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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潜     明月东升txt下载     明月东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五章 后续手段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在三个仰慕已久的年轻人面前,不过是约略透露出一副新辽东的画卷,便已将三人折服。姑且不说这位年纪大不了几岁的将军的武功,单是这份眼光,便能打动年轻人的那颗想超越父辈的心。傅瑞江所说,不过是代表了几人共同的心境,但用这样的语句说出来,无疑还将追随之心表露清晰。

    苏翎将目光落到傅瑞江的身上,上上下下地看着这位身材高挑、面色尚还稚嫩的商家子弟。这三人的来意,苏翎是清楚的,可傅瑞江的这种说法,却带着几分别的意思。苏翎只约略地感觉到,这个角傅瑞江的,怕是还没有完全融进到那个“商”字之中。以“马踏”借指,当然是符合苏翎的身份的。

    那胡德昌闻言惊诧之后,目光却似乎越过苏翎,看向遥远的未来,显然,新辽东的疆域正在胡德昌的沉思之中逐渐清晰起来。

    一直以来,对于苏翎所部的武力部署,胡德昌并未参与其中。事实上从千山堡开始,直到集安城,海西、东海两部的建成,胡德昌都是走在苏翎开疆拓土之后,当然,这些事也足够胡德昌度过那些日夜都没有一刻得闲的日子,就算是想猜测一番,也是没有功夫去做的。

    就如眼下,那派往五百个村、镇的人手,就已经让胡德昌、傅升、严寿三人将三家所有的亲戚、朋友甚至一些相交时日并不算长的客人,也都收刮了一遍。大凡有些聪明伶俐、手脚勤快而又能守本分的,无论年纪大小,一概进入筛选的名册。就这选人,便也需要大量的人手出面应付,更别说原有的那些商事更是一丝都不会少。所以,这一趟的辽阳之行,也还是在这里听到有关辽东未来的设想,当然会使胡德昌浮想联翩。

    说起那五百名银庄的人选,倒还得益于当初在宽甸堡时,苏翎抽调的那一批专门给那些管事们教授商业技能的经历。待到镇江堡时,苏翎给胡德昌、严寿、傅升定下了“规矩”,这商业学院便也在百忙之中有了雏形。不过,这商业学院比起苏翎的武官学院以及胡显成经营的管事学院,当然不是十分紧迫之事。所以这商业学院的架子倒是搭起来了,这学员也都是从胡德昌等三家辖下数千近万的人手之中挑选出来的,且还有一半是十几岁的孩童,也是胡家、严家、傅家各自归属的人手家中的子弟。这个学法,少说也要三年才能算是初见成效。

    但实际上这回银庄的事情,想法倒是早就有的,但随着胡显成的派驻管事,如此在短短的两月之内便要立即展开,却又由不得胡德昌等人慢慢教导。急事便要急办,何况这银庄还有辅助恢复辽东南四卫的正常秩序的功能。是故胡显成的那一套集训的办法,也被胡德昌等人依法照办。

    由胡德昌等一批多年经商之人总结出来的数百条条款,也被印制成册,而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也都事先定下规矩,提供参考。这一批人,只要在段时间内将这些记熟,便也可以上路了。好在胡德昌的这些人选,个个都是识字的,且必须能写会算。这一点可比那些不识字的管事们要便利的多,难度是大大减小。

    如今总算已经全面铺开,后备事宜也派了专人管事,胡德昌也才能赴这趟辽阳之行。

    就在胡德昌恍惚神游之时,苏翎再次展开笑容,问道:“你叫傅瑞江?”

    这话将胡德昌拉了回来。那傅瑞江答道:“是的,将军。”

    “家里几个兄弟?”苏翎问道。

    “将军,还有三个哥哥,我是最小的一个,今年刚满二十。”傅瑞江见苏翎问家中情形,便一口气说了出来。

    苏翎笑着问道:“我瞧你的口气,是不是想入营做事?”

    此话一出,胡德昌等几人又是一怔,那傅瑞江却是满脸喜色,连连点头。

    胡德昌欲言又止,神情显得有些担忧。苏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便又问道:“想必你父亲不允,可是有的?”

    傅瑞江点点头答道:“父亲跟几位叔伯都想让我也走商路,不许我提起此事。”

    见说道此处,那胡德昌不由得望向苏翎,明显是不希望苏翎将这个年轻人收入营中。

    苏翎会意地点点头,又转而看向傅瑞江,问道:“过去人常说,好男不当兵,这怕的便是还未等立下战功,荣耀家世,便落个尸骨不存的下场。就说这辽东,卫所旗军也不是有好日子过的名声。你的父辈们到也没有错。不过,在我属下当兵,不会如此。至少从现在起,军营不会再是穷汉吃粮的地方,而是建功立业,拓土封侯的第一步。”

    胡德昌听见前半句还好,这后半句,却又将心提了起来。那傅瑞江却刚好相反,是越听越兴奋,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今日趁着这个机会,我便多说几句。”苏翎说道,“胡显成在镇江堡做的事,想必你们都已知道了。以后这每一个兵,每一位武官,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土地,金银。我要让每一营里的官兵,不会再是仅仅靠那点月饷养家糊口,今后所有的官兵都将是日后辽东的大户人家。当兵将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这便是以后我要逐步做到的。”

    三个年轻人都静静地听着苏翎宣布日后这军籍的待遇设想。自然,胡显成所作的,各人都是清楚的。但,这想的不过是苏翎照顾部属而已,却没有想到苏翎会将此提到这么高的程度。辽东卫所军籍的问题,当然是明白的,就连他们自己,也觉得这做商人虽然没多大地位,却也比那些卫所世代为军的旗军们,要自由的多。

    只听苏翎接着说道:“你们都看到了,那五百个村、镇,目前只有两个人,这是咱们目前人手奇缺不得不做的下策,以后,等战事平息,这所需的人,都要从军中的这些兵中挑选。就算是军中的一个马夫,也绝不会到最后落了个因为年纪大了便无处容身的结果。”

    若真按苏翎这番话所说安置下去,在辽东,可不真是变了天?这日后当兵的即便不能说都是官,可也要算做吏了。且目前只是处置的这些村、镇,尚且不知苏翎会对卫所一级的作何安排,但照这个架势,很有可能也是从军中选取官员任命。这辽东,可当真是以军主政了。

    当然,三个年轻人只是听得好奇,傅瑞江也不过是更兴奋而已,这番话若是讲给父亲听,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而胡德昌,自然考虑的要多一些。这文官统辖武官可是知道的,眼下当然定是不会照着这个套路行事,辽东早已不是大明预计的那番模样了。

    胡德昌迟疑了一下,问道:“将军,这番安置,当然是好。不过,正如此次那五百个村、镇的管事们,其中有近半数都是不会写字的,眼下当然算是急事急办,但这不识字总究会牵出不少麻烦。若是将军如此安置,可得每一名管事还得配置一名书办,这笔开销可是不小啊。再说,如此办事,总不如本人便能识字读写的方便。”

    大概是碍于苏翎如此袒护军人的缘故,胡德昌没有明说,实际上说的,便是这些官兵,也是大半不识字之人。这在军中便已有不妥之处,何况还要到地方处置更多、更繁琐的民事?不说公正与否,这被人欺蒙的可能性便要大得多。尤其是事关账目数据的,胡德昌可是对此一清二楚。

    苏翎沉吟片刻,笑了笑,说道:“这可是越说越远了。也罢,今日就对你们多说说,你们也好帮着出出主意,毕竟......”

    苏翎说道这里,看了看三个年轻人,接着说道:“毕竟这些事,很多都需要你们去做。”

    这话无疑要留下三人任用了,胡德昌尽管估计到会是这个结果,但对苏翎等新近崛起的那些年轻武官们,可不敢拿自己的估计算做事实去办事。此话令胡德昌放下心来,便接着苏翎的话头,说道:“将军多讲讲最好,也好让这些后辈多学学。将军的一句话,可比他们学上几年还要管用。”

    三个年轻人当然不会轻视这难得与将军见面且亲自训话的机会?当下便一齐正正身子,凝神细听。

    苏翎笑着挥了挥手,说道:“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神仙,哪儿那么管用?这很多想法,也都是如今日这般,说着说着,便就冒了出来。如今这战事未平,眼下摊子又铺的广,人手始终不够。等有功夫的时候,倒真要选一批人,别的不做,专门商议这些点子、想法,只要是对辽东有好处的,都可以说,可以做。”

    胡世云试探着说道:“将军,是不是就如招募一些幕僚一般?”

    苏翎笑着看着胡世云,说道:“对,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些人不是为哪一个官员出点子,想办法,而是对整个辽东的各项事务,都可以涉及。就比如你们今日说的,那个放贷的去处一样。以后还可以分得更细,更广,当然,这得要懂行的人才知道。比如那个炼钢一事,这钢的好坏,可不是打把刀出来试一试那么简单。”

    胡世云眨着眼睛想了想,又问道:“将军,这好钢打造的腰刀等等家什,不是都这么试的么?”

    苏翎说道:“这样试当然最为直观,一眼便瞧见结果。不过,你能保证日后打造的腰刀都是一般模样?若是哪家作坊碰运气,恰好打造出一批好钢来,却又不得要领,日后做不成,你们那银子,岂不是达不到最初的所想的结果?”

    胡世云望了望胡德昌,见父亲冲自己点头,便大着胆子继续发问:“将军,我们商议时,倒也想过这事,但却不得要领,眼下也未想出别的法子,请将军指点。”

    苏翎笑了笑,说道:“这果真是一事接一事,越说越远。不过不妨,今日便专门说事。”

    苏翎看着胡世云说道:“这冶铁炼钢,我也是外行。不过,这如何炼出好钢,却定是有迹可循的。其余的烧砖、制瓦,纺棉、织布,也是与此类似。想当初我们在白沙沟,那自己琢磨出来的陶碗陶盆,若是今日拿出来,怕是要招人耻笑。”

    大概是想起了过去,苏翎稍稍停顿了下,接着说道:“那些作坊,各自不都有自家祖传的手艺么?这要断的准,自然是要看这些手艺到底如何,而不是仅仅拿出几把好刀来。”

    胡世云想了想,问道:“将军这个法子,好是好,可那些手艺都是各家祖传的,又怎会轻易示人?”

    苏翎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便是具体的事情了,想来你们要在银钱上做生意,自然有法子让人家来贷。”

    胡世云没有接话,显然对此毫无办法。

    苏翎见此,说道:“我说几句。那缺银子的,自然会跟你们走的近。要是能让不缺银子的,也能要你们的银子,你们这个银庄,才算做到家了。”

    此话一出,连胡德昌也跟着琢磨起来。人家不缺银子,又如何贷给别人?莫非硬逼着?那一刻,胡德昌甚至联想起那些无缘无故便消失了的大户的传说,一双眼睛便瞧向苏翎,但显然苏翎的神情不是这个。再说,苏翎也没必要用那种手段使在这件事情上。

    胡世云老老实实地说道:“还请将军说得细一些。”

    苏翎笑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说来也简单。这不管是做什么的,总要赚银子吧?如今,你们可知道你们最大的长处是什么?”

    胡世云、傅瑞江、严正安相互对看一眼,心中涌出无数念头,但却不敢轻易都说出来。

    苏翎不待回话,接着说道:“这作坊也好,经营店铺也好,那些商货能卖得多远?”

    胡德昌不假思索,随口答道:“一般也就是相邻几个村、镇,百多里地吧,若是打造得稀罕物事的,还要远一些。”

    苏翎点点头,说道:“但你们如今能将商货卖得多远?”

    胡德昌心里一动,随即明白苏翎指得是什么,但却没有说话,而是偏头看向三个年轻人,要看看他们,是否也能有这份心思。

    胡世云却老老实实地答道:“将军,我们几家的商队,不仅遍及辽东,且直通关内,京城一带北直隶数府,还有最远到过南京一带。”

    苏翎笑道:“这边是你们最大的长处。这可比银子多管用。”

    严正安问道:“将军是说,通过我们几家的商路,帮着那些放贷的卖货?”

    苏翎说道:“简单的说,是这个意思。当然,实际办起来,不止这一句话便能办妥。你们不妨也画个图出来,将你们几家的商路都画上,一目了然。恐怕指望用你们这些商路的,可不止是那些需要放贷的人。”

    胡世云若有所悟,说道:“将军的意思,是指拿这个商路来鼓动其扩展,以便打造出更多的商货来?”

    苏翎点点头,说道:“对。不过,这得要你们选的货好才行。不然大老远的跑去关内,却只是卖些寻常物事,这些便都是白说了。”

    胡世云明白了,看了看两个小兄弟,又迟疑了下,才转身面对胡德昌说道:“爹,咱们最好也按将军适才说的法子,寻一些懂行之人,如此才能辨别到底哪一个才算是好货,才能卖到关内去。”

    胡德昌略略皱眉,说道:“我们经商的,也要招募幕僚?”

    这不能怪胡德昌,如今大明朝真正的大商人当然也有不少,但这种举止,怕也是没有。正如苏翎所说,胡德昌几家的商路,正是有苏翎做做后盾,才能扩展出如此规模的商路来。可如今要花银子雇佣一帮专门出主意的幕僚,可是与常理不同。一般的商人,也就是亲自出马,或是带动整个家族的人行商各地,打听消息倒是常事,但雇人换结论的,可就从未有过。

    胡世云接着对胡德昌说道:“爹,这也不能叫幕僚,咱们又不是官,这叫法得另换一个。按着将军说的法子想下去,只需咱们定下大致几种能在关内卖的好的,再寻懂行之人,然后挑出几家来选。其实按眼下辽东的实情,真不缺银子,或是不想卖更多的物事赚银子,怕还没有。所以这关键还是咱们如何去选。”

    苏翎笑着接过话头,说道:“还有一个法子,便是也不需说是放贷给他们,你们不妨直接合股,你们管卖,他们管做,说不定还要好一些。”

    胡世云叫道:“这个法子好。只要不插手人家的祖传之密,且用的还是咱们的商路,想必还是有人愿意的。这可比那银息要丰厚得多。”

    胡德昌点点头,说道:“这个我们回去再好生商议一下。”

    这个偏题,便算偏到头了。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说回去,适才说的不识字一事,也是随后便要办的。等那五百个村、镇都办妥了,这接下来,便是办学。”

    刚说这一句话,胡德昌便问道:“将军,五百所学校?”

    言下之意,又是人手不足的问题。胡德昌的印象里,那苏翎首创的千山学院,可是规模不小,如今又分成武官学院、管事学院,还有这个商业学院,尽管时间都不长,可要算起人数,可是数千人之多。

    苏翎笑着说道:“当然不会是千山学院那般大小。这办学一事,在村、镇里,只需先做到识字、读书写字便可。至于更深的学问,都汇集到千山学院去。不过,做到这一步,这怕是至少要五年的功夫了。”

    五年,算是保守的估计。从最初识字,到最后能被选出来到千山学院学习那些还不被外人知晓的内容,五年下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吧,再学几年,刚好到做事的年纪。

    胡德昌说道:“将军,若都是公办,这办学的屋舍、桌椅、先生,可都是五百倍的数目啊。这每年的银子花销,可是不小。”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是长久之计,倒不在乎那几个银子,你是说承担不起?”

    胡德昌连连摇头,说道:“不是,眼下还是能够支付的。我是担心将军越办越大,到时可便是翻倍增长了。”

    这也是实情,凡是苏翎交待过的,无一不是越来越大的趋势。不过,胡德昌等人办的倒是赚的越来越多,但这苏翎的兵马却也是成倍增长。若不是有朝廷的粮饷支撑,胡德昌难说是否能应付得了。

    苏翎皱了皱眉头,似乎想想起什么难事,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办学的大小,倒是没有定数。说到底还得看那些学生学得如何。若是仅仅是识字,倒没什么难办的。只是,这办学的事,也得另寻一人管带的好。”

    胡德昌犹豫了一下,暂时没有应声。

    只听得苏翎又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没人专管,难说那帮先生都教了些什么东西。”

    严正安插嘴说道:“不就是千字文,三字经一类的么?”

    苏翎一听,笑了笑,说道:“识字学这些倒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些孩童可都是日后辽东的新一代人,我们现在做的,还要这些后辈人来接着做的。若是都教出以往辽东那样的,可就没必要了。眼下我们的人手......”

    苏翎摇了摇头,说道:“这若说起来,又话长了。还是寻个人专门处置的好。”

    胡德昌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将军,我看,还是让陈家大小姐出面好了。以往也是由陈家大小姐管带的,对此也算是熟悉。”

    苏翎一笑,说道:“也是,先让她管着吧,你回去便去见她一面,让她.......”

    苏翎没说完,却问胡德昌,说:“她是不是总被一群女人围着?”

    胡德昌一怔,随即笑道:“是啊,有数千人呢。胡将军说快成一营人马了。将军,那群女人中还当真有会骑马的,如今大概有四五十个女人,都能快马扬鞭地行路。如今陈家大小姐都不怎么用那些护卫骑兵了,往来传令办事,都由那些女人办理。若是穿上铠甲,可看不出与那些护卫骑兵有什么分别。”

    苏翎好奇地问道:“都穿了铠甲?”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大概是棉甲,想必是那些女人们自己改过的,看着一样,但似乎份量并不重。”

    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我这边一忙,倒是很少知道她的事情。”

    胡德昌说道:“那些女子,倒也能干的紧。陈家大小姐专门圈出一片地方来,这除了搭建屋舍要人帮忙外,其余的大小事务,可都是她们自己办理。包括运送粮米、打柴运煤,更别说提水挑担,这些力气活也有一帮女子去做。我倒是见过有力气的女人,我家村子里便有。但这么多,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苏翎笑道:“男女之别,大多是在这气力上。若是这项去了,差别便不大了。”

    胡德昌笑道:“将军说的是。”

    自然,有个陈家大小姐在,哪个又能说不是?苏翎所部带来的,不仅仅是武力、金银的变化,还有更多的新鲜事物,胡德昌早已习惯了。当然,那三个年轻人,自是要更容易接受一些,这也是仰慕年轻的苏将军的原因之一。

    苏翎便接着适才的话说道:“你回去对她说说这件事,让她也寻一些帮手吧。她自己寻也好,要胡显成与你们帮着寻也好,总之先将这件事谋划一下,若是能速办,便先办几所试一试。”

    “是。”胡德昌答道。

    “至于教书之人......”苏翎迟疑着没有说完。

    “将军,”胡德昌说道,“若只是教读写认字,倒也好找。只要认字的都可以教,我们那些店铺、商队中,便能寻出不少,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不过,日子都不能太长了,若是轮换个三五日的,倒是能行。”

    苏翎说道:“让陈芷云去想办法吧。你就说,这一,不论男女,一分银子都不收。第二,不能让教书的给教出问题来。你明白么?”

    胡德昌一想,随即点点头。这问题最大的是什么?苏翎既然说了以后会用的这些才开始识字的孩童,那自然不能被教成反对苏翎的结果。胡德昌之所以明白,是参与过深,这苏翎苏将军所办的事中,还真找不到几处能与大明朝的例行事宜一致的。若是找了一帮子秀才、酸儒的来教,难保不给整出个苏将军行事不合朝廷律令的结果来。

    胡德昌想了想,又说道:“这两点,陈家大小姐已经在镇江堡开始做了。最初教的是那些女人所带的孩童,后来便增添了一些贫苦人家的孩子,说是多少要认识几个字,少受蒙骗。陈家大小姐每日都会亲自去上一个时辰的课,到我来之前,一直没断过。”

    苏翎想起陈芷云的样子,心内不禁又是一阵翻滚,几丝歉疚再次浮现。

    胡德昌望见,约略猜出几分,便问道:“将军,据说将军打算新年里成亲,可是真的?”

    苏翎一怔,随即笑道:“是这么打算的。只要到时候,那努尔哈赤还窝着不动,这喜酒你可得来喝。”

    说完,苏翎又对三个年轻人说道:“到时候,你们也来。”

    胡世云等一齐说道:“恭喜将军。”

    苏翎一挥手,说道:“不过,这期间若是你们没尽心做事,可就喝不成了。”

    胡德昌笑道:“他们怎敢?”

    苏翎说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办学毕竟还是第二步要走的,不必太急。等那乔奥的消息有了回音,我会专门就此事再好好商议一下。”

    乔奥神甫的名字,胡德昌倒是听过,也在镇江堡见过本人,但却不知究竟,此时也不便问。

    苏翎收回心神,接着说道:“这说得是日后的事。至于这军中,以后也会办学。武官们进武官学院深造,一般士卒,也会有机会识字读书。只是这都要等到战事了了之后才办,眼下急不得。”

    傅瑞江见苏翎又将话题说回到他那件事上,便又鼓了鼓勇气,说道:“将军,我自六岁起,家父便请了先生教我读书识字......”

    苏翎转头瞧了他一眼,笑道:“怎么,真想到军中来?”

    “是。”傅瑞江说完,又看向胡世云与严正安,使劲示意,要他们也帮着说几句话。

    胡世云便说道:“将军,瑞江自小便喜武,也曾跟原先的护院师傅学过几手,为此傅伯父没少训斥。但直到现在,瑞江依旧没改这个喜好。对做生意,却没我们这般有兴致。”

    苏翎瞧了瞧胡德昌,这一眼却令傅瑞江紧张起来,忙说道:“将军,我练过刀法,弓箭也练得有十年了,百发百中不敢说,十箭全中箭靶也不难做到......”

    胡德昌立即出言喝到:“你都胡说些什么,在将军面前夸这些海口,你不嫌丢人么?”

    那傅瑞江大约是急于表明自己能入军营,说话自然欠妥,在苏翎这位总兵官面前说那番话,倒听着不像是其想表达的意思。傅瑞江立即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苏翎倒没计较,说道:“你那些功夫,用过么?”

    傅瑞江却不知为何,头低得更深了。

    “怎么?没用过?”苏翎笑道,“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没当兵,自然无处可用。”

    胡德昌却“哼”了一声,但也没说话。

    胡世云笑了笑,说道:“将军,瑞江弟弟年少气盛,这身功夫又不错,所以......”看了一眼傅瑞江,也没说下去。

    严正安说道:“实话实说嘛,将军,瑞江弟弟这么些年,跟别人打架斗狠少说也有上百次,这连点伤都没有过。这算不算用过?”

    苏翎笑道:“原来是这个。算,当然算。当兵自然要狠,不然怎么杀敌?”

    “将军留下我了?”傅瑞江又惊又喜,忙问道。

    胡德昌却是紧张,但看了看苏翎,又未敢说出口。

    “留下了。”苏翎说道,“胡德昌,你回去跟傅升说,就说我留下傅瑞江了。”

    “谢将军。”傅瑞江大喜,这与父亲交代,怕是最难办的麻烦,如今苏翎发话,自然不会有问题了。

    苏翎看着胡德昌,说道:“你就说......这些年你们做的事,我心里清楚。你们的家人,我自会安置妥当。”

    胡德昌立即答道:“是。”

    傅瑞江兴奋之余,忘乎所以,随即又问道:“将军,我以后就跟着将军走,不过,请将军答应我一件事。”

    “满嘴胡言。”胡德昌骂道。

    苏翎回收止住,笑着问道:“什么事?”

    傅瑞江小心地看了看胡德昌,小声说道:“这若是能赶上上阵杀敌最好,若是赶不上,请将军也留下我,我不想去做生意,也不想到什么村子里当管事。”

    这纯属孩子话,连胡德昌听了,都有些哭笑不得。

    苏翎却想了想,问道:“将你留下,我说安置妥当,可不是让你躲在后面的。你怎说赶不上?”

    傅瑞江扬脸说道:“镇江堡的人都说,建奴已经内乱,兵不成兵,将不成将,已无力对抗将军。”

    苏翎微微皱眉,转头问胡德昌:“真有这样的说法?”

    胡德昌摇摇头,说道:“我未曾听说。”

    胡世云小声说道:“父亲每日忙碌,自然听不到这些闲传的话。”

    胡德昌一听,想了想,也只得点头。以胡德昌目前所担负的职责,也如苏翎一般,成日间都是各式各样前来禀报的人,如何有机会去听民间闲谈?

    “将军,”胡德昌望着苏翎皱眉的样子,担心地问道:“这又什么紧要的么?”

    苏翎瞧了瞧三个年轻人,反复打量了几遍,才转头对着胡德昌说道:“这话只能入耳。”

    胡德昌一怔,忙说道:“若是事关机密,他们不听最好。”

    胡世云等一怔,正不知如何是好。

    苏翎却淡淡一笑,说道:“都是一家人了,我只是叮嘱一句。以后,你们都有大用,早点参与,也是好的。”

    这后一句,自然是对三人所说,胡世云、严正安、傅瑞江立即站直了身子,静静听着。

    苏翎看了看众人,随即说道:“有建奴,才有粮饷;有努尔哈赤,才有我们。”

    此话说完,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胡德昌自是一点就透,若是前后联系起来,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便豁然开朗起来,而略加思索,这对苏翎的钦佩,便更加由衷几分。此前若是多了些畏惧,再加几分欣赏,此时胡德昌便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的总兵官,可是与年纪一点也不相衬。能想出这样的谋略、部署的,没个几十年的阅历,又如何做得到?苏翎身边有哪些人,胡德昌可是清清楚楚,可没出现个诸葛一类的军师谋划,完全是苏翎一手所创,这能不令人钦佩么?

第三十六章 百万之初

    辽东总兵官苏翎说完那句令胡德昌以及胡世云等三个年轻人浮想联翩的话之后,没再多解释,只伸手端起茶盏,掀开盖子一看,却见已见了底,便又再放下。

    胡德昌看到,忙叫道:“世云,给将军斟茶。”

    那胡世云立即从惊疑之中醒来,快步走到屋角的一座小火炉边,提起一把铜壶,里面是一直温着的滚水。胡世云不经意被烫了一下,忙不迭地丢手,看到一旁案几的一张布巾,这才拿过垫上,走到桌前给苏翎倒水。往常这事本不必一提,护卫们的目光总是围着苏翎转的,但今日苏翎都打发出去办事,身边却是没留下一人。

    “早跟你们说了,要多看、多听,多做事......将军,这些孩子平时倒还看得过去,今日却有些笨手笨脚的......”胡德昌一把年纪了,在子侄辈面前,这话未免有些唠叨。

    苏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倒不是这个。按你们几个的家世,他们怕是从未做过这斟茶倒水的事儿吧?”

    将铜壶放回到小火炉上的胡世云听到,略显尴尬地说道:“倒真是没做过。”

    以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的家世,在未结识苏翎之前,尽管算是不起眼的小商人,在辽东怕是知道的人不多,但毕竟要好过一般人家,仆从婢女不能是云集,却也有几十人之多。当然,这些奴婢未必都是霸占而来的。除了犯事的人家被罚卖的之外,倒也有不少人家是自卖为奴,也就是谋个吃饭的地方。如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的家世,倒真是能养得起的。

    是故这些子弟自幼便有一、两个小厮伴着,类似斟茶、倒水的活儿,怎又能有做的机会?更别说自家生火做饭之类的了。这与苏翎以及那些兄弟们在野外谋生,可是两回事。要说那胡世云不晓得烫手?当然不是,只是从想当然便做而已,换作身边的小厮,至少也要先伸手试试再做。

    苏翎笑着看着胡世云等三人,说道:“这虽是小事,以你们的家世,不值一提。不过,倒也有要说的道理。这越是认为平常之事,便越有出错的可能。你们日后在做事时,可要记住今日这个例子。”

    胡世云等三人一齐答道:“是。”

    苏翎看了看胡德昌,说道:“看来,你这做爹的,平日也没少说他们。”

    胡德昌叹了口气,看着三个年轻人,说道:“这说归说,却也没少惹事。想当初,我们几个......”

    “爹......”胡世云出声叫道。

    想必这个开场白,胡世云已经听成习惯了,这接下来难说要说到什么时候,这会儿可不是家里。

    胡德昌随即意识到了,立即收了口。这大凡做父母的,由古至今,苦口婆心之说可从未断过。

    这么一来,适才苏翎那句话形成的紧张气氛,便烟消云散了。

    不过,胡德昌父子那副模样,却让苏翎若有所思,脸上的神情也显得有些古怪起来,看上去,像是想的很远。胡德昌等四人都未敢打扰,屋内又安静下来。

    “将军?”胡德昌出口叫了声,才叫苏翎唤了回来。

    “哦。”苏翎摇了摇头,将适才的浮想暂时抛开,又将眼前几人打量了一番,说道:“咱们接着说吧。”

    胡德昌便说道:“将军,这世云与严正安,将军打算如何安排?”

    苏翎想了想,说道:“商务局。胡世云、严正安都去吧。眼下徐熙在京城想必也已经开始办事了。你们两个便在辽阳将商务局也办起来。”

    胡德昌迟疑地问道:“只是他们两个么?”

    苏翎笑了笑,说道:“怎么?你带他们来,不就是要安排些事做么?”

    “将军,我这次带他们三个来,是有这个打算,但这事可是独当一面的,就他们两个,我担心.......”

    “担心出错?”苏翎笑道:“这个不必。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不做怎能长进?此事倒也不会有多大干系,让他们慢慢琢磨琢磨,也好以后派更大的用场。”

    既然苏翎都这么说,那来辽阳便有一番商议结果的胡德昌,也便不再说什么了。

    “你们两个,可都仔细了。将军是按军法处置,可不像在家里由着你们任性,记住没有?”胡德昌严厉地说道。

    “是,儿子记住了。”胡世云答道,一旁的严正安也随声附和着。

    苏翎笑着说道:“也没说得这般厉害。你们两个,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有没有本事,可要做出来,才知道的。”

    “是。”胡世云与严正安齐声应道。

    苏翎略略沉吟片刻,说道:“这商务局,在大明朝是个新鲜事,这如何成的事,以后再慢慢跟你们讲。如今京城里的徐熙,掌管京城的商务局,那是朝廷特旨开办的,倒也不算个官儿,没个品级。这京城里的商务局,办得便是招徕关内客商,往辽东贩运商货。这第一要务,便是那粮食、布匹等等,优先办理。”

    这算是苏翎给胡世云、严正安交待商务局的正事了,两个年轻人全神贯注,不敢漏掉一个字儿,而一旁的傅瑞江,也仔细听着,试图从中得到一些关于苏将军的办事方法,以便学习。

    苏翎停顿片刻,想了想,接着说道:“辽阳开设商务局,照样是没什么级别的所在。这里的商务局,朝廷是不知道的,是咱们自己设置的一部。这一点你们要记住了。准确的说,这辽阳商务局只是一个办事的地方,不是管人的府衙。”

    “是。”胡世云、严正安答道。

    这番话,算是给两个年轻人一个轻微的警告。如今仗着苏翎的势力招摇的,倒没有出现过,只是这些年轻人,那是最容易犯上这个毛病。那五百个村、镇铺开之后,凭着苏翎的名字横行辽东,可不是办不到的事情。

    苏翎看了看二人,接着说道:“我已在辽阳城里,选了一所宅子,作为商务局办事的所在。过一会儿你们便就过去,我此时交待完了,你们便即刻开始着手办事。那边宅子里的一切,可都要你们接手了。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胡世云、严正安对视一眼,那胡世云便开口说道:“将军,我们定会尽心办事。只要情形都了解清楚了,才敢说有没有把握。请将军吩咐!”

