流,还不把人累死。

    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族人离此多远?”

    乌林达想了想,伸出两个手指。

    “两天?”

    乌林达点点头。苏翎寻思着,这两天的路程,定是从山里翻越而来。

    “若是不急,便等你大哥好了再说。不然你便直接带你的族人来便是。这里万事开端,好多事要做。”

    乌林达笑着点点头,回去与几人一商量,留下两个人,其余的翻身上马,一声呼哨,居然连夜奔去。

    郝老六说到:“大哥,你不怕。。。。?”

    苏翎回头看看郝老六,笑着说道:“你怕?”

    郝老六顿时豪气冲天,说道:“嘿嘿,大哥,你这是骂我。”

    “那还问什么?”苏翎也笑着说道。

第七章保留地

    次日黎明,陈一刚与陈三强便将家丁们催促起来,生火做饭,饱餐一顿,立即开工开垦农田。

    先是放火烧尽荒草,清理掉残余的树桩,后面一人便驱赶耕牛,耕出一道道田垄。因紧挨溪水,泥土并不坚硬,犁铧深深犁进地下,翻出来是泛黑的肥土,那收租人都是满眼惊讶,这是多好的地啊。那头也一路跋涉的耕牛并不吃力,再加上几匹马也加入进来,轮流耕作,几日的功夫,几十亩地便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些家丁虽没种过地,但看也看熟了。苏翎那天的话犹在耳边,焉能不使出浑身力气?在那位收租人的指挥下,随耕随种。十天之内,所有开垦出来的田都播下了种子。

    苏翎见田亩已差不多,便令家丁们只留下十人继续耕作,其余的,全部上山伐木。先将近处碗口粗细的树木砍伐殆尽,然后便继续向外延伸,专挑大树砍下,全部垒在一堆,晾晒,以便日后建房所用。这一方面是积累木料,另则苏翎还想在此修筑堡垒,周围的树木必须砍光,留出空旷的一片地来。

    乌林达在第五日上回来了,身后跟在大队族人。果然,除了十几个精壮男子,余下皆是女人孩童。小孩子最大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还抱在怀里。这些人大约已由乌林达讲明,在苏翎面前一一鞠身行礼,这才在术虎面前小声说着什么,然后聚集在一处,默默等侯。苏翎注意到其中没有老人,本想询问,细想之下,这千里跋涉,不光行路艰难,沿途大小战斗不断,体弱的焉能保全性命?

    苏翎让这些人紧挨着搭建各自的窝棚,其他的不用多说,这些人自己便知道如何去做。到底是在山林中生活日久,每个人都知道该干什么。这一切让那些家丁们产生几丝愧色,论起来,他们最初的做法,反还不如这些女人。这无形之中的压力,使得家丁们个个争先,谁也不愿被女人们小瞧了,这一来,进度自是大大加快,连苏翎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一效果。

    术虎的族人果然没有要粮食,各家都有肉干、干菇一类的吃食,稍微大点的孩子一早便跟着大人出外打猎,所获也是不少。过得几日,还是苏翎主动给了他们几袋粮食,女真人则回报更多的干菇、兽皮等等物品。如此过得十多日,苏翎便开始犯愁,这粮食,如此吃法,是远远不够。

    苏翎与术虎商议决定,将所有人都集中使用,不论女真还是汉人,打乱重编。苏翎的十九骑与术虎族人的二十六骑分做两班,分别在两个方向上狩猎,家丁们仍然专责耕种、伐木,那些女真女子,分一些照顾孩子与四个汉族女人一起做饭,其余的则带着稍大些的孩子出去采摘野果一类可以食用的山货。所有的食物全部统一安置,不再一家一户地各自行动。这样一来,食物收集变得容易有效,渐渐的开始有所存储,木料也越积越多。地里的种子已开始冒出嫩绿的禾苗,木屋也已开始搭建。这才算是真正的房屋,墙壁全由整根的树木垒成,再糊上泥土,全然不透风雨,屋顶也是由圆木平铺而成,上面盖上石板,再铺上厚厚的枝叶,一间温暖的木屋便成了。这第一间自然让给了陈家姐妹和粮食,家具目前还无暇顾及,反正有的是石头与木材,一个粗大的树桩便是桌子,几块石头便是椅子,虽说粗鄙不堪,却越来越象一个家的模样。

    三个月后,所有的人都住进了木屋。有家的自然一家一间,那些孤儿寡妇则两家合住。苏翎本欲与兄弟们一起住,兄弟们却是不愿。说是大哥事情最多,还是单独住比较妥当。这期间变化最大的要数陈家姐妹,从原来一个大户人家小姐,到如今是大大方方,做饭洗衣样样都会。直到此时苏翎才发现,陈家姐妹都是天足,这令苏翎心中那一丝疑问又多了几分。

    这三个月里,苏翎带队出巡三次,在更远处的几个汉人村子里购回大批的粮食、农具、铁器,说是大批,仅仅是相对这一百多人而言。粮食已经足够吃到立冬之后,在加上平日里存储的山货,肉干,田里的收成看着也算不错,每亩总有一到二石的收成,陆陆续续开垦的田总有三百亩左右,虽然后面的已赶不上播种,却也能试着载植一些野生的菜蔬。这么算下来,度过这个冬天应该是不愁的。御寒的衣物,从术虎族人来的时候便开始准备,各色毛皮经女人们一番裁剪缝补,这百多人人均两件冬衣还绰绰有余,甚至让苏翎产生了做毛皮生意的想法。这每日吃的都是猎物,积下毛皮足有数百张。女真族人狩猎手段颇多,却的确比苏翎这些猎户出身的手法有效。就连那些孩子,每日也能在数十处陷阱里收获不少毛皮动物。陈家姐妹心灵手巧,苏翎便有了件熊皮斗篷,后来苏翎属下的骑甲们人人都有件毛茸茸的大衣,这冬天没到,倒让这些汉子们多少盼着,以便能穿上新衣。

    除了毛皮,要说的还有药材。医生陈青山得以独享两间木屋,但他只能有半间的活动余地,剩下的,全部塞满了药材。这些大半是女真人的功劳,采集野果山珍之余,这些药材更是顺手拈来,这些不能当吃食的药材全部堆放在医生门前的石板上,以至医生门前随时都有一大堆要处理的各色药材。自然医生便忙着该晒干的晒干,切片的切片,没多久,医生的住处便成了药铺。周青山开始正式坐诊,女真人来的最多,我们这位陈医生,愣是练出了药到病除的功夫。另外还有各色疑难杂症,都是父亲未曾传授过的,但也让周青山苦思数日手到病除。

    另外值得一提的便是郝老六,这位好酒的汉子,几个月与酒相隔,愣住憋出了酿酒的法子。粮食自然是不敢浪费的,可这山里的野果可是数之不尽,用之不完。只十天的功夫,郝老六便在一只鹿皮袋里自制出了第一碗果酒,虽说酒色浑浊,那张鹿皮也是处理得不是完美,让酒里多少带些异味,但的确是酒,这第一袋酒郝老六只喝了一小碗,便被众兄弟们分尽。第二日,便有上百只口袋堆在门口。苏翎见了便动了心思,这酒对冬天可是大有裨益,但这口袋怕不妥当。便到处问是否有知晓烧制陶器的人,自然,会做的没有,但有见过的。按苏翎的话说,只要见过便是会的意思。于是,半天的功夫,一座烧制陶器的火窖便挖成了,木材是不缺的,第一窖烧制的自然是奇形怪状的东西,有方形的碗,七扭八歪的酒杯,最大的自然是郝老六的酒缸,方不方圆不园的,反正头一次试制,这些都不在乎。结果居然一次就成,虽然只有小半没有开裂,勉强能用,但也算是功成。这可将谷内的人高兴坏了,从此,空余时分的娱乐,便是各自按喜欢的样子捏制陶胚,虽然全然没有颜色,形状各异,也不十分光滑,但总是自家目前最需要的。于是,这烧陶的浓烟就一直未断过,结果是,郝老六的屋后平地上,有上百只大缸,连着三天所有人都去采摘野果,最后还是陈家姐妹心细,选出十只缸,每只只放一样野果,什么梨,苹果,山楂等等,不象其他人,是什么水果都搅在一起,最后还不知会是什么味道。

    比较为难的是盐,尽管苏翎领队购回了粮食,却无法买到足够的盐,那些村子里的百姓自己还不够吃的。苏翎无奈,最后还留几两银子给几户村民,让他们帮着买盐。但这也不能确定日子,只有等下次去的时候,看运气了。

    暂时衣食无忧之后,谷内的气氛便格外有家的味道。不论女真人还是汉人,每日各自的安排早已习惯,除非苏翎特意安排,人们太阳升起之后便开始忙碌,落山之前聚在一起闲聊,真真是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有人几乎都忘了过去的那些日子,悠然乐在其中。

    相处日久,女真人与汉人之间越发融洽,言语不通的情况也有所改善,汉人多少都会几句女真话,而女真人说的汉话越来越多。苏翎又给周青山安排一项差事,教那些孩子们认字,读书。什么千字文、百家姓,只要能认字的都可以教。日落时分,白沙沟内又多一片读书声,若是做完了手里的活儿,也不乏大人们在一边跟着念叨。

    苏翎见白沙沟内如此景象,自然心内十分受用,自己这般兄弟总算能安身下来。不过,他并未就此松懈,趁打猎的功夫,不时地往鸭绿江一带探索,一边熟悉地形,一边打量江面上是否有船只的影子。但很遗憾,目前还没有发现。这造船可不像烧陶,不是简单几片木板就能拼凑起来的。左右思量,这要想有船,还得往镇江堡一带寻找,但眼下还不能轻易前往。

    考虑到不能让兄弟们生疏了身上的功夫,丧失警觉,也为了维持沟内众人的狩猎区域,苏翎考虑再三,又邀术虎与乌林达以及郝老六等人一起商议,决定将百里之内都划为禁区,或者说,算是他们的领地,无论什么人一律不得进入。为此,将苏翎的十九骑与术虎的二十六骑打乱分编成三队,每队十五骑,苏翎与术虎各领一队,另一队由郝老六管带,平日里两队狩猎守卫,一队在百里区域内几个进出的山口巡视。此时苏翎骑队与术虎的骑队差别仅在铠甲上,论面目服饰,毫无差别。原本的衣衫早也破烂,只能用兽皮缝补,布匹在几百里内是买不到的。

    众人辛劳数月,才得以自在的过日子,这使一众骑士们都在心中警觉,务必确保不受侵犯。眼下能战的只有这四十五骑,其余的,最多能有四十人,战力远远比不上骑队,甚至连兵器都不够。随着这种担心日益强烈,众人商议过后,狠下心来,任何私自闯入的,一律捕获,不使一人侵占自己的家园。此时白沙沟内的众人已无女真、大明的概念,有的只是自己的家,按苏翎的话说,天王老子都不认。

    或许是上天的眷顾,直到冬天来临,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扰,白沙沟得以自由自在地度过整个冬天。

    但,这块土地注定不会永远安静。第二年春天,忙完了农事,似乎所有空闲下来的人都开始向白沙沟进发。当然,这是错觉。此时白沙沟还不为外人所知,即便是苏翎数次买粮的几个村子,也以为是来自远方的村寨,从未听说过白沙沟的名字。

    但是,还是有人不断地向白沙沟涌来,有汉人,也有女真人。

第八章征服日

    警讯从天而降,却毫无征兆。

    自春分起,沟内一应琐事已全由陈家姐妹掌管,苏翎与术虎等骑士专心狩猎与巡视,不再过问沟内具体事务。此时白沙沟内农事以毕,诸事皆缓,一切俱都按部就班。这一日苏翎与术虎两人忽然兴起,要各带一队,比试狩猎的手段,看哪一队猎取的猎物最多,胜出者,嘉奖果酒一坛。

    至午时三刻,苏翎与术虎带着本队汇集在谷外的一座山腰处。正欲开始出发,忽听一声炮响,远远的西南处升起一朵烟云。苏翎一惊,立即呼道:“有敌入侵,都跟我来。”说罢,一马当先,向西南奔去,身后三十多骑紧紧跟随,将一地的乱泥踢得漫山飞舞。

