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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潜     明月东升txt下载     明月东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五章 豪爽胸怀

    辽东总兵官苏翎与游击将军胡秋青于这日晚并未谈得很久,苏翎预计在黑山城停留三日,这时间尽有宽裕的,将那只烤全羊吃去小半,也便分头歇息了。

    次日一早,朝霞刚刚染红黑山城略显粗燥的土木城墙,黑山城里便有些热闹了。昨日晚间匆忙卸下的军需、货物,今日便要做一番分派,军民都有。这些可都是预备着过年的东西,尽管苏翎并不清楚胡秋青手下具体收揽了多少百姓,但这回带的算是“年货”的,可只多不少。当然,这也不够每人都均分一份,若是加上胡秋青库存的商货,可也是能做到的。

    何安东这日起的比苏翎还要早,也不待烧水梳洗,便带着那几十名管事与胡秋青的属下开始办理交接。这黑山城怎么也算是一座城池了,诸事可是大大小小的,足够胡秋青烦心的。那胡秋青随意挑选出来暂时管事的人,原都是骑兵,做这些琐事可与胡秋青一样,兴致不高,勉强为之。只是这黑山城里的百姓都算是临时聚集的,倒也没多少规矩可讲,事情也不算太难。如今既然有人接管了,那些人倒是十分配合,将各自掌管的清册、名单一类的,一一交付。这些事,胡秋青只是下令而已,也不必亲自到场。

    在辽阳时,这几十个管事便已做了分组,何安东授命办这事时,已经参考过千山堡、镇江堡等地的规矩,这“依葫芦画瓢”倒是有模有样,对那些管事而言,除了辽阳新募的以外,其余的人倒是更加熟悉一些,只不过经何安东将各自所管吩咐的更为细致、确切。这日的交接,仅仅是略作交待,以往胡秋青可没功夫做到事事都清点得一清二楚,此时更没法去办。这也是管事们来此的原因之一。至少由此时起,这明细上可就清楚多了。

    一个时辰之后,管事们已经全部接管了黑山城的日常事务,且将这回苏翎带来的军需、商货各自分类收管。此时苏翎才令胡秋青集结起五千骑兵,开始发放饷银、赏赐。

    既然是有备而来,苏翎带来的赏赐看起来并不算多,但却是大多数蒙古百姓最需要的。专为过年而发放的,计有:每人二两白银、粗布一匹、印花丝棉四人一匹均分,另外,每人给盐二斤,小铁锅一口。这些东西都装在大车上,此时在骑兵们聚集的校场边上等着,当大车上遮盖的篷布揭开时,果然吸引了骑兵们的目光。

    苏翎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由胡秋青宣布赏赐的内容,并一直在旁观看到所有的赏赐发放完毕。有管事们在,这只花了一个半时辰,便全部结束。胡秋青再次下令所有的武官留下,其余士卒回营。这胡秋青的骑兵营,依旧采用的是小队为基本,二十人一队。这三百多人的武官,大多数还是胡秋青当初一直带在身边的,且有不少还是从千山堡时便就在营的。苏翎只略微说了几句,依旧将赏赐武官的过程,全由胡秋青办理。

    对于武官的赏赐,没多少花哨,一套千山堡制作的崭新棉甲,新打造的钢刀一柄,另加十两银子。所有武官不论大小,一律如此。

    这些都还是苏翎带来的,实际上胡秋青倒也有年货分发,那些蒙古人有家眷的,至少能分得一只羊,作为过年的吃食。至于那些汉人,因不算军属,胡秋青只发放了一些粮食。眼下黑山城里的武力,还是以蒙古人为多,这蒙、汉之别,却是倒过来的。

    赏赐之物所取得的效果,是不言而喻的。那些蒙古骑兵还从未有过这般几乎算做“奢侈”的礼物,这回到家,可是带的全家人都欣喜万分。在蒙古人的地界上,很少有这种分派的办法,这跟随胡秋青的心思,可变得更加坚定了些。

    午后,苏翎的三千黑甲骑兵与胡秋青的五千蒙古骑兵各成一队,开始在胡秋青这片辖地内巡游。那何安东则留在黑山城,趁着这几日短短的功夫,何安东将黑山城内的一切事宜,要粗粗地过上一遍。

    这八千骑兵出现在原野上,配上白茫茫的积雪,那气势也自有一番威猛。在边界地带的那几族蒙古小部落,自然对此印象深刻。不过,苏翎倒没有停留,只是让胡秋青带着,大大地绕了个圈子,直到镇远堡边墙一带,才再次返回黑山城。

    这一日多的巡视,不仅是要查看一下胡秋青地界到底有多大的规模,也有检视胡秋青所部骑兵的意思。结果自然是满意的,苏翎对沈阳以西的这支人马,算是完全放了心。在途中,苏翎也与胡秋青再次就沈阳一带八旗兵可能的动向进行了详细的探讨,并敲定了数种可能的方案。当然,进攻沈阳一战,是作为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商议的。

    再次回到黑山城,辽东总兵官苏翎的心情格外轻松,这半年多的部署,最终能让这个年过得舒心一些。胡秋青这部人马,是最后的一处尚未详尽了解的部分,而此时,显然这所见所闻,都可以放心了。是故这临行前的一晚,苏翎兴致颇高地让胡秋青召集了众武官举行酒宴,算是与这胡秋青部一起庆贺新年。

    次日一早,苏翎便与胡秋青作别,带着黑甲骑兵返回辽阳。那队民夫,因苏翎下令将所有的大车都留在黑山城,而胡秋青则给了部分马匹作为回赠,是故这人人都能骑马行进,速度可是快了许多。两天后,苏翎的黑甲骑兵便又回到了辽阳。

    回到辽阳城内的总兵府中,赵毅成、钟维泽、李永芳以及辽阳商务局的胡世云、严正安都已在前厅等候,初时苏翎还以为有何要事,还没等坐稳,便开口问道:

    “怎么?是有事要议?”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没什么事。胡秋青那边如何?”

    苏翎点点头,说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好。那边不必担心了。”

    “这便全都稳当了。”赵毅成说道:“大哥,这个年,可是什么都不必担心了。各营都已安置妥当。大哥还是早点动身去镇江堡的好。”

    这去镇江堡,自然便是为了苏翎的婚事,这眼看着没剩几天了,苏翎却还在辽阳。辽阳至镇江堡四百余里,怎么也得走上三天,总不能到了年三十才回去吧?

    苏翎却笑着说道:“不急,来的急。你那事办得如何了?”

    赵毅成有些尴尬,看了看周围的人,也只好自己说道:“大哥,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连人还没见到呢。”

    苏翎一怔,问道:“怎么,她们走了?”

    “没有,还在经略府中住着。”赵毅成答道。

    “那你还没见到?我这都走了多少天了?”苏翎有些疑惑。

    “那吴九奎我倒是请他吃了顿酒,别人可没见到。”赵毅成说道。

    苏翎想了想,笑道:“亏你还是管着哨探的,这见个人有那么难么?人家不来,你不会自己想法子瞧瞧?我不是说了么?总要你先见了再定吧?”

    这话倒是令赵毅成有些意外,这牵扯到男女之情,赵毅成可就没往那些哨探的手段上想。

    “大哥,”赵毅成说道:“我看还是算了。别总为这事耽搁了。大哥不是说了?这本就是小事一桩,就算没这门亲事,咱们也没什么损失。”

    苏翎瞧着赵毅成,笑了笑,说道:“也好。没必要搞得这么郑重其事的。成不成再说吧。”

    一听这话,赵毅成却像是送了一口气,说道:“这就好了,我这几日可都没睡好。”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便不说这亲事的事,吴家总算是也带来不少米粮,那吴九奎还在辽阳么?”

    “在。”钟维泽答道。

    “大哥,”赵毅成接着说道:“吴九奎给大哥送了套家具,我已经收下了。”

    “哦?”苏翎有些没料到,问道:“什么家具?”

    “我也不太懂这些,”赵毅成答道:“听说是什么黄花梨木、紫檀木做的,少说也要上千两银子吧。”

    苏翎想了想,说道:“收就收了吧。这样,这便派人去请吴九奎,咱们去明月楼见他一见。”

    此时倒是天色已暗,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那吴九奎这几日都住在客栈里处置那些商货,见人来说苏翎有请,这便连忙赶往明月楼。这为苏大将军可是难见之人,因辽东经略袁应泰所说的吴家的另一门亲事,这吴九奎想见苏翎,却是一直不好开口。此时倒是苏翎来请,这就算再忙,也得放下才是。

    明月楼上,专门有一间位置最好的房间是给苏翎与袁应泰等官员留的。吴九奎被人领着到了门口,敲门进去,却见苏翎、赵毅成、何安东三人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了。

    吴九奎连忙作揖,说道:“将军,小的来得迟了,请将军恕罪。”

    苏翎并未起身,指了指椅子,说道:“坐吧,咱们今日就随意说说话,不必客套。真论大小,你也见不到我。还是爽快点好。”

    吴九奎稍稍犹豫了下,便依言而坐,果然没带拘束。

    苏翎打量着吴九奎,见其五十左右的年纪,但显得身子比较硬朗,精神倒是不错。

    “听说,都管你叫九叔?”苏翎笑着问道。

    “那是因我年纪大些,在吴家待得久了,就叫习惯了。”吴九奎多少还是带着小心说道。

    “九叔......”苏翎刚出口,那吴九奎立即摆手,说道:“不敢,不敢......”

    苏翎却笑着打断吴九奎的诚惶诚恐,说道:“九叔,今日咱们只是说事,别的什么都不讲,你便也不要啰嗦,不然,这话可就没法说了。”

    吴九奎迟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

    “九叔,”苏翎端起酒杯,说道:“那套家具,我算是收下了,就以此做谢。”

    吴九奎硬着头皮跟这喝了一杯,这若是让其放开些,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太适应。

    这么连喝了三杯,酒意渐浓,这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些。

    “九叔,”苏翎笑了笑,见吴九奎脸上泛起红晕,便说道:“这酒看样子是不常喝?”

    “是。”吴九奎说道,“这在外的日子多些,酒便少沾。”

    苏翎却又停了片刻,说道:“九叔,我做事喜欢直来直去,今日的话便干脆说透了。你们来一次辽东也不容易,这样倒是爽快点好。”

    “将军请吩咐便是。”吴九奎答道。

    苏翎放下杯子,看着吴九奎,缓缓说道:“这次你们吴家来辽东,这别的意思,我也知道了。我本想趁着我这位兄弟还未定亲,便想结了这门亲事。”

    吴九奎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苏翎笑了笑,说道:“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想法,你们吴家自然有你们吴家的念头。这既然不能合二为一,倒也没什么大碍。俗语不是说,好事多磨么?这办得顺的,未必是好事,一时半会儿办不了的,也不都是环坏事。”

    “是,是,将军说的即是。”吴九奎答道。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两人笑了笑,才接着说道:“吴家的事,我倒是听袁大人讲过一些。这虽然不甚详细,我倒是猜到几分。你们吴家老爷,可算得上老谋深算了。”

    “我们老爷是善于谋划。”吴九奎说道,并不介意哪词的用法。

    苏翎点点头,说道:“我想给我这位兄弟结亲之事,是急了点,你回去不妨给你家老爷说说,成不成倒也没多大关系。这就要看你家老爷怎么想了。不过,这事也就是这会儿说了,倒不必多说。”

    吴九奎想了想,答道:“此事是得回去听听老爷的意思。”

    苏翎笑着说道:“过几日,我便回去成亲,你们若是走得早,我可赶不上在见你们。你不妨对你家老爷说,这吴家与辽东的亲事,便是我兄弟的亲事,别的不要再想。”

    “是,小的明白。”吴九奎答道。

    “今日我来,这事也就交待这么几句便够了。我倒是要说说别的。”苏翎说道。

    “请将军吩咐。”吴九奎说道。

    苏翎轻声说道:“此事也是因你们送了份大礼才想起的。这礼我可是不好回赠。不过,倒有有一件事,可以算是我送吴家的年礼。”

    吴九奎心里一阵翻滚,不知苏翎要回什么礼,这是金银、珠宝?还是绫罗绸缎?吴家可不缺这些,除了一个女婿之外。

    “小的先替我家老爷谢谢将军。”吴九奎说道。

    “你先别谢,”苏翎摇摇头,说道:“这当然是有好处的,不过,这好处,还得看看你们吴家有没有这个胆子去做。”

    听苏翎这么一说,吴九奎迟疑起来,不知会是什么,与胆量有何关系?

    “请将军先说说,我回去定转告我家老爷。”吴九奎说道。

    苏翎稍停片刻,才问道:“你们吴家,可有船队?”

    “没有。”吴九奎答道:“吴家的生意,都是在陆上,海上很少走过。”

    “那这海上的生意,便没做过了?”苏翎似乎略微有些失望。

    吴九奎想了想,大着胆子望了望苏翎,说道:“将军说的是下南洋?”

    “不仅是南洋,还有东洋,西洋。”苏翎说道。

    吴九奎说道:“将军,我家老爷倒也想过,不过,这一来海上风急浪大,可是险得紧,这船小了根本去不了深海。二来,这海上生意,大多是福建、浙江等地做的居多,他们大多是抱成团,在海上倒也不怕海盗袭击。况且.......那海盗怕也有他们的一份。是故我家老爷最后还是没有涉及。”

    “若是有船,没了海盗呢?”苏翎笑着问道。

    吴九奎一时却猜不出苏翎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说道:“若是如此,这海上生意,可是获利最厚的,自然要想办法去做。”

    苏翎笑道:“看在你们吴家这大老远地给辽东带来这么多好处,我便再次提前告诉你一些事情,不过,你回去之后,可只能说与吴家老爷听听,就连袁大人,也不要说出一个字。做得到么?”

    吴九奎一怔,连忙说道:“做得到。”

    苏翎忽然沉下脸来,轻声说道:“你们这回带了不少护卫来,看样子也是功夫不错,想必你们吴家自己也有一帮子人马,这说到便要做到。不然......”

    说话间,屋内顿时涌起一股冷气,至少那吴九奎从未听见过这等言语,这近乎赤裸裸的威吓的话,可当真少见。

    吴九奎犹豫地说道:“将军放心。这轻重若是都分不清,吴家也不会有现在了。”

    苏翎盯着吴九奎,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道:“九叔,我还是讲话说透了。我要的是你们吴家继续经营这条商路,给我这辽东带来更多的商货。这些都是辽东缺的,我只要这一点。至于你们吴家的好处......”

    苏翎笑了笑,说道:“这联姻之事,我也给你们出了主意了。当然,我这位兄弟还没见到你家小姐,这仅仅是说说,对我来说,我兄弟愿意了,才会有亲事可谈,不然也都是白想。这话你也不妨对你家老爷直说。”

    “是。”吴九奎答道。

    苏翎想了想,说道:“等过一阵子,到了夏季南风盛行时,我这边便有不少海船下水。这些船不会比广船、福船差。另外,这种船我会首先给镇江水师用上,到时候,沿海的海盗,一个都不会留下。”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将军是说,这船可以在辽东买到?”

    “是的。”苏翎点点头,说道:“如今朝廷开了海禁,你们若是自己造船下海,想来也不难。不过,等我的水师装备好了,在海上便还得经我的水师允准,才能下海通洋。”

    吴九奎没有答话,只静静地听着。当然,苏翎这话分量并不重,要知道大明的海岸何止千里,区区一部水师,要做到苏翎所说的,可是极难的。

    苏翎淡淡一笑,说道:“这些等你们见到了,自然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我给你们吴家的好处,便是在江南一带,可以由你们吴家牵头,组建下南洋、东洋的船队,由我的水师护航,到时候,什么海匪也挡不住船队的去路。”

    吴九奎将信将疑地看着苏翎,这番话若是细想下去,可要牵扯到太多的东西。

    苏翎说道:“你们吴家,看来也是常做别人不敢说的事情。比如这回吴家小姐千里赴辽。我今日说的,怕是你此时也信不了几分。你只要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你家老爷,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份魄力。”

    “至于九叔......”苏翎笑着说道:“你只管算算,这一年之中,先有南风往东洋日本贩货,然后有北风往南洋贩运,这得赚上多少银子?”

    那吴九奎还当真在心里略略一算,不用说,就算是吴九奎在吴家做了多年,这种估算出来的结果,还是令其神情略变。

    苏翎说道:“说实话,若不是看在你们吴家是第一个大户商贾,且这回真带了不少东西,这个牵头人,我还不一定给你们吴家。话只说到这里,做不做,就看你们吴家老爷的心思了。”

    吴九奎在心里琢磨着,那苏翎与赵毅成也不催促,自顾喝酒吃菜,等吴九奎想清楚。

    好一会儿,吴九奎才试探着问道:“将军,容我问几个问题,如何?”

    苏翎一笑,说道:“你们若能守口如瓶,问什么都可以。”

    “谢将军。”吴九奎说道,“请问将军,那水师......果真能掌控海上航路?”

    苏翎一笑,看了眼赵毅成,随即说道:“不要拿大明水师来看我的水师。我们关着门说话,这明说了。你们吴家,想必也没将大明朝廷放在眼里,一心只为吴家自个着想。我也明说,在辽东,照旧如此。我的水师,这大营便是辽东,你猜我能造出多少艘战船来?”

    这根本不用猜测,吴九奎等人乘坐的船队,就已经令人惊奇了,何况今日苏翎透露的这等天大的计划?吴九奎立即便估算出,这要掌控海上商路,至少也得两支以上的水师常年在海上行走,不说多了,数百艘战船,看样子在辽东并不会是件多费事的事情。

    苏翎缓缓一笑,说道:“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或许还要个一两年才能初见规模,但这迟早是能看见的。”

    吴九奎没有说话,这来辽东没多少日子,新奇之事已经很多了,今日这酒桌上,又亲耳从苏翎嘴里听到这更大的计划,怎能不为之所震?

    考虑到吴家老爷做的各种打算、预测,吴九奎面对这个简直无法描述的苏大将军,不得不做些解释。因为,吴九奎从这件事上看出,这个苏大将军,完全不是吴家老爷所想的那样,根本不会受任何人的控制,更不用说为人所利用。若真要跟着苏大将军沾光的话,怕是有搭上苏翎这条船才行。

    一时间,吴九奎隐约感觉到,吴家老爷用联姻来办这事,怕是从开始便想错了。从这几日袁大人所说,以及吴家小姐吴琪雪亲耳听到的来看,这婚姻一事,对面前这两位年轻的将军而言,根本不会有任何大的作用。即便吴九奎也承认,吴家小姐吴琪雪也算是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但,这女色二字,对于某一些人来说,只能属于锦上添花的装饰,却不是左右大局的关键之招。

    从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其实不用吴九奎主动打听,那些民夫也好,客栈伙计也好,都能将苏大将军以及他那些十几个兄弟的往事、经历说得大致相同,这中间,可丝毫没有什么与女人相连的消息。按理说,这独掌百人的小官,娶妻纳妾都易如反掌,何况这些参将、游击一类的武官?在营口时听到的消息,也证明这苏大将军根本就不在乎银子,自然也不会缺银子。那么,这么眼巴巴地将吴家小姐送上门来,岂不是当真要惹人笑话?

    若是从这个角度看,那苏大将军转而给自己兄弟赵毅成谋这个亲事,怕还是给了面子的,这个事情可就要看站在何处来看了。纵然其中多少也有顾及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情面,但吴九奎却在这短短的几日之间,便得出结论,在这辽东,袁大人可并非如官职那样,事事都做得了主的。甚至,吴九奎已经在心里,暗暗冒出一个“辽东王”三个字来。这便不说,苏翎如今还得到朝廷的大力支持,粮饷从未断过。这苏大将军的位置,可不仅仅是个总兵官而已。

    吴九奎在急切之间,脑子里便转了无数个念头。

    “将军,其实我家老爷,只是从吴家延续来想事情的。”吴九奎到了,先憋出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苏翎淡淡地说道:“吴家想必也有许多田庄、铺面,这明着看不出有多少家产,但实际上,说富可敌国,怕也能称得上七分吧?”

    吴九奎说道:“这个......小的不敢说,只有吴家老爷自己最清楚。”

    苏翎笑了笑,说道:“我倒不是关系吴家家产,我是说,吴家求的是一个稳字,这富贵倒是次要的。这一点,我倒也佩服吴家老爷,能这么想的,自然便讲这天下兴亡之事,看得透了。想必,吴家在暗地里,这人手也是不少吧?”

    若是考虑到苏翎作为朝廷武官的身份,这句话可就大有来头了。吴九奎一时脑子一乱,不敢乱猜,只得闭口不说。

    苏翎接着说道:“其实,若不是袁大人提起,我还真不知道这世上有个吴家,可见吴家老爷是做到家了,丝毫没有张扬之意。不过,这暗地里,怕是也瞒不了天下所有的人吧?”

    吴九奎眨了眨眼睛,望着苏翎。

    “那张家公子,难道不是吴家做了手脚?”苏翎面色倒是不变,这话也是轻缓而出,但意思却比刀子厉害。

    吴九奎一怔,这张家公子,吴九奎倒确实开始是不知的,吴家老爷只是还有安排,这事却没让吴九奎知道。这到了辽东,才从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口中得知有这样一件事。这不用正是,定然是吴家老爷想的主意。当然,这事借用而已,倒并非吴家老爷一手造成的。起因怕还是要落在袁大人身上。

    不过,这事既然说出来,那吴家老爷做的事情,可便有些阴险、狠毒之意了。这暗中做手脚的人,最怕的便是真相大白,这事关脸面,怕是吴家老爷也难以料到,居然会被识破了。或许,是吴家老爷心切,做事便缺了几分稳重、谨慎。

    此时吴九奎倒真不知如何是好,不认?这不是不要脸么?若要认了,这脸又往哪儿搁?尽管吴九奎只是一个吴家仆从,这家生的奴仆,却与主人是连在一起的。何况吴九奎如今几乎便算是吴家的家人了。

    吴九奎脸上变幻不定,那苏翎却是神定气闲,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只听苏翎接着说道:“你知道那姓张的如今在何处?”

    吴九奎尴尬地摇摇头,这事袁应泰已经说过,但此时吴九奎却硬着头皮撒谎,这还能如何?

    苏翎接着说道:“张家公子,哦,叫张旭儒,如今在镇江堡,与陈家大小姐叙旧,这亲事倒地是我的,还是张家的,全凭陈家小姐一言而定。”

    苏翎的话,连赵毅成都有些意外,这话跟吴九奎说做什么?那吴九奎则更是吃惊,撇开姓张的不说,苏翎这么处置,吴家老爷定然想不到。

    “将军坦荡胸怀,令人敬佩。”吴九奎说道。

    苏翎一笑,摇摇头,说道:“我之所以告诉你,便是要你将这些都告诉吴家老爷,让他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的这些兄弟,又是什么样的人。”

    “是。”吴九奎低声说道。

    苏翎缓缓说道:“这做事讲究心机、谋略,是不错的,但要看对方是什么人,做的又是什么事。否则,只能是自找没趣。”

    吴九奎微微点头不敢接口。

    苏翎看了看吴九奎,说道:“吴家小姐不远千里来到辽东,我倒是佩服你们吴家的胆气,至少,不会太小。我说这些,倒不是瞧不起你们吴家。大家以往各不相识,这走错了方向,也情有可原。今日我把话说的透澈,便是希望吴家能好好考虑一下,与辽东联手,到底能做出多大的事来。”

    吴九奎说道:“回去我定跟我家老爷详述,请将军放心。”

    “嗯,”苏翎点头说道,“我的话有些不中听,但意思都放在里面了。只希望吴家老爷,能别再将我们这些兄弟看做常人来对付。”

    “不会,不会,绝不会。”吴九奎忙说道:“不然,这回也不会这么来了。”

    苏翎说道:“吴家老爷考虑吴家后代之事,倒也情有可原。这选女婿是要好好挑一挑,比如我这位兄弟,......”苏翎笑着看了眼赵毅成,接着说道:“便就不错。”

    吴九奎说道:“赵将军之事,我回去一定跟老爷说清楚。”

    “好。”苏翎笑着说道:“最好先问问吴家小姐的意思,若不同意,也无妨。咱们做别的也是可以的。”

    “是。”吴九奎说道。

    苏翎看看吴九奎,再次说道:“这家产、银子,虽然都是天下人所喜欢的,但这并不能成为吴家的优势。若是将我们辽东,都看成要贪吴家的家世的,可就想的错了。”

    “是。我会讲给老爷听。”

    “我适才所说,只是我们要办的其中一件而已。”苏翎缓缓说道:“若吴家愿意与我们联手,还能看到更多。”

    苏翎接着说道:“吴家老爷的持家之道,我是佩服的。这话也给吴老爷说说。”

    “是。”吴九奎答道。

    “这传宗接代的事嘛......”苏翎忽然停住,问道:“吴家老爷到底是什么病?就不能再生个儿子?”

    吴九奎一怔,随即想了想,说道:“就是身子虚弱,浑身无力,请了医生,也各说不一。这子嗣上的事......有些力不从心。”

    苏翎转身问赵毅成,说道:“那周青山还在琢磨药方?”

    赵毅成点点头,笑道:“是啊,这几年一直如此,让他出来管事都不愿,只喜欢摆弄自己的事儿。”

    “他能不能试一试?”苏翎似乎自己也没拿定主意。

    赵毅成摇摇头,说道:“这个不敢说。我只知道这辽东的药材,不论贵贱,他都弄了不少。当然,大部分都是胡德昌帮着弄的。这两人闲下来可就喜欢说药材的事儿。至于治病,可不敢乱猜。”

    吴九奎听明白了意思,忙说道:“若是那位周先生有空,便请走一趟吧。说实话,我家老爷也懂得些药方、医理,这一般医生开的方子,他都不吃的。若是周先生不介意的话,就请试一试也好。”

    苏翎点点头,说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辽东?”

    吴九奎想了想,略显尴尬地说道:“原打算......是等将军成亲了之后再定的。”

    苏翎大度的笑了笑,说道:“九叔,你别不自在,这事情说开了,便没必要了。既然如此,你们便跟我回镇江堡,喝我的喜酒去。周青山一定在的,他可算是陈家的长辈,到时候你将详情说说,看他怎么说。”

    吴九奎显然对苏翎的大方有些不适应,说道:“谢将军,不过,我得去问问小姐。”

    苏翎一笑,说道:“无妨。不过,我可后日一早便走。若要跟我同行,便得定的早些。”

    “是。”吴九奎说着,忽然想到什么,面上便流露出来。

    “有话直说便是。”苏翎笑着说道:“九叔,今日我说这些,我的性子也该知道一些了吧?辽东人性子都是直爽的,你住得久了,便就明白了。江南的弯弯绕绕,在这里可是不一定好用。”

    这样的人,相处起来自然要轻松一些。吴九奎便大着胆子,问道:“将军,你便不担心那张家人?”

    苏翎一听,笑着说道:“有什么好担心的?”

    “若是陈家小姐选了......”

    “九叔,”苏翎笑道:“这人若是总认为什么都是属于自己的,这心胸可就窄了。是男儿就该有坦荡胸怀,是我的,谁也拿不走,不是我的,就是抢了,也是个苦果。明白么?”

    吴九奎眨着眼睛,似乎像是第一次认识苏翎,好一会儿才说道:“将军真是异于常人。”

    “这话若是你家老爷也这么说,便不枉我今日这番话了。”苏翎笑着说道,“九叔,你也走南闯北去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了。按商人的意思,这人与人之间,说相互利用也可以,说一起发财也是不错。这人人不一定都能去同一个地方,但却是可以携手走上一段路。这段路,便是我希望吴家能走的。”

    吴九奎此刻才略有心动,说道:“将军,今日一席话,我会好好想想,回去跟我们老爷商议一下,定会给将军一个回音。”

    苏翎看着吴九奎,稍停一下,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再说几句,这好话坏话都有。”

    “请将军吩咐。”吴九奎说道。

    “好。”苏翎说道:“除了这吴家后代可以由我兄弟出力.......”

    听到这句,赵毅成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尽管这说得可是赵毅成未来的娘子,但这说法可确实罕见。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接着说道:“只要吴家与我们联手,以后吴家有任何麻烦,我们兄弟都可以尽全力援手。就算是整个大明朝都有战火,我也可以保全吴家人的性命。”

    这便有些耸人听闻了,不过,这也是表明一种态度而已。

    苏翎接着说道:“若是吴家老爷不愿,也不勉强,咱们各走各路,两不相干。但要是再玩什么心机、谋略,你跟吴家老爷直说,这世上不止吴家有暗地里的人脉,一旦事发,只要让我知道了,我是有仇必报。”

第六十六章 周全安置

    天启元年腊月二十六,大明朝辽东都司首府辽阳城,到处都是一片喜气融融的景象,这无论是数万百姓,还是城外分驻各营的六万多官兵,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而准备着。

    尽管这即将结束的天启元年里,辽阳城曾惨遭建奴屠掠,但在辽东总兵官苏翎率部出人意料的一举收复辽阳之后,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逐渐恢复往日生机。再加上下半年里不断有赴辽客商运来大批商货,米粮、布匹已是不愁,其它类似瓷器等等的物品更是一个不少;而辽阳商务局的胡世云、严正安组织的商队,又不断地将各地的鸡、鸭、猪、羊等家畜源源不断地运往辽阳,这吃肉可也不是件奢侈的事了。

    辽阳城里的店铺、酒肆如今可都装满了商货,即便这价钱要翻上两倍,但却使辽阳城内几乎什么都不缺。辽阳商务局的胡世云、严正安,虽说并无职位、品级,却在无形之中控制着粮价、盐价,这两项是辽东总兵官苏翎刻意要求掌控的。至于其余的商货,倒是可以敞开了卖,只要能卖得出去,倒是无人干涉。就算是粮价,也只在那些散卖的粮店规定了限度,倒并不妨碍赴辽粮商的利钱。粮食本就是大宗商货,赚得是微利,且这海上水脚以及路上的脚价,苏翎可都是下令给了贴补,单是这一项,就已经有赚了。是故,这种控制,并未对赴辽客商有所影响。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已经向辽阳城内的百姓发放了一部分赏赐,即便是最穷的人家,也能领到肉食、大米。这其中的米,便有一部分是来自吴九奎运来那一万石新米。吴家这回运来的大米,在抵达辽阳的第二日,便被抢购一空,其中有一位自称是来自镇江堡的商人,一次便购得五千石,每石二两五钱,这总计上万两的买卖,倒让吴九奎暗自惊叹,没料到这辽阳,也有这般大手笔的商人。

    那粮商倒是付得爽快,十几辆大车装着银子就直接运到辽阳客栈内,待吴九奎的从人点算清楚,那人只是略微点头,便自顾去城外运米去了。不过,那白花花的银子,在吴九奎手里倒是没留多久,因为没过一个时辰,便有两个专卖毛皮、药材的辽商找上门来。这两人就长住在辽阳客栈旁的一所宅子里,连货都是现成的。没谈多久,那银子又花花地流了出去。

    实际上,赴辽客商绝大多数都是如此,辽东的银子,可很少流出去。有些来了多次的客商,便干脆直接易货贸易,免了中间那道看着舒服的过程。这些毛皮、药材、人参等山货,只要顺利运回去,这一来一往,少说也是翻倍的利,这还是说的净利,一应花销可都是交清了的。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人,比如吴九奎这样的大贾,那利怕是要近十倍。

    是故这些客商在被告知,“待正月初一过后,所有的商货便不再免税,仍按大明律的三十取一收取。”对这个消息,可没有任何人心怀不满。当然,商人们也都知道,这暂时的免税,便是要先给他们一个甜头,让事实来证明,这往辽东行商,到底能赚多少。

    这些不过是说,辽阳城如今是如何的兴旺,辽阳再一次成为辽东都司的中心,只是少了开原、沈阳这个方向的汇集而已。

    正当辽阳城展现出这一番景象之时,就在天启元年腊月二十六的这一天,午时刚过,事先没有半点征兆,自海州方向急速奔来一部人马,只见旌旗蔽日、马蹄震天,很快便抵达辽阳城外的大营外侧,若不是看着旗号仍然是大明官军的模样,这恐怕还得引起一阵慌乱。不过,这只是辽阳百姓所见到的一幕。

    辽阳城内城外各营人马倒没有惊慌出现,在这只大军抵达之前,辽东总兵官苏翎便下令各营集结,但不许出营,只列队等候下一步的命令。这六万多官兵,其中四万经过这半年日夜不歇的整训,这军令倒是执行得十分彻底,尽管心中疑惑,但却没有一兵一卒出营张望。倒是那二万多属于辽东经略袁应泰管带的人马,却险些因此炸营,若不是一队黑甲骑兵在营外弹压威慑,这恐怕顿时便要有逃的。这两下对比,可令不少人心中自有一番想法。

    这突然出现的人马,正是驻扎在海州的郝老六一部,总计一万二千人,此时全数出现在辽阳城外。随着一骑骑传令骑兵的往来奔驰,郝老六率部进入辽阳城,随即接管了全部城防。不消半个时辰,辽阳城城墙上,便全部由郝老六所部驻防。

    随后,城外各营主官被全部召集到总兵府汇集,包括辽东经略袁应泰管带的那两万多人马的武官张神武、罗一贵,也被召集进城。这几十名武官齐刷刷列队集结在辽东总兵官苏翎的院内,等候指令。

    在规定的时辰内,所有的武官都准时到场,苏翎全身戎装,站在众人面前,身侧则是刚刚抵达辽阳的郝老六,也是全身铠甲,苏然而立。这幅场面,倒让众武官觉得,苏大将军似乎这便要集结大军出征了。

    苏翎扫视一圈列队的武官,然后向一旁的护卫队长唐平看去。那唐平点点头,意思是说,所有的人都全部到齐。这种临时召集,每月大概都会不定时有那么几次,人数也按官职大小不等,最多的一次,是所有小队队长一级的全部集结,至于那些出现的没有抵达或是延误了的,有六名被当即斩首示众。这一回,可当然没有人耽误。

    苏翎略略提高声音,对全场武官们说道:“众将听令,我走后,辽阳军务由参将郝老六统管。”

    “遵令!”众人齐声答道。

    苏翎侧头对郝老六示意,郝老六便上前一步,扬声说道:“各回各营,照规矩办事。其余事项,我会再传军令。”

    “是。”众人再次齐声应答。

    “都下去吧。”郝老六挥手说道。

    众武官便依次退出,各回大营。苏翎这才招了招手,将在一旁侯立的赵毅成、钟维泽、李永芳等人叫到厅内,笑着说道:“这便算是最后一件事了。老六,这便都交给你了。”

    “大哥,放心。”郝老六大大咧咧地说道,“这又不是打仗,有我在,乱不了。大哥尽管去成亲。”

    苏翎笑着点点头,说道:“你这一来,这辽阳便更放心了。”

    赵毅成也笑着说道:“老六,这便辛苦你了,我会代你多喝几杯的。”

    郝老六笑骂道:“算你小子捡了便宜,这么多兄弟,可就你跟胡显成能去。”

    赵毅成说道:“大哥不是说了嘛,这回来之后,再办一桌,有你喝的。”

    “这哪儿一样?”郝老六挥了挥手,接着说道:“要不,大哥,你将嫂子一起带来,再在辽阳成一次亲?”