    苏翎点点头,笑着说道:“好,不轻易将话说满,这一点便不错。实际上,我们开设的这个辽阳商务局,能做的事可是不少,你们能有这个心思,这便有个好的开始。下面我只说一次,有些是我已经想妥了的,有些却还没有思虑周详,之后你们具体能做什么,便要你们好好动脑子了。”

    “是。”胡世云、严正安答道。

    “辽阳商务局,眼下第一件要做的,是接待那些从关内贩货而来的客商。”苏翎说道。“这我要多说几句。对这些客商,当然是冲赚银子来的。但对于我们,却看得是那些货,而不是银子。”

    苏翎再次看了看凝神细听的两人,接着说道:“辽东以往的生意,大多是被原来的十几个世家大户,以及那些指挥、都司们霸占着,这些我不必多说,你们自家便身在其中,有不清楚的,问问你们的父亲,怕是知道得更为详尽。那时关内的商人来辽东,也多被盘剥,再加上路途过远,这关内关外的商路,可不能说算是畅通。待到战事一起,便几乎断绝。”

    苏翎说道:“辽东一向缺粮,与此不无关系。再加上辽东的卫所建制,那粮食、布匹等等,全靠朝廷军供,且发到军中,也与做生意无关。这些粮食、布匹到了卫所旗军手里,也大多是自家所用,所以,这些在关内日常所需,也是最好做的生意,在辽东却差得很远。”

    说道这里,苏翎停下来,看了看胡德昌,接着说道:“这生意经,你们最清楚。整个辽东也有百多万的人口,但这商字上的事情,却远不及关内一个中等规模的府,可便是这些缘故在里面。”

    胡德昌刚想说话,却又忍住。

    “我们这回费尽气力办的商务局,便是要将那些客商重新都吸引到辽东来,给辽东带来数不尽的粮食、布匹等等商货。”苏翎说道,“辽东的战事不会持续太久。眼下朝廷提供的粮饷,也不会一直这么大量地运送。所以,我们要趁此机会,将辽东的商路全部开通,要让关内的商人都明白,辽东是可以赚银子的地方。只有如此,一旦朝廷不再提供大量的粮饷、军需,我们也才能将辽东继续维持下去。”

    说着这里,苏翎笑了笑,说道:“只要有银子赚,怕是拦不住商人的脚步吧?!”

    胡德昌会意地笑着,微微摇头。

    苏翎接着对胡世云、严正安说道:“这便是商务局的最终目的。你们要做的事,便是围绕这个去想,去做。我不会限制你们必须做什么,不做什么,只要把握住这个目标便好。”

    “属下一定铭记在心。”胡世云、严正安点头说道。

    苏翎点点头,继续说道:“这往更远了说,一旦辽东能够办妥了,我们也才有机会向海西,东海一带延伸,也才能有实力进入蒙古,将这商路拓展得更远、更广。”

    这一句,又将胡世云、严正安的心放飞起来。

    这跟什么人,便能办什么事。二人以往跟着父亲做事,也不过是将生意盘算得更为精细而已,何况,走得路都是父辈们在开拓,年轻人只能跟着亦步亦趋而已。但这一到苏翎这里,一副远远超过父辈想象的前景,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接待关内客商,先便是食、宿、行,三字。”

    胡世云、严正安都在心中默默将这三个字默念了一遍,牢牢记在心中。

    “关内来的客商,这不论以往来没来过辽东,必然有不少人对辽阳都是不熟悉的,所以,我们便要多做些准备。要让这些客商到了辽阳,不至于没人管,连寻个住处也要四处张罗。要知道,如今辽阳城里的百姓、商人可都大部分迁居到了镇江堡,连客栈也都歇了业。这些事情,不能等到人家到了,才去想办法。”

    此时的辽阳城,除了那一万多留在辽阳不肯走的人,这几月又陆续回来不少,但最多也只有两万多人。那些店铺、客栈等等的主人,可不知是在镇江堡,还是到南四卫去了。

    苏翎紧接着说道:“先说这住:我给你们选的那所宅子旁,我已经命人将连着的五座宅院全部打通,粗粗做了番收拾。那五座宅院也是原来的大户人家所有,也是按关内的模样修筑的,这家具也都是全的,这改过之后,大约住下一百五十人是没问题的。你们过去之后,便要接受管理这一处地方。该招募多少人,添置什么家什,你们去了再做处置。”

    “至于吃食。”苏翎说道,“我也寻了十几个厨子,就在紧邻之处新开了一家酒肆。不过,那原也是一所宅院,只是稍加整修了下,当作酒肆之用。粮食我也调拨了一百石先放在那里了,还有二十多头猪,十几只羊,这些眼下还都是稀罕的,再买得到海州那一带才有。你们去了之后,便可开业。眼下先试着招待辽阳城内的人,什么口味、菜式的,你们到时再去考虑,总之日后是作为那些客商接待之用。”

    胡世云与严正安都齐齐望向苏翎,苏翎不由得停下来,问道:“怎么,有什么不清楚的?”

    “将军,”胡世云说道,“没想到将军管着数万大军,还能对这事想得这般细密......”

    苏翎摆了摆说,说道:“这还不算细,你们要想得更深一些才好。”

    胡德昌瞪了儿子一眼,说道:“先听将军说完再问。”

    “是。”胡世云、严正安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低头说道。

    苏翎想了想,说道:“你们也算是大家子弟,这类事情怕只是花银子的份儿,却没有站在对面去想过。这不要紧,从现在起便试试。这接待客商,便要事事从那些客商的身上去考虑。总之要时刻记着这些客商对我们的益处,便不会掉以轻心了。”

    “是。属下记住了。”胡世云、严正安答道。

    苏翎接着说道:“这些人不远千里而来,这说是为了赚银子,但对我们的作用却是非常重要,远非那点银子能比的。你们一定要慎重处置。最好的结果,是来一个,便留住一个,不仅这次让人满意,下一次还愿意带着更多的商货来辽东。这不仅是吃住要好,你们对人家,也得热心。按你们做生意的话说,这是个大客商,长期的买卖。并且,这不光是一副笑脸便妥了的。要想交朋友一样对待每一个客商。明白么?”

    说道商事,胡世云与严正安自然反应要快一些,二人立即连连点头说道:“明白。”

    苏翎接着说道:“还有这行。我已经给徐熙去信,让其尽量让那些来辽东的客商走海路。山海关附近的商人,照旧走陆路进关。其余的都向天津港集中,我已经命令冯伯灵选出一百多条大船,过不了多久便将集中到天津港以及三岔河入海处,这只是备用,供那些无船可用的客商使用。”

    说道这里,苏翎微微皱眉,停下想了一会儿,接着问道:“你二人可走过海路?”

    “走过。”胡世云、严正安答道。

    “管过船没有?”苏翎又问。

    “管过,我们都独自带过船队去山东登州。”严正安说道。

    “好,”苏翎说道,“等船都到齐了,你们便接管这一百多只船。到时候是你们分出一人去管带也好,或是另外寻人专管船队也好,你们去考虑。”

    胡世云、严正安有些兴奋了,齐声说道:“是。”

    “这些船,”苏翎说道,“一是装货多,二来走海路也近得多,便于往返。何况在那内海一带,也不必完全依靠季节风向便可行船。记住,这船不仅仅是给那些带货多的客商准备的,到时候哪怕是贩的是几百斤米,也要连人带货给我运到辽东来。做的到么?你们可别做出喜大厌小的事情来。”

    胡世云想了想,答道:“将军,若是如此,干脆选一两只船按期往返天津、辽东之间,比如每日一艘,专载这些零散客商。据说在江南,便有这样的船只往返。”

    苏翎点点头,说道:“具体的,你们到时仔细商议再定下来。”

    严正安问道:“将军,这些船是否要收水脚银子?”

    苏翎想了想,反问到:“你们说呢?”

    胡世云与严正安相互看了看,那胡世云说道:“若是按将军说的好好招待这些客商,不收当然是最让人占便宜的,这等于是多赚了不少银子。若是在商言商,自然是要收的。不然,长期下去,弊端不少。”

    苏翎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收。适才你说按期往返,这个点子好,不妨长期做下去。以后,这不光是对这些客商,还可专门载人。这就跟马市一样,每月逢哪个日子启程,日后也是一笔财路。等到辽东平定,这辽东与关内的往来,说不定因你们这队船而大大拓宽。”

    严正安问道:“将军说的是像那些驿站一样?专门迎来送往?”

    “对。”苏翎说道,“这算是海上的驿路吧。不过,银子一定要收。这回之所以让你们出面办这事,便是为以后做打算。我们的辽东,绝不会是第二个辽东都司。日后军伍便做军伍之事,不在插手这些事务。所以这件事不能按军需的法子去做。”

    胡德昌心中一动,问道:“将军说的意思,是民间自办这类驿站的差事?”

    苏翎笑道:“还是你最有经验,这一说便说到根子上。辽东都司以往都是军民不分,以后我们的军饷便是军饷,对军伍的花销不会再与这些杂在一处。再说,这也给民间多条财路不是?”

    胡德昌没有接话,显然在心中琢磨着这条财路的可行性去了。

    苏翎便再面对胡世云、严正安,说道:“这是海上的部分。接下来,便是在三岔河入海处、还有海州、鞍山,你们算算脚程,在必须之处,再设立一处接待吃、住的所在,也按辽阳城里这处一样安置。总之要让那些客商下了船,便有地方住。如今三岔河入海处,都只是些草棚,运送军需也就罢了,但那些客商,在家中跟你们一样,都是享受惯的,别将人家给吓得缩回去了。这二百多里地,你们瞧着需要几处,便设置几处。”

    胡世云犹豫了下,问道:“海州倒还有现成的房子,不过,那三岔河入海处,可得新建......”

    苏翎笑道:“不愁,我这里先给你们二万两银子用着。不过,也就这么多了,若是不够,只管向你们爹爹要去。”

    胡世云、严正安倒没被二万两这个数字吓住,过去或许会惊诧,但如今胡家、严家、傅家,可是将其并未放在眼里。二人倒是被苏翎提出的这个问题缠上了,心里盘算着需要从哪儿入手。辽阳城里倒是事情不多,苏翎也做了预先安排,左右不过是招募人手的问题。可另外几处,可全要两人去办了。

    苏翎看到两人的样子,笑着说道:“此时先不忙想得太多,待我先将我所想到的说完,你们下去自管照着去想。”

    胡世云、严正安,连胡德昌也都暂时放下心思,继续听下去。

    “适才说的是吃、住。还有这行,客商下来船之后,这货、人,都得觅骡马、大车运送,少说还得雇些人手办事。如今袁大人处虽有两万多人专管运送军需之事,三岔河一带闲下来的民夫倒也不会少。按说这雇人、雇车的,倒不算难事,但现今那一带我还没来得及清理,暗地里也还是有些歹人。像牛庄那样的,当初想投靠建奴的,难说还有没有,也难说有没有努尔哈赤派来的奸细。以往只是杀了一批,却不能指望就此省心。”

    苏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杀人清洗一句,倒是提醒了胡世云、严正安等人,面前对这些生意上的事情侃侃而谈的,可不是一个商人,而是有生杀大权的将军。

    苏翎接着说道:“这商人经商,最怕的就是不太平。如今徐熙在京城也不知会面对多少这样的询问。只要有一件不妥的事情发生,虽说不至于吓退所有的人,但少说也要影响这商货运进辽东的数量。所以,你们要将这件事也办稳妥了。”

    胡世云说道:“将军,最稳妥的,便是组建一支驮队,专门运送商货。”

    苏翎笑道:“嗯,是这个意思。那些零散民夫,所有大车、骡马都有限,且也参差不齐,所以你们要组建一支能随时便走的驮队。比如说,打造一批同等样式的大车,配齐了骡马、车夫,每辆车能装多少货,都预先算清楚。这样,那些客商一到,不费多少功夫便能算得清楚。”

    说道这里,苏翎转头问胡德昌:“听说你此次来时,坐的那大车不错。怎么样?一路上可还舒服?”

    胡德昌一怔,说道:“那是我寻了一个老匠人专门打造的,也不知弄了些什么机关,倒是比一般的大车稳当,路上也不怎么颠簸。我这样年纪的,坐了正合适。”

    胡世云却似乎明白了苏翎的意思,问道:“将军是说也照样做一批?给那些商人乘坐?”

    “对。”苏翎笑着说道:“比如像你爹爹这样的客商来了辽东,是愿意坐得舒服点呢?还是愿意坐那些拉货的大车?”

    这自然不用回答了。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这准备的越舒服,我们需要的东西也就越多。”苏翎说道。

    胡世云、严正安一个劲儿地点头。心里却多少有些觉得,这未免将商人抬得太高了些。这是好事,至少二人已经开始设身处地地想事情了。

    苏翎说道:“这些便是食、住、行方面,我所想到的。这只是眼下先做的部分,只要都备置齐了,日后便没多少事情。但这些只是让那些客商感到舒服而已,只是第一步。这接下来,你们要做的,便是协助那些客商买卖货物。”

    前面所说,也不过是些琐事,苏翎现在这句,才算是与商相关的正事。

    “将军,”严正安问道:“若是协助买卖的话,那岂不是要先集中起一批辽东本地商人?”

    苏翎看了看胡德昌,说道:“说的不错。这也是商务局设在辽阳的一个重要缘由。在镇江堡,有你们父亲在,也是商人最多的地方。往年我们都集中在镇江堡。这一次,便要将辽阳这边,也重新收拾起来。”

    “那不是要将镇江堡的商人们有都转到辽阳来?”胡德昌问道。

    苏翎摇摇头,说道:“不,镇江堡维持不变,辽阳目前还是以关内客商为主。本地商户,先以辽阳城内,以及海州一带的商人为主。然后向南延伸到南四卫去。当然,若是镇江堡的商人愿意来辽阳开设分店,也是无妨的。以后,辽东将有两个商业中心,镇江堡与辽阳城。镇江堡延伸到千山堡、海西一带,然后经鸭绿江以及旅顺口连接山东,再延伸到江南地区。而辽阳,则由天津延伸至京城以及北直隶一带。”

    这两条线一划出来,无疑又是一道风景。不过,这回胡世云与严正安没有楞神,那严正安随即问道:

    “将军,可如今辽阳城内只有两万人左右,再加上海州的,也不过几万人,加起来怕还没有镇江白一地的人口多。若关内的客商果真大批量的涌来,光是这些人口,也用不了那么些货啊?再说,商人也没剩下多少,就算有,也吃不掉那么多关内来的货物吧?到最后还不是得由镇江堡一带商人买下?”

    苏翎笑着点点头,说道:“你算是看得远一些。你说的不错,这些都是个问题。不过,以后这辽阳,海州一带,还会增加不少人口。至于商人么......你们不是办的有银庄么?不妨在这里多培养出来一些商人嘛。”

    胡德昌在一旁问道:“将军,那人口从何而来?未必还要再将南四卫的迁居一批过来?”

    苏翎摇摇头,说道:“南四卫的人,除了原因经商的,其余的都不必再动了。好不容易才安置下来,再动便是自找麻烦,于我们无益。我说的人口,有三个来处。”

    “那三个?”胡德昌问道。

    “第一,是广宁一带的百姓。这次援辽的兵马中,便有一万多人是在广宁一带招募的,家眷都在广宁一带。我准备将这些人留在辽阳附近。如今辽阳城四周的村子里,空闲的土地实在太多,足够安置的。凡是愿意迁来的,袁大人已经与辽东巡抚王化贞议定,一概放行。我这边,仍然是照着每人五十亩地分下去。除了房子要新建之外,别的倒不费事的。到时候,你们的银庄可得跟上。”苏翎说道。

    胡德昌答道:“是。”稍稍想想,又说道:“实在不行的话,只有关掉一部分店铺了,不然人手实在不够。”

    苏翎笑道:“你回去斟酌吧,这银庄的生意可比一间店面好得多,也算给别人腾出个位置来。”

    “广宁一带的人,如今我们还没深入过去,那儿跟以往的河东这边差不多。这回拿地来分,来的人绝不止那一万多士卒的家眷。我预计的,是近十万左右。”

    “那不是广宁一带都剩不了多少了?”胡德昌问到。

    “我就是这意思。”苏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这第二部分,便是蒙古人。”苏翎说道,“我已经让胡秋青放出风声了,只要愿意来此定居的蒙古人,一概收留。仍然给地建房,这部分说不准能有多少,但照着胡秋青那边的情形看,有个万把人还是有可能的。”

    “第三呢?”胡德昌问。

    “女真人。”苏翎说道,“这是最慢的一步,做起来远不如蒙古来的快,但也说不准。眼下还没放出风声,还要等合适的时机再用。”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若是如此,有个三两年,辽阳又能算是辽东第一城了。”

    苏翎说道:“嗯,所以眼下我们都要走在前头。胡世云,严正安,这些你们都听明白了?”

    “明白。”胡世云严正安点头答道。

    “好。”苏翎说道,“你们不必担心在辽阳会有什么问题,只管去做,多想想,凡事多商量,自会有法子想出来。”

    “是。”胡世云、严正安答道。

    “将军,”严正安问道,“我们协助关内来的客商买卖货物,但也无法保证都卖掉啊,那该如何处置?”

    苏翎说道:“京城里的徐熙,会开出一张大致的单子,将辽东需要的商货都列在上面。不过,这份单子,以后便由你们提供了。这辽东到底需要什么,你们可要想办法弄明白了。”

    “当然,粮食、布匹、棉花一类的,仍然是大宗货物,这些不愁销不出去......还记得说银庄的事时,那些话么?”苏翎问道。

    “将两边联起来?”胡世云说道。

    “嗯,这样想便对了。”苏翎说道,“另外,在往年,因路途不畅,我们做的辽东本地商货,都是人参、毛皮一类价高的山货。其实像松子、蘑菇、板栗一类的山货,那山里不计其数,在关内也能卖出银子来,这类山货真要算下来,每年能有数十万斤。若是能将这些都销出去,可对山里的人家好处颇多。”

    胡德昌说道:“正是。如今千山堡还积压着数万斤的蘑菇、板栗、核桃一类的,镇江堡的商人,大多嫌利薄,再说,也没处能卖,只有少量能运到山东,但还不到一成。”

    苏翎看着胡世云与严正安,说道:“现在,你们清楚这辽阳商务局的用处了?”

    胡世云与严正安均点点头,但可要缓慢得多。最初被苏翎留用的兴奋,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对苏翎的泛泛而谈所涉及的事务,均感到几分重负在身。

    苏翎缓缓说道:“等你们做事上手了,便慢慢会知道这么做更多的好处。倒那时,你们才能大用。”

    胡世云与严正安有些不解,还有更多的好处?

    苏翎望着二人,又看看胡德昌,说道:“我们要在辽东扎下根来,不仅仅是靠现在这数万人马。努尔哈赤不会活得太久,那八旗兵的叫法也不会有多少日子存在。我之前说的那句话,也不能保证我们在辽东能稳如泰山。我们,还有我们的后辈,都要看我们现在做的如何,才能维系下去。”

    苏翎又说:“我们现在做的这些,正将大明朝以往留在辽东的规矩彻底翻过。你们现在不过是先从扶持商人开始。但要记住,只有辽东所有的百姓都跟着我们过上好日子......到那时,我们,”

    苏翎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众人,接着说道:“不是我苏翎,也不是你们,而是辽东百万人。你们说,谁还能将这百万人,动上一动?”

    这话对胡德昌似乎效果更大一些,胡德昌微微皱皱眉头,看了看两个正苦苦思索的年轻人,说道:“我看,先在辽阳城里,再设一个银庄吧。”

第三十七章 酒肆客栈

    胡世云与严正安这两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作为辽东新崛起的巨富胡家、严家的二代人物,自然也在自家的生意上参与颇多,那路上、海上的商路,少说也走了十多回了,独当一面的机会也是不少,即便做得不能让胡德昌等父辈完全满意,却也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这回二人被苏翎用来管带辽阳商务局诸事,若是相对人手缺乏来说,算是正适其用,但以辽东总兵官苏翎讲述的商务局的长远作用来说,胡世云、严正安仍然还显得稚嫩了些。阅历,是逐渐积累起来的,不仅需要时间,也需要各种机会。

    正如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从经营着各自家族生意,到由胡德昌结识苏翎之后,建立起三家联手的庞大商路,再到被苏翎提升为掌管整个镇江堡一带的商业大势,这之间的眼光、见识,便是逐步上升的势头。如今胡德昌等三人已经将各自家族生意交给长子主管,不过是用了二成的精力略加关注,其余的心思,可都用在适合其位之上了。

    比如这银庄,便是既能帮助苏翎稳固辽东势力,也是一门长远的生意。类似的举措还有不少,朝着兼顾这两项的方向走,胡德昌等三人自能将一辈子的商业阅历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便是时间,加上苏翎给予的机会,形成的效果。

    苏翎不厌其烦、细致地对这两位年轻人的一番长谈,从手段到目的,说着如此琐碎,也是用的启发、引领的用意。对日夜都将心思用在掌控辽阳城外那数万人马的总兵官苏翎来说,这种详谈已是难得的机会。这一点,胡德昌与胡世云、严正安、傅瑞江都是心知肚明,可无人觉得这位大不了几岁的苏将军说话过于啰嗦,那始终没有插话机会的傅瑞江,也一直用心聆听,希望从中能摸到苏将军的几丝风格。

    这仅仅只有一次机会,胡世云、严正安此时并不知道二人要到很久之后才能再次与苏将军有详谈的机会,这一次便格外重要。当然,这属于回忆时才有的感概。

    令胡世云、严正安没料到的是,那苏翎一番话说过之后,见二人略有所悟,并未继续胡德昌所提之事,便当即说道:“现在,我这就带你们过去。你们就算是正式上任了。”

    胡德昌与胡世云等三位年轻人都是微微一惊,这说走便走?

    “怎么?”苏翎看着胡世云、严正安说道,“我还没说清楚?”

    胡德昌最先反应过来,尽管苏翎这次办事也太快,但毕竟对苏翎做事的风格还是有所了解,是故立即说道:

    “将军适才所说,你们可都记清楚了?”

    胡世云、严正安答道:“都记住了。”

    苏翎一笑,说道:“那就好。这商务局一事,从此便交给你们了。记住,这商务局是无品无级,亦官亦商,我这会儿带你们过去,便是帮你们扬个名儿,懂么?”

    胡世云、严正安略略一想,随即说道:“明白了。”

    自然,辽阳商务局此时不具备管带任何人的权利,若是从那客栈、酒肆上来看,算是与商字沾边,其余的,可什么都算不上。但苏翎出面,自然会传出去消息,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格外重视的辽阳商务局,便会给人足够的神秘感,而胡世云、严正安,自然便不会仅仅被人视作商人的儿子。

    “走吧。”苏翎一挥手,率先离开。

    辽东总兵官苏将军出府,那唐平少说也带了一百名骑兵护卫簇拥着,这已经是辽阳城内的一道风景,城内的百姓也都渐渐习以为常。苏翎走出府门,那铠甲整齐的护卫们已经提前在门前列队侯立了。

    胡世云、严正安也从仆从手中接过马缰,等待随苏翎前往商务局赴任。那胡德昌却只随苏翎走出府门,略一拱手,说道:“将军,我便不去了。”

    苏翎望了望胡德昌,明白胡德昌的意思,自是放手让两个年轻人行事,便略略点头,挥了挥手,驱动战马前行。护卫骑兵们紧跟其后,缓缓行进,不过,骑兵们还未完全离开,就见从街道另一头,奔来一大群人,足有百人之多。胡德昌的几个从人连忙上前招呼,并对护卫队长唐平解释说,是自己人,这百人将随胡世云、严正安做事。

    胡德昌的爱子之心,终还是将此次随行的一百多名从人,紧急调拨给胡世云、严正安使用,免得光是雇人便得花上不少的功夫。这些人大多是跟着胡德昌不少日子了,办事也算诚实。苏翎所说的,胡德昌可是记得清楚。既然苏翎将这商务局交给两个子侄负责,胡德昌自然要帮着早日达到苏翎所赋予的使命。

    苏翎所选的商务局的所在,位于辽阳城南门近处,那打通了几所大宅,几乎占了半条街。苏翎带着大群骑兵护卫抵达门口,苏翎回头对护卫队长唐平说道:“就在外面等着,我片刻就走。”

    “是。”唐平应声说道。随即指挥着护卫们就在门前街道上列队等候。

    苏翎对胡世云、严正安点点头,便跨进大门。

    门内的院子中,早已得到消息的两位管事已带着十几个人等在院中。两位管事正是马亚家、王泽铭二人,是韩光欣寻来做书办的十人之一。

    苏翎当即说道:“马亚家、王泽铭。”

    “在。”二人应道。

    “这两位叫胡世云、严正安,商务局由他们掌总。你们即刻办理交接,之后还是回总兵府办事。”

    “是。”二人答道。

    苏翎转身面对胡世云、严正安说道:“你们这就接手了。交接完毕,便将牌子挂出去。”

    “是。”胡世云、严正安答道。

    见二人答得爽快,苏翎再次看了看二人,什么话也没说,便出门带着护卫骑兵径自去了。

    胡世云与严正安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始。

    那书办马亚家笑着说道:“二位,咱们这就开始办吧。将军交待的事情,不敢耽误。”

    胡世云答道:“好。”

    那严正安略一想,随即转身走到门口,将还在喘气挤在门外的那一百多人都唤了进来,顿时将院子挤得满满的。马亚家、王泽铭与胡世云都不得不走到前厅里站着。

    严正安略略提高声音,对着众人说道:“都在这里侯着,叫到谁,谁便出来,不许乱走。”

    待严正安走进前厅,胡世云便笑着说道:“好,开始吧。”

    那马亚家、王泽铭不知从哪里又拿出几本名册,也不与胡世云、严正安客套,直接示意,便向后院走去。

    胡世云、严正安跟在二人后面,两人一直随身的五六个从人也紧跟其后。

    这一趟走下来,胡世云与严正安算是从马亚家、王泽铭身上看到一些苏翎办事的风格,那是一句闲话都没有,只管办事。

    先是这座作为商务局办事所在的宅院,前后五重院落,四五十间房屋,想必以往住的主人也是大户人家。这住下百多人,还略略显得宽绰,后院还有一处改宽了的马圈,里面已经有了四五十匹骡马。

    这先交接的,是银库。按苏翎所说,两万两银子已经在库里存着了。马亚家、王泽铭交了钥匙、清单,胡世云随即叫来十人,看守银库。随后是马匹数目、粮房内的粮食、以及柴米油盐等等,无一不是造册登记清楚了的。马亚家、王泽铭是到一处,交一处的钥匙、清册,胡世云、严正安则不断叫来人手,逐一接手。当然,马亚家、王泽铭办得一丝不苟,那胡世云、严正安却不必亲自清点,自有从人办理。

    这里办完,光是钥匙便是一大串。马亚家、王泽铭这才带着胡世云、严正安从侧门出去,便进入了改作客栈用的一大片宅院。

    说是修改,苏翎不过是派人做了些修修补补的事情,再就是将几处出口做了调整。这几处宅院的前后侧门可是不少,原来相隔的院墙也推到了不少,而一些柴房、厨房等等,也改作了库房使用,大略是每一所小院,都就近配有库房。中间道路也做了拓宽,能行驶大车,为此,能看出拆掉不少院墙与长廊的痕迹。总之大体上是按苏翎的想法做了调整,不过,看起来便不甚美观,若是再移植些花草遮掩一下,便就好得多了。

    马亚家、王泽铭在这里交出的钥匙,足有上百枚,不得不要两个人专门提着。马亚家、王泽铭交完钥匙、清册,便将原来看守的人尽数遣散,由胡世云带来的从人接管。这点便无需再作详细清点了,尽管马亚家、王泽铭叫来的清册上注明了棉被几何,茶盏几何等等,仍然是事无巨细,都十分详尽,胡世云等却无法短时间内便将这些小物事查看清楚。胡世云当即叫了五十人过来,按清册去数,但对马亚家、王泽铭来说,这便算是交接了。

    最后,才到了苏翎说的那处酒肆。估计是将辽阳城中的那个没了主人的酒肆给整个儿搬了过来,一应物事那是一个不缺,这倒让胡世云、严正安有些怀疑,到底这辽阳城有没有建奴打进来过。酒肆由十个从人清点,胡世云只管见人。

    这次交接,也算在这酒肆,才算是有了人。不过,苏翎说的十几个厨子,实际上只有九人算是真正做过大厨的,其余的不过是打些下手,实在忙不过来了,也能上灶做几个菜的人。

    胡世云、严正安琢磨着事情还多,便对马亚家、王泽铭二人直说,这就算是交接完毕,请二人回去便是,剩下的都由自己二人处置便是。马亚家、王泽铭当然愿意,立即拱手离去。这二人被苏翎派了事做,这等繁琐而物事又多的活儿,若放在平时,可是能截留下不少银子,不过,二人却没这个胆子,即便胡世云等清点的含糊,却当真是两手干净得办完了事情。

    这也幸好胡德昌给了一百多人,不然,胡世云、严正安可没料到苏翎会这样办理交接,除了十几个厨子,这么一大片院落,既然一个人都没留下。这可算是掌管一个大家的事情啊。胡世云、严正安此时才理解苏翎交给二人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件差事而已,这无疑于让二人先管家,再管事。

    就在马亚家、王泽铭二人离去没多久,那些带来的从人还在照册清点数目时,胡世云、严正安却坐在前厅内发愁。这别的不说,二人自是自今日起便要住在这里了,可眼下连盏茶都喝不上,胡世云的随从小厮胡小六到后院厨房走了遭,见家什倒是全的,但还得自己动手烧水。这仅仅是其一而已,胡德昌派来的这一百多人,都算是一把好手,在商路上也都知道各自职责,但总不能都用来烧水做饭吧?

    等胡小六拎着一壶水给两位主人斟上茶来,胡世云与严正安却仍然是一脑子糊涂,左右都琢磨着这些事情。也难怪,这两人平日里在家可不管这些事儿,做事不过是随着胡德昌等父辈们做“正事”,哪里想得到这些吃喝拉撒的?好在那些随从仍然在清点数目,左右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不行。”严正安喝了口滚烫的茶,说道,“咱们不能总在这上面耽误功夫。”

    胡世云说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一百多口子人,我爹是给我们用来做正事的,可不能关在这宅子里。”

    刚说完,胡世云心中一动,大约是喝了口茶,脑子灵光了。

    “你说,这是不是苏将军考教咱们俩的?”