    警讯是郝老六所发。这种烟花号炮还是以往做夜不收时所留,一直精心保存,平常几队人马之间都是派人互通声讯,若非万分紧急,这种烟花警讯是绝不会轻用。

    苏翎心中焦急,不敢乱想,一路快马加鞭,带领骑队赶赴战场。

    赶到一处山口,远远便见几匹马散乱在四周,地上躺着几个人影,苏翎越发心急,将战马抽得显出道道血痕。身后的骑队都不敢稍慢,紧随其后。

    到了那几人跟前,苏翎紧勒马缰,战马猛然停住,尚未停稳,苏翎便飞身而下,上前查看。

    地上躺这五人,有两个是跟随苏翎的骑甲,三人是术虎的战士。都是咽喉中箭,一箭毙命,对手出手凶横,显然毫不留情。苏翎双目通红,似欲喷出火来,术虎也是悲痛万分,咬紧牙关。

    苏翎猛然回身,跳上战马,刷地一声抽出腰刀,喝到:“听令!”所有曾跟过苏翎的骑甲方佛又回到以往的岁月,立即整队,依然是一色的铠甲腰刀,整齐列成一排,术虎的战士则列在其后。

    苏翎看着眼前这队熟悉的人马,现在已失去两人,越发愤怒,扬刀吼道:“不管是谁,杀了我们的兄弟,我们就灭他满门。走!”身后大队紧紧追随。术虎与他的战士稍稍落后,尽管他也是心中悲痛无比,但还是被苏翎的气势所震惊,尤其是灭门的誓言,令人惊心。但他不敢犹豫,现在两队已是截然一体不分左右,术虎一声呼哨,带着战士迅疾跟去。

    苏翎领队急速狂奔,一个时辰后,渐渐看见前面的十骑人马,正是郝老六等人。

    郝老六回头瞧见,便暂停追击,退在路旁稍后,却见苏翎带队呼啸而去,却是毫不停留。还老六一愣,不禁心里暗骂自己,未必这半年未动刀枪,连点豪气都没了?瞧瞧大哥,还是那般勇猛,只要遇见敌人,绝不后退半步。只缓得一缓,便狠抽一鞭,策马跟上。

    这场追击一直持续到黄昏,马力已近迟缓,但苏翎毫不放松,仍然催马向前。

    转过一个山脚,地上的马蹄印已变得密集,苏翎一警,用刀拍击头盔,当当两声,身后的骑甲立即取下弓箭,术虎的战士也随即效仿。

    果然,绕过一片树林,在一处开阔地上,几十匹人马正坐在地上休息,听见急促的大队马蹄声,慌忙起身追逐战马。苏翎猛然一声大喝,身下的战马犹如狠吃了一鞭,立即加速,苏翎在马上张弓放箭,只一瞬间便是三箭,箭箭中敌,三个刚刚骑上马的女真人一声不吭地掉下马去。紧接着就听得一片弦响,身后的骑甲们也都放箭杀敌。一排刚刚骑上马背正准备反冲的女真骑士纷纷中箭,一声不吭地倒下。苏翎挥舞腰刀,向人群最密集处冲去。刚一接敌,苏翎猛挥钢刀,对对方砍来的刀光丝毫不顾,任其横着砍向自己的胸腹,但就在要砍中的那一瞬间,苏翎已挥刀将对手手臂齐根剁下,就听当地一声,那已毫无劲力的刀撞上胸甲,就听见对手一声哭嚎,已交错而过。苏翎毫不停留,又是一刀斩向迎面而来的第二人,那人被适才砍飞的断臂所吸引,竟然没看见苏翎已近在眼前,面上露出恐惧的神情,但就在一声惊呼还未出口,苏翎已斩断他头颅,一颗脑袋飞向空中,留下一道血迹。

    一切几乎都在瞬间同时发生。苏翎这边刚刚砍杀两人,正拨马挑战第三人,身后的骑甲们也已接敌,这些人与苏翎一样,丝毫不躲不避,只凭着一股狠劲,往往与苏翎一样,先敌一步砍到敌人身上,生死就在一瞬间,差的就只有那么一丝先后,但毫无例外,第一批接敌的人全部被杀,间或有刀枪砍中骑甲身上,也为铠甲所阻,猛一看上去,像是刀枪不入的战神。女真人气馁了,这刚一接敌,便死了三十几人,除了最先中箭的,其余全是正面迎敌被当场砍死。这都是群什么人?为何杀气如此凄厉。一名稍远的女真人拨转马头,将原准备接敌的打算改为逃跑,剩下几人也是分头奔逃,打算趁乱逃的性命。只听苏翎一声弦响,最先逃走的女真人应声而落,脑后插着苏翎独有的白色羽箭。

    “郝老六,给我抓个活的回来。”苏翎狂叫一声。

    郝老六只因路上耽搁半分,便被兄弟们抢了先,直到此时,他才劈杀了一人,这使他羞愧万分,听到苏翎下令,也不敢言语,立刻盯上一人,快马追去,才走两步,却见那人在马上一晃,不知是谁射了一箭,正中背心,眼见是不能活了。郝老六急了,大叫一声:“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都是我的。”说罢,双眼红红的紧盯着最后一个骑马逃走的人,急速追去。一旁的胡显成略一犹豫,将手中的弓箭收了回来,回头看了术虎一眼,转身去打扫战场。

    术虎有些尴尬,刚才那一箭,就是他射的。没想不仅没立功,反而得罪了郝老六,脸上不免有些泛红。不过,这次当真让术虎与他的战士们大开眼界,同样是上阵厮杀,苏翎与属下骑甲看起来没有半点奇特之处,但那鬼使神差般的砍杀过程,简单直接,看起来毫无花哨之处。但这眼力、胆识、气度、力量,技巧,哪一个不是巅峰之作?箭术就不说了,术虎自信也能办到。还有那身铠甲,这让术虎羡慕的无法言说。那是任何战士都渴望拥有的战袍啊。不过,术虎面上有些过意不去的是,除了他射杀了一人以外,他的战士们,竟然没有捞到一个机会,以至在郝老六狂吼的前一刻,至少有六张弓瞄的就是郝老六追的目标。也幸好那一声吼,不然郝老六说不定红了眼,将他们砍了。

    胡毅成很快打扫完战场,驱马来到苏翎面前。

    “大哥,一共四十五人,六十匹马。”

    苏翎点点头,呼吸还是有些急促。他还没有从失去兄弟的噩耗中平息下来。

    郝老六很快也回到战场,身后牵着一匹马,马上横着一个人,并未捆绑,但却软软地趴在马上。郝老六来到苏翎面前,顺脚一踢,将那人踢下马去。那人在地上一震,醒了过来,众人这才看见,此人满脸是血,嘴里少了不少牙齿,想必郝老六是一顿狠揍,多数都打在脸上。

    “跪下!”郝老六恶狠狠的喝到。

    那人浑身一颤,立刻跪在地上,亏他还记得苏翎是首领,看来苏翎一马当先杀入,给这人的印象很深。

    苏翎狠狠盯着此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的弟兄?”

    那人叽哩哇啦说了一大通女真语,这下苏翎却是不懂了,他向术虎看去,术虎随即上前问了几句,那人一一回答。

    术虎说道:“他们是斡朵里部的一支,前几天才从浑河上游过来,准备在这里建立村寨,垦田种粮。”

    苏翎思索片刻,说道:“问问他们还有多少人,都住在哪儿?”

    术虎又是一通言语。

    “说是来了三个牛录,分驻三处。他们这支就在前面十里。”

    苏翎笑道:“好,咱们好久没杀人了,这回可得好好过下瘾。”骑甲们都跟着笑起来。

    术虎问道:“一牛录多少人?”

    苏翎笑道:“最多三百人。”

    术虎不禁变色,到不是害怕,只是以他们这几十人,对阵三百,多少还是有难度的。这术虎一支,千里跋涉不知打了多少场仗,但输多赢少,未免豪气就少了几分。

    苏翎斜着眼问道:“怎么?”

    术虎立即面色一变,说道:“苏大哥,可别小瞧人。”

    苏翎一笑,说道:“这就对了,我想术虎也不是胆怯之人,我的兄弟怎么会怕?”

    术虎暗暗发誓,下回,绝不落后半步,免得让人瞧不起。

    苏翎面色忽然一沉,喝到:“郝老六。”

    “在。”

    “你是干什么吃的?死了五个弟兄?半年就拿不动刀了?”

    郝老六悲急相加,挣得面目血红,说道:“大哥,是我的错。那些人说是猎人,我稍未防备,被他们先放了暗箭。”

    苏翎未再说话,转而看向地上那人。

    “杀了。”

    郝老六立刻抽刀,一刀砍掉那人的头颅,鲜血溅满战甲。

    苏翎点点点头,说道:“好,这才是郝老六。我们都歇得太久了,都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罢,又提高声音。“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让别人砍了我们兄弟的头。谁惹了我们,我们就加倍还回来。”

    “是。”众人热血沸腾,齐声高呼。连术虎也深受感染,血脉舒张。

    “今晚,先收拾这个牛录。都还记得我们是如何杀敌的吧?”苏翎问道。骑甲们也不言声,齐齐用腰刀拍击头盔。

    苏翎满意地点点头,拨转马头,率先奔向敌方。

    “我们走。”

    术虎暗暗惊奇,这眼看着就要天黑,难道是要夜战?但容不得多想,率战士们紧紧跟上。

    这一支女真族是刚刚编成牛录,奉命来此拓展地界。大约是为了避风,全部人马都驻扎在一处山凹处,整个营地只有一个出口。此时天还微亮,营地里却已燃起许多篝火,照得通亮,正中一杆大旗下立着一座大帐,想必是首领所住。出口处只简单里建起一道栅栏,有六名持刀守卫,均无铠甲,此时毫无戒备,懒懒散散地坐在几块石头上。

    郝老六低声将所见一一禀明,苏翎冷笑道:“一群乌合之众,这样的兵,就敢横着走,不知死活的东西。”

    转身对术虎说道:“兄弟,今日你就跟在我身边,让你瞧瞧我这些弟兄们昔日杀敌的手段。”

    术虎说道:“好,正该让我们开开眼。”

    苏翎笑道:“不过,你的战士我可要分派一下。”

    术虎一听,立即俯首行礼,说道:“请苏大哥下令。”

    苏翎不再客气,一一布置下去。

    过得一盏茶的功夫,苏翎带着十名骑甲,连同术虎共十一骑,笔直地就向营地大门冲去,守门的守卫刚一起身,还未来得及呼喝,便听得嗖嗖几声,箭箭穿喉,六人立毙当场。苏翎十一骑冲开大门,也不深入,就在门口一字横开,犹如一把铁栓,将大门死死锁住。

    营地内的人已听见动静,大呼小喝地乱糟糟挤做一团,都向中央大帐涌去,不多时,大帐周围便围聚齐百多人,个个兵器齐备,眼见着就要列队冲杀过来。

    术虎不由得紧张,尽管听见苏翎的一番布置,但毕竟己方人少,这般情形,如何能胜?瞧见苏翎却似毫不在意的样子,这才捏了捏手心地汗,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

    不多时,大帐周围已列起三排兵士,前排弓箭手,后两排持刀。紧接着,大帐中走出一人,瞧那样子,必然是首领。大约是见苏翎这十一骑仅仅守住营门,不晓得到底要干什么,这些人虽已列队,却没有立刻冲杀。

    苏翎冷笑一声,说道“果然如此。”

    转身对郝老六说:“就看你的了,别让兄弟们失望。”

    郝老六晃晃手里的硬弓,说道:“放心,大哥,只要他们一乱,我保证不失手。”

    苏翎回身面对前方,说道:“先射三轮。”

    话音刚落,只见十名骑甲立即弯弓搭建,几乎同时射出第一支箭,紧接着,连珠般地射出余下的两支。

    三十支羽箭几乎同时到达,这是苏翎特意交代弟兄们练就的阵法。

    对面的队列眼见着几十只箭划着弧线落下,争相躲避,躲得了这支躲不了那支,只一瞬间,就有二十多人中箭。因距离过远,这些人都没有立时毙命,反而大声惨叫,一时间营地里充满痛苦的呻吟声。

    就在此时,苏翎大喊一声:“放!”营地里的人听了,纷纷寻找羽箭来的痕迹,果然,只见黑乎乎一片园呼呼的东西从四面八方落下来,竟然分不清到底从哪儿来的。队列更加乱了,郝老六趁机射出一箭,这一箭,将郝老六多年上阵杀敌,还有半年来射杀飞禽走兽的精华全部凝结所致,昏暗的夜空中,这支箭划着一条优美的弧线,刺向被篝火照得雪亮的大帐,大帐前站立的头领牛录正大声呼喝,竭力制止混乱,却猛然间觉得一丝冰凉自喉间升起,随即见到两片白色羽毛就立在自己眼前。他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摇晃两下,倒在地上。这时,列队的兵士才发觉落下来的不是羽箭,而是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有眼尖的,看见这些人头面目依稀便是自己人,昨日还在一起喝过酒,立刻一片尖叫,待见到首领牛录莫名其妙便中了一箭,更不知从何射来的,大帐前不仅混乱,简直就是一锅粥,到处是乱窜的人,而到处都是哪儿都出不去的人,再回头瞧瞧十一骑立在营门的人影,居然是一动未动,仿佛刚才从天而降的人头以及射来的羽箭,都是鬼神驱使以至。忽然,走投无路的最前面的几个人将兵器一扔,扑倒在地,口中大叫着什么,受此一激,便有是几个人跟着照做,紧接着,所有的人都是如此,兵器丢满一地,俱都俯身于地,竟是头都不敢抬,异口同声地说着同一句话。

    苏翎心中疑惑,侧头问术虎:“他们在喊什么?”