    苏翎笑着说道:“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苏翎便收住笑,对李永芳、钟维泽说道:“你们两位,这还要多辛苦一下。这过年旁人都轻松,你们可得抓得更紧。”

    “是。”钟维泽、李永芳一起答道。

    苏翎再次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郝老六,说道:“辽阳这里如今有七万多人马,不过,这看着虽多,若是没有防备,也一样顶不了用。如今大势对我们有利,但也不可轻心太重。那努尔哈赤若是趁机来个突袭,咱们这些日子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是。”郝老六等人一齐应到。

    “大哥,”郝老六正色道:“你放心。兄弟们知道轻重。”

    “我就不多说了。”苏翎点点头,说道:“我这回回去,最多十天的功夫,便就回来。这接下来,就是该想想动手的事了。”

    赵毅成想了想,却没说话,而是对郝老六眨了眨眼,那郝老六看了,便开口说道:“大哥,你不妨多住些日子,这一来一去可就得五六天,只住几天哪儿行?”

    苏翎摇摇头,说道:“我还的往牛毛寨走一趟,余彦泽、曹正雄他们,我还得在交待一些事情。”

    郝老六想了想,说道:“大哥,赵毅成上次不是才去了?该说的都已交待了吧?大哥不放心他们?”

    “不是不放心。”苏翎缓缓说道:“一旦我们动起来,余彦泽、曹正雄他们便要用力挤才行。我们这边只要抗得住,那努尔哈赤便不得不往我们安排的方向走。这若是挤不出来,我们可就什么都做不了。”

    郝老六张嘴欲言,却又忍住了。

    苏翎瞧见,便说道:“我已经给术虎去信了,到时候一起在牛毛寨碰头,这事我不去,有些事便不好定下。再说,我们出来也有一年了,这也该看看山里的那些弟兄们。”

    赵毅成说道:“大哥,胡显成已经将年货都发了过去,现在想必已经到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东西是东西,这人去了,是不一样的。这个,便不必多说了。”

    “是。”赵毅成低声应到。

    苏翎看着郝老六,说道:“黑甲骑兵营,我只带一千回去,剩下两千交给你用。我一离开辽阳,这营中所有的口令,要全部换过。这些都已预备好了,钟维泽会协助你办理。”

    “是。”郝老六答道。

    “别的......”苏翎低头想了想,说道:“营中的事,倒是没有什么了。只是这袁大人......”

    郝老六说道:“大哥,袁大人还能怎样?”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说如今辽东可都是苏翎说了算,袁大人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还能翻了天?当然,这不是个问题,袁大人只是名义上的辽东经略,唯一能调动的,便是那两万多辎重兵。就看今日这番动静,真要对比的话,苏翎的一个营,也要比那两万多强上数倍。

    不过,这最坏的打算,苏翎也是要做周全考虑的。所谓最坏打算,是苏翎一旦离开辽阳,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不知哪根筋不对,这若是下令调集两万多人马进驻辽阳城,并逐一接管城外各营的话,也并非是完全办不到。城外数营虽都有自家兄弟掌管,但毕竟原属明军的士卒太多,眼下这管带只是练兵而已,大多还没有见过血,若是打出辽东经略的名头,可不敢说完全能够执行军令。尤其是一旦有变,这能与袁大人对阵么?

    是故,郝老六这一万多人马接管城防,城内还有两千黑甲骑兵巡视,单凭这一点,那两万多辎重兵便不可能进城。而没兵,这风浪可就没有了。要说这一招是苏翎疑心太重,那么,苏翎甚至还用郝老六这一招,将城外各营之中可能潜伏的异动,也给消除了。毕竟那四万人马,不经过一番血战,怕是还不能完全得到信任。当然,此时可要比当初的明军要强得多,但这目的不同,要求便也就不一样。如今苏翎做到的,仅仅是初步而已。而接下来,苏翎将用另外一场大捷,去收服这四万人马的军心。

    这些,郝老六与赵毅成是都明白的。至于李永芳等人,则还没有达到涉及到这一步的时候。这兄弟与部署之间的差别,是十分微妙的。何况,当初雪夜围炉闲话时,也只有这些生死弟兄,才知道他们将走向何处。甚至,那隐隐约约便要露出的几分“造反”的字句,也都是不以为然。总之,这片天地是兄弟们一起打下来的,用命换得,谁要挡路,什么造不造反可不是需要多考虑的事情。

    苏翎笑了笑,看着李永芳,说道:“你找的那个戏班子,都齐了么?”

    李永芳点头答道:“都齐了。连曲目也都练过了,都是江南一带流行的。”

    “好,”苏翎笑道:“这样一来,袁大人,便不会嫌闷了。”

    郝老六想了想,说道:“大哥,我还得去见袁大人?”

    “不必,”苏翎摇摇头,笑着说道:“这也没剩几天了。别的事我都安排妥了,你只管军事便是。钟维泽负责与袁大人那边的联系,要什么给什么便是。反正这些事情,也不必袁大人亲自开口。不过......”

    苏翎再次看向钟维泽、李永芳,说道:“那些士绅若是去见袁大人,这想必免不了,你们可都看紧了。有什么苗头,便立即处置了,决不能拖延。”

    “是。”钟维泽、李永芳一齐答道。

    郝老六却有些不解,这些事他毕竟涉及的较少,便问道:“大哥,你这是越来越小心了,那些什么士绅的,能做什么?”

    苏翎笑道:“大风大浪当然掀不起来,不过,这暗地里出些馊主意,可是他们拿手的。你想,咱们这些日子,可丝毫没给他们面子,有不少人怕是还丢了家产。我在辽阳,他们或许还顾忌些,这我一走,难说没人到袁大人面前去申冤。”

    郝老六立即说道:“那还不简单,直接不让他们见便是。”

    苏翎摇摇头,说道:“不,就是要让他们出来,免得我们再费时费事去找了。”

    郝老六这才眨眨眼睛,看着苏翎,说道:“大哥说的,是......打草惊蛇?”

    苏翎一笑,说道:“你到会用这些词儿了。我们要做的也简单,趁着眼下这个机会,凡是与我们作对的,便一概清除掉。这些人,只有选择跟我们走,或是与那些客商一样,跟我们携手发财,才能有活路。这些明着跳出来的,不正好省事了?”

    郝老六想了想,说道:“那大哥不担心袁大人将那些话听进去,反而会生事?”

    苏翎点点头,说道:“生事倒是不怕,这些事情,对袁大人也是一道关口。”

    赵毅成接口道:“恐怕袁大人也很为难吧。就算听进去了,也要好生斟酌一下。如今可不是跟我们算账的时候。说不定,袁大人自己便将那些人处置了。”

    郝老六一听,裂开嘴笑着说道:“这倒好,坏事倒成了好事。大哥,你真觉得会有人来见袁大人?”

    苏翎点点头,说道:“南四卫定会有人来。这股劲儿,那些人想必也憋得久了,正等着我回去成亲呢。否则,他们可找不到机会出来说话。”

    郝老六说道:“他们不会跑到京城去说?找袁大人还不如直接去京里。”

    赵毅成说道:“老六,你这便不明白了。这些人不过是有几百亩地而已,顶多是祖上做过什么官儿,朝廷上怎么会有人理他们?我们眼下可正红着呢,朝廷上就算知道了,也拿我们没办法。这些人若真要出气,也只要靠袁大人的嘴,说出来才有分量。”

    郝老六对这些可不怎么有兴趣,赵毅成说的,倒是没怎么去想。苏翎在一旁接着说道:“这说不定,还有人专门授意,要在袁大人面前来讲。不过,老六,这些你就别管了。说起来,都是朝廷上那帮子文官的烂事。”

    郝老六当即说道:“是。大哥,你尽管放心。我在,辽阳在。”

第六十七章 苏府新家

    天气元年腊月二十七,辽东总兵官苏翎,带着三百骑兵护卫以及一千黑甲骑兵,踏上了前往镇江堡的驿道。随行的,还有赵毅成、胡世云、何安东三人。这一千多人的骑兵,因是往镇江堡这后方安稳之地,且时间紧迫,便没有携带任何辎重,只每人带了三日的军粮,连顶帐篷都没带上。

    这一路可都是驿道,就算是这四百里地只住一晚,也自可寻到房子入住。瑷阳、凤城等等,这些昔日的堡寨,虽然已经失去了其原有的功用,此时却已全部被苏翎所部纳入麾下。尽管没有驻兵,但这管事却至少有两人派驻。这辽阳至镇江堡沿路的村屯,如今可也因商队的增多而受益,虽没有名义上算做客栈,但也能提供住房,专门供商队歇脚,赚得几个房费贴补家用。

    至于受到苏翎的邀请的吴家,却没有随行。那吴九奎也不知如何跟吴琪雪商议的,总之也不好意思拒绝,只托何丹旭转告,说是无法同行,但尽力赶到。苏翎也没在意,只一笑了之。赵毅成也似乎显得无所谓了,吴家这件事,比起苏翎的婚事,当然不值一提。何况,那日在明月楼上,苏翎已经近乎直白地将话挑明,这吴家的合作也好,还是吴琪雪的亲事也好,都等吴家老爷回话了。不过,到时候便是吴家找上门来,可不是这回这么办事了。

    赵毅成还有一件事是瞒着苏翎做的,那套吴家送的上好家具,既然收下了,苏翎却没吩咐要怎么用。这些杂事自然不能由苏翎亲自去琢磨,赵毅成将此事,全都交给了颜如雪去办。这类家宅里的琐事,怕是苏翎麾下,也唯有这个颜如雪能布置得像模像样。当然,这并没有安置在总兵府里,苏翎日常办事,可将总兵府也变成了军营,完全没有家的气氛。

    是故,赵毅成专门带着颜如雪,在辽阳城内走了一趟,看过不少宅子,最终还是颜如雪挑选了一处,虽然不是很大,但也足够住下三百多护卫了。当然,这内宅里,屋舍便要精致得多。这些赵毅成、郝老六可看不出有多大差别。苏翎的一众兄弟,可都是贫苦出身,这说句不合适的,那是见什么都要比以往好。也唯有颜如雪这等女子,才会对那屋舍、器皿等等有些眼光。

    当然,这些精心挑选,苏翎必然是不会在意的,所以,所有的布置,几乎都算是给将军夫人挑选的。在苏翎走后的这些天里,颜如雪是每日都在宅子里忙乎着。除了那套家具之外,还另外寻了一应物事,包括帘幕、窗花等等,事无巨细,都亲自挑选安排。这些都是等着苏翎成亲之后,若是带着陈芷云返回辽阳居住,可就有了将军府第了。

    苏翎一行,在弓长岭与祝浩一部短暂汇合,随即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当晚住宿时,又与赶来的田大熊见面,交待一番事宜。第二日,一口气赶了二百多里地,深夜才歇息。

    到了腊月二十九,到午时才抵挡镇江堡。

    这一日,正是这一年的除夕,镇江堡一带可完全是一副新年的景象。苏翎带队抵达镇江堡外围的那道壕沟时,胡显成已经带着胡德昌、严寿、傅升,以及大大小小的武官、管事们,在吊桥的一端等候了。

    看着苏翎的黑甲骑兵在吊桥的另一端停下,略略整队,这边胡显成便大手一挥,顿时响起三声炮响,随即,一阵锣鼓、丝竹声便喧闹起来。

    那边苏翎虽看着这边人多,却不妨胡显成搞得这一手,满脸的诧异。

    赵毅成笑道:“大哥,这是来迎你的,你也笑笑啊,人家看了,还以为你不高兴呢。”

    苏翎便笑道:“这不赶上唱戏的了?这个胡显成,也不说一声。什么时候也学着弄这些东西了。”

    “办喜事嘛,”赵毅成说道:“这不都是这样?”

    “走吧,”苏翎说着,便纵马先行,身后的大队骑兵,此时显然也为那热闹景象所干扰,当然,不是乱了阵型,而是个个都挺胸昂首,一副精锐之旅的神态。

    苏翎刚刚走过吊桥,对面的胡显成、胡德昌、傅升、严寿便一起拱手,齐声说道:“恭喜将军!”

    苏翎刚刚回礼,还未及说话,便听得胡显成身后众人......也不知有几百人人,一齐高声叫道:“恭喜将军!”

    ......

    这番场面,莫说苏翎没见过,怕是在场的胡德昌等年纪不小的人,也都从未见过。这到最后,已经让苏翎有些不耐烦了,也不管这后面还有多少种花样,总之是铁了心,不奉陪了,这便带着黑甲骑兵直奔镇江堡而去。可惜,这自从跨过壕沟,这一路上可都是大街小巷,这也不知到底有多少百姓,都想一睹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的风采,这两侧门、窗都挤满了人头不说,这街上可也是一样人满为患。

    虽说这些瞧热闹的百姓不至于堵塞了去路,可若是这一千多骑兵真要放马奔腾,这说不定要踩死多少人呢。这可是苏翎的喜事,怎能闹出这等事来?是故,苏翎不得不耐着性子,一面给不断涌来的“恭喜”声作揖回礼,一面小步向前移动着。这十里地的样子,可足足走了两个时辰,这才挪到镇江堡旧城城门前。

    镇江堡内城如今算是军事管辖区,这一般百姓可就进不去了。苏翎等人这才得以脱身,不过,这还得胡显成引路,苏翎才能找到家门。这就算领到门口了,若不是门上悬着“征夷将军府”五个字,苏翎怕是也认不出来。

    不过,苏翎到了门口,却站在门前不动。

    胡显成上前问道:“怎么,大哥还不进去?是不好意思见新娘子?”

    苏翎面上却不见了笑,问道:“这几个字,是谁挂上去的?”

    此时苏翎身边,只有胡显成、赵毅成、何安东三人以及护卫队长唐平带着的三百护卫骑兵,那黑甲骑兵自去镇江堡内城军营驻扎,至于胡德昌等人,在路上便说要去预备明日的喜事排场,这便不跟着过来了。

    胡显成见苏翎问,便答道:“是镇江堡这边的商户们合伙送的。怎么?大哥不喜欢?那我让人摘了?”

    苏翎点头说道:“马上摘了。”

    “是。”胡显成答道,随即便叫人去拿梯子,却又回过头来问:“大哥,那你说挂什么?总不能什么都不挂?这会儿还来得及叫人去做,明日才好用上。”

    “不挂了。”苏翎摇了摇头,说道:“你们都搞些什么,这些事也弄得这般排场。”

    胡显成瞧了瞧赵毅成,还是不明白苏翎为何不喜欢这块门匾。

    此时自然要有人说话,那何安东便上前说道:“将军,可是为征夷二字?”

    苏翎瞧了何安东一笑,这才脸上露出笑意,说道:“你到会琢磨。”

    胡显成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大哥,这可别怪我。我光想着将军二字了,可没想到别的。”

    苏翎笑着说道:“我不怪你,不是你把它挂上的?”

    胡显成笑着说道:“大哥,这才挂上没几个时辰,还没多少人知道。”

    苏翎摇摇头,说道:“不说了。反正都挂过了,赶紧摘了便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以后注意着点儿吧。”

    “是。”胡显成笑着答道。

    苏翎看着几个士兵爬上梯子,将那块匾摘了下来。这才说道:“你不是身边也有不少人么?就没人想到这个?”

    胡显成摇摇头,说道:“大哥,能跟老何差不多的,可是没有。”

    苏翎想了想,说道:“你这边......还是得多找些人手。这些事不比军营里的,牵扯太多,没多些人手,可当真有想不到的地方。”

    赵毅成却没接这个话,看着几人将那块匾抬着,便问道:“大哥,还是得挂个什么吧?明日可有不少人来贺喜呢?这看着多不好看?”

    苏翎却也没接话,打量着大门,莫名其妙地问了句:“这便是我家?”

    赵毅成笑道:“当然,大哥,这可是苏府啊。”

    “苏府?”苏翎自言自语道,似乎觉得有趣,笑了笑,接着说道:“就写苏府好了。别弄什么官职了。这样看着也不错。”

    “好。这就让人去弄。”胡显成忙说道。

    “来得及么?”赵毅成问道。

    “来得及。”胡显成说道,“如今镇江堡有专门做匾的工匠,一个时辰便好。这镇江堡有不少人家都要挂匾的。”

    说着,胡显成跟那几个抬着匾的人交待了几句,便转身说道:“大哥,我们进去说吧。这总站在门口说话,可是别扭。”

    苏翎一笑,便举步进了大门。

    这一进去,苏翎却又瞧见了稀奇事儿。只见院内分两边站着两群人,一边是男人,却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个头显然都不小,正是千山学院的学员们,这会儿大概有三十多人,列成三排,个个都站得笔直。那领头的,正是陈若疏,紧挨着的,当然是千山七虎中的安兴、安皓两兄弟,然后便是杨琪、李安、郑敏然、许琳,随后,则是年纪稍小的少年。

    另一边,却都是女人。应该说是一群女兵,看着也看不出多大岁数,总之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这些女子都穿着千山堡特制的棉甲,一式的大红色,腰间悬着的,不是腰刀,却是稍小的长剑,另一侧则是一式的皮袋,瞧着露出的尾端,自然是千山堡自制的短弩。最显眼的,倒是女兵们的头上,大概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与军内的头盔截然不同,倒更像是一定宽檐的斗笠,上面缀着大红的樱子,煞是好看。

    这两群人一左一右,待苏翎进来,便一起行礼,高声叫道:“参见将军!恭喜将军!”

    这声音一边是明显的女声,一边则是夹杂着稚嫩的童声,苏翎稍稍一怔,随即笑道:“都做自己的事去吧。”

    “是。”两边一齐答道,却并不散去,而是静静等着苏翎通过。

    苏翎此时才瞧见陈若疏,便招了招手,命他过来。

    “你姐姐呢?”苏翎问道。

    这话一出,顿时有不少人都松了口气,当然,这苏翎是不知道的。

    “大姐在胡将军家里。”陈若疏答道。

    “哦?”苏翎心中疑惑,转身看向胡显成。

    “大哥,”胡显成走上前来,笑着说道:“这可没跟你商量,陈家大小姐如今跟我娘子在一起,我家便算是陈家的娘家人了。”

    “这样?”苏翎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你倒是想得周全。”

    “当然,”胡显成笑道:“大哥忙于军务,这些事做兄弟的可就全部做主了。不然,人家陈家大小姐可就要委屈了。”

    听到这话,苏翎也略有感概地说道:“是啊,有些事,是有些委屈她了。”

    那些女兵们似乎为这句话所影响,那队形可就站得不怎么样了。一旁的护卫队长唐平可就瘪了瘪嘴,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护卫队长唐平自打进来,瞧见女兵之后,便意思到自己日后恐怕得与这些女子打交道了。

    这便是传说中陈家大小姐的贴身护卫,既然将军与陈家大小姐成亲了,这以后便是一家人了,护卫队长唐平可就免不了也与这些女兵周旋一下。当然,唐平甚至转眼便想到了,日后,这些女兵是不是也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

    苏翎看着眼前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陈若疏,说道:“你也都长大了。这才没过几年嘛,都跟我一般高了。”

    陈若疏一听,又挺直了身子,但似乎稍有犹豫,接着又咬了咬牙,说道:“将军,属下有事禀报。”

    苏翎还未说话,那胡显成似乎知道陈若疏要说什么,说道:“若疏,你那事日后再说好不好?这会儿不是时候。”

    苏翎一听,倒是好奇起来,问道:“你要说什么事?”

第六十八章 瓜熟蒂落

    这日即是除夕,也是辽东总兵官苏翎举办喜事的前一日,陈若疏就算真有什么事,的确不也不该此时来讲。要知道这件喜事,苏翎可是几乎从未过问过,诸事都有胡显成、胡德昌等人操办。此时才回镇江堡,当然也无人责怪,但总要熟悉一下这“苏府”里的大小事宜吧?

    陈若疏到底还是个少年,这虑事自然不周,这会儿一时兴起冒出来这么一句,经胡显成一拦,倒是明白过来,是故这苏翎一问,陈若疏反而什么都不说了。

    苏翎便向胡显成看去,意思是问,到底什么事要拦着?

    胡显成便笑道:“大哥,这还是进去再说吧。左右不过是出海之事。”

    苏翎一听便明白了,转头对陈若疏说道:“这事不急,真要走也得过些日子。等我空了,再好好说说此事。你们都散了吧。”

    “是。”陈若疏得到这个没有立刻被拒绝的答复,大概心中高兴,这声音回得倒是有些气势。

    苏翎说完,便跟着胡显成继续往内走去。胡显成一路上不断解说着,这每一件家什可都有来历,这些自然是千山堡的那些村屯分做的物事。苏翎倒没细看,但心里自有一股暖意。

    胡显成耐心细致地带着苏翎将苏府的主宅走了一遍,当然那“洞房”自然是特意看的,这花哨的装扮自是免不了的,苏翎只瞧了瞧那张特制的大床,上面锦缎被面之类的,是一应齐全。不过,苏翎随即便回到前厅坐下,这粗粗走了一趟,便算是看了家底了。

    护卫队长唐平带着三百名护卫,跟着苏翎后面,这一趟走完,唐平便算是接管了整个苏府的护卫事宜。这是唐平的份内事,也说不上交代不交代,自管去做便是。三百名护卫分做三班,轮流守戍,这些在辽阳便是分派惯了,倒没花多少时辰。

    苏翎坐在前厅,随即便有几名女兵上前,给各位武官端上茶来,然后便退在一旁侯立。这满厅的红红绿绿,倒是晃眼。院内陈若疏等千山七虎以及一种学院,已经不知去向,倒是那队女兵还在,虽不再列队,但也都散在各处,显然也是在做各自熟悉的事情。这些人算是陈家大小姐的护卫兼管事,身份也说不清楚算什么,总之是一只随陈芷云办事之人。只是这一身戎装打扮,让苏翎等正宗武官们看着新鲜。

    只见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走上前来,行得居然是军礼,口中说道:“属下吕清兰,参见将军。”

    苏翎微微一怔,这女子自称属下的,还是第一次见,虽然明知是跟着陈芷云办事的人,但这种情形,却还是不习惯。

    胡显成在一旁解释道:“大哥,这吕清兰算是队长,府内事务,原先是她总管。”

    苏翎微微点头,轻轻问了句:“你们......有多少人?”

    “将军,府内总计一百二十七人,其中护卫三十六人,管事三十人。”吕清兰回答得十分清晰。

    “下去吧。”苏翎说道。

    那吕清兰也不言声,悄然退了下去,那原来侯立的几名女子,也跟着退了出去。

    “有这么多人?”苏翎微微皱眉,问道:“都是女子?”

    胡显成笑道:“大哥,这陈家大小姐在此,还能用男人不成?”

    苏翎一笑,便不再问。这苏府大小事,可都由陈芷云处置,这会儿问了也是白问,索性随便了。苏翎一心都放在辽事之上,这家事,既然有人管,便不必多虑。

    胡显成拿出一份名册一类的文书,递给苏翎,说道:“大哥,这是迄今为止收到的礼单。”

    苏翎接过,略微掂了掂,似乎在感觉分量,这厚厚的一本,可足有数十页,可见送礼之人绝不会少。但苏翎却并未翻阅,而是随手放在桌上。

    此时赵毅成却稍稍犹豫地问道:“胡显成,那个张旭儒在何处?”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这当然是关系到苏翎婚事的一件“大事”,这可不要出现什么变故才好,否则,那份礼单可就是天大的笑话。

    胡显成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看了看苏翎,见其面色不变,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这才笑道:“大哥,你那法子可悬的很,大哥当真一点都不担心?”

    既然是这幅神态说话,自然是没有疑问了。赵毅成却急着问了一句:“你倒是说话啊?”

    苏翎笑着说道:“若是有变,怕是没进城你便说了吧?”

    胡显成“嘿嘿”一笑,说道:“这整个镇江堡,这唯一没心思高兴的,怕就是那张旭儒了。不对,他也不是不高兴,至少有了准信儿。”

    赵毅成追问道:“你亲眼所见?”

    胡显成说道:“大哥这个主意......”说着摇摇头,“大哥最好以后别在弄这样让人提心吊胆之事了。害得我还......”

    “还什么?”苏翎笑道。

    胡显成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大哥,我可做了回听壁角的事情。想想都丢人。”

    赵毅成说道:“你就爽快点吧,没得这般急人。”

    胡显成这才说道:“陈家大小姐是隔着屏风见张旭儒的,只说了八个字,总之张旭儒是得了准信儿。”

    “怎么说的?”赵毅成追问道。

    “前缘已断,君自珍重!”胡显成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费了这么多心思,换来八个字,也算是有了结果。这不论是那张旭儒听了,还是在坐的这些人听到,不必多想,总之此事便算了结。剩下的,就看那张旭儒如何做了。不过,此时大家关心的,是苏翎的婚事可不受任何干扰了。

    “给他好好安排一下,”苏翎笑着说道:“要妥当些,都做了这么多了,可别弄出别的事来。”

    胡显成笑道:“大哥,我派人盯着呢,既然大哥弄了这么一出,总得让他顺顺当当的离开。这几日姓张的只是喝闷酒,倒也没寻死寻活的。”

    赵毅成笑道:“胡显成,你倒是说什么呢?一个大男人,未必还会做出殉情之事?”

    胡显成说道:“我不过打个比方,总是不能让他扰了大哥的喜事便是。”

    苏翎说道:“随他去吧。这些送礼的,都在镇江堡么?”

    听苏翎说道这事,胡显成想了想,说道:“大部分都住在城外的客栈里,我只留了一部分在镇江堡城内住着。怎么,大哥要见?”

    “都有谁?”苏翎问道。

    “先说各营的兄弟都有礼物送来,我也算一个。”胡显成笑着说道:“千山堡、太平哨、宽甸来了一百多人,这还是我先限制了的,不然更多。术虎的弟弟乌林达来了,朝鲜的姜弘立也来了,余下的便是各地的商户、工匠推选的数十人......大哥,太多了,名册上倒是都有,怎么?大哥要见一见?”

    苏翎稍稍犹豫,这按理是要见的,不过,这时间可是不多。

    “大哥,我看就不必一个个的见了。”胡显成笑着说道:“还是好好歇息一下,明日一总见了便是。我已经跟他们说过,大哥军务繁忙,今日才到,明日便办喜事。这点客人们可是都明白的。”

    苏翎想了想,说道:“好吧,明日再说。”

    这日剩下的时辰,苏翎破天荒地什么人都没见,也未做任何交待,只是闷头大睡。这一睡,可是将积累了多年的瞌睡全都补上了。护卫队长唐平带着几个护卫牢牢地守在房门外,任何人也不许进来打扰,以至苏翎一直睡到快至午夜,方才醒来。

    苏翎走出房门,见护卫队长唐平依旧守着门口,便吩咐他们都去休息,今天不用再做任何防备。这毕竟是在镇江堡,没必要再如此防卫森严。虽说唐平等护卫已经习惯了这样安排,但既然苏翎下令,便也就难得放一回假,俱都休息去了。这个除夕之夜,苏府上早已为苏翎以及护卫们准备好了酒食,围坐而饮自是不消再说。

    苏翎独自在府中漫步,也不与人交谈,只是将前院后院等等一一独自再看了一遍,随后,略略吃了些东西,便再次睡去。

    次日一早,这喜事的过程便开始启动。一切都有胡显成、胡德昌等人招呼,苏翎几乎不必动脑子,只随着受人摆布便是。这宾客云集、锣鼓喧天,举杯、饮酒等等不一而述,这甚至在苏翎的记忆之中,也没留下多少印记。只依稀记得,那些熟悉或是略显陌生的客人们,人人都是一张笑脸,那一句句想必都大致差不多的话语,犹如流水般的在苏翎面前飘过。

    酒,不知喝了多少。醉,必然无可避免。待得洞房花烛之时,苏翎踉跄着脚步,伸手揭开红布盖头,看着陈芷云一张娇羞的脸庞,一时间仿佛愣住了,过了许久,才缓缓伸出手去,抚摸那满是红晕的肌肤......