    “怎么说?”严正安奇怪地问道。

    “你想,这回给了咱们俩这个大件事做,可除了那些厨子,一个人都没留下。这不是先看看咱们能不能先将这个家理顺了?这事都办不好,还谈什么别的?”胡世云说道。

    严正安左右打量了一下,说道:“这地方倒真是大。以往的主人说不准也有百来口子人呢。也是,咱们若连这个都整成一团麻,也没脸再说做别的了。”

    胡世云琢磨了下,说道:“这辽阳城里不能耽搁太久,得赶紧到海州、三岔河海边去,那边才更要紧。”

    严正安说道:“先叫人去雇些人手,先将这府中的吃食都安排好了。我看咱们得分一分,这几处都的同时进行才好。”

    胡世云说道:“还有那些宅院,既然用作客栈,这么多院子,光是打扫怕也得用上几十个人,更别说别的洗洗刷刷的事情。”

    “那就一起都雇了来。”严正安说道。

    胡世云犹豫了下,说道:“这些事......还的另寻人手。若是都一起办,这一百多人怕还是不够。我们不能都缠在这些琐事上。”

    “先叫人办着再说。”严正安答道。

    “不,我不是说眼下。”胡世云说道,“这府中的吃喝,还有那客栈的平常打扫等等,也就跟家里一样,这样,干脆将你我两家的家眷都接了来,再带个管家过来,以后这些事都让他们打理。若论这些,怕是他们还要强一些。这一百多人,个个都得用在前头。”

    严正安一怔,想了想,便连连点头。说实话,这一个丫鬟一天能打扫多少间房子,两人可都是不清楚。让两人去筹划这些小事,怕是很伤神的。两人早已娶妻,在家中也是有一群仆从伺候着,不过,两人可都没将心思放在后院里的那些事上。

    不过,严正安随即又问道:“接家眷......合适么?咱们这才接手,还没做事便将老婆接了来,那苏将军会不会看不起咱们?”

    胡世云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瞧适才那两人做事的态度,可都是利索得很。咱们只要将事情做好了,尽快将苏将军交待的事情办起来,这些想必不会放在心上。再说,我爹将这一百多号人都留给我们,他自己还的另外寻人填补。如今人手奇缺你也是知道的,到哪儿还能找得到信得过的?更别说我们在这辽阳,可算是初至,熟悉的可是不多。将家人接来,至少不会在担心出漏子。”

    严正安点点头,说道:“你是打算将这一百多人都用在外面?”

    “对,”胡世云说道,“你最好让你爹多派几个人过来,别的不说,将府里这一摊子事都交出去,别弄出事情来添乱。”

    “好,”严正安说道,“这府中便让两个女人去商量着管事。反正她们也成天叨唠着想出来走走。”

    胡世云与严正安的妻子,倒也是商人之家,从小耳熏目染的,可没多少礼数去律己。这还是胡家、严家发家之前的事情,娘家的家世也不值一提,这嫁过来之后,整日闷在家中,可是闷得久了。也正是如此,胡世云、严正安不仅是好兄弟,两人的妻子却也成了姐妹,若不是婆婆管的严,怕不是想天天在一块解闷了。

    胡世云想了想,说道:“如今辽阳城里雇人怕是不易,既然这样,干脆连人也在镇江堡雇,还有把握一些。让她们快马加鞭,加快赶到辽阳来。”

    严正安点点头,却忽然一笑,说道:“这样一来,她们两个可要去见陈家大小家了。”

    胡世云一时没想到,问道:“为何?”

    严正安说道:“平日里便想见见,又不好意思,这回有这个名目,自然要去见的。你要知道,如今陈家大小家麾下可有数千名女子,都是无家之人。你若是雇佣做这些活儿之人,岂不是正好?咱们只要说清楚需要多少人,就妥了。”

    胡世云笑道:“说的不错。我看也不必说数目,只告诉她们有多少见房子,需要做些什么事情,这一摊子我们干脆都不管了。”

    “正是。”严正安笑道:“这一分家,她们两个怕是要比我们还要高兴。”

    找到分担之人,胡世云与严正安都大笑起来,这类事情,可要比做生意麻烦,如今这番安排,也算人尽其用,两人自可将心思放在外面了。“分家”二字,可以想见,那两名做儿媳的,平日里怕是早在二人耳边唠叨过。但如今胡家、严家可是大户人家了,这分家可不是风光之事,二人自是提都不敢提。胡世云想出的主意,难说与此是否有关,但严正安可也身在其中,自然一拍即合。

    胡世云收住笑,正色说道:“你记得不?苏将军说,只给二万两银子。”

    “记得。”严正安说道,“怎么?你担心不够?”

    胡世云点点头,说道:“苏将军的话也你听到了,这可不是全部无偿的事情。若是无偿,自可再向将军伸手,但既然要收取银子,当然是要我们能够自给自足才好。”

    严正安暂时还未想到这一点,听胡世云这么一说,连连点头,说道:“想想好像是这样说的。那么如今不仅得要立即办事,还的找个赚银子的法子,不然,谁知道那些关内客商几时才会来?”

    胡世云说道:“对,我便是这个意思。这可也是给我们出的题目,做好了,才好说话。”

    两人顿时各自琢磨起来,厅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两人几乎同时说道:“酒肆!”“客栈。”

    “你说。”

    “你先说吧。”

    “好,”胡世云说道,“那酒肆本就要开,苏将军不是说了?辽阳城内的酒肆如今可没几家,这若是开起来,不愁没客人上门。辽阳城里我瞧着大户也还有不少,就连那些民夫,我看兜里也有银子、铜钱的,更别说那些拿了饷银的官兵了。再说,如今辽阳城内的肉食不多,怕是那些大户人家里,也没多少可吃的。我们从镇江堡运一些猪、羊便是,这可是解馋的好东西。”

    “那些官兵能来吃?苏将军军纪很严的。”严正安说道。

    胡世云笑着说道,“不一样。你别忘了,还有袁大人管带的两万多兵,那些可与苏将军亲自管带的兵马不同。只要不喝醉了闹事,我看苏将军是不会问的。就算如此,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吧。”

    此时,一旁侍候的胡小六插了句嘴,说道:“少爷,苏将军的兵也能来的。”

    胡小六与胡世云年纪一般大,是自小便在一起的,说话自然是可以的。

    胡世云呵斥到:“胡说。你怎知道?”

    胡小六说道:“少爷,小的是听说的。说苏将军的兵日夜操练,但只要操练得好的,每半月可歇息一日,可以进城的。”

    “果真?”胡世云问道。

    “是真的,小的不止问的一个,都是这般说法。”胡小六说道,“还有,那什么一等兵的,每月有五两银子的月饷,那可是我半年的月钱啊。”胡小六说着,满脸的羡慕,那架势,恨不得也去当兵拿银子。

    胡世云转脸看向严正安说道:“怎么样?这样的话,你说这酒肆赚不赚?”

    严正安笑道:“当然,这可是几万人呢,就算是只有半成的一等兵,也够了。”

    胡世云想了想,接着说道:“既然要从镇江堡运猪、羊过来,干脆便多运点,也算给辽阳城里多带些货来。我这可不算是不务正业吧?”

    严正安说道:“那还不如趁此将驮队也设置起来,不用再另外寻人了。”

    “对,这是个好办法。”胡世云笑道。“回去让镇江堡那边立即打造大车,收集骡马,这派几个人回去就可以了。实在不够,让我爹、你爹他们再榜榜手,这一件事,便算有着落了。只要搭起架子,到时候不够再添补也来得及。”

    “我说说客栈。”严正安笑着说道:“其实跟你想法一样。适才初略看了下,将军改的只是大致,不少地方还的再建。如今辽阳城里你也见到了,这又多少人进进出出?虽说大多是百姓,总会有要住店的吧?我看将这客栈改成两部分。一半按苏将军的意思设置,那些客商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多少,苏将军划下的这片宅子,只多不少。将另一半改成常人住的便行了。”

    胡世云笑道:“我看也不用改,只要少收些银子便妥了。”

    “嗯,你这个还更省事。花五文钱住一两银子的店,可够便宜的了。”严正安说道:“这不管赚多少银子,有一文是一文,多少给咱们一点贴补。再说,这客栈咱们还是头一次办,总得琢磨出些门道,没客人住进来,哪儿能清楚,这就像苏将军练兵一样,咱们也练练。”

    胡世云说道:“瞧着辽阳城里那些空宅,都贴了封的,想必苏将军已经全部封存了,一般人等也进去不得。这来辽阳城的,还真无处可去,要么是借宿,要么得尽快赶出城去露宿。这儿可算是头一家了。”

    严正安说道:“我倒没想到地有多少人来住,哪怕只有一个,也是对咱们俩办事的考教。等日后真的派上用场,咱们也心里有数。”

    胡世云琢磨着:“这人少......你说苏将军是不是说了让咱们联络本地商人?”

    “对啊。”严正安说道,“这不是说的下一步的事情么?”

    “不。”胡世云说道,“咱们眼下便做。不过,得向苏将军讨样东西。”

    “什么东西?”严正安问道。

    “将辽阳城里那些空置的店面、店铺,都交给咱们处置。”胡世云说道。

    “你是说将那些店铺卖了?”严正安问道。

    “对。”胡世云说道,“辽阳城里这些空置的店铺,主人想必都迁往镇江堡了。想必苏将军忙于军务,这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置,咱们既然办这商务上的事情,干脆便将这事也一并接过来。”

    “卖给谁?”严正安说道。

    “苏将军不是说了么?要我们联络本地客商。辽阳城里不多,咱们便带进来一批。这店铺,就卖给他们。”胡世云说道。

    “只卖店铺不卖住宅?”严正安只是想着客栈的事情。

    “那个另说,得看苏将军的意思。”胡世云说道,“我们几家这么多的商户往来,多少能说动一些人吧?再说,如今已经流传出辽东安稳的消息,这辽阳城以往的店铺买还买不到呢,这会儿只要有远见的人,都该会动心。”

    “这倒是条财路。”严正安说道,“不过,若是那些原主人回来如何办理?”

    这倒是个难题。苏翎迁居往镇江堡的,有数万人之多,商户可也有数千吧。这些人若是都回来了,辽阳城当然就热闹了,不过,总不能白白在镇江堡修了那么多的屋舍?

    胡世云摇摇头,说道:“不一定会有多少。这次辽阳城失而复得,全在苏将军运筹帷幄。至于那些人,这一是不一定对此有信心,仍然会害怕战火,这经历一次,自然怕得很。再说,若是在镇江堡已经站稳了脚,还有多少有余力再回辽阳经营的?只是,这怕是会给苏将军带来麻烦。”

    严正安想了想,又左右打量了下屋子,笑道:“我看不会麻烦。”

    “为何?”胡世云问道。

    “你瞧,这座宅院,还有旁边的客栈,这些主人怎么办?”严正安笑道。“难道让苏将军退回去?”

    “你是说......”胡世云没有说完,望着严正安。

    “想必你也听说了,”严正安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当初辽东有不少大户都消失无踪,这里面,怕是.......”

    “这又怎么说?”胡世云问道。

    严正安想了想,说道:“按苏将军的做法,再加上近日说的,这商人,苏将军需要我们来招集。不过,却并非一定是原来那些商人。”

    “你是说苏将军需要的是新近经商的?”胡世云说道。

    “算是这么说吧。别忘了,我们几家是如何起家的?”严正安说道。

    “那我们便要筛选一下?”胡世云自言自语道。

    “对。”严正安说道。“所以,这买卖店铺,倒是没什么大问题。我们先从熟悉的商户开始好了。另外,再寻一些新手。苏将军说过,以后还有会有更多商人出现。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倒是关内客商一到,可是财源滚滚啊。”

    “嗯,等辽阳城内的商户多起来。我们再将这商税也收起来。”胡世云笑道。

    “你倒是跟你爹学得快。”严正安笑道。“这人还没来,你便要琢磨收税的事情了。”

    “迟早的事。”胡世云说道,“镇江堡当初不也一样?眼下不什么都做起来了?”

    严正安点点头,想了想,说道:“这一点,怕也是苏将军的计划之一,只是还未对我们俩说而已。”

    “应该是。这商业旺盛了,收取商税便便利得多。”胡世云说道。“苏将军不是还提到蒙古、海西一带么?这可都是商路以后要拓展的地方。商人不多,这商路也就没用。我们这么谋划,怕是正和将军的意思。”

    说道此处,胡世云与严正安相视一笑,苏翎不厌其烦述说的那些细节,此时才清晰地在二人心中再次出现。这用意、启发,首次让胡世云与验证安拓展了思路。最初为些柴米油盐烦心的状态,彻底消除。

    胡世云与严正安忽然意思到,苏翎给二人没有留下一人的用意。倘若二人没有快速跨过这道坎儿,说不定苏将军已经计划着换人了。这多少还的谢谢胡德昌留下一百多人的好处,不然,二人还在清点那数以千计的碟碗盆盏呢,哪儿还能坐在这里理清思路?进而寻找解决难题的法子?

    “还有船队的事情。”胡世云说道,“这人得回镇江堡去寻。”

    “那赵四的小徒弟不是在胡家村住么?就去找他好了。”严正安说道。

    胡世云边回忆,边说道:“好像赵四的徒弟也没剩几个了,都被那几家新开的船场招募走了。不知道他肯不肯来。”

    “怎么会不肯?”严正安说道,“若是你我两家去招募,说不定他会舍不得离开赵四,如今也就几个人留在赵四身边照顾了。不过,这商务局是苏将军下令办的,可是公事。你说他会不会来?”

    这么一想,便不是问题了。赵四也算是最早追随苏翎的人,他的徒子徒孙经营着鸭绿江上的船队,可是养活了不少家人。更何况即使是在冬季,鸭绿江封冻,苏翎也没有将这些水手们丢弃,尽管没给银子,却是给了粮食、布匹,那几年,赵四等一干水手可是过上了好日子,如今便更不用说了。在镇江堡只要提起是苏将军交待的事情,就是不给酬劳,也会有人抢着干的。算银子,那些性命又能值几何?

    “我们今晚便写信,各自给家中都说清楚。这是我们头一回给苏将军办事,家里想必都会同意的。”胡世云说道。大概是趁着这一点,两位的妻子也能脱出婆婆的管束,自由一些。

    “你爹没对你说么?”严正安问道。

    “说什么?”胡世云不解。

    严正安看了看胡世云,说道:“我爹说,我们算是第二代人,只有我们跟苏将军走在一起,我们几家才能维持下去。”

    胡世云想了想,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得干出些超过父辈的事情来。”

    “嗯。”严正安点头同意,说道:“今晚安排妥当,明日一早便送信回去。我们趁此机会,先去海州走一趟,先看看,等回来,镇江堡的人也该到了。”

第三十八章 营口小镇

    辽东总兵官苏翎自即将成立的商务局中出来,在返回总兵府的途中,便派人传令,召集赵毅成、李永芳、钟维泽到总兵府议事。

    将胡世云、严正安安置妥当,算是去了苏翎心头一件要事。辽阳、海州一带,对民事、商事的处置要远远落后于镇江堡与金州、复州、盖州。一来这里算是前线,尽管不断有消息传来,那努尔哈赤内部纷争有逐渐加剧之势,但毕竟八旗兵马的主力仍在,难说什么时候便会再犯辽阳;二来,辽阳、海州一带的百姓,经数月前的一逃,留下的不到三成,加上陆续返回的,顶多只有原来的一半人口。

    辽阳城城里城外,兵马人数远远多于百姓人口数,闲置的土地比比皆是,不光是城内有大量空闲的屋舍,那城外四周的村子里,也余下大量的乡间农舍。

    苏翎仅仅是做到利用骑兵小队除外巡视的机会,将这些空置的农舍封存,并指定两户人家予以看护,不至于被人拆了当柴烧。在乡下,就算是一块门板,也是有人会偷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说,只是传说而已,只要有贫困存在,这等贪小便宜的事情,绝不会消失。对此,苏翎倒也非常理解,那些空闲了数月还未有人返回的,便令那两户人家捡还能用的部分家什分给村民们,算是一种赈济。当然,也吩咐过留下诸如床炕一类的必备家什,总不能连房梁也给拆了去,日后这些房舍还有用处的。

    至于土地,倒没人拿的走,这一年的收成已近结束,就算有人想占,此时也没法耕种。这些都为苏翎下一部将辽阳掌控在手中积累下来。

    至于海州一带,倒是民比军多。郝老六的太平哨营如今也扩展到一万左右人马,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扎营。但就是算上驻扎在海州城中那五千人马,海州城也是显得宽敞,绰绰有余。

    海州、盖州,一向被誉为辽东的粮仓,土地平旷,三岔河的支流、清河以及自千山山脉的群山之中流淌出来的数条小河,在两州境内交错而布,水源及其充沛,这使得仅海州一地的田亩数,便大大高于辽阳城外的数目。当然,如今也因逃亡者众而空余大半。

    若要看辽东大户世家到底侵占、买卖或是别的什么手段积攒下多少土地,如今可是一目了然。逃亡者中,大户世家或许占的比例不算高,但这遗弃的土地可比那些一般辽东百姓要多得多。至于那些为其农庄耕种的家仆或是佃户们,也被带走大半。在当今的大明朝,这些人口,可也算作是能够带走的一部分财产。

    这些逃亡的大户世家,或许还算是有点良心,毕竟这心还是向着大明朝,没有生出归降建奴的心思。与金州卫、复州卫等的大户世家一样,这逃亡的去处,一部分是过海赴山东登州,一部分则乘船直奔天津,还有不少是直接奔往广宁一带。这些大户可不像一般百姓只是逃命而已,大多是投亲靠友的选择方向,毕竟海州一带能够提前得知八旗兵临近的消息,时间上要充裕一些。这导致返回的大户世家,可是不多。

    当然,那期间郝老六按苏翎交代的,又对这一带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清理,那些提前打出归降旗号的,一律被杀了个精光。这样一来,海州一带的大户世家所剩无几,再加上那些滞留在广宁一带的百姓也得到辽东巡抚王化贞的安置,使得海州城内城外,也几乎便是辽阳的翻版。唯一多的,便是仍然聚集在海边等候雇佣的百姓,那可比辽阳城多出数倍来。

    这些因素,使得苏翎对辽阳、海州的治理,尽可放缓一步。况且,人口不多而遗留甚多,也使得这近十万留下的百姓不需要太多的赈济,袁大人当初的以工代赈之策,仍然有效。只要海运不停,那些实在无法度日的,也尽可换些吃食。不过,袁大人组建二万多人的运送队伍之后,这些民夫便被用到别的地方,比如,辽阳、海州二城的城墙加固修整,便是仅次于运输粮饷的人数。

    另外,在三岔河海边,至海州,再到辽阳之间的道路,也分段进行了平整,这中间除了原有的驿道得到拓宽外,有一百余里的地段,都平整出能并行六辆大车的宽敞道路。且因上回搬运火炮而压出的深深车辙痕迹与尘灰,也让原有的土路,被改成铺满碎石的路面。毕竟整日都有数千人在路上行走,这也是被逼出来的法子。

    不过,意外所得,是在三岔河入海处,如今已渐渐成了一个大镇的模样。

    往日这里不过是几个相隔数里的小渔村,总计也不过五百多人口,过着半渔半耕的日子。大明朝廷以往就算是有海运,也不会自这里同行,要么是天津至广宁,要么便是山东登州至旅顺,此处除了几片鱼帆,可从未热闹过。

    但这一切都随着苏翎的出现而改变。最先不过是为了遮掩那些堆积如山的粮草、军需,一时运不走的,便搭建木棚、草房存储,而那些看守的民夫、士卒,也各自就近搭建起棚子栖身。但随着着军需粮草越来越多,便这简陋的草房、木棚便渐渐延长,直至将几个渔村全都连成一片。而积压的军需粮草越多,看守与运送的人也便越多,这其中多数都要在这里住上一夜,这吃喝拉撒的,可便有数万人之多。

    此时三岔河入海口处的情形,倒于山中女真人或是蒙古人汇聚于马市类似,在大致分划出来的区域内,到处是简易棚屋、帐篷,一早一晚间,缕缕炊烟倒象是一片森林一般。因最初这里只有少部分官兵管带,大部分都是应募而来的民夫,这可是需要自备吃食的,远不像后来组建成专门的运送队伍,一切都有专人管带。是故那些民夫有的是自带干粮,有的却是带了锅盏,将现拿到手,或是提前预支的粮食就地煮食。到后来,大多数人都已来不及自备干粮,需要运送的军需太多,多大数人都得连番往返,于是,民夫们干脆便全都就地砍柴做饭。

    人数骤然增多,且大多又需在此吃食住宿,于是,一个小镇的形成,便由多年的渐聚,变为在短短的数月间便形成了。

    最初的变化,或许该算是柴草问题。这么多人要烧水做饭,饮水倒不是问题,就靠在河边,怎能不便?但柴草却逐渐被砍光,不到半月,方圆五里之内的灌木、小树,都被砍的一干二净。稍大点的树木,倒没被当柴烧掉,而是被用作搭建木棚、草房了。对于这样的分别,民夫们还是分得十分清楚。这样一来,若要捡拾柴草,便要多走出数里地来。可当时又不得不做,袁大人已经给了方便,可不会有人管这柴草的事情。

    于是,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天,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不小心被一大捆长枪砸断了左臂,虽有民夫中识点接骨的人看了,当即接上,用块板子夹上,敷药包扎,说是养上几月,便不碍事了。那管事的一瞧,便让他回去,他这个样子,当然不能再做事了。

    但那条汉子一听,却嚎啕大哭起来,几乎昏了过去。有那认识的一说,才知此人家中还有老婆孩子七八个,都等着他带粮食回去,如今这么一来,岂不全家人都得饿死?

    管事之人也是四十多岁的一位军爷,虽也看着不忍,但却摇头不语,这种事情,可也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大发善心的。末了,只在怀中掏出十几文钱,想了片刻,又揣回去一半,剩下的一并丢在那汉子面前,随即转身离去。

    围观者倒大半与此人类似,家中可都有老婆孩子等米下锅,见此情景,稍一商议,便一人从自家口袋里抓几把米,到了凑了小半袋,摇摇头各自去了。那汉子抹抹眼泪,冲个人背影磕了几个头,便拎着口袋蹒跚而去。那点米,也就能凑合几日而已。

    没过几日,便见那汉子一家人推着一车柴再次返回。汉子吊着左手,只用右手掌着把手,另一边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两夫妻便在一左一右推着,前面是几个半大的孩子用几条绳索拉着,车上的柴草,估摸着也有数百斤吧。待停下,那汉子便招呼着老婆孩子,给前日那几位发了善心的人一人抱去一捆柴火,这便去了一半。剩下的,便堆在一边。很快,便有人上来询问,那汉子也不言语,倒是那女人开口,直说换米,多少随意。于是,这次又换回小口袋米来,多数人也就是抓上几把米,换来做几顿饭的柴草。

    这样每隔几日,两夫妻便带着孩子来上一趟,算起来倒是与往返辽阳的日子相差无几,倒是积攒下一些粮食。没过多久,这效仿的人便多了起来,大多是些女人孩子,境遇也大致相同。那些身强力壮的民夫,往返得多了,自能养家糊口稍有结余,而这柴草又极贱,是故这柴草生意,算是最先做起来。

    当然,这愿意拿米来换的,毕竟不算太多,所以随着打柴的女人孩子的增多,那两夫妻的生意自然便受到影响,眼看着又要断粮,那女人却又想出个法子。再来时,不仅是一车柴,还带着自家的大锅。那汉子闷头不响地用一只手开始干活,在女人孩子的帮手下,就在河边空地搭起一座木棚,一边垒起灶台,一边便铺上干草,在众人眼里,这一家人便要在此住下来。

    随后,那女人便来到那几十名正在自己煮饭的士兵面前,挨个地不知说着什么。这些士卒是专为看守军需的,倒是一日也不曾离开过。到最后,那女人才被带到管事的一名把总面前,说明来意。原来,女人不过是央求着给一家几口寻些吃食,并递上一根祖传的簪子,也就值个一两银子。话并不多,且那名把总也瞧清楚了一旁吊着一只手的汉子与那几个饿得不成样子的孩子,便也未要那簪子,跟属下几人商量了下,便答应了。

    于是,这几十名士卒的吃食,便全由这家人打理,且还兼带着缝补洗衣等杂事。当然,这些士卒每日的口粮是军供,眼下倒也给的足足的。这家人的吃食,便是从这些每日领取的粮食中省下的,一大锅饭里均出几碗,倒是不难。女人的央求,也便是如此而已。

    过的几日,那把总见这一家人倒真给自己属下省了不少事,便跟属下一商议,每人拿出十文钱来,凑在一起算是给这家人的酬劳,并将那最大的孩子,给安排到一队驮队里,只按半价给粮。这些士卒还拿着每月一两五钱的月饷,又是吃得军粮,这十文钱可算不得什么,凑起来也有六七百文钱。那汉子一家自然感激万分,一齐给众人磕头。

    自此,那汉子每日带着大点孩子出去砍柴,女人则在家中洗衣做饭,至于那几百文钱,则仍然用来买米。民夫中总有些富余粮食的,这米便一碗碗的换了来。

    这家人绝不会是偶然的一户,类似的情形,在驻扎的数千官兵中先后出现。当然,那时还无人关注这类事情,也没有较高一级的官员知晓。这些因柴草一类的琐事而由士兵们自己拿钱出来雇人做事的现象,其实在各地驻扎的军营附近早有出现,甚至还有雇人出操站队训练的,不过这里没那么严重罢了。

    过得一月左右,那汉子的手臂略好,便与女人一商量,在木棚边又垒起新灶,让女人厚着脸向那名把总将军中闲置的大锅借了来。自此便用这口锅供应军中饮食,而自家那口,便用那些积攒下来的米,煮上满满一锅,配上自家腌制的咸菜,向那些民夫兜售饭食。这算是第一家饭店吧,价格极其便宜,那些民夫或用钱,或用米,都可换得一碗现成的饭吃。这不管是用钱用米,汉子一家自此走上了自给自足的路子。

    随后不久,便是第二家,第三家,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到后来辽东监军胡嘉栋率领大批船队抵达时,大部分的民夫,士卒,都不必自己打柴烧水,便能随时吃上热呼呼的饭食。据估计,最多的一晚,在当地歇息的官兵百姓,足有三万多人。

    任何村镇的形成,都是以某种交换作为基础的。随着缺粮状况的逐渐缓解,民夫们最初的恐慌心境得到改善,整个海边的笑声明显比往日增多,笑脸更是随处可见。至于那些看守军需的官兵,也因此变得和眉善目的,平日常听说的欺压百姓、骚扰民间的事情,此地可是没有。

    当然,那些黑甲骑兵巡视的次数相当频繁,且其后面,正是如今威名渐扬的辽东总兵官苏翎。整个海边被大致划分了区域,存储军需处被划定了一大片的禁区,除了成队的民夫以及为士卒们做饭洗衣之人外,一律不得任意进出。而那些民夫,也都被聚集在营门外居住。

    或许正是心境一变,这脑子便灵活的多。于是,汉子照常卖力气换粮食、脚价,一些女人、孩子,却开始将家中一些不怎么值钱的物事拿出来,就在大营之外的空地上摆起摊子来。有家中剩下的半匹布,多余的碗碟,甚至多余的桌椅,也有搬来卖的。这当然都是为了粮食,桌椅可随即便被军中的人买了去,那些清点进出的军中书办们,可正需要呢。这部分官兵都是临时抽调,可不像正式的营兵,军中所缺甚多。所以最初的货物,大多是军中之人买了去的。

    海上的货船像是永远不会间断地涌来,岸边的人们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谁也没去想又朝一日,这些船便突然停止。渐渐的,民夫们中的一部分开始将粮食换成钱,尤其是那些家中有余粮的人,当然,那些由大户人家专门组建的驮队更是只要银子。而钱渐多的趋势,也便代表着更多的货物交换。

    有那胆子大的小商人,带着自家店铺中因百姓逃亡而积压下来的几十匹布,走上数百里路,赶到这里交易,倒迎合了这里的主顾,哪怕就是买上一尺宽的布,那商人也是笑得跟花儿似的。而烧陶制碟的小作坊的主人,也照样是积压了不少碗碟,也同样是赶上几百里,从盖州、复州,甚至金州向这里赶来。小本经营的小作坊,小商人,可是经不起这样大的战乱,不将这些卖掉,可是照样活不下去。是故,类似的商货,极其低廉,这些民夫们完全能够买得起。

    这最初的几个月,原来赚银子的主顾,那些大户世家,甚至一些中等人家,要么是早就寻不到影儿,要么也是捂紧了腰包,甚至也派出人来四处购买粮食,当然,各地的商业流通可都陷入停顿状态,能不买的,尽量不买,这已经形成共识。这便让不少正在难处而又听到风声的商人都纷纷向海边靠拢,而这些人自身,可也是那些饭店的主顾。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原本便有治理民事的名声,这将军事都交给苏翎打理,自己对这些算做难民的百姓,自然是尽心尽力,以工代赈不过是其一而已,当然,这些事情,苏翎也是从不过问。不过,赵毅成的哨探,却早已开始深入,只是没有什么可以算作要事的消息而已。

    这究竟有多少粮食被发放下去,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也没个总数,这只是辽东一片混乱中的一项而已。当初运到海边的粮草、军需,因迫于辽阳事急,随到随运,袁大人最多能查到一个总数,而支去的部分,大多是苏翎所部人马,也最多有个树木记载,至于是哪一部拿去了,袁大人可不甚清楚。到后来,这更是一笔糊涂账,就算袁大人想理清,却也无法做到了。

    事实上这数十万石的粮食,都由京城与广宁一带运往辽阳。袁大人不过是过一道手,将一部分自己掌握的民夫所需的粮食发下去,随后便全都被苏翎所部领了去,而苏翎那边,也有一部分民夫在直接领取粮食。

    这些粮草,本是朝廷按照给苏翎的十万人马调拨的,实际上苏翎的大部分人马,在千山堡、镇江堡以及金州的冯伯灵所部,都只拿到一小部分,其余的还是由胡德昌按原先的规矩存储着,是故,余在苏翎手里的粮草,只多不少。苏翎并不在乎这些数据,他只要结果。事实上,若是袁应泰与苏翎两下对照,这发下去的粮食,可足足有数万石。这基本上达到了控制辽东粮价的目的,至少在海边的那些民夫中,粮食不需要高价购买了。

    当然,有些囤积有大量粮食的商家、大户,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最初那个八两银子一石的价格,便是他们挑起的。但没出几日,这些人的家中便收到警告,让即刻平价售粮,否则后果自付,而那不加理睬的,便旋即全家消失。

    这些好处,自然都有那些民夫们享有了,至少在两个月后,聚集在海边的那些民夫中,家无隔夜粮的,已经很少了。再加上地里多少也有些收成,看来度过这个冬天是不愁的,而眼下开来,海上的船队依旧望不到边,也没个歇的迹象。

    日子好转的表象,是由几个说书人的到来得以体现的。这些凭嘴皮子吃饭的人,比那些农夫还要凄惨,能辗转到这里谋活路的,自然有一番艰辛。到了之后,必是拿出浑身解数表演一番,说得便是苏将军带着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故事。没想到却换来了一片铜钱飞来,走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这么捧场的人,那说书人顿时老泪纵横,时间,恰恰是说得最悲壮处。

    此处正好是在军需存储大营之外,久而久之,民夫便习惯与称呼此地为“营口”,营口小镇的叫法,便传了出去。

    不过,这一片木棚草房称作镇子,自然名不符实,但那第一座真正的屋舍宅院的修建,却是要等胡世云、严正安抵达之后的第二日,才开始的。

第三十九章 江湖人士

    辽东总兵官苏翎返回府中,跟胡德昌没说几句,那赵毅成、李永芳、钟维泽三人,便先后赶到了。这三人分别在办不同的事情,已有好几日没有见到苏翎,这一招唤,当真是火速而来。

    那胡德昌与三人略一见礼,便要告退。这架势自然是商议军机要事,他这样的身份,还是暂避的好。

    不过,苏翎却伸手拦住了,笑着说道:“你连儿子们都送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听的?就坐在这儿听听,也好换换脑子,成天总算计银子,也该知道点别的事情了。”

    胡德昌心中翻滚,不知是喜是惊,便僵着笑脸,继续坐下。

    胡德昌明白,这一坐下,可不知听到的都是些什么机密,这秘密知道的越多,当然说明苏翎对其愈加信任,但也意味着要承担更大的担子。这种忐忑的心情,胡德昌可是许久未有过了。在镇江堡时,胡德昌与傅升、严寿三人那是自由行事,将一班商人大户玩弄于掌股之间,那是游刃有余的状态,多数得以的时候,却也没记起苏翎的存在。此时,胡德昌似乎才醒悟过来,难道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过了?

