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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潜     明月东升txt下载     明月东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烽火连绵

    天启元年三月十三日午时,连日奔驰那名哨探终于望见宽甸堡飘扬的旌旗。

    为节约时间,在沿路哨探的接应护卫下,此次沈阳军情取道瑷阳,一路翻山越岭,直抵宽甸境内。

    奔近宽甸堡堡门,哨探们勒住战马,一手持赵毅成颁发的腰牌,一边齐声大叫:“军情急报!”

    守堡士兵凝神看了一眼腰牌,便立即让开大门,哨探们连续抽了几鞭,一齐向堡内奔去。

    苏翎与赵毅成正在厅内议事,便见门外一阵马蹄声,一人急奔入内。

    此人满头大汗,将沾染的尘土凝成一块块暗斑。见到苏翎,急道:

    “禀报将军,建奴发兵沈阳,已于十二日辰时抵达沈阳城下。”

    苏翎与赵毅成立即站起,问道:“多少兵马?”

    “未及详查,沈阳总兵贺世贤、尤世功已向辽阳告急,称建奴约十万进犯。”

    “你亲眼所见?”苏翎追问。

    “是。”

    “八旗都到了么?”

    “八旗军旗都亲眼见到,俱都在沈阳城外扎营。”

    “好,你且去歇息。”苏翎说道。

    “是。”

    立此大功的哨探随即退了下去,不过,一出门便一个踉跄,显是精疲力尽。这完成了任务,便有些支撑不住。这个大功,将使这名哨探得到数百两银子的奖励。千山堡自从拓展疆域开始,便将原来的分田激励,转为银两奖赏。

    苏翎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转头望向赵毅成,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点燃烽火!”

    “是。”赵毅成响亮地答道,那一双眼睛里,似乎也闪动着某种跳跃的光芒。

    筹备许久的大战,终于开始了。

    少顷,宽甸堡内猛地升起一道烟火,在半空中炸开,令人眩目的光点四散飞开。

    宽甸堡外所有的人都仰头观望这道漂亮的烟火,不明就里的人只会在心里发出一声赞叹,但那些早被叮嘱的人,却立即行动起来。

    就在焰火升起的同时,宽甸堡内又升起一股浓浓的黑烟。今日天气很好,山风很弱,这道黑烟只略略倾斜,便向着散布着朵朵白云的天空升去。

    很快,距宽甸堡数里处的一座山头忽然冒出一团火光,有些像火炮燃放时炮口的爆燃,但却听不到声响,随即,又是一道黑烟冉冉升起。紧接着,又是数里之处,在视线可及的山峦之间,也跟着升起黑烟。

    一道道黑烟就这般不断地在更远处升起,距哨探进入宽甸堡不过小半刻的功夫,这黑烟已经传出数十里。

    天公作美,也源于最后一次的紧急检视,这些烽燧都得到及时整备,战斗的烽火按预先设想的那样,向远处传播开来。

    整个千山堡辖内的人,都动了起来。

    宽甸堡堡外的黑甲骑兵营见到黑烟腾起,立即号角连连,各队骑兵立即整备行装,准备拔营出征。四周村子里集结的精装民夫,也开始在管事们的召集下,牵马套车,向宽甸堡集结。这些民夫将在随后的几日随时听侯调遣。

    苏翎带着赵毅成、祝浩以及几十个护卫骑兵,弛出宽甸堡,来到黑甲骑兵营军营时,整个骑兵营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苏翎不再多说,一切事先都已做好安排,只连下几道军令,大军即刻向镇江堡方向行去。

    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并未纵马奔驰,而是列着整齐的队伍沿路行进,随后是配备这骡马的辎重队伍,整个骑兵营犹如一个整体,以同样的行进速度在烽火的衬托下组成一幅铁甲出征图。

    只消一个时辰,烽火的警讯便传到了千山堡外,并继续向浑江渡口以及北岸一带延伸过去。

    千山堡的胡显成接到警讯,立即集结各类管事,发布早已备妥的命令,待管事们按吩咐继续传达指令,便带着二百多骑兵向太平哨赶去。此时千山堡营与汤南凯的火器四营已经在太平哨集结待命。

    郝老六的太平哨营几乎与胡显成同时接到烽燧烟讯,这个营是目前千山堡最为精锐的战兵营,与苏翎在宽甸堡训练的骑兵营不同,太平哨营的一切训练,都是以山中攻防为主,并且,配置的火炮不仅移动方便,且使郝老六的太平哨应具备攻城之力。

    郝老六随即下令,太平哨营立即拔营,前往牛毛邬设立的前哨营地集结。而千山堡营与火器四营也紧跟其后,三营共计一万五千人马,几乎将沿途的山谷道路塞得满满登登。随着胡显成的抵达,后续还有近万的精壮民夫在郝老六的兵锋之后扫清一切。

    再过一个时辰,浑江渡口北岸的曹正雄及其副手薛水彭,接到烽燧烟火的禀报,也同样开始集结人马,整备粮草、器械,准备出发。不过,曹正雄与薛水彭都得按耐住性子,再等候一日。按事先的安排,各部人马都将依据各自目标的远近,将出发时间排出先后顺序。是故这时郝老六与曹正雄都只能先派遣游骑、哨探,将早已侦测得熟悉的目标,再次潜近观测,以查变动。

    曹正雄最初所带人马不过二千多,此时也按事先预计的,在长白山一带征募女真部族、错落的精壮之人入伍。有了千山堡的经验,也有着千山堡粮草的支持,曹正雄没有遇到苏翎最初兴起时的那般局面,一切似乎都很顺手。曹正雄只需严整军纪,按着已成定规的模式训练士卒即可。何况,曹正雄所部有不少经过筛选过后的女真族战士,招募之事更是事半功倍。这些精通山中行路、战斗的女真人,使得曹正雄所部达到预计的五千之数,且鞍马、甲杖一无所缺。

    曹正雄唯一特别做的,是将储备已久的几箱白银搬了出来,在校场上再次宣读军纪,然后每人一两的额外赏银。对于战争中的赏格,苏翎早已颁布,曹正雄算是照本宣科,激励这些初次入伍的女真战士。

    白日放烟,夜里举火。

    老天的确十分照顾,烽燧烟火一直向北传布警讯。到第二日,远在海西的术虎便得到这期待已久的消息。

    海西、东海一带,自然与宽甸、辽东不同,这传播消息自有一套办法。

    术虎立即下令召集两万部族战士集结,连同术虎本部所领三千多装备最为齐全的骑兵,共计两万三千人。这仅是预计中的人马,实际上到来的部族战士远不止此数。苏翎对术虎所在海西、东海一带连续不断的补给,使得这两万多部族战士得到更多的兵器、器械,战马是不愁的。另外,粮食也已存储齐备。这些部族战士并未如苏翎所在千山堡编制成完整的营伍,而是各自以部族为队,只不过全部接受术虎的军令。

    努尔哈赤当年征战四方之时,以少胜多,征服了整个东海、海西一带的部族,并将这些部族中的一部分带回老城赫图阿拉。而此刻烽火连绵之时,术虎集结的兵马,却有着无数不同标记的旌旗。

    这些部族不仅有往日辉煌一时的哈达、辉发、乌拉等大部族的余部,也有纳殷部、额赫库伦部、虎尔哈部等小一些部族,实际上努尔哈赤当初不过是消除了大部分明着反抗的部族战力,而各处此起彼伏的叛乱从未停止过。在对明辽东作战所获颇多之后,努尔哈赤始终无法将这些变动作为主要目标予以关注。如今术虎集结着几乎全部对努尔哈赤当年的屠戮怀恨在心的部族战士。

    此刻,各个部族都将自己族中明显的标记刻画在军旗之上,向术虎所在四面八方地聚拢过来,远看上去,当真是旌旗翻飞,别有一番异国景象。要说的是,这些部族中不仅有隐瞒仇恨的,还有更远的北方一带答谢苏翎、术虎而排出的精锐部族战士。

    两天之后,术虎便挥军南下,向努尔哈赤建立的后金境内漫山遍野地涌去。

    海西、东海一带的山中,努尔哈赤留下的兵马几乎忽略不计,术虎这些部族的战法有各自不同,简直可称一路毫无阻碍地向努尔哈赤的心脏杀去。沿路的村寨、农庄全部占领,将缴获物搬运一空之后,便焚烧殆尽,人口、牛羊自有后面的男女老少们带回后方。至于各部之间的协调,战利品的分配,术虎在最初就已与各部族的首领们商议妥当,此时更是毫无阻碍。

    习惯于山林作战的部族战士们,让一路上被袭杀的后金小股人马,连报信的机会都没有。战马能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战斗的第一线。而此时努尔哈赤正在沈阳做着发财美梦,丝毫不知自己的尾巴,已经被术虎凶狠的部族战士一口吃掉。

    而苏翎,带着久经训练的黑甲骑兵营,也已抵达镇江堡,与余彦泽的七千振武营分营而立。

    苏翎仍然在等待时日,与赵毅成一样,心内不免带着几分焦急。如今已经发动,但对时间的把握,却是仅仅是估算,能不能达到预计的那样,是这次苏翎发动夺金战役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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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嗜血之兵

    天启元年三月十六日,术虎率海西、东海部族两万五千人马进攻后金。

    三月十七日,郝老六、胡显成率部一万五千人马越过坎川岭,进攻牛毛寨。与此同时,曹正雄率部五千越过万遮岭,进攻对面努尔哈赤设置的守兵一千多人。此日,苏翎率骑兵营与余彦泽的振武营共计一万二千人马越过瑷阳堡,抵达孤山堡。

    孤山堡紧邻一堵墙堡,碱场堡,再往前便是鸦鹄关,苏翎等人曾经在清河一战时经过此地。一堵墙堡与碱场堡已经被努尔哈赤拆除,成为一片废墟,荒凉无人。而孤山堡也只剩下一部分百姓,至于守堡官兵,则早已不知去向。

    当晚扎营时,游骑小队已经将四周仅剩的百姓全部集中到一处,严加看管,勿使其走露消息。同时,哨探骑兵更是深入到鸦鹄关,秘密查看鸦鹄关一带敌情。

    两营扎营事宜,自有麾下武官按规矩布置,这是早已熟悉的套路。

    这一段路程,苏翎一直不太放心振武营的行军速度,但现在可以放心了。余彦泽的训练手段以及军纪,还是颇有成效。

    中军大帐内,苏翎与余彦泽正在灯下翻阅赵毅成送来的哨探消息。赵毅成被留在镇江堡,总管后部一切事宜。此番苏翎所部倾囊而出,后部,可是没有留下多少兵马。不过,目前威胁还在西北方,暂且不必担心。

    灯影重重,苏翎面色严峻,一边看着手中的纸张,一边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刀鞘。余彦泽倒显得轻松,振武营由新编兵卒达到今日这个程度,他功不可没。

    连日不断的消息传来,辽东情势再一次陷入破烂不堪的境地。

    现已查明,努尔哈赤率八旗兵马也是倾巢而出。攻打沈阳之战,按现在的消息看来,这野战打得艰苦,但沈阳城却被轻易攻下。苏翎看着纸上的消息,不禁露出几丝苦笑。

    余彦泽见状,忙说:“大哥,你担心什么?”

    “不是,”苏翎摇摇头,将赵毅成传来的消息递给余彦泽,说道,“这么打下去,辽阳也不一定守得住。”

    余彦泽接过,没顾得上说话,细细看去。

    沈阳一战,努尔哈赤率八旗兵马于三月十二日辰时抵达,十三日便攻陷沈阳坚城。

    如此坚固大城,火器极多,大炮密布,且城内七八万人,就这般只一日便丢了,任谁也无法相信。即便苏翎对明军战力不屑一顾,可也没料到城陷如此之快。

    这几日沈阳败兵逃回辽阳的极多,这消息更是传遍辽阳城。赵毅成的哨探收集消息极为容易,况且,袁大人的亲随何丹旭也参与到消息的收集之中,是故最终汇集到苏翎这张纸上的,内容颇为详尽。

    余彦泽看到内容,也不由得如苏翎那般,哭笑不得。

    原来努尔哈赤三月十二日辰时抵挡沈阳,也就是那名哨探回传消息之时,这一日努尔哈赤并未攻城,而是就在沈阳城东七里处扎营立寨,只派出一小队人马渡过浑河,肆意掳掠百姓。此日沈阳城内的贺世贤、尤世功都安守不动,只在城墙上远观,并不出兵一战。其实按最初的战略部署,只要守城不动,其余它处部署的明军自然会向沈阳靠拢,倒是便是努尔哈赤以少战多,这多寡之势便就逆转。

    但十三日晨,努尔哈赤派出数十骑在沈阳城外壕沟外侧逡巡不去,查看阵势。同时,努尔哈赤令李永芳派人到沈阳城内劝贺世贤献城归附。贺世贤当即杀了那个倒霉的使者,此时城外列阵的,只有一哨八旗兵,这位善战的总兵贺世贤,据说连饮数杯烈酒之后,便率领一千多自己的家丁出城杀敌。

    这既是贺世贤一贯的做法,或许也有一些别的顾虑。不管是熊廷弼还是城内的尤世功,都对其怀有戒心,更别说他招募的蒙古兵卒一事带来的负面影响。此时李永芳大战之前派人劝降,这岂不是带来更多的问题?当然这都只能是猜测,无法核实。

    不论贺世贤是为了表明心志,还是一个莽夫,总之带队出城之后,那哨后金兵当即被冲得连连后退,贺世贤斩杀数人之后,见敌骑后撤,自是紧追不舍。离城稍远,贺世贤便遭到数倍于己的八旗兵的围攻。同时,其余的八旗兵趁此机会,向沈阳城发起攻击。

    努尔哈赤自知野战己方擅长,而攻城则弱,是故发兵之前,便想法子对付这攻城的弱点。此时进攻沈阳城,八旗兵前面的均穿戴两重甲,并以毡护身,推着四轮大车前进。一面躲避城上炮火,一面运土填壕。沈阳城上火炮羽箭齐发,八旗兵当即被杀伤甚多,但却拼死不退,继续填实壕沟。这两重甲虽然刀箭难伤,可火炮的威力可不是这点遮掩便能躲得过的,被火炮击中的八旗兵无不血肉模糊、肢体破烂。但努尔哈赤在每队八旗兵中都设有骑兵监督,备有红箭,见有后退者,则发箭射之。这种箭并无箭头,待战后检视,若身上有沾这种红箭留下的痕迹者,随即斩首。是故八旗兵前赴后继,不断填壕前进,连续上百次冲锋,填满三道壕沟。

    此时,贺世贤已经被围,眼见不支,便向沈阳西门退去。据说城里的尤世功带兵出来接应,但手下那些征调而来的兵卒,见贺世贤身后是大股的八旗骑兵,竟然望风而逃,不知这是否让尤世功明白一点贺世贤的想法。不过,这点无法核实,尤世功、参将夏国卿、张纲,知州段展以及同知陈辅光等都先后战死在西门之外。城内的百姓士卒听说西门外战败,顿时慌乱。而此时八旗兵仍然在拼死向前填沟,可惜,东门处的几个兵丁突然挥刀砍断掉桥绳索,打开城门。八旗兵便不再填壕,顺着吊桥便蜂拥而入。

    这沈阳城,便如此纳入努尔哈赤的囊中。而城内数万兵卒,只有少数逃回辽阳,大部分,都降了努尔哈赤。这里面不仅有蒙古人,也有那些关内征调而来的明兵。只是不知那几个砍断绳索的兵,到底是谁的属下。

    这沈阳城刚陷,援军才刚刚抵达浑河南岸。这部署不能说不好,但这赶路的速度,却不及沈阳陷落的时间。

    总兵童仲揆、陈策率领四川兵、浙江兵数万最先抵达浑河,尽管远远望见沈阳城已经落入努尔哈赤之手,还是过河准备夺回沈阳。裨将周敦吉、石柱土司副总兵秦邦屏、参将吴文杰、张神武、游击周世禄、守备雷安民等带领八千人最先过河,但旋即遭到努尔哈赤以五万兵力的围攻,浑河桥也被截断,明军被隔河分为两部。

    以五万对八千,努尔哈赤自以为轻而易举,但却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能战之兵。这些年来,努尔哈赤已经被娇惯坏了,遇到得尽是一战即败的对手。此时努尔哈赤已经大言不惭地开始叫嚣八旗铁骑的所向无敌,这一次的浑河之战,努尔哈赤以及他的八旗兵们,将永世难忘。

    先是白旗,然后是黄旗、红旗,最后三旗齐进,依旧无法冲乱川兵阵营,反而死伤三千多人。最后还是李永芳花重金买通沈阳城上的明军炮手,发炮轰击,才将川兵阵型打乱,随后八旗蜂拥而上,八千川兵全数阵亡。

    此时浑河南岸的陈策还有不少兵马,努尔哈赤挥兵过河,围攻浙江兵。

    这时,驻守虎皮驿的总兵朱万良、姜弼以及驻守奉集堡总兵李秉诚率领近四万人赶到。其时若是奋力一战,说不定努尔哈赤就此偃旗息鼓,退回山中老巢。连努尔哈赤当时也不能不心惊,若是都如适才那样的战斗,这损兵折将算下来,努尔哈赤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大明这般一个换一个的比。可惜这三位总兵所率兵马,只一次冲阵,便翻身便逃。四贝勒皇太极没带多少人马,便一路追杀下去,明军死伤三千多人。这援兵就此退回。

    战场上只剩下陈策带领的浙江兵,在努尔哈赤的全力围攻下,杀死杀伤八旗兵三千多人之后,火yao用尽,在短兵相接之中尽数被杀。

    自此,川兵、浙江兵的威名流传后世,浑河之战也名垂青史。

    以上的援兵都是事先便部署的战略,位于辽阳的袁大人也曾额外派参将王世科统兵五千,增援沈阳,但被努尔哈赤的伏兵歼灭。得到这个消息,袁大人当初的想法占了上风,要为辽东留些底子,说什么也不肯再派兵救援沈阳。

    沈阳一战,将新任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战略部署完全打乱,自此,辽东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兵马,再无挑战努尔哈赤的可能。

    这说穿了,依旧是步杨镐等人的后尘,除了川浙以外,明军战力的羸弱,是一如既往,即便袁大人所行之事与前任都有所不同,可也无法改变辽事继续糜烂下去。

    较为可笑的是,关于那位善战的总兵贺世贤,却又几种不同的说法。有说在沈阳西门外与尤世功一起阵亡,有说贺世贤负伤而退,当然,说贺世贤投敌的更多一些,还有一种说法,是说贺世贤在战场上突然出现在陈策的军营外,陈策将其迎入营中,却被贺世贤所杀。也有人相信以贺世贤一贯的风格,该是率领家丁杀出重围,隐在蒙古边界一带,贺世贤在蒙古人当中,还是名声远扬的。这些不过是朝廷上的闲言碎语,具体事实已无从查实。

    这说回到苏翎处,见余彦泽看完沈阳一战的详情,苏翎便问倒:“这别的不说了,川兵、浙江兵的打法,看出什么没有?”

    余彦泽侧头想了想,回答到:“川兵、浙江兵都是火yao用尽,才全数亡于敌手。”

    苏翎缓缓点头,说道:“我们手里的火器也有不少,知道为何不按火器营的军制编整么?”

    “不依赖火器。”

    “对。川兵彪悍骁勇,持白刃一样杀敌无数。我们正是如此整训军伍的。火器仅仅是帮着杀人,却不是赖以护身的神器。”

    “是。”余彦泽低声答道。

    “振武营现在看来,还算不错。”苏翎说道,“明日鸦鹄关一战,可有把握?”

    余彦泽眼睛睁大,问道:“大哥,明日让振武营打鸦鹄关?”

    这正是余彦泽期盼的,自己训练已久,早就想试一试振武营到底如何。可看着苏翎带的黑甲骑兵营,个个都比振武营的士卒强上百倍,余彦泽未免觉得,这次打头阵的机会不多。

    “嗯,一会儿哨探查明鸦鹄关的敌情,你便下去部署。”苏翎注视着余彦泽,说道:“不管多少守兵,我要你半个时辰内拿下鸦鹄关。”

    余彦泽没有犹豫,立即站起身来,响亮地答道:“尊令!”

    苏翎也站起来,望着余彦泽,说道:“你练兵算是有自己的一套了,这斩将夺关,还得用血来练。振武营的兵,也得见血才能算是兵。”

    “是。”

    苏翎放慢语气,接着说道:“这次,本可再晚半日出征,此时努尔哈赤的八旗兵都在沈阳,窝里不会有太多兵马留守。这早的半日,便是专为你的振武营准备的。”

    “放心,大哥。明日一定准时拿下鸦鹄关。”余彦泽声音变得沉稳了些,这武官的职位,只有靠战场上的厮杀堆积而成。

    “你尽管放心去布置。鸦鹄关不会有多少守兵。明日我的骑兵会有五百人绕路到鸦鹄关后,不会放走一人。”

    “是,”余彦泽说道,“大哥,要俘兵么?”

    苏翎看了眼余彦泽,见其眼中有些隐隐杀气,知道余彦泽想让振武营的兵多见些血,便淡淡地说道:

    “我只要鸦鹄关。”

第十八章 振武染血

    天启元年三月十八日,苏翎的黑甲骑兵营与余彦泽的振武营于寅时二刻早饭,收拾器械帐篷,到卯时,两营便启程奔赴鸦鹄关。

    昨夜哨探回报,驻守鸦鹄关的建奴,只有两千多人马,且多无铠甲,也不见火炮。

    鸦鹄关本是辽东距后金老寨赫图阿拉最近的关口,过了鸦鹄关,不过五十里,便可抵达努尔哈赤的老巢。当初杨镐分兵四路,那李如柏一路便由此而进,沈阳的贺世贤、尤世功自然也在队中。可惜李家一世英名,到李如柏这里,在这鸦鹄关一线算是丢尽了脸面。这短短的几十里,即便是山路,却也不需几日的行程,一鼓作气,当日可达,李如柏完全有可能改变杨镐的命运。不过,如今看来,努尔哈赤显然要比杨镐命好。

    在辽东这些山中,路大多是沿河而成,而人口聚集的,也是在河谷,这关隘便依河而建。如抚顺关,是沿浑河而建,开原的镇北关、广顺关,便是沿大、小清河而建,辽东边墙一线的关口,大多如此。

    唯有这鸦鹄关,夹在太子河与浑河之间,于群山之中设立。

    鸦鹄关既然是关隘,当为两山之间最为狭窄处。这一路最是山路难行,而鸦鹄关便是堵在唯一山路上的一座堡垒。当然,这挡得不过是易行之路,可并非如辽东边墙一般,鸟兽难越。

    当初努尔哈赤突袭鸦鹄关,便是派人翻山攀崖而过,前后夹击破了这道关口,随后便是清河之战,大胜而回。

    不过,努尔哈赤当初破清河城时,还是一副抢匪心态,夺了城,便将清河城城墙毁去,顺带着拆除了一堵墙堡与碱场堡,让辽东兵马不能轻易再次驻防。当然鸦鹄关也不能例外,原先建立的石墙堡垒也都拆得七零八落。后来,明军一再大败,这鸦鹄关一带,便失去了关口的意义,成了努尔哈赤的前沿。努尔哈赤在此设兵,这防范的作用并不大,至今明军也未再次于此路进袭。拆毁的鸦鹄关倒是让努尔哈赤费了番功夫,重新筑成。

    此时鸦鹄关驻防的两千兵马,并不能都住进狭小的鸦鹄关,再说,努尔哈赤起兵至今,向来是野战为主,还从未有躲在堡寨里的习惯。所以这两千人马都在鸦鹄关前十里的河谷处扎营,身后的关口,只留有数十人瞭望。

    既然如此,余彦泽的振武营要夺取鸦鹄关,便只需击败这处于河谷宽阔处的两千建奴。

    敌情明了,这打法便随之而变。

    苏翎在两营拔营之前,便下令派出两千黑甲骑兵翻山而过,斜插进鸦鹄关与两千建奴之间,并分兵五百在鸦鹄关与抚顺关之间游弋,以防战事开始时,有游骑前往尚在沈阳的努尔哈赤大营报信,同时,另五百骑兵照着努尔哈赤的老规矩,攀崖越岭,直抵鸦鹄关后。与黑甲骑兵同行的,是余彦泽派出的振武营五百人马,他们将正面夺取鸦鹄关。而余下的近万人,则以振武营在前,黑甲骑兵营殿后,直奔那两千建奴杀去。

    两个多时辰后,大军便来到河谷谷口,抬眼一望,便能望见河谷深处建奴的营寨。苏翎驻马不前,带着骑兵营立在谷口,静观余彦泽的振武营杀敌。

    此处建奴的营寨不过是一圈木桩搭就,里面围出近百幢木屋以及不少棚屋、帐篷;营寨四周,还有不少百姓居住的民房,约有千人之数;再往一旁,在河流一侧能辨出不少农田的痕迹。此时后金兵已经发觉敌人来袭,纷乱中牵马寻枪,披甲携箭,往寨外集结。那些百姓更是闻声而逃,不过,均是躲进屋里关门闭户,却不敢随意离开山谷。

    进入谷口的余彦泽连下军令,两队各五百人向两侧山梁攀去,余下的五千多士卒依次向前列队集结。很快,最前面的三排手执长枪的士卒以及两排刀盾手便在鼓点声中齐齐向前踏进,而后的火炮战车,鸟铳手以及弓箭手则在前方几排士卒的掩护下,依据战场阵势宽窄调整各队彼此间距,跟在后面。就在前面长枪手走出数十步之后,后面的火器战车以及弓箭手已经按训练时的阵势一一到位。在这后面,余彦泽带着骑兵押后,缓步向前。

    对面的后金兵逐渐在寨外列队,其中一名头目大约是见对方来者人数众多,稍稍犹豫之后,才下令所有后金兵全部下马,将马匹赶回寨内。此处河谷虽然宽敞,但对方已经逼进谷内,此时战马反而会影响本队人马的战力。

    不论是眼前这股后金兵,还是努尔哈赤吹嘘的八旗铁骑,若是失去了战马迂回的优势,这马便毫无用处,面对密集的步兵,奔走不开的骑兵只能等着被长枪刺死。

    后金兵动作也很快,在寨前列成战阵,横向面对振武营。

    见敌人下马,余彦泽也改变策略,几声令下,战鼓的鼓点开始变换,按军令,鼓声不停,士卒便不能止步。振武营的阵势很快便推进到两箭稍远的位置,对方零星射出的箭只已经表明了距离。猛然间鼓声一停,随即,几声喇叭响起,振武营中队列一变,前面的横队忽地闪开,在队列中隔出数十条通道,随即,后面的火炮战车以及弓箭手、鸟铳手上前填满空缺。

    对面的后金头目一见对手推出火炮,顿时紧张起来,连胜呼喝几句,霎时间,上千只羽箭腾空而起,飞向振武营的上空。

    振武营战阵中的士卒稍稍颤抖,但随即稳住,刀盾手上前几步,仰天举起大盾,两两相碰,而长枪手则立在其后,躲避飞来的乱箭。

    那位后金头目或许经验不足,这箭雨大半都未及振武营,落在中间的空地上,只有少部分劲力稍大,给振武营带来十几人的箭伤。但都不足以毙命,大多伤在手臂及腿部,这是因曝露在盾外之故。而火炮战车以及鸟铳手、弓箭手则因战车上高高立起的木盾遮掩而毫发无损。