    是夜,粉帐之中,全然无话。红烛映照之下,是被翻红浪,娇啼婉转,正是人生得意之时。

第六十九章 大展宏图

    启二年正月初三,辽东总兵官苏翎在连续两日的婚宴)F始走出喜事,再次步入到辽事之中。这日的婚宴,宾客仍然没有离去,自是仍然在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不过苏翎却已不再酒席上作陪,而是在苏府宅一间小厅里摆了一桌,只召集了几人,算是自家人议事。

    人确实不多,赵毅成、胡显成、胡德昌、冯伯灵四人,再加上一个何安东,还有苏翎的新婚妻子陈芷云,这日也一改羞涩之态,在席间作陪。尽管这不合规矩,但苏翎所作不合规矩的事,可也不是一件两件了,在座的可没有一人会觉得奇怪。当然,这般模样,自然是苏翎有要事商议,虽然各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却没有一句玩笑话冒出来。

    酒,仍旧是要饮的,毕竟还在新年之中,不过,那美酒佳酿却都换上了陈芷云亲手酿酒的果酒,这微甜而并不辣口的果酒,正适合在座的浅斟。这喝了几杯,苏翎一直没有进入正题,似乎正在腹中酝酿。

    过了片刻,苏翎才抬眼扫视了一圈众人,缓缓说道:“今日叫大家一起来,便是要商议一下,这步子,是否该再走快一些。”

    这回倒是胡德昌首先开口,这自打胡世云等几名后辈进了商务局管事,似乎对胡家、傅家、严家都有某种促进,至少这一下算是彻底与苏翎捆在了一起。这大明朝此时的商宦之家,要么是谋官、要么谋财,而一旦进入到胡家等三家这等财势,考虑的,便是一个长久的问题。显然胡世云等人已经被苏翎所重用,这便促使胡德昌等人做更多的思索。

    胡德昌稍稍迟疑,说道:“将军,这走得快不快,还得看我们到底要什么。”

    胡显成也跟着说道:“大哥,眼下我们是多头并行,这看着那边都沾了些,不过,胡德昌说的对,这得定下一个目标,也才好估算一些”

    冯伯灵也接口说道:“是啊,将军,我的水师也不能总当商船使用吧,我还等着出海呢。若是仅这么用的话,到不必招募这么多水师人手了。”

    苏翎笑了笑,说道:“我们的目的么倒是很简单。就是要保住辽东这块土地,永远都由我们掌控。不仅要彻底击败建奴,还要让‘蒙’古按我们的规矩行事。当然,最重要的,是让朝廷承认这一点,不会等我们打败了建奴之后,再将这一切都拿了回去。

    “拿回去?”赵毅成不屑地说道:“不可能,不仅我们不会答应,就连大哥在辽阳整训的那些官兵,怕也不会答应。这若是再调回去,这军饷可就再不会有这么多了。何况,大哥不是在辽阳也分了不少地、房子么?除非他们都不想要了。”

    胡显成说道:“大哥。自打派出了那五百队管事之后。这南四卫地大部分百姓。可都是因此受益地。这土地已经分出去了。若是朝廷再派官员进驻。可难说还能保得住不。这人心所向。不敢说全部辽东人都是如此。却也能算大部分了。至于宽甸。千山堡。那就更不用说了。”

    苏翎缓缓说道:“我原打算在拖上几年。这放着建奴残喘。我们趁机打牢基石。不过。这眼看着建奴一天天地‘乱’下去。辽东地商贸往来又日益增多。我倒想再走快一些。这辽东一年一季地收成。错过了今年。便又只能再等一年了。这一年里。还不知朝廷上会出现什么变故。想必今年‘春’耕时。朝廷必然要再次催促进兵。由此引发地。怕是要生出不少事情来。”

    胡显成说道:“大哥。我赞成再走快一些。反正有些事迟早要来。早点形成规矩。将事情都做成了。也好全力对付可能出现地问题。”

    此话一出。各人纷纷点头。苏翎缓缓向众人看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坚定地神情。

    当看到赵毅成时。赵毅成便开口说道:“大哥。其实如今辽东这市面。已经有不少问题潜伏了。就算我们不动。旁人也要动地。趁着这会儿建奴地靶子还在。这早点动手收拾干净了。以后会省不少事情。大哥不是说我们要主动么?不能等别人将问题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再想法子对付。”

    苏翎点点头。说道:“那好。我们就定下来。这动手地日子。眼下便算开始了。”

    苏翎说完,再次打量了一圈,然后才接着说道:“这军事上,去年大半年时间都在预备着,辽阳的整编、训练,也初见成效,加上郝老六一部,完全能抵得住努尔哈赤的全力进攻。若是要赶上今年的‘春’耕那沈阳、开原、铁岭一带的田地,我可不想再荒废了。”

    赵毅成低声说道:“大哥,若赶‘春’耕,那至少要二月初便要动手。”

    苏翎点点头,问胡显成:“军需储备的如何?”

    胡显成答道:“十一月时便都齐了,至少能顶三月所需。”

    “嗯,够了。”苏翎说道:“这一仗打下来,用不着三个月。”

    胡显成忽然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大哥,这若是提早动手,那广宁一带怎么办?以往我们设想的,可就办不到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以往我们是从缓处想,让建奴去挤一下广宁。不过,这有得必有失,如此便再另想办法了。到时候,说不定‘蒙’古也能用一下。这是后话了,此时不多说。”

    话音落下,各人顿时都在思索着各自一摊子事情,这接下来可就要更忙一些。

    苏翎缓缓说道:“这军事上便不多说了。明日我便走一趟牛‘毛’寨,回来便定下具体日子。”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军需、赏赐一应物品都已备妥了。随时都能出发。”

    “好。”苏翎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趁这今天都在,咱们一个个地说,还是老规矩,定下的事,各自去办,要快。”

    “是。”众人一齐答道。

    苏翎端起酒杯,喝了口果酒,顺便看了眼陈芷云,见她一双眼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

    微微一笑,开口说道:“那五百个村屯,今年的粮税T[何?”

    胡显成答道:“不好。最多只收了三成。除了那些穷苦百姓今年本就没有收成之外,那些大户的粮税基本上都扛着不‘交’。我们本来也处置了一些,但毕竟太多,几乎每个村屯都有,便暂时放了放。”

    “这些人,”苏翎皱着眉头说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真当这是往日的辽东。我们就先拿他们开刀。这民事,也当军事来办。”

    “大哥,”胡显成说道:“你说吧,怎么办。”

    苏翎没有立即说话,在心中反复想了想,说道:“我来之前,袁大人还急着要先设个县制,试一试。我倒是答应了,不过,此时便不必再试,全面铺开。”

    胡显成想了想,说道:“大哥,这要很多人手才够。我们一直寻不到足够的人手。若是二月便要出征,这人手更缺。”

    苏翎摇摇头,说道:“这回用不到你们多少。人手就从你们下属中选派,先将架子搭起来再说。我就不信,这南四卫里的人,就没有跟着我们走的。”

    “有,还不少呢。”胡显成说道,“就连那些大户,也有主动找上‘门’的。只是我们一直不敢大用而已。这派出去的管事,都是由宽甸、千山堡里面‘抽’调。若是放宽一些,倒是能解决一部分。”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过细的部分,我就不多说了,总之还是按以往一样,分到谁的名下,谁便全都担起来,别怕出错,只管去做便是。这次我们搭建好了,日后再收拾也容易一些。重要的是,要将辽东以往的那些弊处,全都改掉。只要大多数人都能得到好处,我们便就不愁没有根基。”

    胡显成问道:“大哥,怎么分,你说吧,我们一项一项的说便是。”

    “好。”苏翎说道:“这变动倒是不大,但要做的却是更多。”

    “先说我吧。”胡显成说道。

    “嗯,”苏翎点点头,说道:“你依旧掌管民事部分。这第一,先将府县的架子搭起来,如何设置,你们自己去商议,左右原来卫所的样子还在,可以参照。记住,原来的那些官职,可不必参照过多,我们要做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模子出来。”

    胡显成想了想,说道:“主官可以由我们的人选派,再招募些熟悉民事的人帮手,应该可以初步建立起来。”

    苏翎说道:“就说这个县官,眼下是初设,事情也不必太多,主要是户籍清查、粮税征收、诉讼判决三项。眼下你的新兵大营里还有多少人?”

    胡显成答道:“这几月进进出出的,还有一万左右。”

    “好,这就差不多了。”苏翎说道:“这一万人都派出去,均分到县。这回动作大,阻力也大,凡是抗命不尊的,一律发送到海西、东海去屯田。这回一定要使出雷霆手段,一举奠实了。”

    “是。”胡显成答道。

    苏翎望着众人,说道:“你们也都知道,大明朝的贪官腐吏一向是靠百姓发财的,这回要从根子上完全杜绝掉。官员的俸禄,你们好生参照一下,这不怕‘花’银子,‘花’多少我们都能赚回来,但一定要让这些官员死了贪赃枉法这条心。”

    “是。”胡显成点点头,答道。

    苏翎想了想,再次说道:“这辽东设府立县,也不会有多少官员,我们目前有十多万人马,这点官员还是养的起。只要他们认真做事,光是这俸银,便足以算做大户人家。这一点务必要好生商议。另外,这奖惩制度,也要一起做出来。”

    胡显成对这个问题反复想了想,然后才点头应到:“这个只有逐步补充了,先定下一些条款倒是可以,只是不能周全。”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搭架子,便是名义上的府县,暗地里仍然是军管。那一万兵马都调出去,暂时充当吏役使用,等我收拾了建奴,再回头调整。”

    苏翎面对胡德昌,说道:“老胡,这商事还得由你总掌。以后不仅这军费要充足,这官员俸禄也是要保证的。你这边可是关键之处啊。”

    胡德昌点点头,说道:“将军,我们几个老骨头,定会尽力而为。这镇江堡一带的商事,商税等等,已经试过了,我们也算是有了经验,只管推行到全辽东便是。只是人手问题,别的倒是问题不大。”

    苏翎说道:“你是商人出身,如何既能让商人发财赚银子,又能从商税中保证我们所用的银子需求,想必你该能想出法子来。我不妨给你们透个底,日后这大部分的费用,都将由商税里出来。这如何提高,可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胡德昌一听,面‘露’难‘色’,说道:“将军,这恐怕难以做到。就我所知,整个大明朝的商税,也没有多少,若是靠这个养活兵马、官员,恐怕”

    苏翎一笑,说道:“这不是眼下便要做的事,但这是个目标。如今这粮税我们只收粮,这保证了粮食,便是根基稳了。这其余的徭役,我们可都没有派,也不征银,而且还要拿银子出来雇人,这对百姓来说,可是赚银子的好事。这百姓们手里有了银子,便要看你们这些商人如何去赚了,如此一来,商人便自然会多了,商人一多,商税也便愈多。这便是我的想法。当然,这具体如何去做,就看你们商议的结果了。”

    胡德昌仔细想了想,说道:“将军说的道理是有的,只是,真要做到这一步,怕是要十年?”

    胡德昌说的十年,怕是也没有底气。

    苏翎笑道:“眼下不是还有你们三家的生意在么?这仍然是主要来源,既然有底子,还怕什么十年?”

    胡德昌一笑,说道:“也是,我们暂时倒不愁这个。”

    苏翎再次说道:“如今只是在辽东的一般还不到。你们想想,我们现在将辽东的商路扩展到什么地步了?以往的辽东可曾有过?只要看清方向

    有做不到的。”

    胡德昌立即说道:“我们都相信将军说的。不会错的。”

    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我只给一个方向,如何去走,全都靠你们去做,这新辽东,可是我们大家一起做出来的。”

    如此将众人拉在一起的话语,自然使得众心归一,一股热乎劲儿可是都出来了。

    苏翎说道:“这收取商税的人手,也按军制设置。等一切走上正轨,再来调整。如今你与傅升、严寿也都干了一阵子了,这如何变出银子的手段,想必也该有所体会了吧?”

    胡德昌笑了笑,说道:“这还得谢谢将军给我们这个机会,不然,我们还在为自家那点生意忙乎呢,这真是站在山上,可就望得更远啊。”

    苏翎扫视了一圈,说道:“民事上要让百姓休生养息,除了地里的粮食,能有机会赚银子‘花’。而商队,便是一部大水车,源源不断的将银子‘抽’出来。你们主要的事情,便是如何将银子都留在辽东。目前我们主要用的是人参、山货,若是还能找出替代的商货,那便更好了。这样,大明朝关内的银子,便都会向我们这里涌来,你们说,我们还会愁么?”

    听到苏翎这个说法,众人一齐笑了起来。

    苏翎望着胡德昌,说道:“这商与工,原是分开的,这还得你们来管。眼下仍然是保证军需、农耕所用。如何?能够保持么?”

    胡德昌点点头,说道:“可以。”

    苏翎笑了笑,说道:“这还有一事,也与你们有关。”

    说完,苏翎看向冯伯灵,说道:“这开‘春’以后,你的水师要全力完成一件事。”

    “将军,说吧。”冯伯灵似乎早就等着了。

    苏翎说道:“这件事便是:打通与日本之间的航线。”

    冯伯灵一笑,说道:“将军,这不难。我的水师里,可已经招募到去过日本的水手。只能开‘春’新船下水,我们便可以试一试。”

    胡德昌却‘插’言道:“将军,是要往日本贩货?”

    “对。”苏翎说道:“冯大哥,你的水师打通航线之后,顺便在朝鲜沿岸设立几处水寨,以供日后船队补给之用。”

    冯伯灵想了想,说道:“那朝鲜方面呢?”

    “我去‘交’涉,你只管先做。若是有人阻拦,便击沉它。”苏翎说道。

    “好。”冯伯灵笑道:“我的水师战船,可好久没开过炮了。”

    苏翎笑道:“这回可不是小打小闹了。冯大哥,你的水师在今年的目标,便是要控制住往日本的海上航线。没我们的允许,一条船也不许通过。”

    冯伯灵一听,忙说道:“那这点船可不够啊。”

    苏翎说道:“放心,这船会慢慢增多的。眼下先往日本走一趟再说。那些船场研制的海船我已看过了,只等开‘春’便开工,只要第一条船下水适用,便会有上百条船给你的水师。”

    “好,”冯伯灵笑道:“有上百条船,我便可以做做海上大将军了。”

    苏翎说道:“过几日,新铸造的火炮便能试炮了,到时候你去看看,若是能适合海上用的,便就大批做出来。这事可是完全‘交’给你了。你要有与日本开战的准备。当然,我们也不是去打仗的,而是以做生意为主。但没有武力,可就什么话都不顶用。”

    “是。”冯伯灵说道:“这个我明白。”

    赵毅成笑道:“大哥,你这是让我们也学那西洋人的做法?”

    苏翎笑道:“道理差不多。不过,这在海上,便是武力说了算,没别的讲的。”

    胡德昌说道:“将军,这控制海上商路,可不容易啊,光是朝鲜这边,便有上千里的海岸,如何能控制的住?”

    苏翎说道:“这是我说的海上的目标。冯大哥,只等海路打通,你便着手先控制住朝鲜的海岸,然后再向远洋行进,这急不得的。但你要时刻记住目标是什么。”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这若是控制了朝鲜的水道,镇江堡可就是唯一的通商口岸了。

    将军,若是如此,这来辽东的客商,可是会越来越多,我们便不必担心辽东用不了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我今日算是将今后几年的打算都说了,这只是起个头,具体还能发挥什么样的用处,你们只管大胆的去想。冯大哥的水师也闲了一年了,今年可要好好用一用。船有了,炮有了,这能不能打得赢,就看冯大哥了的。”

    “坚船利炮,”冯伯灵说的‘性’质颇高,说道:“我就不信还有人挡得住。”

    苏翎笑了笑,说道:“冯大哥做先锋,老胡便要随后跟上,这辽东的银子来源,可要看你们之间的合作了。”

    “是。”胡德昌与冯伯灵一齐答道。

    苏翎看了眼陈芷云,想了想,接着说道:“我原定是开‘春’便派人去趟南边,也还是走海路过去。算是试一下航线,今后我们要从辽东直达江浙一带。这条船,冯大哥也要担负起来。”

    “好。”冯伯灵答道:“这半年多里,我也招募到不少好水手。银子也‘花’了不少了。也该用用了。只要船场的新船的确管用,水手是不缺的。”

    苏翎看向陈芷云,笑着问道:“这陈若疏想去,你说人让不让他走这一趟?”

    陈芷云看着苏翎,笑了笑,说道:“我原是担心海上风‘浪’,不过大哥做主便是。”

    苏翎说道:“主要是陈若疏还是太小,不然我倒真想让他走这一趟,少年人多见识见识,以后才会有大用。”

    赵毅成说道:“要不然我去吧?”

    苏翎摇摇头,说道:“我倒是想让你去,可你能走得开么?”

    赵毅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哨探之事,一旦打起来,可是关键,赵毅成又怎能离开?

第七十章 去旧迎新

    苏翎笑着看着陈芷云,陈芷云也回望着苏翎。这对新婚夫妇在众人面前如此展露喜爱之情,倒使得赵毅成也有了想成家的念头。不过,苏翎到底未曾对是否让陈若疏出海做出明确表示。毕竟陈若疏只是个少年人,有热情,值得鼓励,却并非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至于说历练,苏翎的看法,可与陈芷云不同。

    这新婚燕尔,即便才短短两日,俗语云“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其中微妙之处,也只有历得之人才会知晓,辽东总兵官苏翎自然也不会例外,至少看问题时,要顾及到陈芷云的想法。

    苏翎再次举起酒杯,与众人共饮了一杯,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空空的酒杯,缓缓说道:“这几年的辽东战火,虽然让辽东百姓遭了难,流离失所......”

    苏翎说道此处,抬眼看了看众人,接着说道:“这苦楚之处,我们都感同身受。我们兄弟自不必多说,这辽东的弊处,在座的可都心里清楚。冯大哥这么多年一直在水师里熬着,老胡你们三家虽然从商,这其中不得已之处也是明白的吧?还有,陈家......”

    苏翎再次看向陈芷云,不过这回没有笑,说道:“这说道到底,辽东之所以遭难,也是辽东地面上的人自己做出来的。”

    在座的可都是在辽东活了几十年的人,哪个又不清楚这些?说心有怨言不过是个轻缓的说法,但若是没有苏翎的出现,恐怕这一切还都保持原样,这些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今日这等事来。

    只听苏翎接着说道:“这辽东的官吏如何,辽东地面上的大户们如何,我便不再例举。现在辽东既然由我们做主,那么这些民、商、军,便全部都是新的。这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辽东遭难,却是正好将这些弊处连根挖掉的时候。我们这次的动作,便以此作为根本。”

    “是。”赵毅成、胡显成等人一起低声应到。

    苏翎淡淡一笑,说道:“如今在军中,我们算是做到了。这也是我们几个最熟悉的地方,什么贪军饷,吃空额等等武官的生财之道,再不会出现。唯有杀敌立功,才算是投军的出路。冯大哥,你的水师,也要如此办理。”

    “是。”冯伯灵说道:“将军放心,那些事我早已不做了。我的那些属下也都收了手,如今给的银子足够花了。”

    苏翎点点头,接着说道:“你们管民、管商的,还有那些工匠,可以说这都是大明朝官老爷们不屑一顾的人,但今后却是我们的主体。只有这些人跟着我们走,这辽东才会算是掌握在我们手里。我们才有有兵源、财源。你们在做事时,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是。”胡显成、胡德昌答道。

    苏翎说道:“那些原来的大户......各自的来历不同,所以我以往并未太过严厉,这回,你们不必手软,我早想收拾收拾这些人了,想仗着昔日的威风对抗,便是自找死路。不过,也不必多杀人,家产充公,人口都迁移到海西、东海去,那边可正缺人呢。”

    这些手段,胡显成等人已经熟悉了。胡德昌稍稍犹豫一下,问道:“将军,是不是定个规矩好些?不然如何区别?这些大户,有些人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苏翎笑了笑,说道:“这个自然。我知道你们三家也有不少亲朋好友,只要愿意跟从我们走的,自然可以用一用,但你们要对他们讲清楚,这辽东可是不一样的天了,老规矩不一定能用。”

    “是。”胡德昌答道。

    “对于这样的大户,”苏翎说道:“可以酌情选用。但你们要知道,我们这回对田土的划分,可是与这些大户们的心思不一定对得上。这一点,绝没有商量的余地,任何人都必须听令行事。”

    “胡德昌,这辽东田土兼并的事情,你应该十分清楚。”苏翎接着说道:“我们既然分了地,便绝不允许再次出现这种情形。最根本的一点,辽东所有拥有土地的人,都必须上缴粮税,没有任何人例外。这不但包括那些有功名士绅大户,也包括我们奖励给有功将士的部分。你们也是。”

    这指的是胡德昌等人,胡德昌连忙点头道:“是。我回去便补缴。”

    “好。”苏翎说道:“其实这要说的很长了。以你们几家的财力,根本不会在乎那点儿粮食。实际上原先很多大户免了粮税的,也都是这样的情形,这问题便出来了。既然有人能免税,便有人依附投靠,这土地不说巧取豪夺,单是这样便能产生弊端来。所以,这无人免税的问题,便是没有任何例外的。”

    苏翎说道这里,微微侧头思索着,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这牵扯到很多方面。就说大明朝廷,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弊处,也曾有人试图调整,但为何不成?”

    苏翎瞧了瞧众人,接着说下去。

    “这便关系到人的身份,地位问题。这士、农、工、商等等,既然分出个三六九等,则必然有所差异,我便也不详说了,总之我们这里,没有这些区分。所有的人,都是辽东人。至于做什么,全凭自愿。这打败建奴,相比下来,还要容易一些,这治理辽东,可是好大的一盘棋,每下一子,都是有牵连的。”

    听着苏翎是越说越玄,胡显成便说道:“大哥,你这么一说,可是越来越复杂了。这可是事事都有牵扯,哪一样都不会单独存在。”

    “是啊。”苏翎笑着说道:“所以我只能说个大概,你们下去再找人好好商议。”

    胡显成说道:“大哥,那你说这身份、地位如何分?”

    苏翎说道:“很简单,不分。在辽东地界上除了军人另外处置外,其余的都是一样的人。你们也都听说了我在千山堡时说过的一些话,那时我们还只是想想,现在便能做到。比如我们现在给每个人都分有土地,女人、孩子也都算一份,这一点,便是要让每个人都能单独存在,不再依附于任何人。”

    对“不再依附”几字,在座的可都在心里琢磨着。苏翎的话,很多时候都是如此说出来的,这些部属只能根据各自的理解,去转化为具体的行动。

    苏翎继续说道:“对百姓来说,这能独立门户过活,且只要全家人都能吃饱,这样便能有心思、力气去做别的事情。想发财的,可以去经商,或是凭本事开作坊,或是当兵,当水手,总之我们能提供这个机会,且任他们自己去选。这辽东一年一季的收成,正是我这次要提前动手的最大原因。这一年的时间,可要做不少事情啊。”

    “还有一点,对辽东境内所有的奴仆、女婢,要趁着这次登记户籍之际,全数改为平民百姓身份。”苏翎说完,看了看胡德昌,这些人里面,也唯有他们几家还有奴仆存在。

    “这事这么办,”苏翎说道:“还是从分配土地入手,男女不限,每人都有份。至于没有房子、种子、农具的,还有由银庄提供帮助。简而言之他们就是一般百姓,一视同仁。当然,若是有些人不愿意种地,也不愿干别的,还是甘愿做奴仆的,我们便不管了。”

    胡显成想了想,说道:“大哥,这事可得一开始便要用强硬手段才行,否则那些大户可都要想法子钻空子了。”

    “嗯,”苏翎说道:“是要强硬,说穿了,我给你一个机会去收拾这帮子大户。你到时候交待下去,这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一有抗拒的,比如故意隐匿人口的,便立即抄家。动作要快,一日之内便要解决掉,决不能流传出去。”

    “是。”胡显成答道。

    苏翎瞧了瞧胡德昌,笑着说道:“这事我也考虑过那些大户的想法。这家世好的,便只管拿银子雇人做事,只要银子给的够了,大户们家里自然不缺人手,哪怕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也照样可以做的。那些奴仆之中,也未必能全部都愿意自己门户。这个算是一种两全的办法。胡德昌,这事得你们几家先办。如何?”

    “可以。”胡德昌笑道:“其实我们几家早就商量过这事了。当初就想将军迟早有一天会这么做。我们几家,除了那些女婢无法自己单立门户外,其余的都改成雇人了。不过,很多人都在我们几家时日很久了,倒是还在家里做事。过几日我们便将剩下的事全都做完,将军放心。”

    苏翎笑了笑,点点头,说道:“其实这事我也不算第一个。大明朝太祖皇帝便有过该奴仆为民的先例,我这只不过做得更彻底一些。记住,以后这拿银子雇人,双方自愿才是使唤人的唯一办法。”

    胡显成笑道:“大哥,其实你这几个事情一做起来,这辽东原来的大户怕是剩不了几家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我不是还留了退路给他们么?与我们合作,便不会损失一分一毫,抗拒者,不杀便不错了。我们要想在辽东站得稳,便得将这些枝叶全都清理一遍。以后这辽东只有跟随我们的人,才能发财,才能过好日子。你在做的时候,要考虑到时间问题,一旦发动,便要全面铺开,不要等消息都传到京城了,这里还没做完。”

    胡显成想了想,说道:“这怕是还要冯大哥帮忙,我一开始,便请冯大哥将海岸封住,不许人私自渡海。”

    冯伯灵哈哈一笑,说道:“份内之事。”

    苏翎又看向赵毅成,说道:“你的哨探,这次也不会袖手旁观,这事你交待下去。”

    “是。”赵毅成答道。

    苏翎略带感叹地说道:“这若是都清理干净了,我们才好重新建立属于我们的辽东。”

    胡显成想了想,说道:“这样一来,管事学院得立即开学了。”

    说道这里,胡显成看向陈芷云,笑着说道:“嫂子,还请赶印一批书来才够用。我原想过了年再说的,只有辛苦嫂子了。”

    这个称呼,陈芷云还有些不习惯,脸色微红,但此时说的可是正事。

    陈芷云说道:“将数目报过来便可。书院的人都在的,随时都能开工。”

    苏翎说道:“这些学院,芷云,还是你来掌总。”

    陈芷云看着苏翎,笑着点点头,说道:“是。”

    苏翎也笑笑,说道:“这办学之事,也要动一动了。你可吃得苦?”

    陈芷云说道:“大哥,我也算是千山堡出来的吧?再说,我都管了这么久了,你现在才问。”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办学之事,先在每一个较大的村、屯办识字班,先学识字,老少都可以去学。待过了识字这一关,再从中挑选一部分,进入千山学院学习。这些全部不收银子,务必让日后的辽东,能读会写的人随处都有,就不必像现在这般模样了。”

    胡显成笑着说道:“大哥,这事我们以前便跟嫂子商议过,这不收银子怕也引不来多少人入学,我看,还得张榜公布一些规矩才行。”

    苏翎说道:“你说说看。”

    胡显成说道:“比如这以后招募的人手,识字是其一,二来,这府县的官、吏等等人手,也必须是千山学院出来的。其它诸如商业之类的地方,也参照这个。这样,总会让人觉得识字读书有个想头吧?”

    苏翎想了想,说道:“你们下去在仔细议一议吧,我今日只说总纲。最好能将所有的事情都连在一起来看。我知道这很繁琐,人手又不足,先一条条地想也可。”

    “芷云,这办学的事,也是事物繁重,你可以再找些人手。”苏翎说道:“这初步分成两部分,一是学院一级的,可以尽快提供所需人手的部分。另外一部分,便是识字班的设立。”

    何安东此时插言道:“将军,辽东地界上,还有不少私学,以及那些宗族大家所办的族学,这些如何处置?”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回动静大,麻烦也免不了。这私学......一律取消,暂时辽东不准私人办学。这些人教授的可都是冲着科考去的,对咱们没用。等日后一切都有规矩了,再来考虑这个私人办学的问题。”

    “另外,”苏翎看了看陈芷云,说道:“那些课本可是我们自己编的?”

    陈芷云点点头,说道:“是用的我们自编的,用来识字是够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我们办的学,都用新书去教授。芷云,最好再找人多编几部书出来。”

    “好。”陈芷云答道。

    苏翎又问胡德昌,说道:“你们的那些铁场、盐场,可有人到千山学院授课?”

    胡德昌一怔,说道:“还没有,稍有经验的,都忙的很,此事还没有动手去做。”

    苏翎摇摇头,说道:“必须要抽出人来,这些事都是耗时光的,先教一部分学生出来,以后才不至于闹饥荒。”

    陈芷云问道:“大哥,这若是抽出人手,还需要另外招学生?”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个先不忙定,这冶铁、煮盐两项,先给陈若疏他们都教一阵子再说......”苏翎并未说完,侧头仔细想了一阵子,才接着说道:

    “还是招一部分吧,就从这行里面的子弟中去选,以后学好了,便可直接做这两行。等那些外国教师来了,我们还要再商议一下。”

    陈芷云问道:“大哥说的,是那个什么乔奥神甫?还有别的人也来?”

    “是的。”苏翎笑着点头,说道:“他们国中,可有不少东西我们要学的。若是能学会了,可受益不浅啊。”‘

    陈芷云又问:“那些教师,也归我管辖?”

    “对。”苏翎笑道:“怎么?你怕他们?”

    “不是。”陈芷云连忙说道:“我看那个叫乔奥的,也不过长相略有不同,其它的到没什么。”

    “说得好。”苏翎说道:“你们瞧,那些女真人,蒙古人,甚至还有更北边的那些人,也就是相貌略异而已,这没什么特别。你只管当成一样的人去管便是。”

    “是。”陈芷云答道。

    “另外,那个周青山,”苏翎说道:“你跟他说说,专门建一所医学院,就由他负责。别整日里独自去摆弄,这教出好学生来,可是能救得千万人。”

    苏翎稍停一会儿,感叹道:“这十年之后,辽东可是完全不一样了。”

    胡显成笑着说道:“大哥,到那时,我们可都老了。”

    “老了?”苏翎大笑,说道:“三四十岁,还能做很多事情。在这十年里,我们还要走得更远。”

    冯伯灵咧着嘴,笑道:“对啊,这回可是我走在前面了,今年无论如何,也得去趟日本。”

    赵毅成说道:“大哥,日后下南洋,可得让我去了。”

    苏翎笑着点点头,说道:“这些,等收拾了努尔哈赤再说。我们要做的,是去旧迎新!在辽东站得稳稳当当!”