    苏翎瞧着胡德昌的神情,笑着说道:“怎么?是身子不妥?还是怕听见什么战事?”

    “不是,”胡德昌尴尬着笑道:“不怕。”

    苏翎指了指桌上的茶盏,说道:“你就当听戏便可。不过,如今这战事可不是一战便定乾坤的戏词儿,多少都能跟你沾点边儿,你听听看有什么想法没有。”

    “是。”胡德昌平静下来,答道。

    苏翎笑了笑,不再看胡德昌,转脸面向赵毅成、李永芳、钟维泽三人。

    “今日叫你们来,也是我才听到的一个消息。”苏翎缓缓说道。

    听到苏翎的语气,赵毅成、李永芳、钟维泽三人似乎才松了一口气,身子明显缓了缓。想必三人都是同一心思,以为是苏翎得到什么敌情紧急之事。

    苏翎瞧见,笑着说道:“还好,都没松劲。不过,今日他的儿子、侄子们过来......”

    苏翎指了指胡德昌,接着说道:“也是无意中说起的,说是镇江堡一带,已经开始流传,说是努尔哈赤已经大势已去,不能再与我们抗衡。”

    赵毅成一听,有些不以为然,笑着说道:“大哥,这是好事啊,说明民心所向啊。”

    苏翎摇摇头,说道:“这是另一个说法。我担心的是,这个说法是只在镇江堡一带呢,还是整个辽东都有了?”

    这个问题,苏翎面前这三人才算最有说话的权利。赵毅成负责哨探总部,钟维泽负责辽阳一带,李永芳则仍旧保持着潜入后金境内的哨探联络,若说打探消息,这三人自然知道的最多。

    赵毅成先摇摇头,随后钟维泽、李永芳也摇头表示没有听说。

    “是你们没听说?还是哨探们根本没留意?”苏翎问道。

    赵毅成说道:“大哥,这留心传言一条,早已布置下去,哨探们都会留意。不过,我这里没有得到有关这个传言的消息。”

    钟维泽跟着说道:“将军,辽阳城内也未听说。”

    李永芳也说道:“将军,属下得到的消息中,倒没有明着这么说的。”

    苏翎一时疑惑,心内琢磨着,没有说话。

    赵毅成问道:“大哥,其实按这个意思,也不算是传闻。我们能走到今日,多少人都看着我们呢,这说我们能胜过努尔哈赤,也该正常才对。不然,还不早就乱了?”

    苏翎想了想,是觉得不对,赵毅成说得也在理,但自己总觉得那里不对。

    赵毅成见苏翎的样子,便又问道:“大哥,那话是怎么说的?”

    胡德昌在一旁有些不安,那傅瑞江的一句话,却没料到苏翎如此重视,便小声说道:“将军,不妨将傅瑞江唤来,再细细问过。我在镇江堡确如所说,下面的一些事情,是听不到的。”

    “也好。”苏翎说完,便对护卫队长唐平点了点头。

    那傅瑞江已经换上了一身铠甲,正美滋滋地站在院内,跟一般护卫们比谁站得直呢。唐平出去一唤,便立即跟着进来。

    “属下参见将军。”傅瑞江学着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我问你,”苏翎直接说道,“适才你说的传言,到底是哪些人传的,你如何听到的?”

    傅瑞江一怔,大概也是没想到苏翎会抓住自己说的一句话而特意询问,低头想了想,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

    那胡德昌一瞧,心说不好,没准这孩子自己瞎编的,当下是又气又急,脱口说道:“难不成是你自己瞎编的?你敢说谎?”

    “不是,不是,”傅瑞江急得面色涨红,连连摇头,说道:“不是说谎。”

    苏翎瞧了瞧傅瑞江的样子,轻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是。”傅瑞江斜眼瞧了瞧气得胡子乱颤的胡德昌,又看了看气色平和的苏翎,说道:

    “是我那班朋友们在一起说的,大家都这么说。”

    “什么朋友?”苏翎问道。

    “就是......”傅瑞江想了想,说道:“都是喜欢舞蹈弄枪的一干朋友,平日没事时,我们便聚在一起切磋武艺,闲时便说说辽东的战事。原本......”

    傅瑞江有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了。

    “有话还不痛快的说出来,你当还是在你家里么?”胡德昌有呵斥道。“都是你爹将你惯使的,如今将军留下你,便是军纪管束,你当还是闹着玩儿?”

    傅瑞江到底还年轻,孩子心性是免不了的。此时见胡德昌跟军纪连在一起,愈发地慌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苏翎看了看,微微一笑,说道:“说吧,说清楚了才知道你说没说谎。”

    傅瑞江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说道:“将军,属下也不是说慌,的确那些朋友都是这么传说的,镇江堡一带的武师、护院,还有那些有家传武功的,大多是这么说的。这些人也有好几百号人,也该是算传言吧?”

    当然,一万人是传言,数百人呢?当然也算,傅瑞江可真不算是撒谎。但这孩子气,但从这句话里,便冒出不少。

    苏翎一笑,说道:“好吧,此事便是真的,这事不怪你。你适才说的原本,什么?”

    傅瑞江松了口气,说道:“原本那些朋友,也想跟着我来的,想投奔将军,在军中效力。适才将军还没留下我,是故没敢开口,本想过几日再与将军说的。”

    苏翎一笑,说道:“那镇江堡不是有个新兵大营么?他们怎么不去?”

    傅瑞江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说道:“将军,我说出来你可别怪我。”

    胡德昌立即插话,说道:“有这么跟将军说话的么?没点规矩。”

    傅瑞江顿时又矮了一截,耷拉着头。

    “不碍事,你说吧。”苏翎笑着说道。

    “将军,”傅瑞江又站直了身子,说道:“那新兵大营,我们也都躲在一旁瞧了。那招募的人不知从那儿来的,但显然身上都没功夫。那练兵也是初学,还得从站队开始练。我那些朋友,都是自小便习武的,如今那个也有十几年的年头了。所以......”

    傅瑞江大概也想起了这个说法怕是又要遭胡德昌呵斥,便住嘴不说。

    赵毅成笑着接过去说道:“所以便有些瞧不起那些新兵营里的人,是不是?”

    傅瑞江偷眼瞧了瞧苏翎,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但没说话。

    这当然是苏翎没料到的一群人,苏翎想了想,问道:“他们的功夫真的不错?”

    “是的。”傅瑞江大声答道,不过,随即又看了眼苏翎,声音也小了下去,说道:“当然,他们都没上过阵,只是在一起打.......”

    “打架闹事!”胡德昌气呼呼地说道。

    傅瑞江有些不服,歪着头申辩到:“可那功夫是真的,都真的是练了十几年的。再说,总不能在镇江堡杀人吧?”

    “你大胆!”胡德昌怒了,大声吼了句。

    傅瑞江话一出口便知道糟了,这后一句岂不是扯歪理么?这有了准备,胡德昌的怒气便没了效果。

    苏翎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你也别骂他了,他这还小,到军中调教几年,也就好了。”

    胡德昌这才瞪了傅瑞江一眼,不再言语了。

    苏翎想了想,说道:“若真有功夫在身,到营里站队倒是可惜了。”

    傅瑞江随即忘了胡德昌的怒气,喜道:“将军愿意留下他们?”

    “只要有真功夫,我便自有用他们的地方。不过,你可跟他们说清楚了,若是只会三两下拳脚,便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新兵营的好。不要想着一来,便能被重用。”苏翎正色道。

    “是。”傅瑞江满脸喜色,答道:“将军放心,每一个都有功夫的,绝不骗人。”

    说完,便自顾转身出去了。

    这没规矩的样子,让苏翎等几人相互看了看,都笑了起来。胡德昌则有些尴尬,这当然要回去好生跟傅升说一说,看他将自己儿子惯成了什么毛病。

    苏翎看着赵毅成,说道:“这些会功夫的,我看还是你挑一部分去用吧。”

    “是。”赵毅成笑道,“我正说不好与这类人联络上呢,这来的正好。辽东的江湖人士,倒也要动上一动了。”

第四十章 虚张声势

    大明朝辽东都司的江湖人士,可谓隐中之隐,不是圈中人,可丝毫摸不到门道。

    当然,江湖人士仅仅是泛指,所谓僧、道、丐,什么走街串巷的游方医生,占卜问卦的算命先生等等,尽皆能算做江湖之人。至于赵毅成此时所指,自然是傅瑞江所言的那类习武之人。

    这些武师、护院,或是那些有些祖传功夫的子弟,共同之处便是均以此为生。或看家护院,或是护卫驮队,其中也有做那鸡鸣狗盗行径之人,所谓来无影、去无踪,自然有神出鬼没之功。

    辽东都司即便是以卫所军制为主,这地方上,却也并不太平,打家劫舍的盗匪与占山为王的小股山贼也是有的。只不过在辽东都司常设的近十万大军的遮掩下,这些人倒兴不起多大的风浪。再说,其中大部分被视为逃军所为,或是直接归咎于建州女真的袭扰,朝廷上对这些事可丝毫没有半点印象。这种背景,便是那些身具功夫的江湖人士赚取银子的前提。

    当然,要特别说明的是,辽东都司这种军伍遍地的地方上,这功夫,可不是指的舞蹈弄枪而已,或是如邓飞杰那般的神箭手,那样的话,可就太多了。这类有真功夫的人,并不算多,且有着自己的圈子,并不为外人道也。若要将这个视为一种行业的,便是所谓的行业秘密。

    这些人所得的酬金,并不算很高,毕竟那一身功夫得用到妙处,才能换得银子,平日无事时,就算“飞”得再高再快,也只是得一声彩罢了。这就像一把削铁如泥、吹发立断的宝刀,不用,徒然生尘而已。是故这些人大多隐身于那些由精壮汉子们组成的护院或是商队护卫之中,除了彼此之间偶尔切磋一下武功之外,其余的时候,与常人无异。

    那傅瑞江能识得这些人,倒真不知有些什么异遇。想必是与胡家、傅家、严家所雇佣的商队护卫有关,那既然成为一种行当,便定会有几个较为出名的人,这些江湖人士,便由这些“名人”出面召集、推荐,从而遍布辽东各地。

    不过,辽东战事一起,按说这兵荒马乱的,这些身具功夫的人应该大发其财才对。想来那些大户人家,或是百年世家该重金聘来护住性命才是,这些人倒有了用处。可恰恰相反,那些大户、世家是一拥而上,举族逃亡,直奔大海对岸而去,倒是连一般的护院活儿也少了许多。再加上这几年,三家的商队又逐渐由赵毅成派遣的哨探们担任护卫事宜,有时甚至直接由巡视的铠甲骑兵逐段接送,这个活儿便愈来愈难做了。换句话说,只要苏翎的势力涉及之处,这护卫的作用,几近于无。

    这一切,赵毅成或许听到些消息,但苏翎却是一无所知。

    辽东总兵府前厅里,苏翎想了片刻,便询问胡德昌。

    “那傅瑞江果真认得许多江湖人士?”

    胡德昌一怔,随即意识到指的便是傅瑞江那帮狐朋狗友,便答道:“倒算不上什么江湖人士。严家、傅家最初是做私盐生意的,所以认得不少敢于斗狠之人。每次贩盐,都由那些人负责护送。瑞江这孩子自小便被父母宠坏了,只喜欢与那些人厮混。当年他爹傅升还专门给请了几个武师教习,说什么想去参试武科,也中个武举之类的试试。”

    “哦?”苏翎好奇,笑着问道:“没想到傅升还有这个想法。”

    胡德昌笑了笑,说道:“我们这做商人的难处,将军是难以体会的。在过去,自然是做官最好,我也曾想着让哪个儿子去应试呢。”

    苏翎笑笑,又问道:“傅瑞江真认得那么多人?”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有没有功夫,我倒看不出来,不过平日里傅瑞江只跟那些人混在一起,瞧着好像也有几十人的样子,具体多少人,得回去问问傅升才知。”

    “这么多?都是做什么的?”赵毅成插嘴问道。

    胡德昌似乎无奈地说道:“起初说是给傅瑞江请的陪着练武的人,说那功夫不练便要落下了,这话倒也对。不过,这几年下来,光是这陪着练的,就有几十个人。傅升也太宠这孩子了,都由得他去,银子是要多少给多少。我瞧着那些人都是整日不做正事的人,就知道到处跟人打架闹事。”

    苏翎笑道:“这么说,这些人都是傅家在养着了?”

    胡德昌说道:“也不全是。有时也会跟着商队出去走走,我那边有时忙不过来,也会借几个人用用。不过如今商队大多都不需要护卫了,去了也无事可做。”

    赵毅成笑着问道:“他们,都是跟谁打架?未必那些人都是与傅瑞江一般大的孩子?”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人倒是老少都有,当然,瑞江只说是什么切磋武艺,每月都会带人出去几日,回来便是一身的土,偶尔还有人带伤。至于跟谁打架,便没细问了。不过,也没见人上门告状。”

    苏翎想了想,问道:“有没有什么说他欺负人之类的消息传出来?”

    胡德昌立即摇头,说道:“这倒没有。我们三家,也是小户人家出身,绝不会做那等事情。这几个孩子虽然不太听话,但这一点还是懂事的。”

    苏翎笑道:“这就好。”

    说完,苏翎面对赵毅成说道:“傅瑞江我来带着,他那些人到时候都由你来挑选,留下的,再给徐熙派去一些。既然都有真功夫,就要用到好处,别就这么整日胡闹了。”

    “是。”赵毅成答道。

    胡德昌连忙说道:“这回傅升将傅瑞江送来,也正是想请将军帮着管带一些日子,如今这孩子在家里谁的话都不听,这么下去可不得了。还请将军严加管教。”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这个我会考虑的。”

    赵毅成笑着问道:“大哥,你总还有别的缘故吧,不会就为这个将我们都叫来?”

    “当然不是。”苏翎笑着说道,“这个传言,在我们这里怎么传都无碍,不过,这若是京城里也这么传,对我们可就有影响了。今日说这个事,便要商议一下对策。”

    赵毅成想了想,问道:“大哥是担心什么?”

    苏翎沉吟片刻,说道:“这一是粮饷是否会受到影响,二,朝廷会不会由此催战?”

    赵毅成、李永芳、钟维泽与胡德昌均在心中掂量了一番,各自按自己的思路猜测着。

    赵毅成说道:“大哥,如今消息是拦不住的。这么多海船往返,那些水手可成千上万,难说是不是已经传至京城。”

    钟维泽说道:“将军,那胡嘉栋这些日子里写的奏书,属下都细细看过,连里面用的典故之类的生涩之处,属下也请韩光欣等人琢磨过,并无对我们不利之言。说得仍然是要粮、要饷的事项,还有催发军需器械一类的字句。属下都将秋月姑娘抄录的副本留下了,将军有空便可亲览。”

    苏翎会意地一笑,点点头,说道:“好,你做的很细。”

    李永芳考虑的最久,此时便问道:“将军,这粮饷供应与催战一事,朝廷那里,怕是真与传言的内容相关。”

    苏翎说道:“你说说看。”

    李永芳便说道:“将军,朝廷授将军总兵官,征夷大将军之时,正是辽阳危急的时候。辽东战事虽然暂时转危为安,但除了将军,朝廷并未别的法子稳固下来。按当时的情形,朝廷只在广宁至山海关之间还有部分兵马存在,辽阳这里只有将军所部......”

    赵毅成说道:“你是说......朝廷也用的是暂时之策?”

    李永芳说道:“这是属下猜测的。”

    苏翎点点头,说道:“无妨,有话便说就是。”

    “是。”李永芳答道。“其实,按朝廷一般常规,这怎么也该给将军同时加封都督衔才对,如今却只给了总兵官与征夷大将军的名号,这二者都不是常设官职。所以,这难说有没有什么玄机。”

    苏翎说道:“这个我也有考虑,不过,只要我们需要的粮饷军需不断,其余的便暂时可以不管。此时只估算一下这粮饷到底会不会受到影响。如今就要入冬,今年倒是不愁,但若是粮饷不接着运来,明年可就不好处置了。再说,这条海上的路,我们还得让其一直通着。”

    赵毅成看着李永芳,问道:“你是说朝廷会因那些传言,便减少粮饷供给?这回朝廷不是已经拨付了三百万两的饷银么?眼下海上船队可没见歇着,这少说还有一半没有运到。”

    李永芳答道:“这三百万两饷银,还有那些粮草,倒是朝廷依仗将军收复辽东的一面,这与给将军授职是一致的。不过,朝廷上的事,一向是左右两端都有。当初因为事急,那些大臣们又拿不出别的法子应对,而将军又忽然报捷,除了将军,当然没有别人来承担辽事。这一点在当时没人敢出声反对,只要反问一声,有何人选?便是自找麻烦,且还会被扣上别的罪名。”

    李永芳如今已经愈加受到苏翎的重视,那徐熙带回来的大部分朝廷邸报、奏书的副本,可都给其看过了。对于李永芳来说,那里面得到的消息,可要比苏翎与赵毅成看过后要多得多。

    李永芳稍停,接着说道:“如今过了几月,辽东又再无战事的消息,朝廷上的大臣们可就缓过劲儿来了。朝中向来分做几派,相互指责,凡是有说好的,便有人说坏;有举荐说能用的,便有人驳斥说绝不能重用。此时辽东事缓,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提供几个人选。这是按常理推论的。”

    苏翎点点头,对朝廷的内部争斗,其一向懒得多听,多想,只要不牵扯到辽东自己的设想,便一概不闻不问,此时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

    “你继续说。”苏翎说道。

    李永芳接着说道:“这是其一。实际上朝廷上的那些人对将军说三道四,也仅仅是一方面。毕竟将军是武官,这文官向来不将武官放在眼里,就算对将军有所猜忌,也不会算做大事,仍然会从牵制上着手应对。所以这矛头,还得指向袁大人,还有辽东监军胡嘉栋身上。”

    这事说道这二人身上,倒是苏翎未料到的。

    只听李永芳接着说道:“那杨镐、熊廷弼便是两个例子,催战与缓战,都是现成的。想必现在弹劾袁大人丢失沈阳的折子已经有了,那胡嘉栋,来之前便有处分,这会儿过了几月,那些刀笔上用功夫的大臣们,定不会一言不发。保不定朝廷上已经吵了起来。”

    李永芳继续说道:“这样一来,袁大人、胡嘉栋二人,实际上与将军绑在一起了。袁大人如今自然是支持将军的,弹劾袁大人,也便是制约将军的一个法子。当然,这仍然是两边都有的,那支持将军的占了上风,那么这态势便不变,粮饷便不会少。可若是传言多了,朝廷上将建奴看得势弱的人必然会多起来,那样的话,那一边的人便就得势。另外,将军所部,可就太强了些。”

    李永芳最后的话有些含蓄了,暗指苏翎所部在辽东过于强大,会引起朝廷的猜忌,尤其是对苏翎这种来历有些不太清楚的人。

    苏翎看着李永芳,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李永芳微微一笑,说道:“说起来也简单,也正是将军一直在用的。”

    赵毅成说道:“直说吧。”

    “是。”李永芳答道:“传言不是说建奴势弱么?那么便让其不弱便是,这样,传言便就破了。”

    这几个月来努尔哈赤的八旗兵一直偃旗息鼓,没有任何动静,眼下已是九月,即将入冬,不用算也知道接下来,辽东的冬季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事。那如何让其显出不弱之势?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你是说打一仗?”

    李永芳看了看苏翎,说道:“这要看将军的布置了。将军说打,便按打的法子想办法,将军若是继续保持眼下辽阳的态势不动,也可另想办法。”

    苏翎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一面瞧着李永芳,一面在心里琢磨着。

    这李永芳倒当真还能用,看来,不仅是用其在努尔哈赤的那段经历来起作用,这别的方面,倒也分析的头头是道。赵毅成与钟维泽,对朝廷上的事,可是天生的缺陷。这些跟着苏翎打出来的兄弟,单是想问题的思路,便与李永芳截然不同。虽说哨探事宜,总体上能归结到一处,可要琢磨朝廷上文官们的心思,却非李永芳莫属。

    李永芳所说,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与辽东监军胡嘉栋,是与自己捆在一起的说法,苏翎倒当真没这么想过。袁应泰能支持自己,那也是用了番心思,对付胡嘉栋更是手段强硬,但这两人,苏翎不过是从利于己用的方面考虑的,却没像李永芳说的,从另一面看,自己这三人可不是算是一派?

    这文的,有袁应泰,什么东林党之类的明争暗斗,早就将袁应泰的名字裹在其中,尽管袁应泰曾对苏翎说过对此的看法,但即便袁应泰想置身事外,怕也不会那么轻易便能脱身;而胡嘉栋,还不清楚到底朝中是哪一位将其保下,但其从辽东逃回山东的事情,也没那么容易便洗刷得干净,如今朝廷可不是说谁能占得了上风,否则怎能有这么多争议?

    当然,对苏翎自己倒还算简单,不过是武官向来被防着拥兵自重而已。但这一点朝廷上就算有人提起,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苏翎有什么干涉,毕竟辽事还未稳定,还得指望着苏翎再次报捷。可这也并不意味着那些文官不会从粮饷上动什么心思,牵制的手段,粮饷可是最有效的。

    一时间,苏翎竟然产生了想与袁应泰、胡嘉栋一起谈谈这件事的想法,不过,随即便被否定了。

    “你说说你的想法?”苏翎对李永芳问道。

    “将军,”李永芳说道,“这若是打,属下不敢妄言,将军自有部署。我便说说这不打的。”

    “好,你说。”苏翎说道。

    李永芳顿了顿,接着说道:“请将军派遣一队人马,不必多,百多人便可。一路偃旗息鼓,潜至镇远堡与镇武堡之间,摇旗呐喊,摆出一副要破关而入,进逼广宁的态势......”

    “你是说要乔装成八旗兵?”赵毅成问道。

    “正是。”李永芳说道:“最好能放箭射入堡内,留下一些证据。想必那些守堡官兵也不至于出来追赶,只会点燃烽燧报警而已。只要广宁一带的边墙上燃起烽火,辽东巡抚王化贞自然会禀报朝廷,说建奴八旗进犯广宁。将军,这广宁一旦被攻破,可就能直达山海关,这对朝廷的威胁可要比失去辽阳更大。这样一来,朝廷自然会再次紧张起来,那些传言,也就被视为无稽之谈了。”

    赵毅成与钟维泽都打量着李永芳,觉得这小子当真鬼点子不少,这一招可是有效得多。

    苏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说道:“赵毅成,这事,就交给你了,顺便给胡秋青带着东西去。记住,要演的像一些。”

    “是。”赵毅成笑着答道,“带些什么?果酒?还是派几个教官?上次胡秋青可吵着要调一些武官学院的武官过去。”

    苏翎笑了笑,转头看向胡德昌,问道:“你这次好像带来不少吧?”

    胡德昌一怔,没想到这会儿忽然说起这事,转得也太快了吧,一时间,胡德昌对苏翎等人谈论这等大事的心态,着实佩服,这等自己听着充满杀机的事情,人家可是举重若轻,就像闲谈似的。但胡德昌随即又想到,这大概与自己处置那些商务上的事情一样,所谓“业有所专”嘛,苏翎等几人可都是武官,哪儿像自己这般看待的?

    当然,苏翎等几人若是有朝一日见到胡德昌等人商议生意上的事情,怕说不定也会有此感概。

    见苏翎问道自己,胡德昌答道:“有的,装了两辆大车呢,有百多坛。”

    “那便好。”苏翎说道,“给他带一半去吧。至于教官......还是选几个给他,他那些骑兵我看练着也吃力。”

    “好,一会儿我便去安排。”赵毅成说道,“教官便从顾南等几营里抽调好了,如今他们几营算是学得差不多了,只要多练便是。”

    “嗯,好。”苏翎说道:“不过,百多人会不会少了点?万一那边边墙上哪个武官真带兵追了出来,误伤了可就不妥了。”

    苏翎想了想,问赵毅成道:“你这几日选的兵,有多少了?”

    赵毅成答道:“合适的,只有两百多人。正在整训。”

    “两百多......想来看着也不够吓人。”苏翎说道。

    “不过,”赵毅成忽然想到,对苏翎说道:“大哥,这个法子虽好,会不会对胡秋青一部有所影响?”

    苏翎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赵毅成继续说道:“大哥,这若是在镇武堡镇远堡之间出现八旗兵,那胡秋青一部岂不是没用?再说,那王化贞一向不是说以蒙古一部对抗努尔哈赤么?这会儿出现了,这说法岂不是没用?”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样办,干脆就去顾南那个营五千人。反正缴获的八旗服饰也够装扮的,这样你便不用去了。这事让顾南去办,让他那营与胡秋青的一营来一次演练,对他们的练兵也有好处。不过,这最后可是胡秋青的蒙古骑兵营,赶走顾南的八旗兵,这都在边墙上官兵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赵毅成笑道:“好主意,这样,既能展示八旗兵的人马众多的样子,也能展示胡秋青的蒙古骑兵的威力,一举两得。且也应了王化贞的主张,毕竟还是蒙古人赶走了八旗兵嘛。”

    李永芳紧接着又说道:“这也正好表明将军驻守辽阳得法,逼的八旗兵只要绕道试图进攻广宁。”

    苏翎、赵毅成均是一怔,李永芳这脑子,可当真好使。这样一来,可就不是一句两得了。

第四十一章 挤压行动

    这声张努尔哈赤八旗兵之事,自然是说办便办。胡德昌又被请回后院歇息,苏翎则与赵毅成前往顾南的大营,当面面授机宜。交待完毕,剩下的事便全由顾南处置了,苏翎不过是命人打开府库,将李永芳等人当时留下的后金旌旗、服饰都拿了出来。

    不过,这一回,李永芳被派往顾南营中同行,毕竟这装得像不像,还是李永芳说的更清楚一些。同时,既然是顾南一营顺带着练兵,此时也顺便让其熟悉一下八旗兵的编制、作战方式等等事项,以便将顾南一营做些调整,以适应今后可能的战斗。

    不仅如此,苏翎打算等这趟顾南回来之后,看看效果,若是好的话,这辽阳城外几营不妨都走上这么一趟。上次不过是才走了一次虎皮驿而已,这兵总的拉出去练练,才能看出毛病来。消息传到几营主官那里,包括那些个新来的年轻千总们,都有些兴奋。对于这些武官来说,总在这一个地方练兵,总有些枯燥,到还是换个地方走一走比较新鲜。

    这么热闹的一幕,可惜不能亲眼所见,赵毅成似乎有些不甘,苏翎大概也有类似的想法,不过,这丝遗憾,立即转变到努尔哈赤身上。这么一动,自然不能让努尔哈赤白白长的“威势”。于是,苏翎再次派人传令给千山堡的余彦泽一部,以及曹正雄一部,令其尽量向赫图阿拉深入。先以小股游骑挺进,然后视情形逐步挺进,选择一处扎下营来,能有一里是一里,尽量保证安全,以不至于招来努尔哈赤的袭击为准。

    同时,苏翎与赵毅成又亲自带着护卫骑兵们赶往瑷阳堡,交待田大熊相关事宜,也是按此办理。鉴于数次回报说赫图阿拉仅有少量女真牛录活动的迹象,并无一兵一卒驻扎,所以这一次的侧翼行动,也不是正式的出征,倒像是简单地向赫图阿拉挤压一下而已。

    这个行动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苏翎早已下令,对这样的行动,几营人马也都有所准备。当然苏翎策划的正式行动,是以占据赫图阿拉为目标,不仅要站住,还的长期驻守,能够抵挡得住努尔哈赤剩余兵马的反攻。而此次只是略略向前移营,将千山堡的地界,扩展到万遮岭与坎川岭的另一侧。

    与此同时,苏翎还派人向驻扎在海西、东海的术虎一部传令,仍然是令其向前挤压,从北方侵蚀努尔哈赤的地界。自从上一次术虎率部族战士将努尔哈赤洗劫了一番,凯旋而归,这以个部族为小队的活动便一直没有停止过。

    在这个秋季,原属努尔哈赤界内的五十里之内的群山,便成了术虎一部的猎场,所有原来漏网的女真村寨被毫无遗漏的清楚干净。术虎亲自带队,每一座山,每一道河谷都不放过,只是这次,不再多杀人,事实上绝大多数的村寨都是被招降的。术虎依旧照老规矩办事,将人畜全部迁往海西新城居住,当然,原有村寨不再焚烧了,很明显,这日后都是属于自己的地界。术虎所部便以这些村寨为据点,展开例行的秋季狩猎行动,去收获满山的山货,猎取油滑光亮的皮毛。当然,那无数长势正好的人参,也成了必须采摘的首选。

    天启元年的深秋,赶在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这处于努尔哈赤建立的后金国的侧后方的挤压,便已经完成。事实上自从上一次苏翎带队趁机洗劫之后,努尔哈赤的人口大减,实际控制区域只剩下沿浑河、太子河的两条河谷地区。这也是后金国内人口最密集,也是唯一适合耕种的两条河谷。而其余地区,努尔哈赤所部因内斗不止,几乎全部放弃。

    而这次挤压行动,几乎没有什么战事发生,余彦泽、曹正雄、术虎所部所遇到的零星女真村寨,几乎毫无二致地束手就擒,若是瞧那些人的样子,让人还以为这些女真人多少带着些心甘情愿的味道。当然,这些回到原地居住的女真村寨里,粮食很少,几乎没有牛羊,连骡马加起来也不到百匹。一问,才知仅剩下的一些牛马粮食,都被八旗兵收刮到萨尔浒、界凡去了。若不是这时正值秋季,山中吃食甚多,这些人怕早已饿死。

    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时,余彦泽所部与曹正雄一部共计一万人马,已经达到了目的。两部人马越过坎川岭、万遮岭,不过几十里的路程,之所以这么慢,倒不是过于谨慎。至少在赫图阿拉老城那一带,也不会遇到八旗兵马的拦截,这份小心倒是不必要的。就算八旗兵想再来一次类似萨尔浒大败明军那样的长途奔袭,也要先经过数以千计的游骑小队建立的哨卡。