    箭雨刚过,振武营内再次响起喇叭声,只见炮手们迅疾装药添弹,眨眼间,便在各队队长的呼喝下自由开火。

    “轰”、“轰”、“轰”,硝烟腾起,振武营阵前一片烟雾。

    最先开火的,是炮车上的灭虏炮,发射一斤重的铅弹。在这个距离上,算是最佳射程。

    二十多枚铅弹似乎在空中飞得很慢,肉眼几乎都能瞧清楚划过的路线。有八、九枚铅弹越过后金战阵,打在营寨中,其中一枚将寨中碗口粗的旗杆瞬间击断,飘扬的大旗轰然倒地,砸在一旁的屋顶,溅起几段碎木。而剩下十几枚铅弹,则在后金队伍中犁开十多道沟渠。紧密排列的后金兵像是忽然被一根粗大的木桩狠狠地捅了一下,露出几条深洞。

    其中一个洞口,最先的一名后金兵手拿长刀,被倏忽间将人头击成碎末,血沫四溅,随后的一名被撞去半边脸,后面的第三人则半边肩膀露出白生生的骨头,第四人胸口被穿透,第五人则双手抱着腹部高声惨叫,却一时不得死。其余被一斤铅弹击穿的痕迹,不一而同,死伤各异。但就这第一次炮击,后金兵便有数十人死伤。

    那名后金头目又惊又骇,旋即再次发出呼喝声,所有的后金兵便齐声发出吼叫,开始向振武营大阵奔跑。一时间,刀枪林立,还不时地从人群中飞出上百支羽箭,射向振武营。

    列队而立的振武营中,火炮手依旧在紧急装填着火yao、弹丸,按双方的距离算,这中间还能燃放一次。

    随着后金兵不断地奔近,开始有人被箭射中,刀盾手的护卫依旧不能全面遮护,转瞬间,振武营便又有数十人伤亡。待后金兵奔至中途,眼看着灭虏炮装填太慢,等不及再次燃放。余彦泽在传军令,战车中的二十多门灭虏炮开始轰然喷发。顿时,对面的后金兵被呈扇面喷射而至的大片铅子、石子击倒,在奔跑的横队中出现二十多个巨大的缺口。这次,后金兵足有数百伤亡。

    但,后金兵依旧没有停步,继续向前奔跑。振武营中的弓箭手、鸟铳手开始上前,而火炮战车则退后,回到战阵后方,接下来的战斗,他们已经用不上了。

    振武营的羽箭、鸟铳齐发,将后金兵的奔势再次阻滞,死伤无数。但凶悍的后金兵似乎个个都不要命,仍然吼叫着向前狂奔,而振武营内中箭的士卒也逐渐增加。双方离得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短兵相接。眼尖的,甚至能看到对面后金兵脸上狰狞的神情。

    苏翎远远地看着振武营适才的战法,前后顺序还不错,队列也一直没乱,火炮战车进退也都按演练的那般,没有多大的阻碍。苏翎继续凝神看去,其实对方这个打法,用骑兵一冲,将对方阵势截断,然后分割绞杀便可。但振武营得到这个机会,可是不多。

    振武营的弓箭手鸟铳手燃放过后,便依次退后,而刀盾手与长枪手再次变阵,将缺口堵上,再次形成横队阵势。忽然,最前排的几名长枪手因无法面对后金兵连吼带叫的气势,眼看着就要扑了上来,便身形摇动,转身便向后奔走。

    苏翎见到此处,不由得心惊,双目圆睁,一手握住刀柄,便要下令出动黑甲骑兵。

    这明军多少战阵,便是溃于此时。一旦火器燃放过后,后金兵逼到身前,这明军士兵便争先后退,大阵随即崩溃。而随后的后金骑兵掩杀,便是尸横遍野的败象。这种惨象,自辽事糜烂起,不论换了哪个文官主掌辽东,都是屡见不鲜。要说那努尔哈赤何以敢以区区一小酋挑衅大明,都是自这一败涂地开始。

    就在双方大阵就要撞在一起,那几名逃兵转身奔出两部,阵后的余彦泽也是牙关紧咬,恨不得立即上前。可转眼间,那几名逃兵所在小队队长挺刀而出,二话不说,挥刀便砍下逃兵的头颅,并厉声大叫着什么,立即便有人上前补上缺失的位置,整个大阵前面,是林立的枪尖。

    后金兵扑上来了。最前面的数十人,被挺出的长枪刺透,大声惨叫着。而多数后金兵挥刀隔开第一轮长枪的穿刺,扭动身子向前扑进。这长枪不收回再刺,便丝毫没有威胁。但随即,迎面而来的却是第二轮长枪枪尖。好不容易隔开第二轮长枪,继续走进一步,却迎面看到的是一面木盾,而一愣神间,一道雪亮的刀光便拦腰袭来。长枪手与盾牌手的相间而立,彼此支援,让双方大阵的首次碰撞稍稍延缓了短短的一瞬。

    双方数千人的碰撞还是不可停止地产生了,一时间,第一排长枪手几乎损失了一成,而后金兵最先扑到的,也纷纷死在刀枪之下。随即,双方人马开始混在一起,只隐隐能看出一条交界线。

    后面的后金兵中仍然有人不断放箭,而振武营后侧的弓箭手一样向对方人群之中只管开工放箭,鸟铳手不多,但前面密集的队列提供防护,自可将鸟铳稳稳当当地瞄准人多的地方,燃放。此时已不需要准头,只需注意不要伤到自己人,只要打响,对面的后金兵必然有人在身上添个洞眼。

    战事呈胶着状态,只有最前面的几排士卒能够与敌拼杀,后面的人只能紧握刀枪,随时替补倒下的战士。只听见双方被刀枪击伤的人不断发出呼喊,夹杂着杀红了眼的士卒沉重的喘息声,以及刀枪碰撞声。。。。。。

    就在这战场上数千人似乎都没有丝毫进退、依旧保持在原有的交界线上沾在一起时,余彦泽再次传下号令。

    随着几声号角,位于阵后待命的一批长枪手与刀盾手开始越过不断放箭的弓箭手与鸟铳手,将交界线上的颜色加重,长枪不断从前面密集的人群缝隙中捅了过去。

    没有人回头,没有人旁顾,身后便是自己人,两侧也都是平日吃住都在一起的同队战友,只有不断地格挡,砍杀,突刺。最前排的长枪手大部分已经丢弃了长枪,拔出腰间的短刃、腰刀,与刀盾手相互而立砍杀敌兵。后排的长枪手屡屡遭受对方冷箭袭射,但只要不毙命,依旧会将手中长枪不断地越过前排战友,刺向逼近的敌人。

    忽然,振武营内响起战鼓声,沉重而厚实,并不急促。所有的振武营士卒听见鼓声,齐声发出呐喊,一时间战场上只听见这声发自振武营的吼声。与此同时,所有的振武营士卒,不论是第一排拼杀的,还是后排待命的,都齐齐向前跨进一步,整个大阵犹如一块铁板,不可阻挡地向前挪动了一步。后金兵虽然在这一步中也杀死数十名振武营的士卒,但这一步跨过来,却生生将后金兵逼退一步,且后金兵也在这一步中死伤更多的兵丁。

    鼓声再次响起,又是一声呐喊,又是齐齐无可阻挡的跨进一步,后金兵再次后退。

    就在此时,两侧迂回的振武营士兵已经绕道而下,在后金兵侧后出现。一百人列队遥遥向半空中抛射羽箭,借着地处高处,这羽箭画着弧线落在后金兵后队密集的人群中。剩余的四百人,与对面的四百振武营士兵同时向后金后队冲去,并发出吼叫声。

    后金兵此时只余下千人左右,见前后都受攻击,且对面振武营的大阵一步步推进,眼见不能抵挡,顿时慌乱。

    这胜利来得如此突然,以至振武营的士兵都完全没有料到。只见适才还粘在一起的交界线忽然一松,后金兵大部分开始向后,向两侧逃去,一部分退回寨门,剩下一些没有料到的后金兵随即被杀死在振武营的前锋线上。这优势一起,士卒个人的勇武便毫无作用,个别身高体壮的后金兵适才还能连续砍杀振武营的士兵,此时却连一招都不能抵挡,被几把长枪同时捅死。一个不解气的振武营刀盾手,还一刀砍下首级,捡起来扔向逃跑的后金兵。但这随即遭到替代阵亡队长的小队队长的呵斥,刀盾手立即回队,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后金兵一败,振武营内又连连吹响号角,这些信号都被每一个振武营的士卒牢记在心,随即,列队的振武营大阵散开,开始以小队为组,追杀后金逃兵。

    那些逃向营寨的后金兵毫无悬念地被冲下山的八百振武营战士冲杀殆尽,余下的逃兵纷纷向两侧山上奔去,但随即被山顶的弓箭手射杀,这简直是练箭的最好靶子。还有一些后金兵则奔向那些百姓的民居之间,但随着苏翎黑甲骑兵自谷后出现,大部分的后金兵自知逃命无路,便跪在地上大声讨饶,兵器,自然是随手丢弃。

    苏翎等到振武营收拾完战场,这才带着骑兵营缓缓进入河谷之内。

    这一战必须让振武营从头到尾经历一遍真刀真枪的实战,连带着打扫战场也要将平日里牢记的转变为具体的行动。

    从进入山谷,到战斗结束,振武营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考虑到这是振武营的第一战,苏翎对此感到满意。这即意味着,余彦泽从训练到实战,已经将振武营带成能战之营。这对苏翎所部日后的招兵买马、扩展兵力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余彦泽处置完振武营事宜,这才前来面见苏翎。

    这一仗余彦泽没有亲手杀敌,心里总有些奇痒无比的感觉。眼见着己方大胜,却只能旁观,岂能爽快?但苏翎已经反复叮嘱,这从夜不收到领兵大将,是必须克服这种心理。

    “大哥。”余彦泽将战马勒住,停在苏翎马前。

    “战果如何?”

    “杀敌一千一百二十三名,俘八百七十名。”

    “振武营呢?”苏翎问道。

    余彦泽面上的喜色一沉,说道:“阵亡三百六十七名,伤七百二十名。”

    苏翎不语,这样的结果,到底算好算坏?不过,这都是值得的。

    “你的振武营,算是练成了。”苏翎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便将余彦泽暂时的沉闷扫净。

    “大哥,我去处置俘兵了。”

    “好。”

    余彦泽拨马跑了几步,又赶紧回转,说道:“大哥,那边的百姓如何处置?”

    苏翎望了望这位年轻的兄弟,一高兴便忘事,还得多练啊。

    “有多少?”

    “没细数,男女老少加起来,有三千多吧。”

    苏翎想了想,忽然看到地上一名后金兵尸首,一条长辫子豁然映入眼帘。

    “他们都剃头了么?”苏翎问。

    余彦泽一怔,想了想,似乎在回忆适才所见,便答道:“都剃了头。”

    苏翎眉头一皱,说道:“跟他们说,去辫。让你的伤兵都回镇江堡去,将这些人都带回去。”

    “是。”余彦泽应到,作势欲走。

    “不去辫子的,给你当俘兵用。”苏翎紧追着又补了一句。

    余彦泽望了望苏翎,答道:“是。”说完,便纵马而去。

    打扫战场以及处置百姓,又耽误了一个时辰,倒比适才一战花地时间还多。但处置俘兵,却没花多少时间。

    就在后金军营的空地上,八百七十后金俘兵整整齐齐地跪成一个马蹄形,每人身后站着两名手执腰刀的振武营士兵。这阵势还没摆好,从百姓中又经人检举,又搜出七十多隐藏起来的后金兵。这一共九百多后金俘兵全都跪在地上。四周站满了振武营中那些未曾参战的战士,地势较高的那一侧,则集中了所有此处的百姓。

    不过,那后来的几十人,是否是不愿去辫子的百姓,无人得知。苏翎只交待给余彦泽,而余彦泽是交待给自己的几十个护卫做的。事后,苏翎再也没有过问。

    余彦泽骑在马上,在马蹄中间来回背驰了几圈,然后拔出腰刀,在半空中挥舞了几下,然后停住,所有的人都注视这中间的余彦泽。余彦泽向远处的苏翎望了望,紧闭双唇,然后将悬在半空中的腰刀猛地向下一挥。

    只见所有后金战俘身后的振武营士兵随着余彦泽那一挥,立即举刀将跪着的后金战俘砍去。瞬间,就听得满场一片震天的哭叫声,那些百姓被这一幕吓了面色发白,胆子大的年轻人则继续观望。

    只见所有的后金兵都在地上打滚,鲜血直流,满身血污。适才那一刀,只砍掉后金兵的一只胳膊,或左或右,这要看那名砍人的士兵自己的喜好。

    场中间的余彦泽再次将刀扬起,这多少有些模仿苏翎的风格,至少,现在看上去,余彦泽也是一位威风的将军。随着余彦泽再一次将刀挥下,另一名振武营士兵走上前去,将残兵的另一首手剁掉。随后,又有两人换上来,再次剁掉残兵的双腿,最后一人,才砍去首级。不仅如此,那上前提起首级的,又是一名没见血的兵。

    余彦泽的血染振武营,便是这么个法子,总算让所有人都沾了血。虽然这中间有半数都极有可能是闭着眼睛砍得,不然为何有些人只砍下一片皮肉,不得不占些便宜再砍一刀。这甚至连做饭的伙夫都得到机会砍掉几人的脑袋,尽管其时那人已经死了,但这还是让振武营的士卒暗中埋怨随后这几日伙食实在不佳。

    自此,振武营嗜杀的传言便在辽东开始散播。这让余彦泽是又喜又忧,因为在此后,他所在的振武营,兵力扩展是最慢的。只因,振武营很少得到降兵的补充。就算是振武营打胜,那些降兵也会跑远些,去降传说中不那么血腥的将军。这也使得振武营成为苏翎所部中成员最为单纯的一营。

    抛下一地残尸污血,苏翎率队北进,直扑鸦鹄关。

    振武营的伤兵们,由一队百人护卫,带着百姓一路返回镇江堡。当然,这些去辫子的百姓们,也都主动配合,抬起伤重而不能动的伤兵。缴获的马匹、大车,足够装上此处的战利品,以及那些百姓们为数不多的家什。

    镇江堡的赵毅成,得到消息,连夜派遣那三千辎重兵前往接应,过得两日,才算将伤患们安全接回,妥善养护。并且,赵毅成对所有因战受伤的士卒都给予奖励,对其中杀敌尤多的,更是重奖,且经在随后伤好回营之后,抽调到武官学院深造。

    三月十八日午后,而苏翎带着余下的人马,继续面对更多的血腥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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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峡谷藏兵

    离开二千多建奴葬身之地,行不过五里,沿河的山路开始变窄。

    苏翎带着黑甲骑兵营先行,余彦泽带着初战大胜的振武营随后逶迤跟进,在群山之中排出长长的队伍。好在这里还不算是最为险要之处,大车、火炮均可同行,只不过这行进的速度,却是慢了一半以上。

    一个时辰之后,苏翎带着祝浩等护卫骑兵越过先遣骑兵小队,走在最前面。攻占鸦鹄关自是在意料之中,派出去的人马至今没有回报,这只能说明一切顺利。不过,苏翎心中未免有些急切,今日振武营已经显现久经训练军纪严明的军容,那五百名振武营的士卒,又该如何表现?

    转过山脚,苏翎一眼便瞧见一座石砌关隘突兀而出,这便是辽东边墙重要关隘,鸦鹄关。

    狭窄的山路便在两山之间的最低处蜿蜒绕行,竟然找不到一处可以直行数百步的地方。而鸦鹄关,便是一道铁索,从两山相对的岩壁上,凭空矗立起高高的石墙,将山路截断,厚重的关门若不打开,这骡马、大车是无处可去。当然,素来在山中行走的人是不惧这道关口的,这也是为何一道辽东边墙远远阻止不了两边人员往来之故。可是如今日这般大军通行,却是非要途经此关不可。

    苏翎一边马不停蹄向鸦鹄关行进,一边凝神观望。行不过数步,已然看见关上、关下都是振武营的人。显然,鸦鹄关再次易手,眼下算是再次回归到大明的疆域之内。

    远远瞧见苏翎带队来到关前空地,奉命带队攻打鸦鹄关的振武营武官,昔日曾打开边墙通道的胡立三,立即从关上走下,上前禀报:

    “禀告将军,鸦鹄关尊令依时拿下。”

    苏翎在马上点点头,左右扫视一眼,却见关下门前丝毫没有血迹,按理该遗下的箭矢、礌石一类的守关必备之物,也无全然不见踪影,便问道:“是守兵降了么?”

    胡立三抬头笑着着说:“回将军,鸦鹄关上只有七十个建奴,我带队列阵,还未动手,这关门便打开了。”

    这倒是省事,可苏翎原定的实战练兵未免落到空处。

    这胡立三既是汤虎引到苏翎所部来的,那祝浩又跟着汤虎待过一阵子,这两人便也算熟识。当下,瞧着胡立三一脸的笑意,祝浩忍不住插言道:“胡立三,别乐了。若不是关后又那五百兄弟,你这功岂能让你这般轻松?”

    胡立三顿时脸上一红,说道:“我可没说这是我的功劳,祝兄弟可别乱说。”

    苏翎回头瞪了祝浩一眼,祝浩当即闭口不言。

    苏翎治军严格,待属下也算宽松,不过,这大战之中,却是不容这般放肆。但此时倒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待有空闲,这对祝浩的一番训词是免不了的。

    当下,胡立三便简要说清鸦鹄关开关易手的过程。

    原来,这鸦鹄关上七十名后金士卒,奉令驻守关隘,当中却只有二十名女真,另五十名都是汉人。

    努尔哈赤麾下女真兵,实不过数万而已,逐渐扩充的人马,多数都是汉人、蒙古人,就连这女真一族,也分为数部,例如叶赫被灭之后,编入八旗的便有近万人。如今努尔哈赤已将大部分兵力,都放在开原、铁岭一带,赫图阿拉老城,则全属后金腹地,既无危险,这驻兵便也不多,精兵更是少之又少。

    鸦鹄关虽属重地,对努尔哈赤目前战果辉煌的态势下,却不是防御重心。前面被歼灭的后金一部两千人,便算是全部驻守武力,这鸦鹄关上与其说驻守,倒不如说是报信之人。是故当关前胡立三带着五百人列队时,关上后金小头目还打算闭关防御,同时派人向赫图阿拉报信,不过,一转眼,却见两侧山上人影晃动,瞧不出有多少人,而关后则也出现一群黑甲士兵,瞧那身上的铠甲,甚至比八旗的甲兵还要厚实。

    当关前关后这么一瞧之后,守关头目便拿不定主意了。在几个更小的头目小声嘀咕之后,便开关投降,以苟全性命。胡立三自此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鸦鹄关换上自己属下的人。

    苏翎听着胡立三说完,便问:“人呢?”

    “都关在关内。”胡立三答道。

    “带过来。”

    “是。”

    胡立三随即向关内等着的几人呼唤几声,一场串的守关降兵便被带到苏翎马前。这些人全部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好在胡立三攀岩越岭一路而来,携带的绳索颇多,倒没被这个小问题难住。

    苏翎瞧着跪在自己马前的降兵,厉声说道:“我是镇江参将苏翎。愿意为我效力,当兵吃粮的,就上前一步。

    大明朝武官蓄养的家丁、亲兵,大约都是这般被武官们收入私兵队伍。家丁们吃粮当兵,饷银可比一般兵丁丰厚,更别说隔三差五的赏赐。这在辽东都司卫所里可不是三五年的事,但凡与军伍沾边的,都早已知晓。

    不论这般降兵如何作想,苏翎此话一出,便有三十六人跪着向前挪动一步。

    “给他们解开。”苏翎下令。

    那边胡立三一怔,随即带着几人上前用刀割断绳索。那三十六人活动着被捆僵直了的手臂,依旧跪着未敢起身。

    “好,跟着我干,只要勇于杀敌立功,赏银、升官,一个都不会少。”苏翎大声吼道。

    “是。”三十六个降兵参差不齐地答道。

    “都起来,列队。”苏翎吩咐道,又转对胡立三说。“发给他们兵器。”

    “是,”胡立三答应着,立即让人抱出一堆腰刀、长枪。

    苏翎瞧了瞧这列队的三十六人,厉声说道:“都给我拿起兵器,把你们那根辫子给我去了。”

    “是。”这次,算是整齐了些。

    不管这三十六人当中是否有女真人,苏翎的这道命令被毫不犹豫地执行了。降兵们纷纷用刀割去辫子,一把头发顿时散了开来,半场不短的样子,着实看着奇怪。此时山风吹来,三十六人的断发随风飘散,而脑袋上剩下的那些,更是随风飘扬,若不是一身士卒装扮,还真以为是山中野人。

    苏翎瞧着这些降兵的样子,缓缓说道:“听令!”

    那三十六立即挺直身子,一动不动。

    苏翎一指仍跪在一边的余下的降人,说道:“都给我斩了。”

    披发降兵们稍稍一愣,但仅短短的一瞬间,一名模样凶横的便拔刀上前,将一名刚叫出一声“饶命!”的降兵一刀砍翻在地,见其未死,旋即又补了一刀,直接斩下头颅。那些脑子稍慢的此时也明白了,既然能将这些人砍死,那么他们这些刚刚投效的岂敢违令,当下,又是一地的残破尸身。

    一边的胡立三等振武营士兵都看傻了眼,这些适才还说过几句话的降兵转眼间便成了一具血淋淋的死人,他们这些新兵的第一次见血,却是这般情景。

    苏翎看着满意,打量着那名第一个动手的大汉,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回到:“回将军,小的叫田大熊。”

    “好,你便是这些人的队长。”苏翎说道,“给我好好管带,杀敌立功,做得好,当个游击将军也用不了多久。”

    “是。尊令。”田大熊说道。

    “你带队跟着我。”苏翎瞧了瞧身后已经出现的大队人马,便招呼了一句。

    “是。”田大熊晃动着一头散发,喝令三十五人整队。

    苏翎猛地催动战马,便向鸦鹄关关门冲去。祝浩紧跟其后,而田大熊稍慢一步,等胡立三将关内原有的战马分给这些披发的队伍便跟着穿过鸦鹄关。

    这鸦鹄关前一出收降招兵,并未耽误多少功夫,苏翎只在鸦鹄关上留下五十人驻守,便继续带队向前挺进。

    鸦鹄关另一侧,道路更加难行,最狭窄处,仅容两辆大车并行,这使得苏翎大军行进得更慢。等待这日天黑,也不过行了十多里。

    先遣的骑兵营前锋,已经哨探至山谷宽广处的一处农庄,这是距鸦鹄关最近的一处人口聚集处。

    游骑们没有惊动那些已经升起炊烟的农庄,只是一边在山上潜伏下来,一边回头禀报苏翎。同时,数百名游骑已经遍布山谷两侧,准备截杀任何遇到的后金人,不论是农夫还是士卒,一律格杀,勿使消息走露。

    苏翎得报后,在心中细细算了算,便吩咐骑兵营一部分就地扎营,一部分则向两边山上延伸,同时,催促后面的振武营加快行进。

    当晚,这狭小的沟谷内挤满了苏翎大军,苏翎严令各部,不得生火,只食用随身携带的干粮,且不得搭建帐篷,一律露营。好在水源不愁,且苏翎大军中携带的军需,使得每一个士兵都不会因寒夜而困扰。常年在更冷的千山堡一带整训,这些都已习惯。夜幕降临后,山谷中的士兵们,按各自小队的编制,彼此相依而卧,除了偶尔一两声马鸣,听不到杂乱之声。而两侧山顶,值夜的小队更是睁大了双眼,密切关注任何风吹草动。

    时近午夜,余彦泽才安顿好振武营的事宜,前来寻找苏翎。

    苏翎正站在一块巨石后面,就着月色,遥望山路变宽处的那个农庄,看到余彦泽上来,便让出位置,让其观看。

    两人看完地势,便返回宿营地,商议明日战事。

    “大哥,看样子,我们藏在这里,还无人知晓。”余彦泽压低了声音说道。

    月光下,苏翎点了点头,也低声说到:“努尔哈赤还在沈阳一带,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在这里。就算鸦鹄关有人走露消息,等努尔哈赤得报,我们已经到了赫图阿拉。”

    “大哥,赫特阿拉到底有多少八旗兵?”余彦泽问道,这一问,倒不是担心,倒象是想再来一战。

    “顶多五千。”苏翎低声说,“剩下的都是努尔哈赤历年掳来的汉人、蒙古人,以及那些女真各部的降人。”

    “那有多少?”余彦泽又问。

    “十几万是有的。”

    “女真人?”

    “不,大部分是汉人。”苏翎语气似乎有些不快。

    那努尔哈赤所辖女真人远远比不上所掠去的汉人,蒙古人,这以少数统辖数十万的汉人,单看数目,让人难免不快。自从努尔哈赤发兵攻陷抚顺、东州、马根丹等城,不仅获得了大批的财物,而且地域向西推进了二百多里,人口激增,归降、被掠的人口,加上原有的户口合计已达百万。

    这百万人口中,女真人已经不占多数。这几年里,努尔哈赤新得人口,几乎全部是汉人,若是再加上苏翎所部在海西以及长白山一带的势力,还会将努尔哈赤麾下女真人数减去不少。若是再将八旗十万左右的兵将除开,可知这后金辖内,汉人多到何种程度。

    “大哥,明日振武营.....”

    余彦泽没有说完,振武营今日大胜,他想再立一功,但也知道振武营的行军速度远远赶不上苏翎的骑兵营,所以这话便又止住了。

    苏翎说道:“放心,够你杀个痛快。”

    “那就好。”余彦泽在月色下笑了笑。

    “不知郝老六、胡显成到了哪里。”苏翎面上有一丝忧色。

    此时苏翎距赫图阿拉不过几十里,出了前面那道山口,便是宽敞的河谷,一路上尽是大大小小的农庄、村寨,一直延伸至赫图阿拉。苏翎并不担心这些村寨会耽误行进,只是一路杀至赫图阿拉之后,不仅那五千八旗留守兵马会直接对抗,且赫图阿拉以西的马儿墩寨、古勒寨甚至更远一些的界凡、萨尔浒城的兵马得知赫图阿拉被袭,虽然兵马不多,可若仅凭苏翎与余彦泽这一万多人,就算是砍头,也得费上几日功夫。甚至给苏翎来个前后夹击,也为尝不可能。

    这回进袭赫图阿拉,取得便是杨镐昔日的两路。若是郝老六、胡显成进展不顺,不能与苏翎会兵于赫图阿拉城下,且迅速攻下赫图阿拉老城,这以后的一切计划都将付之东流。当然,若是海西的术虎两万多人马一齐赶到,那便有十成的把握,且苏翎将挥兵西进,直取界凡,并且......