    术虎此刻表情复杂,憋了半天才说:“苏大哥,他们说。。。。降了。”

    “嗯?这就降了?”

    术虎又侧耳听了会儿,说:“他们请求天神不要杀他们,他们愿听从任何安排。”

    “天神?”

    术虎忽然笑着说:“大哥,想必说的是你。”

    苏翎看了看左右,见一字排开的骑甲们一色的黑色铠甲,因为日久,烟熏火燎的,这铠甲早就一团黑了,铠甲间是各色动物皮毛,远看着,像是度着一层光晕,在加上篝火的余光摇曳,这身影愈发的神秘莫测。

    “好,我们就是天神,惩罚那些闯入我们家门的贼来了.”

    说罢,一马当先,直奔大帐而去。身后骑甲自然跟上,术虎此时也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苏翎一行人奔近人群,那些人纷纷闪出一条路来,却仍是匍匐在地,不敢起身。

    苏翎放慢马速,在人群中慢慢行走。这时,他总算明白那努尔哈赤何以能以十三副铠甲起兵,打出一片天下。这些女真人,不是说服的,而是以武力威慑收服。只要见识到对方的武力,一旦不可战胜,便俯身相投。可惜明军丝毫不知,一味威压利诱,要知道,没有实力,说什么都没用。

    苏翎来到大帐之前,见那牛录依旧是一副死的不明不白的神色,俯身将插在牛录咽喉的羽箭拔出,转身递给郝老六,郝老六满脸欣喜,双手接过。

    忽然,地上的人群中爬出十几个人来,又是一通女真语,说的竟然全然不同。

    术虎皱着眉头,不时地问上几句。

    “大哥,这些人来自十几个族别,分明是杂乱编制而成的。难怪如此不济。”

    苏翎笑道:“那就是咱们运气好了。”

    “他们还说,以后奉你为主人,听从差遣。”

    “哦?”苏翎不置可否,这些降人,能信的几分?

    术虎猜到苏翎的想法,便说:“大哥,按女真人的习俗,战败而降并不算耻辱,要么死战,要么屈服,只要选得一样,便是不会变的。”

    苏翎念头一转,说道:“那就是说只要我们不败,这些人便会一直跟从?”

    术虎笑着说,“自然,谁会跟着败者走?”

    苏翎点点头,忽然问道:“你们当初为何不降?”

    术虎一愣,想了想,说道:“或许我们这一支算不得真正的女真族。几百年前,我的祖上,也是汉人。也正因此,这么多年我们这一支都不为旁支所容。”

    苏翎点点头,不再谈论这个问题。他忽然盯着眼前的一人,问道:“你是汉人?”

    那人见苏翎等人谈话,明显全都听进去了,还不时地抬头看看苏翎,神情与一旁不断唧唧咕咕的人完全不同。

    见苏翎直问自己,便从地上爬起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说道:“是。”

    这军礼苏翎等人再熟悉不过,连一旁的骑甲们都止不住监视那些女真之余,向这里看上几眼。

    估计这人是认出了苏翎等人的铠甲腰刀,那都是明军的制式装备。但不能肯定苏翎等人便是明军,这等战法不说明军不会用,见都没见过,也没有明军战斗时通常都有的枪炮声。要知道明军不战则以,战则必燃放火器,没火器几乎都不会打仗。

    “你是逃出来的?”苏翎问。

    那人心思还算灵巧,这么一问,便是说这人以往也在边军内当差。

    “是。三年前出的边墙。”

    “犯的何事?”

    “军马倒毙,赔补久欠,缴纳不齐。”

    “你胆子倒是不小,一逃便逃到这边来了。”一般的逃军,很少向女真人的地界上走。

    “属下是被逼无奈。”此人相当聪明,见苏翎有意,这属下称呼都出来了。

    “现在怎么就降了?”

    那人楞了楞,说道:“牛录已经死了,为谁而战?”这人还算直爽。为谁而战的说法,足以说明此人所处的境地。

    苏翎盯着此人,慢慢说道:“我们这些人,为自己而战。并且,我们当中都不认识这个降字。”

    那人细细琢磨,这话含义颇多,尤其是对这种从边墙逃出的人。那人越想越多,渐渐呼吸急促,显然是情绪波动。

    苏翎又慢慢说道:“我们这些人,彼此都是兄弟,要战便只有一个理由。谁侵犯了我们的家园,我们便绝不善罢甘休,不分出个你死我活便绝不收手。不论是女真人,还是。。。。大明的人马。”

    此话无疑说明了苏翎的身份,不归任何一方,且谁也不能招惹,不然,不管是谁,都敢开战。

    那人咬咬牙,再次行礼,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无根之人,所求不过是栖身之地。若将军所说是真,还请将军收留。属下也是条好汉,口说无凭,还请将军在战场上验明。”

    苏翎紧盯着此人,觉得所言不虚。虽未见此人动手,但这三年能在女真境内活下来,且还是个小头目,便已是不凡。

    “你有多少人马?实在多少?”苏翎问。

    “回将军,原额马队七十八名,马七十八匹,实在七十名,刚才。。。被射死八名。”这番话是明军内常用语句,两人说起来都不陌生。

    “都能跟着你么?”

    “回将军,属下这些人都是逃亡的汉人,各自情形都大致相同。”

    苏翎略作沉吟,又接着说道:“你去跟他们讲清楚,不必勉强,愿意回去种地的,便受我们保护,具体情形,去了便知。愿意跟着我们的,这一,便是上面讲的这些,再则,眼下没有军饷可拿,以后或许会有。但我跟你们承诺,若是当我们都是兄弟,我保证你们以后见谁都不跪。”

    那人抬头看看苏翎,过得片刻,才说:“是,将军。”说罢,起身召集人马去了。

    这边郝老六等早已召集弟兄,将一众人等全都收缴了兵刃,围在一起,那十几个头目站在一旁,等着苏翎召唤。

    苏翎看着这些人,不禁有些发愁。

    术虎问道:“大哥你看这些人如何处置?”

    苏翎看了看术虎,说道:“不知道。”

    术虎一愣,适才见苏翎与那人谈的正欢,明显收揽之意,怎么这会儿都没了主意。

    苏翎笑笑,说道:“这女真族我最熟悉的便是你了,偏偏你还是个绝然不同的女真。女真的习俗、想法我是当真不熟悉,这如何管带这些降人?”

    术虎想了想,明白这是女真与明人虑事各有习俗,若想互通,可非一日之功。便说道:

    “大哥,你定下个章程来,我看看是否有办法。”

    苏翎想了想,说道:“章程么?也没多少。这愿意种地、放牧、打猎的,自然按我们那里的规矩办。只要出力,便少不了吃食衣物,大家都是一样。你说这些人是不是都愿意种地?”

    术虎笑道,“这得问问他们,有定是有的。”

    说罢,高声向众人说了一通,还用手一指一旁的空地。

    不多时,只见人群中走出不少人,一个个都集中站立在术虎所指的地方。等再没人动了,一数,四十六人。

    术虎又说了几句,那四十六人便纷纷向营地深处走去,不多时,一个个携家带口地,女人孩子,站在一处,怕没有百八十人。

    术虎转回身,对苏翎说:“大哥,你刚才说的,就这些人了。”

    苏翎想想又问,“你觉得他们可信么?”

    术虎点点头,接着又说:“大哥,我知道你是怕威胁到咱们那些人,不过,这些愿意种地的,大多是老实人,再说,不必去白沙沟,就在此地不是就好么?这里虽说扎营是蠢点,可种地居家还是不错的。就让他们在此垦田放牧,大哥不过是抽人管带便可。”

    “这样也行?”苏翎不免有些惊奇,“就不怕他们跑了?”

    术虎又笑着说:“跑便跑了,谁又能整天看着?再说,若是白沙沟的人跑了,大哥又能如何?”

    苏翎一愣,这个问题倒从未想过。

    “这大家都过得好好的,为何要跑?”

    “对啊,若是这些人在这里过得好,让他跑他还不愿意呢。”术虎又说,“大哥,其实你以往说的对,这女真的普通人,与大明的普通百姓一样,不过是种几亩田,有个安家之地。哪个又愿意打打杀杀的呢?”

    苏翎似乎若有所悟,点点头。

    “如今大哥今日既然胜了,这个寨子便属于大哥管辖。这与女真族之间的械斗是一样的,这些人早就习惯了。只不过大哥既然占了,就要保护这个寨子,别让他人夺了去,否则,这些人又要换主人了。大哥若是要人要马,自管向寨子里的人要便是。”

    “那这些人呢?”苏翎问,还有六七十人站在那里,显然是不愿意种地的。

    “这些。。。”术虎想了想,似乎在考虑该如何说。

    “大哥,听说明军里有不少是募来的,军饷颇为优厚?”

    苏翎点点头。

    “这些人便与募兵相似。”术虎指着那些人说道,“不过,拿的大多不是饷银,而是战利品。”

    “战利品?”

    “对,不管是金银,马匹,牛羊,或者是皮毛、女人,都可。”

    苏翎听着便有些走神,这募兵,

    “这些人都没家么?”

    “大部分有,大哥,你瞧,这些人大多身强力壮,有些还可成为勇士,打仗是不怕死的。有些是孤身一人,靠一身力气换些财务或是吃食。有些则是家中人口太多,养活不了,便出来赚些赏银或者战利品。”

    “不怕死?可适才不是就降了么?”

    “大哥,怎么就还没明白呢?术虎不得不耐着性子说下去。“大概就如大哥刚才说的为谁而战的问题,如今给他们发银子的已经死了,再加上大哥适才像是手下留情,未有全部杀尽之意,他们还打什么?打胜了也没好处可拿,还拼个什么?还不如投靠胜者,还能再拿赏赐或是战利品。”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一直打胜仗,或是只要我不死,还能给他们发银子,或是分些牛马之类的财物、吃食,便能一直为我打下去?”

    “除非他们死了。”术虎也学会旁敲侧击。

    苏翎想了片刻,问道:“你说给他们发多少合适?”

    术虎想了想,说:“这要看大哥的了。就眼下来看,就算是为了顿饱饭,他们也能一战。不过如此不能保证下次还可。”

    苏翎自言自语道:“可惜我们没有牛羊,也没有银子。。。。”

    术虎一愣,说道:“怎么没有?”

    苏翎一怔,“这白沙沟的情形未必你不知道?”

    术虎一想,才知误会了。

    “大哥,打仗我是自愧不如,可这些事情,大哥脑子就太直了。”

    苏翎还是不解。

    “这营地已经占了,大哥认为这寨子里的牛羊马匹是谁的?”

    苏翎恍然大悟,不禁说道:“这不是占便宜么?将这些夺来的再一分,然后又去攻占下一个,再分,岂不是越打越多?”

    术虎满脸疑惑地看着苏翎,似乎是说这么浅显的道理未必大哥不知?