    缓慢行进,是因余彦泽与曹正雄两部携带了大量的器械。这其中不仅有火炮、投石车等常备在太平哨以及千山堡两城里的装备,还有不少千山堡的工匠们不算研制出来适合守城的器械。这些器械五花八门,有些甚至显出奇形怪状的模样,但无疑都是具备要人性命的威力。不必说这些种类繁多的器械的具体功用,共同的一点是,形状巨大,份量极重,甚至不少都是一次性使用的。

    如此奇莫怪样的器械,当然会令那两千多新近调至的明军士兵感到稀奇,这可是在关内,甚至辽东也从未见过的,不,听都未听说过。这些好奇以及眼见为实的无比巨大的杀伤力,最终转化为对苏翎所部的所具有的强大武力的敬仰。在这之下,融入苏翎所部自是情理之中,况且,那待遇,不仅是饷银,一模一样的皮质军服看着便知足以抗寒,那吃食也是口味多变,不仅是猪羊肉,还有不少猎物享用,实际上,进山狩猎仍然是日常训练的一部分。

    余彦泽所部与曹正雄一部只推进到牛毛寨扎营。

    牛毛寨原本便由八旗兵驻扎,此地算是附近最大的一处可供耕种的河谷之地。余彦泽与曹正雄所部在此驻扎,也是策划已久之事。那些器械运抵之前,先头部队已经开始清理原有被焚烧得一干二净的残址,之后,重新划下地界范围。余彦泽与曹正雄两部,将在此地修筑一座新城。那些器械,便是为驻守新城而准备的。

    千山学院里那些类似陈若疏一般喜欢捣鼓新鲜玩意儿的学生们,早就对苏翎离开之前留下的一个问题做了精心的筹划。问题自然也是针对八旗兵攻打城池的特点而设立的,那便是如何建立一座八旗兵攻不下的城池。

    为此,陈若疏等十几名年纪相仿的学员,不断地在武官学院的那些武官中间询问,或是在军中那些年纪颇大的老兵们中间打听,将相关事项逐一记录下来,也不管别人是听说,还是亲历,总之一切与八旗兵、守城相关的事情,全都汇集起来,那可足足有几十页的纸。然后,这些孩子们再与参与修筑太平哨新城的管事们一起商议,最终形成一份图纸,连同那些器械,一起组成牛毛寨新城的基础。

    与一般城修筑不同的是,牛毛寨新城由一系列与那些器械相配置的巷道组成。每一处通道,都有十几处机关,这些由巨大的原木或是石块,甚至是深达五丈的陷阱构成的器械,将通道变成一张死亡之网。

    新城的外墙,不过是两排木栏,中间填实沙石,只有两丈多高。这道墙,看起来倒仅仅像是遮风所用,只有那些配置了火炮的部分,才另用石块垒起高达五丈的石垒;当然,以八旗兵的战绩,攻破这样一道城墙,即便不是采用挖掘的方式破坏,也能直接硬攻上顶。但这之后,便面临着数十道小巷。那些规划成房屋的,在围成巷道的一侧,均是石砌,且都被设置成可以搬动机关,便能向巷道倾倒的模式。两边一倒,刚好能覆盖整个巷道,中间的敌人,无疑将被砸成肉饼。

    仅是研制成这种杀敌方式,便花费了数月的功夫,为保证不至于平时危害到行人,那机会是被火药爆炸引发的。这算是最后一道全城据破的招式。当然,这之前,还有不少器械安置成杀人利器。这座城,完全是采用了歼灭敌人兵力为主的模式,而不是拒敌于城外。这是一个新的思路,牛毛寨新城则是第一个实验品。

    当然,那些器械的巨大,算是一种伪装,设置上与房屋合为一体,其实该成为组合式,有些甚至远远看去,只是一道类似牌坊的建筑。再说,也是因为巨大、沉重,才不至于在平时酿成事故。这些机关的启动、维护,都会有专人掌管,随时检修。实际在城外圈的建筑,只是少量驻人,真正的居住点,还在内城部分。如此说来,整个城的外圈屋舍,巷道,才算是真正的城墙防御设施。一道机关的启动,便等于是封闭了这条巷道,若是敌人再来,还有第二道,第三道,直至给予敌人大量杀伤之后,才会看到内城部分。

    牛毛寨新城在降雪之后,才开始建造。因大量采用原木,倒不算什么难事,而石料在紧邻的山壁上便有,结冰的路面,反而给运输带来便利。这座怪异之城,将在来年春天之前,全部完成。

    总体说来,这城仅仅是一项巨大的实验品,可贵之处,是在思路、战术等等无形之上。因供应充足,且并不需赶时间。余彦泽、曹正雄两部一万人马,除去轮流游骑哨探的两千人之外,其余八千,均将此当作练兵的一部分轮流干活。若是以大明朝的武官们一般视角看来,反正粮饷都要发的,也不能都闲着不做事吧?当然,余彦泽、曹正雄也发布了种种奖励,在这修筑过程中,继续打熬力气,磨合小队士卒之间的配合能力,等等好处,不一而言。

    最初的设计,是以五千对敌二万的想法。其实将其归结与城防,还是有点牵强。苏翎在审视这一计划时,只说了几句,便将这些巨大而笨重的器械,与修筑城防分离开来。

    “利用地形、器械的便利,大量杀伤敌人兵力。”若按这种说法,那城墙还有屋舍,倒是引诱敌人来到种种机关之下受死的陪衬。

    不过,苏翎并未反对这看起来有些浪费人力、物力的做法,反而大加鼓励,并给予那些学员以及参与设计的管事、老兵、武官们奖励,每人五十两银子,并鼓励这些人继续研发、改进这类器械、战法。陈若疏为此,也得到了五十两银子,只不过,他却并未见到自己未来的姐夫。对于千山堡的一切,苏翎只是摇摇指挥而已,算起来,也有半年多没回千山堡了。

    不久,这些参与的人都被调往镇江堡,并被安置在镇江堡外新划定的一片区域内,在这里,将是日后研发各种新式武器的中心。只不过眼下看来,还仅仅是一大片宅院而已,除了门口有数队骑兵巡视之外,与一般民宅并无差别。

    至于术虎一部,最终抵达到距赫图阿拉五十里处的一处河谷之中,也是修筑木寨驻守下来。当然,部族战士们自有方法设置防守事宜,倒没像牛毛寨这般费力。

    挤压之下,努尔哈赤的势力范围,若不是还有沈阳这座大城存在,便只剩下两条河谷之地。

    以后金这方面看来,若不能集中兵力再次击退这逐步逼近的威胁,便只有退往沈阳。那里有大片的耕地可以耕种,还有平坦的地面以供大军行进。当然,重点依旧是粮食,但这一年已经无望。只是不知这个冬天,残残酷的现实能否再将八旗兵凝聚起来,以拼死一战,来赢取再次的主动态势。

    苏翎交待田大熊的,则是在鸦鹄关一带,不断尝试向前推进,俘获一些零散的女真人,然后令通晓女真话的士兵交待事项,再将人放回。当然,说的,不过是给粮食,给地,给牛羊、房屋,只要能够举家归附,便能得到这一切。放人之时,还给了一小口袋粮食,以令其相信。

    这是初步的尝试而已。鸦鹄关一线是距离汉地最近的通道,若是有女真人因缺粮而逃亡的,必然要经此地最佳,并且,此地还能远远避开努尔哈赤的兵马。

    逃亡,是的,这次逃亡,将轮到女真人来感受了。

第四十二章 固定航线

    天启元年十二月,大明朝辽东都司的地界上,由南边的旅顺口,到北边的宽甸、千山堡一带,再由东面已经封冻的鸭绿沿岸直到西面的战线前沿辽阳城,照旧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

    这算是辽东都司目前所能控制的实土,沈阳的缺失,让大明朝在辽东的版图上失去了一个犄角。

    当然,就整体看来,这并不妨碍整个大明朝在东方的土地上依旧是一副巍峨身躯,且仍旧显得稳稳当当。大明朝版图的边缘,类似朝鲜、日本、大琉球国、小琉球国、安南国、真腊国、暹罗国、占城国等等一系列藩属小国,依旧得仰望天朝,俯首称臣。即便朝贡的使团只能在往日中追忆,但这种心态却是从未变过,至少在大明朝京城里的那些阁老、六部官员的印象中,历来如此,且仍旧将持续下去。

    京城的隆冬,与辽东的差别,或许只在于,那雪只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往来的驿道上的残雪则被踩踏成污黑一片,远远望去,像是一道黑线。这道黑线由京城东门出来,向东延伸,尽头,便是天津海港。此时已近年关,但驿道上却仍然有数队赶着大车、骡马的驮队缓缓行进着。

    天津海港的这一年,进出的海船、战船,怕是要比前几十年加起来都要多,尤以夏秋那两月最盛,进进出出怕不下近万次,倒是让天津港格外热闹了一番。这一年的冬天,或许是因夏季过热的缘故,这冬天倒比往年显得冷一些,辽东沿海一带的河流入海口都已封冻,且更加坚实。若按往年常例,这冬季大多不会再有船出海,就算是那些渔户,也是歇得多,出海的少。不过,这年却不同,那海上的船队,却并未消失。

    此时北风已起,海上北上的船只逆风航行颇为吃力,数量当然是要大大减少,但每隔五到八日左右,便有一队百十艘海船的船队抵达港口。这正好是天津至营口小镇,以及再向前延伸至盖州、复州的一个往返的海程。

    因封冻之故,那船队自不能再紧邻海岸而行,漂浮的坚冰,自是对船只有一定的威胁,尤其是那些老旧船只,是故船队要比往日常见的更靠近深海海域。逆风行船,这海上走的路线,便是行的“之”字,先向东斜行,再掉头向西斜行,如此往复行进。不过,只要进入辽东湾,便能借着海潮的流向,抵消部分风向的阻力,直抵营口小镇。有部分船只,会再沿着海岸缓缓靠向盖州、复州,最终会绕过旅顺,抵达镇江堡。

    至于辽东到天津,便简单地顺风挂上满帆直行,要不到两日,便能抵达天津港。

    大明朝廷对辽东调拨的粮饷、军需,已过了最初的紧急输送阶段。天启皇帝额外拿出的三百万两饷银已全部运抵辽阳,这一笔军饷,若是单算月饷,按每名军士一两五钱算的话,也够十万人马用上二十个月。不过,这十万人马,可不仅仅是月饷便能打发得了的。

    出于对苏翎所部创下大捷的奖励,这笔内帑银子,天启皇帝准许辽东总兵官苏翎给予所部官兵补足安家银,马价银,铠甲器械银等等,一切均按朝廷招募兵马的惯例行事。如今能打仗的兵马,在辽东也仅仅存在苏翎所部,这一点,在朝廷上似乎已经形成默认的共识,连兵部、户部等那些鸡蛋里挑骨头的官员,也没有提出异议。

    实际上,朝廷已经停止了从各地卫所、边镇调集兵马以及诏令招募乡兵、民兵的行动,这些照例也是要给予安家银、马价、铠甲银子的,这么节省下来的银子,算起来也颇为可观。何况,如今辽东总兵官苏翎所部,那是确确实实的大捷,对这样的兵马,还有什么可指责的?

    至少在目前,即便有所疑虑、猜忌的,也暂时按奈下来。努尔哈赤的爱将费英东,以及那几个名字拗口的福晋等等女人,在京城可是由东厂、锦衣卫专门派出不少人手,去费了番功夫核实。当然,这些战俘,朝中大臣可是一个不识,无人能辨真伪,也只有令东厂、锦衣卫那些专擅打探消息之人去寻人辨别。天知道那些人都在何处寻到的辨认者,结果虽姗姗来迟,却是确定无疑。

    这只是一个前提而已。由辽阳失陷,再到辽阳仍存,已是令人揪心而还算不错的消息,对袁应泰的弹劾、指责,也暂时被压了下来。当然,在冬季来临之初,辽东巡抚王化贞又奏闻建奴逼近广宁的消息,又是让朝中诸位官员提心吊胆了片刻。而胡秋青的名字,也紧跟在苏翎之后出现在朝臣的视线之中。蒙古人可用,这一论断,对辽东巡抚王化贞而言自然是好消息,伴随而来的,是调拨了三万两银子,以犒赏蒙古祝部以及胡秋青的那一支蒙古骑兵队伍。

    辽东巡抚王化贞的奏章,不过是令这海上运输的船队装载的粮食、布匹等军需更加稳定而已。辽东监军胡嘉栋所写的一封奏书,则列明了苏翎所部十万人马的花销明细。计有安家银五两,马价银十八两,铠甲兵器银子十五两。自然,这其中要减去部分朝廷已经拨付的铠甲兵器数目,但胡嘉栋的明细十分详尽,算是一丝不差,显然是花了不小的功夫。

    此外,还列明了打造火器、战车以及购买骡马等辎重营必备之物等花销,总得算下来,那三百万两饷银,也仅仅够用半年。这还没算上那些营帐、军服,还有盐、菜以及铁锅等等必不可缺的部分的价钱,这自然也列明了用处,只是没有银子花销数目而已。

    对辽东监军胡嘉栋的这份奏书,天启皇帝诏令兵部予以核销。兵部的尚书、侍郎以及大小官吏倒是集中到一起自习核算过,却是挑不出什么弊病来。这笔帐算的可要比其余的边镇都详尽的多,兵部官员据实奏闻,倒让天启皇帝以及一干朝臣都松了口气。

    随即,天启皇帝令户部、兵部立即着手办理有关辽东军需的后续事宜,这包括仍然在不断增加的军饷花销以及粮草等项。要说明的是,驻扎在广宁的辽东巡抚王化贞管带的四万多官兵,其军饷、粮草、军需还是照支得原有积压的那部分,并不在苏翎的列支之内。若是将这部分也算上,那三百万两,可是用不到半年之久。是故户部、兵部以及苑马寺等均要设法筹集那开春便要支付的各项银子。只是,这看起来数额依旧惊人,却让天启皇帝以及朝臣们,看到几分扭转的迹象,这心境也要好得多。这一年的“过年”,该是过得心情略为舒畅。

    此时海上船队运送的,大多数粮食、布匹、棉花等物品,这几项往年的辽东也是照运不误,只是走的陆路而已。如今这海上的节奏,也与各地运往京城的速度有关。天启皇帝早在数月之前便下令各地赴京官员都要携带部分粮草以及军需铠甲器械等进京,此时汇集的倒是断断续续,麻烦的是要先运到京城,再由京城运抵天津海港,这个手续却是免不了的。

    这样一来,定然多少要影响到海运的速度。当然,此时辽东方面,态势渐稳,只有辽东巡抚王化贞奏过两次警讯,但也随即被胡秋青所部的蒙古骑兵击退,其余倒是一片安静,而辽阳一带,倒是一次警讯也未有过。所以,这一缓,倒也无碍。

    另外要说的便是,那夏秋之际大量调集的沙船等船只,到了冬天便所剩无几。一方面是在海上遇风沉没了四十多只,另一方面,装载的容量实在太少,有三成的船最多只能装二百石粮食,再有,便是一些大概在修造时便有偷工减料的船,没用上几次,便眼见无法继续使用,自然便被弃置了。当然,其中还有一部分,是那些押运的水师官兵不愿再在海上这般无休止的面临海风巨浪,有些莫名其妙便损毁或是沉没的船,便大多是有这个缘故在内。

    是故到了冬季,这海上的船队,全部都悬挂着镇江水师冯伯灵所部的旗号。且自十一月起,除去那些老旧的战船依旧随船队护航之外,有近五、六十只海船,都全部是暂新建造而成的。就连船上的水手,也全部换上了辽东雇佣的人手。这其中不仅仅都是辽东人,也有当初调拨自江浙一带的水手。当然,这些人是放弃了原来穿上的活计,在辽东重新被雇佣的,只不过如今都算在镇江水师的旗下。这酬劳,自然可观。除了照水军士兵之例每月拿一两饷银之外,还按出海的次数给予部分补贴。

    这个点子,是胡德昌与冯伯灵一起商议出来的,当然,苏翎数番致书冯伯灵加快水师人手招募的催促,算是根本原因。

    这条航线,略有变化的,只是往返日程而已,由原来的千帆竞发,到如今的百多艘船固定往返,另外,还有百多艘船只在镇江堡、旅顺至山东登州、莱州之间,也形成了固定的线路。

第四十三章 七虎猎熊

    天启元年十二月初八这一天,正是一年之中最后一个节,“腊八节”,自此过后,年味便要浓了起来。这一天在大明朝境内,民间百姓是家家户户都要煮食“腊八粥”,这各地虽然加的材料不同,风味儿各异,这名儿却都是一致的。

    这民间传统节日,不管传说如何,说到底也就是家人围聚一桌热闹的日子。上至皇宫内宫,下至平民百姓,可都要郑重其事地吃上一碗腊八粥。不过,这对于出门在外的旅人,这份团聚之想,可便是奢望了。

    就在这一日,在辽东都司镇江堡一带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雪总算停了,微微刺眼的日头瞧着也算是有了些暖意,那些躲在家中的人们,此时才走出家门,将各自门前的积雪清扫干净。这三日的雪,可是耽误了不少功夫,那些办事的人,此时更是急匆匆地上路,以便补回耽误的时间。

    这由镇江堡向北五十多里,有一处名叫虎山的地方,由这里开始,便算是进入宽甸一带的群山了。虎山,原是辽东边墙的最东端,沿着山势修筑的边墙上,如今早已经空无一人,这一场雪几乎将残垣全都淹没,若不是几座高高矗立的垛台仍然露出黑乎乎的豁口,怕是无人知道这里曾经是辽东屏障的一部分。

    此刻,在虎山边墙外不远的一处树林边缘,走来七八个骑马的人。

    这些人均穿着厚实的各式皮袍,头戴皮帽,虽颜色各异,看起来却都像是新作的,每个人都是裹得严严实实,丝毫不惧那白皑皑的积雪所带来的寒意。走在头里的两人看着特别,一人穿一身漆黑发亮的狐皮袍子,另一人却是火红一片,但却都浑然一色,似乎一丝杂色都没有,显见是难得之物。这一黑一红,在白雪的衬映下,分外夺目。

    这些人骑马走到林边,边走便四下打量着,从马背上携带的弓箭、腰刀来看,倒象是出来打猎的。不过,怕是没有哪个猎户能穿着起这样的袍子。

    正在此时,一阵风刮过,将树上的积雪吹的“簌簌”掉下地来,那些战马似乎闻到了什么兽类的味道,纷纷嘶鸣着驻足不前,并竭力向后退却。

    那穿黑袍的人立即叫道:“是这里了。都下马。小心戒备!”

    说完,便率先跳下马来,其余几人也纷纷下马,左手使劲拉着战马缰绳,右手却纷纷从马上的袋子里,掏出一尺多长,黑乎乎的家伙来。

    那穿黑袍的也从马上取出那件物事,在手里掂了掂,回头瞧瞧那名穿红袍的,说道:“杨琪,你护着我二姐,就在这儿等着。我们进去。”

    那叫杨琪的,似乎有些不愿意,犹豫地答应着:“麻烦。早知道不带她来了。”

    那穿红袍的说道:“我才不用你护着呢,我也有这个,不怕,我跟你们一起进去。”

    声音却清脆,正是一女声。

    这几个人,正是千山学院的学员。为首的那穿黑袍的,便是陈家三姐弟中的弟弟,陈若疏。那穿红袍的,却是陈家姐妹中的陈芷月,其余几位,是安兴、安皓两兄弟,还有那叫杨琪的,以及李安、郑敏然、许琳。这些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在千山学院的这两年,早混得熟了,还学着苏翎的模样,结拜成了七兄弟,私底下号称“千山七虎”,在千山学院里,可是大有来头。不过,这毕竟都是孩子们之间的事情,外人倒是不晓。

    那陈若疏穿的厚实,到看不出有多壮实,但千山学院的那些孩童,可都是每日从不间断出操的,此时从他们下马的动作上来看,倒能称得上“敏捷”二字。陈若疏以及其余几位,这个头可倒是看着跟成人差不多少。

    千山学院对于昔日看着弱小的陈若疏等一般孩童,可是一个特别的地方,这学的什么暂且不说,单是那饮食以及每日的训练,可让这些孩子在几年之内便猛窜了起来,相比同龄之人,那是长出一大截。这里面也就陈芷月矮上大半个头,若不是头顶上那狐皮长长的绒毛,怕是明显得多。

    陈若疏听陈芷月如此说法,不高兴地说道:“那里可是一头熊,你还当是那些鹿呢?就在这里等着,我们一会就回来。”

    陈芷月歪着头一笑,说道:“咱们不就是来猎熊的么?我又不是不会放这个?早练得熟了。”

    说着,陈芷月将手中那一尺多长的物事向林中一指,随即便听到“砰”的一声响,一股硝烟自那物事顶端腾起,远处一颗树顿时一阵抖动,吊下不少雪团来。

    陈若疏立刻急了,说道:“早叫你小心了,这要是对着人,那可要出人命了。”

    陈芷月实际上也未想到会这样,呆了呆,随即说道:“我没注意......”

    陈若疏上前几步,说道:“跟你说过了,记住口诀,战时枪口冲天,平时枪口指地。这若是伤了自己,可也是要命的。”

    “知道了。”陈芷月不耐烦地说道,随即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袋,双手飞快地完成了一连串的动作,然后冲天举着,笑着说道:“便是这般,对不?”

    此时的陈芷月,哪里还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经过千山堡这几年的熏陶,陈家三姐弟除了陈芷云还约略带着些大户人家小姐的味道之外,这陈芷月与陈若疏可完全是令一番模样,言语、行事另成一格,若要说起来,连同其余几个少年,可以算是千山堡风格了。

    这几个少年手中之物,正是苏翎命丁万良改制的“燧发短铳”。

    这几个月,被派到镇江堡那处神秘的军器研发局的丁万良是日夜琢磨,与十几个熟悉打造鸟铳的工匠师傅也不知试验了多少杆短铳,总算是将各种不妥之处都加以改进,最终定型打造。这燧发短铳采用燧石击打点火,引燃引药,进而激发火药燃放,射程在三十至五十步之间。

    燧石点火的法子,对丁万良来说已不是什么秘密,难得是要保证每次都是引燃火药才行。短铳与鸟铳区别倒是不大,不过是枪管短一些而已,而打制这种一尺多长的管子,也要比鸟铳来的简单。拖延了这么久,也就是为了解决这个点火的效率问题。当然,这事说穿了,便没什么稀奇,难的是最初没人想到这一点。而以那些工匠们的耐心功夫,打造一杆燧发短铳的时间,如今可要短得多。

    当然,这最终定型的燧发短铳,要比丁万良当初自制的那杆要强的多。陈若疏等几人来到镇江堡之后,立即与丁万良熟悉上了,整日地缠着丁万良“大哥”“大哥”的叫个没完,再说,以这些少年捣鼓军器的心思,也给丁万良不少启发。这燧发短铳,可也算有陈若疏等人的一小点功劳。

    丁万良在将样品送呈给苏翎试放之后,便奉苏翎之命,在镇江堡开始大批打制这种燧发短铳。为此,丁万良被奖励了一千两银子,并在镇江堡城内拥有了一座宅院,并城外土地一百亩。当然,那些参与研制的工匠们也各赏赐了一百两银子。至于房子,倒不用赏赐了,胡显成已经为这些技艺娴熟的工匠们准备妥当。

    苏翎交给丁万良的第一个任务,是给每位武官配置一杆燧发短铳,第一批便是一千只。这些日子丁万良与那些工匠们便忙着日夜赶制、试放燧发短铳的任务。这最先完成的,是一百杆特制的燧发短铳,不仅枪管是用钢打造的,且把手上还雕刻了精美纹路。不过,这种特制的燧发短铳随即被苏翎制止,这样制作过于缓慢,且完全没有必要浪费材料。

    此时的钢材可极为难得,有个几百斤都已是不易,何况这上千的数目?是故,这一批燧发短铳便成为唯一之物,除了给苏翎带去的五十杆,那军器局里还封存了五十杆。

    不过,丁万良忙得不可开交,却让陈若疏等能自由出入军器局的七位少年,暗地里偷了出来,这次便是来试枪的。当然,那陈若疏的二姐陈芷月,得知之后,也硬逼着陈若疏也给了她一杆,这几天将这装药填弹可是练得滚瓜烂熟,闭着眼睛也能摸索着装好弹药。

    这燧发短铳总共也不到三斤重,再加上陈芷月已完全不是大户人家小姐的成长过程,这当作玩意使的,自然是轻而易举。

    这无形之中便表明了这种火器的意义。那便是任何一个正常之人,都能使用这种燧发短铳,只需经过短短的训练,学会装填弹药即可。再加上本身便轻,在三十步之内,也不需要练什么准头,总之不论是几重甲,一概能够洞穿而过。这也是大明朝官兵为何总依仗火器的原因之一,有了火器,便无需练什么刀枪剑斧之类费力气的功夫了。

    这回的猎熊,是陈若疏等几人在镇江堡打听到的。有几名猎人在镇江堡市场上兜售猎物,闲谈之中提到在虎山有熊出没的痕迹,想必是来觅食的,商议着等卖了猎物,便回去合力猎熊,不想却被大雪耽搁了。陈若疏等“千山七虎”正是少年心性,这一听到,立即便心痒难忍。憋在家里可是浑身难受,便立即冒着大雪提前赶来。

    自然,陈芷月也闲的难受,这位陈家二小姐因在千山堡时无人敢管,想当初苏翎头一次见到陈家姐妹,便被这位二小姐暗地里蒙了一回,可见那脑子可是转的极快。至于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也鉴于身世飘零,对弟弟、妹妹可都一向是有求必应,宠掼日久。这陈家二小姐便任性得愈发厉害了,不过,陈芷月倒是愿意整日跟弟弟的这些朋友们混在一处,惹事到是不少,但都被人视作孩童戏刷而被人一笑了之。这回的热闹,又怎能少了她?

    当然,陈若疏与陈芷月等少年人,若是在往常的世道里,自然会被视为缺乏管教,甚至受到鄙视。可千山堡的环境里,从无这种禁锢。少年天性,一旦得以释放,那可完全无法估量。陈若疏等少年能够对火器、军器有所创新,便与此紧密相连。更何况,在千山学院里的学习,周遭可都是工匠、武官等人,这耳熏目染的,可不是什么“礼教”、“顺从”,而是不断的创新、研制,以及苏翎的“本事学说”。

    陈家三姐弟,当年家境颇为富足,陈家老父也为三姐弟请了先生,教授多年。陈家大小姐陈芷云或许还存下深深印计,可陈芷月、陈若疏,那点儿“礼教”可都忘得精光。更别说,如今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也有了巨大转变,何况这两姐弟呢?

    此时,陈若疏等千山七虎瞧着陈芷月那眼花缭乱的麻利动作,也不得不佩服陈芷月的装填速度。

    不过,陈若疏被陈芷月纠缠不过带了来,可不是要将自己的二姐真的放在那头熊面前。

    陈若疏虎着脸,说道:“二姐,你就留在此地,不然,我们便全都回去,你自己去猎熊好了。”

    陈芷月依旧歪着头,不以为然,笑着说道:“你少装老成。我自己去便是。”

    说完,陈芷月便拔脚向林中走去,不过,这积雪甚厚,这几步却是走得艰难。

    陈若疏瞧了一眼自己的二姐,这多少次陈芷月可都是用这个法子逼弟弟就范的。不过这一回,陈若疏可不打算再依了陈芷月。

    “走,”陈若疏说着,返身上马,“我们回去。”

    千山七虎可是以陈若疏为首,其余几人一见,略略犹豫,但还是都上了马。

    陈若疏再看了一眼陈芷月,见其还在走着,便一勒马缰,说道:“走。”

    说罢,便向来路返回。

    陈芷月立即站住大叫:“好啦,好啦。我就在此地等着便是。”

    其余几虎一听,纷纷向陈若疏挤眼,强忍着笑。这回,陈家二小姐可不灵了。

    陈若疏四下打量了一番,瞧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便指着说道:“二姐,你与杨琪在那上面等着。我们也不耽误久了,今日还得赶着回去。”

    那陈芷月也不见恼,依旧笑嘻嘻地回到自己马旁,翻身上马,走到巨石边上,略一撑,一只脚便站在马背上,随即轻轻一跃,攀上大石边缘,用力一撑,便跳上那块大石,然后也不嫌石上积雪,便就地坐在上面,看着下面的几人。那匹马倒是陈芷月骑得熟悉了,也不走远,就在原地停着。

    那杨琪瞧了瞧陈芷月,又看了看陈若疏等几人,随后跳下马,走到大石边伸手量了量,那陈芷月的一双脚便在杨琪头顶上晃着,见杨琪走近,故意弄了几团雪掉下,正好砸在杨琪的头上,便“咯咯”独自笑了起来。

    想必那杨琪受陈芷月的戏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也不在意,只伸手搽了搽脸,随后又绕着大石瞧了瞧,这才对陈若疏说道:“我瞧着这石头够高的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也妥当,我就也一起进去吧。”

    话刚说完,陈若疏还未说话,那陈芷月却“呼”站起身来,叫道:“让我一人在此,不行。要去都去。”

    这一下,杨琪立即满脸无奈,抬头望了望陈芷月,脸上略略抽动,显然气得咬牙。

    陈若疏笑着说道:“你就留在外面吧。”

    杨琪不再分辨,懊恼着边走边说:“次次都是我......”

    千山其余几虎偷偷轻笑,却都忍住不出声。

    陈若疏瞧着杨琪也学着陈芷月的样子攀上大石,这才说道:“二姐,我们最多去半个时辰,到时不论如何我们都立即回镇江堡去。”

    陈芷月仰着脸,瞧着天上的日头,懒洋洋地答道:“知道啦。”

    陈若疏对依旧黑着脸的杨琪看了看,高声叫道:“杨琪,你将二姐的短铳收好,别到时又走火。”

    杨琪点点头,刚伸出手去拿陈芷月的短铳,却不防陈芷月手快,扬手便举起燧发短铳,再次扣下扳机,就听得又是一声“砰”响,一团硝烟就在杨琪眼前腾起,倒让杨琪一时间满眼的模糊。

    “如何?这下稳当了?”陈芷月笑着,将燧发短铳收到嘴边吹了吹,又用手试了试枪口的温度,随即放在身边的雪地上。

    杨琪伸手揉了揉眼泪,一句话不说,只管狠狠地坐下,没想到却正好坐在那短铳上,虽然隔着袍子,却仍然被翘着的钢制机件给弄得身子一僵,险些便要叫出声来。

    就听得陈芷月银铃般的笑声在雪地上传出很远。

    陈若疏微微摇头,对其余几人招呼了声,便从马上又拿出一杆燧发短铳,这也不知几人到底拿出了多少,反正此时六人是人人揣着两杆。随后弓箭、腰刀也都披挂在身上,六人便聚在一起略略商议,随即向林中走去。

    “快点啊,我还想回去吃腊八粥呢。”陈芷月的声音紧跟着传到刚刚没入林中的陈若疏耳中。

    看着陈若疏六人消失在林中,陈芷月东瞧西望,又数了数六行延伸到林中的脚印,试图猜出谁的脚步迈的大些,打算一会儿等他们回来,要拿那个步子小的打趣一回,这岂不是胆小的“铁证”?要说千山七虎的个头,可是差不多高矮,要不然怎么说千山七虎名气“大”呢?这七人可是年岁、身高、甚至身世都是差不了多少。

    这不仅是陈家姐弟父母双亡,其余六人也都是孤儿,并且这六人也都是自幼读过书的,家世虽比不得陈家,可也能在族中的学堂里读几年书。稍有差别的,是由四人是被努尔哈赤捉了去,自后金境内逃回千山堡的,而余下两人,却也跟陈家姐妹一样,是自边墙逃出。

    这么琢磨了一会儿,陈芷月扭头瞧了瞧一直别着脸不吭声的杨琪,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你们要出海?”