    密议已久的计划,都在明日一举。整个辽东的态势,也将随着苏翎的这一拼死一击而完全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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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洗劫建奴

    大明天启元年三年十九日,晨曦初露,鸦鹄关一线五里长的山谷从暗夜中醒来。

    若是从两侧陡峭的山崖上看去,似乎是一夜之间,这道因不适耕种而显得荒凉的狭窄山谷便长出了利齿。无数旌旗被穿谷而过的山风托起,长枪如林,锋利的枪尖在微亮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气;黑甲骑兵们头戴铁盔,顶子上一色的红缨子象是布满山野的火苗,就要掀起燎原之势;而大片黑色铠甲更像一团浓厚的乌云,隐含着无穷的力量,要将这片充斥着野蛮与耻辱的群山彻底摧毁。

    在峡谷中一处稍平的高地,振武营与骑兵营相接处,苏翎召集余彦泽等一种管带千人的武官,做最后的战前部署。两营出征之前,一切可能都已在无数次商议中得到推算,这些武官的心中都有数种可能出现的应对措施。就目前为止,战事进展一如所料。

    敌兵不多,战力不强,且对苏翎所带两营的袭击毫无防范,再加上延伸出数里的游骑劫杀,后金一方对峡谷中近万人的隐伏毫无察觉。峡谷出口处的处农庄,正陆续地升起炊烟,宁静得一如辽东腹地久无战火蔓延的村庄,甚至连鸡犬之声,也毫无二致。

    苏翎全身戎装,内穿千山堡特制棉甲,外披那副大明朝廷特地送给苏翎这位密旨参将的精制铠甲,不过,苏翎令人去掉了那些过于华丽的颜色,与黑甲骑兵们一样,是乌黑一片。列队屹立在苏翎马后的祝浩等人,均是与苏翎一致的装扮,犹如一堵铜墙铁壁般地护卫着主将。再加上那五位管带千人的黑甲骑兵武官整齐地列在一旁,便构成了黑甲骑兵营特有的逼人气势。

    余彦泽与其余几位振武营的武官,则几乎是按大明朝一贯的服饰装扮,颜色艳丽。所谓“鸳鸯战袄”,是用红梭布面,白布中衬,在加上里面一层蓝布衬里,可反穿。原本振武营得到的军装,有红、紫、青、黄四种颜色,以便各队分穿,易辨别部队,只是苏翎命冯伯灵在取得军装时,只选取红色一种,再将千山堡所制棉甲略作缝补,便成了振武营的标准服饰。这与骑兵营相对,是一黑一红,截然两样。

    大战在即,苏翎简要发布命令,余彦泽与各位武官随即领命而去,在已经上马待命的骑兵营与振武营的士卒旁奔过,回到各自管带的队伍中传令。按军纪所规定的,所有士卒领命一律看各自队长,而队长则只看上级管带各队的武官,如此一来,便可众人一致行动,这也使得各队彼此紧密靠在一起,不会失散。

    在等待大军各武官归队的短短一刻,苏翎瞧了瞧不远处那处于祝浩时刻监视下的三十六名披发兵,略略一想,便纵马上前,在其面前停下,扫视一周,开口叫道:“田大熊。”

    “在。”田大熊越众而出,上前两步。苏翎身后的祝浩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刀,紧紧盯着田大熊。

    苏翎再次看了看田大熊那副身板,说道:“一会儿大军一动,沿途村寨的阿哈成千上万,不论你们用什么法子,只要你们都能收到队伍里,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人,有一百人你便是百总,有一千人便是千总,想升官发财的,就给我好好办。”

    “是。”田大熊低头答道。

    苏翎又转向其余的人,说道:“你们也一样。都听到没有?”

    “是。”众人不敢大声说话,均低低的回应。

    苏翎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人,从今往后,都给我把腰挺直了,做个响当当的一条汉子,想要荣华富贵的就拼命去干。”

    说罢,苏翎一勒马缰,便向前奔去,祝浩等人紧随而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大军中的每一个士卒都得知行动目标,略作调整,便一切就绪。

    苏翎站在大军中部,摇摇望见前后几队军旗摇动,便下令出发。

    就听得一声“碰”,一枚烟火信号腾空而起,蛰伏在峡谷中的大军立即行动起来。起初是微微蠕动,随着千军行出谷口,速度明显快起来。

    前锋是苏翎的五千黑甲骑兵营,当先一千骑兵一出狭小的河谷,便立即纵马狂奔。隆隆的马蹄声在宽阔处掀起波浪,一直向第一个农庄涌去。

    炊烟屡屡的农庄约有数百人口,属于努尔哈赤麾下贝勒们驱使无数阿哈们垦荒种田、养马放牧为其积蓄私财而建的农庄之一,管事者不过数人,携有兵刃的不足五十。此时骤然听见犹如巨浪般奔涌而来的马蹄声,纷纷从温暖的木屋内奔出,衣衫不整者屡屡皆是,更不用说刀枪弓箭。

    这些日子随着努尔哈赤战果辉煌不可一世,这些处于后方的农庄毫无防范之心,即便是处于鸦鹄关这一带重地,也未有任何心思去预想远在重山险岭之外的大明,会采取什么动作发动袭击。何况,努尔哈赤的侦骑、哨探们将大明每一处军营都盯得很紧,足可提前数日得知明军动向。

    就在前几日处于鸦鹄关的后金守军还禀报说,沈阳陷落后,原定驻守瑷阳的总兵胡嘉栋、副总兵刘光祚的青州兵一万多人便已拔营开赴辽阳,以至清河、瑷阳一带几乎没有明军的一兵一卒,此刻又哪儿冒出这震天的马蹄声?

    一千黑甲骑兵的前锋很快便冲进农庄,但却并不停留,沿路只要遇到手执兵器,或是带有弓箭的,便是刀砍枪刺,稍远一些的便是张弓搭箭,“嗖、嗖”几声弦响,一向以骑射对付大明军队的后金兵卒,也尝到了这种移动中飞来的羽箭的滋味。片刻的功夫,整个农庄已经再无一个人具有反抗的企图。但骑兵们只是穿过,继续向前飞奔,而后续的骑兵大队更是彼此连成一线,源源不断的向远方奔去。

    骑兵营过完,紧接着的,是振武营的骑兵队,当中分出一个百人队,开始在农庄中逡巡,寻找残余的后金士卒。不用说,特意交代的田大熊带着自己三十五个属下,也在农庄中四下奔走。

    数百人的阿哈们,大多数都是汉人,其中不少都是最近一年来被八旗从边墙一带掠来,要说更久的,可达数年之前。骤然看见马队奔进农庄,慌乱是有的,却不像那般管事们害怕,脑子反应稍快的,已经在留意来袭者的旗号,但对黑甲骑兵却是不知,而振武营的大明军旗,却是一眼便知的。

    望见曾经是自家的大明朝军马,这些阿哈们心情是悲喜交加,当然,多数还是麻木不仁,被努尔哈赤当牲口一般驱使,这心中多少都成了逆来顺受的天下。但看着农庄中昔日屡屡鞭打、喝骂自己的后金兵丁、头目被一刀刀砍死,那恨得久的,便跳出来泄愤,有一名藏身与谷草棚中的后金小兵,被一帮子农夫用石头、木棍等等随手拿到的家什活活打死。

    应对阿哈,赵毅成在此次出征之前,便与属下们商议出数种办法,并由此派人前往各营中予以详尽解释、说明。这无外乎激励人心、宣扬大明解救之意,效果不论大小,至少那田大熊,很快便拥有了数十名新兵。想必很可能是当初在大明当兵被俘之人,这骑马挎刀倒也熟练。当然,寻找农庄财物、粮草的事宜,只需交代几句,这数百名阿哈便群起而动,几乎收拾了所有能拿得走的东西,牵马套车,等振武营大军过完,便由一名振武营士兵带队,拼命奔向鸦鹄关,然后向镇江堡逃去。

    要说的是,这处农庄中还是十几户属于女真诸申的,也就是努尔哈赤属下的平民,平日里欺压阿哈的,自然难逃一死,妻儿老小一概不活,而平日对待阿哈不错,且又甘愿俯首归降的,则被裹挟在百姓队伍中,严加看管,向镇江堡而去。

    这一过程,也就是从苏翎的骑兵先锋,到振武营随后尾随所花的时辰,可谓快刀斩乱麻,没有丝毫拖沓。农庄中但凡有任何一人拖延,都会遭到处置此事的骑兵一顿呵斥,并扬言留下此人不顾。这当然会使人明白是个什么下场,再说,不论回到镇江堡是何种处境,但总比做奴仆要好。自然,骑兵们也会顺带着说些有田有房的美好描述,这让逃命的百姓更增添了几分脱离苦海的劲头。

    沿着已经变得宽敞的山谷、河滩,苏翎率领黑甲骑兵营是好不停留,一路冲破无数村寨,即便是遇到围有木栏的寨子,也随即被下马的骑兵们眨眼间便攻破,随即大肆屠杀,直至没有一人携有兵器为止,才继续向下一处奔去。而振武营以及田大熊再次依法炮制,无往不利,势如破竹。

    不消一个时辰,努尔哈赤分配至鸦鹄关后二十里内的山谷中依河而建的农庄、村寨,便被血洗一般干干净净。并由此形成两条人流,一路是田大熊不断增多的新兵,一路则是向鸦鹄关拼命奔走,并几乎每人都携有粮食、衣物,或是牵牛赶羊,更有一些青壮将被杀死的后金兵卒、诸申等遗下的兵器、甲杖拾起,成为逃难百姓中的护卫。

    余彦泽派出收拾残局的骑兵们,很快便学会了所谓劫掠的技巧,这村寨、农庄中头领的住所极易辩认,在杀光反抗者之后,便进入屋中一阵乱翻,专拣金银、甲杖一类所需,然后再让被解救出来的百姓一哄而上,犹如蚂蚁一般收拾得一干二净,然后或是套车,或是装入口待背负,迅速离去。

    军纪是早就三令五申,士兵们不会因此犯事。而那些阿哈本无财物可言,听说带回去这些战利品的,会被分给一部分,且优先安置土地、住房,顿时踊跃,有什么拿什么,一些憨厚老实的,连耕田的犁铧、屋里的铁锅、铁铲都一股脑地背在背上。振武营没有丝毫干涉,只要拿得动,走得快,随取随拿。

    而振武营断后的一百骑兵,则再次检视一遍村寨后,一把火烧光所有可燃之物。

    没有人统计到底这一路上有多少逃命的百姓,这其中又有多少是汉人,多少是女真诸申。并且,那些阿哈中,也有女真族人,对这些人,苏翎所部并未有丝毫歧视,反正只要不是拿刀对抗的,便是一律放过,但最后的一把火却是不允许任何人留下,抗命者,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当场格杀。

    赵毅成在构想这一幕时,已经做了最大的想象。那些被派去经办阿哈事宜的武官、小队队长,都得到密令,当场杀人时,务必斩草除根,不使留下任何隐患。这一幕在那些一时犹豫而放下武器的女真族人当中,有着巨大的震撼力,以至在逃亡途中,没有一人敢于私自离开队伍。当然,对于这个级别的女真人,对与努尔哈赤还远没有什么忠诚之说。毕竟努尔哈赤统辖女真,也才没几个年头,何况,得到好处的,也不会是这些地位低下的女真人。

    那些被汹涌而来的铁骑乱刀砍死,或是纷飞的羽箭射中胸腹的死人,很难辨别其中是否有汉人降官在内。这几年努尔哈赤每次战后,都有大量的降兵降官入手,除去挑选出精壮补入八旗,这种地、放牧,以及那些工匠们当中,也有不少被委以小官小职的。这些人若是拥有兵器的,则必然一死,而其后见到大明军旗的,除非当即投效到田大熊的军中,否则被百姓指认出来,一律斩首。这一次,被解救的百姓之中,也进行着一次大清洗,不论是否有本事,只要是为努尔哈赤做事而没有当即投效的,均难逃一刀毙命的下场。

    田大熊的新兵队伍,迅速膨胀,不知那三十六人都使用了什么言辞挑拨,总之刚刚聚集的五百人左右的新兵,个个都似乎有着血海深仇,杀那些村寨中的头领时毫无惧色,这自当兵之日起,便完成了振武营刚刚完成的浴血一关。不过,队伍中仍然是汉人占了多数,女真阿哈不过百人。这得自努尔哈赤的残酷刑法说起,此为旁话,暂且不提。

    鸦鹄关一路,不过是后金赫图阿拉所在山谷的一个分支,沿河而建的村寨、农庄仅仅是努尔哈赤身上的一个牛毛,算不得什么重要部分,设置的兵马大多是看守阿哈而已,最大的寨子,也不过五百左右的兵卒,且与八旗兵相比差的很远,自然无法阻止苏翎所率五千铁骑,最大的的伤亡,也未及五十人。

    不到午时,奔行迅速的黑甲骑兵营先锋,已遥遥望见前面一处两河交错处的宽阔河谷,一座城池豁然在目。就在此时,迎面奔来数百骑兵,正是驻守赫图阿拉的后金骑兵。

第二十一章 遥相呼应

    就在三月十九日这同一日午时,奉令驻守镇江堡的赵毅成,焦急万分地站在城门上方的垛口处,不时地向北遥望,然后再向西张望不止。一旁全身铠甲、面色肃然的冯伯灵,也跟着赵毅成扭动着脖子,不过,毕竟年纪大了,这脖颈隐隐发酸,令其不时地将头来回摆动。

    看着红日当空,冯伯灵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年纪大的好处,便是处事不惊,类似赵毅成这般急躁到如此地步,也曾经年少气盛的冯伯灵还算能够予以接受。当初若不是仗着年轻,说过几句埋怨的话,也不至于这把年纪还在水师里弄点碎银子养家糊口。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要多历练一些年,才算在这世上懂得如何安身立命。当然,苏翎这位老弟,算是例外。

    想到这位老弟骤然擢升参将职,冯伯灵倒不是羡慕,自从打定主意跟着苏翎走,自己这官职不也是骤然高升?这就叫命。什么叫有福之人?什么又叫贵人相助?冯伯灵对此倒是有几分痴迷的。眼下苏翎,便是冯伯灵命里注定的贵人。

    在这辽东,冯伯灵就算当初是厚颜想着去攀熊廷弼的高枝儿而没有得逞,却也因此埋下一段因果。这从熊廷弼到袁应泰袁大人,冯伯灵的这位苏翎苏老弟,尽管一面未见,可是远远的就牵上线,搭上桥,辽东一乱,诸般好事纷涌而来。冯伯灵也算看出来了,苏翎这位来历背景多少有些神秘的年轻人,就是那种能在乱世当中挺身而出,于乱中博得先机的人,所有私下议论的预测可能,都在今日一一展现出来。

    是故,冯伯灵没有后悔选择这条近似叛逆的路,就算眼前这位更加年轻的赵毅成,带着一帮子杀人不眨眼的凶悍之徒做下数不清见不得光的事,冯伯灵也欣然视作本该如此。当年威风一时的李成梁,其所作所为,在边墙上可是私下打发时光最好的秘事。

    对于沈阳陷落,冯伯灵不为所动,甚至跟随苏翎的思路,最好是越乱越好,等那些辽东世家大族的哦死光了,这才有出头之日。而对苏翎率部出征,冯伯灵也远没有如赵毅成这般担心。这一来苏翎的身手,冯伯灵是亲眼所见,再说,能带着夜不收日夜与女真游骑在山林中鏖战且大多全身而退,这可不是一般的命硬。凶悍之人冯伯灵不是没见过,但命硬的好像也只有苏翎。况且,从百户到逃军,再从逃军到如今的镇江参将,这岂能轻易便送命的?

    当然,冯伯灵也还有小算盘。自己怎么说也是朝廷正正经经任命的游击将军,不论苏翎最后如何,这镇江水军可还在自己手里,一有不对,大可扬帆出海,先到对面朝鲜,然后择机去山东也未尝不可。只不过眼下这份心也还都放在苏翎这头,毕竟这是一生难求的“贵人”啊。

    眼瞅着午时一过,冯伯灵陪着赵毅成可站了半个时辰了,当下忍不住劝到:

    “我说小兄弟,咱们还是回府上去等吧。”

    赵毅成紧咬着略微发干的嘴唇,一言不发,只略微摇摇头。

    冯伯灵只得作罢,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当初在边墙上,苏翎与冯伯灵也算是兄弟相称,可要是比起眼前这位,自己的那份兄弟之情,可是显得单薄了些。当然,这份不舒服,或许羡慕的意味要多一些,谁让人家都还年轻呢?想到这儿,冯伯灵不由得身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忽然,赵毅成身子一紧,脖子伸的更长了。冯伯灵顺着看去,见远远的北面,一骑快马飞奔而来。

    赵毅成迅速转身,也不招呼冯伯灵,自顾下墙而去。

    来人果然是赵毅成的属下,叫李辉世,归太平哨的哨探分部,此次随郝老六出征,在军中听侯差遣。

    李辉世快马加鞭,不住地抽打战马,路过镇江城门也毫不迟缓,一直奔到参将府,这才猛然勒住,随即抬腿跳下战马,一落地,谁曾想一路赶路太久,双腿站不住,竟然一下子跪在地上。李辉世身手在地上一撑,缓缓站起,活动了两下,这才进得府中。

    赵毅成一见李辉世蹒跚而进,猜测到是太过奔波之故,便一把将其拉到椅子上坐下,随即问道:“如何?”

    李辉世却舔舔嘴唇,大口地喘着粗气,三月天里,额头的汗水直往下淌。

    冯伯灵在一旁立即将已放凉了的一把茶壶递了过去,此刻,才见冯伯灵显出几分紧张,这即将到来的消息,可牵扯到苏翎的安危。说一千道一万,苏翎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李辉世大口喝下大半壶,这才缓过劲儿来,说道:“牛毛寨......十七日午时.....被攻下,大军......正往深河。”

    赵毅成一听,面上紧张的神情顿时一松,便不再急着问,退回到一边椅子上坐下,等待李辉世歇息一阵,再问详情。冯伯灵也跟着坐在一旁,略微带着一丝微笑。显然适才所说,表明苏翎估算的时辰相差不多。

    这郝老六、胡显成所部人马,要翻越坎川岭,首先攻下努尔哈赤留下驻守的牛毛寨,此寨约两千守兵。以郝老六、胡显成所部一万五千人算来,此寨也不过是个小钉子,战胜当属寻常,只不过这消息还是要亲耳确认才能放心。毕竟努尔哈赤的兵马一贯长胜,而千山堡的人马即便久经训练,可到底没有努尔哈赤常年征战经验颇多。

    按计划,郝老六攻陷牛毛寨,再前行四十里,攻打马家寨以及中间无数个小村寨,再抵达深河。此处离赫图阿拉老寨已经不远,再经富察、家哈岭,便离目标不过数里之遥。

    只要过得深河,后面的山路便就好走,反倒是牛毛寨一带山路险阻难行。这一路因地势之故,河谷纵横,宽阔之地很多适合耕种,是故属于努尔哈赤的人口颇多,村寨自然要比苏翎一路多上数倍。按事先估算,郝老六一路攻打大小村寨,全军进发赫图阿拉,要花上两日的功夫,还得提防努尔哈赤设下的伏兵。这一路形势复杂,赵毅成的哨探也无法确定是否存在额外的人马驻守,所以,一切只能以郝老六灵机决断而定。

    待李辉世稍定,赵毅成再次问道:“战果如何?”

    “杀敌一千七百余,俘获三百五十人。”李辉世答道。

    “我们的伤亡呢?”

    “战死二百六十七名,伤三百九十六名。”

    赵毅成略感意外,问道:“确切么?”

    “属实。”

    赵毅成望着冯伯灵说道:“到底是郝老六练的兵,我这位兄弟性子勇猛,没想到这兵也是跟着一样。”

    冯伯灵却是有些怀疑,转头问李辉世。

    “是野战,还是攻城?”

    “野战。”李辉世答道。

    “野战?”冯伯灵不解,“这郝老六一万多人马,建奴也敢出寨野战?”

    李辉世解释道:“原本郝将军也是准备用火炮攻打牛毛寨,可到了寨前,那建奴居然出寨步战。郝将军当即命火器四营施放火炮,当即打死四五百建奴。随后郝将军便命太平哨营全队冲锋,只一个回合便攻进寨子。”

    赵毅成听这么说,不禁浮想联翩,心里那份上阵撕杀念头再次浮起。

    “建奴为何不据寨而守?”冯伯灵依旧不解。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概是努尔哈赤不谙此道吧。”

    努尔哈赤自起兵以来还很少据城死守,都是带着八旗攻打别人的城堡、村寨,这守城可是没有大明朝的军队有经验。再说,努尔哈赤也没几个算做城堡的地方。真要与辽东比起来,努尔哈赤也不过就是巴掌大的地界,且都在山中,能有块平地种地便不错了。说到底,努尔哈赤一再向南、向北拓展,也与自身辖内土地过少,远远不能满足日益增多的人口耕种之需。

    李辉世再次说道:“不是不守,而是不得不出来。”

    “怎么说?”冯伯灵问道。

    “郝将军最先并未直接攻打牛毛寨,而是从边上绕过,直接驱赶四周的女真百姓,焚烧农庄,逼的牛毛寨中的建奴不得不出来阻止,这才让火器四营首先发威。”

    牛毛寨本就据险而守,挡在要路上,但郝老六的太平哨营可是专门在山中整训而出的,这等闲山峦,根本就拦不住,若是就这么将太平哨营放了过去,想必牛毛寨的守军也会被努尔哈赤斩首示众。

    努尔哈赤杀起人来,可不会顾忌什么汉人、女真人,只有听令行事之人,可没种族之别。

    这要说起来,大明朝可是不同,动辄建奴、达贼,一副天朝大国的口吻,但行事可是拖拉不决,优柔寡断,没了气势。当然,大明杀起汉人来未必有努尔哈赤杀女真人那般蛮横,就连佟养性等投降努尔哈赤的降官,也一再发出呼唤,令其绑架努尔哈赤回归,不仅不罪,还会立功。这种处事论调,难说不与辽事糜烂相关。

    “郝老六可有吩咐?”赵毅成问道。

    “没有,”李辉世摇摇头,说:“郝将军只令我回来报信。”

    这就是说一切按计划行事,不论中途有何变故,郝老六必然会在十九日赶到赫图阿拉,与苏翎汇合。

    赵毅成低头细细盘算了一会儿,又问:“曹正雄一部可有消息?”

    李辉世再次摇头,却没有说话。

    曹正雄一路算是最弱的一路,万遮岭一带只有一千多努尔哈赤派驻的守军,也不算是精锐,防守有余,而进攻不足。这与曹正雄所部相差不多,以五千对一千,就算不胜,也该不败吧?此路最先设计的,是牵制万遮岭一带的守军,不使其增援牛毛寨一带,更不能使其越过浑江渡口,抄了千山堡的后路。此时大军已经全数出征,整个千山堡没有丝毫防御力量,不说一千建奴,就算是五百,也足以将苏翎辛苦数年建起的千山堡村落建制全部毁掉。

    甚至,毁掉的不仅仅是村寨,还有古里甲的商路,以及术虎所部依靠苏翎在海西、东海一带建立起来的威信。对于那些部族,向来只服强者。这几年若不是术虎在海西、东海一带压过了努尔哈赤派出的小股人马,焉能有今日之果?任何势力,都是靠实力建立起来的,所有的盟誓以及归附,都是强者发出的指令。这自古至今毫无异议。

    至今曹正雄没有派出人回来报信,赵毅成也只能忍着去等。苏翎最初制定这个孤注一掷的计划,万遮岭一带也只能由曹正雄出面支撑,倒不是说曹正雄不受信任,而是这一部相对来说,战力最弱。俗话说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曹正雄也只能算作中等武官的资质。而苏翎麾下,也只有十六个兄弟可以重用,除开赵毅成等人,余下的都管带上千人马,这是苏翎麾下军队最重要的部分,绝不会松手交给其余的人。或许打完这一仗,从那些低级武官中,会有一些人脱颖而出。武官从来都是杀出来的,这是苏翎提升武官唯一的标准。

    至于术虎所部,因离得太远,今日是不要想等到什么消息了。最佳的情势,是与郝老六所部在赫图阿拉东部相遇,若是如此,赫图阿拉轻而易举便会拿下,随后,苏翎自可不顾身后,直奔界凡,然后,便要看赫图阿拉一战中,那位喀什克图的父亲,喀尔喀部蒙古人的首领宰赛,是否能被安全救出。

    蒙古人,将是整个计划中后半部最关键的一环。此时,显然还无法预料。

    了解紧要之后,这剩下的问题,赵毅成便可以随意询问了。

    “那些民夫如何?”

    李辉世一听,似乎想笑,却又忍住,会答道:“都按事先交待行事,要比预想的听招呼。”

    这种发动民夫搬家什、抢财务的主意,已记不清到底是谁先提出来的。总之一方面是解决大军粮草运输问题,一方面是腾出那些具有战力的军兵用到主要目标上。当然,若是全部顺利,一切按预料的进行,各营人马自己备的干粮,便足以应付这几日的战事。这样一来,这些民夫可就成了专门搬家的人力。

    按李辉世讲述的过程,这些民夫兴致很高,当郝老六解决掉所有的抵抗者以后,一路上大小村寨,几乎都被搬运一空。这当然不是哄抢,依旧按村组队,有管事们分派。郝老六新占据的地域内的人口,全数被令迁往千山堡辖地,一人一户都不得留下。这些事务,几乎全由民夫们接管下来。

    与鸦鹄关苏翎所部做的一样,阿哈们被解救出来,一般的女真诸申只要不反抗,没有被一朝得势的阿哈们打死,则被允许收拾自己的财务、牛羊,迁往千山堡一带。不过这样的人户不多,赫图阿拉以东一路依旧不是女真人聚集最多的所在。至于其中有没有被冤杀的,大战之中可无人顾及。

    郝老六这一路人口要多,自然阿哈更多,只不过没有苏翎那边的田大熊,郝老六招兵的手段很简单,直接挑选强壮者入伍,立即分到每一个骑兵小队之中,让其在杀场融合进自己的队伍。郝老六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些人会反叛,论血腥,大约苏翎也要稍逊一筹。不过李辉世并不知道郝老六到底收编了多少阿哈,赵毅成仅凭这些话语中,判断出郝老六不会少要新兵。

    正说到这里,参将府外又传来马蹄声,一人迅疾入内,交给赵毅成一卷文书。

    这并非赵毅成一直等待的苏翎的消息,而是辽阳城内的哨探队长钟维泽传出的书信。

    赵毅成展开书信,默默看了一阵,便递给冯伯灵,说道:“辽阳危急。”

    冯伯灵接过,见上面说得都是辽阳一带的情势。

    天启元年三月十八日,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兵马六七万人,向辽阳进犯,当日驻扎在虎皮驿。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自从得知沈阳沦陷,顿时焦头烂额,忙着调兵遣将,不过,不是收复沈阳,这个念头,怕是袁大人连想都没想过。辽阳城内一片惊慌,城内居民争相逃跑。当初熊廷弼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人心,再一次在丢城失地之中动荡起来。袁应泰连发安民告示,却仍然止不住逃跑的人群,后来,袁大人发下狠心,喝令再逃者斩,这一下,辽阳城尚未看见敌人的影子,城内便已被自己人砍掉近百逃亡者的脑袋。

    袁大人也顾不得朝廷上是否有人因此对其弹劾上奏,急调总兵胡嘉栋、副总兵刘光祚的青州兵靠近辽阳,与守卫辽阳的总兵刘孔胤部以及剩下的川兵合营,共计三万人左右,守卫辽阳。又干脆将奉集堡、威宁营一带的兵马尽数撤回辽阳护卫。

    至于支援沈阳途中败退的总兵官朱万良,姜弼等人,未见袁大人举起屠刀立威,而是简单呵斥几句,临阵退缩令其“立功自赎”,在辽阳西北武靖门方向,以太子河为界,结阵驻守,试图阻止努尔哈赤的八旗兵渡河。

    袁大人最值得一提的,是开始组建自己的家丁队伍,并命名为“虎旅军”,以助守辽阳城。可见,袁大人对辽东兵马失望到极致,若是时间稍多,袁大人亲手训练出来的虎旅军,说不定还真能派上用场。掌管兵权,必须自己手上有兵,袁大人此时方才恍然大悟。

    这么一忙,袁大人几乎将苏翎这招暗棋忘在脑后,尽管亲随何丹旭抽空提醒,可袁大人只是仰天轻叹,却无言可述。这是用来进攻的妙棋,但此时谈什么进攻?有心想调集苏翎所部也至辽阳,可毕竟太远,何况将瑷阳一带的青州兵调走以后,这镇江也要兵马驻守才是。若是镇江再一失去,隔断与朝鲜的联系,难说朝鲜那般人不会倒向努尔哈赤,那岂不是更加糟糕?再说,就算发令,袁大人此时也找不到苏翎。

    不过,令赵毅成心中盘算的,倒是钟维泽最后的询问,说已与何丹旭联系妥当,一旦辽阳不保,即携何丹旭躲入地窖之中,再想法子混出城去,可袁大人,是否一样对待?