第七十一章 火炮长枪

    天启二年正月初四,天色微明,辽东总兵官苏翎便带着唐平等三百骑兵前往镇江城外的军器局。胡显成与赵毅成、冯伯灵三人也都随行前往,这军器局属于军事范畴,胡德昌等人自然是不会涉及。至于那何安东,苏翎此次将其带回镇江堡,原本有意让其涉及到各个领域,以供其了解自己布下的这片大棋。

    经过这大半年的忙碌,苏翎深感自己身边需要有那么一个可以提供建议的人,不仅他自己需要,包括赵毅成、胡显成等人,也都需要一些人进行辅助。眼下只能做到“做事”而已,这更高一些的要求,还只存在于计划之后总。这日何安东被临时派了差事,苏翎令其协调几十名紧急调来的书办们,要在几天之内,将一部《大明律》吃透,然后根据苏翎的意思,进行增删,以便能制定出属于辽东的法律。

    这自然不是这么几日便能做到的。但正如胡显成等人一直在采取的方法,先做出一部分,然后再不断增添便是。《大明律》若是按照苏翎的意思进行删改,怕是有一半都不适用了。何安东最费心的,是如何拿出一部初步的稿子......至少要覆盖方方面面的大框架出来。

    与何安东一样,那几十名书办,也大多是穷困潦倒之人,这被招募到胡显成手下,这才全家不愁吃穿,甚至要好过家事最好的那些日子。这修改《大明律》的内容,倘若是那些真正的秀才、举人来做,怕是头一条便是“大逆不道”的想法。但这些人经过一番饥荒,早就将什么大明丢在脑外,更何况这是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直接下的命令。要说那有“想法”的,早就被清除干净了。

    那些散居各地的所谓“士绅”“大户”,在暗地里有系统的清除过程中,真正能有所谓“铁骨”的,已经成了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且无声无息。

    何安东这日清晨一样起得很早,苏翎带队这才抵达镇江城们,那边已经开始着手办事了。

    军器局坐落在镇江堡以北,紧挨着鸭绿江处,这是一片单独划分出来的区域,占地很广,不仅专门挖有护城沟渠且筑有一丈多高的土墙。当然,这不过是遮人眼目所用,真正的防卫是有驻扎在内的三千士兵负责的。这片区域内,武官学院与军器局是主要的部分,另外还有不少空地,算是为日后的扩建预留的空间。

    苏翎带队抵达时,军器局中已经得到消息,不过,并未安排有任何的迎接仪式,各部工匠都已放假,只有丁万良一部,仍然在加紧赶制军器,这只在初一放假一天。丁万良授命专管打造火器,这工匠倒是集中了一千多人,俱都挑选的是打造过鸟铳的人手,倒省了不少心思。

    苏翎第一眼看到的,只有丁万良一人,便也就下马,由丁万良引着,前往观看燧发枪的制作过程。因丁万良的出现,苏翎军中大部分毁坏或是被怀疑无法使用的鸟铳等管型火器,均都被运至这里改造。上次丁万良送呈的燧发短铳,苏翎十分满意,这回来便是要看看丁万良这里有什么进展,且还要提走一批,带给牛毛寨的余彦泽一部,作为正式武器装备。

    “现在做了多少?”苏翎边看边问道。

    “将军,”丁万良略有兴奋地说道:“燧发短铳一万两千只,今日便能全数完工。还有燧发长枪三千杆,已经都打制好了。”

    “哦?”苏翎有些意外,说道:“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再过几个月才能打制出来。”

    丁万良说道:“将军,这有部分是改制的,约占三成,故而要快一些。”

    苏翎又问:“这射程如何?”

    丁万良答道:“将军,短铳三十至五十步,长枪一百至一百五十步。”

    苏翎回头看看赵毅成,笑道:“我们去试试?”

    “好。”赵毅成、胡显成一齐笑道。

    这靶场自然就紧挨着旁边,丁万良命人挑了几杆燧发长枪,装好弹药,然后递给苏翎等几人。

    就听得“碰”“碰”“碰”几声枪响,远处的靶子上一阵摇晃,待人取得过来,果然见那穿着铠甲的草人身上,豁然便是几个大洞。这准头也还可以,赵毅成、胡显成、冯伯灵俱都一阵得意。

    这也难怪,这长枪试制出来,三人可也没少打过,否则怎么这么顺手?苏翎瞧见,心里寻思了片刻,自然也就知道了答案。

    “培训教官了么?”苏翎问道。

    “有的,”胡显成说道:“第一批二百人,都练的熟悉了。”

    “好,”苏翎笑道:“这明日我便带走了。这第一批长枪先装备给余彦泽部,短枪也带去三千。”

    “是。”丁万良答道。

    “你今日便都装好,明日我来便装车启运。”苏翎说道。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这短铳也该给我们都配一杆吧?以往是太少,这回可应该够了。”

    苏翎便说道:“可以。”说完,便看向丁万良。

    丁万良想了想,说道:“将军,上回打制的那一百杆,便给将军们配上吧?总搁在那儿也浪费了。”

    “也好。今日便就都发了吧。”苏翎笑着说道,随即又转过头,招收令护卫队长唐平过来。

    唐平飞快地走近,说道:“将军。”

    苏翎说道:“这燧发短铳,你去领三百只吧,护卫们每人都有,不过,这会儿便都去学一学,这里暂时不用护卫了。”

    “是。”唐平说着,便与丁万良一起去库中领枪。当然,那些护卫骑兵也都跟在后面,不多时,便听见靶场上想起不断的枪声。这些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汉子,当然不会都是鲁莽之辈,何况这燧发短枪操作起来十分简单,不必多学就会燃放。

    那丁万良安排好那边,便带回来几杆燧发短铳,这些短铳都带有皮套,连同火药铅弹俱都可以装在一套之中,挂在腰间倒是十分适用。

    苏翎将皮带挎在腰间,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火炮如何了。”

    这火炮区远在几里地之外,苏翎等人便又上马,前往视察。

    火炮区域里,大部分是来自京城里的军器局的工匠们,那当初负责押送工匠的郑炳荣,如今倒是在这里找到了差事,负责管理那些工匠们。当然,这并非是负责铸炮事宜。

    安东尼奥与高卡乌斯便在这里居住,那乔奥神甫几乎便没出过军器局的大门,这三人既要铸炮,也要讲授那些炮手们远远未知的东西。看在苏将军出手大方的份儿上,这三人虽然目的不同,确实都很卖力。并且,那安东尼奥与高卡乌斯已经跟工匠们混的熟悉了,甚至还能简单说几句汉话。算是暂时摆脱了走到哪儿都需要乔奥翻译的境地。

    不过,此时这三人却都看不到。整个火炮区域,只有那些经过训练的炮手们,整齐地排列在一尊尊新铸的火炮后面,等待苏翎的巡视。

    火炮是苏翎刻意强调的重中之重,是故胡显成对这里的关注也尤其刻意。这次的解说,也就由胡显成来担任了。

    胡显成指着那一排排的火炮,对苏翎说道:“大哥,这些都是新铸成的,已经试放过了。”

    苏翎数了数,大约有十几门火炮,大小不一,有些看上去跟虎蹲炮差不多,有些却是很长很重,怕不是有数千斤。

    “大哥,让他们试放一下,看看再说,如何?”胡显成问道。

    “好。”苏翎点点头,说道。

    胡显成便挥挥手,那队炮手中立即站出十几个人,手执小旗,站在火炮一侧,口中不断叫着什么,那些炮手似乎便是按着口令一步步地装药、填弹,然后等待命令。

    “轰”“轰”“轰”十几声巨响,这些大小不一的火炮,腾起大片的浓烟。苏翎透过烟雾看去,见远处那些远近不一的靶子,俱都腾起灰尘,显然这些火炮都是成功发射了弹丸。随即,在硝烟中那些炮手迅速清理炮筒,然后准备弹药,只要一声令下,便可以在此装填。

    苏翎点点头,说道:“就这么十几门?”

    胡显成笑道:“大哥,这便是要等你来看过,然后再大批铸造的。”

    “你说说吧。”苏翎问道。

    “这里分为两种,那大的一部,便是所谓的红夷大炮,能打出去四五里远,最是犀利。这既可放在城上守城,也可以装置到战船之上。”胡显成说道。“按他们的说法,这叫前装滑膛炮。”

    “哦?”苏翎笑道:“听起来你很熟悉?”

    “我专门来听过课。”胡显成笑道。

    “那些呢?”苏翎指了指,问道。

    “那两部是佛郎机,”胡显成又说,“这两种都是有现成的例子,剩下的,是我们仿照虎蹲跑、灭虏炮的重要,研制出的专为陆上作战使用,可以直接用车拉走。按不同的用法,有专攻城用的,有守城用的,还有便是野战用的。”

    “再放一次。慢一点,我要看弹丸落地的射程。”苏翎说道。

    “好。”胡显成说完,便又对侯令待发的炮手们下达指令。

    顿时,又响起连串的火炮声。这回苏翎留神观察,记住了每一门跑试射的距离,然后才指着其中几门,说道:“这些都装备给步队。”

    说完,又扭头对冯伯灵说道:“你的水师要多少,便只管定下便是。”

    “是。”冯伯灵答应着。

    “另外,你的炮手可得自己派过来学。”苏翎笑着说道:“这火炮可比过去的好用。这回我倒不一定用的上了,这倒没关系,军中的那些也足够用了。不过,你的水师,可是全靠这个,要想称霸海上,便要坚船利炮。”

    冯伯灵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说道:“我一会儿回去便去叫人。说实话,炮手我早就安排好了人手,只是还没地方去学,去练。”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炮手,也要定个规矩,月饷翻倍,不过,这得定下每人至少要亲手放过多少炮之后,才算合格。这点,不必吝啬银子,也别怕消耗火药。这练得越多,打得越好,到时候,一炮定胜负,也说不定便有的。”

    苏翎又问胡显成,说道:“那几个人教的东西,都记下来了么?”

    胡显成答道:“都记下了,有专门的人负责。一言一行,全都不漏。再说,陈若疏等一帮子学生也在学,他们要学得更快一些。有些还能与那乔奥讨论些什么。大哥,当初那几年,那学院可真有了用处.”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既然有了这些火炮,这便开始全力铸炮,海上用的与路上用的一半一半吧。另外,胡显成,这里要组建专门的炮队,转为培训炮手而设,将研制火炮的内容也都加进去。以后,我们自己也可以研制更厉害的火炮。”

    “是。”胡显成答道。

    苏良瞧了瞧那些火炮,说道:“这回我将几门小的带去,便也就够了。可惜,派不了多大的用场。”

    胡显成问道:“大哥,你是说这回炮顶不了用?”

    苏翎笑了笑,说道:“就这几门炮,能顶什么事?真要用炮,便是数百门一起燃放,这还没见到人,便就杀敌无数。这才叫炮战。”

    胡显成想了想,似乎略带遗憾地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建奴是没机会用了。”

    冯伯灵听了,却说道:“我倒是有机会用。这一艘船上装上几十门,百艘船一算,可要上前门火炮啊,那放起来,怕是震也震死了。”

    听冯伯灵这说得有趣,几人都齐声大笑起来。

    苏翎说道:“这在今后,当我们有了数百门,数千门火炮时,我倒是要看看,还有谁能挡着我们去路。”

    “那不是天下无敌?”胡显成笑道。

    苏翎却摇摇头,说道:“天下无敌可不敢说。这火器只要在战场上露面,便就保不住秘密。这就像是做生意,谁家的货好,便蜂拥而出。火炮也是如此。我们得不断的研制更好的火器,才能保持优势。”

第七十二章 策反八旗

    正月初五,大雪纷扬,镇江新城全都被白茫茫的飞雪所覆盖,北风呜咽,吹得高高的旗杆上悬挂的旌旗撕裂般的炸响。

    就在飞雪之中,镇江城外大营里,一千黑甲铁骑却列队而立,屹然不动,任凭飞雪在身上积上薄薄的一层。紧邻军营左侧,数百辆大车也列成几行,俱都满载,近两千多民夫都穿着厚实的袍子,稍稍在原地踱着脚,时不时地侧耳听一下,等候出发的命令。这些厚实的袍子都是崭新的,是对这两千多长期向千山堡一带运送军需、商货的奖赏。这趟在大年初五便出门在外的差事,可要获得双倍的脚价,不过,这仅仅是民夫们满脸笑意的原因之一。

    苏府前厅的门廊上,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正一动不动地站着,新婚妻子陈芷云亲手为其披上一件披风,此时正细心地扎好带子。苏翎抬眼望了望空中乱舞的飞雪,若有所思,稍停片刻,才轻声说道:“今年没有往年冷,这怕是最后一场雪了。”

    陈芷云站在苏翎面前,抬眼望了望飞舞的雪花,又看了看苏翎,低声说道:“大哥此去,多多保重!”

    苏翎说道:“嗯,放心,不会有事的。”

    说罢,苏翎便举步走下台阶,却只走了一步,便又回转身,说道:“这一仗打完,我便接你到辽阳去。”

    陈芷云一笑,点点头,说道:“大哥,我等着。”

    苏翎点点头,最后望了眼陈芷云,便转身走入风雪之中,那护卫队长唐平随即带着护卫们紧跟着出了苏府大门。

    苏翎这队三百多骑的队伍片刻之间便到了城外军营前,赵毅成飞马迎了上来,叫道:“大哥,都准备妥了。”

    苏翎便勒转马头,同时叫了声:“启程吧!”

    赵毅成便向身后招了招手,军营内的掌旗官看见,便奋力挥动大旗,那列队屹立的一千黑甲骑兵顿时发动,依次向营外行去。与此同时,那队大车也开始依次行动,在雪地里拉出长长的队伍来。

    这三千多人马、数百辆大车的队伍,一路越过结冰的叆河、浦石河,进入宽甸境内,当晚便在宽甸堡歇息,次日一早,便开始越过边墙的残迹,进入茫茫大山之中。

    这一路上沿途的村落,早已得到通知,这大军供应自有携带,倒是要解决一些柴草问题。村民们更是将沿途险要处设立了人手,以便清除积雪,指明道路。这条宽甸至太平哨、牛毛邬之间的大道,屡经修整,如今已经是可以并行两辆大车的宽敞大道,除了个别山坳转折处需要小心外,倒是并未给大军带来延误。那雪倒是一直未停,但显然并不足以带来多少麻烦。

    苏翎与赵毅成二人并行,走在队伍最前面。这道路既宽,行走又不需赶路,骑兵与驮队始终紧紧相连,黑甲骑兵与民夫驮队都各自有人管带,这一路上倒是不需苏翎下达任何命令。

    飞雪之中,苏翎与赵毅成均回想起,当年在这里伏击东路军刘綎以及收降朝鲜元帅姜弘立等人的那几场战斗,这时光如梭,此时回想起来,倒真如做梦一般。

    苏翎伸手搽去落在鼻尖的一颗雪花成的水珠,隔着两步远问赵毅成,说:“刘綎如今如何了?”

    赵毅成听见,便一勒缰绳,与苏翎靠得更近,说道:“年纪大了,便没让他自己种地了,我们给他留了十几个亲兵家丁,日子也过得不错。今年过年还给了些酒、肉,还有几匹棉布、五十斤棉花。”

    “其余几个呢?”苏翎想了想,却一时已记不起那些武官的名字。那昔日东路军将领的名字,如今已经在大明朝的典籍里躺着了,朝廷的封赏惠及家人,可惜这些人现在还活着,而苏翎却已记不起到底都有些什么人了。

    “都过得不错。”赵毅成笑了笑,说道:“大哥,这田园生活,那几人可都是过得惯了。”

    “朝廷给他们的封赏,告诉他们了么?”苏翎笑着问道。

    “都知道了。”赵毅成说道:“就是因此,这些人才老老实实地留下了。这若是想回去,可得想想还能不能活着。”

    苏翎会意地一笑,不再询问具体细节。

    这死而复生,若是平民百姓,倒是天大的好事。但对于这些武官,可恰恰相反。一旦朝廷知晓,这不但惠及子孙的封赏要剥夺,恐怕这败军之罪却是免不了的,何况很难说这罪会不会累及家人。这些武官对朝廷就算仍然忠心耿耿,此时既然已经苟活了这么些年,却是没一个想死的。

    这不论武官,如刘綎,还是文官如袁应泰,在战场上尚且可以横刀自刎,但只要活下来,没人威胁生命,这要自个儿去寻死,便万难下手。这什么骨气、气节等等,也要看在什么情形下,方才能显露出来。苏翎这般弃置,是好是坏可很难做结论。就如那袁应泰,当时死了,不过是免了朝廷如处置杨镐一般的罪责,但若是活着,承受的可是无休止的“惊恐”,这跟随苏翎的选择,多少也与此相关。

    当然,刘綎等人可没袁应泰那般好的运气,但这武将战死沙场的结局,他们可是再也无缘见到了。这千山堡中的屯田新村,这两年也过了最初的艰苦日子,那些降兵不断加入到苏翎所部,而新迁来的百姓却不断增多,如今可都是一个完整的村落了。自然村民们可只知道这些人原来做过大官,如今算是来此养老,倒并未特别看待这些武官们。

    苏翎一路踏雪而行,只一日便抵达牛毛邬扎营。这般行军,可比当初刘綎的东路军要快得多。

    牛毛邬当日曾被焚毁,以消除努尔哈赤的前哨站,但此时又被重新开发出来,也驻有数百户人家,毕竟这山里可供耕种的农田并不算多,这自然是要利用起来的。队伍抵达牛毛邬时,还是依着前面村落的做法,当地村民纷纷挑着大捆的木柴以供军用,这些依然是要算钱的,不过苏翎此时倒不必现付,当地的村长自会办理此事。

    这扎营住宿完毕,待官兵、民夫们都吃上热食,苏翎与赵毅成才结束巡视,返回大帐休息。随军的帐篷可是经过反复研制的,这供给苏翎所用的大帐,足可当作三间房屋使用,搭建起来也十分方便。当然,桌椅也有具备的,不过,一律是可以拆装方便的设计,令辎重减轻了不少负重。

    苏翎与赵毅成粗粗吃罢晚餐,便见护卫队长唐平进来,说道:“将军,此地的管事求见将军。”

    “让他进来吧。”苏翎说道。

    “是。”唐平转身出去,很快便领进一个人来。

    苏翎、赵毅成略一打量,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件棉袍,面色却不像常见的农家人。

    “参见将军。”那人行礼,说道。

    苏翎越看越觉得面熟,便问道:“你叫什么?”

    “属下范文程。”

    范文程?苏翎与赵毅成均是一怔,说起此人的名字,当然二人都十分清楚。可面前这人的面色,却不像当初所见到的范文程。

    “你是范文程?”苏翎反问道:“是这里的管事?”

    “是。”范文程说道:“将军,属下是今年六月被派到此地管事。”

    苏翎与赵毅成对视一眼,但没有出声。这事怕是得问问胡显成才知道详情,不过,这半年多时间里,镇江堡、南四卫等地从千山堡一带抽调了不少人手,大凡能用上的,几乎都调出去了。这范文程可是读书人之人,要用上他,想必也是不得已之事。

    苏翎看着范文程,说道:“此地情形如何?”

    那范文程答道:“禀报将军。牛毛邬如今有一百六十八户人家,人口七百九十九名。按去年秋末时的田亩数,是九十六顷七十五亩,有耕牛一百二十三头,马六十八匹,羊五百零六只。今冬没有倒毙牛马数。”

    见范文程答得如此详尽,这村中管事之职显然不是虚言。

    “你来见我,为的何事?”苏翎问道。

    “这......”范文程有些犹豫,随即一口气说道:“禀报将军,属下确有一事,事关建奴军机。将军若是认为属下所说有用,还请将军准许属下跟随将军。属下愿效犬马之劳,誓死追随。”

    听得范文程一连串地说出这番话,苏翎、赵毅成均有些惊讶,这事出意外,却是将想跟随苏翎效力的心思表露清楚。不过,范文程这在山里当一个小小的管事,能有什么事关建奴军机之事?

    苏翎却不问何事,而是盯着范文程,问道:“你觉得......我会答应么?”

    范文程迟疑了片刻,随后咬咬牙,说道:“将军,属下不敢厚颜自诩多才,但入秋以来,闻说将军着手治理辽东,尚缺不少人手。属下于万历四十三年即为沈阳生员,属下不敢自夸,只愿为将军效力,任凭驱使,属下万死不辞。”

    苏翎笑了笑,看着范文程,缓缓说道:“当初我是怎么见你的?你可还记得?”

    范文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直起身子,说道:“将军,往日沈阳沦陷,属下自认贪生怕死,这才投了建奴。后来蒙将军收留,这几年在千山堡活得好好的。属下已思量清楚,这条命便是将军恩赐的,若是还在建奴那边,此时还不定葬身何处。将军,属下是真心效力,绝不敢有二心。”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

    “是。”范文程说着,便从地上站起来。

    苏翎说道:“你的事情,我也实话告诉你,既然投过建奴,这人便就不可靠,你说让我如何用你?”

    范文程想了想,说道:“将军,属下也不敢再为投建奴一事自辩,这点脏事属下今生已无法洗脱。但请将军看在属下也读了多年书的份儿上,让属下办些事试试,若能得到将军信任,再为将军多效力便是。”

    苏翎看看赵毅成,见其兀自偷笑,大概是见范文程这番做派,着实可笑,便又转头看向范文程,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自己到底心中如何想的?说实话,或许......我真可以考虑考虑。”

    范文程面色忽红忽白,犹豫了片刻,说道:“将军,属下这条命,的确受将军所赐,投了建奴而将军不杀,实属将军恩赐。这两年,属下也想过多次。属下多少也读了几年书,这辈子要么便在这山里种地过一辈子,要么,便只有跟着将军做事,才能走出这些山。今日难得遇到将军率军路过,是故属下才大着胆子求见将军。”

    听了范文程这句话,苏翎才微微点头,说道:“你不想待在这山里?”

    范文程连忙点头,说道:“将军,属下不愿在山里就这么过一辈子。”

    “你是嫌种地辛苦?”苏翎再问。

    “是。”范文程毫不掩饰地说道。“将军,属下家中当初也算大户人家,这等种地的辛苦,实是不惯的。”

    苏翎又望了望赵毅成,见其注视这范文程,似乎在想着什么,便又对范文程说道:“对你这样投过建奴之人,要想得到信任,便只有说实话一条路可走。”

    “属下定不敢有半句虚言。”范文程答道。

    苏翎缓缓说道:“其实,投过建奴的人,我也不是不能用,那李永芳我便用了,但......”

    苏翎盯着范文程,说道:“我瞧你也算是个聪明人,这反复之人,有哪些毛病,你应该知道吧?”

    范文程立即答道:“将军,属下绝不敢欺瞒将军半个字。日后心中想什么,便跟将军说什么,决不做那口是心非之人。”

    “这不是嘴里说说便是的。”赵毅成笑道,“你拿什么让人信你?”

    范文程说道:“将军,属下所说的军机之事,便算属下的投名状。”

    又是军机之事,苏翎这才问道:“你说吧。我倒是猜不透,你在这里,如何与军事有所牵连。”

    范文程说道:“将军,属下绝不敢乱说。这两年属下一直在种地,除了这牛毛邬,属下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但这军机之事,确是有的。属下的兄长,可以策反两千镶蓝旗官兵。”

    范文程这一句,可又是让苏翎与赵毅成微微吃惊。

    这大半年来,虽然有李永芳的哨探不断潜入萨尔浒、界凡,带回不少消息,可这八旗兵里面,却是不好渗透。这一来是李永芳原来便是自成一部,与八旗相隔较远,二来,李永芳属下本就是汉人,这与女真人天生不容,就算是想策反,也无从下手。

    此时范文程忽然冒出个兄长,且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够不吃惊?

    大帐内一片安静,苏翎与赵毅成都盯着范文程,却久久不问一句。

    那范文程头上略微冒汗,硬着头皮说道:“将军,属下兄长范文采,也是沈阳县学生员,当初我们兄弟两个都在抚顺沦陷时投了建奴,后来属下留在千山堡,便与兄长断了音信。上月属下兄长寻了来,属下两兄弟这才重聚。”

    赵毅成忽然问道:“你兄长如何到得了千山堡这里的?”

    范文程答道:“将军,这几个月陆续有女真人投奔千山堡,在此地安家落户,据说这还是将军的命令。属下兄长,便是与那些女真人一样过来的。上次将军大捷,在此地安置了不少女真人家,那些后来的,被允许寻找亲朋,就近落户,属下兄长这才寻到这里的。”

    赵毅成接着问道:“既然有军机之事,为何不报?”

    范文程似乎早有预料,对答如流,并未有丝毫延缓。

    “将军,属下两兄弟也有私心。属下实话实说,”范文程说道:“我们两兄弟商量过了,既然以往投过建奴,这再回来,朝廷上定然不会绕过我们。只有跟随将军,才能有条活路。是故我们两兄弟一直在想办法,想寻机会见将军一面。但属下也不敢随意走动,是故便一直拖延下来。将军,此事并不算急,属下兄长说过,那镶蓝旗两千八旗兵愿为内应,擒杀努尔哈赤,但事情一定要得到将军亲口允诺才会定死。请将军勿怪属下私心,拖延军情。”

    苏翎说道:“你是想用这件事......”

    苏翎未说完,那范文程立即明白了,连忙说道:“属下是想用此事立功,为我们兄弟两个谋条出路。将军,我们兄弟都不愿在这山里种地过一辈子。不敢说荣华富贵,只求能跟随将军,立功受赏,过些轻松的日子。”

    “你知道立功受赏,便能过轻松日子?”苏翎笑着问道。

    “将军,”范文程说道:“如今千山堡的人都知道,凡是跟随将军出征的,都有房子有地,那些立功的,不仅在镇江堡有大宅、土地,还有银子奖赏,根本无需自己种地。”

    这番话可算是最真实的想法,不仅范文程有,那些百姓一样会如此去想。这有房有地有银子,又不必亲自下地干活,轻松过上好日子,谁不想呢?

    范文程与范文采,这既然是生员,按大明朝的情形,便算是步入科考取士的第一步了。当然,这范家祖上原是江西人,洪武年间被谪贬,发往辽东流放,但在辽东却也是风头不减。其曾祖范鏓,正德年间是进士,嘉靖年间最高做到兵部尚书,祖父范沉为沈阳卫指挥同知。这些与辽东都司那些大户世家一样,都是多少年积累下的家产。

    这等人家自然不需用什么“不种地”来描绘过日子的。生员指望着的便是金榜题名,就算中举,也是光宗耀祖之事。然而,辽事一起,范家便自然败了,此时虽留的性命,这两兄弟却沦落到要千方百计祈求过上“不种地”的轻松日子,这前后的变化,用脱胎换骨来说,可也不为过了。可以说,作为文人的那点儿脸面,范家兄弟可是一点儿也没留下。

    苏翎见范文程已经到了这一步,便也就算是掌握了范文程的心态。这两年“劳作”的效果,可当真显现出来了。实际上,这便是将人放在一个最艰苦的环境里,但又仍然有生计,但是以往的任何习性、脾气,便完全被劳作的艰辛所消磨。这种脱胎换骨,至少对很多人都是有效的。

    “范文采呢?”苏翎轻声问道。

    “在村里属下家中。”范文程答道。

    “唐平,”苏翎叫道:“你去将范文采带来。”

    “是。”唐平答道,立即转身出去,带着几个护卫向村中奔去。

    这大营可就扎在村边,半里路不到,唐平在村里随便一问,便寻到范文程的那间木屋,随即唤出范文采,也不管范文采目露惊疑,便带了回来。还好几名护卫都未用粗,那范文采倒是没受苦。

    进到大帐内,范文采一眼见到范文程,见其只是站在一旁,便先就放了心。这两兄弟可是商量好了才来的,既然如此,说明事情依旧如所商议的那样进行着。

    范文采见到苏翎,先跪下磕头,说道:“罪人范文采,见过将军。”

    “起来回话。”苏翎皱着眉头说道,这跪礼一直是他不习惯的。这情景可是许久没见到了。

    “谢将军。”范文采说着,从地上爬起来,与自己弟弟站在一起,垂首站立。

    苏翎与赵毅成打量着这“有名”却又无名的两兄弟,见长相倒是差不多,但范文采自然要年长几岁,但范文程却是要高出小半个头,精神倒是更好一些,或许是年轻的缘故。

    “范文采。”苏翎缓缓说道。

    “在。”范文采立即应道。

    “你能策反镶蓝旗官兵?”苏翎这回没有罗嗦,直接问道。

    “将军,”范文采说道:“罪人不敢隐瞒,这策反一事,是那镶蓝旗两千官兵主动提出的,倒并非罪人一人之力。”

    苏翎与赵毅成心中疑惑,但却不漏声色。苏翎问道:“你细细讲来。”

    “是。”范文采说道:“将军,我们两兄弟自被建奴掳去,这委身投靠,也是不得已......”

    苏翎不耐烦地打断道:“这你兄弟已经说了,不必再言,只管说那镶蓝旗之事。”

    “是,是,”范文采有些紧张,说道:“将军,小的自在建奴那里苟活,这一直在镶蓝旗里做事,经手钱粮,登记账册,是故这些人都有些熟悉了。”

    说到这里,范文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额头,显然已经有些汗水,这紧张面上看不出多少,这汗却瞒不了人。

    苏翎笑了笑,说道:“不必紧张,我又不是建奴那边的,这不会拿你们如何。你们两兄弟不是也商量好了么?这事说清楚了,若果然是真,自然对你们有好处。你慢慢讲,但要讲明白了。”

    “是,是。”范文采竭力稳住心神,想了想,才接着说道:“将军,小的......”

    这范文采大概是在建奴那边待得久了,这幅奴才相可是比范文程多出不少,连这自称,也显然是习惯了。要知道这一个生员,可不会自称“小的”。

    “小的这回是被镶蓝旗的几位武官放回来的,专门交待小的来询问投靠事宜。”

    “哪几位武官?”赵毅成问道。

    “阿尔布哈、音德、阿库、哈路纳、古勒玛辉五人,”范文采一口气说出了五人的名字,“不过,将军,这五人是小的见过的,据他们所说,似乎还不止五人。”

    苏翎看向赵毅成,意思是说这五人的名字是否知道?赵毅成摇摇头,女真武官的名字,本就难记,再说,这几人似乎并不是职位较高之人,赵毅成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苏翎问道:“这些人都是镶蓝旗的?都是些什么职位?”

    范文采想了想,说道:“将军,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他们的职位,大概有的是牛录,有的是备御职位,小的只管记账,这些也不敢随意去问。那镶蓝旗一说,是他们告诉小的的。”

    苏翎想了想,皱着眉头问道:“既然你都不清楚,怎能说这都是真的?”

    范文采急了,连忙说道:“他们并不是小的上司,这回他们是蒙着小的的头抓去,然后才跟小的说话的。”

    这岂不是更令人起疑?

    范文采似乎也立即意识到了,连忙说道:“他们交待小的,让小的来这边寻消息,说他们至少有两千镶蓝旗官兵愿意内应,擒杀努尔哈赤,以求归附之路。”

    赵毅成盯着范家两兄弟,问道:“这都是不清不楚的消息,你们自己说,怎么敢信?”

    范文采一时着急,这光张着嘴,却是说不出话来,急得满脸通红。

    范文程说道:“将军,兄长口拙,还是属下来讲,可好?”

    苏翎点点头,说道:“你说说吧。”

    “将军,”范文程似乎有些不慌不忙,倒是与范文采完全两样。

    “据这一月我们两兄弟商议的,那建奴内里争斗不止,这到了冬日,更是每日都有。传言努尔哈赤仍然是不能走路上马,只能卧床养病,这说话都有十分吃力。那皇太极等八旗旗主各自分做几拨,整日都在争抢粮食、牛羊、人口。听我大哥说的,仅听说的消息里,便有数十起杀伤上百的事情。”

    这些倒与李永芳打探的类似,苏翎点点头,示意范文程继续说下去。

    “将军,”范文程接着说道:“兄长所说那五人,只知道其中有三个是备御一职,还有一个是牛录身份,倒并非都在镶蓝旗麾下。但我兄长坚信,他们说的两千人,就是镶蓝旗三字,绝没有听错。属下有些猜测,想说给将军听听。”

    “嗯,”苏翎说道:“你说吧。”

    “那八旗之间的纷争,以往便有,只是这回将军重创建奴,这粮草、牛羊等损失较大,八旗为了保持实力,便要争抢牛录人口、牛羊、马匹,这只要武力强,便不怕别的旗主来争,何况还有努尔哈赤的承继之位,也是争夺的目标。”范文程说道。

    “但这回我大哥所说的情形来看,这八旗之中的低级武官,显然不与旗主站在一起,至少此时的情形,这心生它意的已有不少。那五个人想必是联络了一些同志之人,要拿这内应,做个投靠的本钱。”

    说道这里,范文程停顿了一下,想必是自己两兄弟可不是也是找这事做本钱的?不过,很快便接着说下去。

    “我兄长的确有些不清楚之处,不过,这八旗上下不齐心,却是定然属实的。”

    苏翎与赵毅成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当然,对此事最大的怀疑,便是努尔哈赤借此放的假消息,不过,这假的又有何用?苏翎的一切部署,可不是只靠内应取胜。就算努尔哈赤借此想翻身,可也没有任何机会得到那样的结果。

    “兄长还说,那些人也知道,八旗攻陷辽东数城,这等闲投靠的话也不好多说,这次内应一说,只等将军大军进发,便在萨尔浒城内开门迎接。只请将军下令,务杀断发之人。”范文程说道。

    “断发?”苏翎反问了一句。

    “这是从赫图阿拉传出来的消息,说当初将军收服了不少女真人,都是令其去辫子断发。”范文程说道。

    这田大熊的名气可是传出去了。苏翎与赵毅成相视一笑,这可是没想到的意外效果。

    范文程接着说道:“那些人说,这开门破城,只算换得将军不杀之恩。至于要将军收用,等他们扑杀或是活捉八旗旗主等官员之后,再请将军检视真伪,再定结果。”

    “收用?”苏翎笑了笑,说道:“他们如何知道我要用人?难道与你一样,也是听说了?”