    苏翎笑笑,说道:“我现在才知道掠夺有这么些好处。”

    术虎说:“要不为何有那么多部族之间的厮杀?不仅是牛羊、财物,还有人口,土地。这都可以成为开战的理由。”

    “即是如此,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胡毅成。”

    “在。”胡毅成答道。

    “立即清点营地内所有财物,要快。”

    胡毅成转身离去。

第九章整编军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营地内却越发明亮。

    见苏翎等人并未再杀任何一人,这些降人都老老实实坐在地上,等候处置。

    那个汉人带着几十人列队来到苏翎面前,一齐行礼。

    “都商量妥了?”苏翎问。

    “回将军,属下等七十名愿追随将军。”

    “你叫什么?”苏翎这才问道。

    “回将军,属下曹正雄。”

    苏翎骑马在众人面前走了个来回,高声说到:“你们都是条汉子,以往的事我一概不问。从今日起,大家都是兄弟,我们的家就是你们的家。适才曹正雄大概已跟你们说了,眼下我们暂时没有饷银可拿,但以后或许会有,我的这些兄弟们都是如此。”

    苏翎扫视众人,接着说道:“我能给你们的,只是一个家,一个可以站起来做人的地方,一个任谁也不能随意欺辱我们的地方,不仅如此,谁若是欺负了我们兄弟,我们就一定会讨回来。不管是谁,天王老子也休想让我们屈膝下跪。”

    苏翎又缓缓驱马踱步。

    “就是今日,有人欺上门来,杀了我的五个兄弟。现在,那四十五个杀我兄弟的人已经没一个活口。这就是招惹我们兄弟的下场。”苏翎的语气愈加凶狠。

    “不仅如此,我本发誓,要杀尽这个营地里的人。”

    下面众人听了,不由得有些发冷。

    “或许便是天意,让我见到你们。”苏翎继续说道,“我说这些,就是要你们知道。我们都能为兄弟们做些什么!”

    苏翎勒马站定,说:“你们大约还不晓得此次我们来了多少人。我告诉你们,四十人。”

    这显然出乎那些人的意料,仅凭这点人马就敢袭杀几百人的营地?

    “我要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兄弟。”苏翎几乎是在吼叫,“就算是只剩下一人,也绝不会让家人受到屈辱,让兄弟们的血白流。我们可以死在战场上,但绝不会跪着让人砍下头颅!”

    “你们愿不愿意做我的兄弟?”苏翎叫道。

    “愿意!”几十人一齐喊到。这些逃亡的人心内俱都兴奋着,这些年他们哪一天不受人欺辱?哪一天不担惊受怕?时刻不在孤立无援的情绪之中,连一丝可依仗的东西都没有。可眼前这人,为了给兄弟报仇,就敢连夜袭杀营地,这些人谁又不希望自己便在其中呢?

    苏翎的一番话情绪激扬,让一干女真人都吃惊的望着,却都不知说些什么,待看到原先一个阵营的那班汉人也整齐的爆发出一股气势,更是一惊,平日里也没见这些人有这般豪气?不过,那班愿意打仗的则看出来了,这些人已经被收编成新军,自己或许也能如此,至少希望很大。

    只听苏翎又说道:“好,兄弟齐心,其力断金。来日方长,以后各位兄弟慢慢就知道了。”

    “曹正雄。”

    “属下在。”

    “这些兄弟暂时仍归你管带。你分派兄弟把守营门,小心些,别再让人给摸了营。”

    “是,”

    “余下的兄弟,将这里收拾一下,尸首拖走埋了。另外,将营地里余下的人清点清楚,即刻回报。”

    “属下尊令。”曹正雄立即转身,带着兄弟们各自分头而去。

    这边人马才散,胡显成便策马来到苏翎面前。

    “大哥。”

    苏翎忙问:“有多少?”

    大约从未见苏翎如此关心战利品,胡显成一楞,随即说道:“先点了大概,几个弟兄仍在清点。缴获银一千三百两,都在这大帐之内搜出来的,铠甲五十付。各式腰刀两百二十把,长枪一百根。弓二百五十张,箭支未细点,牛三十头,羊三百零六只。骡子二十头,大车十辆,马三百匹。兄弟们找到一处粮仓,约有五百石粮食,草料、豆料未及清点。怕大哥等不及,先来禀报。”

    苏翎有些吃惊,这一个牛录有这么多?这未免太富了吧。

    胡毅成又补充说道:“大哥,这些人大概是真的前来垦荒的。有不少农具,看样子都是新打制的,还未用过。”

    苏翎略一寻思,说道:“按理他们不该这么富有,若是每个牛录都这个样子,他们早打过边墙去了。”

    术虎插言道“大哥,按刚才那十几人所说,这是个新编牛录,看样子是专门拨付的人马、粮草,不会每个都是如此。”

    苏翎细细一想,说道“若是如此,他们定是先来占地方的,设立大营,后面不定还有多少人马要来。”

    胡毅成一惊,说道:“大哥,你是说这是一个大营地?专储粮草器械的?”

    苏翎点点头,边想边说:“开荒垦殖一般也就几十户人家聚在一处,这里可有数百人,既是才到,怕是还未及分赴其他地方。”

    苏翎陷入沉思,有好一会儿没有出声。术虎、胡毅成等人均不敢打扰,只默默静立一旁,等候召唤。

    “术虎,你让他们带家眷的分站一处,独自一人的分做一处。”

    术虎上前说了几句,却见那群人一个未动,其中有几人头目纷纷说着什么。

    术虎回头说道:“大哥,这些人都没有家眷,说是原来的牛录说过,等打了胜仗,就分给他们女人,牛羊。”

    随后又接着说:“这些人分做十几拨,都是兄弟子侄聚成一队,不是来自同一处。”

    苏翎盯着那是几个头目,说道:“你让他们按各自所属站队。”

    术虎随即向那群人讲明。

    是几个头目纷纷隔开一定距离,将各自的人叫道身边。很快,场地上就分出十几队人来。最多的有十个人,少的只有一两个。

    苏翎策马在这些人前面走过,一一打量。这些人外表看起来俱都粗旷有力,身强力壮,看他们的样子都是上过阵的。若是将这些人用好了,打仗倒是不错,问题是如何收服他们?弄不好来个阵前倒戈,可要害死不少人。按术虎的说法,倒也有道理。

    苏翎一边思量一边来回走着。在那些人看来,马上这位将军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杀气,担心会将他们全部杀掉。在女真各部族之间,这样的事实不少见。

    苏翎忽然站定,高声说到:“我要的是能打仗的勇士,是不怕死的好汉。”

    话音刚落,就有一人蹦出来,大声说到:“将军,我,勇士!”说着,还拍打着前胸。

    苏翎一怔,这些人能听懂汉话?转头向术虎看去。

    术虎心知其意,便向那些女真人询问几句,那些人纷纷作答。

    “大哥,他们能听懂个大概,但是说不好。估计,跟乌林达差不多。”

    苏翎点点头。这时,又有几人蹦出来,说着什么,没说几句,这些站出来的人竟相互争吵起来,最先蹦出来的那个,居然作势便要动手。

    “都住口!”苏翎喝到。

    这句总算是听得懂。那些人都安静下来,不过,还是相互恶狠狠地瞪着眼。

    术虎上前一步,轻声说:“大哥,他们相互不服气,都说自己是勇士,是最厉害的。”

    苏翎点点头,将目光投向眼前的这些人。

    “勇士是上阵杀出来的,哪一个杀敌最多,哪一个便是勇士。对于勇士,我便赏给他最好的兵器,最好的铠甲,最好的战马,还有牛羊、土地,你们想不想要?”

    “要!”看来,这个词还是都会说。

    “好,由现在起,都跟着我上阵杀敌。杀敌一人,赏一只羊,五亩地。杀十人,赏一头牛,五十亩地。听懂了么?”

    底下这些人都点头,表示明白。

    “既然都跟着我,就得听我的号令行事。违令者,斩!”苏翎狠狠瞪着众人。

    “今天,先分给你们每人一只羊,五亩地,算是对你们投奔我的赏赐。你们现在都还没有家,羊,我先叫人帮你们养着,地,等这一带的田开出来之后就拨给你们。等你们有了家人,我还会给你们种子,农具,还会给你们的家人房子住。这一切,就看你们听不听我的军令,看你们敢不敢杀敌,有没有本事拿人头来换!”

    下面众人面色各异,神情多变。

    “将军,我们现在真的有一只羊,五亩地了?”一个年轻人问道。他身后站着五个人,像是兄弟。

    苏翎盯着他,点点头,“我说的话,就跟这山一样,不会变。”

    “那我们五兄弟,便有五只羊,二十五亩地了?”

    苏翎依旧点点头,他不太明白此人要说什么,难道是算数来的?

    “将军还说,我们有了家人,便有房子住,有种子,农具?”

    苏翎说道:“我说出的话不会再改,怎么,你不信么?”语气有些不悦。

    “将军,若是我们将家人接来,是不是现在就可以给我们?”

    “当然,你们的家人若是现在就在,我立即拨给你们。”说完,苏翎起疑,问:“你们不是都没有家人么?”

    “将军,我们的家人不在营内。”

    苏翎不禁看看所有的人,问道:“你们呢?”

    众人一阵嗡嗡声。

    “已有家人的,站在这边。”苏翎用手一指。

    这下,倒有一多半站了过来。

    苏翎不解地看向术虎,术虎也觉奇怪,适才问过,这些人不都是说没有么?

    当下术虎唧唧咕咕地一阵询问,看样子便是有气。得到答案,术虎无可奈何地告诉苏翎,这些人的家人都未随队跟来,此时见苏翎答应给土地牛羊,便都想接了来。

    苏翎不禁好笑,这些人看着五大三粗的,却是会盘算,生怕吃了亏,不过这样也好,有家人在这里,就不怕他们反水。

    “好,既然如此,你们便都将家人接来,我绝不食言。”

    其实这是苏翎有一点没有悟透,那便是这一牛录里所有的牛羊马匹等财物,属于这些人的,少之又少,绝大部分都是头领的财产,甚至包括这些人,都是头领的。明白这一点,这些事便解释的通了。

    实际上此时女真族还多以家族为单位聚居,较大的部族会将属下分成几支,有各自的属下以及私产,较小的仅仅一族,财物几乎都是首领一家所有,其他人不过是附属,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财物,甚至连马都算是借的。如此一来,苏翎所说的赏赐怎能不令这些人眼红呢?

    “另外,你们的家人,也都赏赐每人五亩土地,女子孩子都算。”这下,该那些无家的人眼红了。

    苏翎灵机一动,一个有关土地的设想突然就冒了出来。他立即说道:“你们大概都知道,这附近有大片的土地可以开垦成农田,有大片的森林可供狩猎。只要你们的家人肯下力气,除了刚才赏赐给你们的,你们每开垦十亩地,就有五亩属于你们自己。开垦一百亩,五十亩就是你们的。”

    这种诱惑,任谁也无法抵挡。众人一齐望向苏翎,纷纷唧唧咕咕说着什么。

    术虎连忙上前解释,“大哥,他们说愿意为你效力。”

    苏翎不禁心中暗骂,那么刚才都是顺口胡说的?这帮人还真是无赖。

    苏翎看向众人,说道:“只要你们真心跟随,奋勇杀敌,我会保护你们的家人,维护你们的财物。即便是有人阵亡,属于你们的一样会留给你们的兄弟、家人,并且,我保证他们不会受任何人的欺辱。”

    术虎立即将这些话翻译过去。一时间,这些原本三心二意的人纷纷跪下,又是一阵唧唧咕咕。

    苏翎又纵马走了几步,来到那些没有家人的一队面前。这一队人不多,只有十几个人。

    “你们呢?我刚才说的对你们同样有效。眼下你们没家,牛羊土地照样给付。但这田得你们自己去开垦,羊也的放。你们若是没工夫,就先记着,几时有了老婆家人,一律照数拨付。不过,这女人我可没有给你们的,得你们自己想办法。”

    说的众人一起大笑。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胡显成,你来安排他们。”

    “是。”胡显成应到,随即将这些新来的战友们带离,自去歇息不提。

    此时还剩下那些愿意种地的人,这些人最多,苏翎策马而立,说道:“你们刚才也听到了。对于愿意留下来的,每家给五亩地,两只羊,种子、农具也会给你们一些,这要等清点之后平分,另外,在有收成之前,我还会拨给你们粮食,不会让你们家人饿着。这些都是对你们归顺的赏赐。同样,你们若有力气再开垦多的土地,每十亩当中五亩归你们。”

    同样,这些人都被苏翎说的话所吸引。

    苏翎想了想,接着说道:“你们所有的收成,我只需你们缴纳十成中的一成,十匹马只要一匹,十张兽匹,只要一张。都听明白了么?”