    这个问题以往便提过,没有定论。如今四方紧急,也无暇多想这个问题,赵毅成已给予钟维泽遇事可独断之权,如今,也只好再等上一等,袁大人的命运,只好听天由命了。

第二十二章 赫图阿拉

    天启元年三月十九日午时,奉英明汗努尔哈赤之令驻守老城赫图阿拉的后金兵,遥遥望见远处群山之中不断升起浓烟,且不断向赫图阿拉接近,后金头目忙派出五百骑兵前往查看。

    自努尔哈赤将后金都城迁往界凡,再移至萨尔浒,这赫图阿拉便成后金腹地,日子过得着实轻松。那位头目在赫图阿拉算是唯一一位带兵的武官,城内实际上已无重要人物,不过是一些待努尔哈赤返回时留着伺候的奴才们。至于城外,则是众多诸申、阿哈们居住的地方。

    万历三十一年,努尔哈赤带着诸位贝勒,在原来小城的基础上,重修赫图阿拉城,并于万历三十三年增筑外城,在内外城之间屯兵防守。不过,那时赫图阿拉还算做努尔哈赤管辖内唯一的重要城堡,可如今,努尔哈赤不在此居住,就连那些福晋、侍妾也都迁往萨尔浒,徒留下一座空城。但即便如此,这城内也是不许闲杂人等入内,尤其是内城,倒显得空空荡荡,毫无人气。

    既然是一座空城,原来精选的精兵,便也随之调整,兵员倒也有五千之数,可努尔哈赤如今正大举兴兵,为其辉煌战史再添新章,如何会让精兵留在后方白白空耗粮饷?是故这赫图阿拉,仅仅是努尔哈赤的老寨,住满后金屯田种粮的诸申阿哈们。

    努尔哈赤祖上的建州卫一带,赫图阿拉是唯一一处可容纳众多人口耕种的地方。可以说一直跟随努尔哈赤的大部分女真人,都住在此地,而各个牛录内征集的甲兵,其家人也有不少居住于在这一带。

    那五百后金骑兵被紧急召集起来,奔向烟火升腾的方向,但还未奔出多远,迎面便碰上一群黑衣黑甲,连马上都披着棉甲的神秘骑兵。后金兵大吃一惊,连忙勒马停下,顿时挤做一团。

    苏翎的黑甲骑兵营先锋小队,转过山脚望见后金骑兵,也是一顿,但随即纵马向两翼张开,稍稍站定,也并不进攻,只严密监视着对面后金骑兵的一举一动。

    稍后,黑甲骑兵营大队人马便自先锋小队后弛出,见先锋小队张开两翼,便依次向两旁分开,就在宽阔处,后金骑兵的正面,转眼间便结成大片的骑兵队列。

    苏翎带着祝浩等二百名护卫骑兵,自骑兵大队当中弛进,来到阵前,见对面五百后金兵也正在整队,后面隐约看见有两旗正飞奔向赫图阿拉城。这五百后金骑兵显然被对面的黑甲骑兵大队震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报信的人是派出去了,可是该进攻,还是退回赫图阿拉?努尔哈赤早已颁下严令,遇敌不前者,斩,无令退后者,斩!这赫图阿拉城里的武官可没让这五百人退后,若是私自回去,免不了未曾接战,便先被自己人砍死。

    就在后金骑兵进退未决之际,苏翎已在骑兵阵前站定,不过,这目光,却是投向后金骑兵背后的赫图阿拉城。只见赫图阿拉城建在一条东西走向的山岗之上。苏子河的一条分叉环城而绕,使得赫图阿拉呈三面环水之势,且有些城墙就修筑在峭壁之上,可谓易守难攻。整个城池随着地势南高北低,最外面的城墙高高矗立,估摸着怎么也有方圆十里的样子。

    从苏翎所部骑兵大队的这一面看去,南面有三处城门、东面两门。此时远处城上已响起急促的号角声、云板声,城外开始出现大片奔跑的人群,纷纷向城内涌去,但即使这么远,苏翎也可看见大部分人都没有兵器在手。

    就在这撇之间,苏翎不禁心中暗叹,看样子,自己将这赫图阿拉想的过于坚固了。

    实际上当黑甲骑兵出现时,惊慌失措的后金兵丁与那些诸申、阿哈们都是诧异多余恐慌,但随着苏翎携带者镇江参将的大旗出现,那明显是属于大明朝的旌旗色彩、样式,才让这赫图阿拉城内城外的数万人担心起性命来。

    苏翎当即看向骑兵大队右侧,举起右手,握拳一顿,随即向前砸向后金骑兵方向。顿时,一名黑甲骑兵武官呼喝一声,便带着属下一千黑甲骑兵冲向后金五百骑兵。苏翎紧跟着双手向上举起,向前缓缓挥了两下,左右各两千黑甲骑兵随即发动,不过这去势,却是向着赫图阿拉城下涌去。

    一千身披棉甲外罩黑色铁甲的骑兵,冲杀对面五百连甲都配备不齐的后金骑兵,几乎是毫无悬念。后金骑兵此刻已没有选择,只能勒马迎战,一向被称为“弓马娴熟、骑射精湛”的后金兵,如今可算是遇到对手。苏翎的黑甲骑兵抢先一步发动,战马已经加速,后金兵稍稍落后,但也不甘示弱,只能拼命。此时双方都是马战,不再使用当初努尔哈赤的骑马逼近在下马步战的惯用战法。

    马上的后金骑兵抢先发箭,试图用箭雨避乱对方阵势,杀伤黑甲骑兵。但苏翎的黑甲骑兵却猛然间分成两队,一左一右向后金骑兵裹去。这一变阵,让后金骑兵的箭雨大半落了空。这马上放箭,都是凭运气,上百箭支飞过去,总能射到一些敌人,就算是射中马,这急驰之下,也能让骑兵坠马死伤。可让后金骑兵们瞪大双眼的是,即使剩余的一部分箭支落入黑甲骑兵队形之中,却未见任何一人落马,甚至黑甲骑兵的阵型都丝毫未乱。

    就这么一瞬间,这五百后金骑兵最后的勇气开始溃散。最先几骑看得最清楚,那己方射出的羽箭,落到黑甲骑兵身上,当即弹开,竟是射不透对方铠甲。这如何还能一战?这个架势,不是跟努尔哈赤设立的那些白甲兵一样刀枪不透?何况人家可是十倍于己。

    这脑子一转,这几名后金骑兵立即显示出自小练出的精湛骑术,向左猛拉缰绳,战马随即在急奔之中转向,便欲向后逃去。可惜,脑子快并不等于做得快,两军相距不过一里地的样子,再加双方对驰,这短短的一刻,黑甲骑兵已经从两侧越过中间反方向而行的五百后金骑兵,随即两面黑甲骑兵头阵交叉,将其围在两个圆阵之中,犹如一扇磨盘,同时绞杀后金骑兵。只一瞬间,外侧最近的后金骑兵便被长枪捅下一片,而后在十几步外射来的弩箭更是势如雨下,惨叫声此起彼伏,未死者旋即落马,很快便被敌我双方的马蹄踏成肉泥。

    一千黑甲骑兵只绕着五百后金骑兵一圈,便将其屠尽,只余下无主的战马徒劳地想冲破围在外侧的黑甲骑兵,却又无路可去,只得原地打转。

    苏翎亲自整训的黑甲铁骑首战告捷,全歼五百后金骑兵,己方只有几人轻伤,其余尽皆好发无损。

    黑甲骑兵转过一圈,便又拉成直线,向赫特阿拉城下冲去。

    站在赫图阿拉城头的后金守将,目睹了自己五百骑兵覆灭的全部过程,顿时心惊胆颤,连声下令关闭城门,所有士卒都上城墙,试图据城死守。一时间,奔向赫图阿拉的大批后金人众没了去处,后面的向前涌,而前面的又拼命想从逐渐关闭的城门缝隙挤进去。关门的后金士卒不断喝骂、踢打,最后干脆拔刀砍死几个仍然不肯后退的人,这才缓缓将城门关闭,将一众哭喊的诸申阿哈尽皆关在城外。

    苏翎率领黑甲骑兵一路冲过人群,不断斩杀其中任何怀有兵器的嫌疑者,并一直沿着赫图阿拉城墙向西奔进,而最后那一千斩杀五百敌骑的黑甲骑兵则紧随其后,不断将人群圈在一处,喝令就地跪下,违令者随即被刀砍枪刺,当场格杀。很快,就在赫图阿拉守将的眼皮子底下,将数千后金诸申、阿哈全数俘获。

    而苏翎带着其余的四千黑甲骑兵,很快便冲至苏子河的分流处,抢占了河上桥梁,并全数过河。随后,两千骑兵向左,两千骑兵向右,沿路杀了下去。

    苏子河西岸,聚集居住着更多的后金诸申、阿哈,因是赫图阿拉老城所在,这里人口尤其繁密,屋舍连成一片,几乎将苏子河沿岸都全数占满。

    向左前行的两千黑甲骑兵沿着大道,一直向前,抢占赫图阿拉河谷出口的狭窄处,并当即驻守于此,将赫图阿拉河谷中的后金人口全数封死在谷中,然后,再次返回去,将所有人口尽数驱赶出来,喝令“违者立斩”。

    苏翎则带着另两千黑甲骑兵,过苏子河岔口,沿着赫图阿拉西面城墙,一路依法炮制,直奔西门,北门。同时,分出五百黑甲骑兵,将赫图阿拉通往西面的谷口封死。苏翎带着余下的一千五百黑甲骑兵则将北面河谷狭窄处关住。

    至此,整个赫图阿拉老城,城外尽数被苏翎所部的黑甲骑兵控制,此处数以万计的后金诸申、阿哈,除了翻山越岭,再无处可逃。

    到这个地步,苏翎却紧缩眉头,并未因如此轻易进占努尔哈赤腹地而放松。再往北,沿河而上,还有一片女真聚居地,连绵出数里之远,可如今自己这五千人马已全部在此,再想扩大战果,却腾不出人手来。

    此时,余彦泽的振武营才刚刚进入河谷入口,后队还在几里之外,何况,赫图阿拉城内到底还有多少后金兵马,犹未得知详情,这郝老六,到底到了何处?

第二十三章 兴京易主

    余彦泽率振武营徐徐而来,在赫图阿拉南面城墙聚集。

    因营中携有火炮、战车,振武营行进速度终要落后半个时辰。不过,此时在赫图阿拉南面隔河列阵,那赫图阿拉城内守军却是丝毫未见动静,只在城头观望,竟然没有一兵一卒出城作战,这使得余彦泽的振武营得以从容摆好阵势,调集火炮战车,搬运火药、弹丸,就在苏子河河畔,架设出数十门火炮,黑乎乎的炮口徐徐垫高,指向赫图阿拉老城。

    位于赫图阿拉河谷左侧的谷口处,五百黑甲骑兵下马设置路障,防备敌骑冲击,并开始向前派出游骑哨探古勒寨方向的动向。而余下的一千五百骑兵,以五百在大道上往来奔驰,随时格杀可能出现的反抗,另一千骑兵按小队编制,下马入屋,不论男女老少,也不论什么主子、奴才,女真人、汉人、蒙古人,一律驱赶到河谷中央的宽阔平地处,大约此地便是努尔哈赤平日的校场,就在赫图阿拉城墙下,诺大的一片地方,数千男女老少跪成一片。

    此时,已开始有汉人站出来,对着大明的旌旗痛苦流涕,跪拜不已。对这些人,黑甲骑兵立即将其另聚一群,振武营中一部分处置此事的人也已赶到,开始对这群人一番说辞。也不知到底赵毅成是如何让这些人将一连串的言辞背得滚瓜烂熟,总之不久,曾被被俘而沦为阿哈的汉人开始放松,渐渐将惊慌失措转为信心猛增。因为那人竭力吼叫着,不仅可以回到辽东汉地,且房子、田地一律拨付,只要此时站出来加入队伍,协助大明军务,回去后另有赏赐。

    蛊惑人心之术,当然不仅是赵毅成以及他那班整日动心思琢磨人心的哨探属下,苏翎也曾点拨过一些主意。此时战场上用起来,当真有效。就在四周仍然不断聚集而来的人流中,翻身相助的汉人,便已开始另立一队。

    而那群经苏翎鼓动且拥有特许权的田大熊的披发军,自然不会落在后面。这自身原便是后金的一分子,归附之心即起,且有了带兵升职、出人头地的目标,言辞中更是打动那些具有同样心思的人。这汉人阿哈便不用说了,尤其是其中的几位女真人,一番女真话汉人听不懂,可人群中的女真人那是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努尔哈赤颁布的法令,尤其严酷,动辄小错便将人变为阿哈,且随意在各贝勒大臣间当作财物赏赐,是故这阿哈中即便汉人占了多数,女真人、蒙古人也不算少。眼下对方大军已然占了上风,跪地求饶是否能保全性命,这个问题可是不论种族、性别都在考虑的。其中当然有昔日努尔哈赤一路征伐纳入麾下的各个部族的人口,劫掠屠杀的场景历历在目,亲朋好友死在努尔哈赤刀下的,怎么也有一半之多,这仇恨一直压在心底,如何能忘得了?再说,就算是在昔日部族之中,也有彼此相仇,不容水火的人群,这到努尔哈赤麾下,完全是用刀子逼的,不得不俯首为奴。

    这几下交织起来,应声而站入队伍中的,渐渐汇成人流,仅愿意跟着田大熊升官发财的,便有数百人之多,且随着后续聚集的人越多,也会持续下去。这些人被要求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割去辫子,披发军就此壮大起来。

    不说仇恨,也不说汉人、女真人,只要被田大熊等人打动心思,站出来当兵的,无不是敢于斗狠之辈。这当中不乏昔日便是不守法律、持强凌弱之辈,只是被更强的努尔哈赤所压制,眼下,这些人的机会又来了。刀枪甲杖没有,不愁,只要有力气挥舞棍棒,自会找到装备补给。眼下田大熊只管召集人手,相信苏翎苏将军不会不给配备甲杖。

    既然有了多余的人手,便开始收拾战利品。反抗者自有黑甲骑兵对付,赫图阿拉城内的后金兵龟缩不出,且有余彦泽振武营虎视眈眈盯着,随时发起攻城炮战,这些大部分都没有兵器的披发军,开始协同另一群更多人的队伍,挨门挨户地收拾浮财。这得感谢努尔哈赤平日的分派,临时制定的队长对套车、装货很有一套,而其余的阿哈也听吩咐听惯了,指挥起来,虽然说不上井井有条,却是为苏翎节省下不少气力。

    努尔哈赤在每个牛录之中,都设有代子二人,章京四人,另外,每个村子还设有什库四人,这些人都混在人群之中,除了被杀的,其余的几乎都被阿哈们指认出来,随即被带走,去打开所有的府库、粮库、甲杖存储地等等。

    有了头一批阿哈的示范,便有更多的跟从者,随着人数不断增多,参与收集战利品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出一个时辰,苏翎干脆将此事完全交给田大熊与那些站在新阵营一边的阿哈们,只管派出几人掌总,指示战利品的堆积地,也不管那些人在搜查之中误杀了多少人,或是私藏了多少金银。眼下这般折腾,就是苏翎所要的结果。

    苏翎带着祝浩,不断在苏子河沿岸、赫图阿拉左右两侧河谷出口处巡弋,至于赫图阿拉南门一带,则自有余彦泽应付。赫图阿拉城内后金兵的态度,让苏翎放心地拖延时间。虽然此时与预想的几方大军汇集显然差异很大,但过高估算了赫图阿拉的防御能力,让这误差减小不少。

    苏翎自信凭着自己这一万多人马,足以在此再待上两日。就算古勒寨、界凡等西部后金寨子得知消息,召集人马赶来援救赫图阿拉,却也奈何不得这一万多人马。努尔哈赤带着十万八旗攻打沈阳、辽阳,还得在铁岭一带防备蒙古人,这后金腹地,还能留下多少人?

    是此,只要将赫图阿拉弄得翻天覆地,将直接给予努尔哈赤不败的神话一记猛拳。这样一来,不仅蒙古人会将退缩之心隐去,胆子变大,就连努尔哈赤内部,也将随着赫图阿拉老城的女真人被俘,而动摇军心。如今还无法统计这些被集中到一处的女真人中,到底有多少家中有人在八旗中当兵,但肯定会有。努尔哈赤一贯用掠走对手家人威胁对方归顺,如今苏翎,也让其尝尝这种滋味。甚至,苏翎已做好打算,若是不顺,无法将这些人全部带走,便要一横心,哪怕剩下一万人,也要将其全部斩杀。

    披发军的田大熊不久便自赫图阿拉城外北门附近,找到一处铁匠、弓匠居住的场所,一番搜索,很快便找到足以武装其一千多披头散发士兵的刀枪、弓箭,大喜之下,立即搬运、分发,可惜没有铠甲。田大熊兴奋至极,甚至还奔至赫图阿拉北门城墙下,对着城上射了几箭,可惜太远,毫无所获。这幅嚣张的劲头,让城上守军丝毫没看出此人是才归顺不久的人,这不知当初在后金军中当兵,是如何低调做人的,难道此人深谙韬光养晦之术?当然,这是笑话,田大熊身板结实,可未必识字。

    苏翎遥遥望见田大熊射箭那一幕,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意。这乱世之中,如田大熊这样的人,真不知有多少,一旦给予机会,一个默默无名之人,也能崛起成为一方枭雄。

    望见田大熊着一群披头散发的士卒将那些铁匠、弓匠们围住,不知说着什么,祝浩在苏翎身后说道:“将军,田大熊又在招兵了。”

    苏翎细看,果然有人在剪辫子了,便说道:“这个田大熊倒有股劲头,带兵倒也算不错。”

    “可他是才降的?”祝浩疑心甚重。

    苏翎回头看了看祝浩,说道:“带兵上阵,小心是必须的,但不能事事都得十分把握才去做事。你好好琢磨琢磨,以后带兵时用得上。”

    “是。”祝浩答道,但随即眼睛一亮,问:“将军让我带兵?”

    “嗯,等打完这一仗,你们几个都会下去带兵。行不行,就看你们自己了。”

    “是。”祝浩响亮地应声,眉宇间止不住地喜色。

    就在此时,一名黑甲骑兵飞奔而至,到了苏翎面前勒住战马,就在马上大声说到:“禀报将军,看见太平哨营的人马了。”

    苏翎一听,顿时大喜,驱马便向北奔去,喜色未退的祝浩连忙跟上,紧追过去。

    果然,就在北端河谷封闭处,远远便见郝老六带人飞奔而来,身后是大群骑兵腾起的烟尘,看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

    “大哥,”郝老六大叫着,一路奔至苏翎面前。

    “胡显成呢?”苏翎问道。

    “来了。”说着,胡显成也从骑兵们中间闪出,来到郝老六身后。

    “胡显成,你先带队去收拾一下那些俘虏,郝老六,你带队在赫特阿拉西门用炮轰开城门。我去振武营攻城。”

    “大哥,”郝老六叫道,“这帮子人都在城内?”

    “是。不敢出来。”苏翎笑着答道。

    如今两军汇合,优势大增,这心情自然说不出的好。

    “我先去布置,大哥你等等,术虎就在后面。”郝老六说完,便指挥源源不断行过来的太平哨营以及火器四营的一部,在赫图阿拉西面唯一的一座城门处架设火炮,准备轰击。

    苏翎听到术虎到来,本更是惊喜,但郝老六与胡显成已纷纷带队离去,便站在原地等待术虎的到来。

    郝老六的大炮还未架好,果然见远处又涌来大批的骑兵,不过,越过最前的术虎所带的一部分骑兵,后面紧跟着的,却是五花八门的旗号,有画虎描熊的,有些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动物,或是符号。苏翎是头一次见这些术虎属下的部族旗号,自是认不得,但术虎可是一清二楚。

    转眼间,术虎便奔至苏翎面前,身后还跟着一身部族打扮、各自不同的部族战士。

    “大哥。”术虎叫道。

    “术虎。”苏翎也唤了一声。

    两人多日未见,此时在这战场之上相遇,心内多少有都些翻滚。但这仅仅是瞬间,便恢复常态。

    “术虎,你带来多少人马?”苏翎问道。

    “大哥,上阵的有两万五千,还有后面搬东西,也有近一万,不过还得过半日才到。”

    苏翎微微一怔,这可出乎意料之外,但不即多问,随即下令。

    “术虎,你带本部人马封住赫图阿拉北面两处城门,只要佯攻便可。”

    “尊令。”术虎立即答道。

    这响亮的回答,让苏翎一直隐在心里最底层的一丝忧虑消失无踪。苏翎望了一眼术虎,便调转马头,向振武营奔去。

    剩下术虎立在原地,向他的那些部族战士发布命令。那些五花八门的旌旗立即在赫图阿拉北门一带密布起来,这说是佯攻,术虎却并未虚张声势,而是发布一连串的命令。这些深山中的部族战士们自有一套攻城掠寨的法子,这不仅是术虎教授的一些技巧,也有在这一路上势如破竹般攻陷小型村寨得出的经验。

    只见这些服饰不一的部族战士在各自首领的引领下,并非一拥而上,奔向北门,而是借着房屋的掩护,在离城墙两箭之地聚集,同时,一部分人开始拆房子,搜寻趁手的材料,搭建云梯。这可比在山野之中好寻材料,几间大屋转眼间便被拆得露了顶,屋梁上的大木以及支柱等等都被很快拆下运到宽敞处,开始打造器械,而寻到梯子的人,也将几段梯子牢牢捆扎在一起,准备攻城。

    这聚集在北门的术虎所部,不久便聚集有一万左右,当真是旌旗招展、遮天蔽日。让赫图阿拉城内的守军更加胆颤心寒,要说苏翎的黑甲骑兵是给人以杀神般的残酷印象,害怕是有的,但还可以据城而受,谅那些黑甲骑兵也拿城墙没有办法。但此时这些部族战士如蚂蚁般的蜂拥而至,再加上那些脸上不知涂抹得什么色彩的面孔,赫图阿拉守军首领都不免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气,看来,这赫图阿拉是守不住了。这可如何应对?

    苏翎经过河流交叉处的空地时,那些被聚拢来的人已有近万的模样,且还在不断地增加。不知田大熊是否还在扩展人手。这空地上的俘虏,都跪在地上,斜着眼用眼角打量着四周不断增多的人马,还真闹不清到底是大明军队,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的武装。但有一点很明白,昔日努尔哈赤用来对付别处部族以及大明城堡的手段,如今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当然,这些不知道的是,这里万人,加上术虎与郝老六在数里之外的女真聚集处俘获的人口,总计近十万之数,这性命却还是有努尔哈赤说了算。若是格勒寨、界凡等地不知死活的后金人马派出援兵,不论多少,怕是还未接战,这里便有上万的女真人本当即杀死。这一点,苏翎明白,郝老六、胡显成、术虎也都清清楚楚,不需商议。

    在最初阶段俘获的人口,一部分有鸦鹄关奔镇江,一部分由牛毛寨趋千山堡,剩下术虎一路,则自然被押往海西、东海一带,以补充那里一直缺乏的人口问题。苏翎最低的估算,是要将此地变成无人区,除了逃进山里无暇追捕的以外,所有人口、牛羊、马匹,都将被收拾的一干二净。这种策略下,一旦遇到阻碍,几路人马都不会给这些被俘的人口以任何机会作乱。

    苏翎来到振武营,余彦泽已做好准备攻城,所有的大炮都已待命,因担心炮声传得太远,故还未试炮。

    苏翎观察了片刻,便指着其中一座城门说道:“先集中轰那道门。”

    “是。”余彦泽答道。

    旋即,火炮小队的小队的炮手们还是装填火药,填进一斤重的弹丸,然后起身待命。

    “点火。”队长们依次下令。

    一阵火绳刺鼻的火药燃烧的味道顿时传了开来。

    “轰”,一门火炮最先开火,铅弹划出一道弧线,远远地落在城墙上,打得土石混合修筑的赫图阿拉外城城墙飞起一朵烟尘,随即几块石块碎片掉了下来,但距城门目标可是差的太远。

    余彦泽偷眼瞧了瞧苏翎,见其面色未变,便也沉住气,不对这差劲的炮手呵斥。

    其余的炮手也纷纷开火,数十门炮中,只有两枚打中城门,将其震得一阵晃动。等了一会儿,第二轮火炮开始轰击,与此同时,处于西门的郝老六的火炮也开始试炮,轰击城门。一时间,赫图阿拉城周一片炮击声,不说城内守军,单是那些俘虏,便骇得面色再次发白。努尔阿赤不惧明军火炮的说法,是建立在成堆的尸体之上的,不亲眼目睹,焉知火炮的威力?