    范文程说道:“将军,这回努尔哈赤不是如以往只是犯边、扰民,而是攻城陷地,这朝廷未必能饶了他们。只有将军收用,他们才算真的保住了性命。”

    这说的,算是合情合理。当然,苏翎与赵毅成还没意识到,这些主要是郝老六、术虎等人杀掉努尔哈赤等女真贵族的子孙妻女所致。这可不像朝廷以往的做法,那可真是下手绝不容情,有些类似当年李成梁的手段,当然,苏将军可是更加果断,直接。对于那些女真武官而言,这投靠大明朝廷,还真不如投靠边关武将保险。

    苏翎想了想,又问道:“若是不止镶蓝旗的兵马,他们又是如何走到一起商议的?”

    范文程说道:“将军,我兄长听到的消息,说是八旗各自损伤不小,那些从牛录中抽调的士卒,有一半已经回到本牛录去了,在萨尔浒驻扎的八旗常驻兵力,只有不到三万人。就是这三万人之中,还得日夜提防对方的偷袭。据说每夜都有八旗士卒被杀,但都被遮掩了消息,似乎努尔哈赤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但八旗兵却都很清楚。这些话,都是那些人对我兄长说的。”

    范文程接着说道:“将军,至于这些人不止镶蓝旗,想必是因八旗之间抢夺牛录人口所致。那最先动手的皇太极,据说已经抢了不少牛录归其所有。并且,那些人说过,他们都是曾经被努尔哈赤处罚过的人,以后无论怎样,都不会被重用。如今还面临生死存亡之危,所以才想出这个内应之说。”

    苏翎笑着说道:“他们倒会猜,知道我一定会去攻打萨尔浒?”

    范文程说道:“将军,这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想的。”

    “哦?”苏翎好奇地问道:“千山堡也是?”

    “是的。”范文程说道:“将军可以随意寻几人去问。这萨尔浒,必定要在明年被收服。”

    苏翎无语,赵毅成笑道:“大哥,这可是天意啊。都帮你算计好了,只等着大哥下令了。”

    苏翎一时没有说话,细细地看着范文程兄弟。

    “那么,他们如何联络?”苏翎问道。

    “将军,”范文采此时自己说话了,说道:“他们说为防泄密,小的不必回去回话,将军若是同意,只请将军在攻城之时,令官兵大喊三声去辫二字,若是野战之时遇到,也是这般。”

    这倒是费了脑筋想出来的暗号。

    赵毅成问道:“他们能听懂汉话?若是听不懂,岂不是喊了也没用?”

    “有些能听懂。”范文采说道:“不过,他们还是让我用了一日的功夫,教几个人学说这两个字,我走时,他们倒是学得会了。”

    这“去辫”二字,怕是只有苏翎所部才会做的事情,当然也不会误会,也没有什么旁的人会强调这一点。这也算是稳妥的办法。

    “他们为何不主动过来?”苏翎问道。

    “他们也说过,”范文采此时说得可流利了,“这一时不好全部走开,二来,他们也害怕还没到赫图阿拉,便被别的旗暗算了。如今不仅牛录会被抢夺,连士卒也会被捉去。”

    “有这么乱?”赵毅成皱着眉头,有些疑惑。

    “有的,”范文采点点头,说道:“我们兄弟还想跟着将军某条生路,断不敢有半字虚言。实情怕是比小的说的,还要乱一些。小的这回回来,还是那几人派人护着,从山里绕了十几日的远路,才到的牛毛寨附近。”

    “送你的人呢?他们不干脆一起走了?”赵毅成又问。

    “他们还有家眷,不敢私自就走。”范文采说道:“将军,那断发的,也包括女人、孩子,都是他们的家眷,不仅仅是八旗兵士。”

    苏翎点点头,说道:“你们两个,就跟着我吧。若是果真如此,自然另有赏赐。”

第七十三章 袭扰规模

    正月初六,一夜过后,雪势稍弱,星星点点的倒像是春雨,那风扑打到脸上,也不觉得冷。到底是已经立春的节气,这辽东最寒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苏翎带着队伍,继续向西北进发,这日便要翻越坎川岭,那些大车在平地上倒还顺当,但这翻山越岭,便要费更多的力气。好在骡马甚多,那些民夫大半都走过这条路,只需多加小心便可,黑甲骑兵们也不必帮手。

    待到得山脚,苏翎先令三百黑甲骑兵率先沿大路直上,在前面探路,凡是积雪稍厚的险要处,皆留人指路,这山下的大队人马便缓缓向岭上延伸。

    苏翎、赵毅成跟着大车车队走了几里,见民夫们都行进顺利,便放下心来,带着唐平等护卫骑兵,直奔坎川岭最高处。那范文采、范文程兄弟俩,这日果然随苏翎大军而行,这时更是竭力控马,跟在护卫骑兵的后面。

    坎川岭之所以成为宽甸的屏障,是因这山路两面,是花脖山与八面威风山,均高千丈,是辽东一带最高的两座山峰,是故这坎川岭也便是辽东行人所能翻越的最高处。往年这里不过是一条小路,但余彦泽所部经过时,便已经费力气进行了拓展,此时行走大车还是略现轻松。只是这上山、小山,可要绵延出数十里的山路来。这往上还好,那下山,对大车车队来说,可就有些悬了。

    苏翎带队奔上十里路,便见前哨骑兵禀报,说是前面已有人接。待到达最高处,苏翎、赵毅成便看到数百骑兵正将山顶那块不算太大的地方挤的满满的,中间两人,正是余彦泽、术虎两人。

    苏翎面容一喜,便猛抽了几鞭,迎了过去。

    “大哥,”余彦泽、术虎异口同声地叫道。

    苏翎不暇回答,而是直接骑到两人中间,伸手双手,一左一右地握住余彦泽、术虎的胳膊,使劲摇了摇。

    赵毅成随后跟来,也笑着对两人打招呼。

    黑甲骑兵们情绪也有些激动,但却各自列队站好,示威似的面对这余彦泽、术虎所带来的那数百骑兵。这些黑甲骑兵除了各队队长之外,还从未到过这一带的山里,更别说对面看起来也显得彪悍的骑兵们,虽是同部,但相互之间却暗中有些较量的意思。此时山风呼啸,吹得双方数面大旗哗哗作响。

    “大哥,”余彦泽在风里叫道:“我们直接去牛毛寨吧,这里我安排人接便是。”

    苏翎扬脸看了看空中点点雪花,说道:“好,这些都是给你们的给养。你们就直接接手便是。我们先去牛毛寨。”

    这说走便走,重逢的喜悦倒也不必在此时便多说。双方骑兵彼此交错而过,余彦泽留下一部分骑兵跟随大车车队行进,自己便带着苏翎等人飞马向山下奔去。这一路倒是将积雪踏平,给后面车队指明了道路。

    这坎川岭至牛毛寨,近百里的山路,除了自坎川岭下山的十几里路外,其余的倒都是沿着河岸山谷而行,平坦而宽阔。苏翎、余彦泽两部骑兵赶在天黑前两个时辰,便回到了牛毛寨。至于那车队,倒是天黑之后方才抵达。

    牛毛寨所在之地,是一处山谷交汇处,浑江自谷中穿过,在山谷里留下大片的冲击平地。因自坎川岭起,这里的山势便愈高愈险,而牛毛寨,便是这片群山之中最易同行的必经之处。扼守牛毛寨,便等于控制住前往赫图阿拉与宽甸之间的咽喉,当初就连努尔哈赤也要在这里设立堡寨驻守。如今当然便是有余彦泽与曹正雄两部一万多人马驻扎在此,这攻守易势,便是十分明显的了。

    当然,苏翎进入牛毛寨的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那费尽人力制造出来的、巨大的防御工事,这看着坚固,却多少有些过份了。苏翎边看,边微微摇头。

    余彦泽笑着问道:“大哥,你也觉得有些浪费了?”

    苏翎笑着点点头,说道:“是有些过了,未必能用得上。”

    余彦泽说道:“大哥,当初我们也没想到建奴如此不济。再说,这些也算是帮着练练力气,倒也不算没用。”

    说完这些,众人便直接进入牛毛寨,与整队迎接的曹正雄见面。

    这走过外围的防御工事,内部倒全是一排排的木屋,均由粗大的原木建成,最高的屋舍,居然有五六层楼之高。苏翎向四周山上望去,只见视线所及之处,凡是能藏人的树木,早已被砍伐殆尽,想必这些木材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难怪这房子建的如此模样。

    余彦泽带着苏翎等人来到自己的宅院前,刚一下马,苏翎便问道:“你这里建成这样,我倒是没料到。比我想象的要好的多。”

    余彦泽略有得意之色,说道:“大哥,这冬日里除了外出巡哨的外,我们这可是七八千人一齐动手,这里木匠也有不少,就这样的房子,我看可只能算凑合,若是时间再多一些,我们还能做得更好的出来。要不,以后怎么叫城呢?”

    赵毅成笑着说道:“怎么?你嫌牛毛寨这名字不好听?”

    余彦泽说道:“当然,这什么牛毛、羊毛的,以后这里大小也是个城,总的我们自己起个新名才是。大哥,你给取一个?”

    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你们修的,还是你们自己命名便是。”

    “好。”余彦泽说道,“那我们就好生想个好听的。”

    说着,众人便进入屋内,顿时被一股暖气所舒展。余彦泽的大厅倒不算大,但火盆却燃得正旺,足有六七个之多,上面都悬吊着铁锅、铜壶之类的,还冒出阵阵香气,显然正煮着什么吃食。

    余彦泽笑着说道:“大哥,我这里可没什么讲究的,就这么围着坐着,想吃便吃,想喝便喝。”

    赵毅成吸着鼻子,笑道:“我瞧着这跟咱们当初在白沙沟差不多啊。我可要先吃点东西了。有酒么?”

    “有,”余彦泽笑道:“这大过年的,这里早就备足了的。不过,我们两营人马,可都是换着喝的,每日十人只能有两人饮酒。可让不少兵们都眼馋呢。”

    苏翎一听,微微点头。这时节虽然从未见努尔哈赤有什么进攻的企图,但这份警觉还是十分必要的。看来余彦泽、曹正雄两部,还足以令人放心的。

    说话间,苏翎、赵毅成、术虎、余彦泽、曹正雄便都围着火盆坐下,倒真与当初在白沙沟、千山堡时相似。这幅场景,苏翎、赵毅成在辽阳一带,可是找不到的。这火势正旺,心里却也是热乎乎的。

    苏翎瞧着余彦泽亲自动手,给每人面前摆上一个大碗,从酒坛子里倒出酒来,便问道:“秦瞎子呢?”

    这秦瞎子原本与郝老六在一起,不过为了让余彦泽部熟悉这一带的山势、敌情,秦瞎子被调到余彦泽这里来,帮着训练余彦泽、曹正雄两部。

    “他闲不住,”余彦泽笑道:“今日一早便出去巡山了。估计也该回来了。”

    苏翎问道:“这巡山有多少人马?”

    听到苏翎问及军事,余彦泽便停下手,说道:“大哥,我们两营每三日派出两千人巡山,最远距赫图阿拉十里的样子,将这一路上的大小山梁、河谷都巡视一遍。每次都是秦瞎子带队,算是练兵了。”

    “这么说,你们两营的人马都出去过了?”苏翎问道。

    “是的。”曹正雄答道,“已经轮了三轮了。这一带的山路每个兵都已熟悉。”

    余彦泽递给苏翎一碗酒,说道:“大哥,我们先喝一碗,暖暖身子再说。”

    “好。”苏翎伸手接过,看向术虎,笑着说道:“来,干了这碗再说。”

    术虎一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说道:“好,这一碗还得给大哥贺喜呢。”

    余彦泽忙说:“术虎,不是说好了么?等秦瞎子回来,我们先说完正事,再好好给大哥贺喜。这会儿可不能就这么一碗就算了的。”

    术虎笑道:“是我的错。这碗就暖身子,不说别的。来,大哥,干!”

    苏翎笑着听余彦泽说话,也不多说,举碗与众人示意,便大口喝尽,众人也都纷纷“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这碗还未放下,就听见院内一人踏雪而来,人还未见,声音便到了。

    “都说等我的,怎么就先喝起来了?”

    话音刚落,人便站到门里了。却正是秦瞎子带着身雪花进来了。

    “过来坐下,这才喝了一碗,就等你了。”苏翎笑着招招手,说道。

    “大哥,”秦瞎子笑着走过来,挨着苏翎坐下,接过苏翎递过来的酒,也不说别的,直接喝了下去。

    “好,”余彦泽笑道:“这下可没什么说的了,都喝了一碗。”

    苏翎看着余彦泽又给大家都斟满,便说道:“先说正事吧。说完了再好好喝。”

    “是,”余彦泽说道:“大哥放心,这营里的事都布置好了,我们两营从未有一日松懈。就算今晚都喝醉了,外面也早就安排好了。”

    “嗯,”苏翎点点头,说道:“我这次来,便是要定下进攻的日子。”

    听苏翎这么一句,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看向苏翎,这练兵这么多日子了,不久是为了这一仗么?

    苏翎向在座的每人一一看去,那些眼睛里都涌出的是渴望战斗的神情。

    “术虎,”苏翎缓缓问道:“你那边现在如何?”

    “大哥,”术虎说道:“我在距赫图阿拉五十里处扎营,现有七千人马。不过,若是定下日子,还能集结三万人马。只需五日便能抵达大营。”

    苏翎看向术虎,问道:“五日?够么?”

    “大哥,我也在山中建有烽火台,虽简陋了些,但一日之内,便可传遍海西、东海各部。”术虎说道。

    苏翎点点头,又看向余彦泽与曹正雄,问道:“你们这里呢?”

    余彦泽答道:“大哥,我们两营一万二千人马,还有一千五百人是新招募的女真人。”

    苏翎问道:“那些女真人,都给他们讲明白了?”

    “都明白了。”余彦泽说道:“一个勉强的都没有。事成之后,每人五十两银子,一百亩地,地方任他们选。”

    苏翎问道:“你觉得他们能用么?”

    余彦泽笑道:“大哥,他们也没得别的路走。我们不必担心他们会反复,如今都是那边往这里逃,可没有再往那边去的。”

    苏翎笑着问道:“你这边算过没有,有多少人逃过来的?”

    “算过,”余彦泽说道:“总计这几个月里有七千八百二十六人过来。有六成是原来散落在赫图阿拉附近的女真人,其余的,都是浑河上游一带逃过来的。这些人大多都饿得不行了,这路上也不知死了多少。他们都不敢走大道,都是翻山越岭来的。”

    苏翎点点头,又看向术虎,问道:“你那边呢?有逃去的么?”

    “有。”术虎说道:“不过,没有细算过,估计在一万至一万五千左右。有些是直接到我的营里,有些是往海西一带投奔那些部族的。毕竟那山太多,不好估算。”

    苏翎点点头,说道:“我们原先预计的,是要在等一等,让努尔哈赤再耗一些粮食。不过,现在的情形,对我们十分有利。这眼看着又要春耕了,这早点收拾了努尔哈赤,我们才好腾出手来种地开荒。所以,这回我们要在二月间,便要动手。”

    苏翎停下,再一次看向众人,问道:“这只有二十多天时间,你们有把握么?”

    “有。”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余彦泽笑道:“大哥,我们可是一日也没闲过。就等着这一天呢。”

    苏翎低头看着火盆中炭火,想了片刻,缓缓说道:“这回,我们要做的与原来预计的大同小异,不过有些小小的变动,倒是也不碍事。”

    “粮草储备了多久的?”苏翎又问。

    “我们有三个月的粮草储备。”余彦泽说道。

    “我们有两个月的。”术虎答道,“不过,我那边就算没粮,也能再支撑半个月。这山里能吃的可不少。”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就够了。这回我们要在一个月之内,将努尔哈赤赶出萨尔浒、界凡一带。”

    “大哥,你下令便是。”余彦泽说道。

    苏翎看看众人,缓缓说道:“这第一步,要迅速抢占赫图阿拉,同时,将那一千五百女真人都放出去,散布到各个女真牛录居住之处。你们进驻赫图阿拉消息一旦传到萨尔浒,那八旗兵必然要重新集结,收集粮草备战。那一千五百女真人总有能混进萨尔浒城内的机会,到时候要寻机会烧毁八旗囤积的粮草。这只是一方面,我另外还有人派过去,这几方一齐动手,总能寻到机会的。”

    “你们的主要任务,便是要将努尔哈赤一方搞乱,越乱越好。如今虽然那边也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子,但还没有恐慌出现。那一千五百人便是恐慌的种子,一方面劝说那边牛录的女真人向我们投奔,另一方面,要寻机刺杀各级官员、管事,这赏赐不妨再加大一些,只要肯卖命去做,我们不会亏待了这些人。这是其一,你们两部,再进驻赫图阿拉之后,便要做好抵御八旗进攻的万全准备。”

    术虎问道:“大哥,八旗如今还能集结多少人马?”

    苏翎说道:“三万之数是有的,但这要看那恐慌到什么程度。我们最好的预想,是在烧毁粮草之后,逼迫努尔哈赤的八旗退往沈阳、开原、铁岭一带。要将他们从山里逼出去。所以,你们不单单是防御,只需做好应急准备便可。这更重要的,是以小股袭扰为主,不能让努尔哈赤有一刻的安宁,要让他们吃不好、睡不好。”

    余彦泽说道:“这袭扰之术,我们已经练过半年多了。大哥,这可是上万人的袭扰打法。”

    苏翎点点头,说道:“努尔哈赤的八旗,若是不退出山里,这最好的策略便是寻机与你们决战,试图一战定胜负。所以,你们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若是八旗真的集结起来,你们还是以袭扰为主,就以牛毛寨为限,敌来我退,敌退我追,总之不能让他们好过。”

    “另外,这袭扰之战,并非不能打得大一些。这里的地势你们也都熟悉了,选几个地方出来,若是八旗来战,便分别予以围歼。这剩下的日子,你们便要好生商议明白。”

    “是。”众人答道。

    苏翎说道:“鸦鹄关一带,田大熊的披发军,也会参与这次行动。他那一部,也对地势十分熟悉。你们的打发是一样的。这半年多的训练,我们都没断过,而八旗兵却是在忙着寻粮食填饱肚子,这两下比较起来,这一战可是胜多输少。具体的伤亡情形,可要看你们主官的指挥,以及训练的好坏了。”

    术虎想了想,说道:“若是努尔哈赤的八旗一直在萨尔浒城里不出来呢?”

    苏翎笑道:“我们打法不变。他若是不出来,你们便将所有在外的女真牛录全部清除干净。总之要在山里打这些仗,我们还是有优势的。对于那些女真牛录中的百姓,还是照老规矩,降者一律向后送,这些你们也是都做过的,我就不多说了。顽抗者,立斩不饶。至于头颅,不妨都送到萨尔浒去,让那些人都看看顽抗的下场。”

    赵毅成此时补充说道:“只要将女真百姓都带走了,八旗兵再厉害也仅仅是一条野狗而已。饿也要饿死他们。”

    苏翎说道:“辽阳方面,我们会按兵不动,甚至还要减少哨探的次数,给他们沈阳一带安全的假象。你们在萨尔浒、界凡以及浑河上游一带,要形成这样的局面: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一粒粮食,没有一只羊。所有的房屋一律焚毁,带不走的东西全部烧掉。”

    余彦泽笑道:“大哥,这不是跟上回一样?”

    苏翎答道:“差不多。不过,这回虽然不必与八旗直接对抗,但却不是打了便退。而是要像一帖膏药一样,紧紧粘住。这虽说是在一个月之内,但只要努尔哈赤一天不退出萨尔浒,这袭扰便一天不会停下。”

    赵毅成补充说道:“往年二三月间,都是春季粮荒的时节。上次我们一战,努尔哈赤本就没剩下多少粮食。能熬过这个冬天,已经难得。这次先占赫图阿拉,给他们造成逼迫之势,然后趁乱烧毁粮草,如此一来,他们就算想留,也留不住。”

    余彦泽想了想,说道:“干脆再在粮食里、井里下毒,这连水也喝不上,也该乱了吧?”

    苏翎笑着点点头,说道:“这些你们下去细细商量,总之目的是让努尔哈赤在萨尔浒、界凡待不住。只要退到沈阳去,我们就有办法将其一举歼灭。”

    赵毅成接着说道:“你们在这边逼,我们在辽阳也会想法子协助。比如弄点粮食到沈阳,让他们觉的沈阳寻粮的把握更大一些。”

    曹正雄问道:“将军,若是努尔哈赤退往沈阳,我们是不是要驻守萨尔浒?”

    苏翎摇摇头,说道:“这要看情形。就算努尔哈赤退去,你们要做的,仍然是将萨尔浒一带变成无人之地,让那一带不适合大军驻扎。这道路要全部封死,不许一人出入。要让努尔哈赤死了再回去的心思。”

    余彦泽忽然问道:“大哥,若是努尔哈赤进了沈阳城,那怎么打?”

    苏翎一笑,说道:“若果真努尔哈赤、八旗旗主等都进了沈阳城。咱们就来个瓮中捉鳖,将沈阳城围起来。”

    赵毅成说道:“如今我们对努尔哈赤的情形知道的多一些。他们对我们有多少兵力,却不很清楚。你们只要不断在这边制造麻烦,只待将其逼出去。到时候,辽阳的五万人马,胡秋青的五千骑兵,蒙古喀尔喀部的九千骑兵,还有你们这......三、四万人马,你们说,围的住沈阳么?”

第七十四章 双喜临门

    是夜,缓缓行进的大车车队进入牛毛寨,令官兵们个个兴奋不已。

    这批军需、辎重可都算是姗姗来迟的赏赐,每名士兵二两银子,一件新衣,这还是在例行年货之外的部分。当然,那火炮、燧发长枪自是武官们兴奋的原因之一。余彦泽只是出去交待几句,吩咐官兵协助分发,便又回到屋内,继续商议。

    这原本要恭贺苏翎新婚的热闹场面,倒是一直没有出现。在座的几位武官在苏翎交待完目标之后,便纷纷就细节展开探讨,以至于直到深夜,酒却没喝多少,但众人却依旧兴致不减,那日后令八旗兵头疼却毫无办法应对的点子,就在这一夜有了雏形。

    苏翎随后又将范文采、范文程两兄弟叫到屋中,再次将镶蓝旗的消息复述了一遍。这消息因无法确认,自然不能当作大事看待,但这却不妨碍余彦泽挑选的那一千五百女真人好好利用一下。单就这一件事,众人便当着范文程两兄弟的面,商议了一个多时辰。为此,范文采不得不答应,亲自随军往建奴境内再走一趟,一遍寻人、引路。

    范文采或许还因要再回到建奴境内而略有心惊,但范文程却是心中有数。这既然参与到这个地步,自己两兄弟算是彻底跟定了苏翎。当然,这一言一行得更加小心才是,否则,但是担心泄密一个念头,便能将范家两兄弟置于死地。

    至于苏翎,并未对范文程多说什么,除了事先说过,让其跟在身边之外,倒是没有给范文程任何按排,这既是说,范文程只能跟着苏翎行走。

    午夜过后,苏翎才与术虎进行了一次详谈,就海西、东海一带日后的安置做了番设想,并寻求术虎的协助。对于当地的详情,也唯有术虎最为清楚,尤其是涉及到那些名字复杂而分地繁多的部族,苏翎只能通过术虎了解详细情形。

    当然,对于苏翎的设想,术虎是完全赞同。尽管术虎在当地已经算是第一人,但这若没有千山堡源源不断的军需粮草、以及商货供应,这份威望也旋即不存在了。对于那些部族,术虎可谓游刃有余,而对于苏翎所说的这些内容,以术虎的能力,还远远不能吃透。但对于其后所能带来的好处,却是显而易见的。

    术虎与苏翎足足谈到凌晨时分,这才不得不暂作休息。

    而次日一早,苏翎便启程返回。作战的日子已经定下,苏翎并不担心余彦泽、曹正雄以及术虎所部所担负的主攻任务会有什么麻烦,以八旗兵现在的能力,要想重创余彦泽与术虎两部数万人马,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苏翎定下的底线,是退至牛毛寨一带,这是给余彦泽部的一个游走袭扰的空间。

    这剩下的,便是田大熊所部与辽阳一带的部署了。苏翎急着赶路,倒让术虎等人略有遗憾,至少那杯喜酒,却是喝不上了。

    正月初八启程,苏翎连夜赶路,至初十晚间抵达镇江堡家中。新婚小别,自有一番缠绵旖旎之夜,但第二日早,苏翎便召集胡显成等,定下作战日期,命各部迅疾开动。至午时,苏翎便带着护卫骑兵们,直奔瑷阳堡田大熊的驻防之地。

    在披发军驻地停留一日,苏翎交待详尽,便再次回到辽阳城。

    此时已经是正月十四,郝老六等人再次被召集到总兵府中,苏翎、赵毅成便相互补充着,将作战日期交待下去。当然,对于辽阳城内外驻军而言,这准备的是为围歼沈阳之敌而进行的,但官兵却并不清楚目标是什么,只有各营主官心里明白。

    详细下达指令之后,苏翎便仿佛轻松了许多,这事情到了一定程度,越重便越觉得轻松,对这种相互矛盾的心情,倒是无人能说的清楚。

    这回苏翎下达的命令,主官们将有针对性的进行各营整训。平时练兵不过是站队、操演兵器格斗等等常规项目,而这次,主官们将根据攻打沈阳城所需战术,将增添很多器械来协助。这些到了正月十五之后,便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准备工作。

    赵毅成、李永芳、钟维泽三人,要做的事情便具体而细密,这李永芳的部属现在还有几十人在建奴内部隐藏着,这一旦开战,如何趁机破环、煽动以及制造恐慌,便在三人的商议之中形成数十条方法,而相应的毒药等道具也旋即处于收集之中。另外,往沈阳贩粮的事情,则策划为一蒙古商贩所为。这还得从胡秋青部去寻找合适的人选。这些事情,足够三人忙上不少日子了。而苏翎定下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

    苏翎用了两日的功夫,将一应命令发布下去,这些事都有专人掌管,到了这时,苏翎自己却没什么事可做了。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事到临头,反而没了紧张感。苏翎对辽阳城外的四万大军已有了七成的把握,此时再加上郝老六的一万多人马,这便上升到九成五,另外半成,便是所谓的天意了。

    这天意一说,苏翎可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说过。说运气也还,机会也好,总之是准备妥当了,才会有意外之喜。但看现在努尔哈赤的场面,怕是天意不再那边了。至于苏翎有没有几分天意的成分,还要看不断聚拢来的各式消息而定。当然,这把握已经很大了。

    正月十五的晚上,辽阳城里放起了焰火,鞭炮声此起彼伏,煞是热闹。这倒让苏翎想起这还算是在过年,辽阳城里的百姓,这个年过得如何,苏翎倒还未来得及询问。不过,此时苏翎正赶往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府衙,赴宴之题中之意,这个年,也得与这位老搭档聚一聚了。

    这或许是苏翎给了那笔银子的缘故,辽东经略府衙里,可也是装饰一新,张灯结彩谈不上,但喜气洋洋倒也称得上七分。苏翎瞧着那廊中挂着的走马灯,显然是新做成的,画的像是几个武官,一时好奇,便凑上前去细看。

    那迎客的何丹旭笑着说道:“将军,这画的可是将军的故事,叫十七骑跃马辽东,一百年国泰民安。”

    “哦?”苏翎笑道:“这是哪儿编的故事?”

    何丹旭说道:“将军,这都在辽东传遍了。这不,连这做灯的工匠,都拿这个当彩头,巴巴地送到这里来。”

    苏翎点点头,说道:“百年国泰民安,倒是好彩头啊。”

    何丹旭自然也不忘拍马顺着爬,笑道:“有将军在,自然便是好兆头,今年定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苏翎笑骂了句:“你小子,跟着袁大人也不好好学着,这都是什么话。”

    何丹旭笑着说道:“将军,这都是百姓们说的,我不会学着而已。将军请,袁大人与客人已经在等着了?”

    “哦?”苏翎停下脚步,问道:“还有别人?”

    “是啊。”何丹旭说道:“将军不知?”

    苏翎摇摇头,说道:“只说来此赴宴,可没说有几人。”

    何丹旭笑道:“袁大人写的帖子,我也没细看。想必是疏忽了。”

    苏翎想了想,便也不再问,跟着何丹旭向后院走去。

    这苏翎走了不过十几日,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的后院,可就变了些,不仅多了些耐寒的花花草草,还有几块所谓“太湖石”,不知道这如何运到辽东来的。

    看着何丹旭引领的方向,大概这袁大人惯住的小院子,也改了,换成另外一处稍大的院子,这走到门口,便见里面灯火晃晃,人声笑语不断,显然人不少。苏翎微微放慢脚步,想了想,便大踏步地向内走去。

    何丹旭掀开帘子,苏翎一进到屋内,便见诺大的厅里,摆着两桌酒席。其中一桌旁边的一排椅子上,坐着几个女子,其中便有绮梅、凝荷二人,其余几个,倒是不认识,大概看着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眷,而另外一桌不远处,则坐着袁应泰、吴九奎、还有几个看着面生的人,有老有少,年纪大的看着快六十多了,年纪小的,大概也不到三十岁。这些人如何都凑到袁应泰家里来了?

    其实看这排场,倒像是一家人在团聚。今儿个是正月十五,这团聚喝酒也不是怪事,但袁应泰可是孤身一人在此,顶多算哪个叫绮梅、凝荷的侍妾算是家人吧?那别的人又是谁呢?

    苏翎向袁应泰看去,见其双颊泛红,显然已经喝了不少酒,看看桌上的酒菜,却是还未动,显然是在等苏翎到齐了再开始,想必袁大人今日午时便开始喝了,这会儿算不算喝高了,还真难说。至少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此时看见苏翎进来,这眼睛眨巴眨巴,却是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苏翎双手抱拳,作揖道:“袁大人。”

    “苏将军。”袁应泰这才反应过来,笑道:“我要恭喜苏将军了。”

    苏翎笑道:“谢袁大人。”

    袁应泰笑眯眯地说道:“这回可是双喜临门啊,苏将军这喜结连理不说,如今朝廷可是又有封赏下来。苏将军不在辽阳,我便替苏将军接了圣旨......”