    “还有,我会派人教会你们如何种地,种什么收成最好。眼下耕牛不多,你们每五家共用一头牛,这我也给你们。只要你们肯下力气,日子定会比你们以前好的多。我还会保护你们不受欺辱,每人敢夺走属于你们的东西。”

    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了,看这些人的眼神,苏翎就知道,这个营地已经属于自己了。

    “另外,有一些事情是你们必须做的。”苏翎又重重地说道。“从明日起,你们不仅要尽力开荒垦田,还要戍守家园,这里的每一家人都要有房子住。这些都必须由你们来做。我会令人前来掌管。”

    “现在,还有不愿意留下的么?若是要走,我也不留。”

    长久无人应声,苏翎知道,无论是否真的被说服,这营地里最后一批人,已经不具有威胁。

第十章计夺寨

    安置好农夫们,苏翎又到各处巡视一遍,见都已妥当,这才回到大帐边。此时中央的大帐已被人收拾整齐,这里自然便成苏翎议事之地。

    进入大帐,苏翎眼睛一亮,说起来也过于寒酸,这引人注目的,不过是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最是普通不过的家具,苏翎却在心里微微叹息。白沙沟缺乏木匠工具,要做出一张平整的桌子确实不易。

    郝老六已经在帐内翻出一包茶,几副茶具,这些无不令苏翎感叹,亏得这牛录有这般财物,不然,这些东西还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熟悉的感觉。

    提来一壶滚水,斟满茶杯,苏翎、术虎、郝老六等人俱都寻一张椅子坐下,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

    静静地喝了一杯茶,短暂的休息之后,几人便开始商议众多要事。

    今日一战,悲愤而来,赢得却是异常轻松,连同苏翎在内,都被一件件事情拖住,直至此时方才觉得所获甚多,但麻烦似乎更大。

    “胡显成,都安排的怎样了?”苏翎问道。

    “大哥,兵器马匹都是我们的人着重守护,巡哨也是我们的人,其余的都已叮嘱过了,小心防范。”

    苏翎点点头,想了想,又说:“你去派人将曹正雄叫来。”

    “是。”胡显成出去吩咐明白,又回到大帐。

    “术虎,你觉得那些愿意打仗的人如何?会不会反复?”苏翎面色沉重地问。这是最重的一块心病。

    术虎没有立刻回答,低头沉思良久,方才说道:“大哥,依我看,不会。”

    苏翎点点头,这个估计与他相符。尽管不能完全肯定,但多一人的看法,还是有益的。

    “胡显成,进入我说的那些安排你可都记下了?”

    “都记住了。”胡显成答道。

    “好,明日你就带兄弟们按我说的安排,不能让这些人闲着。那些牛羊该分的一早便分给他们,让他们定下心。另外,那些农具尽快清点,看有多少,按户分配,若是不多,要留一部分运回白沙沟去。”

    “是。”

    “还有,粮食也可以分配,但不能多,先每人发一天的粮。这些分完之后,便让那些人建房开荒,一刻也不要闲着。那些兵,都去建房,免得力气闲着惹出麻烦。只要明日无事,就不必这么紧张了。”

    胡显成一边心里默记,一边连连点头。

    “今日这一下子,我们的人还是太少啊。”苏翎不禁感叹道。

    其余的人都有同感,虽然今日以少胜多,堪称完胜,但苏翎这一番安排,却是完全没有准备,这要用的人手,可难办的很。

    “胡显成,以后这个寨子,就由你来掌总。”

    胡显成一怔,随即答道:“是。”

    “术虎,你的战士可否派出几个人来。”

    术虎见苏翎这么一说,有些不悦,说道:“苏大哥,你还没当我们是自己兄弟?”

    苏翎一愣,说道:“是我的错。明日你派十个兄弟归胡显成调度。”

    “是。”术虎答得痛快。

    “郝老六,明日一早,你派个人回白沙沟,调二十个家丁过来,另外,将周青山也带来,让他带上药,多带些,来了就给这些人看伤看病,有病的都给说重一点,多开点药,哪怕是补药都行。”

    郝老六先还是好好听着,越听便越奇怪。

    “大哥,一早我就派人去。换马不换人,估计大半日也就回来了。不过,大哥你后面说的。。。”

    苏翎一笑,说道:“我这也是防着,病越重,这些人就越感激周青山。免得把念头往别的地方转。”

    郝老六这才恍然,这大哥心思也太细密了些,难得是怎么想的。

    “这些人是否服帖,就看今晚与明日了。若是无事,以后便可放心,大家都警醒着点。”苏翎再次叮嘱道。

    众人一一点头。

    苏翎又想到什么,对术虎说:“术虎,你那些族人里面,还有多少能办事又机灵的?我想再调些人到这里管事。”

    这话其实就是问术虎族里那些女人与孩子,这也是无奈,毕竟这里女真人居多,沟通起来,还是术虎族人方便一些。

    术虎迟疑片刻,才答道:“倒是有几个可是试试,不过,他们都从未管过事,不知能不能行。”

    “你说行就行,明日你派个人回去将人带来。”

    “不必,将这个带去,直接叫人便是。一会我就名字都写下来。”术虎将手上一只戒指取下,放在桌上。

    苏翎看着术虎,点点头,让郝老六好生收好。

    胡显成见大家稍停,便抽空问道:“大哥,你今日说的,是否以后都按此办理?”

    苏翎一笑,说道:“就你机灵,怎猜到还有以后?”

    胡显成笑着说:“不然大哥留着那些兵做什么。”

    郝老六也说道:“对啊,那些人又不愿种地放牧,只想打仗。。。”说道这儿,似乎恍然大悟,“难道大哥还想再打一仗?”

    苏翎笑笑,看着郝老六,说:“不止一仗,怕是还有好多仗打。”

    “真的?”郝老六双眼放光。今日他可是晦气得很,往日的威名一扫而光,这可憋的他难受。

    术虎也看着苏翎,期待着回答。

    “我们不打也不行。”苏翎说的很果断。“今日我们折损了两个兄弟,就预示着我们安静的日子已经不会再有了。”

    苏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那神情与他要说的,全然不同。

    “今日就算我们不拔了这个寨子,他们总有一天要闯进白沙沟。这次我们还是有些鲁莽,但,老天也是向着我们的,这不就拔了么?但别忘了,还有两个牛录的人马,按他们的来意,怕是就在百里附近驻扎。眼下我们已不能退,我们退一天,他们就越早一天接近我们。”

    郝老六摩拳擦掌地说道:“大哥,我们从来不曾退过。”

    “对,我们绝不会退,让别人堵在门口杀。”苏翎声音不知不觉就高起来,但立刻察觉,就又缓了缓。

    胡显成问道:“大哥打算如何去做?”

    苏翎忽然神秘一笑,说道:“那些兵们提醒了我。以往,我们都按大明的方式来办事,这一回,我们换换,就当我们是女真一族,跟这些闯过来的牛录们玩玩。”

    术虎好奇,丝毫不为苏翎口中的女真一意见怪,问道:“苏大哥说说详情?”

    苏翎似乎在想着什么,一边说道:“这一个牛录,你们也都看到了,其实真正能战的,不过几十人马,其余的种地放马还行。再加上这些牛录都是新编,本身便未熟悉,相互之间未必一心,怕是与这里一样,也分成三部分。”

    “所以大哥今日的安排以后还要用上。”胡显成插言道。

    “嗯,到底是你经常算账,这都被你料到。”苏翎夸了两句。

    “今日咱们胆大,过几日,不,最多后天,这里的事一旦平稳,我们就胆子更大一些,将那两个牛录都拔了。”

    术虎尽管有所准备,但还是被这大胆给怔住。

    苏翎瞧见,依旧笑意不减。

    “术虎,我并不疯,打仗靠的是勇气,但并不是说一切都象看起来那般。强的未必强,弱的未必就不能完胜。”

    术虎静静细听,这已涉及到谋略与兵事,他已知苏翎的心中,远不止他曾看到的。

    “我们一心,他们三心,这是其一。我们有备,他们无备,这是其二。其三,我们初胜,威势正猛,他们来这里未必心甘情愿,这就不免万事潦草,疏于防备。再说,这些人未必便是精兵,善战之兵会派来垦荒?”

    术虎点点头,只有身经百战的人,才会看清敌我之分,并非仅凭勇气。

    “还有,”苏翎似乎变得有些可惜,“这一带没有大明的人马,仅仅是些汉人的村子,这些哪里是牛录的对手?他们定然轻敌,否则,今日未必就敢贸然射杀我们的弟兄,”说到这里,苏翎面色有些黯然,但又接着说下去,“郝老六才十人,拼死一追,他们就退了。这难道还不清楚?他们的战意。。。”苏翎摇摇头,不值一提。

    大帐内烛火通明,几人细细思索,将苏翎的话一一对应。

    胡显成问道:“大哥打算如何拔寨?”

    “攻其不备。”苏翎突出四个字。

    听着简单,若是做起来。。。。几人苦苦深思,这几个字其实方法很多,在座的都已想到,只是不敢轻易说出,想知道苏翎是何种办法。

    “别看这我,与你们想的一样,这法子没什么特别的。”苏翎的话倒叫几人笑了起来。

    是啊,这拔寨未必要什么古怪法子,只要能胜,还挑什么呢?有时最简单的办法,也最有效,却不必一味的要什么奇计。

    “这个不慌,临战之前,有的是时间让我们商议。这什么时候拔,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他们就耐心等着吧。”

    众人被苏翎一句话,缓了气氛。

    “倒是那些兵,要用到好处。”苏翎边喝茶,边轻松地说话。

    这句话,又让几人费神。这时,曹正雄来到大帐外。

    “禀将军,属下曹正雄敬请吩咐。”

    “快进来。”苏翎轻声叫道。

    曹正雄低头进来,见几人正坐着喝茶,气氛轻松,稍稍一愣。

    “来,坐这里。”苏翎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并让郝老六将一杯茶斟满。

    曹正雄有些不知所措,僵着手脚。

    苏翎笑了笑,只说了一句。“我们兄弟一贯这样。”

    曹正雄面色不定,犹犹豫豫地挪过身去,偏着身子坐下。

    “我叫苏翎,这是术虎,郝老六,胡显成,以后大家都是兄弟。”苏翎一副家常语气,让曹正雄慢慢安静下来。却又猛一站起,双手作揖,刚要开口,却被苏翎拦住。

    “坐下,爽快些。”

    曹正雄慢慢坐下。

    苏翎安慰道:“以后,你慢慢就习惯了。不急。”

    将茶杯向曹正雄面前推了推,缓缓说道:“找你来,是有几件事要跟你说。”见曹正雄没动,这才继续说道,“以后我们兄弟议事,你也参加,不用我再吩咐。”

    曹正雄低声说道:“是,”

    “这第一,今日跟你的手下说的,要改一改。”

    曹正雄一惊,却又不敢动。苏翎看在眼里,却并不介意,继续说下去。

    “你们每个人,都分得一只羊,五亩地。无战事时,便可耕种。以后尽力垦荒,每开垦十亩,五亩归自己,五亩归公。等有了家人,每人再得五亩,一切缴纳只取一成。眼下无暇放羊耕种的,就都记着,有家时一并拨付。每五家合用一只耕牛,牛不够,便以马代。”

    曹正雄面色红润,站起身来说道:“我替属下兄弟们谢谢将军。”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你若是愿意,不妨叫我声大哥。”

    曹正雄稍稍迟疑,还是叫了声:“大哥。”

    “嗯,坐下,我还没说完。”看着曹正雄坐下,接着说,“上阵杀敌,赏一只羊,五亩地。杀十人,赏一头牛,五十亩地。不够的牛羊,便折成别的替代。这些都是今日才定下的,你回去跟兄弟们都交代清楚。”

    “是。”

    苏翎又转向胡显成,说:“胡显成,你细细整理一下,咱们这些兄弟,也一并按此办理。”

    郝老六说道:“大哥,咱们不需要这些。以往不这样,不也好好的么?这么做,倒显得生分了。”

    苏翎摇摇头,说道:“我知道咱们兄弟不为这个。不过,今日过后,咱们以往的法子,很多要改一改了。是不得不变。”

    郝老六凝神细听。

    “咱们以往是军民不分,就那么点人,也分不出来。现在情形变了,尤其是还有那些兵。这往后,咱们兵便是兵,民便是民。这样,打仗种田两不耽误。这以后咱们的战事不会少,兵也会越来越多,早些变些规矩,不至于如今天这般,临时起意,会少很多麻烦。”

    郝老六问:“大哥,你说很多战事,除了那两个牛录,还有别的?”