    振武营第二轮炮击效果要好的多,有六枚击中城门,但那道厚实的木门只是一阵晃动,并未见破裂。

    苏翎也不发话,只管站着观看。

    炮手们也只管添药装弹,继续发炮。第三轮打中的更多了些,城门开始有些裂痕。接着是第四轮,第五轮。炮手们都很兴奋,难得这般毫无顾忌的发炮轰击,且又毫无危险。

    放完五炮,炮手们开始暂停,就地从苏子河中取水,给火炮降温,清洗内膛,然后再次装药轰击。

    不知到底放了多少炮,集中轰击的城门终于破裂,歪歪斜斜地露出几个大洞,显然稍稍加把劲一撞,便能破门而入。

    苏翎对余彦泽说道:“开始吧。”

    余彦泽立即下令振武营渡河,沿着苏子河上的一道桥,进到更近的地方列阵,一辆辆的战车被推过河去,在战阵的最前面横列。此时赫图阿拉城上稀稀疏疏地射下一阵羽箭,但还是太远,不及振武营。

    余彦泽跟着过河,再次下令。只见一辆战车突出,两边各有一队长枪手护卫,一旁则是手持木制大盾的刀盾手遮挡羽箭。这一队便在箭雨中逐渐靠近破损的城门,看看距离差不多,便停下,战车上遮牌的后面,炮手开始装填,这是一门虎蹲炮,射程近,但威力极大,那城门只要一炮,便可轰开。

    奇怪的是,赫图阿拉城上按说该出城杀敌,阻止火炮小队靠近,但却只是射箭,连块大石都没投下,当然,就是投下,也达不到击毁火炮战车的目的。这让苏翎对城内的守卫力量,估算更是羸弱。只隐约看见城门缝隙之后,能看到有大队的后金兵正奔跑着列队,大约是想与进城的敌人撕杀。

    “轰”,又是一声巨响,硝烟中那座城门轰然倒下,赫图阿拉的大门彻底打开。

    就在这一刻,城门洞内发出一片喊声,无数后金兵开始涌出,但随即,那辆战车又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将密集拥在城门洞内的后金兵当场轰倒一片。就在此时,那辆战车还未退下,就听得一片马蹄声,振武营的骑兵开始助跑,向城内冲去。

    这一刻十分揪心,眼见着在城门洞内便有一阵短兵相接的撕杀,余彦泽不由得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前方,不知自己的骑兵会在城门处伤亡多少。这些可都是苦心训练出来的,损失一个,都让余彦泽心痛不已。要将一帮农夫训练成听话的士兵,要花多少功夫?振武营已经算是奇迹。

    但血腥场面竟然没有出现,那队骑兵顺顺利利地便进入到赫图阿拉城内,连一丝的阻碍都未见到。余彦泽一怔,随即下令,振武营全线出击。立刻,成排的长枪手,刀盾手开始向赫图阿拉城内涌去。余彦泽自己,也带着护卫们,跟在后面,奔进城内。

    在城外观看的苏翎没有看到城内的一幕,余彦泽顺利入城,抬眼便见铺着碎石的平整地面上,满满登登地跪着大片的后金守军,一个个将刀枪扔在地上,俯首跪迎。在这些人的最前面,躺着一具浑身都是乱刀砍过的尸体,正是奉令驻守的后金头目,如今没被余彦泽手刃,却死在自己人的乱刀之下。

    赫图阿拉的新主人,便是苏翎了。

第二十四章 断酋根本

    余彦泽率振武营进入赫图阿拉外城,并未理睬那跪满一地的女真降兵,而是立即命振武营那一千骑兵分为两队,沿着外城大道绕行,而那些长枪手、刀盾手则一部分随在骑兵之后跟进,一部分立即登上外城城墙,向两个个方向逼过去。

    西面郝老六的炮声仍然隆隆做响,而北面城门处的术虎,正准备下令攻城。不过,听到南面苏翎这里的炮声停止,两部人马便先后停下,等待命令。

    赫图阿拉外城一周十里,骑兵在外城大道上奔行,也不过转眼间的功夫。振武营骑兵所到之处,城上城下的女真守兵纷纷下跪而降,先是西门被陆续占领,然后是北门徐徐而开,郝老六与术虎的骑兵一拥而入,大群的骑兵立即布满了外城与内城之间的大街小巷。

    赫图阿拉外城的校场、军营、以及多座仓库被迅速接管,女真降兵被驱赶着到校场集中,被一帮满脸凶横的部族骑兵严密看守。而城内居住的所有女真人、汉人,均在各自居所门口跪下,俯首归降。看来,这下跪投降,似乎做过不止一次。这些人在努尔哈赤眼里,可都是奴才,一副奴才相是什么样子,可让苏翎麾下所有士卒见识到了。

    要说这大明朝,也是有奴仆的,不过远没有达到努尔哈赤所谓后金辖内这样的地步。就说大明辽东卫所旗军地位低下,任被驱使有若奴仆,可毕竟不是真的奴隶,这之间的差别说起来不大,在人心之中,却隔着老远。

    当大明的旌旗在赫图阿拉外城城墙上高高飘起之时,城外所有望见的士卒齐声欢呼,竟然比适才的炮击还要高昂,再也没有比胜利攻克敌酋老巢更能鼓舞士气的了。

    无论是苏翎麾下那些逃军逃民出身的士兵,还是术虎所部的部族战士,亲眼见到不断创造百胜不败神话的努尔哈赤老巢被自己的队伍踩在脚下,胸中无不热血翻涌。尤其是苏翎亲训的那些战士们,无数次严格训练中的设想目标,被变为战果顺利摘下,数年来流传辽东的恐慌变成如海潮一般的欢呼。

    攻占赫图阿拉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战斗中得到的缴获。不知远在京城的那些文官老爷们,以及年幼登基的天启皇帝,知道这个消息,又会发出何种声音。

    苏翎带着祝浩等护卫一直站在苏子河边,远远望着正对的赫图阿拉上空飘扬的大旗,但却迟迟不下令进城。不仅身旁的祝浩心急地不断望着苏翎,甚至连已腾出手来列队立在苏翎身后那一千黑甲骑兵们,都忍不住使劲攥紧了战马缰绳,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奔进城去。

    苏翎迟迟不动,却是强忍着胸中那一股气。他也想如那些战士一般高声吼叫几声,但,作为主帅,作为千山堡的一个象征,他不得不原地不动,以控制住那股冲动。

    “这只是第一步。”

    苏翎在心中对自己低语。从那天清晨从潮湿的山林间醒来,睁开眼打量雾气弥漫的世界时,苏翎便被一股力量驱使着。在奔向白沙沟的路上,在目睹跟随自己的兄弟被杀的那一刻,在攻克努尔哈赤第一个牛录之时,以及随后千山堡终于在群山之中稳稳矗立起来,那股无形的力量都缠绕着他,推着他继续向未知的前方行进。

    只要进了赫图阿拉,苏翎必将作为与努尔哈赤齐名的强者,在辽东这块土地上流传开来,而术虎这次所带数十个女真部族的首领,也将作为亲眼目睹的见证者,将苏翎的名字传播到更远的北方。在海西,在东海,在更为寒冷的黑龙江流域,术虎作为苏翎的使者,将赢得更多部落的归附。而努尔哈赤,将成为日落西山的传说一并流传。

    走完今天这段路,又将是一个暂新的开始。

    苏翎伸手举过肩,向前挥动一下。身后的黑甲骑兵立即奔出一队,向城门冲去,紧接着,苏翎带着剩下的骑兵们,缓缓步入赫图阿拉城。

    此时赫图阿拉外城已全部肃清,数千后金降兵已被押往城外指定地点,校场上开始聚集被勒令全部走出家门的女真诸申以及阿哈们,如影而随的劝说者,又开始搅动不烂之舌。住在城内的女真人大多是后金众人之中较为富有的,这阿哈更是不少。不过,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汉人还是女真人,那田大熊被允许带着十几人入内,开始收刮中意者。

    作为人中最低级的奴仆,但凡有些气力及心力者,不会放过这一朝翻身的机会,让田大熊等人如愿以偿。不过在城内,田大熊未被允许施行当初他经过的以血明心的步骤,出了城,便由他去了。

    苏翎在身后整齐列队的黑甲骑兵簇拥下,来到内城城门处。

    内城城墙上早看不见一个人影,那些奉令待在内城的女真人,也不知是何官职,眼下正带着人伏在地上,等待新主人入城。

    尽管苏翎没有下令,郝老六与术虎所部,不约而同地都在内城前止步,将这机会,留给苏翎。倒是不担心内城还有什么抵抗者,苏翎的那一千骑兵,可是这里最为凶悍的战士。

    苏翎勒马来到那群跪在地上的后金官员面前,瞧了瞧那一群奴才,轻声说了句:“前面带路。”

    地上那人慌忙爬开几步,站起身,却不敢站直,就那么保持俯首的姿势,向内退去。

    祝浩不待吩咐,立即带着护卫们跟了进去,在内散开,向两侧搜寻而去。

    苏翎抖了抖缰绳,驱动战马缓步入内,身后那一千骑兵紧随着列队而入。带苏翎进到城内,骑兵们旋即在各自队长带领下,沿着内城城墙,一路展开,奔驰而去。

    赫图阿拉内城城周四里,是努尔哈赤及其亲族居住,当然侍候的奴才们也都居住与此。此时留守的奴才们也都跪在一处宽阔处,等候发落。很快,黑甲骑兵便将这些人带出内城,交给城外的守军看管。

    苏翎站在内城处,稍稍想了想,便命人去寻郝老六、术虎。等两人到了,这才与两人一起巡视内城,看一看努尔哈赤的深宫后院。余彦泽正带着振武营驻防外城,而胡显成则招呼那随后紧跟而至、兴致甚高的千山堡民夫们收集战利品,立即启运。民夫们的动作显然出乎意料,比大军行动迟不了多久。等稍后术虎尾队的那些女真搬运者来了,将这一带搬空是不再话下。

    苏翎与郝老六、术虎很快便将内城走了一圈。据那名降官介绍的,所谓努尔哈赤的汗宫大衙门,也不过是一幢八角形的建筑,到也没见有何气势。这山中部族,哪里见过京城的繁华与真正的皇家威严。

    这留给苏翎进城的某种象征仪式走过,自有人开始搜寻内城的战利品,这都不需三人操心吩咐。很快,一部分降民在胡显成紧急派出的千山堡民夫的带领下,开始搬运一切所需之物。显然内城存储的财务、甲杖要比外面的精致、昂贵,尽管努尔哈赤将都城迁到萨尔浒,这里仍然够忙上一阵子的。

    苏翎、郝老六与术虎三人很快便对努尔哈赤的赫图阿拉内城失去兴趣,便在努尔哈赤的汉宫大衙门内商议起紧要之事来。

    “这第一个目的,今天算是达到了。”苏翎说道,“算起来,与预想的相差不多。”

    郝老六略开大嘴,笑着说道:“大哥,这可比预想的要简单,亏得我们将努尔哈赤那老东西想得太厉害了。”

    苏翎点点头,说:“若不是努尔哈赤贪心,非要攻占沈阳,辽阳,我们可没这么轻而易举。”

    “辽阳一定守不住么?”郝老六对苏翎的估计有些不能肯定。

    “守得住辽阳,便守得住沈阳。”苏翎没有过多解释。

    郝老六便不言语了,这两军对阵,很多说不清楚的因素会使结果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再说,辽东不论谁来经手,可完全没有苏翎这般的布局,拿捏的恰到好处,这使得郝老六不得不佩服。

    “术虎,”苏翎转向术虎,说道,“那些部族如何?有把握么?”

    “大哥,”术虎言辞肯定,“放心,我有十足的把握。再说,这种大胜,他们可从未见过,还有那么多的缴获。”

    苏翎再次点头。对那些部族,拉关系是一方面,武力又是一方面,这财物、人口、牛羊等等,也是不小的支撑。

    “明日一早,我们便继续按以往商议的动手。”苏翎说完,又问:“胡秋青呢?”

    郝老六答道:“他带着蒙古人四处打听宰赛的下落。估计一会儿便也进城了。曹正雄一营晚了半日,胜倒是胜了,不过人马折损不小。”

    “多少?”苏翎问道。

    “近千。”郝老六尽量在话中不带出一丝色彩。

    苏翎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今晚你们让大部分人马都进城歇息,将剩下的事交给胡显成余彦泽去办。”

    “是。”术虎与郝老六一起应到。

    苏翎分别望向两人,缓缓说到:“这次攻占赫图阿拉,几路加起来,估计俘获有近十万的女真人、汉人,都交给胡显成与余彦泽、曹正雄,将能当兵先拉出来,剩下的,都迁往海西与千山堡。术虎,你后面的人要交代清楚。”

    “是。”术虎答道。

    “大哥,怎么分?”郝老六问道。

    “不必分,怎么快怎么办。只要不留给努尔哈赤便行。”苏翎简单说道。

    这也是此次行动的一个重要目标。

    苏翎又说:“明日一早,我带骑兵营去辽阳。你们的骑兵还有胡秋青的蒙古营,向界凡继续行进。还都记得目的是什么么?”

    “大哥,忘不了。”郝老六说道,“将努尔哈赤的根本打乱,能烧便烧,不给其留下一间能住的房子。人口能带走的尽量带走,能招降的招降,带不走的......”

    郝老六停了一下,接着说:“不会留给努尔哈赤。”

    苏翎注视这郝老六,说道:“记住,我们不打乱努尔哈赤的后院,在辽东便拿努尔哈赤没办法,迟早他要率八旗找上我们。如今努尔哈赤带着十万八旗兵攻打沈阳、辽阳,此处正是其最弱的地方,这机会可不会再有了。”

    郝老六随即接口道:“大哥,放心,我不会手软。”

    苏翎想了想,说道:“此处距古勒寨、界凡约一百七十里,你们一路杀过去,努尔哈赤就算知道了,也回援不及,想必还是能带走大部分人。你们到了界凡,能攻便攻,攻不下也不要折损人手。毕竟我们是要游动作战,不是占城死守。到了界凡,不论结果如何,郝老六与胡秋青往铁岭方向前往蒙古喀尔喀部......”

    说道这里,苏翎停住,“一会儿看胡秋青是否有结果。宰赛若不在此地,便在界凡或是萨尔浒。能救出来最好。这个只能看宰赛的运气好不好了。”

    苏翎接着对术虎说道:“到了界凡,你带那些部族战士,转向清原,还是照今天这么办,不必回转,直接返回海西。”

    “是。”术虎答道。

    那些部族得到好处,也只能回去,目前还不足以支撑这些战士做更多的事情。一张一弛,还是十分必要的。

    “郝老六,你与胡秋青一路要千万小心,对蒙古人,要多加防备。”苏翎说。

    “是。”郝老六应到,随即,反问,“大哥,你只带骑兵营去辽阳?”

    “对。”苏翎点头说道。

    “会不会少了?”郝老六担心的倒不是自己。“辽阳一带可全部八旗都在。”

    苏翎面上显出一丝笑意,说道:“不必担心。我这边与你和胡秋青一样,不会与努尔哈赤的八旗正面对碰。还是按我们以往定下的,多加哨探,努尔哈赤若回援界凡,向你而去,我便攻打辽阳,想必辽阳一带大明营兵还多,努尔哈赤不敢掉以轻心,除非他不要辽阳。”

    郝老六再次咧嘴大笑,说:“嗯,若是努尔哈赤不来追我,也不管术虎往清原抓人,我便攻打铁岭,说不定在沈阳转转,也是可以的。”

    术虎一部接下来的任务算是最为轻松,此时也不请求什么,将海西与东海稳住,是他最主要的大事。

    苏翎最后说道:“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各自动手。”

第二十五章 女真战俘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日晨,苏翎、术虎、郝老六、胡显成,以及余彦泽、曹正雄均骑马站立在赫图阿拉内城当中,正对努尔哈赤的汗宫大衙门,各队主官身后上千护卫骑兵整列列队,注目以待。

    那座八角形的建筑,象征着努尔哈赤数十年征战四方的来的权势与威望的汗宫大衙门,已经被小山一般的柴草环绕着,上面还被浇淋了几大缸油,一队骑兵已经点燃火把,列队而立。

    苏翎最后望了一眼这座丑陋的建筑,然后转向一旁的武官们,此时数千人鸦雀无声地站立在苏翎面前,只有火把燃烧时轻微的爆裂声,隐隐做响。

    “点火!”苏翎用低沉的声音发布命令。

    那队手执火把的骑兵立即上前,将火把向柴堆中掷去,顿时,“轰”的一声,泼满易燃油料的柴堆猛然蓬起一团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几乎眨眼的功夫,整座建筑都被火焰包围,视线都变得扭曲,犹如狰狞的恶魔,略略轻啸的火焰声响,就是最后垂死的狞笑。

    随着浓烟在赫图阿拉内城当中升向清晨乌云的天空,紧接着,整个赫图阿拉谷地,自那些存在数十年而没有遭到丝毫损坏的建筑群中,也纷纷燃起大火,滚滚浓烟争先恐后般的腾起,给努尔哈赤的老巢以最后一日的盛装典礼。

    苏翎催动战马,在众人面前来回跑动几步,大声吼道:“各队出发!”

    “尊令!”

    郝老六等众位武官齐声应道,当即转身带着各自的护卫骑兵奔出城外。

    苏翎带着祝浩等护卫,直奔南门,很快穿过外城,奔过苏子河上的桥梁。黑甲骑兵营五千骑兵已整齐地列成战阵,等待主官的到来。

    苏翎勒住战马,也不说话,伸手向几位注视着自己的管带千骑的武官做了几个手势。黑甲骑兵营随即开拔,一路向鸦鹄关方向进发。

    黑甲骑兵全部离开原地之后,才看见田大熊带着他的披发军也在等候苏翎的命令。

    昨夜赫图阿拉除了术虎、郝老六以及黑甲骑兵营稍作休息之外,其余的人几乎彻夜未眠,连夜收拾赫图阿拉河谷中所有事宜。这田大熊也是半夜未睡,但其所获颇为惊人。在其身后,足足占有五千左右的披发军,个个在风中飘扬着断发,身形勇武,面色不善。这些人都连夜寻到了趁手的兵器,不仅腰中有各式各样的刀,大半都身背弓箭,至于铠甲,更是五花八门,有些甚至只在身上捆了几层皮制坎肩,就算是最基本的防护。

    昨夜待曹正雄所部赶到,苏翎便派祝浩前去整顿田大熊的披发军。事急仓促,也谈不上如何严格,苏翎只是从曹正雄以及术虎、郝老六部调集数个小队的骑兵,依旧按照一向的小队编制,原来每一个普通骑兵,顿时升职成队长,管带十人至五十人不等,除去原来的三十五人理所当然地升职外,每一队里都至少安插有一名副队长。至于田大熊,苏翎做到当初答应的条件,只给其配备一名原职小队长的骑兵做副手。

    这种最简单的整顿,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处置。这效果如何,便要看苏翎如何驾驭这些新来的悍兵了。对于因各种各样心思入营当兵的人,只要听命令行事,苏翎并不十分担心。除了军纪做了初步宣示之外,其它的苏翎都多加干涉。田大熊在这一日显示出来的蛮横,以及骤然拥有的权势,足够使其暂时依附苏翎而别无去处。

    苏翎望着田大熊这些站不成阵型,只聚在一堆的新兵,略略犹豫,随即纵马前进来到田大熊面前。

    “管得住这些人么?”苏翎沉着脸问道。

    “管得住。”田大熊咧着嘴说道。

    “好,跟着我走,有你的大好前程。”苏翎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一仗打完,回头赏你一千两银子,算是你招兵的赏赐。”

    “谢将军。”田大熊双眼圆睁,说道。

    “你跟他们说,每人十两银子的赏银,只要到了镇江堡,便立即发放。”

    “是。”

    “若有人不听招呼,立斩!”苏翎厉声吼道。

    “尊令!”田大熊也提高声音回答。

    “好生带队跟在后面。”苏翎说完,便带着祝浩抽马而去。

    那田大熊立即吼叫着,驱赶这些刚刚聚拢的披发士卒,乱七八糟地跟在后面。从背后看去,这些兵个个都背负着包裹,里面是连夜收集到的干粮,有面饼、干肉,都是各家各户随处可见的吃食。当然,当得知黑甲骑兵们每人都有专门特制的干粮时,那种羡慕之情,在每一堆乱糟糟的头发之下那双略带迷茫的双眼之中,都表露无遗。

    就在苏翎带着一万名骑兵奔向鸦鹄关的同时,赫图阿拉河谷左侧,郝老六的太平哨营五千人,术虎所带部族战士两万五千左右的骑兵,共计三万人马,也浩浩荡荡杀向古勒寨、界凡方向。因此后必须快速游动作战,郝老六将太平哨营中的火炮战车全数留下,只带上二十门能够用来轰击城门的火炮,挑选健马壮骡负载,每一门炮,都有数匹骡马备用,好在这在以往的训练中便已做过,一应器械工具都是齐备的,不至于影响整个大队的行进速度。

    郝老六与术虎所部的粮草,已经由胡显成管带的大批民夫运至,每人都有十日份的炒面,这种加了食盐的干粮,并不会为每个骑兵增添多少份量。再说,此去一路上女真村寨甚多,根本不愁粮草,说起来这三万人便象一群蝗虫,愣是要把努尔哈赤这一路上的子民们吃光喝尽。

    至于留在赫图阿拉的,汤南凯的火器四营因行动不便,不能跟随郝老六做那种游动袭杀的战斗;曹正雄所部因折损过多,战力差强人意,跟上去反而是累赘;而余彦泽的振武营,虽在这一战中初显强势,可也无法保证能够适应苏翎的黑甲骑兵营的移动速度,且那些火炮始终是骑兵的拖累。

    这三部加起来,也有近两万左右的人马,再算上术虎后续来的部族人手,以及千山堡近万民夫,就是清理赫图阿拉河谷的全部人力,总计在三万五千左右。

    这一夜,这三万五千人被各自分做两拨,前半夜一组,后半夜一组,让整个河谷没有一刻的安宁。赫图阿拉老城四周有数万女真人被俘获,在加上赫图阿拉北段数里处的女真人聚集处的数万,连同郝老六、术虎沿途所俘获的,正如苏翎估计的,近十万男女老幼。

    时间紧急,所有的战利品都来不及清点,甚至是装满一车,便运走一车,一队骡马装好口袋,便有数人驱赶回千山堡。这里到要说海西、东海部族跟来的那数千人,连女人都有,动作麻利得让千山堡的那些壮劳力们都暗自乍舌。

    堆积成山的粮草、农具以及铁锅之类的物品,被一队队的民夫带走,至于金银、布匹等等,根本无暇清点,任人拿去,只有等回去之后再做打算,至于有没有私自隐匿的,此时已不再考虑之内。

    那些被俘获的女真人,不论男女老幼,被分成五十人一队,成年男丁首先被勒令割去辫子,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稍有迟疑着立即当场格杀。这在杀了数十人之后,便再无人以头换发。随后,这每一队的女真人便被命令背负粮食、工具、铁锅等等物品,源源不断地向东、向北行去。这样每千人左右,由一小队士兵押送,同时那些民夫也担当了监视的职责。这种情形在昨夜天色暗下来时,便已有上路的队伍。

    因事先胡显成便做了周密考虑,这些成队的女真人被用自己的语言反复宣示,每队中若有一人逃逸,则全队都将被斩杀。有敢丢弃背负的财物、粮食、农具的,也将被立即斩首。尽管这些女真人都熟悉山林,可押送的士兵、民夫也都是常年居住在山林之中的人,这一路上何处行走,何处监视,自是不需担心。尤其是那些部族的人,前面开路的人几乎将任何可能引发逃逸的地方都做了事先提防。

    那努尔哈赤自打跟明军誓死不能两立,不断出兵掳掠沿边百姓村寨,那些被俘的汉人以及士兵,个个都逆来顺受,不敢反抗,乖乖地被分给努尔哈赤麾下那些大臣、贝勒们做阿哈,甚至一般的女真诸申,也都几个阿哈耕田放牧。如今,这女真族人自己也尝到了这种味道,被俘获之后的处境,大致相同。

    谁说只有汉人懦弱无力?看看这些俘虏,看看这些个个都没了辫子,垂头丧气毫无表情的女真人,这天当真是变了。那些千山堡来的汉人们,惊奇地不断打量这些在辽东令人闻风色变的女真族人,原来这些人也不都是凶残成性的野人,这辫子割去之后,看上去与汉人也没什么两样,甚至有些人看刻意地看了看那些也是常年劳作在手上留下的老茧,当然,这样的心情,已经将彼此强弱之势,彻底颠倒。

    这中间,尤其是那些被掠去做了多年阿哈的人,那被多次鞭打早已麻木的心,终于开始变成一小捧沃土,一颗种子悄悄地萌芽着。看着昔日自己都不敢抬头看一眼的女真诸申们哆哆嗦嗦的身体,苍白的面色,以及躲闪的眼神,阿哈们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大声地呵斥几句,见对方旋即加快脚步,毫无反抗地听从自己的吩咐,这心里终于明白,自己原来也有这般威风,也能从几句话中,便展露出无形的力量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群军人,到底是谁的人马?到底是谁,将自己从苦海中解救出来?最初这些由数百增多至数千愿意做事的阿哈们,还保持着惯性,不敢稍有多余的言辞,只听令办事,但随着路上心情的转变,胆子便渐渐大了,再加上那些全身铠甲的士兵并没有对他们这些人有任何言语呵斥,反而显得十分和气,便慢慢地寻着话头儿,打听起这翻天一战的前后来。

    就在女真人还未抵达的路上,苏翎的名字,便传遍了大大小小的搬运队伍,甚至被俘的女真人,也从一旁竖耳偷听中渐渐明白了原委。不论是女真人,还是阿哈们,也不论是各自信奉何方神灵,这位苏翎将军,开始代替努尔哈赤的位置,成为个人向往、恐惧以及羡慕的名字。

    随着赫图阿拉燃起大片烟火,数万的女真人俘虏,跟着大群士兵以及民夫,携带数不清的财物、粮草,牛羊、马匹,在群山之中拉出数十里的长线。这一路走得自然不会很快,但在押送队伍不停的催促下,赫图阿拉老城的大火燃起不过半个时辰,整个河谷已经再也看不到一个女真人的影子。这自然不能算上那些辨不清身份的尸首,最后留下的数百骑兵,在将整个河谷巡视一遍之后,开始点燃堆在赫图阿拉老城城墙之下的火药,这些是自赫图阿拉城内武库中搜寻到的,搬运不便,胡显成便用其放了最后的爆竹。

    随着“轰隆隆”一阵巨响,不断有回音在赫图阿拉河谷之中来回荡漾,这是留给努尔哈赤最后的讯息。那些及时逃到山里幸存的女真人,望着河谷中的滚滚浓烟,以及震天巨响,均是双目痴呆,欲哭无泪。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此后,赫图阿拉再也没有一处可以供人居住的房子,也没有一粒粮食可以食用。

    所有带不走的东西,胡显成都想法子进行破坏,带不走的粮食,烧掉一部分,倒进苏子河一部分,所有木制的房屋、家具,都变成灰烬。赫图阿拉北门处的铁匠作坊、弓箭作坊,连一颗钉子都没剩下。最终目的,便是留下一片“完整”的废墟。这仅仅半个半天,一个夜晚,数万人能带走的东西也实在有限,但显然,胡显成的最终目的是达到了。

    至于隐藏起来的部分金银财物,成了日后四处隐秘传播的留言,引来不少寻宝人的窥视。不过,胡显成为了给努尔哈赤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记,赫图阿拉大批被砍死的尸首,一律被斩下头颅。数千颗带着沾满污血辫子的头颅,被堆放在赫图阿拉内城汗宫大衙门的废墟前。由此,赫图阿拉老城有了另一个称呼,并一直延续数百年之久------“游魂谷”。

    数日之后,数万战俘人口才抵达各自的目的地。按事后的粗略估算,被强制迁往海西、东海一带的女真人,其中包括一部分汉人,约有七万多人,这算是弥补了海西、东海部族一直因人口问题困扰不前的状况。而迁往千山堡的辖内的,约有一万八千人稍多。这之间的差额,除了苏翎所部招降的数千人之外,便是在漫漫山路中死于途中的数目。

    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伤病、寒冷而亡,还是试图逃逸而被执行连坐酷刑的,没有人去追究根底。这就如同死于边墙一带的辽东百姓一样,谁也不知到底是女真人杀死的,还是边墙上的旗军奉令射杀的结果。这些数字从来都不会引起关注,战胜者,是可以任意书写历史的人。

    这些被迁居的女真人,到底是否怀恨在心,根本未在苏翎的考虑之中。

    海西的那些部族将战俘带回后,很快便按事先定下的规矩,按各部族出兵人数予以均分。这是毫无疑义的标准,最多的部族接纳了近万的新族人,而少的,几乎与自己原来部族的人口相当。

    因都是女真一族,这言语、风俗虽略有差异,但海西、东海部族很快便将这些人融入到自己的群体之中,没有任何纷乱出现。而一部分迁往海西、东海的汉人阿哈,大多是没有勇气追随苏翎的人,还有一部分是刻意伺候努尔哈赤而受到优待成为诸申的。对于这部分,苏翎早有交待,术虎也依令吩咐到各个部族之中。

    当然,这不是是否成为奴隶的问题,苏翎眼下还不足以将手伸的能改变部族原有体制的地步,只是让术虎给部族首领们讲清农业以及手艺人的好处,让其中有些“本事”的,可以因此受益,算是给血脉之缘留下一份铺垫。不过,这仅仅只有苏翎自己明白。

    对于迁往千山堡的部分,自有因不断扩展人马而空闲出来的屯田新村可以安置。苏翎没有下令再从这些人中招募新兵,如今正是战事最紧,苏翎需要的,是拥有自愿从战场上夺取好处之心的人,这样的人即便不算什么好人,可却是战火连天之际最适合生存的。

    就如同田大熊召集的人马,不管其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管以往是什么来历,只要胆敢一搏,喜欢银子也罢,喜欢功名、权势也罢,苏翎都会将其收入麾下。这从源头上,便将那些贪生怕生者从苏翎的队伍中拦住,而苏翎目前拥有的武力,足以压制这些还不成气候的野心之人。

    乱世之中,强者聚集的也都是强者。努尔哈赤征战多年,后面的战事几乎都是轻而易举,而自愿归附的,更是无数。这便是一个最好的明证。不过,赫图阿拉的一把大火,以及数万女真人的迁移,让尚在辽阳坐着美梦的努尔哈赤,从此忧心忡忡。

    敌对一方的大明朝,拥有无数人力、物力的广大后方腹地,如今努尔哈赤不过是啃掉一只耳朵,随时都会遭致对方大兵重来;而后金内部,几乎有一半的八旗兵,其家人均在赫图阿拉居住,且都是跟随最久之人,如今这一击,那些八旗兵还会安心听命么?再说,昔日归附的部族人口,如今可都能听到,在海西、东海一带有各自原来一族的名号,且正是努尔哈赤的对手,稍有风吹草动,难说这些人会不会再次倒向另一方。

    不过,三月二十日这一天,努尔哈赤正全力攻打辽阳,丝毫不知赫图阿拉的一幕,就算是已有快马报信,此时也还远远未到。

    苏翎带着黑甲骑兵以及田大熊的披发军,正向努尔哈赤逼进,要给努尔哈赤的伤口上,再加上一把特别的佐料。

第二十六章  辽阳血战

    大明朝辽东都司的重镇辽阳城,是整个辽东的心脏。

    从东北方群山之中奔出的太子河,流经辽阳城东,又西向绕辽阳城北、城西,之后再流向南方,这使得辽阳城外的沿河一带,所见之处均是***平坦而‘肥’沃的土地,这为辽阳城聚居的人口,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辽阳城城墙环城二十里,足可称为辽东第一大城,城内城外数十万人口,远比沈阳大得多,那努尔哈赤的老巢赫图阿拉,尚不及辽阳城的一半。辽阳城内商贾云集,百业具兴,辽东一带的大户世家,倒多数居住在城内,再加上又是都司衙‘门’驻地,巡抚、经略、总兵等等林林总总的大小官员的大宅别院,都让辽阳城成为最为富裕的大城。

    这等地方,焉能逃得过抢劫成瘾的努尔哈赤的眼睛?