第七十五章 袁家迁族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双眼微眯,面带笑意,这一边说,一边略有踉跄地向苏翎走了几步。此时其余人等在苏翎进屋时,便已束手站立,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这大名鼎鼎的辽东总兵官苏翎面前,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口中所说的朝廷封赏,苏翎倒并未觉得意外,这倒是不是未卜先知,而是根本就不在乎。按说朝廷既有封赏,便该在年前就下旨传书,这哪儿有到了正月十五才知的道理?当然,此时朝廷上不合常理之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苏翎几乎从不去多想朝廷上的事情。

    此刻见袁应泰浑身上下都透着醉意,连屋内尚有苏翎不识之人似乎也忘了,苏翎便略有不快。

    “各位稍退,我与袁大人有要事商议!”苏翎略一拱手,算是给了面子,不过,话里却是透着一股冷气。

    众人一听,俱都一怔,但随即明白过来,也不敢说话,顷刻间便走得精光。

    袁应泰这醉看来也不算太厉害,只是在众人都走光了,才反应过来,略略定神,笑着说道:“走了也好。我与将军共饮,也省得人多啰嗦。来,坐下说。”

    苏翎便寻张椅子坐下,与袁应泰面对而视。

    “袁大人,你这是喝了多少?”苏翎微微皱眉,说道:“我今日来,可的确有要事与大人商议的。”

    大概是苏翎的面色以及话里都带着的凉意,袁应泰稍稍清醒了些,便说道:“是有些醉了,不过,请将军稍等。我去洗洗便可。”

    “好,”苏翎说道。

    那袁应泰便起身出去,就在雪地里唤来凝荷、绮梅,洗了把冷水,又让端来醒酒汤,这才再次回到屋里,经这么一折腾,显然要清醒得多。适才那些屋内的人,此时都在门外侯着,既不敢进屋,却也不敢离得太近。袁应泰便招呼着何丹旭给他们安置到旁边的屋子,算是免了受冻的罪。

    袁应泰回到屋内,对苏翎说道:“今日元宵节,不免多喝了几杯,将军见谅!”

    苏翎摇摇头,说道:“是我没想到,早知如此,我该明日再来!这在军中久了,倒是忘了过节一事。”

    说话间,那绮梅、凝荷进来,分别给袁应泰、苏翎斟上茶,便又退进里屋去了。

    苏翎望着绮梅、凝荷的背影,微微皱眉,似乎在想着什么。

    “将军,”袁应泰此时已经清醒,见苏翎的模样,便有了误解,笑着说道:“这喜事可办得风光?”

    “还好。”苏翎似乎心不在焉,这却让袁应泰更加确信自己猜得对了。

    “新婚燕尔,倒没想到将军也真还舍得啊!”袁应泰笑着说道。

    “哦......”苏翎这才明白袁应泰在想什么,便立即说道:“袁大人,这我要说的,事关军机,那两人,大人还是请她们退出去的好。”

    苏翎往日与袁应泰商议大小事宜,从未提出过这般请求,这使得袁应泰微微吃惊,但旋即意识到,苏翎所说,一定是非同小可。

    “绮梅、凝荷!”袁应泰提高声音叫道。

    那绮梅、凝荷本就在里屋侧耳倾听,准备一有招呼,便出来伺候,这下很快便走出来。

    “你们去别的地方吧,”袁应泰说道:“让那些人也一并出去,别这这院子里待着。”

    “是。”绮梅、凝荷虽然疑惑,但却不敢询问,答应着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听见那些人的脚步声直接走向院外。

    袁应泰这才笑着问道:“不知将军所说何事?”

    苏翎却没有立即说事,而是反问道:“袁大人,适才那些,是什么人?”

    袁应泰一笑,说道:“那吴九奎你是认识的,有些是吴家的人,还有一些,是京城里来的。”

    “京城来的?”苏翎疑惑,问道:“是朝廷派来的?”

    “不是。”袁应泰笑着说道:“那几人原便是辽东人氏,这回是带着我的那些同乡、同年的信回辽东的。”

    苏翎说道:“也是从辽东逃走的?”

    “算是吧。”袁应泰说道:“有两个是战乱时走的,有几个是原本便在京城里住着的,只是家眷是那时过海去的京城。”

    苏翎一听,便不再问,说道:“袁大人,我今日来,便是要告诉袁大人,这二月初一,我们可就要动手了。”

    “哦?”袁应泰显然吃了一惊。

    这苏翎管带辽东军马,袁应泰虽早已不过问,但这定下如此准确的日子,却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年前苏翎还说要耐心等候努尔哈赤衰败,这会儿怎么就立刻定下日子了呢?

    不过,袁应泰虽然吃惊,却是没有多问,在心里反复想了片刻,才问道:“辽阳这里呢?”

    苏翎笑笑,说道:“这边先不动,这打法我原给大人说过,这次倒是没变。此事也准备了大半年了,倒也不需再多准备了。我此来,便是让大人心里有数,这给朝廷的报捷文书,还是可以先写上几笔。”

    袁应泰却不像苏翎那般说得轻松,这细细思量一会儿,才又说到:“适才我说了,朝廷这回加封将军,给了个都督同知的职衔,这可是正二品的武职了。与将军相处日久,我也知道将军并不看重这些。不过,这回朝廷算是补足了上次的漏洞。这都督同知,也不算小了。大明朝这武官能有这样的封赏,也是不多的。”

    苏翎一笑,却并不说话,显然并不应和袁应泰的想法。

    袁应泰接着说道:“但兵部行文也照旧在催问进兵方略以及收复之期。将军这次用兵,倒正合了朝廷的意思。将军,你看我这里,如何回文?”

    苏翎想了想,说道:“照实说便是。袁大人,这将努尔哈赤的八旗兵从山中逼出来的用意,还要请大人在文中阐述清楚,这些无需隐瞒,也得让朝廷上的文武官员知道咱们这里,可也有些方略可言,日后也少些啰嗦。”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不如我请朝廷再发些赏赐银子,附在文后,也给将军做些调剂所用。”

    苏翎一笑,说道:“这个嘛,袁大人不妨多多益善。”

    “好。”袁应泰也是笑着说道:“这我便自作主张了。”

    苏翎说道:“这出兵日子已定,袁大人只管坐镇辽阳观看便是。这二月里,怕是要到中旬才能见个分晓。”

    袁应泰说道:“这可只剩下十几日了,将军,还缺什么,我这便奏请朝廷加急拨付。”

    苏翎笑道:“这目前倒是什么都不缺了,倒是春耕时的耕牛,不知朝廷有没有回文?”

    袁应泰说道:“有,说是三月初便拨付两万头耕牛。眼下正在个府县采办。”

    苏翎说道:“那就太好了。这三月倒是刚刚赶上。”

    袁应泰接着说道:“这样吧,将军这回擢升都督同知,我再奏请朝廷给将军那些兄弟也封赏一些官职吧。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想来我以经略的名义上书,还是有把握的。”

    苏翎一笑,说道:“那我就替兄弟们谢谢袁大人了。大人也知道,这武职不过是拿些俸禄罢了,这若是在平日里,算是不错的奖赏,不过,这战事上,不过是个名儿。我们兄弟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倒是袁大人,这回朝廷没给赏赐么?”

    袁应泰一听,微微一叹,说道:“按说这辽阳失而复得,能不处分,便是最大的奖赏了。这回我也不想别的。”

    说着这里,袁应泰稍稍压低声音,说道:“不瞒将军,朝廷上已经有人要议处我的失陷沈阳之罪,不过,上次的银子,赶在年前送去了,这可是难说有没有关系。总之我如今不盼赏赐,只求不罪便就好了。”

    这说道上回苏翎拨给袁应泰的银子,这大老远的运往京城,可不是一日之功,到了还是想了个变通的法子,由京城里的徐熙垫付了,袁应泰只需写信给京城的人,照单子送去便是。这在时间上,可是节省了不少。当然,赶在年前的这几笔,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苏翎一听袁应泰提起这事,便问道:“那宫里的人,办了么?”

    “办了。”袁应泰似乎不情愿地说道:“将军,这回的封赏,你说是不是与此有关?”

    苏翎一笑,说道:“我们但求无过,这有功,便算是意外之得吧。”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我也疑心与此有关,但这可不是猜能猜得到的。若真是如此,这日后......怕是得多多益善了。”

    苏翎盯着袁应泰,好一会儿才说道:“袁大人,此事要换个法子去看才好。”

    袁应泰无奈地叹道:“我也知道。这遇到将军,我才明白,整天光是说话写文,终是做不成任何事情,还得如将军一样,先做了再说的好。”

    苏翎一笑,说道:“袁大人,这以后送不送,我们倒是不必放在心上。就算那魏忠贤能一手遮天,到了辽东,也未必管用。还是照以往说的,我们只求别找我们麻烦便是。这朝廷上的纷争,袁大人还是不参与的好。”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苏将军是武职,还不清楚这文官们的细处。这同乡、同年,以及同为老师门生,这些不过是个藉口,为的便是能有个照应,这都是多少年积下的毛病,可不是我想不想参与的问题。”

    苏翎笑道:“袁大人,很多事不必想得太麻烦。只要袁大人愿意留在辽东,我自有法子保证大人不受牵连。”

    “有什么法子?”袁应泰摇摇头,说道:“一纸文书一下,我便得遵旨而行。苏将军,这银子未必能保得平安。凡是能收银子的人,这肚子可是填不饱的。”

    苏翎说道:“袁大人不必想的这般悲观。凡事都没有定数,袁大人若是信得过我,我们便携手治理辽东,日后还有老大的一片疆土,等着我们去拓展,等我们将辽东办得如同江南一般,这青史上,自然有袁大人的一笔。想想这些,袁大人,那朝廷上的那点儿事,还有多难?”

    袁应泰一怔,按苏翎的说法自然是不能同比,这心境不同,看问题自然也就两样。

    “只是......”袁应泰说道:“这事情总要自己找上门来,岂能是我不想便能左右的了的?”

    苏翎说道:“我说过了,只要袁大人愿意与我一起干,我便有法子保袁大人不受干扰。”

    袁应泰将信将疑,虽然苏翎将辽东完全扭转了局势,但苏翎毕竟是武官,这朝廷上的事,未必都很清楚,但,苏翎既然能创下奇迹,为何又不能做到这一点呢?袁应泰不信也得信。

    袁应泰良久才答道:“我愿与将军携手治理辽东。”

    “好。”苏翎笑道:“袁大人,你们文官做事做得久了,事事都要讲规矩,不过,这回袁大人不妨也出一招奇兵,让朝中大臣们都吃上一惊。”

    “如何做?”袁应泰问道。

    “袁大人可愿到辽东定居?”苏翎笑着问道,“这治理辽东说不定得花上几十年的工夫。”

    袁应泰一笑,说道:“我倒是不在乎那几十年,但朝廷有定制,这为官者不得在本籍任职,这将家眷接来倒是不难办,但这定居之说,可就不一样了。”

    苏翎笑道:“袁大人,这要的便是不一样。似这等辽东偏远之地,朝中有何官员愿意定居于此?此事不正好明志?让朝中知道袁大人治理辽东的决心?事情可往往都是这般定下的。别人越猜不到,这便越能掌握主动。”

    袁应泰迟疑了下,说道:“我们袁家,在凤翔一地,也算是世代祖居,这族人倒并不多,也就几百亩薄田,我能在朝为官,可也算是袁家少有之事了。这若是举族迁来,倒也不难,只要朝廷许可,我便可以派人回去办理此事。”

    苏翎笑道:“袁大人可要想好了,这辽东可是偏寒之地,你那些家眷,族人,能否愿意?”

    袁应泰笑道:“我不是说了?这袁家世代能做官者,唯我一人而已。族人至多不过舍不得那些田,这辽阳城外的地,可要比我家乡的要好。凤翔一地,说起来还比不上辽东,干旱缺水,一年之中可是常见的。”

    苏翎点点头,说道:“袁大人,这地的事,倒是简单。只要袁家族人愿意迁来,这辽阳附近的地,翻倍拨给。袁大人,这若是还能带来更多的人口,我可是要谢谢袁家族人了。”

    袁应泰一怔,想了想,说道:“苏将军打得是增加辽东人口的主意?”

    “对,”苏翎笑道:“这辽东虽然偏冷,可能垦殖的土地还有不少,就算当今辽东的人口过百万,但再翻三倍,也是不够的。袁大人,你要想想日后我们可是要往海西、东海一带扩展的。这没人,可就什么都做不了。”

    袁应泰说道:“苏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袁家带个头?”

    “算是吧。”苏翎笑道:“这本来只是说袁大人一家的,若是能带头,自然更好。”

    袁应泰想了想,说道:“凤翔本地,常年都有流民,若是能迁来辽东,当然是两全其美的主意。不过,这千里迢迢的,我一家来还算容易,若要迁移流民,可是难上加难啊。”

    苏翎摇摇头,说道:“袁大人,我们做事,不能光看到难处,只要有好处的事情,总能想出法子去做。这流民之事,我们可以日后再细细商议,袁大人,若真是袁家一族能够迁移至此,你可知道有何意义?”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请将军明述。”

    苏翎说道:“袁大人是身在其中而已。袁大人,你想想,这以往迁往辽东的,都是什么人?”

    袁应泰自然清楚,说道:“获罪充军,谪发降贬之人。”

    “对啊,”苏翎笑道:“这若是袁大人一族迁来,人们会不会对辽东改变看法?”

    袁应泰恍然,说道:“苏将军,你这是既要招徕人口,也要招徕人才?”

    “对。”苏翎笑道:“这人手的问题,与人口问题一样。这事可是要做上很多年才能算有效果。袁大人可要好好带个头了。以袁大人的名气,这跟随之人,必然不会少。”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我哪里有什么名气?不过是这回与将军一起沾光罢了。”

    苏翎说道:“袁大人不必过谦,这如何与朝廷说话,袁大人还要好好琢磨一下。这事便是牵扯到治理辽东上来。袁大人不妨这次便附在文后,与辽事相关之事,眼下朝廷大概都会准了的。”

    袁应泰一笑,说道:“苏将军这话可是说准了。我今日便就动笔,将军看还需要什么?干脆便伸手伸的长些,多要些粮饷也好。”

    苏翎笑道:“袁大人斟酌便是。这多多益善嘛,不过,袁大人也估算一下,看朝廷还拿得出什么不?别要得太多,让朝廷心慌。”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苏将军,这要得越多,朝廷心慌才能更好办事。”

    苏翎一怔,旋即笑道:“袁大人高见!这点我倒是没往那边想。”

第七十六章 再组商行

    天启二年正月十五这晚,辽东总兵官与辽东经略袁应泰的一番交谈,可完全忘了原本想一起参加晚宴的那些士绅们,这直到快午时了,也没见袁大人召见,那些心思可算是完全白费了。

    不过,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这一晚之后,可彻底倒向了苏翎一方。从此,苏翎对袁应泰的提防之心,算是近于无,这能将全族之人都迁来辽东,便算是与辽东彻底捆在了一起。袁应泰由最初的对苏翎百依百顺,到如今可以走到一起来商议大事了。这除了袁应泰死而复生受到的刺激,也还有苏翎不知道的一面。

    这还得说说袁家在凤翔的境地,袁应泰所在袁家,果然如其所说。这袁家并不算什么大户人家,几百亩地,在凤翔当地,可还比不上苏杭一带几十亩富裕。凤翔一地,天干少雨,所种也不过是麦、棉而已,这与辽东是一样的。袁应泰也是寒窗苦读,走的科举的路子,万历二十三年进士,这最初任临漳知县时,所作的一番农事水利之事,便与其家境有关。这几十年下来,袁应泰起起伏伏,却也没积攒下多少家产。这什么年例等等银子往来虽然也是有的,但出出进进的,对袁家可并未作出多大的变化。

    若不在辽东一地,关内其余任何地方,袁应泰就算是想迁居,怕也没有这个先例,想都不会去想。而如今苏翎提起,这振兴袁家的心思,便就旺盛起来。大明朝文武官员,捞银子做官,可不仅仅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而已,这田产屋舍,才是儒家本源的财富。袁应泰既然动了心思,可就拉不住了。当然,苏翎允诺的三倍田产,自然也是有吸引力的。

    当然,袁应泰本人是做不出什么给自己分地的事情,这也就是苏翎这位什么都敢做的武官才能说出口的话,且说出来,就如呼吸一样自然。袁应泰苦读多年的诗书、经典,可就慢慢地被苏翎所“引诱”,这变化,已不可逆转。

    不管苏翎将袁家迁居说得如何具有非凡意义,这具体做起来,还得花一番功夫,两人就细节探讨了许久,才最终寻到都较为满意的法子。这自然便忘了其余的事情。

    临近午夜,苏翎与袁应泰都觉得腹中饥饿,这才意识到时辰到了什么时候。

    “苏将军,这菜都凉了,待我叫人热一热吧,这都快午夜了。”袁应泰说道。

    “好。”苏翎笑道:“可的确饿了。”

    袁应泰便唤人,何丹旭忙进来招呼,这立即便让人进来撤换了满桌子的酒菜。好在府中伙房一直都有预备,这热菜热饭倒是很快便上来了,二人便闷头吃了阵子,算是填了肚子。

    待二人吃完,何丹旭才看着二人,迟疑地问道:“大人,那些人可都还等着呢,要不要见见?”

    袁应泰恍然,说道:“这我都忘了。”

    袁应泰转脸对苏翎说道:“将军,那几人来见我,无非想要谋个差使,这辽东官员缺员甚多,这些人既然家在辽东,便走了这些路子。你看......”

    仅这一句话,苏翎便能肯定,袁应泰已经完全站在自己这边了。既然这样,考虑问题,也就有了新的方式。

    苏翎说道:“这些人原来是做什么的?”

    袁应泰说道:“左右不过是弄些田庄,做些生意罢了。他们已经听说了那些土地被重新划分过了。这回也有想要回来的意思,不过,还没开口。”

    苏翎想了想,说道:“他们有没有在朝廷上传说?或是朝廷上已经有人知道了,有何议论没有?”

    袁应泰笑道:“还没有。”

    这说道朝廷里的事,袁应泰可就要比苏翎要明白些。

    “苏将军,这些人可不敢乱说话,如今苏将军是朝廷眼中的红人,他们若是真想谋差使、要回田产,只能来捧场,却不敢自寻死路的。”

    苏翎想了想,笑道:“也对。这事可没什么官司好打。”

    袁应泰说道:“这些人倒都是辽东的大户世家,不过在朝里倒没有人做官的。不过,这些人的家世倒是不错,据说窖藏的银子,可都是数万之巨,都运往京城去了。这回走这条路,也花了不少银子呢。苏将军看如何处置?”

    苏翎笑道:“袁大人原先如何想的?”

    袁应泰说道:“我还没想出什么法子,此事自然要告诉将军再商议才对。”

    苏翎想了想,问道:“袁大人说说,这些人都能做些什么?”

    袁应泰说道:“这世家大户,田庄倒是精心打整的不错。这店铺生意么,也是拿手的。不过,苏将军,不是我替这些人说话,这几家因朝中无人,倒是没做多少欺压良善的事情。反倒是办了不少义仓、社学等好事。若不是我打听到这些,苏将军也知道,我对辽东大户人家,可没多少好印象。”

    苏翎笑道:“比如说李成梁、佟养性之类的?”

    袁应泰一笑,说道:“当然。”

    苏翎说道:“既然袁大人觉得,这些人也办过不少好事,那便见一见吧。”

    袁应泰便吩咐何丹旭叫那些人进来。

    这一下,进来了七八个人,均都规规矩矩地站着。当初的那些女人,自然不再此列,想必早已去休息了。

    袁应泰便示意何丹旭做了番介绍,什么金州胡家,海州邓家,复州张家......不一而书,总之苏翎一时间也记不住那么多,只是面无表情地一一打量着。

    待何丹旭说完,苏翎便缓缓说道:“你们家里现在如何,我还的去查查才知道。不过,你们既然都已逃离辽东,这些事便也就不奇怪,你们若是想不通,那也情有可原。这次你们来辽东,是不是都想回来?”

    “是。”这几个人纷纷答道。

    “好。既然愿意回来,”苏翎说道:“我也不会亏待你们。不过,这地,每人五十亩,是规矩,你们也不例外,你们的主宅,倒是可以还给你们,不过,这多的,便就没有了。”

    众人鸦雀无声,即便不愿意,却也不敢此时便说话。

    苏翎看了一圈,再次缓缓说道:“不过,我倒可以给你们个机会,能赚银子的机会。有了银子,你们照样是辽东大户人家,你们愿意做么?”

    众人一阵迟疑,其中一位老者说道:“请问将军,是何生意?”

    苏翎却先不说话,缓了片刻,这才说道:“你们也都知道了,如今辽东可不再是以往的辽东,这规矩都得改以改。这一点,你们可都要记住了。今日是看在袁大人面子上,我才见你们,给你们一条出路。这愿不愿意走,你们可以回去好好商量。”

    “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回到家,自然能看到。”苏翎接着说道:“但此刻我要说的,便是这经商一事。在辽东,任何人都可以经商。你们也可以经营盐、铁,这些以后统统不会限制。”

    这话一出,众人可都是微微吃惊,但顾忌着苏翎,不敢交谈而已。

    苏翎笑了笑,说道:“不过,我此时说的,不是这些。你们也都有不少银子积攒着,只要肯拿出来做生意,我这个法子,可以让你们的银子,翻上几番。这一万变五万,五万变二十五万。”

    苏翎停了一下,看了看众人的反应,接着说道:“你们不必担心。纵然你们有百万家产,我也没放在眼里,你们不必照朝廷的老规矩去想事情。我在辽东,只要你按规矩缴纳商税,你们做生意的事情,只有受到保护,而不会有任何阻碍。这便是辽东的新规矩。”

    那老者迟疑了下,问道:“将军的意思,是做什么都可以?在哪儿做都行?”

    “对。”苏翎笑道:“只要缴税,我不管你们将生意做到何处,相反,我还会奖励那些将店铺开到各地的商人。”

    奖励商人,大明朝可从来没有。

    苏翎接着说道:“今日也晚了,我便不多说。这给你们的机会,便是这些,你们都好生记住了,下去商量好了,便去寻辽阳商务局的胡世云、严正安,他们会交待你们该如何去做。”

    那老者说道:“请将军吩咐。”

    苏翎点点头,说道:“在镇江堡,现在已经有六家船场,等今年开春,海州海边还有一家船场修建。这以后,辽东的海船会越来越多。我给你们的机会,便是让你们拿出银子,购买海船,去东洋、南洋做海上生意。你们既然都是世家大户,这海上生意如何,该有所耳闻吧?”

    这定然是都听说过的,只是海上风险也大,利润当然更高,在屋里的这些人家,怕是哪家都曾经琢磨过这些事情。

    苏翎缓缓说道:“我说过给你们机会,便是要给你们一些帮助。只要你们拿出银子,购买海船,成立自己的船队,我便帮着你们开通海路,不仅这山东、天津之间的海上,你们可以任意往返贩货,这日后到东洋、南洋的海路,我还会命令水师帮你们护航。当然,这往苏杭一带贩运丝棉之类的,要的银子也不会少。你们若是没有本钱,便就算了。”

    那老者犹犹豫豫,问道:“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合伙做这海上生意?”

    苏翎点点头,说道:“合伙与否,你们自己商议,我建议最好这样。当然,你们若是只想在辽东经营店铺什么的,也是可以的。不过,这海上的生意,将来若是再加入,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经营海上商贸,没点眼光与魄力,怕是不敢冒风险的。这些大户世家到底如何,苏翎可是没底。

    苏翎接着说道:“你们最好别惦记着做官发财。以后的辽东,做生意的商人,只要走正路,便没有任何人会碍事,也不敢索要贿赂,这点我说到做到。当然,你们中间的人家,若是有子弟愿意出来做事,我也是可以接纳的,但最好想清楚。我属下的官员,可都是要办事的,而不是指望着办事发财的。你们既然有人做过官,就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这点也要想清楚,否则,到时候贪财被斩,就来不及了。”

    “你们想清楚了,我便将你们的祖宅都还给你们,算是奖励。”苏翎冷冷地说道:“但是土地就照规矩办,不会多给你们一亩地。这是日后辽东的规矩。”

    袁应泰在一旁听着,神情轻松,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苏翎又说道:“这一得一失,你们自己去衡量。这也是看在你们昔日也做过不少善举,否则,我可没功夫跟你们说这些赚银子的事。”

    这仓促之间听到这些,再加上一些传闻,这些人站在苏翎面前,可是都说不出什么主意来。但亲耳听到苏大将军说话,可比那些传闻要强上百倍。至少,苏大将军并非要绝了他们在辽东生存的路子。

    这些人既然逃了,若能留在关内,自然不会再回辽东。但人既然多了,这心思便也不全然一样,在屋内的这些人,还都是想回来居住的。不管其祖上是怎么来的辽东,既然居住数代,这故土的情感还是留下的。

    苏翎笑了笑,将屋内的紧张缓和了一下,说道:“你们最好是到镇江堡看一看,那里聚集着不少商人大户,原来大多都还是在辽阳城居住的,如今虽然迁居到了镇江堡,可是并未损失半点家财。只不过,这不是土地,而是实打实的银子。我建议你们最好也换个脑筋,别将土地看得那么死板,只要银子赚的多了,你们这些人照样是过得富裕。”

    “另外,”苏翎话音一转,说道:“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们,这镇江堡一带的生意,我本人以及兄弟们,便也有一部分合伙的生意。这么大的辽东,可绝不会都由镇江堡的商人都做了。所以,今日这个机会,我便给了你们,你们最好合伙成立一家商行,我会像支持自己的生意那样,支持你们的生意。我要的是辽东商货充溢,你们要的是银子。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苏翎瞧了瞧袁应泰,忽然笑着说道:“你们若是不放心,袁大人,你代表袁家,也参一股如何?”

    袁应泰一怔,说道:“我?”

    “对。”苏翎笑道:“这样,他们也才放心一些。你袁家日后,也有了家底了嘛。”

    袁应泰一想,随即笑了起来。

第七十七章 外围杀戮

    十几日的时光,不过一忽而过。

    乱世既在战火中起,必定要在战火中平定,那刀光剑影,便在积雪尚未消融时,开始集聚起来。

    天启二年的元宵佳节,原本是该最热闹的一日,但辽东都司辖地的村屯堡寨,这年也不过是过得平常,这热闹,却是正月下半月才开始的。

    南四卫的热闹,是从那些村屯的管事们以及遍布各地的银庄、店铺等等开始的。大凡属于苏翎麾下的,哪怕是沾着点边儿的人,都为镇江堡发布的数道榜文所吸引,这一轮议论之余,必然将详尽消息传播开来,以至于二月未到,所有的百姓都知道了这设置府县之事。

    当然,这具体与百姓之家有何利弊,却是众说纷纭,没个定论。在辽东一向是以都司卫所为编制,辽东之人早已习惯,这府县既设,那么,日后的税赋、徭役等等,必然要有所变化。但那五百个村屯的强行推广诸般举措,使得大多数的百姓都对这变化抱有某种期待之心。毕竟土地、房子可都有了,尽管是欠下银庄不少银子,但大明朝的百姓,可是只要有土地,便算是有了主心骨,万事都不必怕了。

    这一年的粮税,大多数百姓都没有缴纳,管事们也没有催逼。这土地因战火而荒芜,却不是逼能逼出粮食的。是故尽管这一成的粮税看着颇高,这不管接不接受,这一年可没人因此而烦恼,事实上,大多数百姓反而领到了不少米粮,虽然不多,却足够一家人食用。这一年,流离失所之人,罕见的少了很多。而正月十五一过,那管事们与银庄便再次发布榜文,这回放贷的,便是粮种与农具,而耕牛,则是提前预订,说是等到雪化之时,便有耕牛发卖。这一点,更让百姓们对今年的秋收,抱有更大的期望。

    不过,这难过的,便是那些留在当地未走,且十分配合管事们办事的大户世家们。因其配合,自然便没有步那些顽抗者的后尘,那些数百亩、上千亩的土地,管事们也照旧重新发放了地契,表面上看来,这仍旧是属于大户们的土地。但随着春耕的到来,这荒芜之地将被收归官有的命令,便逐渐显现出来。不管这些大户世家们信不信,抑或在想法子尽力避免,在这设置府县的消息传来之时,便都开始忙碌起来。

    一部分大户世家,忙着缴纳粮税,这是根据那些有收成的土地核算的,这一点,在那些出身农家的管事们眼里,是瞒不住的。当然,去年荒芜的土地,并不算在粮税之中,这是理所当然之事。至于想尽办法不交、或是拖延的,管事们只是警告一番,倒暂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而发布放贷粮种、农具的榜文时,大部分的大户世家们,便开始四处招募人手,以便待春耕到来时,能够将一部分自家人手都用上也无法耕种的土地利用上。

    这种情形在辽东可也是从未有过的。除了那些大户世家的家仆之外,往年佃种的百姓,如今可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这同样是春耕时节,不种自家的,难道先去种别人的?何况这回分到的土地,可是俺人口分的,无论男女老幼,一概人均五十亩地,虽然有贫瘠、丰腴之差,但仅这一点,就足以消除所谓“不平”的心情,只要肯花气力,这些土地,可足够一家人吃上一年了。

    就算一户人家有一头耕牛,那一户六七口的人家,这春耕怕也仅能不至于误了节气,这如何还能腾出手来去做雇工?这样一来,可让那些大户世家们竞相提高雇工工钱,这才按期雇佣到一些人手。当然,那些人都是属于自家男丁较多的,勉强能够在忙完自家的地以外,再去赚点力气银子。

    如今辽东的大户世家,就算是一些只能算作中等人家的秀才、举止一类的缙绅之家,若是在大明朝关内,还能籍着免粮免役等等优待而过上不错的日子,此时却不得不尽力去适应辽东的变化。当然,年纪大的乡绅、地主免不了要顿足大骂,这自然也是关在屋里做的,至于年轻一些的,却有不少人在琢磨着如何从设立府县的变化中,为自家谋得好处。

    也亏得辽阳事急时,大户世家们逃得较快,大约十成里只留下三四成,且留下的,要么是故土难离,要么便是家世并不那么富裕,就算是渡海而逃却也找不到落脚之地的。这使得如今辽东情势一变,想依附于辽东最高主官苏翎的人,可是愈来愈多了。那些胆子大的,已经走上了毛遂自荐之路。当然,这部分人自是要首先遵从那些粮税、土地等等不易常规的命令。

    这些仅仅是南四卫的情形,而在镇江堡,倒是没多少变化,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新建的,不仅是那些屋舍、作坊、市场,且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完全不同于大明朝的惯例。这使得胡显成、胡德昌等人再进行新条例时,那稀奇心情,便不那么特别了。

    在宽甸五堡、千山堡以及集安一带,那些百姓却是最兴奋的,要论起来,可远比过年还要高兴。按着头一次的惯例,依旧是按村招募的民夫驮队,开始由镇江堡等地向牛毛寨一带运送军需给养。这道命令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办妥了,那些民夫大多在上次的战斗中得到了不少好处,简单地说,这一年下来,得到的那些赏赐可还没用完呢。这一回,虽然再没有什么分成之说,但这脚价银子却是实打实地不低。

    这在山中过活,能赚银子的地方自然没有镇江堡一带机会多,农闲时,那些精壮汉子不少都外出寻活儿干的。这一回,就在家门口组建驮队,自然踊跃,甚至,还有人借此机会,在牛毛寨直接报名参军的。如今苏翎所部的饷银、待遇,可是不低啊。一个月至少二两银子,立功还有土地奖赏,另外,这如今人们都知道,在各地都建有军人之家,且房子都不需自家花一分银子便能得到。这还到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当然,余彦泽等人也未拒绝这些踊跃参军之人,不过,只能算作候补,未经过训练,是无法正式成为一名军人的。

    这种民夫驮队并未有上次那般规模,顶多算有一半,运送的军需,倒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其中一部分民夫被告知要去做修筑之事,逐渐集结于牛毛寨中,每日倒是没多少活儿干,只等着大军出征,才算正式做事。