    “正如适才所说,这战事,是我们不能退的结果。我们不能停下,不能等人家准备好了来收拾我们,所以,我打算将这浑河左岸的大小寨子一一拔出。让他们摸不清我们的底细,并且,这一带成了我们的地界,才有机会跟强敌周旋。日后若是有大队人马进犯,我们也能留得数日的时间做些准备。到时候是战是走,才有选择的余地。”

    郝老六挠挠头,说道:“大哥,真难为你,怎能想这么远。”

    胡显成笑道:“你当这大哥就那么容易叫的?”

    众人纷纷大笑,曹正雄不免也沾染这股气氛,笑意在脸上浮现。

    “曹正雄,今日来不及清理,你说说看,今日之战,是否走露消息?”

    曹正雄想了想,迟疑地说道:“应该没有。今日本是牛录召集人马,分派各处垦荒事宜,大哥来的时候,就等最后一拨人马了。看样子那拨人都被大哥杀了,那时大哥将四面都围住了,若是那时没有人脱逃,就应该没有走露消息。”

    “最后一拨有多少人马?”胡显成试着问道。曹正雄不过是小头目,未必知道确切人数。

    曹正雄心里细算,说道:“应该是四十五人,马有多少不知。这些人分为三队,也是来自不同的部族。”

    胡显成放下心来,这么说,便是一个都未走脱。

    “那两个牛录,距此多远?”苏翎问。

    “按来时所说,三个牛录相距五十里下寨,这里是最远的一处。”

    “你去过那两个寨子?”

    曹正雄点点头,说道:“三个牛录是一并开拔的,我们走的最远,一路上看着那两队扎寨的。”

    苏翎听了,默默思索。胡显成问:“曹兄弟,离我们最近的牛录有多少人马?”

    曹正雄一听如此称呼,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回到:“来时约有一百五十人马,若是算上后续的,顶多二百人。”

    “都能一战?”胡显成追问。

    曹正雄想了想,说道:“能战的四五十的样子,其余大部分是女人与奴仆。”

    胡显成似乎放了心,不再问。

    苏翎却接着问:“你说到了今日,这二百人是都在寨子里,还是分散到各处的?”

    胡显成望着苏翎,心想,到底大哥想的密一些。

    “应该是分驻。按规矩,是十里一处,环绕大寨。”

    “那些战兵呢?”

    “照理是驻守总寨,按时分巡。”

    苏翎点点头,这样还合情合理,这牛录并非都是蠢人。

    “曹正雄,若是我们要拔了那个寨子,你有什么法子?”苏翎问。

    曹正雄暗暗一怔,不知这是试探还是考教,略微一想,说道:“按今日大哥人马的战力,那四五十人不是对手,战胜必然。”

    “若是不让一人走脱呢?”

    曹正雄不知如何做答,想了片刻,摇摇头。

    余下几人也都试想,除非如今日这般,突然将人全部堵在寨子里,否则如何不使一人漏网?但若是寨子修筑坚固,以目前这点人马,攻破堡寨,怕是要折损不少人手。

    想到这里,连同曹正雄在内,都不免摇头,深感不妥。有了寨子防守,哪怕就是几十个女人,站在栅栏后面放箭,都能守个一天半天的。

    苏翎又问:“这么说,你属下这些人,那边都是见过的?”

    曹正雄点点头,个个牛录内多少都有些汉人,不是兵便是民,何况是一起开拔的,曹正雄这对又走在最后。

    苏翎笑着说道:“这首功,便是你曹正雄的。”

    曹正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请大哥下令。”

    “到了后日一早,你带着属下原样打起牛录旗号,到寨子周围等着,直到巡视的战兵们出来,你们不必靠近,远远地吊着,让他们看见。我们就在你们身后,过一个村子便围歼一个,让战兵们给我们带路,直到将村子全部扫尽。这样以多打少,一个都跑不掉。等到战兵们快回寨时,选一个他们看得见的村子,放一把火,升起狼烟,待他们赶来,我们就收网,还是一样,一个都不许漏掉。然后,趁着夜色,我们。。。。”苏翎一笑,“便得胜回寨,不过,回的是我们第二个寨子。”

    几人眨眨眼,顺着苏翎的思路一想,刚要说几句,却被苏翎挡住。

    “所以这头功,便要看你曹正雄如何让那些战兵放心,不至于回过头来。”

    曹正雄细细掂量着,说道:“大哥,属下可以做到。”

    苏翎满意地点点头。若说这是试探,可是豪发无损的法子。曹正雄若有异动,苏翎自然随时脱离,一箭不发。这不能算是损招,毕竟任何信任,都得上过阵之后,才能完全肯定,曹正雄自然明白这一点。

    郝老六问道:“大哥前面的不难,后面怎么进寨?”

    “你想想?”

    “剥了战兵的衣甲,混进去。”这是郝老六的主意。

    “扮作被掳的汉人,骗开寨门。”这是胡显成的。

    “直接打着牛录的旗号,我去叫开寨门。”这是曹正雄的。

    “不行就直接强攻,我打头阵,破了寨门,大哥便带队冲入。”这是术虎的。

    苏翎一笑,几人不免心中一抖,不知会是什么法子。

    “你们说的都可以用。我这里有个最简单的。”

    “大哥快说。”郝老六急道。

    “全歼了战兵之后,让兄弟们多备柴薪火把,四面围住,点燃篝火,将所得首级全部扔进寨内,然后。。。”叫几个人劝降。”

    “这能行?”胡显成有些怀疑。“若是不降呢?”

    “不降?那就给他来个火烧连营,焚了寨子。不过,不会到这一步的。那牛录便不随着战兵出战,留在寨内也没几个男人了。所以,这最后一战,留给那些兵,他们不是想得战利品么?若是不降,俘获的人口,我允许他们留一部分,这样他们的地有人帮着种,羊也有人帮着放,说不定,老婆也有了着落。”

    几人面面相视,均觉这一招一举两得。

    “大哥,你够狠。”郝老六叫道。

    苏翎扬扬眉,说道:“怎么?你想与他们争功?”

第十一章暗磨刀

    次日,苏翎是被一阵羊叫声吵醒的。睁眼一瞧,一抹金灿灿的阳光斜射进帐内,些许浮尘轻轻飞舞,倒象是一帘薄纱悬在半空。稍一愣神,他立即翻身爬起,快步走出帐外。日头已升起半杆高,这次可起得迟了。

    苏翎微眯着眼,向四周看去。胡显成正与几人站在一群牛羊边,指挥着那群农夫将一只只羊分别牵走。农夫们领到羊,便从身上解下绳子或是一束皮条,扎在羊角上做自家记号。然后走到一堆农具前,领取锄头、镐等农具,再依次排在一堆粮食前,用兽皮口袋将大约一斗的粮食装好,有些干脆脱下身上穿的衣裳,一家男女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掉了一粒粮食。

    另一侧,郝老六正安排着那群女真战兵沿着一条划定线路打下粗大的木桩。营地内已积聚了不少木料,看样子郝老六是想依着白沙沟的样子,将所有房屋都成排修建。这个营地只适合居住、垦荒,却不适合扎营,三面都是山,站在坡上轻易便能将箭射进营内。苏翎与郝老六商议着不在这里修建堡寨,只搭建木屋,用成排的屋壁拦出几条屏障,再与各个出口建立栅栏便可。这里只需稍加防备,苏翎已与众人交代清楚,他们不会坚守任何一个寨子,绝不能让人给围在某个地方,这是他们这队人马的生存基础。

    那边曹正雄正亲自带着十人守在营门处,苏翎瞧见,立时向四周环顾,三面山上都有人瞭望,依稀便是自己带来的人马,便微微点头。

    此时术虎瞧见苏翎立在大帐外,便走过来,说道:

    “苏大哥,天未亮人便派出去了,午时过后便可回来。”

    苏翎笑着点点头。这时,一直跟随苏翎的许熙端着一只木盘过来,是一碗粥与一只鸡,还有一碟小菜。

    “你们呢?”

    术虎与许熙都笑着点头。苏翎这才接过木盘回到帐内,坐在桌前。

    “大哥,你尝尝味道。”许熙笑着说。

    苏翎动动眉毛,喝了口粥,再抓起鸡啃了一口,果然,苏翎抬头望向两人。

    “味道不错吧?这个牛录居然有个汉人厨子。厨子说几年前曾在辽阳开过酒肆,有家传的手艺。”

    这味道可是许久未吃过了,苏翎一边大口嚼着,一边含糊地问:“这牛录是个什么情形,问过没有?看他这般架势,不像常人。”除了大部族的头领,能有这般奢侈的,在女真族内还真不多。自然,这奢侈在边墙那边不算什么,这差距是有的。

    许熙答道:“问过,各说不一。连起来看,这个牛录编得匆忙,下面的人多是抽调,每一处都不超过十人。”

    苏翎笑道:“这是给咱们送给养来的。”

    术虎与许熙会意一笑。

    说话间,苏翎风卷残云般地将一只鸡吃尽,喝完粥,起身出去,术虎许熙则跟在身后。

    这么会儿功夫,胡显成已将该办的都已办完,四五十户人家,让他安置得次序井然。眼下这些人已经牵着五头牛,扛着五付犁铧向营外的河滩走去,显见是立时便要犁出田来。苏翎算是对农夫们放了心,这分粮食、工具果然有效,就这样还不老老实实的?除非这群农夫个个都有勃勃雄心,但怎么看也不像。

    忽然,那边搭建房子处传来一阵吵嚷声,苏翎一惊,这担心的麻烦总躲不过,当下急速冲去,身后术虎与许熙已操刀在手,紧紧跟随。

    赶到近处,见人群中郝老六带着几个兄弟用刀将两个人隔开,那两人兀自隔着亮闪闪的刀刃叫骂不休。

    苏翎仔细一瞧,依稀辨出这二人便是昨日叫嚷自己是勇士的两位。

    “都给我住口!”苏翎一声大喝。

    那两人望望苏翎,有些不甘地相互瞪着眼停下。

    苏翎看看郝老六,郝老六摇摇头,他也没听清这两人怎么就打起来。

    术虎在一旁轻声说到:“大哥,听刚才两人话里的意思,是早就相互看不顺眼,正翻些陈年老账漫骂。”

    苏翎皱皱眉头,转眼看见一旁地上一堆鸡蛋粗的木棍,转了转念头,说道:

    “你们想打是不是?好,我就让你们打,输了的,就抽二十鞭。郝老六,给他们一人一根棍子。”

    郝老六一听,觉得有趣,这法子好玩。便上前选出两根,递给两人,让中间的人都散开,空出好大一片。

    那两人拿着棍子,似乎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只稍一犹豫,便握紧棍子,看向对手。

    “不是让你们打。”苏翎叫道。

    众人皆是一怔,却见苏翎俯身也选出一根,粗细大小相仿,单手握著挥两下,点点头,转身来在中间,说道:“赢了我,你算你们无罪,输了,都抽二十鞭子。”

    那二人一听,相互看了看,便转身面对苏翎,将棍子指向对手。

    术虎有些担心,这以一敌二,倒不是怕输,万一在这些尚未完全服帖的人面前一个闪失,可就更不好管带。看看郝老六等人,却似毫不在意,反倒一副瞧热闹的样子。术虎便不再想,细细看去。

    苏翎见二人站定,拿好了架势,便将木棍在地上一顿,大吼一声,挥起木棍冲了过去。那二人连忙准备招架,将棍子握紧,紧盯着苏翎的来势。苏翎笔直地向二人中间冲去,这不免使两人有些迟疑,不知这苏翎到底会先攻击谁?却见苏翎将将冲至距两人两棍长处,忽然身子一低,竟像是一个踉跄,左腿在地上横扫,激起一片尘土,就在这尘土之中,身形借着左腿的劲势连着转身,手中的木棍带着风声结结实实地敲在左边那人的小腿上,那人吃不住痛,腿一软,便跪在地上。右边那人正瞧着,只眨了下眼,便猛见一根木棍刺向自己头部,慌忙一退,手中木棍上扬,用力一格,便听一声撞击声,对面的木棍立时转了方向飞向一边,对手居然脱手,这人尚自一喜,却忽然腹部剧痛,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摔出十几步远。