    如今努尔哈赤缺的东西很多,所谓八旗兵‘精’锐,历来出去抢劫,都要扒下所掳人口的衣服,无论好坏,一律带回去由努尔哈赤分配。一来,是因努尔哈赤自与明朝开战以后,这贸易的通道,便就此断绝,虽然也有类似佟家一类的商人暗中往来,但毕竟无法满足数十万‘女’真人口所需。

    再要说的便是,努尔哈赤颁布的律令,有些特别。这或许与努尔哈赤等人被大明称为“野人”有关。

    所有的缴获物,人口,牛羊、布匹等等,努尔哈赤名义上是尽量分给八旗,这八旗其实也是他自己家人,但尽管这样,却不允许这些得到分配的人,不管是自己儿子,还是那些为其立下战功的武官,将这些“赏赐”转赠他人。更有甚者,连划分给功臣、将领的人口、山林。也不允许随意处置。稍有不对,便采取罚没的手段,将这些东西又收回另赐给旁人。这‘私’有财产的处置,却完全不像是属于自己。

    这些只是说明努尔哈赤对财物的需求程度。打下沈阳,算是填饱了一次肚子,可尽在眼前辽阳。却是‘肥’得流油,且明军又一次惨败,连增援沈阳的明军也是一击而溃,这自然更增长了连胜的心思。是故在沈阳将一众缴获分配之后,只留下少许兵马驻守沈阳,便带着大军直奔辽阳。

    十八日八旗兵住在虎皮驿,十九日午时,便抵达太子河,而河对岸。已能遥望辽阳城。

    辽阳城内的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早已心急如焚,急躁不安。在努尔哈赤率八旗兵未到之前,便命令姜弼、侯世禄、朱万良等统兵在辽阳西北武靖‘门’方向,以太子河为屏,结阵驻守,试图将努尔哈赤地八旗兵马拦在太子河对岸,或者趁八旗兵渡河时予以杀伤。同时,城内则以袁应泰袁大人新建的虎旅军为主,率满城兵民守城。但辽阳城环城二十里,袁大人即便昼夜督促。这城墙之上也是显得稀疏,无奈之余,这辽阳战守,都指望城外能够一战而胜,将努尔哈赤的八旗赶回去。

    但这文官掌兵,多是想当然的部署,大道理上是说的通,可战场上瞬间千变万化,又怎能不随机应变。自古有名的大将,可不是全靠运筹帷幄,这战场机变才是决胜根本。

    西北武靖‘门’地数万大军结阵而待。紧张地等待厮杀地那一刻到来。但努尔哈赤地游骑哨探可一向先敌一步。这回同样不例外。努尔哈赤率八旗没有走距辽阳最近地西北方向过河。而是绕行远路。在辽阳城东地太子河段。从容渡河。

    八旗兵队尾尚未完全过河。辽阳城内已知敌情。袁应泰当即先命自瑷阳一带调回地刘光柞地青州兵击敌。随后。令总兵官李秉诚、朱万良、侯世禄、梁仲善、姜弼、周世禄等将官所统领地近五万兵。在辽阳城西五里结阵为三大营。进攻努尔哈赤渡河之兵。

    青州兵不过长得身材高大。看起来倒也有几分虎虎生气。但刚与努尔哈赤地八旗一部接触。旋即溃败。兵将俱都奔向辽阳城西。试图回到己方大营求生。这样。辽阳城西列阵以待地明军三大营。便与努尔哈赤直接相对。

    最初努尔哈赤先遣一队举着黄旗地骑兵冲击明军大营。若是再如青州兵那般一触而溃。自然要省事很多。但这回明军可未‘露’出怯意。立时枪炮齐放。硝烟滚滚。黄旗兵马当即被击退。

    努尔哈赤随即再派出四贝勒皇太极地白旗人马。再加上红旗、蓝旗、青旗三队。分别冲击明军大营。这一回。八旗兵队伍中。居然也有火器燃放声。与明军对抗。看来。沈阳一带地降兵也夹在其中。双方便在硝烟弥漫之中搅在一起。相互拼杀。其中总兵官朱万良、姜弼等人。因驰援沈阳不力。被袁应泰责以立功自赎。此时毫无退路。奋力杀敌。死于‘乱’军之中。

    此时努尔哈赤又施展惯用战术。令蓝旗骑兵绕行明军大营后部。前后夹击。明军当即大败。这数万人除了死在战场上地。大部分都向南撤退。努尔哈赤紧追不舍。他当然不希望这数万明军退回城去。那将给随后地攻城带来更大地阻碍。

    努尔哈赤令四贝勒皇太极的白旗为先锋,率大军随后跟进,一直紧紧缠着明军大部,一直追杀出六十里,到鞍山一带,才将这数万明军彻底击溃,四散分逃。努尔哈赤派出小股骑兵追杀散兵,自己带着八旗大军再次返回辽阳城。此时已是三月二十日夜,当晚,努尔哈赤便驻扎在辽阳城外。

    此刻,辽阳城上的袁应泰不知作何想法,白日里初见明军大营前努尔哈赤的黄旗被击退,袁应泰袁大人还击掌喝彩,心里想着这继续打下去,定能击败努尔哈赤的八旗大军,而那样的话,这辽阳城不就安稳无险了。可惜,近五万装备‘精’良地明军转眼间便被八旗击溃,看着渐渐远去的明军大部,袁应泰连出城驰援的心思都不敢动。他知道,城外那五万大军是自己手里算得上最为‘精’锐的人马。那都抵不住,再将城里这部分人马带出去,也不顶用,若是努尔哈赤趁机攻城,岂不是顾此失彼,哪头都没占着?

    此时袁应泰已然后悔。早知道这些调集到一处的兵马仍然不能野战,还不如就在城内防守,至少凭借城墙以及城外数道壕沟,也能杀伤不少八旗兵马,如今这四万多人马一去,城内便少了近一半的兵力,又如何守住这方圆二十里的城墙?孤注一掷地想法,再次萌生。

    当晚,袁应泰亲自巡视城墙。与辽东巡按张铨一起,议定分守东西两部,并亲临虎旅军。‘激’励那些新近招募的、还算骁勇地士卒。辽阳城内早已人心惶惶,城外的枪炮声大作之时,这城内便没多少人认为辽阳能保住,而枪炮声渐渐远去,更是心里冰凉一片。好在努尔哈赤没有立即攻城,这一夜,几乎全城的人都未曾入眠。

    辽阳城内的一些大户,因早已派人与努尔哈赤地探子们联络上,尤其是李永芳降后。算是汉人在努尔哈赤阵营中的代表,这接触自然少不了,此时这些大户们,已经在身边准备了剃头的工具,随时迎接辽阳城的新主人。

    努尔哈赤在辽阳城内布下的暗探们,四下散布着剃头不杀地传言,让心神不定而又无处逃生地人,也纷纷开始准备剃头。袁大人大概没想到,正在他准备与辽阳城共存亡的一刻。他所护守地百姓之中,已经让他地决心变得毫无意义。

    这晚,苏翎设在辽阳城内的哨探们,总数约有近三百人,除了钟维泽等数十人是千山堡直接派出的外,其余地,都是用重金收买下的人手,其中还包括一部分胡德昌的商铺人手。这些人早已接到密令,在城内各处住宅的隐秘处挖掘地窖。妥善掩饰。并存下饮水、干粮,连解决排泄物的木桶等物。都已做好详尽周全的安排。

    赵毅成已‘交’代过钟维泽,让其好生带着这些不管是因什么而跟随苏翎的人,地窖只是避免在城破的那一段时间被‘乱’兵所杀,只要城内安稳下来,便可出来寻机而动。甚至,赵毅成特意强调苏翎‘交’代下来的,若是实在无法保全,允许他们主动剃发假意归顺,再寻机逃回。到时,苏翎仍将重赏其人。

    这般周全细密地呵护,让这些暗伏辽阳城的人,不说感恩不尽,却也自心中生出依靠的感觉。‘乱’世之中,若朝廷靠不住,便只有倒象任何能帮助其生存的人,没有苏翎,便只有努尔哈赤。

    十九日夜,钟维泽已将哨探们一一‘交’待,只等城破的消息传来,便立即隐藏起来,不待召唤,不许‘露’出丝毫动静。而钟维泽自己,自带着几名最为亲信的属下,与袁应泰袁大人的亲随何丹旭,取得联系。

    苏翎曾许诺过,给予何丹旭安全保证,如今虽对逃出辽阳没有完全的把握,但如今这番布置,却至少可以保得暂时的姓名。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让钟维泽等哨探,对苏翎深信不疑。

    何丹旭跟随袁大人不停地在辽阳城内奔走,城上城下好一番奔‘波’,直累地‘腿’脚酸麻,才回到经略大人的行辕,休息片刻。这一趟走下来,不说袁大人,单何丹旭对守城便不抱希望,望着城外努尔哈赤大营的灯火连城一片,怕不是也有十万之数,这‘腿’脚,十分艰难地才保持着没有颤抖的地步。

    听后院的守‘门’人告知有人求见,何丹旭顿时一振,手脚麻利地奔出‘门’去,强忍着才没有小步奔跑。

    待望见隐在行辕后院偏‘门’处的钟维泽,何丹旭顿时生出几分希望,有些迫切地将钟维泽领进后院,待守‘门’人离去,再三四顾,见并无旁人在场,这才紧张的问道:“如何?”

    钟维泽低声说到:“都安排妥了。到了那一刻,你只管跟我走。”

    何丹旭尽管将信将疑,不知面前这人有何办法能在这被围的铁桶一般的城内保全自己地‘性’命,但毕竟有人关注,这心还是略略放松。何丹旭已不止一次从袁大人地话里,表情,甚至喃喃自语中,猜出袁大人是想与城共存亡。做到辽东经略这个官职,生死已然不由已,甚至也不由敌人做主。一败之下的主官。就算逃得这城,回到朝廷,也是个捉拿下狱地结果。那前任经略杨镐不是如此么?袁应泰也曾鄙视过杨镐的轻易进兵,但如今他自己也是一败涂地,丢城失地,也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别。

    这样看来。这位官位骤升的文官,反倒不如何丹旭这样一个小人物,能自由为自己盘算。‘乱’世之中,一切都不能以平日的高低贵贱去衡量。

    “我怎么寻你?”何丹旭寻思片刻,低声问道。

    “不用寻,”钟维泽不断打量着四周,说道:“你给我们‘弄’几身虎旅军地穿戴,由现在起,我们就跟着你。”

    何丹旭细细想了想。点头说到:“好,我这就去办。”

    虎旅军的杂事,自然不会由袁大人事事过问。不然,养这些亲随何用?

    不久,何丹旭便拿到几副铠甲衣物,甚至连虎旅军的腰牌都配置齐全。钟维泽等五人当即换上,就在经略行辕住下,等待行动的那一刻。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日卯时,努尔哈赤命八旗兵马全数出营,准备攻取辽阳城。

    辽阳城原有的城墙,因多年被海风侵蚀。已有破败之处,后熊廷弼任辽东经略,方才重新加固,而袁应泰上任之始,也多有修补,是故辽阳城防还是坚固的。尤其是城外那些又宽又深地壕沟,已经灌满太子河河水,除了东西两‘门’处的桥,要进到辽阳城墙之下。则势必要解决这几道壕沟的问题。而这两道桥处,城墙上无数大炮、火器密密麻麻地瞄准着,是辽阳城火力最为集中的地方。

    努尔哈赤早已查清辽阳城防形势,首先命令左翼四旗莽古尔泰、阿敏、达尔汉等率领本旗兵马往辽阳城西的壕沟处,挖掘沟渠,将环城壕沟内的积水引出,而右翼皇太极等四旗兵马,则往辽阳城东壕沟处,堵塞用来引进太子河河水的闸‘门’。这一堵一引。便要将壕沟内积水放干。由此八旗兵可四面攻城,让辽阳城内守军四面应对。这环城二十里的城墙。城内守军已少了一半,很难做到全面防守。这大城,自有大城的难处。

    此时辽东巡按张铨负责西‘门’,袁应泰带其虎旅军守东‘门’。袁应泰在城上见努尔哈赤八旗人马准备堵塞河水,心内又是一急,便命虎旅军与其余明军一部计三万人,亲自带领队伍,出平夷‘门’,在东‘门’外一处稍高地小山处扎营,扎营,列阵三营,层层部署枪炮火器,向正在填壕攻城的八旗兵燃放火炮,阻挠八旗行动。

    袁应泰的这一部署,难说是好是坏,一场战斗打下来,都是胜者说了算。不过,文官做到这一地步,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努尔哈赤见袁应泰派出兵马出城列阵,当即‘抽’调填壕沟地右翼四旗兵马前来对阵,并将自沈阳携带而来的火炮推出,让那些投降了的明军炮手,对准虎旅军战阵轰击。两方这还是头一次未曾接触,先展开炮战,一时间,双方火炮纷纷发出隆隆炮声,对‘射’的弹丸在彼此阵中炸响。这算是辽东史上,第一次炮战,对努尔哈赤来说,更是第一次尝到了火炮的威力。

    但此时的火炮远不足以压制住对方,除了给对方造成一定的伤亡外,明军的炮火始终不断地在轰响,攻击攻城的八旗兵马。努尔哈赤见状,不得不发动步兵进攻,毕竟是征战多年地首领,这火炮的弊端没多久便看了个究竟。

    努尔哈赤先命红旗的二百‘精’锐绵甲军出击,这些身穿数重棉甲的八旗兵,推出立有厚盾的战车向前‘逼’近,这是努尔哈赤常用的战术,用着厚甲的‘精’锐八旗兵冲阵,随后在进行掩杀,屡屡而胜。袁应泰的虎旅军枪炮齐放,最先进攻的二百棉甲八旗兵纷纷死伤倒下,但余下地却没有一人后退。努尔哈赤见状,又派出一千白甲骑兵冲阵,这些白甲兵皆是重甲,连马上也有厚甲防护,跟在剩余的红旗棉甲兵后面,继续向前冲击。

    袁应泰大声疾呼,督促虎旅军向前杀敌,明军立时与八旗兵搅在一起。此时。努尔哈赤见状,再次调回攻城的八旗兵,冲击袁应泰的虎旅军。双方短兵相接,分不清哪一方占有优势。

    此时攻城的八旗兵在城墙上不断‘射’下的羽箭、火器、火炮以及火‘药’罐等等守城器具的攻击下,死伤不少,但仍然死命向前。战场上顿时呈现胶着状态。

    这时,左翼八旗兵派人来报,说壕沟难以挖掘,请求全力夺取吊桥。努尔哈赤当即改变战术,辽阳西‘门’一带地吊桥处,便成为一片最‘激’烈的战场。但此处防守最为严密,火力又足,八旗兵死伤较多。

    此时在辽阳东‘门’外,八旗兵与虎旅军仍在奋力拼杀。难分胜负。就在又一队八旗‘抽’调地兵马加入战场时,位于虎旅军后部未及参战地骑兵,开始无视袁应泰的号令。翻身向辽阳城内退去,但袁应泰依旧督促剩下地步兵,一步不让,让八旗兵难以再如以往那般轻易取胜。

    战斗到三月二十日申时,辽阳西‘门’一带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存储在西‘门’地火‘药’,不知为何突然爆炸,引发的大火迅速烧至西‘门’城头,明军立刻大‘乱’。此时连西城一带的草场也燃起大火,居民守军争相奔跑,原本有序的防御战立刻失去秩序,趁着这一刻,左翼攻城的八旗兵已经开始攀上西‘门’城头。

    消息报至努尔哈赤处,其立即调集其余两面攻城的人马全力增援西‘门’一带。就在这关键一刻,跟随辽东巡按张铨防守西‘门’一带的监军道牛维曜、高出、邢慎言、胡嘉栋、户部司官傅国等等,纷纷带着从人坠城而逃,自此。辽阳西‘门’防御彻底消失。左翼八旗兵马立即攻入西‘门’,占领城墙,放下吊桥,城外八旗兵蜂拥而入。

    位于辽阳城东的袁应泰闻知西‘门’失守,立即下令退回城内,试图夺回西‘门’,但八旗兵紧随而至。这一命令一下,原本还能一战的虎旅军顿时秉承了明军习惯,争相奔往城‘门’。相互拥挤之下。反倒是大批地明军掉进壕沟,淹死无数。八旗兵自后不断斩杀后对明军。并发箭‘射’死仍然水中挣扎的虎旅军士卒。

    攻占西‘门’的八旗兵迅速分兵两路,沿着城墙攻杀仍在奋力守城地明军戍卒。此时所有的八旗兵几乎全都弃马,转为步兵,蜂拥着继续与明军作战。夜幕降临,辽阳城内依旧灯火通明,厮杀在每一个角落里不断持续着。

    整整一夜,诺大的辽阳城内,始终没有被入城的八旗兵攻占,大街小巷以及各处房屋角落,都不时地有隐蔽着的明军放炮发箭,‘射’杀八旗兵丁,让努尔哈赤十分意外,这等城内的攻防战,并未因城‘门’失守而立刻结束战斗。就这般,战事一直持续到三月二十日天明。

    天亮以后,袁应泰召集剩余的虎旅军以及其余已没了建制的明军又一次发起冲锋,试图将八旗兵赶出辽阳城。但努尔哈赤这回改变了八旗兵四处‘乱’战的战术,将八旗兵列阵,持大盾缓缓推进,一个巷子一条街道地推进,同时,命令仍在城外与散布各处地明军拼杀的八旗尽数入城,很快,便将袁应泰最后的拼死一搏击退。辽阳城除了东城,大半都落在努尔哈赤的手中。

    此时袁应泰站在东城城楼之上,望着城内四起的烟火,长叹一声,吩咐随从们各自逃命。

    这个命令一下,眨眼间,袁应泰召集的虎旅军在表现过一场‘激’战之后,立即在城头消失不见。袁应泰又是感叹一阵,却斜眼瞧着身边还有几人未及时离去。这自然是何丹旭与钟维泽几人。

    袁应泰掏出一封信,‘交’给何丹旭,说道:“快快出城,还能留得一命。若能将此书带回,便不妄跟我一场。去吧。”

    何丹旭不知是害怕,还是被袁应泰这话感动,微微颤颤地接过信,放入怀里。

    袁应泰再一次看了看即将全数陷落的辽阳城,咬咬牙,拿其一支火把,便向东城城楼上堆放的一堆火‘药’走去。

    此时这里还集聚着不少武器、火‘药’、粮食,袁应泰既然决心以死报国,便不想将这些物质再留给努尔哈赤。

    就在袁应泰摇晃着疲惫的身子走到火‘药’堆前,伸手将火把点燃引线时,却猛地一阵眩晕,倒了下去。

    临昏‘迷’之前,袁应泰还能发出一瞬间地疑问,“怎么这身子累到这个地步?连这几步都走不了?

    就在清晨的火光之中,辽阳城东‘门’城楼轰然发出震天般的巨响,将无数墙垛炸得飞起几丈高,掉落下来时,不免将几名最为骁勇的八旗兵砸得稀烂,让其无法饱尝这艰难血战而得的辽阳战果。

    随着这声巨响,辽阳城彻底落入努尔哈赤的手中。

    在辽阳城彻底失去抵抗之时,辽阳城内的百姓官员,却开始上演另一场好戏。

    其中留在辽阳的辽东分守道何廷魁,为免遭侮辱,带着妻妾金氏、高氏以及两个‘女’儿跳入院内的一口井中,监军崔儒秀则悬梁自缢。城内地一些生员如臧思诚等,赴明伦堂自尽。但凡大小有骨气地文官,大多选这一条路报国,却未见拼死一搏者。大约这脸面要比‘性’命重要。

    辽东巡按张铨,在辽阳失陷之时,未跟随从人从南‘门’逃离。而是走向自己巡按衙‘门’,等待敌人的到来。对于这等文官,努尔哈赤还是一副假惺惺地招抚之术。见八旗兵报说张铨端坐巡按衙‘门’,便派李永芳前去招降。

    这位额驸李永芳,是努尔哈赤的一杆大旗,专‘门’对付这类文官。若说此时苏翎所部缺乏人才,那努尔哈赤一帮子山林中谋生的族人之中,更是罕见中的罕见。李永芳也因此而得到重用,至于其本身有多大本事,怕是与那些汉人中的探子沟通,唯一剩下的,也便是这回的差事。

    两人一见面,李永芳竟然有些尴尬,以李永芳昔日的官职,见这位张铨还得叩头回话,可如今,身份全然不同,并且,这努尔哈赤打的什么主意,李永芳心知肚明,可未必就死心塌地的跟随努尔哈赤做个反叛的旗帜。

    怔了片刻,李永芳才冒出句自己实有苦衷。那张铨当即说道,跟自己说这话何用?我又跟谁说去?显然李永芳是自讨没趣。

    招降是不行了。努尔哈赤仍不死心,面见张铨,许诺好处。但张铨不跪,不受。努尔哈赤再三施展软硬手段,依旧无法得手。最后,张铨在自己衙‘门’中,被人用弓弦绞死。自此,大明朝又失去一位官位较高的重臣。

    八旗兵进驻辽阳,城内趁‘乱’逃出的明军、百姓也有不少。八旗兵马除一部分四下追杀之外,大多进城,要看看这辽东第一城,到底是何等的气派。

    离辽阳不远处的三岔口一带,有着辽河之上唯一的浮桥。这条狭窄的过河浮桥上,数万人争相过河,那些逃兵干脆刀砍箭‘射’,杀出一条路来,率先过河逃命。还有些文官武将,带着自己的家丁、家眷,一路逃亡海州,连夜寻船南下,到金州,或是渡海直接奔往广宁逃命。

    就在努尔哈赤的大部分八旗兵兴致颇高地进入辽阳城时,几匹快马却驮着几个大包之类的东西,夹在‘乱’民之中快速奔逃。几个八旗散兵见了,以为有财物可夺,便大叫着上前追赶,眼瞧着便要追上,那几人忽然勒马停住,伸手从马上上掏出什么东西。一瞬间,几名八旗兵便被十几枚飞来的弩箭‘射’中,虽不是要害处,但显然弩箭上涂有剧毒,转眼间便倒于马下。那几人随即夺了战马,迅速向东北方向的群山奔去。

第二十七章 黄雀在后

    就在辽阳城命悬一线之际的三月二十日,自赫图阿拉出发的苏翎,一路上快速行军,当天即越过鸦鹄关,直抵清河,并且趁着夜色,一直奔至东山方才下令扎营。

    这一路上一直是沿着太子河河岸行军,除了鸦鹄关一带较为狭窄外,倒随处都是对行军较为有利的平坦河谷。考虑到黑甲骑兵营的战马马力问题,行军途中是骑马与步行交替而进,到了东山之后,已是半夜里,苏翎便不得不命令大军扎营歇息。

    田大熊的披发军,这一路上倒没掉队,也没有私下跑掉一个。这多亏了田大熊以及苏翎临时派驻的那些队长们,前前后后不断招呼着,楞比一般的披发军士卒多走了一半的路程。这一天将近两百里的山路,对于黑甲骑兵来说,已不是第一次了,若不是战马都是精挑细选,怕也不能承受这般连续奔行。

    这太子河岸的东山一带,是辽东都司矿产集中之所。这里不仅有煤矿,还有铁矿,仅卖力气挖煤、挖矿的矿工,便有数千人之多。因苏翎大军是半夜而至,且临近时的马蹄声如潮水般地涌来,将这一片居住的人们惊得纷纷出门查看,灯火顿时四下亮起。待看到骑兵们手执的火把成片而至,惊骇得四处奔逃,哭声喊声连城一片,而有些身强力壮者,一开始聚集一处,手持刀棍,准备抵御这突入起来的人马。

    苏凌令一队骑兵展开镇江参将的旌旗,并让那些进入村镇的骑兵们纷纷高呼:

    “镇江参将往辽阳杀敌,勿得惊慌,各回居所,听候召唤。”

    “镇江参将所属人马,各人勿要慌乱。”

    ......