    这再往北去,越过长白山一带,海西、东海的那些部族,也像是海浪一般被波及到了。鉴于苏翎所要求的大规模袭扰战法,术虎与余彦泽等人商议后,决定只调派一万五千部族武装集结。事实上千山堡、宽甸招募的民夫,那运的粮食大多是为术虎这部人马所预备的。但令术虎哭笑不得的是,这一万五千部族战士倒是按时抵达了,不过,随后几日,那些部族子弟,尤其是那些在武官学院受训过的部族子弟们,又纷纷带着更多的人马赶到。这到了约定的日子时,术虎一部整整有三万五千人马,且个个都是惯于山中狩猎、作战的勇士。

    这倒不能怪那些部族族长们不尊号令,再说,这只见不听军令不来的,哪儿有争着要打仗的呢?术虎不得不再三调整战略部署,原本由术虎所部负责的北面战场,一再加宽,最终形成宽达两百多里的横线,一旦袭扰之战开始,那些关于山林的部族勇士们,将在这两百多里地的山中同时向前推进,要将沿途所有的女真牛录、村寨,一个个的清除掉。这种打法,术虎所部可是最拿手的,且上次也算是实战过这种数万人的配合。术虎最终与余彦泽一部一万二千人汇集到赫图阿拉的人马,也有一万人左右。

    至于在辽阳一带,人们只见城外大营中开始演练不同于往日的战阵,倒不算有什么变化。唯一有看头的,是汤南凯的火器营,每日都增多了火炮燃放的次数,且不断有上百门火炮依次燃放的场面出现。而那往常搭建起来的炮靶,倒是重新加固修筑了几日,但在第一次火炮齐放的演练中,便被轰塌了。辽东总兵官苏翎亲自带队上前查验,据说对此非常满意。除此之外,辽阳城依旧是商旅不断,人来人往,普通百姓根本察觉不到战事即将开始。

    黑山城的胡秋青所部,在接到苏翎的密信之后,便与驻守在广宁一带的辽东巡抚王化贞联系上了,当然,此时的辽东巡抚王化贞已经得到了过年的分红,足足八千两银子,且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密信也已摆在王化贞的案前,事情倒只有一件,且毫不费事。胡秋青便派出人手,自广宁一带运走一万五千石粮草,源源不断地向北行进。

    随后,胡秋青又带队北上,前往喀尔喀部蒙古,与喀什克图汇合,将苏翎布置的战略交待清楚,喀尔喀蒙古骑兵也便立即开始备战,并前往接应那八千石粮草。胡秋青顺带着请宰赛等喀尔喀蒙古首领们,帮着从其余蒙古各部收买牛羊,有多少要多少。这是为辽东的春耕预备的,真要说用的话,数万头也是能用上的。

    到正月二十五日时,胡秋青的蒙古骑兵与喀什克图的骑兵一起,将向沈阳、开原、铁岭方向的边境全数封死,只许自沈阳方向的人出来,却不许放进一人一骑。

    唯一的例外,是五六十人的一队商队,自沈阳西边,缓缓进入八旗的巡视线路。这队商队,打头的几人,是几位山西口音的商人,其余的,倒以蒙古人居多。这骡马上驮的,只有五六十粮食,其余的都是布匹等商货。这队人马在进入沈阳境内不久,便被八旗兵截获。自然,在李永芳、赵毅成等人的精心谋划下,这队商队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使命。八旗兵首领也不许他们进城,但在那几名山西口音商人的一番说辞下,倒也没白抢了商货,反而给了远远超出商货价值的金银,便放了他们。自然,约定是再过半月,会运送更多的粮食过来。

    这如何骗过的,倒也不必多说。这不过是自外的安排,在沈阳城内,以至于驻守沈阳的八旗兵内部,以及仍然留在沈阳的一部分明军降兵之中,均有李永芳的属下打入。当初趁乱的一些安置,到此时方才有了用处。这不得不说是李永芳的能耐,苏翎对使用李永芳,初时虽不完全放心,但给了巨额银子,这如何用却是完全放手给李永芳去做。

    那李永芳当初为努尔哈赤效力时,这唯一的用处可是心知肚明,花的功夫也是不少,如今为苏翎所用,这便更加卖力。那些得到重赏的属下,原本便是混迹于建奴与沈阳、辽阳之间,这道路十分熟悉,再加上努尔哈赤麾下可也不是铁板一块,做起事来,可算是游刃有余了。

    努尔哈赤麾下官兵、女真诸申阿哈,本就是各处聚集而来,这多年征战之下,威名远震,慑服军民自然不在话下,可如今既然卧床不起,八旗旗主又各自纷争不断,这内部可就开始自裂。李永芳的属下不过是稍稍点拨,或是添油加醋、利诱,当然也少不了威逼、挑拨离间等等见不得光的手段,这拉拢的兵、民,可也就如见增多。若不然,这如何能出入自如,送出消息的?另外,在沈阳城内,这降兵、八旗等官兵里,低级武官可也有暗中表示要投诚、立功的。此时,光李永芳手里的名册,可也是写满了数十页的纸。

    这番准备,在外表看来,辽东都司各地,可没什么兵马调动的迹象。实际上多数辽东百姓,都不知道辽东总兵官苏翎,即将发动一场歼灭努尔哈赤的战斗。这大半年来,存储于各部的粮草、军需早已备足,几乎不需要额外调派,而以苏翎这番打法,在辽阳这边的兵马可要等在一些日子才会出动。而术虎所部的大规模调动,这边可是遥不可及,根本没人知道。

    辽东经略袁应泰,足足用了三日的功夫,才写出了长达万言的奏书,并用快马加急送往京城。当然,当这道奏书经阁臣之手,再递到年轻的天启皇帝手里时,已经是正月的最后一日了。

    “二月初一,大军出征......”

    这开篇不依常式的一句,不管是兵部官员,还是阁臣看了,都无心责怪袁应泰的失礼,甚至连那天启皇帝,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令大明朝丢尽了脸面的辽东战事,这花费了上千万银子的辽东军事,如今终于看到了曙光,那笑意,可是满朝文官都出奇的一致,当然,那有些找茬的御史、给事中等等言官,此时也大多张张嘴,最后又咽了回去。

    这墙倒众人推,好事嘛,自然凑趣的就更多了。不管那些文官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就算是阴暗些,等着看袁应泰再次兵败,好借机再“发挥”一下笔刀的威力的人,也不得不先推上一把再说。当然,袁应泰苦读多年,经科举而入仕,这笔上的功夫那是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更别说这字里行间、前后照应等等技巧,将辽事可望一战而定的效果阐述得无以伦比。这文后的用意嘛,可是件件都与战事相关。

    是故,天启皇帝只说了句“照准”,便下部施行。

    准的事情,可不止一件。这先是再发银一百万,以作犒赏官兵之用。苏翎倒是没有再升职,这只要歼灭了努尔哈赤,这赏赐可得好好商议才是。但袁应泰列于后面的苏翎十六个兄弟,却是立即了有了升赏,这回不是什么参将、游击了,算是对上回的补充,人人都擢升指挥职,世袭,这即意味着苏翎的十六个兄弟,这子孙后代算是跨进了大明官宦的队伍,不再是平民百姓出身。按朝廷官员们的想法,这可是武职官员最好的待遇了。至于其余苏翎麾下官兵,凡阵前立功将士,准许苏翎自行升赏,事后补报兵部即可。

    至于袁应泰将战后治理辽东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以至于必须要做多少多少件事,要预防何种变故,等等不一而书,朝廷上可也认为言之有理。袁应泰举族迁居之请,倒是略有商议,但还是照准了,并且由户部发银,并令凤翔属官协助迁居事宜,倒是不必让袁应泰操心过多了。这本是反常之请,按朝廷的不在本籍做官的规矩,这就算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可也没人提出反对。那辽东偏僻之地,未必还要让袁应泰回来?那该派谁去?这可不是什么肥差,看看几任辽东经略的下场便就知道了。

    二月初一晨,辽东总兵官苏翎,站在辽阳城头,向遥远的东方眺望,那里,大军应该已经出发......

    与苏翎想的完全一致,天启二年二月初一,驻扎在牛毛寨的余彦泽、曹正雄部,术虎所部以及在瑷阳、鸦鹄关一线的田大熊的披发军,均在黎明之时,缓缓向赫图阿拉进军。

    余彦泽、曹正雄部、术虎所部,以及田大熊披发军,这三部论及至赫图阿拉弃城的路途,倒是相差无几,况且眼下赫图阿拉不过是个目标而已,既没有驻兵,也没有什么女真牛录居住,这一日的行程,也就是行军而已。这战事不过是一个象征,若是日后录及战事,也必定要从二月初一算起。

    事实上战斗在二月初一之前,便有零星的发生。

    那一千五百经过挑选且许下重赏的女真人,被分为二十人一队,在二月初一之前,便被分配至术虎所部以及余彦泽、曹正雄所部之中,这些女真人早就将苏子河河谷以及浑河河谷一带的所知女真牛录聚集之地都讲得清清楚楚,并且,这些地点已被绘成图,交给每一队执行袭扰任务的小队士兵们。只不过在二月初一这一日,在全线发动进攻而已。

    每一队女真人,都配置给一个二百名士兵的大队,按着图纸上标明的位置,逐个进行清除行动。这每到一个村寨,视其大小,由武官调派人手,若是小的村寨,便单独一队执行任务,若是上千人的大寨,则由五队联合进攻。

    这辽东的二月,依旧是积雪满山,行走不畅,在野外人迹罕见,除了猎人,大多数的女真人都会留在寨子里。这种路况对于常年在山里生活的术虎所部部族战士们,自然不算难事,而对于余彦泽所部,这一个冬天可从未停止过训练,与术虎所部相比,差得不过是不会发出难听的吼叫而已。

    这到了村寨外围,先头小队自然是要先清除寨外的行人,那偶尔出外打猎之人,无一漏网,若是不降,便立即被格杀当场。这战事最开始的一段日子里,这些村寨无一不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形下,便被四面围住,想逃也无处可行。

    因事先计划周详,那最先进攻的小队,选择的都是那些女真人熟悉的村寨,这一旦合围,便在有把握的情形下,先由女真人叫开寨门,这几乎没费什么气力,那些村寨里的人,大多饿的不成样子,若是用小队队长们的话来说,就像是那些人正等着他们来呢。当然,一旦进入寨中,识相的牛录管事便主动归降,事情办起来也痛快,所有的女真人一律立即搬家,迁往后方。这只需说一句“后面有粮食”,便足以令已经快走不动路的人爬起来便走。

    这最初的行动,顺利得过于异常,直到将所有熟悉的村寨都全数清除干净,小队官兵们都还未杀过一人。这些处于边缘地带的女真牛录,似乎早已被努尔哈赤等人遗弃,这从村寨中收走粮食、牛羊之后,这人口却就算是令其自生自灭了。当然,若是带往萨尔浒,在这冬季不过是浪费粮食而已,其余的,可没有任何事儿做。

    据战后统计,这第一批被清除的女真人,居然有近万人之多。这些人在吃过一顿饱饭之后,大多数都继续向后方移动,那里早已有人等着安置他们。而那些专门训练过的小队队长们,也不忘了鼓动女真人中的青壮,这赏赐等等是早就制定好的,如此一来,新加入者,也有数百之多。这些人将带着官兵们袭击、围攻更多的女真村寨。

    所谓大势已去,便是这些女真人的具体想法。势,这一字,在文人眼里可以说出数万言的评论,而在平民百姓之中,这便代表着谁能给他们衣食、住房,土地。以往努尔哈赤一统女真各部,结束了各部之间的常年纷争,这算是好处,至于战后的赏赐、缴获等等,也让至少一部分诸申过上比以往好得多的日子。但此时,努尔哈赤反而要从这些粮食本就不够吃的女真牛录中强取食物,这虽不至于立即反叛,却种下了离异之心。这初战的几日,几乎变成了苏翎所部接收人口的行动。

    随即,战事开始变得血腥起来。

    部分村寨开始拒不投降,并隔着不高的栅栏向外放箭,这可惹恼了那些精锐战士们。小队长们一声令下,便从四面八方涌出大队士兵,这些士兵对这种低矮的栅栏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何况,这种寨子也没多少兵力驻扎,那箭只不过是零星飞过,再说,千山堡特制的棉甲,此时正好派上用场,这箭只只要不是射中面部,那是根本无需担忧性命问题。很快,士兵们便越过栅栏,经过短暂的交兵,便轻而易举地夺取了全寨。

    这种夺下的寨子,头一件事,便是将所有抵抗者连同家属一律斩首。那些头目,不论是牛录,还是仅仅因年岁而管事的人,也一律处死。剩下的百姓,这才被询问是否归降,当然,降者自然有好待遇,偶尔那倔强者,不过说了几句,或是怒目相向,便旋即被全家处死。这种手段,在每一个村寨里都是一模一样的施行着。真真应验了那句,“顺者生,逆者死”。这里没有丝毫同情可言,就连那些带路的女真人,也丝毫没有表露任何表情。

    这要说的,是女真人原就是各部族分居一地,这彼此纷争就从未断过。实际上,那些仇恨不过是首领们之间的事,但却要普通女真百姓来承担,这不论是胜是败,其实与普通女真人没多大的关系,就算仇恨,也并没有多少显露。这最明显的例子,便是努尔哈赤征服女真各部,这么多年,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女真百姓家破人亡?甚至沦为奴仆?这若是仇恨能解决问题,那努尔哈赤也早就活不到今日了。

    这回的血腥,不过是将那些追随努尔哈赤而得到好处的人,连同其家族血脉,一概灭亡而已。战斗之中的杀戮,倒是没多少可说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刀光剑影之间,也不容人有何想法。但这战胜之后的杀戮,便是有计划的清洗了。

    当然,这并不能区别那些隐忍的仇恨,但目的并不是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而是苏翎在交待战事目的时,已经说的很清楚,要在女真人之间制造出恐慌来。杀戮,不过是清洗的过程中,一种刻意的表演而已。

    这种杀戮,要说残忍,倒也不能算是。女真人这几年制造的血腥,可也并不少。自从努尔哈赤建立后金国,这场战争的性质,便变成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虽然大明朝从不承认有努尔哈赤这么个后金国的存在,但在努尔哈赤一方,却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后金国建立也才几年而已,要让后金国内本就是混居在一起的女真人认可,还远远不到时候。

    除了所谓的八旗头领,女真牛录,以及什么五大臣等等女真贵族之外,努尔哈赤建立的后金国,给普通女真人带来的,不过是暂时停止了部族之间的杀戮而已。但随着努尔哈赤袭击大明边境,进而攻占抚顺、开原、铁岭,再到攻陷沈阳,这好处便多了个缴获物。但这些缴获的金银、粮食、牛羊,不过是让附属于八旗旗主的女真人稍微减轻了些负担而已,却是对于所谓的后金国的认可,没有丝毫帮助。

    而尽,后金国的报应来了,这杀戮正是“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身。”努尔哈赤种下的报应,便首先应到这些追随者的身上。此时若还要对努尔哈赤“忠心耿耿”,那只能是活得腻了。类似袁应泰当初在辽阳失陷时,举火自焚,或许能落个青史留名,如今在这群山之中,为所谓的奴酋努尔哈赤而死,怕是连只鸟都不如,别说名,尸首会不会留下,都成问题。

    当然,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在女真人中间有着最朴实的理解,至少在那些丝毫不会反抗的女真人中间,虽然说得不至于这么经典,做得却是最稳当的。总之那些归附的女真人人家,甚至可以不需押解人员跟随,便能自动去指定地点集结,等候安置,当然,这首先便是吃顿饱饭。不过,这二月天里,天寒地冻的,这些女真人又能去哪儿?逃跑无异于自杀,这可不需要人指点,便都是明白的。

    类似的杀戮,在二月初五这一日,发展到最高潮。这一日总计有近三千女真人被全家斩首,范围波及至环后金仅剩的地界周围近五百里之地。这些人中,或许原本便是隶属于八旗之中的兵员,在冬日里被放回各自牛录生活。或许这这种抵抗已有当初努尔哈赤练兵的功劳,当然,这三千多八旗兵若是集中起来,自然也是一股不小的武力,可惜,就这么被分散地消灭了。努尔哈赤若是知道,有这么多死心跟随者被斩首,怕是会被气得一命呜呼也难说。

    过了二月初五,这后金外围的村寨便所剩无几了。剩下的,便是以萨尔浒、界凡为中心,沿着苏子河、浑河两条河谷建立的人员稠密区了,这正是当初郝老六与术虎两部一路连杀带抢走过的地方。当初留下的恐慌,其实早就存在了。不过因努尔哈赤很快便带兵返回,重新收拾了一番,这恐慌便在表面上看不到了。但眼下,恐慌再次来临。

    在这五天里,余彦泽、曹正雄所部一万余人,术虎所部一万五千人,还有田大熊的五千披发军,顺利地在赫图阿拉汇合,并直接住进了早已废弃半年的赫图阿拉老城。这三万余兵马住进赫图阿拉,倒还刚刚合适,既不拥挤,也不显得太过宽绰。随即,三万人连同那些民夫一起动手,将废弃的赫图阿拉老城的城墙、城门简略地进行一番紧急修正,实际上便是构筑了一道临时工事,倒并非是要躲在成立防御。

    这冬日里有积雪掩盖,让设置陷阱等用以杀伤敌人的手段得以顺利进行。此时,余彦泽、术虎等人不过是为了第一波防备努尔哈赤集中全部兵马冲杀而已。但事实上,这工事修筑、陷阱设立等等,都没了用处。因为,八旗兵根本就没有向赫图阿拉行进的意图。

    五天了,赫图阿拉的消息,总能传到萨尔浒去。事实也是如此,但这消息却不是自赫图阿拉传来,而是那些被从外围村寨放回的人传回的。这一是因赫图阿拉久无人居,最近处也在五十里的样子才有人居住。这大军入驻赫图阿拉,八旗旗主压根儿不知道。这消息让余彦泽等人略感失望,同时,对八旗兵的实力,也大打折扣。

    按照事先的计划,在外围作战时,专门挑选了一些人,大多是女子与老人,这些人被借机放了,驱赶着向萨尔浒等人口稠密区行进。这在数百里之间,大约有上千人的样子,同时,那一千五百女真人中的一部分,也夹在在其中,一路蹒跚着向萨尔浒行进。

    这些人便带来了详尽的细节,杀戮的细节,不投降的下场,当然,也还有悄悄散布的,关于投降之后的待遇。那些潜伏在其中的女真人,大多是熟悉村寨的人,至少在一番询问之后,能将自称来自何处的村寨人物、管事、牛录等等说得一清二楚。这当然是避免受到怀疑,所说的村寨,自然是没有人被放回去的。如此,大约有三百多人,成功地潜入到女真人口稠密之处,并被安置下来。同时,约有四、五十人,被带到萨尔浒、界凡等地,混在被同时叫去了解情况的女真人之中。

    赫图阿拉被大明官军进占的消息,便是这些人传播消息之后,才被八旗兵官兵所探知的。

    这接下来,战事又会如何演变呢?

第七十八章 利刃穿心

    范文采踉踉跄跄走在雪地里,脚步虚浮,却是竭力跟上前面几个同样在林中穿行的女真人。在他身后不远处,也有几个女真人慌慌张张地在雪地里艰难迈步,不时地跌倒,又再次爬起。这样的场景,在群山之中随处可见。范文采夹在其中,毫不起眼。

    范文采身穿一件肮脏不堪的棉袄,都看不出原来的布料颜色,被积雪一衬,愈发显得龌龊不堪。那前后衣襟处被枯枝挂出几处破洞,露出同样是黑乎乎的棉花,看样子不是新破的,袖口油腻腻地几块斑痕,也不知是那年那月留下的。范文采这身打扮,倒不算是刻意装扮,因为,当初范文采出现在范文程面前时,就是这副模样。

    那范文程虽然在千山堡山中种地,同样是没了大户人家的日子,但却能分到几丈布料,这衣服总算要比兄长要看着顺眼些。这两位昔日富裕之家的子弟,如今际遇有了偏差,却都饱尝了生活的艰辛。不说范文采一路冒死寻亲,单那范文程,那身衣料可也舍不得穿,倒正好有新衣给了范文采换上,才不至于一副邋遢样子出现在苏翎面前。

    当然,此刻范文采穿的这件,倒一直没扔,两兄弟抱头痛哭之余,发誓要永生不忘这段潦倒日子,专门留下这件棉袄以示警醒。此时却让范文采重新利用上了,至少,这若是有所疑心的话,这大小胖瘦非常合身的棉袄,不会让人觉得是临时寻来假扮的。

    类似范文采这等叫花子都不如打扮的,可几乎都成了那些忍饥挨饿的女真人的标准装扮,甚至还有直接裹着件兽皮便算做冬衣过冬的。这些人概无例外地都奔向浑河、苏子河河谷地带,那里是唯一还能寻到吃食的地方。

    这些算不上挑选出来的女真人,是本弃置在一堆无头尸首之旁的,再加上熊熊燃烧着的大火,很快便认清了形势,不论是否有亲朋好友能够投奔,只要还想活着,不在此地被冻死、饿死,便只能往一个方向爬去。

    范文采挑选的路线、时机,倒也不早不晚,待行得三天,便寻到了那些八旗武官留给其接头的地点。按范文采的说法,本不必回去报信,这泄密的可能可要比得到准信要大得多,再说,这范文采本就是掳来的,这一回去,就算想让其回来报信,可也未必真愿回来。但那些八旗武官既然谋划出这一招保命的法子,这想得怕是要比范文采说的多上百倍,这末了还是留了个地址给范文采。

    范文采尽管将信将疑地与那孤零零住在山坳深处的几户人家联系上,但很快便确信自己已经安全了,因为其中一座木屋里,果然便是当日他曾见过的人。这一番询问、交待不必细说,范文采立即百年受到了优待,那人中箱中翻出一件狐皮袍子,给了范文采换上,这人立刻便就显得精神了。随后,那人便带着范文采于第二天便进了界凡城,第三天又住进萨尔浒城内,在镶蓝旗的驻地歇息下来。

    此时已是二月初七,萨尔浒城内是一片慌乱,不断有紧急被召集而来的八旗兵丁进驻营地,显然,八旗已经再集结人马,那些被放回各自牛录的士卒们,此时才带着更多的传言进了萨尔浒,很快,萨尔浒城内,便流传着各种不同版本的消息。

    范文采进如镶蓝旗的营地时,才知道在萨尔浒城内,八旗各自都只保留了一千多不到两千人的常驻兵马,大概是为了均衡,这个数目,似乎是各旗旗主们总算达成的一致意见。当然,在城外、山中等地的纷争、抢夺那是不会摆在桌面上来说的。如此一来,这萨尔浒城内顶多也只有一万多八旗兵,这算是消耗粮食的最低限限度。

    范文采在营地吃饭时,立即意识到萨尔浒城内缺粮缺到何种地步,因为他这份食物,还是那几名武官们均出来的,这食物已经实行了严格的配给制,每一名武官、士兵,包括战马的马料,都是定量供给,那分量只能半饱而已。这顶多算是吊着性命,范文采倒是立即回想起自己兄弟范文程家中的伙食,虽然也是粗燥,但余粮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再加上范家兄弟出身卫所,这武艺也是有的,倒不仅仅是书生,范文程家中腌制的野味可也挂满了横梁。

    再看看这镶蓝旗营里,连块新鲜的兽皮都看不到。一问,才知这附近山中的野味,早就被饿急的了八旗兵捉个精光,更别说这两条河谷之中,仍然还居住着近十万人左右的女真人。去年苏翎所部那么一折腾,且不说那存粮被毁,单说那后来补种的粮食,到秋季收成时,还不及往年的三成。

    这两条河谷之地可是努尔哈赤建立的后金国的粮仓,这些百姓早已习惯了农耕,粮食可是主要食物。这一减产,注定最多只有三成的百姓能够熬过这个冬天,其余的,可就要恢复早年的渔猎生涯了。但这狩猎活动,可是要划分范围的,往年女真各部都是分散而居,这狩猎范围有各自的山林区域,自然可以养活各自人口。可如今努尔哈赤聚集了这么多人口,这山中猎物,可就远远不够了。

    早在入冬后不久,这附近山林里便再也寻不到猎物的踪迹,倒是猎人的脚印随处可见。于是,八旗旗主便不得已命令各自属下牛录们,带人前往更远的山中狩猎,以便带回更多的食物。这可也是八旗之间争夺牛录人口的一个原因,当然,争斗中被杀的人口,远远不及半途之中倒毙的人口。

    得知此事,范文采倒是怀疑那些女真百姓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因为那些武官说过,这萨尔浒城内几乎囤积着去年所有新收的粮食,至于那些百姓如何活下来的,倒也没人多问了。范文采想起牛毛寨余彦泽军中的伙食,又看看自己手里那半块硬得跟石头一样的饼子,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范文采既然再次回来,必然带回了好消息。除了那约定的方式不变之外,范文采更是着重讲述了余彦泽军中的伙食、待遇,甚至连军饷数目,也是说得清清楚楚,那些田地、房屋就更不用说了。这第一遍只在初见那人时说的,这第二遍,便对着十几名武官讲述的。范文采注意到,那些武官的服饰,可是八旗均有,看样子,这些低级武官,可不仅仅是镶蓝旗的人。

    此事人命关天,想必范文采的汉人身份起了不小的作用,再加上范家原便是大明士绅的身份,而范文程又明显被扣押在千山堡,这件差使,便只能落在范文采的身上,或许还的加上范文采在镶蓝旗当差的表现。

    苏翎所部的外围杀戮行动接近尾声时,这进一步的“袭扰”之战,却让范文采立了头功。

    为了安全起见,范文采这步棋,只单独设立的。李永芳的属下其实也接到了明确的命令,不仅要执行破坏任务,还可在时机恰当时,与范文采联系上。不过,这些人知道范文采,范文采却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这双方只约定了暗号,但主动权却在李永芳属下的手里。

    范文采将带来的消息全都告诉了那些八旗低级武官们,然后便默默等待这些人商议,良久,才得到结果。然后,范文采便将在萨尔浒、界凡等城内实施破坏的任务,交待出来。这些任务与那些潜入的女真人一样,最大的目标便是烧毁屯粮,其后的暗杀武官、策反百姓等等,倒都算是顺带之事。

    而范文采带来的消息说,只要毁掉粮库,这些八旗武官以及士兵便算是立即成为苏翎一部,不仅会享受一切待遇,还可立即逃往千山堡,这一战便无需他们参加。到时候是继续当兵,还是回去种地,悉听尊便。且可以为这些官兵提供南四卫一带的土地、房屋定居。

    与此相对应,自然是暗中流传的那些赏格。这当然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但在如此的情势下,哪个官兵不会在心中琢磨一下?何况在所谓后金国里,这些人本就没什么利益可言,大头可都是八旗旗主之类的女真贵族拿去了。范文采带来的消息,即是说这些官兵不再担心会受到惩罚,即便其中有不少当初在沈阳、辽阳杀死众多明军之人,且从此能过上正常日子,这对大势已去的八旗官兵而言,可是足够有力的诱惑。

    当然,赏银也是不会少的。这只要烧毁了粮库,武官赏银二百两,士兵一百两,且一旦到了千山堡境内,便立即兑现。说到这一步,范文采的差使便算完了,下面只看这些低级武官如何选择了。

    天启二年二月初十,萨尔浒城内的八旗兵首次作出反应,由八旗旗主共议决定,派遣一万六千八旗兵马,前往赫图阿拉一带试探明军反应。这回依旧是均分,八旗每旗各出两千精锐,共同出兵。想必这回明军大军挺进赫图阿拉,也令八旗旗主之间的争斗得到缓解,不过,八旗旗主可一个也没留在萨尔浒城内,各自带两千人马出城。或许是担心这留在萨尔浒城内的八旗旗主,会借机占领全城、挟持努尔哈赤以便继承大统之故,这怀疑的种子,可是依旧在生长。

    此时萨尔浒城内,经过几日紧急调遣,除去那一万六千八旗兵马,倒也剩下一万多人,这再加上沈阳城内的部分,可算是全部后金武力的总数了。至于那消失的部分人马,大多是被放归各自牛录之后失去战力的,这要么死于争斗,要么干脆就是饿死了,还有不少是受不了饥渴而携家远去,不知在哪座山里苟活去了。

    八旗旗主既然出城去了,这城内的八旗兵可就没了头领,不过是在各自营里待着,除了在城墙上例行巡视,倒也不敢在城内乱走。八旗之间的残杀,怕是出了努尔哈赤不知,其余的包括女人孩子,都是清楚的。

    萨尔浒城内的粮库,还有数万石屯粮,因实行严格配给,倒是消耗不算快,这可是后面几月唯一剩下的粮食了。或许八旗旗主们已经在商议,在开春之后,要如何去觅取粮食了。不过,此时这城内粮库,依旧是由八旗各自派兵看守,为防“监守自盗”,这每一处出口,都有八旗的人混在一起守卫。因在城内,这总数也不过二百多人,怕是防“家贼”要多于防外患了。

    二月初十午时,算算那八旗旗主带着一万六千人马,也已过了界凡城,这自卯时不到出城,到午时也该走出五六十里了。这正值八旗各营值守的武官带人前往粮库领取粮食之时,却突发意外,那领粮的几个武官一声呐喊,身后忽然涌出上千士兵,均全副甲胄,看装扮,是各旗均有,但每人的左臂之上,都扎着一根白布条儿。这上千官兵一声呐喊,便旋即攻破守护粮库的防线。那二百人哪里是上千人的对手,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些守卫便被砍翻了数十人。这事发突然,且又都是穿着自己人的服饰,那哪儿分得清是敌是友?剩下的守卫一哄而散,各自逃亡本营报信去了。

    那上千扎着白布条儿的官兵杀散守兵,便一齐涌入粮库,那粮库之内可存着不止是粮食,什么布匹、火药、桐油等等,那是一应俱全。这都得怪八旗之间的争斗,按说这易燃之物自然要分开存放,可这些作为为数不多的财物,要想不被别旗拿走,便只有放在一起统一保管。

    这下,这上千官兵只需砍断门锁,搬出几大桶油来,再加上几十匹布,一泼,旋即点燃,熊熊烈火立即冲天而起。至于那油库、火药存放之地,那就更简单了,点燃就赶紧跑便是。这要不了半柱香的功夫,整个粮库全都是烈焰升腾、浓烟弥漫,这在几里地之外,便能看见,倒让城外的百姓愈发慌乱,立即四散奔逃,还以为是大明管军攻城来了。

    萨尔浒城内原本驻扎着一万多八旗兵,本就各自带着传言来的,且又相互提防着,那些逃散的粮库守卫们,一回到营里,便禀报说有别旗人马抢粮。这慌里慌张,再加上惊吓,可没一人说对了情形,无一例外的,说得都是一向是死对头的旗号。那八旗旗主也是兄弟,这相互争夺、明抢暗斗,可从来没讲什么兄弟情义,这下属的武官可一样是仇恨戒备心重。

    这一禀报,各营留守武官立即召集兵马,便往粮库奔来。这还没到,便看见浓烟烈火,这可是唯一剩下的粮食了,这又气又急,再加上沿途有不少尸首,其中便有穿本旗装扮的,这更是怒火中烧。那萨尔浒城中八旗设营的方位,可也是有一番讲究的,至少暗合着相互警戒之意,这一集兵,各旗可都是一样,到了粮库附近,果然见对头正带兵杀来,那满脸杀气,一看便是起了杀心。