    那杨琪一怔,扭头看着陈芷月,问道:“你怎知道?”

    陈芷月仰着脸,撇了撇嘴,说道:“你们这些日子跟那个什么乔奥、什么高斯,什么安奥的在一块,又不让我去,便以为我听不到么?”

    “你又听壁角了?”杨琪惊奇的问道,“将军可是下令严禁外人入内的,你怎么进来的?”

    陈芷月“哼”了一声,说道:“我又不是外人。”

    杨琪一怔,随即点点头,这话可无法反驳。想了想,杨琪又说道:“日后最好谨慎些,将军日前新派了护卫守护,若是有不认得你的,你又举止可疑,万一出手稍重,岂不难过?”

    “当真换了护卫?”陈芷月问道。

    杨琪点点头,说道:“你若是男子,自然会随我们一起学炮队的事。这事最好别再问了。”

    陈芷月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也罢,那炮也不好玩儿,震得耳疼。那你说,到底是不是要出海?”

    杨琪犹豫了下,说道:“说不准。还得将军一言而定。”

    陈芷月扬脸看着天上云朵,浮想联翩地说道:“南边不下雪,那多好啊......”

    就在此时,就听得林中远远传来一声枪响,随即一声熊的嚎叫声紧跟着传来,接着,就听得连珠般的一阵枪声接二连三地自林中传来。

    陈芷月与杨琪一起自地上跳起,“打着了。”

    杨琪想了想,说道:“十二响,这回可都打响了。”

    陈芷月颠起脚尖,努力向林中望去,可惜,依旧是满眼的树木与积雪,想必陈若疏等还在林中深处。

    “他们不会有事吧?”陈芷月此时稍稍有些担心,这冬日觅食的熊,可不好对付,不然那些猎户也不会要先约齐人手才敢进林子猎熊了。

    听到陈芷月如此一说,那杨琪也不由得担心起来。往日千山七虎也曾往林中捕猎,这也是千山学院的一项内容,不过,猎熊却是第一次,这也是为何千山七虎要赶着那些猎户的前头的主要原因。年轻人的心思,自然是要冲动一些。

    可这回,陈若疏等人不会被熊伤着吧?

第四十四章 贺礼云集

    千山七虎陈若疏带着安兴、安皓、李安、郑敏然、许琳、吕之旭五人踏着齐膝的积雪一步步走入林中,随即被一棵棵粗大的、半数在这隆冬仍然带着绿色的树丛所淹没。

    虎山边墙,实际上便是修筑在这群山与镇江一带较为平坦的土地之间的交界处,这道防御性的长城,其实只是象征性的存在着,这附近,几乎从未发生过战事。这么多年下来,倒是有效地隔绝了大部分的人迹,是故陈若疏等千山七虎进入的这片树林,尽管距离边墙没多远,却仍然保持着自由生长的状态,丝毫没见到砍伐的迹象。

    陈若疏等几人眼中所见,不仅有常绿的松柏、柞等常见树木,还有不少腊紫杉、银杏、水曲柳、天女木兰、黄菠萝等名贵稀有树种,最粗的足有两人合抱。地上的枯枝落叶早已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这踏着积雪踩下去,却是软绵绵的不受力。

    当初在千山堡时倒是有个木匠老师傅提起过这宽甸群山中的宝贝,并感概着说这山里可以养活无数代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过,眼下陈若疏等人却对这些上好的木材不感兴趣,六人按着以往的习惯,三人一组,分左右逡巡而进。每一个人都是全神贯注,打量着四周的动静,一步步小心地走着,树林里只能听见踩踏积雪发出的轻微声响。

    那头熊肯定便在这片林子里,适才马匹的慌乱,便是嗅到了熊的味道。陈若疏等几人处在下风,想必那熊一时还闻不到人的气味,不过,陈芷月的那两声枪响,却是故意捣乱,这打猎时若带着陈芷月,多半是这个结果。陈若疏对能在林中寻到熊,并未抱太大的希望。

    此时大雪初停,林内的积雪上没有丝毫动物的印记,且这会儿连一丝风都没有,林内安静得犹如沉睡一般。陈若疏等六人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要瞪大眼睛仔细地搜寻着前方的每一处灌木,每一颗大树。

    忽然,走在头里的安兴、安皓两兄弟停下来,冲陈若疏等几人打手势,并向前面的一颗大树指了指。陈若疏等几人随即停下来,向前面张望。

    只见前面不远处,一头白熊正如人般立着,背靠着一颗大树不断地扭动着,大概是正在蹭痒。这样浑身雪白的熊可是极其少见,这头熊个头倒是不高,站起来也就一人高的样子,身上的雪白长毛倒是足有半尺多长,此刻正摇得大树不断掉落下积雪,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间或有枯枝断裂,也打在白熊的身旁雪地上。或许,便是这声响掩盖了几人行进的声音。

    陈若疏估摸了一下远近,然后对几人缓缓做了几个手势,随即指了指白熊,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头,意思是尽量射击熊的头部,这样的白熊,若是不能有块完整的熊皮,可就浪费了。

    六人在一起狩猎也不是第一次了,对此都已经十分熟悉,便各自向两翼散开,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那雪都是一寸寸地踩下去,并在感觉到不是踩到能发出声响的部分,才落下脚去。这般走法,费了好一刻的功夫,才大致形成一个半圆,将白熊围在中间。

    直到每一个人都隐身在大树之后,将两手燧发短铳都拿在手里,陈若疏才向每一个人看去,得到回应的手势之后,陈若疏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间站起身来,快步走上两步,站在一棵大树旁,直面正对着那头白熊,右手平举,仔细地瞄准,然后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一团硝烟腾起。陈若疏透过烟尘看去。

    那白熊对突然出现的陈若疏十分好奇,但只是停下扭动,向陈若疏看去。这一枪,却只打中了熊的左侧头部,削去了半只熊耳,立时一片鲜血涌出,将雪白的熊毛染红。那熊一声嚎叫,便向陈若疏扑来。

    此时大约有四十步左右的距离,陈若疏立即将另一只燧发短铳换至右手,举枪瞄准,此时,其余五人也都瞄准了那头白熊。

    “砰”、“砰”、“砰”......

    一连串的响声在寂静的林中响起,震得树上积雪大片地落下,同时,这连续迸射出来的火光与浓烟让这一小片围猎之地充满了火药的味道。

    那头白熊只奔进到三十步之内,便不知被第几枪击中了头部,但显然未中要害,随即人立起来,两只前爪挥舞着,可没等白熊再叫出声来,便接连被击中数枪,轰然倒在地上,将积雪溅起一片。

    陈若疏等几人将燧发短枪射毕,便都闪身躲在树后,一人摘下弓箭,张弓搭箭,全神戒备,另两人则飞快地再次装填弹药。这个法子,是几人自拿到燧发短枪开始,便一起商议好的。本来是要留上一只燧发短枪护卫的,但此时一时情急,可全都射了出去。这一点,连陈若疏也不例外,毕竟那是一头熊。

    等再次将两只短铳都装填完毕,六人才小心翼翼地冒出头来,谨慎地查看。

    那头熊却倒在血泊中,丝毫没有动静。

    陈若疏伸手搽了搽额头上的汗,便举枪向前走去,其余五人也都张弓、持枪,一步步地向白熊走近。

    六人走到距离白熊七八步之内,便都停下。陈若疏双眼紧盯着白熊,略一寻思,便举枪瞄准熊头,再开了一枪。这次倒是很准,正打在熊的眼部,那熊却是仍然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陈若疏等六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纷纷用脚踢了踢。

    “这是谁打的?”陈若疏不满地指着熊的胸部,那里被击中一枪,血正不断地渗出,不过或许是因太冷,倒是不太多,且正冒着几丝白烟。

    其余几人一齐向安兴、安皓两兄弟看去,适才这两兄弟与陈若疏一起站在正面,自然是他们所为。

    安兴、安皓两兄弟却不言语,走上前去,看了看,说道:“不碍事,就这里扒皮便是。”

    陈若疏便不言语,蹲下身子数了数,说道:“打中了六处。”

    这便是说,除了陈若疏明显打中了两处之外,只有四枪命中。这可悬的很,若是一枪不中,难说会不会激怒的白熊伤着。

    这总共放了十三响,打中六处,算是一半,那其余的当然是飞了。

    “这般近都打不中......”陈若疏说了一半,便摇摇头,没有说完。

    “你不是说只打熊头么?”郑敏然说道,“若不然,可都不会失手。”

    当然,这么近的距离,打这么大一头熊,只要手不慌,怕是个人都能行,何况这些猛练过一阵子的少年?千山七虎除了还未亲手杀过人,这野兽可也猎过不少了。自然,这见了猛兽不慌,可不单单是一句话的事情。

    陈若疏说道:“这就处置吧,一会儿还得赶路。”

    说完,那叫李安的少年便从腰间拔出一把刀来,蹲下身子便开始剥皮。这道活儿要数李安做的最快最好,一向是这么安排的。没要多久功夫,一张完整的熊皮便摊在地上了。那片片血花粘在上面,倒象几朵怒放的红梅。

    随后,六人便一齐动手,将诺大的一头熊割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四只熊掌当然是珍物,被砍下绑在一块,不过,这也有几十斤重,得要人扛着才行。随后,什么熊胆、熊肝等等凡是能带的走的,便都被装进六人随身携带的鹿皮口袋。大块的熊肉被割下,略略切成长条,略在雪地上滚了滚,便冻成一坨,装进口袋。这么大的一头熊,这能吃能用的,也有二百多斤,六人均分着携带,倒也不算重。剩下的倒还有不少,只有便宜那些林中的狼了。

    这些事情都是六人作熟了的,倒不必商量。在千山堡时因为年纪小,气力不够,这猎到的野兽不论大小,千山七虎可都是如法炮制。不恰当地说,便真如六头小老虎,一拥而上,很快便只剩下骨架了。

    这次猎熊行动,只是让陈若疏等六人稍稍紧张了片刻,整个过程倒是轻松,除了对放了这么多枪却没打中多少略有遗憾之外,六人均都满脸笑意,心情愉悦。自然,这六人猎熊的事,不久便会在少年之中传播开来。给千山七虎的“英名”增添几分豪气。

    当然,这都是拜“燧发短铳”所赐,六名少年不过是显示的勇气与胆量而已。这火器的好处,此次便是明证。若是让那些猎人前来围捕,怕是要经历一番惊险才能做到。而眼下几只短铳,便能轻松得完成。

    可以想见,若是让火器在猎人们中间广为散布,怕是这林中的动物,可就会面临灭顶之灾。尤其是这熊一类的大型食肉动物,这样一头熊,少说也得有个方圆十多里的觅食范围,分布本就不能算多,而火器如此轻松地取其性命,怕是日后要大大少见了。

    陈若疏等人还是第一次用这火器猎杀野兽,这肢解白熊时,专门挖开中枪处查看,那熊头的几枪,直接将头骨打出几个小洞,显见是直入脑髓。而胸部的那一枪,更是直接将熊体内的心、肺等处打出一道血沟来。这也算是孩子气的表现,几人甚至边割肉,便议论着,若是弹丸更大一些,怕不是一枪便能打掉熊头。由此,陈若疏等千山七虎,在日后又捣鼓出一种枪管更粗的短程火枪,既能一人燃放,又能有更大的杀伤力。

    末了,六人在雪地里净了手,便纷纷扛起口袋、熊皮,向林外行去。

    林外大石上,那陈芷月咋听枪响,便要跃下大石进林查看,却被杨琪死命拉住。那熊不知是死是活,此时前去,不仅帮不上忙不说,万一一头撞见受惊的熊,可是更加添乱。杨琪对陈若疏等几个小兄弟倒是比较放心,即便是头一次猎熊,也自能有一番周详的安排。

    陈芷月不情不愿地继续站在大石上张望着,这虽是任性,却到底没有杨琪力气大,一只胳膊被那杨琪抓得隐隐作痛。陈芷月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抱怨着什么,不过,倒是让杨琪听不清楚。

    待陈若疏等六人在林边露头,杨琪这才自石上跃下,牵过马,让陈芷月借着马鞍下来。两人随即向陈若疏等人迎去。

    “打着没?”陈芷月叫道。

    陈若疏等六人都未答话,各人都背着口袋,这自不必回答,再说,那一卷沾血的熊皮不足够回答了么?

    陈若疏等几人各自牵回马匹,将一应口袋都捆绑牢实了。那陈芷月不停地东问西问,最后又停在那卷熊皮边,也不怕血腥气,用手捻着熊毛,跟自己身上的袍子比较着。

    陈若疏看了看天,差不多快到午时了,便说道:“这就回去吧,还有五六十里地呢,怕是要到天黑才到的了。”

    “晚点也不怕,”陈芷月笑着说道,“你也惦记着喝腊八粥?大姐反正会给我留着。你们倒不一定有那口福。”

    自从那两个葡萄牙人安东尼奥与高卡乌斯,还有那个乔奥来了之后,陈若疏等几人便与另外几十个学员一起参与到有关炮队的培训上。从各部调集的炮手大概有两百多人,只能分批上课。再加上所有的教学都的在现场指着火炮进行,所以便采用的是每五天一轮的方式教授炮队课程。这说是课程,等同于现场教学。那葡萄牙人有关火炮的叫法自然与大明不同,所以几乎每一批的人,都得不断地将两种说法最终汇集到火炮的具体部位上。这最基本的做法,自然是要这些炮队学员都住在一起。

    这几日轮到陈若疏等一批歇息,便能有时间做这趟事情。不过,这些日子的住宿,却都是在指定的地方。陈若疏可没像陈芷月一般与姐姐陈芷云住在一起。大姐对陈若疏的关爱,却不会与那些正式的授课向冲突。是故这日的腊八节,陈芷云尽管做了腊八粥,却不会专为此而叫陈若疏脱离教学队伍。

    陈若疏没有理睬二姐的说法,专心摆弄那些口袋。两百多斤的熊肉,到底还是较沉,陈若疏等人又重新分装了部分,给陈芷月与杨琪的马上也驮了两口袋。这回倒是没有考虑到会打到这么大一头熊,早知道便多带几匹马,这般走法,可是走得不快。马力也有限,至少这五六十里的路,可没有来时那般快了。

    收拾完毕,一行八个人,便牵着马,向虎山边墙方向行去。

    这段崎岖的山路,倒也不算长,半个多时辰之后,一行人便越过边墙,踏上宽甸至镇江堡的大道。

    陈芷月纵马跑上几步,来到陈若疏马旁,问道:“若疏,那熊皮你如何处置?”

    “你又想做甚?”陈若疏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是有好几件袍子了么?”

    陈芷月笑着说道:“哪儿有好几件?再说,这雪白的还没有呢。”

    “你身上这件不是新作的?”陈若疏摇摇头,说道:“这次不能给你。回去我给去找做皮子的张三爷,赶在年前硝好了,送给大姐。”

    陈芷月笑骂道:“偏心。我也是你姐姐,年前送我什么?”

    陈若疏还未说话,那陈芷月灵机一动,伸手从袋内取出燧发短铳,笑道:“要不,就送这个吧。别的我就不要了。”

    陈若疏连连摇头,说道:“不行。将军说过,这些燧发短铳一只也不传到外面去,每一只就算是废品也要收回。我们每次都是用完便送回去。你就别想了。”

    陈芷月听到“将军”二字,便不敢胡赖了,一边琢磨着,一边在手里随意晃动着那把短铳。

    “装药没有?”陈若疏担心地看着二姐,“别乱晃了,小心伤着人。”

    “没有。”陈芷月抖了抖燧发短铳,随手放进皮袋内,然后连袋子一起递给陈若疏,说道:“拿去吧,省得看着烦心。”

    陈若疏伸手接过,盯着那手柄上的花纹,眼中也流出恋恋不舍的神情。

    “听丁大哥说,”陈若疏说道,“将军说过,日后可以变得更小一些,等造得多了,我们便也可以每人配发一杆。”

    陈芷月忙问:“那我呢?也可以有么?”

    陈若疏看了她一眼,说道:“二姐,你眼下哪个地方都不算,怎么给你?你说这燧发短铳能发给你玩的么?”

    陈芷月这几年可当真不如陈家其余两姐弟。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不仅一直管带这千山学院的一部分,还有千山书院的印制事务,到了镇江堡,眼下还管带着那数千的女子,每日都忙得没多少闲功夫;至于陈若疏,作为男丁,自然便被无需交待而担负有责任。

    倒是陈芷月东面做几日,西面帮几天,始终没个固定的事做。说起来,还真没人管得住她,便任由其随心所欲,想去哪儿便去哪儿。陈芷月也乐得自在,打猎、赛马,或是酿酒、采集药材等等都有她的影子。陈芷月一向笑意盈盈,说话又甜,当初年纪还小,苏翎不也被其几句话便动了恻隐之心?是故这陈芷月走到哪儿,哪儿便有一群喜欢她的人。陈家二小姐的名声,可也是响当当的。

    当然,这回跟这陈家大小姐陈芷云迁居到镇江堡,那好玩的物事,可比千山堡的山里多了去了。如今都过了半年多了,陈二小姐的玩兴可依旧未减。

    听到陈若疏暗指她“闲逛”,陈芷月倒也不生气,侧脸想了想,说道:“那我给大姐说去,让大姐跟姐夫说。”

    姐夫二字,倒让陈若疏一怔,随即说道:“不要乱叫。”

    陈芷月可不在乎,说道:“你叫你的将军,我叫我的姐夫,这两部相干,你别别管。”

    陈若疏无奈,只得住口不语。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即将成亲的消息,如今早已传遍了镇江堡、千山堡一带,这也算是过年的喜庆之一。对在辽阳城练兵整军的苏翎来说,这不过是个简单的事情,但他可不知道这消息会在暗地里有多么巨大的动静。

    或许与苏翎等十几位兄弟出身过于地下之故,对于各地的反应完全没有估计到。当然,即便是小户人家,这喜事一办,送礼的也有不少,就算是一副碗碟,那也是个“礼”字。这件事放在如今辽东都司的实际掌控者身上,又怎能不引起股股暗潮?

    最先是千山堡城内的那些管事、百姓们,议论纷纷,商议着要给苏将军一份什么礼物。显然,按通常规矩去做,虽然苏将军倒不会嫌弃这些礼物的轻重,但这么些人,就算一人送一付竹筷,也得好大一堆。这显然是不合适的。随着参与商议的人越来越多,这事情便越来越难以决断。待到太平哨的管事们也带来询问时,就几乎代表着数万人的问题。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缺什么?自然什么都不缺,这礼物可着实难选。

    千山堡辖内这些最早跟随苏翎的管事、百姓们,最终商议决定:既然是苏将军带着他们有了一个家,那么,如今苏将军成家,这些人便也都出一份力,帮着苏将军安下新家。

    这些朴实的山中百姓,也不善言辞,只做实事。商议出主意之后,便由千山堡的留守管事专程前往镇江堡,禀报胡显成,将缘由一说,胡显成自然是满心赞成。于是,在镇江堡内由胡显成亲手挑选的苏翎的住处,被详尽的画出图来。当然,此时由陈家大小姐管家的苏府,还没有挂出牌匾来。并且,因陈家大小姐管带的事物的缘故,这一起居住的人,可不是原来胡显成给安排的那些人了。

    如今的苏府不仅住进了百多人马,且全都是女人。另外,因人逐渐增多,尤其是陈家大小姐将镇江堡外那数千女子纳入自己麾下之后,苏府两旁的几座稍小的宅院,也被拆除了隔墙,一并纳入苏府的范围,这样一来,苏府的规模,可不仅仅是百多间房子的样子了。

    这次画图的结果统计,算做苏府的,总计有大大小小三十九座院子,所有的房间全部算上,共计四百二十一间,光马圈便有十九个。实际上这已不是几座宅子的合并,而是整整占了一条街。若不是镇江堡内因战事逃亡了一多半的大户,这样的规模,恐怕只能在城外重新修建了。

    当然,除了正式的苏府那一座宅院里住的都是女人外,跟随陈家大小姐办事的,也有男丁,且一直明着、暗着护卫陈家大小姐的还有二十多功夫不错的哨探,这部分人是由赵毅成所部中抽调出来的。这些人自然住在旁的院子里。

    如今,陈家大小姐为了给那些女人谋个生路,当然不能仅仅是给些粮食吃便罢了。为此,陈家大小姐将原来便管带的一部分制作军服的事务,全部迁到镇江堡内,算是第一家完全由女人组建的服饰制作坊,这边容纳了数百个女子,就住在苏府那条街的隔壁。当然,这些吃食等等,全都由胡显成调拨出银子供给。

    不过,这自然还不算是苏府的范围。只是类似的还有制作炒面干粮的作坊,制鞋的、做帽子的等等,凡是女人能做的,而又与军需相关的,都在镇江堡城外划定的区域成立的新的作坊,与其余的供应军需的作坊并列。这么多女人参与进来,自然便不能仅仅是那些负责军需制造的管事们管带,于是,陈家大小姐便寻出一些办事利索的女子负责管带,且直接归属陈芷云总掌。这便是苏府内那些与陈家大小姐同住的女子的来处。

    这说回画图一事,自然是胡显成亲自说明了原委,那些女管事十分配合,没用几日便将所有的图按测量的数据一一办妥。这份图被带回千山堡,立即被按村、寨划分下去,每一处负责一个院子,这所有的家具,包括水井用的桶等等大大小小的物事,全部被制作出来。

    千山堡的百姓们最终是以这种方式帮着苏将军安家的。所有的家具都是用山中最好的木料制作的,普通的便由百姓们自家打造,若是稍稍复杂的,或是想要精益求精的,便纷纷雇请了木匠雕花画鸟,愣是将哪怕是一把木勺子,都看着十分精美。至于苏府的大宅,当然由四处觅得的高手木匠们打制的。甚至当集安堡的百姓、管事得知时,也参与进来,从朝鲜雇倒为朝鲜王室制作过家具的木匠师傅千里迢迢地赶到千山堡城。

    当然,这只是千山堡一带百姓的特殊礼物。

    消息传到海西术虎所部,那些部族首领们可不想千山堡那般商议了。这几乎每一个部族都想单独送一份礼物,甚至也为术虎准备了一份,要一起送到镇江堡。这使得海西至镇江堡之间的山路上,不时能见到冒雪赶路的马队。好在因古里甲这两年的商队往来,那路却是好走得多,且更无危险可言。

    至于镇江堡一带,因占着地利的缘故,外表上却看不出什么。就算送礼的,也不会这会儿便就说出来,所以看着倒没什么特殊之处。

    鸭绿江对岸的义州,仍然驻扎着的朝鲜元帅姜弘立,知道的较晚。但在姜弘立准备自己的那份贺礼的同时,还快马报知朝鲜国王。对于这位创下辽东大捷的苏将军,朝鲜王室可也不敢不闻不问,那专门派出的致贺使者,已经开始筹备礼物了。

    此外,还有些跟随苏翎已久的人,却在筹备着更为特殊的礼物。

    军中,诸如郝老六等生死兄弟,那自不必说,只是礼物倒是随了苏翎的心愿。各营主官都在悄悄地训练精挑细选的一百名精锐士兵,配给最好的铠甲,最锋利的兵器,最强壮的体魄。并且,武官学院的部分课程也一概教授。这一百名士兵不仅都识字,且还能写得一手好字。至于身手敏捷、心思灵敏那自是筛选的基础。这些人不仅在训练基本项目,且各主官也将苏翎当初做的启蒙,也原封不动地讲述出来。这些“礼物”花去不少精力。

    最终等到大喜的那一天,这些礼物才被展现出来,并将留在苏翎身边,组建一支嫡系部队。苏翎亲自训练的官兵,早已分散到各个营中去了,且人手问题一直是苏翎的心病。这份礼物,可正对苏翎的心思。

    这个礼物是私下里相互沟通的,赵毅成等人知晓之后,也并未禀报给苏翎,要让这份礼物,展现出其意外之喜的效果。

    随后,便是如赵四等那一般水手了。

    这也是特殊的一群人。作为苏翎当初亲自招募到的第一人,赵四如今已经不亲自操船了,原来鸭绿江上的航线,倒是从未停过,但早已交给赵四的徒子徒孙负责了。

    赵四如今担任的,是类似于水手学校管事一类的角色。不过,这倒没有明着挂出牌子来。作用当然是要将赵四在海上与大海接触了大半辈子的经验都传授出来。这所学校日后将成为海事学院的前身,此时只是承担这较为单一的职责。目前,赵四到只是对冯伯灵的水师以及胡家、严家、傅家等三家船队上的水手进行整训,规则倒也简单,凡是日后要在水师中升职而得到较高饷银的,必须经过这种整训。或者说这担当船长一职的,必经赵四这道关口。眼下倒只是第一批二百人左右。

    至于赵四的徒子徒孙们,也纷纷被那鸭绿江边边新建成的多所船场所招募,甚至赵四自己,便与几个年纪也大了徒弟,合伙开设了一家小型的船场,专门打造渔船。为此,胡德昌还特别贷了五千两银子给赵四,以供其作为开办费用。这种小型的渔船很受鸭绿江沿岸的那些渔民的喜爱,价钱也不贵,且赵四本身也是穷人出身,是故还允许那些渔民们分期付款。这使得赵四的船场成为产量最多的一家,虽然账面上没见到多少银子,总得算下来,倒是已经能收回本钱了。

    至于其余几家出场,产量不高,却是另有绝技。如今冯伯灵的水师已经采购了数十艘新船,且最大的船已经达到了一千料的样子。只是仅仅只有两艘而已。其余的,多是四百料至八百料的船。

    赵四等人的礼物,是由赵四出面召集,由徒子徒孙们联络,集中那几家船场的船主、造船师傅等,总计数十人,一起研制的一种海上战船。这是专门为冯伯灵的水师研制而成的,要求是船速快,能抵御海上风浪,且能容纳较多火炮,船上水师官兵并不需要太多。

    这本是苏翎一直想要开发的,但目前还无暇顾及而已。赵四一直记得苏翎的这个心愿,便对那些召集而来人明说了此事,自然便得到了一致赞同。以苏翎的名义,各家暂时抛弃了保守各自秘籍的想法,再说,这哪一家不是有胡德昌给的贷款?且订购的也是属于苏翎所部的水军、商队?这还能如何处置?

    经众人抽空研制出来的,仅仅是个模型而已,但每一种部件的尺寸、功能,以及各种集思广益的改进,可都与实际建造时是一样的步骤。只等苏翎允许,这种战船随即会由这几家船场共同制造。这份礼物,怎能不特殊?

    以上所述,仅仅是一种概述,还有更多心思各异之人,仍然在想着如何打动辽东目前的最高武官的心。

    不过,此时行在路上的陈若疏,可没有二姐陈芷月那般兴致。

    对于苏翎与自家大姐的婚事,陈若疏是一种较为复杂的心情。自然是已经是事实,陈若疏也为大姐而高兴。但苏翎对于陈若疏,却不仅仅如陈芷月那般所称的姐夫而已。既像大哥,也像父辈,且这创下的这一片天地,更像是一个楷模,而有关南方的故事,还有眼下实实在在存在的那长相迥异于汉人的乔奥神甫,可都代表着,苏翎打开的是一扇崭新的窗户......

    陈若疏看待苏翎,将永远是遥远而伟岸的影子。

    少年的心,自是热血的。但陈若疏模糊的感觉到,自己恐怕一生,也无法达到苏翎所创建的世界。这多少有些令人沮丧,而每次在设想暂新的将来以及遥远的南方之时,这种沮丧便悄悄爬上心头。按理说,这远不该是陈若疏这个年纪的少年所应该有的,就如这次偷猎一样,冲动而简单,但陈若疏却有着远高于同龄少年的想法。

    这不仅仅是身世问题,恐怕还与苏翎走得既近又远有关。近,近得是陈若疏的姐夫,这陈家已无长辈,不,那还活着的陈家长辈早被陈若疏忽视了。目前,苏翎便算是陈家唯一的长辈了。而远,便是那些想必整个大明朝未必能再有一人的种种想法、手段以及吸引力。

    与乔奥、高卡乌斯、安东尼奥短短的接触,陈若疏很快便适应了。当与乔奥神甫交谈时,明显的惊奇表情,屡屡在乔奥神甫脸上出现。看来,这所谓的西洋人,也对苏翎感到意外而吃惊。

    陈若疏的最终疑问,是自己的这位姐夫,到底是来自何处?