    即便如此,这个慌乱的阵势,还是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大约是见骑兵们并不进屋劫掠,也未见拔刀砍人,这才渐渐回归各自屋前。那些强悍之徒见未敢稍动,只立在一旁不断地打量着骑兵们,当然,对随后而至批发军,更是稀奇而警惕。

    不久,镇江参将的大旗终于被矿工们所接纳,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

    苏翎这才命人召集本地管事官员,准备大军宿营之事。但派人一问,却说闻听辽阳正被建奴围攻,管事们都已纷纷向南逃去。

    苏翎到惊异了一番,这一日一夜间,传言竟比他的骑兵营奔行还要迅速。

    当下,苏翎拿出一部分银子,令矿工们给大军准备吃食。这些银子自然是从赫图阿拉缴获的,零零碎碎凑起来,也有数千两。苏翎本是带着备用,紧急十分,若是田大熊的披发军有什么异动,倒可以拿银子先算上一招。但一路上各小队队长已经做得很好,并将有关苏翎的传说给披发军们讲述得活灵活现,倒是少了几分行路的辛苦。

    这些矿工一见苏翎扔在地上的口袋里,足有一千两银子之多,立即听从吩咐,不管自家是否有多余的粮食,都纷纷拿出来煮食,甚至还有几头猪被迅疾宰杀,煮熟食用。

    这些黑甲骑兵各个看起来都与明军迥异,且神情、气色,都与往日见到的卫所军不同。再说,还从未见拿银子出来买的,若是征用,怕是也无法反驳。好在矿工们聚在一处,这往日本就抱团,这些也无需苏翎分派。等到骑兵营纷纷搭好帐篷,这也差不多可以食用了。不过,披发军们被允许最先进食,而帐篷显然不够。军需官又拿出一部分银子,让这些棚屋分出一部分,解决这五千披发军的睡觉问题。仍然不过,但挤一挤,也算能够渡过今晚。

    这个做法,又令披发军们有了新的感觉。

    从被人奴役的阿哈,到今日此时事事都有人照管,且除了矿工们稀奇的眼光之外,没有任何听惯了的斥骂声。偶尔做错事,站错队,管事队长随声音严厉,却也并非是主子对奴才的语气。要将这些人变成好用之兵,还需多加时日,但目前,苏翎仍然满意。

    骑兵营的前锋哨探,依旧没有放弃职责,黑夜中前置数里,为大军哨探。苏翎也在自己的帐篷里,略作歇息。

    很快,三月二十一日晨,苏翎再次拔营而走。留给矿工们的,是梦一般的记忆,当然,那些银子可是真真确确的那在手里,都快攥出水来了。

    这再往前一天,三月十九日,就在努尔哈赤攻打辽阳之时,位于沈阳西边的喀尔喀蒙古贝勒,喀尔喀部贝勒喀什克图、达尔罕巴图鲁、巴克达尔汉、巴林部希勒胡纳克等人,率领三千人马,带着骆驼、牛车,向沈阳发动了一次试探性的袭击,不过,与留守沈阳的八旗部分守兵稍一接战,便旋即退去。这仅仅是表明了一个态度,但显然并不坚决。值得一说的是,前来战斗的八旗兵中,有不少也是蒙古人。这蒙古人的立场,还当真难以琢磨。

    苏翎此时还不知此事,只顾带着黑甲骑兵营以及披发军,继续向辽阳进发。

    而在辽阳,战事已接近尾声。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一日辰时,努尔哈赤正式进入辽阳城。

    大约与苏翎进入赫图阿拉的心情类似,努尔哈赤具体怎么想的,倒真不好猜测,但其发出的命令,却可以略作估计。

    就在这一天,努尔哈赤进入辽阳城不久,城内尚未收拾平静,便命人前往萨尔浒新城,要将自己的众位福晋以及大小儿子们,都接到辽阳城里。看来,努尔哈赤已打定主意,住下不走了。

    努尔哈赤进程之初,那些事先便与李永芳等接触的世家大户们便召集自己的家人、仆从,剃发一定是最先要做的,然后在大街上拉起绳索,上悬赤幡,并准备了两顶轿子,一个铺着虎皮,一个设有软垫,天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当然,大街上迎接的辽阳百姓,也都是剃发出门的,真不知到底有多少传言在城内散布。可惜这一幕,那些朝内的文官们看不到,不然,说不定会产生多少忧愤之作。

    这个进城仪式大约是在午时完成的,努尔哈赤当即进入袁应泰袁大人的行辕,此时,这里也换了主人。

    这么风风光光的入城之后,努尔哈赤在袁应泰的行辕中,随即发布数道命令。

    这先将一名原任大明原任通判的广宁人,赐其一身大红蟒衣,一头骡子,并将其三个仆人仍旧还给他。这人本是赴辽阳征粮的,恰好撞到这场攻城战中,没有及时逃脱,此时自然是剃头投降。

    努尔哈赤命此人身穿蟒衣,在辽阳街市上招摇过市,并随处言说:天明汉不杀辽人,只杀西兵与角者,川兵尤所恨之,擒获川兵一名,赏银十两。并限三日之内,剃头投降,不然杀之。这种拙劣的手段,并不止此一人,在各个街道上,都有这种人物。

    然后,努尔哈赤又下令,所有辽阳城中以及周边村镇的百姓,不得隐瞒财物、马匹,违令者斩!并令八旗兵挨门挨户地搜集衣服,这也算财物的一种。努尔哈赤命所有富户只能留下九件衣服,中等的留五件,下等留三件,其余尽皆上缴。然后将所收集的财物,堆积到辽阳城东西两处校场上,准备分给八旗官兵。

    八旗兵在城内倒显出几分客气,没四处放火毁物,因为此时辽阳城的一切,可都是努尔哈赤的财产,谁敢破坏?那些锅碗瓢盆,甚至木柜等等,都曾做为赏赐物,让努尔哈赤赏给有功之人。由此可见这位山林中出来的枭雄,到底是何等一样的人物。

    不过,在城外,八旗兵可没那么平淡,辽阳城附近的村屯,在收集衣服的同时,有大批妇女被趁机掠走,去向不明。而后,努尔哈赤又命人清点人数造册,准备将俘获的近两万名明军驱往沈阳一带,而那些村民,则强行被命令男丁集中,每五名男丁出三人,三名出两人,发往八旗军中服役。另外,严令八旗兵格杀那些身强体壮者,不必盘查。

    当然,这些命令一齐而下,让八旗兵们几乎忙得比战事还要厉害,光是东西两处校场上的东西,便很快就堆积如山。

    同时,努尔哈赤命由大明叛敌的金玉河率领千人前往海州,令百姓剃头归顺,不然一律格杀。而其余不少的降将,也纷纷被派出去,到各处颁布剃头令。仍然是剃头者生,不从者死。此时辽阳城四周,尽皆是逃难的人群,其中有百姓,也有溃散的官兵,那些武官、文官,自可凭着家丁护卫们先行一步,寻船觅马,一部分越过辽河,奔向广宁一带逃命,大部分的人流,则逃向海州,并继续向复州、盖州、金州方向奔命。这些人只想离辽阳越远越好,可未曾去想到底能否逃脱努尔哈赤派出的骑兵追击。

    这股逃命的人流很快在辽东一带引发潮水般的恐慌。辽阳陷落这几个字,便如一道催命符,让所有听到的人,立即收拾行囊,加入到逃命的队伍中去。当然,辽阳附近也有不走的,大多是有家有产,且舍不得就此双手空空之辈。比如牛庄,当得知辽阳陷落时,庄内的几家大户便联合商议,开始剃头,并随时准备向努尔哈赤进献贡品。为此,还在庄内与一些不愿归顺者发生械斗,不过,输赢却是不知结果,因为这几十里的路程,早已被努尔哈赤派出的小股人马布满。

    在三岔河上一带,努尔哈赤派出的八旗兵已经开始接近浮桥,并试图越河而过,继续追杀逃兵,但只是望了望对岸的明军,便稍稍后撤了。

    辽阳东部的村屯,开始成群地向山中奔去,这使得苏翎所带的队伍,在二十一日行至威宁营一带,便开始遇到难民。苏翎稍加询问,便命黑甲骑兵们以及披发军放慢行军速度。

    郝老六一部,在二十日出发,二十一日,应该已经杀到界凡城附近,若是能攻克界凡,说不定眼下正在攻打萨尔浒城。若是在能攻克这座努尔哈赤的新都城,将是更大的打击。

    不过,二十一日半夜,在辽阳城内兴奋得睡不着的努尔哈赤,还在不断颁布明日的命令,但随着一名八旗骑兵的到来,努尔哈赤享受战果的心情顿时掉进冰窟。

    赫特阿拉老城被攻占的消息,终于抵达辽阳城。

第二十八章 死而复生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一日夜,苏翎带队抵达弓长岭。

    这一日行军一百二十里,一早在东山启程时,大军便渡过太子河,一直沿着太子河右岸的河谷向西南方向行进。这一路已进入人烟稍显稠密之地,大小村屯随处可见,骤然出现的大军自然带来一定的骚乱,但黑甲骑兵营与披发军却毫不停留,只顾沿着明显好走的大道继续前行。

    弓长岭距辽阳只有六十里,是辽阳通往镇江驿道的必经之处。只要向西走上二十多里,便踏入辽阳一带的平坦土地。剩下的三十多里地,对于骑兵的奔行,自会是另一番风姿。

    黑甲骑兵营与披发军的士卒们,还是头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好在在东山时,便已寻到几个矿工做向导,再加上赵毅成的哨探们收集到的消息,早已在地图上详尽标注,倒没有出现丝毫差错。在进入弓长岭小镇时,汲取在东山引起的骚乱,苏翎事先便派出一队骑兵先行,让镇江参将的旌旗高高飘扬在小镇的最高处。待大军进入时,镇内的百姓们都已不再惊慌,但仍如那些矿工一样,好奇地打量着这队奇怪的队伍。

    苏翎进入小镇时,一眼便看见小镇内有不少明显是逃难的百姓,估计有近千人携家带口地露宿街头巷尾。或许是那些镇江参将大旗给难民们带来些安全感,暗中打量黑甲骑兵的目光里,隐隐带着些希望的味道。但这也仅仅是一种感觉而已,对明军屡屡战败,丢城失地,这份希望很难说到底能有几分,只是眼下不必担心那些建奴游骑的追杀了。

    黑甲骑兵营便在小镇前方的空地上扎营,披发军则按着前日的例子,在镇中寻觅那些已经逃空了的大户人家宅院住宿。有原千山堡骑兵任各小队队长,这进屋住宿,倒没引起什么太大的混乱。当然,未来得及带走的粮食、布匹一类的东西,自然被充公。苏翎随即命将这些搜寻到的财物,用以解决披发军的吃食问题。黑甲骑兵们已经无需苏翎操心,也唯有田大熊,刚刚上任,万事不通。但苏翎专门派给田大熊的副手,却是可以随时指点,一番命令下传,倒也被那些队长们执行的颇为顺利。

    一直跟在苏翎左右的祝浩,带着护卫们将紧挨着黑甲骑兵营营地的一座小寺庙,作为苏翎的歇息处。寺庙里的几个僧人倒未逃走,祝浩一进门,便将其撵走,然后在寺庙内一番巡视,待确定无人,才禀报苏翎。

    苏翎在巡视黑甲骑兵营与田大熊的披发营之后,见各项事宜都按部就班安置妥当,且前哨骑兵已经在十里外布防,这才来到庙内的一间屋子里。苏翎尚未坐稳,便听得祝浩禀报,说有赵毅成所布下的哨探来到黑甲骑兵大营。

    苏翎连忙唤进询问,却意外得知,还有几个自辽阳逃出的哨探,也在弓长岭镇内。

    这自然便是二十日晨,辽阳城刚破时,趁乱逃出城外的那几人。为首一人却不是辽阳城内哨探队长钟维泽,而是他的一名副手,叫王德水。王德水等几人出城狂奔,在射杀几名后金游骑之后,更是没命的奔逃。不过,散布城外的后金游骑实在太乱,王德水不敢沿大路而行,而是尽走些荒凉无路的荒野躲闪而奔。这自二十日晨出城,到今日苏翎大军到来之前两个时辰,才与弓长岭内接应的哨探联系上,此时已人困马乏,整整两日未进食了。

    苏翎黑甲骑兵进驻之时,王德水等几人正躲在弓长岭哨探早就备好的隐秘处酣睡。待哨探与苏翎联系妥当,方才被祝浩带着护卫们唤醒。

    苏翎见到王德水进来,正欲开口询问,却见王德水身后两人还搀扶进来一人。此人青衣小帽,乍一看,像是某家大户人家的仆从,但其面色惨白,双眼只微微睁开一条缝,脚步踉跄,竟然是无法自己行走。

    王德水上前行礼,说道:“禀报将军,辽阳哨探王德水率属下四人二十日晨逃离辽阳,今日才到此地。”

    苏翎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收回,点头说到:“好。辽阳如何?”

    “二十日晨陷落。”王德水回到。

    “钟维泽他们如何?”苏翎随即问道。

    “已按事先预备的,躲进藏身之地。”

    “好。”苏翎这才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人。此时那人已被放在一旁的椅子靠着,但显然尤自未醒。

    “这人是谁?”苏翎问道。

    “袁应泰。”王德水说道。

    苏翎与祝浩等护卫都是一怔,这辽东经略袁应泰便是这幅模样?

    “怎么弄到的?”苏翎皱了皱眉头,这个命令,他可没下,难道是赵毅成的主意?对于袁应泰,苏翎一直没拿定主意如何处置,再说,从辽阳城里将这位经略大人救出,可不是一般的难,光是接近袁应泰便不好办,更别说让其更陌生人走。

    “回将军,”王德水说道,“城破时,袁应泰遣散从人,欲在东城楼上举火自焚,钟队长便将其带了出来,不过,下手重了点,昏了快两日了。”

    苏翎说道:“这事有些莽撞了。若是路上被建奴俘去......”

    苏翎没有说完,死的袁应泰,对苏翎与努尔哈赤或者大明朝,都没什么影响,但若是努尔哈赤弄到一个活的袁应泰在手里,可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对袁应泰自己,怕是也是一件坏事。

    “钟队长已经交代过,路上万一不妥,便......”

    不用说,这位哨探队长钟维泽,也是一位善于动脑子的人,至少苏翎的这点顾虑,他还是想到了。当然,跟着苏翎干,对朝廷来说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翎望了望这位应该死在辽阳城内的辽东经略,略停片刻,便吩咐道:“去想法子弄醒他。”

    “是。”王德水答应道。

    这到了弓长岭,王德水等几人倒是匆忙吃了些东西,也硬给袁应泰灌了几口米粥,却是没将其弄醒。这两人的奔波,连王德水几人都累的够呛,更别说这一路颠簸下,袁应泰更是昏上加昏,一直不曾清醒过来。再说,这醒过来,万一这位位高权重的经略大人又要寻死寻活的,王德水等人反而不好带了。

    当下祝浩等人便将大明朝辽东经略袁应泰如抬着什么物事似的抬了出去,就让其躺在一条长凳上,寻了一桶冰水,劈头便淋了上去。祝浩尽量不将其衣衫打湿,算是给了几分照顾。

    迷迷糊糊的袁应泰被冰水一激,顿时打了个寒颤,双眼立即睁开,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些黑甲大汉们,但显然,脑子还是糊涂的,甚至连一丝应该惊疑的神色都没有。祝浩随即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里面装的是磨成粉末的参粉,这还是周青山调配的,专门用来紧急时使用的配方。祝浩又上前将袁应泰的嘴强行掰开,倒进一些粉末,用水灌下。那袁应泰喉头滚动,咽了下去。

    好一会儿,大约是药效明显,袁应泰的眼睛开始转动,渐渐面色好转,手脚也像是有了些气力,能够动弹了。

    祝浩立即将其从长凳上提起来,架着袁应泰便回到苏翎面前,将其放在椅子上坐下。

    看着一头湿漉漉的袁应泰,略带惊慌地打量着苏翎等几人,苏翎上前一拱手,说道:“袁大人。”

    袁应泰却只是那眼睛看着苏翎,没有出声。

    “去给袁大人拿件袍子来。”苏翎见其依旧像是神志未清,不得不耐着性子照顾这位袁大人。

    “是。”祝浩转身出去,翻出件厚实缓和的皮袍,顺手还带上一天干净的帕子,回到屋内。

    不待苏翎再次交待,祝浩便与王德水一起动手,给袁大人套上皮袍,并伸手将其脸上,头上的冰水搽干。

    这么一番折腾,待祝浩收拾完,在一边静候,苏翎等人又看了一会儿,袁应泰才真正清醒过来。

    “城......陷了么?”袁应泰哆嗦着嘴唇说道。

    “辽阳已陷。”苏翎正对这袁应泰说道。

    “你..你是何人?”袁应泰大约是暖和了,开始对外界有了反应。

    “我是苏翎,袁大人,不记得了么?我是镇江参将。”苏翎面无笑容,尽量一字一字地说得很慢。

    “苏......”袁大人双眼一阵转动,终于想起来这位自己一手提拔的镇江参将。“原来是你。”

    “袁大人,”苏翎一挥手,命王德水等人出去,这才接着说道,“此地为弓长岭,建奴尚未到此。无需担心。”

    袁应泰袁大人渐渐更为清醒,开始思索起最后的记忆来。

    “我如何到得这里?”大约最终还是想起最后那一刻的眩晕。

    “袁大人焦虑过度,一时不支,我的几个属下便将大人带出城,今日才到这里。”苏翎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

    袁应泰想了想,又问道:“何丹旭呢?”最后那一刻,留在身边的便只有何丹旭。

    苏翎一怔,这却忘了问,略一想,便答道:“还在辽阳城内,大人放心,不会有事。”

    这话却让袁应泰想起辽阳已陷于努尔哈赤之手,他狐疑地看着苏翎。这位初此见面还完全陌生的年轻武将,那份本该有的谨慎,已经完全被这几日的战火所消除,这般谈话,倒象是两人早就相识一般。

    袁大人再次陷入沉默,脑子大概越转越快,过去数日的记忆纷纷聚拢而来,让其有种针扎般的头痛。袁应泰不禁伸手抚头,眉头紧皱。

    苏翎注视着袁应泰,没有说话,让其自己理清脑子里混乱的头绪。

    终于,一声长长的叹息,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

    “你又何苦救我出来?”袁大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袁大人,”苏翎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想再回辽阳城么?”

    这句话,袁应泰听得清清楚楚,他瞪大了双眼望着苏翎。一时间,他似乎才记起这位年轻的武官是如何突然在辽东冒出来,而此刻,又是如何神秘地出现在这里,并且,适才那句话,又是如何不可思议?

    “回辽阳?”袁应泰不由自主地重复道。

    “是。”苏翎答道。

    袁应泰再次打量着苏翎,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再问一次。

    “辽阳已陷?”

    苏翎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袁应泰怔怔地看着苏翎那一身黑色铠甲,无话可说,此时,他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境,如何肯信这般毫无道理的疯话?

    “袁大人,”苏翎又等了片刻,才打破沉默。“可能走动?”

    袁大人抬头望向苏翎的眼睛,不解其意。

    苏翎站起身来,走向门口,并示意袁应泰随他而去。

    袁应泰起身,试探着走了两步,还好,尽管摇摇晃晃,却还是勉强能够走路。

    苏翎尽量缓步而行,以便袁应泰能够跟上自己,这从屋内到门外,到很是走了一会儿。

    站在寺庙门口,苏翎用手一指,也不说话,便看着袁应泰的反应。

    袁应泰抬眼四下张望,猛然间睁大双眼,扶着门框,开始细细观察眼前看到的一切。

    只见寺庙之外,便是一个诺大的军营,无数黑甲骑兵成队来来往往,在营内营外穿梭不定,但显然并不杂乱,隐隐按着某州秩序而行。有些骑兵正在搽拭各自的兵器,有些则在喂马。那浑身上下一模一样的穿着、装备,让已经粗识兵事的袁应泰判断出,这是一支骑兵大营,且明显久经训练,看那架势,必然是可战之兵。袁应泰又注意到黑甲骑兵们身上的配备,居然显得没有一丝累赘感,一分一毫就是那么紧凑,明显是经过长期考究的结果。

    苏翎等袁应泰再次将目光转向自己时,才说道:“这便是我的兵。”

    袁应泰诺诺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兵,可比他亲自组建的虎旅军强上百倍。若是有这样一支骑兵在手,又如何能让建奴在辽阳城下嚣张一时?再看那些黑甲骑兵的表情,完全不是卫所兵惯有的麻木,也不是武官家丁们的丑陋嘴脸,无论是那一队黑甲骑兵,都隐隐仿佛是一个整体,举手投足,都十分相像。

    袁大人努力抓紧门框,似乎想起了这位年轻武官的来历,他添了添嘴唇,努力说道:“那赫图阿拉.....?”

    当初这步暗棋,可是袁大人亲自经手的,原本是等收复抚顺一战打响,自己可以多一份希望。尽管当时也不并未完全指望着苏翎能真正地一举建下奇功,但此时,当一切都成了落花流水之时,再见到这样的骑兵,又怎能不让袁大人生出几分额外的希望?

    苏翎点点头,沉声说道:“赫特阿拉......已经被我一把火烧了。”

    这话比让袁应泰再返回辽阳更令人不可思议,袁应泰又一次睁大双眼,紧紧盯着苏翎,似乎是在希望从苏翎嘴里,再听到什么耸人听闻的话来。

    苏翎见袁应泰的那副模样,心知其必定难以相信,略一寻思,却想起这从赫图阿拉可是半点证物都未带出来,如何让这位辽东经略从死里逃生里相信这个奇迹?不过,此时再想这个问题,却也是晚了,赫图阿拉的大火已经不可能熄灭,除非是将这位袁大人立即带到现场看一看,可惜,这想想便是荒唐。

    适才祝浩正给袁大人泼冷水之时,苏翎已经在对这个额外得到的袁大人动了心思,既然活着出现在自己身边,必然要有个用处才是。适才时间虽短,苏翎却也有了大致的想法。

    就在这么一念之间,苏翎有了主意,他对祝浩说道:“你去让田大熊派一队人过来。”

    “是。”祝浩立即上马而去。

    不多时,一队披发军便来到面前,在队长的指挥下,纷纷下马,在苏翎与袁应泰面前站队而立,不过,这队形自然是歪歪斜斜,不成样子,但好歹也算是个队形。

    苏翎见袁应泰立即注意到这些穿着各异,铠甲不齐,且都飘散着一头断发的人,便说道:“袁大人,这些人都是在赫图阿拉当阿哈的,如今,算是我的兵了。”

    说完,便挥手命这队人马离去,免得一会儿看得不成样子。

    袁应泰自然没有见过这般打扮的人,女真人的辫子他是知道的,阿哈这个名词也不算陌生,若这些人当真是由阿哈而来,那么那赫图阿拉一说,便有几分信了。

    苏翎伸手向屋内一指,说道:“袁大人,咱们还是进屋说去。”说罢,便率先走进屋内。

    袁应泰摇摇晃晃地跟着,远远看去,可是没有丝毫辽东经略的气派。

    这人不管地位高低如何,若是死过一次,那变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至少目前袁应泰的表现,已经跟在辽阳城中那个最高主官完全两样。所谓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奈何桥边走了一趟,满脑子的想法,可是少不了几分新鲜的。

    苏翎与袁应泰回到屋内坐下,那袁应泰沉默片刻,再次说道:“你且说得明白一些。”这话里,倒有几分官味儿了。

    苏翎依旧是平常的语气,说道:“赫图阿拉于三月十九日本攻下,那一片已被焚毁。另外,我还有一部人马,正杀向界凡一带。”

    袁应泰认同了这一说法,尤自沉思,然后问道:“你的意思,是辽阳城的建奴会回去救援?”

    苏翎本该按着官场上的规矩,笑着来上一句:“大人高明。”

    可惜,苏翎此时可未对这位经略有丝毫“规矩”的想法,只又问了一句:“大人可愿再返辽阳?”

第二十九章 辽东画卷

    辽阳有多重要?这位辽事糜烂以来算是第三位辽东经略的袁应泰十分清楚。

    失去辽阳,大明朝辽东都司等于只剩下一条腿,在广宁一带悬吊着,等着随时被野兽一口吞掉,这不是努尔哈赤,便是那班摇摇摆摆的蒙古人。当然,蒙古人多半只是聚集起一群牧民,在关口上等着领赏,只要给银子,大多时候还是对土地没什么嗜好。但努尔哈赤不同,不仅要银子,还要土地,人口。

    这仅是对大明朝而言,且不过是偏于一隅之地而已。而对于袁应泰自己,辽阳的重要性却是与性命直接关联。

    前任辽东经略杨镐,是损兵折将,丢尽大明脸面,下狱。熊廷弼,是坐视大明朝失地不予收复,且徒劳财力、物力,回乡。

    袁应泰呢?不仅接连被努尔哈赤击败,且这几个月要的银子更多,调集的人马也不必熊廷弼少,这说起来,除了有一封锐意进取的奏书外,可没见什么比别人不同。并且,抚顺之战还未开始,就丢了沈阳,辽阳。也难怪袁应泰要与辽阳同生死,若是活下来,回到朝廷,随便什么样的罪名,都可以置其于死地。还不如当即死之,博得一份捐躯的说法,那样,脸面,家人,都得以保全。以目前他这个职位,这是最好的结果。

    而此时面前这位年轻的武将,不仅将袁应泰从辽阳城里救出,且还带给他一份大大的希望,岂不能令其产生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之意?不过当苏翎再问时,袁应泰竟然陷入迷思而恍然不觉。

    苏翎不得不再次提高声音,叫道:“袁大人......袁大人?”

    “嗯?”袁应泰恍然回过神来。“你说的......?”

    “回辽阳。”苏翎淡淡地说道。

    “哦,当然。”袁应泰说道。

    紧接着,袁应泰又向前微微欠身,问道:“可有几成胜算?”

    苏翎盯着袁应泰,说道:“那要看袁大人如何打算?”

    袁应泰眼皮一跳,忙问:“我的打算?”

    “对。”苏翎侧了侧身子,正对着袁应泰,接着说道:“袁大人,这兵事......”

    苏翎有意拖长了声音,“我知,这朝廷上的事,你知,不知袁大人以为如何?”

    这当然是明指袁应泰不知兵,袁应泰当即在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些微烫的红云,张了张嘴,最后颓然叹了口气。

    这与苏翎率部攻占建奴老巢,火烧赫图阿拉,并一路杀到界凡相比,苏翎的这般说法还是相当留有颜面的。

    “对,将军所言极是。”见苏翎一直望着自己,袁应泰不得不说话。

    苏翎要的便是这般强弱之势的换位,这不论袁应泰能起多大作用,若是其摆出一副辽东经略的面孔,可什么都不好说了。

    “袁大人,”苏翎望着对方,说道,“如今这般局面,兵事上,我来收拾。袁大人你,只管上书朝廷,要粮,要饷,要铠甲器械,要火药火炮。”

    这些自然是袁应泰一贯做的,不算难事。

    “不要兵么?”袁应泰问了句。

    苏翎微微笑了笑,说道:“袁大人还对西兵的底细不了解么?”

    袁应泰又是无言。这沈阳、辽阳一战,自西而调集来的人马,除了浑河一战的川兵外,还有几处可看的?

    “这兵还是要的,但是......”

    “你说。”袁应泰追问道。

    “得全由我来调度。”苏翎说的十分清晰。

    “这......”袁应泰迟疑着。

    大明朝还从未有过一个参将便能执掌整个辽东兵马调动的权利的。

    “怎么?”苏翎面色一沉,说道:“袁大人,是辽阳重要,还是大人手里这点兵权重要?”

    袁应泰如今等于是死人,还有什么可考虑的?重新收拾辽东的烂摊子,都在眼前这位武官身上。

    “好。就依你!”袁应泰不论怎么想,眼下答应苏翎,是没半点问题。

    这话音一落,处于仕途边缘的袁应泰,与出身草莽的苏翎算是达成君子协定,至于如何去做,在双方各自掌管的范围内,都属于专业性质,彼此互不干涉。

    “那这辽阳......”袁应泰又再次提起。若是辽阳不再自己手里,袁应泰便理应定罪下狱,这番话岂不是白说。

    “袁大人放心,明日便该有消息。”苏翎似乎胸有成竹。

    “可是......”袁应泰依旧不放心。

    苏翎斜眼看了看袁应泰,看样子不说个明白,这位袁大人自不肯做接下来的事情。便说道:“袁大人,你看这次建奴大军,有多少人马?”

    “约十万之数。”袁应泰亲自上过阵,这估计算是不错,但其又改口,说道:“八九万是有的。”

    苏翎便又问:“袁大人可知建奴总计有多少人马?”

    袁应泰一怔,这倒是他上任初始便到处打听的事。“十万稍多。”

    “那建奴在萨尔浒一带你估计有多少人马?”

    “这个......”袁应泰怎么说也部署过辽东这剩余的数万人马,“数千吧。”

    “可我派往界凡的有近三万骑兵。”苏翎紧跟着说道。

    袁应泰一怔,随即又是一喜,那建奴在界凡、萨尔浒当然是处境危急。可苏翎哪儿来这三万人马?这么一想,倒将问题偏了方向。

    苏翎却没有说明,只是看着袁应泰,让其自己琢磨。

    “此地有多少人马?”

    “一万。”苏翎道。

    “那边是四万。”袁应泰自己嘀咕着。

    “不,在镇江一带,我还有一万五千人马。”苏翎随即补充。

    “五万五千,”袁应泰依旧在算计,“可建奴仍有十万之数啊。”

    “兵不在多,想必袁大人也知道这一句。”苏翎道。

    “嗯。”袁应泰只应了一声。

    “所以,请袁大人上书朝廷。按十万人马拨付粮草、饷银、火药器械。我担保给袁大人一个收复整个辽东的大功,到那时,袁大人可......名扬天下。”最后四个字,苏翎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这文官,最后那四个字可是要命的份量。袁大人当即忽视掉前面那些近乎骇人的数目,被后面的结果给迷住了。

    不过,还是迷糊了没多久,便又拉回正题。“辽阳如何收复?”