    尘土落尽,苏翎站在正中,脸上似笑非笑,默不言声。

    这两人挣扎着站起,似乎并不服气。苏翎说道:“再来。”那边郝老六已拾起木棍抛过来,苏翎伸手接住,退后,与两人拉开距离。

    这回两人不再被动,相互已点头,便大吼着着冲向苏翎。

    苏翎也是一声大吼,相向而冲。只一眨眼的功夫,三人就已接近,眼见着三根木棍便要撞在一起,苏翎忽然一跃,整个身子越过横扫过来的木棍,手里的棍子直刺一人面门,就听“哇”地一声大叫,那人满面鲜血,吐出几颗牙齿。苏翎落地一个翻滚,随即站起,并不停留,上前两步,举棍便砸向余下那人。那人一格,退后一步,苏翎连续砸下去,那人连连退步,竟是一步也缓不过来。连退十几步之后,那人哇哇叫着什么,苏翎这才收手。

    这一幕看得众人是心思各异。苏翎这番动作不仅快如闪电,木棍就如手臂一般,灵巧自如,尤其最后,那人也算是以气力大自居,竟然连连后退,似乎根本接不下苏翎重重一击,瞧苏翎的神情,显然未尽全力。

    “以后再有喧哗私斗,扰乱军营的,一律二十鞭。”

    说罢,苏翎将一支马鞭扔在二人面前。那二人喘着粗气,也不出声,脱guang上身,跪在地上。

    “你们二人自己领刑。”苏翎又说。

    打落牙齿那人一听,伸手搽了搽脸上的血,抓起马鞭,先扔在旁边那人面前,将背一弓,静等领刑。另一人也不吭声,起身抓起鞭子,便是一顿狠抽。完了,跟着跪在一起,将鞭子递过去,随即也被抽了二十鞭。

    二人背上满是鲜血,道道鞭痕触目惊心。

    “郝老六,给他们敷药。”苏翎说道。

    郝老六便上前给二人涂抹上药。

    “你们既然已是我的下属,便要听从我的号令。”苏翎环视众人,“不论你们以前如何,在我的营里,赏罚分明。今日这事,我便要你们记着,这鞭子抽在同伴身上,就是在抽自己。有气力都给我杀敌去,记着,上阵杀敌,能救你命的,只有自己人。都听懂了么?”

    为防万一,术虎在一旁又重复说了一遍,在场的战兵们都默默点头。

    “你们二人也算是条好汉,我等着看你们立功。今日你们就不用干了,下去休息吧。”

    二人俯身低头,答道:“是。”

    技不如人,这场较量,将所有桀骜的人都已镇住。一干女真战兵都在心里琢磨,若是自己上阵,这胜算如何?却都不敢肯定。那二人的功夫已算强势,何况其他人。

    苏翎吩咐郝老六几句,便不再逗留,带着人四处巡视。

    昨日阵亡的五名弟兄,郝老六已派人前去就地掩埋。对于苏翎这队人马,前几年,不知掩埋过多少同伴的尸首,也正因此,这十九人才显出顽强的生命力,受伤无数,却丝毫没丢了性命。这几乎在无形之中坚固着十九人之间的联系,说天意也好,人情也好,彼此之间的血脉就像是连在一起。对于死去的弟兄,无需多说什么,重要的是活着的人。

    午时刚过,白沙沟的人马便到了。

    几十人纵马狂奔,人马皆是累得脱力,令苏翎吃惊的是,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也在其中。苏翎不及多问,令众人立即休息一个时辰,下面还有很多事需要这些人去做,时间尤其紧张。这一休息,便能看出这些人的体质,术虎族人中的五个女人,只小半个时辰便已开始做事,家丁们则才能说话走动而已。

    陈家大小姐自然是在大帐内休息,这位大户人家小姐,经过半年多的野外生活,早已不是原先娇滴滴的模样,能坚持下来,自然已带些韧性。在大帐内休息半个时辰,陈芷云便缓过来,满眼欣喜地看着大帐内的家什。当然,那副茶具首先受到爱抚,洁白细致的茶盏,勾起一些回忆,陈芷云捧着空空的茶杯,像是凝固在椅子上,许久未动。

    直到家丁们恢复体力,苏翎最后的几分担心才彻底消除。

    拨出两名家丁与术虎族里的五名女子,交由胡显成调用,八人接替曹正雄属下守戍营门,然后令曹正雄带赵毅成立即前往五十里外探查敌情。余下的十名家丁则与曹正雄属下的三十人在胡显成的调度下整理营内物资,苏翎交待过,除了留下营地这些人所需,多余的一律运往白沙沟。牛羊驱赶不便,暂时不动。营内原有大车,但还是装不下,多余的骡马等都被派上用场,算下来,竟是好大的一只驼队。看着眼前的情景,苏翎不得不令人暂时不动,仅凭这点人,要运走所有的物品,少说也要三五天,苏翎还不放心曹正雄的属下,没有十足把握,苏翎不敢让这些人进入白沙沟。左思右想,只得放一放,等打完了仗再说。这些人便被另派差使,那个收租的,自然前去指导农夫们的种田技巧。

    至于周青山,先被差去给那两个挨鞭子的治伤,开出一大堆药来,这已不用苏翎吩咐,至于那两人服药过后,额外增添了几分力气,算是因祸得福。接下来便巡视整个营寨,那些女真女人孩子,这样那样的病症着实不少,药箱很快空了一半。因此生出的几分感激之意,倒没落在周青山的头上,一些说不清楚的神灵,暗中开始保佑着苏翎。

    看着一切安排妥当,苏翎才回到大帐,等候游骑消息。

    “你跟来做什么,添乱。”苏翎此时才问道。

    “小妹来帮大哥做些事情。家里眼下无事,小妹听说大哥人手不够,便来。。。。”

    苏翎打断陈芷云的话,“你能做什么,这都是男人的事情。”

    陈芷云低头不语。苏翎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这来都来了,说也没用。

    “喝茶么?”

    陈芷云一喜,点点头。苏翎翻出茶叶,由外面提回一壶滚水,两盏洁白的杯中便冒起茶香。

    看着苏翎粗大的手拈着小小的茶杯,陈芷云觉得有些怪异,呆呆地看着。苏翎却沉浸在思索之中,恍然未觉。

    “白沙沟里,也该改改规矩了。”毫无征兆,苏翎便冒出一句话。

    陈芷云没有应声,静静听着。

    苏翎便将寨内的一些举措讲给陈芷云,最后问了一句,“你看如何?”

    陈芷云边听便思索,陈家大小姐本就聪敏,这段时间白沙沟内的事务也是惯了,还算能跟上苏翎的思路。

    “大哥的意思,是以后要成军?”

    苏翎点点头,“这也是没料到的。我本想将这个寨子的人都杀光,谁料到会是这样。”这般血淋淋的话,也只有苏翎说的轻松。

    陈芷云已不再惊诧,说道:“别的还没什么,若是大哥将军民分开,这粮怕是不够。按大哥说的缴获所得,也坚持不久。这留下种地的,也需要粮食。”

    “这个我来想办法。眼下实在人手不够,白沙沟里只能还是由你来掌总。你将我适才说的,整理清楚,有不妥的你再想想,两个地方不一,这人就不好管带,尤其是那些家丁们,我可不愿背后出什么事。”

    “小妹明白。大哥放心好了。”

    苏翎点点头,继续想着说也猜不透的事情。

    就这么无缘无故地静下来,陈芷云一边喝着茶,一边悄悄打量着苏翎。

    “咱们的人还是太少啊。”苏翎一声轻叹。

    陈芷云被惊了一下,随口问道:“大哥要做什么?”

    “做什么?”似乎被问住了,苏翎眼神有些茫然。

    从去年开始,苏翎带人一路跋涉进入白沙沟,到昨日为兄弟复仇,再到眼下看着多了百多人的属下,哪一步是有所预料?不都是被动地走的么?

    “不知道。”苏翎摇摇头,“我只想不被人杀掉,这些兄弟,不能被人欺上门来。”

    “不被人欺辱......”陈芷云似乎被这句话打动,自言自语。“有这样的地方么?”

    苏翎被问住了,想想这些年,从边墙内,到边墙外,从世袭了家传武职,到被调戍振武营,哪里不被人所制?一个佟参将便能将十九位连命都无视的汉子逼走,还能在哪儿找到安稳之地?白沙沟不过半年多,便引来刀枪......这已无需再想。

    “别再想了,万事都有刀子说话。惹了我,天我也要劈上一刀。”

    陈芷云不敢接话,大帐内陷入沉默。苏翎也不言语,自顾在一张毡子上一躺,径自睡去。

    这一睡便是几个时辰,直到大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苏翎翻身而起,手握刀鞘。马蹄声在帐外停下,赵毅成、曹正雄大步踏进。

    “如何?”苏翎问道。

    “大哥,都查清楚了。”赵毅成喘着气说。

    苏翎点点头,示意两人在桌边坐下。回头见陈芷云还在,指指茶杯,让她再倒两杯茶来。

    赵毅成顾不得水烫,喝了一口,说道:“我们在那牛录一里处潜藏着,看着那队战兵收队。有五十六人,连那个牛录在内。”

    “地势都看清了?”

    “嗯,大哥,那牛录只在外面设立三个村子。最多的只有二十几户,都是些种地的,其中有几乎是汉民。”

    苏翎点点头。

    “大哥,我看不用那么麻烦,先将那伙子战兵灭了,剩下根本就毫无战力。”

    “你确定?”

    “不会错的,地方我都看好了。那伙人走的都是一样的道,都踩出条路来,瞎子也都知道他们走哪儿。”

    苏翎扬了扬眉毛,向曹正雄看去。

    “大哥,”曹正雄多少还有些生疏,“的确如此,那牛录人口还没这里一般多。没大哥想的那么复杂。”

    苏翎双目放光,说道:“好,即然如此,咱们就快刀斩乱麻,明日就拔了它。”

    入夜,营地内的平地上,所有人马全都列队站立,在熊熊篝火的掩映下,杀气弥漫。

    苏翎立在马上,默默扫视众人。

    “明日一战,是你们第一次随我杀敌。是好汉的就拿出本事让我瞧瞧,别让我看见光说不练的孬种!”

    苏翎胯下的战马不时地踱着碎步,原地走动,像是不愿受束缚,想放步狂奔。

    “你们的土地,你们的牛羊,就等着你们斩下敌人的头颅来换!有胆子的,就去杀出你们的百亩良田,千头牛羊。”

    左边一群,便是那群女真战兵。此时苏翎已命将兵器发还,苏翎全然不在乎他们会不会有二心,这让人降服的不是防范,而是武力。他自信这些人胆敢有任何异动,他与兄弟们会立即将之全部处死。对此,这些人也是深信不疑。

    右边,是曹正雄的属下,这七十人经昨晚一番说辞,已铁了心跟随苏翎,眼前这位大哥虽人马不多,但那气势,足以让他们相信,战无不胜。何况,还有几分亲近感在左右这些原本就是汉人的心。

    中间,是苏翎、术虎的一干兄弟。这些人不需多说,这种熟悉的感觉早就深入骨髓,只待苏翎一声令下,不论指向何处,他们都将挥刀直闯,见人杀人,见鬼杀鬼。

    苏翎强勒住战马,高声吼道:“不尊号令者,斩!临阵退缩者,斩!私藏战利品者,斩!”