第四十五章 镇江新城

    五、六十里的平坦大道,若搁在平日里,即便不是策马狂奔,也用不了几个时辰便能走过。但这三天的大雪可是积下了一尺多深的雪,就算是在大道上也照样如此。这雪停只半日的功夫,多数路段上还没有多少行人通行。是故陈若疏一行八骑,只在露出路面的地段奔行一阵子,其余时候,只得缓步行进。

    铺上碎石的大道,对于往来的大车倒是方便,这条碎石大道,自镇江堡一直通往宽甸五堡,并与千山堡辖内的大道相连,然后一直延伸到浑江渡口原属曹正雄所部驻守的地域,才又变成狭窄的山路。如今这条道上,骡马大车是主要的运输工具,往来商队,甚至那些相互走动的百姓,也多套辆驴车走在这条道上。

    不过,对陈若疏等人来说,此时却不方便。那雪下的路面上也难保没有几个石子散布着,又看不见,若是奔得过快,不小心崴了马脚可就麻烦了。这八个少年人所骑乘的马可也都是伴着一起成长的,当初还是小马驹,如今也算是成年马了。除了陈芷月之外,陈若疏等七人一直保持着亲手喂马、洗刷的习惯。

    就这么走走奔奔,路便显得漫长。好在陈芷月可一刻没有闲的时候,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千山七虎可是每个人都至少与其交谈过四五个回合了。自然,少年杨琪要翻倍的来算。

    按年岁,这八人之中,以陈芷月居长,芳龄十七;随后是陈若疏长着一岁,过了十六,其余六人倒是同龄,只差着月份、时辰。不过,陈芷月虽然一直以二姐自居,千山七虎却更显得多出一些“少年老成”的模样。倒不如说陈芷月这个二姐,更像是千山七虎的小妹般被宠掼着。再加上男孩子在十几岁时猛窜个头,就如陈若疏,当初见到苏翎时看着不过七、八岁,实际却是不止,这几年不仅吃得多,也得益于每日从不间断的训练,此刻已与成年人一般高了。千山七虎倒是个个都要比陈芷月高出大半个头来。

    靠近镇江堡,路上往来行人车队一多,这路面的雪便早被踩踏干净,陈若疏一行这才猛抽上一鞭,纵马奔行起来。

    此时已然天黑,一枚弯月正斜斜挂在东边的天幕上,冷冷的清辉倒是正好与道路两旁的积雪相映,视线倒不受暗夜的影响。

    转过一道土岗,远远的便见到两堆篝火在暗夜里熊熊燃烧着,照出一大片光亮来。陈若疏等人禁不住吆喝了几声,便向火光奔去。

    那两道篝火,便是进入镇江堡辖内的必经关口。

    这得要说原来镇江新城的规划,因向镇江堡城外划定的区域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原有的初步划定已然不够用,故镇江新城的范围便不断地向外延伸。当然,这新延伸出来的部分,仍然是以划定的大道为基线,成为一个个的方形区域扩展着。这不断迁居而来的工匠家眷、士兵亲属,以及四周听闻能重新分配土地的山民等等,将镇江堡一带的“大兴土木”场面不断的推波助澜,这房屋的修筑,很快便越过了原来初步设定要修筑城墙的位置,并仍然显出扩张的态势。

    最终,总掌镇江堡一带军政民事的胡显成,在距离镇江堡老城十里处,雇佣民夫挖掘出一道壕沟,宽五丈、深三丈,作为镇江新城的界线,至于修筑城墙,眼下还遥遥无期。这道方圆十里的壕沟并不规则,且是分段挖掘而成的。民夫们则是那些不断汇集而来的穷苦百姓人家,这一年一季的农事,便限制了春耕、收获之外能觅食的范围,整个冬季若都靠赈济,也仅仅是养命而已,是故这以工代赈的法子,再次被用上了。

    因凡是聚集到镇江新城的,不论贫富,这每一家都能保证有暂新修筑的屋舍居住,或许这也是吸引人口的一个原因。自然,这银子是由苏翎所部垫付的,分十年偿还,或者,便是拿力气去换粮食、银子。这一点,是与那五百派驻到村、镇的管事们,宣示的所有劳役均有偿征募,完全吻合。是故这挖掘的工程,还不仅仅是当地的穷苦民夫。

    这道壕沟并未做过过于繁琐的规划,大致是南北略宽,东西稍窄,有部分地段还直接利用了一些河道。至于花费,倒并未让胡显成、胡德昌等人过于担心。粮食是来自陆陆续续征收的税粮,而银子,又至少有半数是抵消了垫付房屋的款项。总得花销仍然在可以接受之内,不但没有对苏翎所部的供应有所影响,反而对镇江新城一带的民事起了不小的稳定、推进作用。

    这项工程只是大致上的防御工程,是故大部分地段只是粗粗划定,只要掘出大致的宽、深便可。胡显成只是派驻了十几个熟悉土木的管事在临近河道、水源的地段,做了精心的部署,修建了几道闸门。在河水、江面封冻之前,引来叆河以及鸭绿江水,将这道壕沟彻底变成一条河流。自此,叆河以及其余几条不知名的小河、溪水,便又多了一条支流,绕过镇江堡,流入鸭绿江。

    胡显成打算在明年春耕之后,再在鸭绿江上游地段,在开挖一条引水渠道,引来更多的鸭绿江水,让壕沟内的水能更多一些,以便方便壕沟两边取水之用。

    这般粗旷的挖掘工程,自然做不到精细。比如那壕沟两壁,便达不到陡峭的意思,不少地方便干脆坍塌成略陡的斜坡,但这也未受到指责。偶尔巡视的骑兵小队队长,只是劝诫民夫们要小心安全,勿要伤了人,便照样算了合格。以至于那些民夫不清楚,这到底是修筑城防壕沟,还是挖掘河道。当然,这些民夫对此只有感激,而不会暗骂“败家子”。另外,每完成划定的一个地段,所有参与的民夫,还被奖励一包盐,这样足够一家人吃上几个月了。这多少也提高了挖掘的进度,按换取粮食的方法,自然是挖的多,挖的快,那么这一冬天家里的存粮,便不必另外去寻了。

    按苏翎所部一直以来的惯性,这架构过粗,管带松散,在这样的挖掘工程里,也是一样。这到底雇佣了多少民夫,也无人去算总数。榜文发布之后,便有人在指定地点等候,每到齐五十人,便随意指定一名看着长相憨厚老实的作为队长,领取锄头、铁铲、藤筐、扁担等工具物品,带往制定地段开始挖掘。至于挖掘的土方与换取的银钱、粮食,倒是粗粗算过,不过,这个算法没有招致任何一个民夫的异议,甚至还显得略略轻松。当然,也不可能完全都是均数,那些稍显的过重的,也在随后发放的盐、布等奖励中,消除了不满。

    大致在每两百人的地段上,便搭建有供民夫们煮食、住宿的木棚,并存有粮食、工具等等,由四个民夫队长共同负责安置管理。而每五个这样的木棚之间,则有一小队骑兵以及两个管事往来巡视,处理发放数目的等以及一些纠纷等等事宜。

    登记事项,倒只是对居住在镇江堡的民夫,或是抵消房屋垫付的银子,或是换取粮食过冬的,或是两者兼而有之的,管事们倒是不厌其烦,一一登记在册,到时提供给胡德昌的银庄,以便销帐。而那些远道而来赚银子的民夫,便简单的登记入册便可。自己无法解决吃食的,便在木棚内换取一部分粮食支用,到时在工钱里扣除便是。这样算来,那些民夫倒比在家中买粮食度日还要划算。毕竟这冬日里此时能赚银子的机会可不多,大多农家都是坐食熬过冬季而已。这也是不多时便有大批民夫聚集过来的重要原因。

    那数以千计的锄、铲、斧以及铁钎等等铁制工具,便是迁居到镇江新城外工匠集中居住的作坊打制的,银子自然是有胡显成以军需的名义支付的,这大笔的订货,使得铁匠作坊很赚了笔过年银子,那笑脸是见了谁都堆在脸上。这若是在加上给那些船场打制的铁钉等铁器,这半年来赚的,可比往年数年还要多。同样,那专制各式绳索的店铺,也是一样忙得不亦乐乎。

    若是再往上追溯的话,那提供原料的铁场矿山,以及木材、竹编等等扩散到镇江堡以外数百里地,今年的生意并未因战事而萧条,反而更胜往年。这场迁居因人口过多而带来的各种隐患,很快便由这些类似的流通而正常起来。而那些日益在无形之中庞大起来的无数商队、船队,更是添了一把柴火。镇江堡作为一个商货的集散地,已然成形。

    当然,所谓集散,自然是有来有往。此时的镇江新城,还是来的多,去的少。但毕竟已经有商家店铺以及那些各怀祖传秘技的作坊向外地发货了。只是目前仍然以军用购买为主,还远未形成苏翎所希望的,将本地商货远销四方的状态,只能说已经在向这个目标发展。

    唯一能算得上稀缺商货的,便是那几家船场所打造的船。可惜目前的订货,都由胡德昌的商船船队以及冯伯灵的水师包全了,一般商户想买,怕还得另外托些路子,才能在几个月之后匀出一艘。扩大船场规模的设想,在每一家船场主人那里,都是第一要筹备的事情。

    这说回到壕沟处,如今灌入壕沟的水早已冻实,冰面之上只有一丈多高。不过,这虽能过得人,却是也要费一番功夫,能够通行的,便是在各个要道上设置的吊桥。这与那道壕沟一样,只是初步的防御手段,自安装妥当,除了试了几次,到还真没正式地收起来过。

    每一处吊桥,都有二十名士兵把守,日夜都住在吊桥旁修筑的小型兵站内。这二十名士兵由一名把总管带,职责虽说是盘查可疑之人,警讯敌踪,但实际上除了每隔数日维护一下木制的吊桥外,便是燃起两堆篝火,吊桥两边各有一堆,给那些往来的行人、商队照明而已。而这座兵站后面百步左右,便开始进入大片的宅院区域。

    陈若疏一行八骑看到的两堆篝火,便是这镇江新城北面的第一座吊桥。此时天色既晚,路上已无行人,是故陈若疏几骑的马蹄声,很快便被把守吊桥的士兵听到了。那名把总模样的武官微微扬起头,向远处张望,身后的十名轮值的士兵倒是列队站得齐整,但面上的神情却不见有丝毫警惕。毕竟这里是镇江堡,哪儿来的危险?从最初那些黑甲骑兵在混乱的人群中扬刀立威之后,镇江堡一带是连个贼都没有。紧张是不必,但那列队军姿却是丝毫不能含糊的,这是新兵大营的第一课,能派出执行军务的,早就过了这一关。

    陈若疏等八人在吊桥彼端勒马停下,随即缓步踏上吊桥,向另一端走去。这是规矩,任何人都不得在吊桥上纵马狂奔,那处罚自不必多说。

    陈若疏与陈芷月的一黑一红两色皮袍,在篝火的照耀下分外醒目,是故那名把总很快便认出了来者是谁。

    “果然是千山七虎。”那名把总笑着说道。

    陈若疏走过桥,勒马停住,笑着说道:“王大哥,你又笑我们了。那是我们自个儿叫着玩的,可别再这么叫了。”

    显然陈若疏与这名把总熟悉。说起来,陈若疏还与此人一起上过课。这名把总叫王三宝,二十五岁,在苏翎的军中倒是待了几年,最近才被提拔为把总,在武官学院整训了一个月,如今暂时调拨到这里驻守。那陈若疏等千山七虎,自打到了镇江堡,只要有空,便要出去狩猎几日,是故王大宝倒是见得多了。

    “我倒以为你们明日才回呢。”王大宝伸手摸了摸陈若疏的战马,说道:“往常不都要去个两三日,怎么今日回来这么早?”

    陈若疏笑着答道:“今日不是腊八么?赶着回去呢。”

    “哦?我倒忘了,”王大宝拍了拍脑袋,笑着说道:“我这里还温着一锅腊八粥呢,是我那婆娘送来的。你若是不嫌,便来吃一碗如何?”

    陈若疏摇摇头,说道:“谢了。我们这会儿赶着回去,大姐怕是等的急了。”

    “也对,也对。”王大宝连声说道,“那快去吧,看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

    陈若疏想了想,便问道:“王大哥,你这会儿有多少兄弟?”

    王大宝一怔,随即说道:“有十个。胡将军有令,今晚不轮值的兄弟,有家的都放假回去歇一晚。怎么?有事?”

    陈若疏伸手在马上摘下一个口袋,掂了掂,又再摘下一个,递给王大宝,说道:“今儿猎了头熊,这两袋也有二三十斤吧,该够吃的了。”

    那王大宝大喜,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递给身旁的士兵,然后转回身笑着说道:“这总吃你的,哥哥我也过意不去。这样吧,也让我请你们兄弟七个一回。你要不嫌弃,就到我家里如何?”

    陈若疏的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也不合适,苏翎所部除了军中,那一惯是不讲究尊卑地位的,何况这陈若疏七人还是个孩子。王大宝说的“不嫌弃”,也就是客气了。

    陈若疏笑着答道:“那好,就吃王大哥一顿。”

    王大宝这下笑得更开心了,说道:“那好。再过十日,我便交接了这里的军务,回家过年。我也不好寻你们,十日之后,不管哪一天,你们只管来我家便是。记住,在振武区乙字巷二百七十八号,那便是我家所在。我天天都在家侯着。山珍海味没有,大鱼大肉管够,还有一坛好酒。”

    陈若疏回头看了看其余几人,又回头说道:“那好,到时我们看学院里的安排,一有空我们便来。”

    说完,陈若疏又好奇地问道:“王大哥,怎么就交接了?是要调职么?”

    “是要调职。”王大宝笑着说道:“所以胡将军给了我们这批武官放了假,等过了年便走。”

    这调职的去向,陈若疏当然明白不能随便问,王大宝也不会说。

    正说道这里,那陈芷月适才一直侧着头,那顶火红的狐皮帽子又压得低,王大宝倒是没瞧见这人是谁。此时陈芷月却催马走上几步,说道:“我也去,你请不请我啊?”

    王大宝一瞧,见一片火红之中,露出一张俏丽白净的脸,微微一怔,眼光便向陈若疏望去,不知这容貌秀丽、说话却有些突兀的女子是何人。这陈芷月虽然贪玩淘气、古灵精怪,却也不至于混到那群武官整训的队伍里去,是故那王大宝却是不认识。或者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陈若疏倒是不奇怪,二姐这么做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是我二姐。”陈若疏笑着对王大宝说道。

    王大宝一听,立即咧开大嘴笑着说道:“请,怎么不请?求还求不来呢。陈家二小姐光临寒舍,我王大宝一家不甚荣幸。”说罢,对着陈芷月做了个揖。

    听着王大宝说话不伦不类,大概是从戏词里学到的,陈芷月当即“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那好,我可要喝酒的,到时候不能不够。”陈芷月猛然间收住笑,直着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够,一定够的。”王大宝说道,“我那老婆早就想见见陈家小姐了。二小姐能来,可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啊。”

    “你是说的我大姐吧。”陈芷月笑着说道,“我可不领这话,我只管喝酒。”

    瞧着二姐陈芷月总给人难堪,陈若疏连忙说道:“王大哥,这就这么说定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好。”王大宝作揖到:“我在家恭候。”

    “谢王大哥。”陈若疏也回礼,说道:“告辞。”

    其余几人也在马上齐齐作揖,随后便策马走上几步,这才轻抽一鞭,向城内奔去。

    没走出多少步,就听得身后远远传来王大宝的喊叫:“记住了,是在振武区乙字巷二百七十八号。”

    声音倒是又响又亮,听得十分清楚。陈若疏等扬扬手,示意清楚,便继续行路。那王大宝瞧见,这才满意地转身,对那些士兵们说道:“好了。留两个人守着,其余的收拾那熊肉,今日可都有口福,要炖要烤的,随便。”

    连王大宝算是,这是一人倒是每人都能分到三斤上好的熊肉,怕是一顿还吃不完,这个腊八节,还当真过得满意。

    至于王大宝再三强调的“在振武区乙字巷二百七十八号”,倒是王大宝自家的门牌。镇江新城的筹建,既然是从划分区域开始,自然要比那些由人随意聚居而成的城要有规律。分区只是第一步,随后在每个区内,还有街、巷,这名字到每没怎么规划,振武区是属于军中家眷居住之地,四周邻居街坊的,都是家中有人入伍之人,连同那些残疾不能再留在军中的,也在振武区内居住。这每一所宅院,可比往日的小户富裕之家还要大一些。这些当然不再如那些百姓一样还要偿还修筑的银子,军中之家一律免费供给。

    这振武区只是第一个而已,在各地还将修建类似的区域。当然,此时振武区类便有十条街巷,那乙字巷自然是第二条巷子,按二百七十八号来看,这王大宝的家,分给的较晚,算是新家了。自然,这房屋的供给,是自上而下施行的。苏翎等十几个兄弟自然是最先安排到镇江堡原来的城内,随后才是这些高级武官,等到类似王大宝这把总一级,该当时大多数武官都已安排妥当。当然,这跟苏翎自千山堡出来的官兵,要靠前安置,这一点无可非议。这接下来,便是数万士兵的安置了。

    如今,镇江堡内已经有一名断了左手的武官,带着十几名也是无法留在军中的老兵,专门负责安置处的事宜。虽然没有挂牌,但如今几大营的老兵们,可都熟悉了这些人的面孔。因为他们的名字,每一个均被这些人登入名册,等待安置一个新家。

    离开王大宝驻守的吊桥,陈若疏等八人沿着街道行进。积雪早已被两旁的居民清扫干净,露出一色的青石石板。这条算是主要大街的街道笔直地通往镇江堡内城,并在南面也延伸出十里远,依旧都是青石板的路面,平整而干净,街道两旁还开有泄水沟槽,也一并用青石板遮掩。当然,作为主要大道,目前是完整地铺设而成,其余的街道、小巷,还远远没有达到这个水准,主要是取石的地点越来越远,有时甚至要从对岸的朝鲜一边用船运过来,朝鲜一方的石匠,也借此赚得了过年的红利。

    这条南北长达二十里的大街,可算是在辽东都司境内是首屈一指。当然不能跟山海关内的那些大城相比,连绵二十里的城,在大明朝境内,可不少见。只是如今的镇江新城,没有城墙,这让习惯于看到高高矗立的城墙的百姓多少有些不习惯。

    城墙其实不仅仅是防御之用,这在京城以及南京等各地富庶的府县尤其明显。那些地方不知有多少年没经过战火了,但仍然要拨出银子屡屡修补。这怕是要在百姓心中修筑一道城防工事而已。而百姓,明显也是从心底愿意的。这安全感,实在毫无来头,但毕竟那么一道高墙确实给人带来安稳的想法。此时在镇江新城,若不是那道既深且宽的壕沟以及数十座吊桥,怕是这数以万计的百姓还要称镇江旧城为城了。

    还有一个令百姓们感到安稳的,是胡显成主掌的新兵大营。这座大营坐落在镇江新城的西部、北部,暗暗防护着唯一能受到威胁的方向。这座新兵大营最多时,曾容纳了二万五千多名官兵,仅战马便有一万多匹。这也是镇江新城的穷苦百姓人家的一个谋生途径,光是柴草,便有数百人专为提供,更别说洗衣、做饭等等琐碎事务带来的哪怕几文钱的收入。

    要说的这新兵大营的稀奇之处,便是这二万多名新兵,倒不真的都是第一次入伍之人。除了本地以及在南四卫陆续招募而来的真正的新兵,还有数千名女真士兵。这些女真族士兵一部分来自曹正雄的管区,还有一部分是来自海西、东海的部族战士。这一年,那些术虎属下的部族,给苏翎输送的战士可近八千之数,且具都是骁勇善战之人。这些部族战士一部分经过武官学院的整训,已经担任了基层的武官,若是学会了识字,还有有更多的升迁机会。

    这另一部分,就更特别一些,是自赫图阿拉一带俘获的战俘人口。这些女真人自经过一段日子的比对之后,自然选择了入伍当兵,来养家糊口。相对而言,这些女真人在农事上远远比不过寻常的汉人百姓,倒是在这武力上,反倒算是长处。这怕是多年以来的习惯所致,大明朝的孩童,可没多少以当兵为荣,家里稍微富余的,便是要往那仕途上使劲,这才是汉地的发家之道。而女真人,可没这么多选择,要战胜自然、敌人、仇家等等威胁,便首先要有自保的能力。这一身的功夫可不是如傅家的傅瑞江是一种喜好,而完全是一种本能的选择。不生则死,这是包括女真八旗兵在内的唯一标准。

    对于境内的这些女真人,苏翎与胡显成等人也做过一番考虑。这明面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既不歧视,也不优待。只是当作汉人一样地给予分地征税,若是遇到那些惹是生非的,不论汉人、女真人,都是一样的处置。当然,这暗地里的,倒也有一番特别安排。比如作为最初跟随苏翎的尼忙古、阿里侃浦卢虎等女真武官,如今也是千总级别。这虽然不高,但苏翎也才是个总兵而已,下面参将、游击,也哪个都比这几人建下的战功要多。再说,还有那十七兄弟的情分,哪个又能有什么不满?

    如今,尼忙古、阿里侃浦卢虎不仅接来了原有的家眷,且其中妻子失踪了的,还另娶了汉人女子。胡显成将这些人的家,也都特意安置在镇江堡的振武区内,与那些汉人武官的家做了邻居。这一番比对,可是没有什么差别。这对稳定女真人之心当然是最有效的做法。

    唯一的麻烦,大概要算女真人习惯的那条辫子。不过,在军中的,苏翎倒未严令剪掉,只是必须如汉人士兵一样,至少要盘在头上,绝不允许露在脑后,这理由自然是作战需要。至于军外的,在给那些女真人安置时,也派人私下里交待了一番,要么盘着,要么干脆剪掉。总之是以不引起纠纷为目的。这样一来,至少在镇江堡一带,看不到晃动辫子的人。

    而那些家眷,因彼此的父亲、丈夫、儿子等等都在军中当兵,这份族别上的问题,可几乎等于没有。事实上,在辽东都司境内,包括军中的官兵,对女真人的仇恨,可不像史书中记载的那样浓厚。虽然如今对阵的也是女真人,可努尔哈赤的麾下,也是有汉人、蒙古人的。同样,苏翎所部也是如此。这国与国之间的战争,眼下还算不上,因为大明朝可从不承认什么后金国。再说,这民间百姓,哪里计较什么这个国,那个国的。在辽东这等民族交错聚居的地带,可谈不上什么仇恨之说。

    是故这些女真人,安置在镇江堡之后,人数虽少,可也没有受到多少异样的目光。苏翎的一视同仁态度,在这里得到最好的体现。何况,镇江新城内的宅院,还有属于朝鲜人、蒙古人的。当然,还是最先从军中的家眷开始,随后才是商人。

    新兵大营里的女真士兵,便在这种环境下,逐步融入到苏翎所管带的大营之中。

    此时陈若疏等人眼中见到的,两旁万家灯火的夜景,其中便有一部分是女真之家。

    等陈若疏八人奔至镇江堡内城,却是过了半个时辰。从敞开的城门洞中望去,镇江堡内城之中,却远没有外城的灯火辉煌,倒是安静一片,稍稍有几分祥和的意思,就连在城门处守门的士兵,也没有王大宝的属下那般严肃。

    把守镇江内城城门的士卒也算是不能上阵的老兵,这守门的差事,也算是一种优待,倒不指望他们真的严格盘查,多少类似于仪仗的意思。这些人只在夜里询问一下进出的行人、马队,到一个也不拦着,自然,说不出去干什么的,便不会被放入城内,此处不是风景名胜,自然不能随意参观。

    不过,这些人也都对陈若疏、陈芷月等人确实十分熟悉,甚至在千山堡时还带着陈若疏等几名孩子玩耍过。当然,陈若疏已经记不得这些年纪有些大了的老兵们。等到了城门口,陈若疏停下马来,几个人一齐对老兵们做了揖,还未等说明去处。那几名老兵已经笑嘻嘻地做出了“请”的手势,陈若疏等便笑着点点头,继续向城内行去。

    镇江堡内城的城墙自然还在,上面也有戍守的士卒,但并不多,略作瞭望而已。不过,望得到不是敌情,而是看何处有骚乱,或是有火起的迹象,以便随时处置。

    至于内城里的住户,如今当然是少了很多。逃亡的那部分大户、商铺的主人,多数仍然待在山东登州,接受朝廷的赈济。倒也有回来的,但都被安置在城外居住。也属于免费系列,也尽量给的稍大的宅院居住。但若是要提什么家什、器皿的,便不会再客气了。在苏翎、胡显成等人眼里,这些人也都算不得什么好人,能做到免费提供一处住宅,已经是十分客气了,若是真有那不长眼的胡乱嚷嚷,则必然有其闭嘴的法子惩处。

    而原来一直住在镇江内城的百姓、商铺等等人家,也都被一一劝告,要其住在城外新城中去,并给与比现在要大得多的房舍置换,屋里家什什么的,也有专人忙着搬迁。这样的好处,可没多少人不愿意。何况大部分的居民走后,镇江内城便等于是一座大的军营,那剩下的继续住着也没什么好处,反而看着不太舒服。是故最终,镇江堡内城里,便几乎只剩下胡显成、胡德昌等一干高级武官以及家眷们居住的所在。

    连苏翎在内的十七个兄弟的家都按在这里,胡德昌等三人也都有了一套宅院居住。剩下的,便是各式各样的部、局、处等办事场所。这些需要长期在此办公的人,自然在都分了一套宅院居住。比如陈家大小姐陈芷云的属下,便有数百名女人跟随住在宅内。

    是故,陈若疏与陈芷月等八人走到还未悬挂苏府匾额的大宅前时,里面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似乎这夜,根本止不住里面人的脚步。

第四十六章 筹办喜事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设在镇江堡的大宅,自打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入住之后,随着从人的增多,这不断扩建之下,紧邻的宅院一再被推倒隔墙相互连通,到了年底,已经将整条街的一侧全部纳入苏府的范围。当然,此时这么一大片名义上属于苏翎的府第,作为主人的苏翎却仅仅是当初在门前站过一个时辰,那扇黑漆大门上的青铜兽首门环倒是记得,至于里面是什么样儿,倒是一无所知。

    苏翎自十九岁应募从军,从关内赴辽东戍守边墙,再到宽甸振武营管带夜不收,直至带着赵毅成、郝老六等一众兄弟从白沙沟起家,再又回到边墙之内,驻守辽阳城,这对家的看法,甚是淡漠。或者说,如今麾下拥有十万之众的苏翎,这个“家”字,指得是整个辽东倒还贴切一些。是故,这胡显成为一众兄弟所精心安排的宅院等等事宜,苏翎与郝老六、赵毅成等人大多是相似的想法。

    除了胡显成有老婆孩子还能确切感受到一个家的存在外,苏翎与其余的兄弟,那最熟悉的,还是军营中的感觉。这些汉子,自从军起,便以军营为家,或则说,这人在哪儿,家便在哪儿。镇江堡旧城内所安设的深宅大院,早已超过了常见辽东大户人家的规模,而随着城内居民不断的搬迁到城外新城,这十几处大宅就算是每户占一条街也还绰绰有余。

    不过,类似苏府这般果真占了半片街的,也是特例。

    胡显成给自己挑选的住处,大是大一些,但也并未向两侧扩展。如今算做胡府的人也有二十多人,都在宅子里住着也还多有空余。这二十多人在胡府做着劈柴、担水等等差事,再有便是两个厨子带着几个小厮专门胡府上下准备饭食,若是以往那些大户人家,这些人便算是仆人,算在胡家财产之内。

    不过,因苏翎在千山堡的那番说辞,在胡宅之中,这仆人一说,倒是没有。这些人活儿干得一样,每月拿着月银做事,却并没有什么身契订立。这是一种纯粹的雇佣关系,招募之初,胡显成就名言,来去自愿,不过要提前告知,以作准备。这种明面上并看不出来的变化,对于那些被雇佣的人来说,倒是可有可无。以往被一纸身契买到大户人家的那些仆从,虽然各有不得已之处,却也并非全都是就此堕入“虎口”,反倒大多要过上比以往还要好的日子。至于什么“尊严”等等奢侈的想法,那也是建立在温饱之后的事情。

    这种关系,算是胡显成在苏翎的想法,与大户人家所需之间做的一种折中的调和。那些“仆从”不仅能拿到月银,或是粮食,且每月还有三日的假期,那有家自然要回家看看,单身的,也可以趁此机会胡乱逛逛,走亲访友的自在一番。当然,这些人要轮着享受这种“恩惠”,总不能都走了让胡家夫人自己打水做饭吧?

    那胡显成的妻子吴文慧,本不是大户人家出身,这惯常的规矩,知道是知道,却也在千山堡时得到“影响”,以至在镇江堡的胡宅里,各种不依常规的细节,也见怪不怪,事事都依着胡显成做主。当然,胡显成就更不知道作为大户人家应该有那些规矩要讲。按在千山堡的习惯,一切均已实用为本,没什么花哨规矩可言。比如,这不跪的规矩,便照样在家里施行。那吴文慧也没有丝毫“一朝得势”的做派,说起来,胡夫人吴文慧也是苦命人出身,这让胡宅中许多不合常理之处,倒是变得更为自然。

    胡显成每日里都到参将府中办事,这回家时,倒只带了十几名护卫而已,安排在一处偏院居住。只是胡显成每日事务繁杂,到处置完毕,大多已至深夜方回。这使得胡宅上下几乎全有吴文慧打点,并少了许多那必须由胡显成发话的事务打扰。当然,这半夜里紧急事发的,也不少见,为此,胡显成也专门腾出一个院子,来办理这些紧急事务。但即使如此,胡家大院,依旧用不完所有的房间。

    另一个在镇江旧城的,便是赵毅成。赵毅成既然是单身,又管带着哨探总部,最初倒是在参将府上腾出一套院子办事,不过,这属于赵毅成的宅院一拿到手,赵毅成便干脆将整个哨探总部都搬回家。反正他也是独身一人,跟着这些朝夕相处的哨探们在一起,还热闹一些。再说,赵毅成的哨探总部也不明着挂牌子办事,做的都是隐秘之事,这样倒也方便。

    胡显成给赵毅成的府中配备的人手,也不过便是打扫、做饭而已,只是赵毅成的哨探总部如今已有百多人,分做十几个部门,这府中雇佣的人,便要远远多于胡显成家中的人。再加上那陶安峰的五百人时不时地会返回哨探总部,这一套宅院便难以住下,况且这些人也不方便住到军营里去。陶安峰的那五百人可是不穿军服的军人,平常可都是常人打扮。是故那赵家宅院,也扩展了两处宅院,以便安置这些不固定住下来的哨探们。

    至于安排给郝老六、顾南等十几名兄弟的宅院,可大多是空的,只保持有人打扫而已,且与苏翎一样,这些“家”,兄弟们可都从未踏足过一步。或许这回苏翎的喜事,可以让兄弟们能真正回一次家。

    这样一来,在镇江堡内城里,住在苏府上的陈家大小姐带着的一大批女人,可是尤其特殊的一群。演变到这样的情景,那胡显成也略略有些担心,这哪儿还叫“苏府”?倒不如叫陈家大小姐的“官邸”。某种意义上说,这苏府中住的可都是与苏翎不相干的人。或许改为“陈府”比较合适?

    当然,这只是偶尔生出的念头,胡显成也不可能真的去给苏翎再物色一套宅院。苏翎娶了陈家大小姐之后,这些问题,便再也不会存在了。

    陈若疏与陈芷月等八人,绕过大门,从偏门进到府内,安置好马匹,又将熊皮、熊肉都交给相应之人,那陈芷月与陈若疏便向前厅走去,看府中这样的情景,两人知道,自己大姐又在处置那好像永远都忙不完的事情。至于安兴、安皓、李安、郑敏然、许琳、杨琪等人,自去后院住处,等待品尝熊肉。

    途中不少人见了陈家姐弟,皆笑着打着招呼,这两姐弟可一向是众人所喜欢的,如今这一黑一红,看着分外惹眼,更是引来不少目光,加以关注。

    这天寒地冻的,苏府前厅门上挂一道厚厚的帘幕,用以阻挡寒气。陈若疏伸手揭开布帘,举步跨进厅内,迎面便感到一股暖意,顿时觉得身上穿得多了,那陈芷月紧跟而进,更是张嘴便叫到:“好暖和啊!还是屋里暖和。”

    此刻陈家大小姐陈芷云正与前厅内十几个女人说事,这一声,顿时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陈若疏、陈芷月身上,屋内静了下来。

    苏府前厅内,大大小小燃着四、五个火盆,将诺大的厅内暖的犹如春日。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只穿一件合领对襟小袖夹袄,缀的素白缎料,配上一条素白襦裙,在裙摆处绣着压脚的各色花纹,脚上倒是一双麂皮软靴。这浑身上下均是素白,只在头上插着一只银簪,除此之外到没见半点首饰。

    此时陈芷云正坐在一张椅子上,面色被盆火映得微微泛红,一双犹若点点星辰的眼睛望着走进来的陈芷月、陈若疏。这陈家三姐弟,一白一红一黑,这在众人眼中,可是着实惹人注目。

    陈芷云略略皱眉,轻声说到:“这大半夜的,你们两个还在外面跑,还不快将袍子换了?”