    “袁大人,你放心,明日消息传来,便知辽阳还有多少建奴留守。何日收复,只等消息一到便能定下日子。”

    袁大人听这么一说,只得作罢,再说这两日确实疲惫,也想歇息一下。

    可苏翎却没让袁应泰歇下来。

    “袁大人,还请再忍耐片刻,写几道文书给我。”苏翎说道。

    “写什么?”袁应泰问道。

    “第一,令海州、盖州、复州、金州这南面四卫,即刻将所有人马聚集,发往辽阳,听候我的调遣。另外,令各卫所官员就地征募义勇,也一并前往辽阳。违令者,着传令官兵立斩。”

    袁应泰略略思考,旋即答应。“好,我写。另我委你以总兵官职行事。”

    “这样更好。”苏翎答道。

    “不过,我的大印......”袁应泰脑子还是不笨。

    “在这里。”苏翎伸手揭开桌子上的包裹,果然,一应官印、文书以及尚方宝剑都全部都在,甚至连撰写奏书用的纸张,都好好保存着。

    这原本是袁应泰自己收拾齐全的,在东城楼上,本想让这些朝廷信物与自己一齐殉国,没想到也跟着自己到了这儿。

    看见这些,袁应泰不禁抬头望了望苏翎,为何此人计划得如何周全?

    当然,苏翎根本不知此时,这完全是钟维泽私下做的决定,既然能救得何丹旭一命,何不将这位对苏翎及其有用的辽东经略一并带走?至于这个包裹,还是何丹旭的提醒,不然定然被付之一炬,化为灰烬。

    “第二,”苏翎接着说道,“请袁大人上书朝廷,先勿言辽阳之事,只说请发十万人马粮饷,由......”

    苏翎想了想,说道:“由镇江游击将军兼管镇江水师冯伯灵,前往天津、山东启运。这不能等海那边运送,我们自己去拿。”

    “好。”袁应泰对镇江水师去运没有意见,他对天津、山东两地的粮饷运输也不满意。“不过,真要十万?”

    看袁应泰的样子,大约是一位苏翎要吃下近五万兵员的空饷,这可是天大的胆子。

    “不足之数,我会陆续募集。”苏翎没有详细解释。

    “好。”袁应泰答应了。

    “第三,”苏翎说道,“请袁大人致书朝鲜国王以及义州的朝鲜都元帅姜弘立,令其在义州一带腾出一块土地,以容纳辽东逃命的百姓居住。”

    “这......”袁应泰不解,去朝鲜作甚?

    “袁大人,辽阳陷落,逃亡的百姓数以万计,总得给他们找个安身之处。”苏翎说道。

    “可是去朝鲜......”

    “唯有朝鲜暂能安身。”苏翎挥手打断袁应泰的话,说道,“袁大人,这收复整个辽东,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至少也要等我的兵练成十万,方能一举剿灭建奴。这些百姓一日不离开辽东,便可能被建奴掳去,你也不想让建奴再次恢复元气吧?”

    这样说,倒是与袁应泰收留蒙古人的想法类似,袁应泰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这第四......”苏翎一时未说出,在屋内缓缓踱步,显然在思考。

    还有第四,袁应泰不禁抬眼望着苏翎,这些想法无不古怪,至少这位辽东经略是想不出的。

    苏翎思考了好一阵子,这才开口问道:“袁大人,你说我俘获费英东,焚毁建奴老寨赫图阿拉,这朝廷该有何赏赐?”

    “这个......”袁应泰没有料到这个时候,苏翎会问这个问题。“按说升任总兵官是没有异议的。”

    大明朝做到总兵官这个位置,对与武将来说便是到头了。这会儿不必大明朝开国那时,文官主政,武将只能听命而已。

    “总兵便总兵。”苏翎旋即做了决定,“袁大人,你再上一书,还是勿提辽阳。沈阳怕是朝廷已知道了,这个不管。就将赫图阿拉大捷上报朝廷,就说焚毁建奴老寨,归附人口十万。”

    “十万?”这下袁应泰可吃惊了。这造假太过,未免有损其声誉。

    “袁大人,我还没对你说这个。这十万之数是真,少说有半数女真人。”苏翎正色说道。

    袁应泰将信将疑,但苏翎的神色又不由得他不信,想了半天,终于对苏翎产生某种近似折服的心理。真要如此,可当真不是一个总兵官便能赏赐的了,封爵是也未尝不可。

    “这些俘获人口都在何处?”袁应泰也想出了这个报上朝廷和会被质询的问题。

    “两万在宽甸,其余的都前往海西、东海之地。”苏翎说道。“如今还在路上,努尔哈赤是追不上了。”

    “海西、东海女真?”袁应泰干脆都站了起来,这位年轻武官到底还有多少令人吃惊的东西抖出来?

    “嗯,”苏翎并不意外,只正色说道,“海西、东海已被我收复,不再隶属建奴一部。”

    袁应泰已经无言以对。他可以断定,若是这一切是真,这位苏翎将来的职位会远在自己之上,再一回想目前的处境,这全部的心思,可都放在苏翎身上了。

    “好,我写。”

    “我一会儿给你开具一个名册,都是我的属下,其一应官职,都请袁大人上书朝廷,请于封赏。”

    “好。”袁应泰已经开始过于爽快了。

    接下来,苏翎提笔写下一长串的名单,让袁应泰附在奏书之后,向大明朝廷请赏。此时,袁应泰已经完全不顾自己刚从辽阳失陷中逃命出来。因为苏翎,已经给其展示出一幅,比辽东更大的画卷。

    自然,苏翎是以总兵官职写上的,其余郝老六、胡显成、赵毅成、汤南凯、余彦泽、术虎为参将职衔,曹正雄以及术虎的弟弟乌林答以及那些跟随苏翎一起出来的兄弟,都以游击将军请封。剩下的,不能全数具名,只写上暂时委任各级职事,随时上报,为以后埋下伏笔。

    这一夜,袁应泰彻夜未眠,赶在辽阳失陷的消息传出更远之前,将这些文书写好,并将日期按苏翎的建议,提前到辽阳陷落之前。

    随着二十二日黎明的到来,辽东经略袁应泰的一生,开始展现出新的篇章。

第三十章 贼酋血脉

    天启元年三月十九日,赫图阿拉老城遭到苏翎率黑甲骑兵以及振武营的突然袭击,当日即克赫图阿拉内外城,驻守赫图阿拉的数千甲兵以及一般戍卒,死的死、降的降,一个不剩地被苏翎所部歼灭。

    因黑甲骑兵动作迅速,进入之初便封锁了赫图阿拉河谷前往界凡方向的谷口,这条报信的大路算是立即封闭。少数翻山而逃的女真诸申,在经过一番跋涉之后,方才将消息传递给途经的村寨,这样一个一个的传下去,直到二十日午时,界凡、萨尔浒驻守的二千甲兵以及不到三千的八旗守军才得知赫图阿拉遇袭的消息。

    赫图阿拉至界凡约一百七十里,若是沿苏子河河谷而行,一日抵达原非难事,可既然是翻山越岭而行,这速度便慢得出奇。且因是惊慌而逃,待在山中寻到安全之地以后,这些诸申,当然,跟随逃走的阿哈并不多,且也在逃亡途中相继散去,那些活下来的诸申望着远处赫图阿拉的影子,极力安抚自己,耽误一阵时辰之后,才想起向自己的主子们报信。

    先是驻守界凡的八旗武官得到警讯,随即派出五百甲兵亲自前往赫图阿拉平叛。因传来的消息五花八门,只说有人袭击,来者是谁,却不甚明了。有说是一群黑甲骑兵,有说是明军一部,后来还有被术虎一部驱赶逃亡的,更说是一些女真部族战士进袭。当然,术虎与郝老六大军与苏翎汇合之后,便再无一人可以自赫图阿拉逃出。

    是故,这奉令驻守的八旗武官,初步判断成是少许阿哈的叛乱,那些传闻中的女真部族战士,更是令其确信这一点。这些年,努尔哈赤管辖之内,骚乱并不少见,那些流亡于山中的女真部族并不全部都是顺服努尔哈赤的管辖,就算已经被编入八旗牛录的女真各部族人,其中观风望色者更是不少。再加上努尔哈赤自己一家子中的那些贝勒、福晋等等也是各自争权夺利,彼此纷争也不少见。若是后金辖内有人勾结山中流窜的女真部族,趁着努尔哈赤大军在外,劫掠赫图阿拉老城,也未必不可能。

    但这没走出多远,后续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那位自以为是的武官这才察觉不妙。至少从最先一批逃出赫图阿拉的人传出消息之后,便再无人前来报信。这说明什么?一是,赫图阿拉已经平静,叛乱者已去,可也得有人报信才是;这剩下的,便是赫图阿拉彻底被敌人攻陷,且无一人逃脱。这得多少兵马?

    明白这一点,那位武官才慌忙向萨尔浒报信,且再次调集兵马。可惜的是,努尔哈赤的严令之下,除了努尔哈赤本人,再没有人可以从各牛录内调派人手,这一点连那些贝勒们也做不到。而界凡与萨尔浒总共才不到五千人马,甲兵不到三千,整个后金的武力,几乎尽数被努尔哈赤带走。

    就算目前这点人马,还分布在界凡城,萨尔浒城,以及当初萨尔浒之后,为抵御明军进袭而花六天时间在紧急修筑的四座小城里驻扎。更要命的是,努尔哈赤挥军进袭沈阳,不仅带走了大部分的八旗精锐,且本就不算多的后金官员,也一同随军攻明。这一番警讯传来,仅调集人马由谁做主的事情,便费了番周折。

    是故等到二十日下午,由萨尔浒派出报信的人才刚刚离开奔向辽阳,而界凡一带也才聚集起近五千后金士卒,向赫图阿拉老城进发。

    此日,郝老六的五千太平哨营与术虎的两万五千部族战士,已按着一路上的习惯,攻掠沿苏子河河谷的所有村寨,这赫图阿拉至界凡的路上,这次不再容留什么人口、俘虏,是见人杀人,连牛羊也都不放过,只有马匹被留下,其余一律砍杀殆尽,并放火焚烧所有建筑。尤其是在马儿墩寨、古勒寨,在术虎的部族战士首先翻入低矮的木制栅栏,将仅有的数百后金士卒杀光后,便开始血洗整个寨子,不消半个时辰,便没有剩下一个活口。

    而郝老六与术虎整整三万骑兵,本身折损的人手不过二百人,这还是大多被冷箭射伤的人,当然这也是血洗村寨的原因之一。紧接着,在古勒寨前方五里处,与前来驰援的五千后金兵相遇。

    郝老六与术虎早已商定好对付后金大股人马的策略,遥见对方数千人马逼近,郝老六随即命太平哨营就河谷宽阔处列阵迎敌,并推出几门火炮,轰击对方人马。看到郝老六的太平哨营严阵以待,后金援兵也开始整队列阵,准备撕杀。不过,郝老六却只是放炮,并不断放箭射退小股试探人马。

    因见郝老六的太平哨营战阵前列的骑兵都是身穿重甲,与努尔哈赤精心备置的甲兵不相上下,对方的后金兵大约是心存顾忌,一时没有发动进攻。再加上努尔哈赤本人不在,这督促的作用便几乎没有。要说努尔哈赤带领八旗兵作战,还真少有没有亲自带队的时候。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对峙着,但一会儿,术虎的部族战士便从两侧迂回而至,开始放箭射杀后金战阵,并狂叫着从两侧山上冲下,密密麻麻的各种各样装扮、表情的部族战士们直接向挤在河谷中的后金大队冲锋,这种打法,本是努尔哈赤常用的,但此时却换了对方对付自己。郝老六见状,立即吹响号角,太平哨营全队冲锋,直接奔向后金大队正面。

    这样的战斗几乎谈不上什么队形、战术,很快双方便在河谷中混在一处,乱箭横飞、刀枪碰撞,这数万人将原本适合列阵的山谷几乎变得水泄不通。三面夹击之下,后金数千人很快败退,先是后队的武官带着护卫们后撤,紧接着队尾的数百后金步卒也挪动脚步,这下便是常说的兵败如山倒,没有任何悬念。五千后金兵被歼灭大部,而郝老六与术虎的人马,也有近千人的死伤。

    此时双方都已无法清理战果,郝老六与术虎当即尾随着后金败兵追击,一直杀到界凡城下。

    界凡城本就不大,再加上城内已没几个后金兵防守,败兵一至,郝老六连攻城都省了,就沿着不高的城门直接入城,界凡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占领。败退的后金兵仍然在武官的召集下集结成一股,逃出界凡,并继续撤向萨尔浒。

    术虎命后队五千余骑在界凡城内收拾残局,自仍然带着大部与郝老六的太平哨营追击后金败兵。

    双方此时都已奔驰了数十里,在界凡与萨尔浒之间的平坦途中,间距几乎始终保持着目视可见的距离。很快,萨尔浒城便出现在郝老六与术虎面前。

    这座新筑城的后金都城,费时半年,并不显得高大,好不容易将败退的后金兵接入城内,郝老六术虎的大军便兵临城下,而此时,城内守军不过千人而已。

    郝老六本想等待后面的火炮到来再行攻城,但术虎却等不及,下令部族战士们立即拆除城周的房屋,砍伐合适的树木扎成云梯,一个时辰之后,郝老六的火炮运至,而术虎的部族战士们,也凑合着备好数十部云梯。郝老六立即命令火炮架设在萨尔浒城门之前,集中轰击城门,不到半个时辰,城门便千疮百孔,几近破烂。术虎见此,便下令攻城,成千上万的部族战士们立即蜂拥着向城门涌去,且几十部云梯也很快架上城墙,立即有人一手执木盾,一手执刀,向上攀去。

    战事进展一如既往地迅速,已无抵抗之力的萨尔浒城,在杀伤数百对手之后,便陷于郝老六与术虎之手,此时,与辽阳一样,天色已黑,屠杀与劫掠,在夜幕下的火光中,像是在进行某种竞赛,彼此毫无二致。

    三月二十一日晨,喧闹了一夜的萨尔浒终于恢复平静,不说城内到底死了多少男女老少,那努尔哈赤正准备接回的福晋与少主子们,已全数被俘。不过,这时的郝老六与术虎也不知到底努尔哈赤的家人亲戚都有谁,只管将居住在大宅里的人,不分老少男女一律活捉,胆敢反抗者,一律格杀当场。

    除了将这些“贵人”主子们俘获是作为军令下达之外,其余的所有术虎的部族战士,被允许任意在城内缴获占领品。当然,苏翎早有交代,术虎也与部族战士们讲清此战的特点,除了易于携带的金银、甲杖、兵器,其余一律打烂、破坏,要让萨尔浒城内没有一个活口,也不会留下一只还能使用的碗碟。战马被全数留下,牛羊一律与砍死的后金士卒一样被砍杀殆尽,真正是做到鸡犬不留。

    至于胡秋青,当然要完成其最主要的目的,是故这一路上参战的机会不多,只等战事稍定,便前去寻找蒙古喀尔喀部落的首领宰赛。至于那些蒙古人缴获的金银,倒也有,胡秋青也交待过,战后大家均分,所以蒙古人对这样的好事当然乐意跟从,至少眼下还没出现传说中的反复之意。再说,蒙古人的反复,都是跟随强者,眼下的强者,自然是自己这一方。

    蒙古喀尔喀部落首领,是在萨尔浒城中,被胡秋青手下的蒙古人认出来的,当时险些被那些部族战士们杀死,随同宰赛被救出的,还是不少宰赛原有的蒙古下属。努尔哈赤为将宰赛控制在手,一直将其关押在一处大院内,派人严加看守。当术虎的部族战士杀光守军之后,便由此获得自由之身。

    在乱军之中寻找这样一位蒙古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或许便是天意,正如努尔哈赤屡战屡胜一样,如今苏翎所部,也是一路顺风。郝老六得知胡秋青已然将宰赛救出之后,便于三月二十一日上午,下令焚毁萨尔浒城,全部人马立即撤出。此令一下,滚滚浓烟便再次于努尔哈赤奋战多年的土地上腾起,这座城又成为一座死亡之城。待到了界凡,是一样的待遇,再次火烧后金小城。

    萨尔浒一克,后金境内再无能与郝老六、术虎抗衡的后金兵马,所有后金设置在浑河一带的村寨,那些无论是分给八旗哪一个贝勒名下的牛录,都将是一道小菜,任凭郝老六、术虎的兵马处置。

    郝老六见到蒙古喀尔喀首领宰赛时,其已经带着一同被俘的近百名蒙古人武装起来,甲杖与兵器如今可都不缺,看着宰赛双目犹如喷火的表情,郝老六已知这步棋,即将产生作用。

    宰赛已经由胡秋青处得知自己的儿子喀什克图与苏翎达成的协议,当即允诺,只要回到喀尔喀蒙古,自己将率所有部落里的蒙古人,听从苏翎的号令,只要能杀掉努尔哈赤,找回这次被俘的屈辱,宰赛毫无二话。

    郝老六见蒙古喀尔喀部已然变成自己一方,当即与术虎分手,带着大批缴获的战马,金银,以及一些易于携带的布匹、甲杖等等,护卫着宰赛,向蒙古喀尔喀部的领地进发。此去仍有数百里之遥,但路上的危险,却是小而又小。宰赛带着自己那近百位属下,在胡秋青的协同下,一直走在队伍前面,并令几名蒙古人快马前往喀什克图处报信,令其尽起大兵,前来接应。

    自此,蒙古喀尔喀部将誓死与努尔哈赤奋战到底,不死不休。这个结果,将在努尔哈赤辖地的西面,树立起强悍的蒙古敌对势力。

    当然,郝老六在火烧萨尔浒之时,也招收了一部分降兵、降民,这里面有不少还属于叶赫部的人马,也有汉人阿哈,而蒙古人也有不少,宰赛的出面,让归附努尔哈赤的那些蒙古人再一次聚集到一起。这样,当郝老六离开努尔哈赤的领地时,已有近两千的降兵跟随。在派往萨尔浒前数里的游骑哨探回报说尚未发现敌人援兵时,郝老六与术虎不免也开始携带更多的缴获物,尤其是粮食、牛羊,能带走的都带上,而绝不会剩下一粒粮食,一头牛,一只羊。

    剩余术虎一部,则带着他的两万多部族战士,开始沿着浑河两岸,继续扫荡聚居的女真牛录村落。当然,处于队尾数里的游骑哨探是不可少的,一旦努尔哈赤追来,全军则立即全速奔进大山。

    这浑河两岸,也算是努尔哈赤的根本,粮草、牛羊以及牛录甲兵等等,都为数不少,扫除这里,便将努尔哈赤经营多年的基础完全打烂,征不到粮食,也抽不出兵,那努尔哈赤的数万八旗兵,将如何再在此地立足?

    术虎便打边走,不,不如说边抢边行。由于已经得到警讯,所以距离界凡较近的牛录村寨,都已四散逃尽,所以术虎要做的,便是一路进村子折腾一下,然后一把火点燃,便继续前行。这将后金下辖的诸申、阿哈们的生存之地糟蹋的不成样子,即便花功夫去重新整理,但连即将到来的春耕,都找不到一粒种子,更别说,眼下还的自己有吃的,才能活下去。

    随后,术虎的部族战士开始不满足于这种“无人之境”,便开始加速赶路,一路袭击稍远的地方,一直杀到清原一带。这下术虎又开始掠走人口,凡是能寻到的、能带走的,不论是什么,都开始让那些俘虏们背负,过了清原,便向海西、东海一带返回。那里是茫茫群山,是那些部族战士如鱼得水的地方。

    至于那些努尔哈赤的福晋、儿孙们,郝老六分做两部分,自己带走一半,术虎带走一半,并在努尔哈赤有可能派兵追击的路口,留下一名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俘虏,让其交代追兵,若是追出一里,便杀死一名福晋,追出十里,便杀死一名男丁。时间紧张,郝老六与术虎都无暇去询问到底这些人是努尔哈赤的什么亲戚家人,或是贝勒们的什么妻妾,总之这些人的结局,无人知晓,或许在某个蒙古部族里做奴仆,也未尝不可。

    这种方法,对努尔哈赤派出的追兵,未必可行,但不过是激怒而已,术虎与郝老六对于斩杀这些妇孺,可并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倘若真的追兵不退,不过是多一些死人罢了。

    术虎的两万多部族战士这一次收获颇多,不仅将缴获的铠甲、兵器全数收归己有,并当即装备到身上,还拥有了大批的俘虏,尤其是那些女人、孩童,这些也属于部族内财产的一部分,只要返回海西、东海,部族首领们自然会有一番分派,并且,此次的缴获,所有的部族战士都看在眼里,这每人有份是肯定的,再说那些金银、布匹一类的,尽管带不走的都被烧了,未免可惜,但每人用最快的速度在自己身上带上一小块,也还是不影响行军战斗的。

    界凡到清原一路,逃散的女真人非常之多,是故术虎缴获的,反而没有赫图阿拉的战果好,但也接近万人的俘虏,只要努尔哈赤不追得急,这些人也将会被全部带回去。重要的是,八旗兵的大部分家人,都在这些逃散的、被俘的人口之中,即便不能详细造册,却能肯定这样的结果。

    是故,不仅努尔哈赤及其贝勒们的家人被俘,八旗兵士卒们,也都面临着同样的结果,这还不包括在乱军之中被杀死的人。那位蒙古宰赛,一路上的都不断打量着那些“福晋”们,其中有几人,还曾让宰赛不得不在其面前下跪,若不是郝老六与胡秋青看得紧,说不定宰赛便要将那养胖了的身子,做泰山压顶之状。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一日夜,报信的后金骑兵接二连三地到来。

    先是赫图阿拉被袭击的消息,努尔哈赤大怒,当即命令八旗一部,立即启程向萨尔浒一带回防。

    因界凡一带派出报信之人时,自己也还未弄清到底是何人袭击赫图阿拉,所以努尔哈赤初闻,除了又怒又惊之外,一时之间,也为断定是何人所为。按李永芳的那些奸细的回报,大明朝在镇江一带,并未有多少人马调动的消息,或者说,即使有,也为引起努尔哈赤的注意。

    当时目标十分明确,就是沈阳,连辽阳是否进攻,努尔哈赤也是在攻下沈阳之后在做的决定,主要原因,便是明军过于稀松,完全抵挡不住八旗兵的锋芒,再说,辽阳几乎比沈阳还要易于进攻,何不趁胜而往?

    但随着报警的骑兵不断进入辽阳,努尔哈赤开始冷静下来,紧急召集诸位大臣、贝勒们商议,不得不说努尔哈赤还是一位精明强悍的枭雄,这进攻的人马到底是谁?界凡的守军不知,但努尔哈赤却判断出必定是千山堡的苏翎所为,也唯有苏翎,才可能突进到离赫图阿拉最近的地方。

    这不由得让努尔哈赤产生一些悔意,早知道,先将苏翎一部灭掉,哪儿还是此时的趁虚而入?不过是当时认为没必要花费太大的功夫去那山里折腾,再说大明朝军队不断聚集,也是虎视眈眈的架势,努尔哈赤也不能过多去折损自己的人手。费用东的被俘,已经让努尔哈赤悔意频生,苏翎这根刺,因其丝毫没有做出张扬的举动,且不断接受努尔哈赤送去的礼物,让努尔哈赤一直认为其迟早会投向自己,但这根刺,如今已插进自己的心脏。

    就在努尔哈赤下令出发的八旗一旗还未出发,后续的警报便又让努尔哈赤更为愤怒。马儿墩寨被占,古勒寨失守,逼近界凡城下。到这里,努尔哈赤已知情况万分紧急,看来这个苏翎是要将其心腹彻底搅烂。尤其是萨尔浒,那里居住着大部分的努尔哈赤的家人亲戚,后金贵族的所有血脉都在其中。万一不保,又将是何等的局面?

    不仅努尔哈赤急,那些大臣、贝勒哪个不是面临同样的境地?于是,异口同声地请求立即回援。

    这个命令一下,努尔哈赤自己未觉得不妥,可那些下面的武官们,却是手忙脚乱,连夜召集各自的部属集结。

    此时辽阳城内还有多数的八旗兵在,召集这部分没什么问题,可这休息,便谈不上了。辽阳城外的东西两处校场上,还堆积着不断聚拢来的缴获物,辽阳城内的粮草、甲杖、器械,仅仅做了收集而已,还远没有等到分给八旗各部,另外,兴奋之下的努尔哈赤还派出数千人马,往海州方向追赶散兵,且辽阳城四周的各屯寨,依旧有不少八旗兵在抢劫、杀人。做着与郝老六与术虎一样的事情。

    召集人马便花了不少时辰,问题还不仅如此,辽阳城内俘获的人口,还有近两万人,一部分是明军的降兵,一部分是辽阳城内的精壮男丁。若是有时间,这两万多人必定会被努尔哈赤再次编入八旗之中,成为下一次攻打大明的先锋。可眼下哪儿有时间处置?

    八旗全数回援萨尔浒,这是毫无疑问的,哪一个贝勒不是家住萨尔浒?谁又肯留下驻守辽阳?努尔哈赤还未等提出这个问题,便已经被八旗贝勒们给影响得更加心急如焚。

    结果,李永芳带着五千左右的八旗兵留驻辽阳,其余所有能够召集的八旗兵,全部连夜开拔,回援萨尔浒。

    可八旗兵出发之时,还有数千散落在几十里之外的八旗兵没有及时返回,努尔哈赤不管那么多,带着八旗精锐,直奔老家而去。

    这一着急,不仅战利品顾不上了,粮草也带的不多,战俘也来不及处理,为加快行军速度,努尔哈赤几乎将一切能够拖慢行军速度的东西都留在辽阳,当中自然包括自沈阳一路带来攻打辽阳的火炮、火药,自然,那些俘兵,也跟着留在了辽阳,由李永芳负责管带。

    这一下,李永芳麾下的人马,便接近八千之多,不过,除了三千多李永芳自己召集的人马外,其余的都是努尔哈赤临时交给李永芳代管的,这命令是否有效,便难说的紧。这一点,李永芳心知肚明,且对努尔哈赤的迅速挥军北上隐隐产生一种感觉,似乎觉得努尔哈赤这一去,便再也不会返回。当然这感觉李永芳可不敢有丝毫表露,这人头还是要的。

    临行之前,努尔哈赤也曾交代李永芳,令其好生处置辽阳诸事,那些近两万的战俘,若是稍有异动,努尔哈赤令给李永芳下了严令,必要时全数屠尽,一个不留。此时辽阳城内还在不断收集工匠等手艺人,本打算带回萨尔浒,但这一次也来不及管了。

    倒是那些主动剃头迎接努尔哈赤入城的富家巨室们,早上起来看到辽阳城内八旗兵突然少了大半,不约而同地产生与李永芳相似的感觉,纷纷关门闭户,提心吊胆地颤抖着祈求某些神灵保佑。

    辽阳城经过两日的激战,城墙早已破烂不堪,尤其是东门城楼一带,最后的爆炸,几乎将其全部炸塌,留下一个大大的缺口,纷乱的石块堆积着,让八旗兵连驻兵的地方都没有法子下脚。此时这一切都还来不及收拾,八旗兵数万,已匆匆离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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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东升介绍:
大明龙旗即将坠落,一面血红新月战旗却在东方冉冉升起。
就如同一轮明月,照亮整个东方世界......
试看明末辽东风云中新兴势力的崛起,将给大明朝,满清八旗带来何等变化。而随后,整个世界都因之发生改变。
置身于乱世中的男人,将如何在硝烟中建立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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