    这不论是谁先看到谁,也弄不清谁先动得手,总之是一阵乱箭飞过,双方都有人马死伤。这下可就点燃了战火,八旗兵马一阵混战,都弄不清周围到底是谁在跟自己动手,总之只要不是本旗人马,便一律放箭射杀,一时间,往日积累的仇恨、平日间攒下的间隙、还有那粮库被烧的恐慌,一齐发作,此时根本无法停手,你不杀我,我便杀你,没有谁对谁错,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机会说话。

    这边八旗混战,那些扎着白布条儿的上千官兵,却早已离开粮库,直接奔向努尔哈赤的大宅。

    这是出乎范文采意料的决定,既然要反,便一不做、二不休,做下更大的功劳,才能换得日后的平安、富贵。这努尔哈赤属下的富贵,可都是靠杀戮取得的,此时后金国可远远达不到大明朝靠贿赂、走门子便能飞黄腾达的地步,这杀心既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一代枭雄、后金国国主努尔哈赤,此时正躺着床上,听得萨尔浒城中异常纷乱,杀生震天,那嘴张得几张,却只发出远低于平时的声音,这本就久病无力,再一急,可也使不出多大的力气。再说,此时努尔哈赤身边可也没几个人,这大宅中总共不到一百人,还得算上端汤送水的仆役。昔日跟随努尔哈赤的护卫之中,也有不少武艺高强之人,此时若在,说不定还能保住努尔哈赤不受惊扰。

    但努尔哈赤连八旗旗主的纷争都不能制止,这些护卫,自然早已被八旗旗主收买,这不说细节,就在造反的八旗官兵涌入大宅时,那些忠心耿耿的护卫却早就随着八旗旗主出城去了。这宅中的护卫,与其说是守卫,倒不如说是做个样子的纸人儿,很快便被砍杀殆尽,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那些官兵一进屋,二话不说,便将努尔哈赤架起,拖到院子里,同时,那往日努尔哈赤曾强撑着除外露面乘坐的大车,也被套上战马,拉了出来。努尔哈赤便像一只口袋一般被扔在车上,旋即被裹挟着向外奔去。当然,既然都到了努尔哈赤的宅院,这洗劫一番自然免不了,不过,那动作可是异常的快,也不必细翻。这宅院里稍微值钱的,都是给努尔哈赤做样子看的,内里的金银细软,早就被八旗旗主瓜分了。

    随同努尔哈赤一起被劫走的,还有几名姬妾以及侍候努尔哈赤的仆人,这些人一律被架上大车,照管努尔哈赤。同时,努尔哈赤出巡的全套行头,也被打了出来。这样一来,这支队伍可就城了努尔哈赤出巡的样子。

    这有备杀无备,自然胜算颇大。这直到裹挟到努尔哈赤,一切都顺利的超乎想象,直到此时,这造反的官兵只有几个轻伤,连个多流血的人都没有。这出了努尔哈赤的行宫,上千官兵便直奔南门,没走多远,便遇到大群战马,这也是事先便预备好了的。于是,徒步行进的造反官兵全都上马,一路向南门行去。此时,粮库那边兀自还在混战,这萨尔浒城中,连个管事的都没有。

    不用说,那范文采也混在造反官兵的马队之中,看见这幅场面,范文采倒是不慌了,心中反而略微遗憾,此时若是苏翎率军就在城外,岂不是一举便破城而入?当然,这不过是一瞬间的想法。

    马队临近萨尔浒南门,守门武官刚要询问,却一眼瞧见努尔哈赤的大旗,稍稍一愣,心想这国主要出城?还不等造反官兵有人发话,这城门便就打开了。当然,马队便急驰而出,向南飞速奔去。

    这萨尔浒以南,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之地,虽然积雪尚有,但却不妨碍马队奔行,倒是那努尔哈赤乘坐的大车,可是四马牵引,也亏得大车做得牢靠,尽管将人颠得七上八下的,却也没散了架,也跟的上马队的速度。此时倒不担心努尔哈赤病体欠佳,这一路上给颠死了。总之就算是死的努尔哈赤,也值不少银子呢。

    这队总计一千二百零三人的造反马队,便在天气二年二月初十午时三刻时,沿着往年的驿道,一直向辽阳奔去。此时,萨尔浒城内混战不休,甚至有更多的火头被点燃,火势很快便不仅限于粮库一带,在城内各处都有烟火升起,这更加使得混战的八旗兵马慌乱、惊恐,直到未时,八旗兵马才渐渐退后,各自退出城外。而城内的数千百姓......大多都是富裕的诸申、大臣等等女真贵族,这不论是主人,还是奴仆,一概逃往城外,一部分逃向界凡,一部分却远远跟着造反官兵后面,向沈阳逃去。

    当然,这些人并不知道前面远远的,是造反之人,只是误以为努尔哈赤率队前往沈阳,这追随之心,可是够执着的。这这一个时辰的混战之中,反而是那些身穿一般服饰的百姓、军民没受到多少杀伤,除了羽箭流矢误中的之外,那些八旗兵倒是没有乱砍乱杀。

    这些人之中,李永芳的属下也因此而受益,没有一个伤亡。但,那四处乱起的火头,却是这些人点燃的,并且,各处主要的饮水之地,水井、或是水槽、水缸等等,一概投毒,而一些努尔哈赤属下的官员,也在混乱中被成功地刺杀。随后,李永芳的属下一部分跟着逃往界凡,一部分跟着那些女真贵族的后面一样逃亡沈阳,并趁此机会潜伏下来。

    这种变故,却是任谁也未料到的。

    不仅尚在萨尔浒城外五十多里地的一万六千八旗官兵所料不及,就连辽阳城内的苏翎等人,也是毫不知情。这布下范文采这招棋,不过是偏师,成与不成都不会干扰苏翎的部署。但就这么的一招,却牵连出八旗日积月累的裂隙,并且一发便犹如洪水滔天,将整个萨尔浒城摧毁。此时,余彦泽、曹正雄,术虎三人已得到八旗兵出动的消息,正在准备迎战。

    一万六千八旗兵马,尚不足赫图阿拉明军的一半,这自然不会主动避战。尽管苏翎要求不必硬挡,目的是消耗八旗实力。但余彦泽、术虎等人商议后决定,还是要与这一万六千八旗兵硬战一场,不说歼灭,至少也要让八旗兵留下一半的尸首。这在三人心中可都是信心十足的把握,且都做好了日后受到苏翎责骂的准备。

    但余彦泽、术虎等人以及那三万多虎视眈眈的官兵们,却一直等到第二日午时,也没有看到八旗兵的影子,随后才得知,那一万六千八旗兵,连一半路都没走到,便退了回去。

    八旗旗主带着一万六千人马出征,倒并非要与赫图阿拉的余彦泽、术虎、曹正雄部决一死战。这仅仅是试探,倘若赫图阿拉的明军依旧如以往一样怯战,那么不妨趁机击溃。若是来者果然是那位苏大将军的部属,便不妨看看动静再说。这么一种出征心境,自然走得既缓且慢,再没有当初萨尔浒之战那般连续行军作战的气势。

    自萨尔浒逃出的女真贵族、百姓,很快便抵达了界凡城,但将萨尔浒的烟火燃烧之势没传出多久,在界凡城内,也开始燃起熊熊烈火,人喊马斯之声与萨尔浒如出一辙。这股慌乱顿时又被点燃了,人们争先恐后地逃出城去,依旧是分做两个方向,一向山中,一向萨尔浒,并绕过萨尔浒城,直接奔向沈阳。这部分人,是因为有人看见努尔哈赤的大旗往沈阳方向去,从而选择方向的。

    这恐慌自萨尔浒传至界凡,不过十几里的路程,界凡城内的火头,自然是李永芳属下以及那些潜入者的所为。这回倒没什么造反官兵的帮忙了。界凡唯一与萨尔浒不同的,是还藏有部分火药以及火炮,那是自沈阳运回的一部分。此时倒成了骚乱的起点,火药引燃发出的巨大爆响,令已经人心惶惶的界凡城霎时间便应了萨尔浒的结局。而骚乱更是帮着李永芳的下属以及潜入者们点燃界凡城内的军需仓库,至于粮食是否被烧及,在还乱之中已经不能确认了。

    这两道烟火的痕迹,在二月的天里,格外显眼,很快,八旗旗主便得到萨尔浒、界凡升起烟云的消息,但此时还不知何事,只得大军暂停,派人前去打探消息。

    而萨尔浒、界凡两城出动的游骑使者,在路上却遭到突袭,这单枪匹马的信使,只需两支弩箭便足以致命。这使得八旗旗主又缓了一个时辰才得知消息,那时已经快至黄昏。

    听到萨尔浒、界凡骚乱的消息,八旗旗主们均大为吃惊,这回总算达成一致,没有再考虑什么别的问题。那一万六千人马当即回师,到了入夜时分,方才抵达仍然在燃烧着的界凡城。

    看着这昔日被烧毁过,花了无数人力、物力重新建起的屋舍再次化为灰烬,八旗官兵们均是心里一寒,奇怪的是,倒没多少人为之气氛,似乎这种情形,属于理所当然。

    那一万六千八旗官兵没有停留,而是连夜赶往萨尔浒城,而还未走近时,便见到已经烧得半天通红的景象。此时,八旗兵原来还算整齐的队伍,开始略微扭曲,散乱。这一万六千人都知道,那萨尔浒城中的粮草,定然是保不住了,而那正是日后几月的口粮。此次出征,一万六千人只携带了五日的粮草,这算是最后的食物了。至于要想去那数万女真百姓中去筹集,人人都知道是妄想。

    “大势已去”四字,即便是不识字、不会说汉话的女真普通士卒,也都在心里不约而同的涌现出来。

    当夜,一万六千八旗兵便驻扎在萨尔浒城外,好在这本就打算露营,装备倒也都带齐了,但萨尔浒城却已进不了人,满城的火焰,直到第二日午时,才算小了些。那八旗旗主这才带兵入城,去巡视残迹。当然,努尔哈赤的行宫是最先去的,毕竟这些做子侄的,还记得努尔哈赤的身份。没寻到尸骨,算是略微心安。但萨尔浒城内逃出来的百姓士卒的交待,却令八旗旗主非常不快。

    因为那些人禀报说,是八旗各旗互攻,才烧毁了萨尔浒城,至于是谁先动得手,却是各说不一,令人无法断定真实详情。这自然又激发了八旗旗主之间的一番争论,甚至还有士卒看见,八旗旗主之中的几位,多拔出刀子来,一副立即便要火并的架势。这在一万六千人之中又引起麻烦,因各旗均是两千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这立即格杀倒是不现实,但却有意无意的,各营彼此拉开距离,并加派了不少人手巡视。

    二月十一日,八旗旗主在巡视完萨尔浒城之后,又花了一个时辰商议不休,这才定下来,全军开拔,向沈阳挺进。不过,这额外的策略,是将界凡、萨尔浒等地的女真百姓,也被带走了近万人。这回不是征用,而是举家搬迁。八旗兵的紧张神情,令那些表露不满的女真百姓分外厌恶,尽管自家或许也有人在八旗中当兵,但却并不能弥补心态的转变。

    促使八旗旗主都同意前往沈阳的,到是件小事。在萨尔浒与界凡城中,均发现有不少没被烧着的粮食,但这部分粮食被搬到营里时,在吃饭时却又数十人毒发身亡,吓得八旗旗主连一口水都不敢喝。这样的提防,又如何敢多停留?

    此时,八旗旗主们想得还不是城内是何人投毒,这份猜疑之心,还是落在八旗彼此成仇的部分上。何况萨尔浒城外剩下的六千多八旗兵们,早已对各自旗主说了自己所见的情形。虽然有人提到造反之人,却没被重视。这使得范文采等人的逃亡,可有多了份把握。

    至于努尔哈赤的去向,八旗旗主都想得是前往沈阳去了。此举必然是哪位忠心耿耿的部属们,为了不使努尔哈赤受到威胁而采取的临时机动。这突生变故,八旗旗主们又心不合一,使得处置起来,毫无章法,任何事都要议论一番。

    那皇太极虽说隐隐有八旗之首的态势,但此时却不敢过于强势,这明显都看得出来,如今后金国已经危在旦夕,若是八旗之中再出什么问题,这大家都是性命难保。此时不是什么继承努尔哈赤大位的问题,而是性命攸关之际,但即便如此,这么多日子里种下的恶果,可不是这瞬息之间能够填补的。

    在赫图阿拉的余彦泽、术虎、曹正雄所部,在久等不至的八旗消息确认之后,便经过简短商议,三万多人马立即开拔,向界凡挺进。不过,这回与八旗旗主做得差不多,行进极慢,且一改往日做派,这回是大张旗鼓,不仅将所有的旌旗全部都亮了出来,还命军中鼓手全力击鼓,声达数里之远,并在苏子河河谷的回旋之下,形成连绵不断的回音,这在远处听来,甚至隐隐有风雷之音。

    天启二年二月十二日午时,余彦泽、术虎、曹正雄所部三万余人马,列着整齐的队伍,出现在苏子河与浑河河谷交汇处。当然,前哨游骑已经落实,八旗兵马已经全数开往沈阳去了,此地唯有那些女真百姓没走。

    当数万铠甲鲜明、旌旗招展的官兵马队出现在河谷宽阔地时,令余彦泽、术虎、曹正雄几乎落泪的场景出现了。只见密密麻麻足有近万的女真人,全都匍匐在路旁,低头触地,一动不动.......

    显然,这些女真人全数归附了。

    八旗旗主在近乎抢夺一般地驱赶了近万女真人前往沈阳之后,这些剩下的女真百姓,明显被遗弃了。当然,这其中反常的几乎没有人再逃跑。随着八旗的离去,这些女真人在那些恐慌的传言之中,终于明白了,这要想活命,便要归附与苏翎大将军的部属。余彦泽等人眼前的近万百姓,便是浑河、苏子河河谷沿岸的女真人的代表,这可不需商议,只要消息传开,便有各村寨的小头目、或是长者自发地集结于此,叩头迎接。

    可惜,这一幕,远在辽阳的苏翎还不知晓,当然更加遗憾的是,无缘亲睹了。

第七十九章 枭雄鼠辈

    战事进展顺利得异乎寻常,以至于辽东总兵官苏翎预先所做的部署,远远落后于实战结果。

    这不能指责苏翎过于保守,对战事预测过低。尽管辽阳城驻扎着五万多明军官兵,且都经苏翎整训了大半年时间,这战力当然可谓突飞猛进,但这并不足以令苏翎在与八旗对阵中获得全胜的把握。事实上,努尔哈赤一手创建的八旗的确战力非凡,那些战绩可并非如大明边墙上的明军武官们所编造的。但这回八旗兵马竟然如此应对,除了余彦泽、曹正雄、术虎所部有直接体验外,那辽阳城中的苏翎等人可是接到消息时,竟然愣了片刻。

    当然,这并非是第一次为八旗的表现所不解。

    天启二年二月十一,午时刚过,那建下大功的范文采,便带着一千多名八旗骑兵赶着辽阳城外围,就在太子河对岸,停了下来。这过了河便是辽阳城,这伙绑架了努尔哈赤的女真八旗官兵尽管属于“起义”性质,但这番“惊人”之举却完全没有与苏翎所部通过消息,这冒然过河,难说会不会受到辽阳城驻扎的明军的袭击。这一千多人相比五万明军官兵,可是小菜一碟,弄不好,一个突袭便就全歼了。

    这伙八旗官兵,实际上仅仅是几十个低级武官带着各自的部属所组成的,这还真要算那范文采的“运气”好。因为这几十名低级武官并没有推选出什么首领,完全是几十个人粗粗商议便就定下的“造反”举动。这若是在平时,定然是不能得逞,可惜这回运气实在太好,不仅没有人告密,也没有人中途退缩,甚至攻进努尔哈赤的行宫时,还当真是争先恐后的模样。

    烧毁粮库,是必然之举,活捉努尔哈赤只能算是顺手牵羊,但居然都成功了。这伙八旗官兵那逃走的速度可与当初的明军有得一比。那萨尔浒城至辽阳苏子河畔,也有近二百里地,这一千多人可是连续奔行了一日一夜,除了马匹累极需稍稍减缓行进速度之外,可是连一刻功夫也没停下。好在这出了抚顺关一带便是一马平川之地,倒不影响这逃命的速度。

    辽东总兵官苏翎最初计划着,便是要连逼带引诱,要迫使八旗退往沈阳,所以这辽阳驻军一概收缩到苏子河以内,甚至将一半的兵马都驻扎在城内,以造成辽阳之沈阳之间的虚空状态。这便使得这一千多八旗兵马顺利地抵达苏子河河岸,而中途没有任何阻挠。

    因几十名八旗低级武官并无首领,这距离辽阳越近,那范文采便无形之中成了众人的首领,举手投足之间,可都引人注目起来。这抵达苏子河时,大军已经是慢得不能再慢。等队伍停下,众人的目光便都聚集在范文采身上。

    范文采早已累得几乎虚脱,此时却不得不强撑着打起精神,目光投向前面的苏子河。二月间的苏子河河面上依旧结着厚厚的冰层,上面依稀有一行马蹄印,显然是有人才从此地通过,看来过河是不必担心的。范文采继续向对岸看去,却看不到一个人影,这日天气晴朗,远远的能看到辽阳城那宽广的城墙,但城下却没有任何官兵游骑的影子。

    几十个八旗武官凑上前来,与范文采商议着接下来如何办。那范文采却也没什么主意,不过是在路上想过片刻而已。此时范文采说的第一句,却是让这些人先将辫子割去。那几十名武官倒也没愣神,纷纷拔刀隔断,旋即,那些部属也没犹豫,只听得一片腰刀出鞘声响,地上倒是多了一千多条辫子。

    看到自己一句话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范文采反倒有些吃惊,他悄悄地上的辫子,又望了望那一千多双眼睛,这才努力琢磨着,该如何进城。那些八旗武官倒也不打扰,只在一旁静静地等候。

    过了片刻,范文采才说道:“都下马步行吧,咱们慢慢走过去,想必便不会误会,遇到人,我来说话便是。”

    这话说完,那一千多人便纷纷下马,不过,那些武官却另外吩咐众人,将刀枪、弓箭等等兵器,俱都捆在马上,只空手牵马而行。这稍稍耽误了些功夫,倒让范文采想起那努尔哈赤来。此时努尔哈赤还躺在车里,也不知是死是活,这一日一夜奔下来,连马都受不了了,何况还是个病人。这上前一瞧,却见那努尔哈赤正睡得香,居然还有鼾声。

    这大车能不能过河,还真不清楚,范文采便让那几名一并掳来侍候努尔哈赤的人将努尔哈赤抬着,跟着大队人马一齐步行过河。还好,这冰层仍然结实,一千多人便缓慢地向辽阳城行去。

    此刻辽阳城看着毫无动静,但实际上这一千多人马在经过虎皮驿时,便被人哨探们盯上了。不过,因苏翎已经下令,只要不是八旗大队来袭,便一定要隐藏踪迹。是故,那哨探便远远地跟着。在冬季,这野外哨探的行头是浑身上下都是雪白装束,便于隐藏,范文采等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五万多明军早已备战,这一千多人的八旗兵,当然不算威胁,所以一直到抵达苏子河时,那哨探才抢先一步,回辽阳报信。也因这抢先一步,那割辫子等奇怪举止,倒是没有看到。

    辽东总兵官苏翎此刻正与辽东经略袁应泰、参将郝老六、赵毅成等一众武官在辽阳城墙上巡视城防,城内三万多官兵都划定了各自的防御区域,一众武官俱都等待着将军查验。

    那哨探禀告有一千多八旗兵抵达苏子河,消息传到苏翎处,倒让一众武官都有些兴奋起来,连袁应泰袁大人,都有种跃跃一试的神情出现。

    苏翎没有立即发布命令,而是带着众人转到辽阳北面城墙上,查看那来犯之敌。

    此时那一千多人的队伍,已经被城墙上的守军发现,顿时操炮的炮手忙着装填火药、弹丸,弓箭手已经站成一排,抽出箭来搭在弦上,只能管事武官一声令下,便要开火、放箭。那城上火炮虽然还是老式装备,却也能打出几里地远。不过,这大半年的整训,官兵们此时倒是显出训练有素的架势来。尽管神情略带紧张,却是忙而不乱,且武官没有下令,并没有人胡乱开火、放箭。

    待苏翎带着一众武官来到北面城墙上,那些官兵更是阵列整齐,精神抖擞。苏翎略略点头,便举目向城外望去。此时范文采带着一千多八旗官兵,正一步一个脚印地向辽阳城挪着,这走的越近,便行得越慢。连范文采此刻也开始担心起来,若是城上开上一炮,可就说不准会打到谁。

    在距辽阳二里地时,范文采便让队伍停下,原地不动,这想了想,便又让八旗武官将战马全数牵到一边,只让几个人看着,剩下的官兵全部席地而坐,就在雪地上等着。范文采见众人俱都一声不响的听从自己的命令,又犹豫了会儿,才独自一人向辽阳北门走去。

    城墙上的苏翎以及众位武官,见此都是十分纳闷,不知这一千多人为何这般举止,当然,这一千多人马敢就这么奔往辽阳城,早就被视为不知死活的举动。不过,既然是这般奇怪,自然另有缘故,所以,直到范文采走到城门之下,能够清晰的看到模样,城上却也未发一箭,以示警告。

    此时的辽阳北门一带,是一片积雪覆盖的平地,往日的大营早已拆得干干净净,倒让那一千多人马显得孤零零的。

    范文采一步一步地走近,生怕头顶上会飞来一箭。

    “范文采求见苏将军,”范文采使出吃奶的力气喊着,“请勿要放箭。那些八旗兵是来降的。”

    这句说得不太清楚的话,被范文采反复地喊着,一直到接近吊桥,那喊声却仍然不断。

    “他说什么?”苏翎皱着眉头问道。

    袁应泰迟疑着摇摇头,说道:“听不清楚。”

    赵毅成说道:“好像说什么降的。”

    这二月天穿得厚实,那范文采虽然已经走得近了,这从城墙之上却也看不出是什么人。

    “范文采......”

    终于,这三个字清晰地传到了苏翎耳中。

    苏翎一怔,仔细看去,却仍然看不太清楚长相,便说道:“下去一个人问问清楚。”

    “是。”负责地段防御的一名把总武官答应着,立即带着两人走下城墙,将大门打开一条缝儿,直接向外走去。

    苏翎等人在城墙上看着那名把总走到吊桥边上,隔着壕沟与范文采对话。过了片刻,那名把总便又回来了。

    这将缘故一说,苏翎、赵毅成、李永芳等人俱都相互对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

    “去两千骑兵,先将他们围起来。”苏翎下令,“没有反抗的就不要动手。”

    “是。”两名黑甲骑兵千总厉声应道,随即下去飞马前去整队。

    不多时,辽阳城北门徐徐打开,随即吊桥带着刺耳的“嘎嘎”声缓缓放下,旋即,两千黑甲骑兵鱼贯而出,过了吊桥,便一左一右分开,将那一千多席地而坐之人全数围了起来。还好,那一千多八旗官兵虽然面色惊慌,却都坐着没动,只望着黑甲骑兵不断在自己周围绕着圈子。

    范文采这会儿才被带进城门,由两人押着走上城墙。

    “将军。”范文采一见苏翎,立即跪下,叫道:“我是范文采啊。”

    “起来回话!”苏翎说道。

    “是。”范文采连忙爬起来,不过,这一日一夜的奔波,腿脚一软,却是一个踉跄,险些便又坐下。

    “那些人,”苏翎点了点头,问道:“便是你当初说的那些人?怎么直接到辽阳了?”

    范文采也不知是因体虚还是别的,竟然有些怔怔的,眨巴着眼睛,却不立即回话。好一会儿,才忽然说道:“将军,努尔哈赤,还活着。”

    苏翎等人均都皱眉,不过,范文采紧接着说道:“将军,我是说,努尔哈赤就在城外。”

    “你说什么?”别人尚未开口,那袁应泰却是抢先问道:“活捉了努尔哈赤?”

    “是的。”范文采并不认识这位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不过既然穿着文官模样,自然便是官儿了。“大人,努尔哈赤就在外面,一个时辰前还活着的。”

    袁应泰是又惊又喜,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努尔哈赤可是大明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知多少回提及时,那些文官们都咬牙切齿,痛心疾首,对这位让大明丢尽了脸面的奴酋,可是恨不得活剐了。此时竟然亲耳听到活捉了这位“奴酋”,这会是算是什么样的大功?

    当然,作为文官,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可没去想是谁捉了努尔哈赤,这一惯的地位使其立时想到的,是朝廷上的反应。

    苏翎与赵毅成等武官倒是略略一想,便猜出了大概。

    “后面有追兵么?”苏翎问道。不过,这话不是问范文采,而是问赵毅成的。

    “没有,”赵毅成答道,“哨探回报,沈阳、辽阳之间,只出现了这一股人马。”

    “好,”苏翎笑道:“你走一趟吧,将那努尔哈赤带回来。另外,那些人也都带进来吧,先好好给他们吃一顿,换衣服。”

    “是。”赵毅成一笑,返身便下去办事去了。

    苏翎这才对着范文采说道:“你在辛苦一下,跟我们回去,说说那边的详情。”

    “是。”范文采似乎这会儿又忽然有了精神,答话也爽快了。

    “袁大人,”苏翎望着袁应泰笑道:“要不要也来听一听?”

    袁应泰忙说道:“这军事你们议便是,我先去看看那努尔哈赤。”

    苏翎稍稍一愣,旋即笑道:“袁大人,你这可是给了努尔哈赤好大的面子,居然要袁大人再次等候。”

    袁应泰一听,放声笑起来,这笑声可也有点军人味道了,至少,这来辽东的日子里,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可从未笑得这般爽朗过。

    苏翎带着一众武官返回总兵府,那范文采当着众武官的面吃了碗热汤面之后,便详细将萨尔浒城内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在讲述之中,苏翎、郝老六等武官一句话也未问,一直到其讲完,才相互望着,会心地一笑。

    “你先下去歇歇吧,你兄弟就在后院,你便去他那里住吧。”苏翎对范文采说道。

    “谢将军。”范文采对苏翎鞠躬,随后便跟着护卫队长唐平走了出去。

    那到了后院范文程的住处,两兄弟自有一番别后重逢之喜,这一番话再次讲出来,可就没完没了了。

    总兵府大厅之内,郝老六等武官都望着苏翎,等候命令。

    苏翎微微一笑,说道:“看来,那八旗旗主只能往沈阳退了。今天是二月十一,余彦泽他们定然也知道了萨尔浒的情形,按他们的性子,怕是要硬往前挺进了。”

    郝老六笑道:“大哥,这相机行事嘛。照现在这种情形来看,大哥,你的部署可是慢了。这根本要不了一个月,我看明后天,便有消息传来。”

    苏翎点点头,说道:“嗯,范文采他们是一路直接过来,算算路程,那八旗要退的话,也就在明后两日。”

    那李永芳趁机说道:“将军,萨尔浒这一变,我们都是没有料到。算下来,明日我的下属也该有消息传来。”

    苏翎笑道:“今日也只有等消息了。”

    郝老六却问道:“大哥,我们是不是要提早动一动?”

    苏翎摇摇头,说道:“动是要动的,不过,一定要等八旗都往沈阳之后,再动,这会儿,可别将他们吓得不敢过来了。”

    郝老六迟疑了一下,便忍住没再说。

    苏翎说道:“萨尔浒到这里,二百里地,明日来消息,算是最快的了。毕竟那些哨探不可能像他们一样早就做了打算。再等一天吧,都不必心急。这形势越对我们有利,我们越要沉住气。如今我们占优势,自然可以一步一步走踏实了再说。”

    这道理当然苏翎说了不止一次,在座的众武官可心里都清楚。只是眼见着适才听到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此时八旗不过是落水狗,只要再踢上一脚,便能将其收拾了。不过,这狗急眼了,可比狼还要狠,弄不好被咬上一口,可就没意思了。

    正说着,赵毅成却回来了。

    “这么快?”苏翎问道。

    “大哥,都办好了。”赵毅成笑着说道:“都安排到军营里住着。大哥,他们可都是割了辫子的。”

    “哦?”郝老六笑道:“他们倒是铁了心的。”

    赵毅成点点头,说道:“大哥,这会儿他们已经在吃饭了,衣服什么的我都叫人送去了。那几十个八旗武官,我让他们先好好睡一觉,等休息够了,再来总兵府。”

    “好。”苏翎笑道:“这回他们可是拼了老命跑过来的。难得走了一日一夜。”

    说完,苏翎与郝老六、李永芳等人,便将适才范文采所说的萨尔浒的情形,给赵毅成又说了一遍,让其知道个大概。至于细节,赵毅成自会再寻范文采问个清楚。

    赵毅成听完,想了想,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但却没有接着说这事,问道:“大哥,这会儿见不见那努尔哈赤?”

    那位征战一生、一同女真各部的一代枭雄努尔哈赤,在苏翎等人这里,却成了最后才会提及的人物,当然,那努尔哈赤还不知道,否则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你带到这里了?”苏翎笑着问道:“那袁大人不是要先见么?”

    赵毅成笑道:“袁大人倒是先见了,不过,大哥,你们猜袁大人如何见的?”

    “怎么?”苏翎笑道:“袁大人未必会动手不成?”

    “是啊,”郝老六也笑道:“袁大人不动手,未必会踩上几脚?上次可是差点要了袁大人的老命啊。”

    当然,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只差那么一丁点儿的毫厘之间,便就为国捐躯......不,应该说是以身殉国,这差别不算大,但却有不一样的意义。这可都是拜努尔哈赤所赐,这说恨,怕还是轻了,这不管是从大明朝廷上来说,还是袁大人个人来说,这动手动脚可不算什么,弄不好还会传出一段“佳话”来。

    赵毅成一笑,说道:“袁大人一没动手,二没动脚,还是老样子,动了动嘴皮子。”

    “哦?”苏翎笑道:“他骂人了?”

    郝老六似乎来了兴趣,问道:“还真没听过袁大人骂人,他说什么?”

    这回连李永芳也有些兴趣浓厚,这袁大人这个级别的文官,可是轻易不会动怒的,在人家文官来说,那叫涵养、气度,否则,还怎么称“大人”?类似苏翎、郝老六等武官,倒没什么稀奇,虽然苏翎似乎也没怎么骂出脏话来,但毕竟这武官做派可是十足的。就算骂人,也不奇怪。

    赵毅成笑着,站起身来,说道:“我给你们学学,那袁大人是怎么说话的。”

    “好。”郝老六叫道。

    赵毅成便走上几步,站到郝老六面前,学着袁应泰的样子,不过,赵毅成低下身子,却是将脸几乎凑到了郝老六鼻子尖上。想必,当时袁大人必然也是如此凑近努尔哈赤的。

    只见赵毅成抽动了几下鼻子,说道:“奴酋?”说完,便上上下下的打量这郝老六,然后,又直起身子,昂首向天,说道:“鼠辈而已!”

    说完,便背负着双手,向外走去。

    赵毅成没走两步,便自己忍不住先笑出声来。苏翎也忍不住大笑,郝老六更是嘴都合不上了。那李永芳倒没敢笑的放肆,不过,想像中袁大人的这番做派,的确令人好笑。并且,袁大人可是一把年纪了,如今做出这幅模样来,可见这位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该有多么大的一个变化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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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东升介绍:
大明龙旗即将坠落,一面血红新月战旗却在东方冉冉升起。
就如同一轮明月,照亮整个东方世界......
试看明末辽东风云中新兴势力的崛起,将给大明朝,满清八旗带来何等变化。而随后,整个世界都因之发生改变。
置身于乱世中的男人,将如何在硝烟中建立新世界。
【但看漫天烽火,只因豪情一诺】明月东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月东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月东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