    熊熊火光下,一双眼透过大帐的缝隙,遥遥投向马上的身影,而马上之人,毫无察觉。

第十二章夺命斩

    黎明,一队人马在茂密的山林边悄然出现。

    先是一骑,无声地左右张望,身上乌黑的铠甲融入阴暗的树影,若不是头盔上一束红缨在朝霞中愈发血红,很难为人察觉。紧接着,大队人马自林中鱼贯而出,沿着山脊下到山脚,齐腰深的茅草遮蔽住兵刃的寒光,除了风声,连一丝马鸣都没有发出。

    这队人马没有旗号,身上也没有任何标记,装扮也是形色各异。队伍默默地在山下汇集成数队,每队十骑左右,很快就站成一个方队。队前的头目均是身着黑色铠甲,红脑包盔,弓箭齐备,身后的骑兵却没有铠甲,但每人都备有弓箭,腰挎腰刀,甚至齐整,只有个别的骑兵手里拿的是大斧,还有一人手执一根硕大的狼牙棒。在大队最前站着的首领也是全身黑色甲胄,腰刀弓箭俱备。看来,只有领队的头目才有资格身穿铠甲,这使得人群中很容易辨认出谁是管队。

    苏翎凝视着眼前的队伍,对经过匆匆编整的效果感到满意。所有的兵士都被打乱编整,不论是那些归降的女真战兵,还是曹正雄的汉兵,就连术虎的女真战士,也都混合编整。以十人为小队,由一名骑甲管带,每一队都有汉兵,女真战士以及归降的女真战兵。整个大队又分成四部,每部四个小队。苏翎自领一部,其余的由郝老六、术虎、赵毅成总领。

    苏翎低声询问赵毅成,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向周围几人一一看去,然后右手轻轻一挥。郝老六、术虎、赵毅成便按事先商议的各自领队而去。刚才还整齐列队的人马很快便分散在山林里,山脚下又恢复到惯有的寂静,不多时,连鸟鸣也在山风中四下传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太阳高高挂起,已清晰可见山谷中有一条马踩出的小路,在随风摇摆的茅草丛中一直向远处延伸。不久,远处一队人马缓缓而来,进入山谷,约有五十多人。这些人都是信马由缰,神情松散,任由胯下战马跟随前面的人自由行走。领头的一人身上也穿着一件铠甲,身形魁梧,瞧上去定是勇武过人。忽然,左侧的树林里飞起几只野鸟,头领立时警觉,大声呼喝着,队伍停下来,有些还拔刀环顾左右。这时林中忽地窜出一只小鹿,蹦蹦跳跳地在众人眼前奔过,显然是受了惊吓,几个人立即便要纵马追逐,却被首领喝止。头领神情放松,又说了些什么,队伍又开始继续前行。

    队伍行刚刚至谷底正中,忽然,领头的一人大声惨叫,用手捂住胸口倒撞下马去。其余的人一看,豁然见到一只长箭插在那人胸口。几乎是同一时刻,从两边的树林里,甚至不远处的茅草丛中飞出无数只羽箭,犹如一阵急雨,射向正中。刹那间就听得无数声叫嚷,中间的这对人马有半数都中箭落马。那首领抽刀在手,一边用刀格飞射至的羽箭,一边大声呼喝,拨转马头,便要向谷口退去,余下的人纷纷跟随,眼见着这剩余的二十多人便要逃出谷去。

    放箭的同时,有两队人马自山后奔出,一前一后,在山谷两端形成两道铁索,将山谷死死拦住。封住了谷口,这两队人马却并不防守,而是排成横队,缓步向谷中逼进。看样子,是要将谷中人马尽数歼灭,一个不留。

    谷中的那队人马刚刚逃出几十步,就迎面撞上逼进的攻击者,那首领一惊,稍一犹豫,便拨转马头,想从谷尾逃生,没奔出几步,就见另一头也是一排人马横列,缓缓逼近。首领满面惊慌,不知所措,二十几人就在中间团团乱转,竟然毫无办法。

    苏翎面上冷冷一笑,骂了声:“蠢货!”

    身后忽然奔出两人,正是被苏翎罚领二十鞭的两人,来到苏翎马前,一人说道:“将军,我,杀敌。”此人手执一根狼牙大棒,上面的尖刺闪闪发光。另一人也跟着叫道:“将军,杀敌,我去。”不用说,此人用的是一柄大斧。这两种兵器在军伍之中少见,若不是力大如牛之人,用起来反不如腰刀顺手。

    苏翎面色一沉,说道:“你们敢不听军令,乱我战阵?”

    手执狼牙棒那人一急,忙低头行礼,口中说道:“将军,不敢。我,杀敌,立功。”另一人也是低头,不敢仰视。

    苏翎沉吟一刻,瞧了瞧被围住的人马。那帮人已经稳住阵脚,但显然首领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该正面冲锋,还是向后突围,而两侧,适才暗伏放箭的人马也都走出山林,依旧列成横队,但却并不走近,远远地围着。看这架势,这些人显然已成囊中之物,竟是丝毫没有生机。

    忽然,围住的人中有一人驱动战马,向前奔进几步,双手张开,大叫着什么,那首领大怒,策马跟进,手中刀光一闪,便将那人砍去头颅,随后大声对着众人说着什么。

    苏翎微微一怔,不知是何变故,此时术虎不再身边,也无从所问,但显然,这队人马已然人心不齐。苏翎本想一阵乱箭将这些人全部射死,垂死之敌,他可不想费功夫让兄弟们冒险搏杀,即便他自信杀尽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但看刚才这一变故,念头一转,却有了别的主意。

    “你们叫什么?”苏翎面对两个不知死活跳出来请战的人。

    “尼忙古,阿里侃。”两人回到。

    苏翎皱眉,术虎、乌林达的名字就够拗口了,这还有什么尼忙古,阿里侃?对这些人,他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你们若是将这些人收服,不论有多少,就都归你们管带。”

    二人一听,面色大喜,立即归队,一阵吆喝,呼出七八个人来,随即一齐大呼,驱马奔向敌人。

    苏翎一愣,看来这二人也不是傻子,最初他还以为两人要单挑二十多人。这七八人都是这二人的兄弟子侄,真道是上阵父子兵。

    尼忙古,阿里侃率队奔至近前,一阵叽哩哇啦的叫喊,对面那个首领也是一番对骂,旋即策马奔出,便要上前厮杀。接下来,就让苏翎愕然了。只见尼忙古,阿里侃二人毫不犹豫,竟然一齐上前,还不忘相互吼了几句什么,但没有一人停下。对面奔出的首领似乎一愣,没料到这二人居然一齐上来,不是说道单挑的么?但那时已容不得他犹豫,两人如狼似虎杀气腾腾,首领连拨马而逃的机会都没有,三人一瞬间相互交错而过,众人之看见尼忙古的狼牙棒狠狠砸在首领头上,而与此同时阿里侃的大斧也横扫在首领的腰部,不待马停,众人便看清首领脑袋已变了形,而身子,干脆就被剁成两截。随后尼忙古,阿里侃纷纷呼喝,剩余二十几人立即翻身离开战马,匍匐在地,这场战斗,眼看着就已结束。

    这一幕让苏翎无可奈何,这二人勇武可嘉,争功也是情有可原,这么结束战斗,总显得不伦不类的。不过,毕竟是全胜,已方没有一人伤亡,还有什么可说的?

    尼忙古、阿里侃二人一齐向苏翎奔来,一人拖着首领的上半身,一人拖着下半截,到了苏翎面前,齐声说道:“将军,胜了。”

    苏翎点点头,看着这两个莽汉,这显然便是邀功来了,可怎么算?看两人的架势,那是不能让的。

    “好,你们都是好汉,勇士,这功你们都算。”

    尼忙古说道:“将军,这兵。。。。。。”他指了指后面跟来的二十多人。此时这些人都跪在二人背后,一齐向苏翎磕头。这些人都已看出,苏翎是最大的头领。

    苏翎想了想,又看看跟随二人的七八个属下,厉声说道:“以后没我的军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调动。都记住没有?”

    那些跟着二人上阵的一阵心慌,迅疾答道:“是,将军。”

    苏翎又接着说:“这次就饶了你们。你们就都跟着吧,不过,这些俘虏,先补齐你们原来队上的,剩下的,就归你们了。”

    “是,”在场的人无不面露喜色,那些随从每人从俘虏中点出一个,送回本队,对着队长行礼,这才站回到各自头目背后。

    “跟这些新来的人都讲清楚规矩,以后无论是谁,都照此办理。只要杀敌立功,就升作队长。”苏翎高声叫道。

    这一下,不免使许多人羡慕地望着尼忙古、阿里侃,心里暗自盘算着,下次是不是也要抢个战功。

    苏翎见二人还不离去,站着不动,便问道:“还有何事?”

    尼忙古指了指那首领尸首上的铠甲,说:“将军,说的,甲。”

    苏翎算是服气,便说道:“一会儿攻克了寨子,让你们一人选一副。这个也不够你们分的,就归我了。”

    这个处置自然没有异议,二人在马上鞠身,退去。

    这场战斗毫无悬念,许多人只有放箭的机会,连刀都没拔出过。再加上尼忙古、阿里侃二人瞬间便立功受赏,由降兵变成小队长,众人心中都期盼着再战。苏翎一声令下,这些兵们立即收拾战场,列队出发,看上去,就像是苏翎多年练就的一只老兵队伍。

    在对俘虏稍加盘问之后,情势便一目了然,苏翎许多的备用计划都不需再提。这一战,这个牛录的战兵全军覆灭,整个牛录,再无可战之人。接下来,苏翎令其余三部按原定的计划扫掉外围的几个村子,务必将人马全数俘获,反抗者一律格杀。有了面前的例子,做起来自然是心中有数。苏翎自己则带队直奔大寨。

    十几里路费不了多少时辰,到了大寨前,尼忙古带着几个俘兵上前一阵呼喝,寨子里的人一听,异常震惊。苏翎也不着急,一切就像是在他意料之中,就带队立在寨门外,甚至连寨门上放冷箭都不想提防。果然,寨子里的人一片混乱声,犹豫了小半个时辰,寨门便徐徐打开。尼忙古一马当先,带人直奔而入,苏翎随后带大队缓缓进驻。

    寨子里余下的人约有百多人,男女老少均有,此时已在一个老者的呼喝下站成一群,默默等候苏翎处置。人群中一些女人偷偷抬眼瞧着,待看见进来的人马中有自家男人的身影,俱都露出又惊又喜的面色,而那些没见着的,似乎已知是何下场,却也没有过度伤心,毕竟,这当中的女人难说有多少也是抢来的。

    队伍已经编队,是故这次进寨,就比上次容易许多,苏翎原来的兄弟们不再是独自行动,无论做什么,手下至少有十人听侯调度。很快,原来负责防御的兄弟,便带队接管防御,负责清点战利品的,便收集接管各类仓库器械等等。

    苏翎站在众人面前,扫视一遍,高声说到:“你们不必害怕,既然归顺与我,我便不会为难你们,还会让你们过得更好。”

    苏翎略停,看了看众人的反应,自然,这话定是无动于衷,便接着说:“只要你们好好听我号令,原来没有地的,都会有自己的土地,没有牛羊的,我会分给你们,还有粮食、农具。这些东西,今日晚些就会全都分到你们手里。你们就好生等着。”

    说完,又提高声音,喝到:“若是胆敢生事的,全家处斩!”

    人群顿了一顿,安静无声。

    苏翎也不再说,带着几人巡视全寨。

    这个寨子因比头一个早几天建立,是故寨子周围已颇具规模。四周都用粗大的树干围城两人高的栅栏,每隔不远便设有楼台,站在上面可随意射杀接近之敌。苏翎不禁暗幸,若是强攻,难说要折损多少人马。他信步登上高处,放眼望去,见四周景色一望而知。此寨地势较高,视野开阔,看来那个牛录还算是知兵的人。回视身后,寨中已搭建不少房屋,一排排整齐地排列着,远不像第一处寨子尽是棚屋。此刻一队骑兵在黑甲骑士的带领下正四处搜索。房屋之间的空地上,至少有六处水井,水源也是充足。再望稍远一些,大片的农田怕是也有百多亩,已看得出绿油油的禾苗,不知是种了些什么。苏翎心里暗算,这收成定会不少。靠这些粮食,能再养多少兵马?苏翎似乎看到女真后续牛录远远不断地越过浑江,在附近扎下营地,开垦良田,要不了多久,这片山川,便全都换了主人。

    苏翎摇了摇头,不再想那些令人不快的幻境。猛然间,眼角似乎发现了什么,他转过头,见寨子西南角上,用木栏围出的一片空地,按理该是校场或是马圈,但苏翎看到的,确是黑压压一片人头,足有数百人之多,一边已有几个兵在询问着什么。苏翎立即下楼,上马前去看个究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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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东升介绍:
大明龙旗即将坠落,一面血红新月战旗却在东方冉冉升起。
就如同一轮明月,照亮整个东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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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于乱世中的男人,将如何在硝烟中建立新世界。
【但看漫天烽火,只因豪情一诺】明月东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月东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月东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