    陈若疏、陈芷月笑嘻嘻地将外穿的厚实袍子脱下,乖巧地坐在一边,看着陈芷云办事。

    陈芷云瞧着两姐弟坐下,这才转脸对其余的人说道:“今日就说到这里吧。你们回去跟姐妹们说清楚,如今运到辽东的布匹、棉花都是难得之物,我们虽只管做衣,却也要节省着些。那些边角能用的,尽量用上。”

    “是。”几个管事的女人一齐低声答道。

    陈芷云点点头,接着说道:“这几日再辛苦些,等做完这一批军需,便该准备春装了。你们也去歇息吧。”

    厅内那十几个女人听此一说,便俱都退了出去。屋内便只剩下陈家三姐弟了。

    等人退尽,那陈芷云转头看着陈芷月、陈若疏,却是面色一沉,低声说到:

    “若疏,你都做了什么?”

    陈若疏正笑嘻嘻地望着大姐,却不妨这么一问,怔了怔,回道:“大姐,没做什么啊?”

    “还嘴硬,”陈芷月幸灾乐祸地笑着说道,“还不给姐姐说实话?”

    “真的没有啊?”陈若疏不明白大姐到底指的什么,分辩道。

    陈芷云张嘴欲再喝斥,却看着面前已长大成人的弟弟,又一心软,忍住了。

    “那军器局的丁万良已经亲自来过了,问是不是你拿的.......”陈芷云轻声说到。

    陈若疏、陈芷月一齐怔住,两人对视一眼,相互眨了眨眼睛。这本想明日悄悄还了回去,倒没料到那丁万良已经问道大姐这里了。

    陈芷云瞧着两姐弟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人家丁万良说的客气,只说是怕走火伤了人,倒没说你们私取军需。你说,到底是不是你们拿的?”

    “是。”陈若疏老老实实地答道。

    “取了几只?”陈芷云问道。

    陈若疏一愣,难道丁万良连这个也告诉大姐了?

    “十几只。”陈若疏低着头说道。

    “到底是十几?”陈芷云依旧问着。

    看来那丁万良为此十分着急,也是,尽管已经知道肯定是陈若疏等人拿的,但这次少了十几只,万一有部分被图谋不轨的人拿到,可是天大的事情。这燧发短铳虽算新型火器,到底打造起来,也没什么难度,真要被敌人拿去仿制出来,那可是多少条人命的事啊。

    “十五只。”陈若疏答道。

    陈芷云一听,顿时放下心来。那丁万良已经将此事的可能后果讲述清楚,是故陈芷云也是有些担心。适才不过是碍于外人在场,陈芷云倒不像让别人知道此事。

    “弟弟,”陈芷云轻声说到,“如今你已经满十六了,又是咱们陈家唯一的独苗,怎么还是如此贪玩......”

    “大姐,我错了。这就还回去。”不待陈芷云说完,陈若疏便立即认错。瞧着样子,怕也不是头一回了。

    陈芷云点点头,说道:“好。人家丁万良怕也是急得一夜不得安宁。你这就送回去,我这里还给你们留着腊八粥,等你回来再吃。”

    “是。”陈若疏说着,便站起身来向外走。

    “穿上袍子。”陈芷云叫道,“这会儿正冷着呢。”

    陈若疏这才转身穿上那件黑袍子,走到门口,却又想起什么,转身回来,对陈芷月一伸手,说道:“拿来。”

    “拿什么?”陈芷月故意装着不懂。

    “短铳。”陈若疏说道。

    “芷月.......你也有份?”陈芷云气道。

    “好,好,好。”陈芷月立即叫道,边说便将藏在身后的短铳连皮袋一齐交给陈若疏,说道:“大姐,都是若疏拿的,我只是玩玩。”

    陈若疏瞪了二姐一眼,对陈芷云说道:“大姐,那我去了。”

    “嗯,”陈芷云点点头,说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陈若疏便帘子一掀,走了出去。

    陈芷云刚将目光转到陈芷月身上,那陈芷月立即叫道:“大姐,我先吃一碗吧,都饿了。”

    正想训斥几句的陈芷云一听,便将话先放下,说道:“还没吃饭?你们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边说,便起身走到屋角,从火盆边端下一个瓦罐,从里面舀出一碗腊八粥来。

    “去打.....”陈芷月说了二个字,便收嘴不语,这若是说打了一头熊,大姐可又要唠叨一阵子,还不如不说。

    “打猎?这天寒地冻的,还打着什么?”陈芷云却没注意陈芷月的表情,将那碗腊八粥端给陈芷月。

    “打了......几只兔子。”陈芷月端过碗来,说道。

    “吃吧,”陈芷云说道。

    “嗯。”陈芷月不再说话,专心对付那碗腊八粥。

    直到陈芷月将那小碗腊八粥吃完,将那只青瓷小碗放在桌上,陈芷云才再次说道:“芷月,你也有十七里了。怎么总跟着弟弟一起胡闹?你也是做姐姐的,不能劝着点么?万一出了点岔子,可如何是好?”

    “知道了。”陈芷月点点头,答应着。这话,也该是陈芷云听熟悉了的。

    见陈芷月故意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陈芷云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略显无奈地说道:“芷月,别人到你这个岁数,也都嫁人了......”

    “姐姐,你都还未嫁呢,怎又说道我了?”陈芷月笑嘻嘻地说道。

    陈芷云无语已对,只好看着陈芷月,略略露出笑意。

    按陈家姐妹的年岁,这若不是身世飘零,也早该嫁做人妇。这姐姐未嫁,自然没有妹妹嫁在姐姐前头之理。是故陈芷云的苦口婆心,便被陈芷月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这一时间,陈芷云想起自家姐弟的经历,一丝悲凉又再次浮起。

    那陈芷月却没注意陈芷云的神情变化,反倒兴致勃勃地问道:

    “姐姐,你说姐夫过年能回来成亲么?”

    陈芷云听到姐夫二字,脸上顿时泛起红晕,不过,那被盆火映着,倒是不甚明显。

    “又胡说呢,什么姐夫、姐夫的,就你叫的顺口。”陈芷云嗔怪道。

    “等成了亲,便可以叫了嘛。”陈芷月笑着说道。

    想到陈芷月问得问题,陈芷云微微皱眉,轻声说道:“只要没有战事,便该回来吧。”

    陈芷月歪着脑袋,眼睛转了转,说道:“听弟弟他们说,这冬日一般不会有战事的。太冷,人、马行走不便。那姐夫......不,苏大哥定能回来成亲。”

    “但愿......如此。”陈芷云幽幽地说道。

    陈家大小姐与苏翎的这门亲事,当真算是异数。这媒妁之言是没有的,也没有双方长辈,完全便是两人自己的主意。这当然不是坏事,但这在陈芷云心里,却多少有些遗憾的味道。就像是那一轮缺月,美则美矣,终究不甚圆满。

    这婚期,倒是定在大年初三,这是寻了个先生看得黄历。这门亲事要说难得,可就在陈家大小姐陈芷云这里了。哪儿有姑娘家自己定成亲的日子的?是故当初胡显成与胡德昌两人登门询问时,陈芷云可谓羞于开口。这没有长辈的坏处便在这里。那胡显成或许虑事不周,没想到那胡德昌大把年纪,也跟着凑热闹。不过,到了也是胡德昌最先看出陈家大小姐的心事。那日子便就定在大年初一。这不论合不合规矩,暂且定下再说。

    没想到陈芷月却又问了件事,只听陈芷月说道:“姐姐,你那嫁妆都有什么?”

    陈芷云看了陈芷月一眼,说道:“我哪里知道?”

    这嫁妆,原也该长辈置备的。这倒是由胡德昌设法筹办,当然,远在辽阳的苏翎仅仅是说了句话而已,这些具体的事务,倒都要陈家大小姐陈芷云来自己做主。这嫁妆的事,胡德昌等人倒是没说多少,只是略略提了一下而已。

    那陈芷云如何开口询问?总不能自己去问都置备了什么?这若是爹娘都在,倒是问问不妨,至少那当娘的便能事无巨细地操办下来。在大明朝,这嫁女儿的,嫁妆置备了多少,可也是关系到自己面子的事情。就算是穷苦人家,这嫁妆也是少不了的,甚至还有因嫁妆太少,而被男方看不起,嫁过去屡屡受气的事。

    当然,如今的陈家大小姐自然不担心受气之类的事情。只是一个姑娘家,尽管在千山堡开始便习惯于抛头露面,但那是做事,也没人说什么,可这自己的亲事,却到底没人说说话儿,让一个姑娘家如何心理平静?这一切多少都要让陈芷云回忆起爹娘来,这悲切之情倒是屡屡不去。

    可这门喜事到底就要快到约定的日子,陈芷云也得为自己盘算一番。这衣服倒是自己做了几件,但陈芷云日常也要忙于处置分管的那些事务,这女红可不像一般大户人家的女儿,有的是时间琢磨。到了今儿个腊月初八,陈芷云的箱子里衣服虽也有不少,只是这为喜事而备的,却没有几件。

    当然,胡德昌、胡显成等操办这事,自然不会显得寒酸,只是陈芷云心中没数而已。若是要说道银子,胡显成最初交给陈芷云的一万两银子,也让出身不算小户人家的陈家大小姐略略吃惊,这一万两白花花的现银,在辽东可以真没有多少人家能有。陈家原来的庄子也不算小,可论现银,陈家大小姐心中清楚,那是远远拿不出来的。这一点,足够让陈芷云为嫁入苏家轻松置备家什了。

    实际上,胡显成再与胡德昌一起见陈家大小姐陈芷云的第二日,便又命人运来一万两现银,且其中一半还是专门熔铸的小锭银子,自一两、二两、五两不等,都是新铸,想着是方便陈芷云置备家什。可苏翎等一众兄弟到底都是男人,那心思远远估算不到女人心里。陈家大小姐具体想要什么,胡显成也不方便询问,便采用的这种憨直的笨法子,想着陈家大小姐需要什么,自可自己去买,或是令别人帮着置备。

    不过,陈家大小姐自在白沙沟起,便对那些首饰配饰失去兴趣,到如今也没准备几件,若真要对陈芷月说起,那是异常的寒酸模样。

    陈家二小姐陈芷月一向任性散漫,却不会想到大姐是如何想法,这问是随口而已。知道大姐的婚期之后,陈家二小姐只是兴奋而已,却也没帮着姐姐置办,当然,陈芷月也不懂这些。算起来,陈芷月与陈若疏都是在千山堡长大的,这管教二字,可是缺的甚多。加上千山堡一带的人员构成又是那般特殊,姐弟两的少年时期,可远远没有得到大明朝惯常人家的规矩教授。到是将苏翎等人散发的自由性子学得全了,什么规矩都不会去遵守,当然,军令除外。

    陈芷月没顾及姐姐的神色,再次说道:“等姐姐成了亲,我们便真的有个家了。”

    陈芷云看着妹妹,略略一笑,说道:“这不已经住在这里了么?不是家?”

    陈芷月笑着摇摇头,说道:“那不同,至少我可以叫姐夫了。”

    陈芷云对妹妹的话,无可奈何,这还没开口,那陈芷月又问出一个问题。

    “姐姐,成亲的时候,难道就在这里拜堂?那还做花轿不?”

    陈芷云早已想过这个问题,但却没有答案,只好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按规矩,成亲之日,自然要从娘家将新娘子用花轿抬了来,可如今陈芷云就住这里,又往哪儿抬?此时也没什么娘家之说。

    陈芷月说道:“一定要坐的。要不头晚先搬到别处去住?”

    陈芷云有些难堪,说道:“尽瞎说,还能住到哪儿去?”

    “这镇江城里多得是,随便寻一间便是。”陈芷月倒满不在乎地说道。

    陈芷云想着这些无法得知答案,自己却又不能不想的问题,神色有些黯然,若是爹娘都在,哪儿会这般?

    陈芷云叹气说道:“不管了,总要办了就是。”

    陈芷月总算看清姐姐的神色,不解地问道:“姐姐,这就要成亲了,你不高兴?”

    陈芷云看了陈芷月一眼,有些事情,跟这个还是整天玩耍的妹妹说不清楚。

    “高兴.....倒说不上,如今也只能如此了。”陈芷云说的,是这些自己还弄不清楚细节的事情。

    哪知陈家二小姐陈芷月,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却又想歪了,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

    “姐姐,莫非你不想嫁给苏大哥?”

    陈芷云瞪了陈芷月一眼,说道:“又胡说了,你从哪儿看出的?”

    陈芷月却似乎越想越有意思,问道:“难道你还想着那张家哥哥?”

    陈芷云一听,脸色便暗下来,说道:“芷月,以后不得再提起张家的事,给人听了,还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陈芷月笑着说道:“这个自然,尤其不能让姐夫听到。”

    “胡说。”陈芷云正色道,“芷月,你这张嘴可得学学如何讲话了。在这么下去,尽是些无事生非之事。”

    “好啦,知道啦。”陈芷月扮了鬼脸,笑着说道:“这里就咱们姐妹俩嘛,我以后不乱说就是。”

    陈芷云一听,也只好笑笑作罢。

    “姐姐,”陈芷月却又问,声音压低很低,说道:“姐姐,你当真再没想过张家哥哥?”

    陈芷云看着火盆里暗红的火光,低声说道:“很少。”

    “我可还记得张家哥哥到我们家来的样子。”陈芷月小声说道。

    陈芷云想了想,说道:“这么些年,也不知他身在何方,如今连张家上上下下也都不知去向,是生是死还都难说。”

    陈芷月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有事。这边也没兵马战事,想必是渡海去了关内了。”

    “但愿吧,”陈芷云说道。

    “幸好姐姐当初便退了婚,不然这可等到什么时候去了?”陈芷月又开始没遮没拦地说话。

    陈芷云瞧了瞧妹妹,没有说话。

    陈芷月却接着说道:“这若没退婚,姐姐还真得等他?若是一辈子呢?”

    陈芷云摇摇头,说道:“这些就不要乱想了。”

    “姐姐,”陈芷月想了想,问道:“退婚那些日子,姐姐也该没提过与苏大哥的婚事吧?怎么姐姐就提前想到了退婚呢?”

    这不怪陈芷月,年幼时学的规矩、礼仪,可都在千山堡给扔得精光。

    陈芷云回忆了片刻,那时的确苏翎什么都没提过,自己似乎也没想到过要嫁给苏翎。如今倒真有些像陈芷月所说,似乎那时自己便拿定了主意。

    陈芷云看着妹妹,说道:“你都这般大了,这还想不明白。”

    “姐姐教我。”陈芷月扬脸望着陈芷云,眼睛扑闪着说道。

    这句话,让陈芷云一阵心痛,险些便落下泪来。姐弟三人没爹没娘,这教导弟妹的事情,自然要陈芷云一肩担负,但显然陈芷云没有教得太多。这一方面,是陈芷云本身便在苏翎的影响下有所转变,二来,那陈家二小姐,三少爷,可也都各自有事可做,陈芷云也因管带着琐碎事务,便将这教育弟妹的时间,缩短到有限了。

    按说陈芷月、陈若疏这个年岁,不是不懂道理,而是想不到,这是所有少年人共有的毛病。

    陈芷云想了想,觉得还是与妹妹说一说的好,便说道:“芷月,有些事,做姐姐的还是跟你说一说。”

    “好。”陈芷月起身搬起椅子,与陈芷云紧靠在一起,扬脸细听。

    陈芷云爱怜地伸手摸了摸陈芷月的脸,说道:“我们陈家,与那张家,虽说也算是世交。咱们爹爹与张家伯伯的交情,我也知道得不多,但这门亲事,却也听娘说过一些。”

    “这除了两家交好的缘故之外,对咱们陈家来说,那张家公子中了秀才,眼瞅着便要步入仕途,虽说秀才做不得官,但想来中举也还有有望的。咱们爹爹便有心要借着张家这条路,重振陈家家世。”陈芷云缓缓道来,那陈芷月也听得入神。

    “还有这个说法?”陈芷月皱皱眉头,不过,那张光洁的脸上,却兴不起波纹。

    “两家联姻,”陈芷云继续说道,“不都是如此么?你以为这亲事都能自己随意去定下?”

    陈芷月点点头,算是明白了一点道理。

    陈芷云又接着说道:“咱们家那时遭难,你可记得张家有人来过?”

    陈芷月想了想,摇摇头,也不知是记不清,还是说没有。

    陈芷云转过头,盯着火盆,缓缓说道:“这也不怪张家。毕竟,陈家一族还有叔伯们在,张家就算想管,也管不了。只是咱们姐弟那时还小,也不懂得如何应变。”

    “姐姐......”陈芷月想起那段日子,眼泪便在眼睛打转,但强忍着没有落下。

    陈芷云伸手握住妹妹的手,接着说道:“后来,陈家被逼着逃出边墙,你想,这陈家还有什么家世可言?连命都保不住,还能想别的什么?那次我去张家,他们虽明面上热情,但我却也瞧出来,断不会收留我们。镇江堡佟家,张家也不敢惹的。”

    “所以姐姐就定了心思?”陈芷月问道。

    “这只是其一。”陈芷云说道,“毕竟他们也没明说不收留我们姐弟。再说,我们那时与苏大哥住在一起,这个情形,又怎说的清楚?总不能等人家拿这事羞辱我,才做个打算吧?”

    陈芷月是懂非懂,微微点头。

    陈芷云接着说道:“若按礼法,我这等经历,断然是嫁不出去的。”

    陈芷月却不同意,说道:“哪里会?姐姐这般容貌......”

    陈芷云伸手止住陈芷月,说道:“你这是在千山堡惯的。当今的女子,容貌固然重要,可这名声,却比性命还要紧,若一旦有个不妥,纵然美若天仙,也未必能有姻缘。”

    陈芷月想了想,说道:“这是什么规矩?又没真做什么错事。反正千山堡,我瞧着没有这些讲究。”

    陈芷云笑了笑,说道:“当然,你苏大哥带着兄弟们打下的这片地界,倒真是与众不同。”

    “岂止是与众不同,简直就是......”陈芷月一时没想到适合的词,歪着脑袋看着姐姐。

    陈芷云笑着说道:“比如,这女子缠足,听说你苏大哥便不赞成。至少在千山堡,苏大哥是暗地里下令不许任何一个女童缠足的。如今其它地方虽未明说,想必也会这么办的。我们姐妹都未缠足,你苏大哥可没什么看法。”

    “苏大哥看过你的脚了?”陈芷月“哧哧”地笑着问道。

    “又胡说,谁让他看了?”陈芷云的脸上,更加红润了。

    姐妹俩就此嬉笑了一阵,倒是回到当初在家时的情景。

    稍过一阵,陈芷云才停下,接着说道:“你苏大哥做的事情,不仅仅是打下这些胜仗,建了这些房子,土地。我虽不完全明白苏大哥的用意,却是猜得一点。”

    “是什么?”陈芷月问道。

    陈芷云想了想,说道:“也说不好,总之你苏大哥似乎要建起一座城。”

    “一座城?”陈芷月好奇地问道。

    “嗯,这城与大明朝所有的城都不一样。”陈芷云抬脸望着窗户,若有所思地说道:“城里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家家都有事做,有银子花,有衣服穿。还有,女人也可以出来做事,都不缠足。另外,也没有仗势欺人的人......”

    “还有大海船。”陈芷月接着说道:“姐姐,听说弟弟他们几个,想要乘船到南边去。”

    陈芷云一怔,忙问道:“果真?”

    正说着,就见门帘一开,陈若疏带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

第四十七章 重振陈家

    陈家三少爷陈若疏进到厅内,便照旧脱去黑色袍子,走到陈芷云两位姐姐面前,顺手将袍子搭在椅背上,说道:“大姐,我已经办妥了。”

    陈芷云笑着看着弟弟,招手说道:“快坐下吧。芷月,给若疏也盛一碗腊八粥来。”

    陈芷月冲弟弟“哼”了一声,不过,还是乖乖听了姐姐的话,去给陈若疏端过一碗来。陈若疏接过碗便猛喝了几口,这快至午夜,也的确是饿了。这才吃了几口,陈若疏便抬起来,向一旁的瓦罐看去。

    “不急,还有多呢,吃完再去盛就是了。”陈芷云笑着说道。

    陈若疏却不是这个意思,他看着姐姐问道:“大姐,就这些么?我那几个朋友还没吃呢?”

    陈芷云一怔,还未开口询问,就听得陈芷月满不在乎地说道:“有那么些熊肉,还怕饿着他们?”

    的确,这回千山七虎带回来的熊肉,少说也还有一百多斤,适才陈若疏与陈芷月去见大姐,那其余六虎可都多在后面伙房里,让厨子老夏给炖上一大锅熊肉,那老夏可是做过大厨的,拾掇这些野味可是有些秘传的手艺。

    不过,陈芷云听了,却立即问道:“熊肉?哪儿来的?”

    “买的。”

    “今日打的。”

    陈若疏、陈芷云几乎同时说道。说完,陈若疏便斜眼瞪了陈芷月一眼。

    果然,陈芷云看着陈若疏说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小孩子也敢去猎熊?”

    这陈若疏千山七虎出外狩猎,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了,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倒也知道,不过,对付一头冬日出窝觅食的熊,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姐,好大的一头熊呢。他们几个没费什么功夫便打死了。”陈芷月说得是眉飞色舞,大约是想着这事与她关系不大。

    “你也去了?”陈芷云面色严肃,看着陈芷月,“你也是做姐姐的,怎么不劝着点,反而跟着一起胡闹?”

    陈芷月这才低下头,但显然是在偷笑,而没半点害怕的样子。

    陈芷云看了看两姐弟,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若疏,这打猎的事,姐姐一向也不拦着你。可这熊,一般猎户也不敢轻易去招惹,你们几个半大的孩子,若是伤着了,叫我怎么办?你可是陈家的独子啊。”

    陈若疏低头说道:“姐姐,我知道的。是有了那燧发短铳,我们才商量着去猎熊的。不然我们也不会去冒险的。”

    陈芷月连忙接着说道:“就是,大姐,那燧发短铳可是方便,我都可以拿着玩儿,一会儿功夫就学会了。大姐,那短铳也不重,你也可以用的。”

    “你还说?”陈芷云呵斥道,“你天天到处跑,我也不去管你,这倒开始舞蹈弄枪的了,你还要做什么”

    陈芷月连忙低下头,却斜眼看向陈若疏。大姐平日就忙,这训斥的话,也没少说,此刻显然没什么作用。

    陈芷云再次发出一声轻叹,一丝忧伤自漆黑的眼睛里闪了几闪。

    “也罢,今日趁这个机会,我们三姐弟便好生说一说。”

    听着大姐由听惯了的唠叨变成这么一副伤感的语气,陈芷月、陈若疏都抬起头,看向陈芷云。

    陈芷云伸手拾起一根铁钎,轻轻拨弄了下火盆里的炭火,轻轻说道:“你们还记得爹娘是怎么死的么?”

    这话一说,陈芷月、陈若疏顿时目光暗淡下来,神情严肃。

    那一段日子将终生印刻在陈家三姐弟的心中,又怎会忘记?即便陈芷月、陈若疏那是年纪还小,但也从未忘记过。只是,在白沙沟、千山堡的那几年,所有的人、事,都完全不同于陈家大院里熟悉的一切,这多少令往事渐渐淡了,至少那份悲伤,起伏的次数越来越少。但,今日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又为何在此时提起?

    陈芷云放下铁钎,轻轻拍了拍手,看向两姐弟,说道:

    “这事我想过很久了。爹娘的死,若论报仇的话,当初苏大哥将陈伯伯......陈泽风捉到,只要我点点头,便也就报了。”

    这件事,陈芷云已经与陈芷月、陈若疏说过,只是两个弟妹还小,也说不出什么意见。

    陈芷云接着说道:“其实,这事也不能全算是陈泽风的身上,这归到根子上,还是那佟家做的孽。我已向法子派人去打听过,那佟家早不知去向。”

    陈若疏咬着牙说道:“大姐,你放心,就算是那佟家的人跑到天边,我也会捉回来报仇。”

    陈芷云看着陈若疏紧握双拳的样子,微微点头,说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弟弟。我也仔细想过了,那佟家如今怕是已经投了努尔哈赤,也没有多远。有苏大哥在,这仇要不了多久便能报的。”

    “大姐,我去辽阳寻苏大哥可好?”陈若疏急急地说道。

    “不。”陈芷云摇摇头,说得十分坚决。“你还小,那军中的事,你也不适合去做。”

    “为何不适?”陈若疏不解地问道,“我听他们说,苏大哥不也是十几岁便从军的么?”

    陈芷云依旧摇头,说道:“苏大哥一直没有细说过往事,不过,倒是十九岁从的军。可你如今才十六,学院里不是还有不少课程让你们学么?等你们都学会了,才能出来做事。”

    陈若疏不再争辩了。那乔奥神甫的课程,以及苏翎命千山书院印制的那几册书,可不是短时间内便能学得全的。且苏翎特意在新印成的书页上,专门写上:“用在何处?”四个大字。那是专门提醒这些学员,这些十分抽象的学问,要变成真正能用的部分,才算是合格了。显然此时,也才过了几月,光是听懂就已经算是不错了,距实用,还早等很呢。

    陈芷云见弟弟不再吭声,微微点头,接着说道:“这千山学院,你们也都是身在其中的人。想来苏大哥的用意,你们也该多想想,多琢磨几分。这军事上的事,可不会用到你们的。就算你现在便去辽阳,苏大哥也会将你再送回来,以后,别在添这个麻烦了。”

    陈若疏想了想,觉得大姐说得不错。自己也才十六,这个头虽高,但到底苏大哥也不会给自己安排什么具体的事做。还是老实地在千山学院学习的好,等再熬几年,才能说去做什么。

    陈芷云继续说道:“在千山堡的这几年,我们也都看到、听到不少故事。类似我们陈家这样的遭遇,比比皆是。若论报仇,哪一家没有仇要报?不是佟家,便是什么李家、王家。如今你苏大哥带着兄弟们打下今日这般模样......”

    陈芷云稍稍停顿一下,接着说道:“你苏大哥他们虽然从不跟我提起这些军事上事情,但我也约略知道,辽东的那些豪强恶霸,倒是被杀了不少。说不定,那佟家已经被你苏大哥的人杀了。所以,这报仇的念头,我已经有些淡了。不过,这里,我倒不是专说什么报仇的事。”

    听陈芷云这么一说,陈芷月、陈若疏倒是没觉得意外,两姐弟继续望着大姐,安静地听着。

    陈芷云继续说道:“如今你们两个,也都大了些了。我今日提起,便是要你们想一想,我们陈家过去是什么样子。”

    自然,陈若疏与陈芷月,对昔日的陈家,所知也并不多,有多少田亩,多少银子,可丝毫不明。只是知道,陈氏一族人丁可算兴旺,陈家几房也有数百人口,足足住满了一个屯子。那次举族逃亡边墙之外,便是将所有能走动的人,都带了去的。

    陈芷云说道:“过些日子,姐姐便要成亲,便算是苏家的人了。你二姐也总有一天要嫁出去......”

    陈芷月一听,忙说道:“我可不急着嫁人。”

    陈芷云笑了笑,说道:“你的事,以后自会商量。”

    说完,陈芷云又对陈若疏说道:“我说的意思,是我们陈家,如今只剩你一人了。”

    陈若疏一怔,这个说法,他可从未想过。

    陈芷云低头想了想,接着说道:“我们陈家原来的村子,我也悄悄回去看过。如今那儿已被重新迁进了人家,房子也都有人住着了,想必,那些地也自然不会还留着。这还是许久以前的事,眼下怕是也按规矩再次划拨给了人。那陈家原来的屋舍、田地,也不能再有什么想头。”

    陈若疏急急地问道:“大姐,你想再要回来?”

    这分地分房等规矩,在千山学院的每一个学生,可都是经过一番商讨的。陈若疏自然是已经接受了这种治理地方的最简单的方法,无疑,陈若疏是赞成的。

    陈芷云摇摇头,说道:“不是。这都是对那些遭苦受难的人家有好处的事情,我怎么会再去想这个?再说,这事定然是苏大哥定下规矩,我也不能添乱。”

    陈芷月有些急躁,问道:“大姐,你想说什么?”

    陈芷云缓缓说道:“我说的,便是要弟弟重振陈家。”

    陈芷月想了想,说道:“大姐的意思,是让弟弟也弄几百亩田,再盖些房子?就跟我们陈家原来的村子一样?”

    陈若疏见大姐陈芷云点头,便犹豫着问道:“大姐,按规矩,这每人五十亩地倒是随时都能去要。几百亩地,可得立下不少战功才会有的......”

    陈芷云沉吟片刻,说道:“这个事情,以往我不好跟苏大哥去提。我打算等办了喜事之后,便跟苏大哥说上一说。”

    “好啊。”陈芷月笑着说道:“几百亩地,苏大哥说句话便成了。”

    陈若疏看看两位姐姐,犹豫再三,才说道:“大姐,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陈芷月才不管那么多,直接问道:“几百亩很多么?咱们陈家以往怕是不止这些。大姐,你说,对不?”

    陈芷云点点头,说道:“是不止,若是都算上,有一千二百多亩第吧。不过,真正的好地只有五百多亩的样子。”

    “我说的是吧?”陈芷云对弟弟笑着说道,随即又问陈芷云:“大姐,弟弟只有一人,这几百亩地怎么种得过来?不还得寻人去种?”

    陈芷云笑道:“雇人去种啊。当初咱们陈家,你以为是爹爹自己去种的么?这掌管农事,也是一门学问呢。”

    陈芷月笑着说道:“若疏,你好像也学过一阵子农事上的事吧?”

    陈若疏点点头,但眉头却是皱着。

    “对了,大姐,还有那房子?”陈芷月是随想随说,压根儿不动心思。“未必还修筑原来那么大的?就弟弟一人去住?你不会给弟弟娶妻吧?”

    说完,陈芷月便看着陈若疏挤了挤眼睛。

    陈芷云听这句话,似乎一下子想到了很远,稍过片刻,才接着说道:“娶亲倒是还早。至于房子,若是能有咱们家原来的样子,当然更好。银子倒是不缺。”

    “大姐......”陈若疏总算憋出了一句,说道:“我看这不妥吧?”

    陈芷月又快嘴说道:“你要是嫌闷,我也搬去住好了。那些田里的事,我也帮着你管着。”

    “不是说这个。”陈若疏依旧皱眉,说道。

    “那是什么?难道你想早点成亲?”陈芷月坏笑着说道。

    “二姐.....”陈若疏不乐意了,粗声粗气地叫了声。

    “若疏,你怎么说?”陈芷云轻声问道。

    “我觉得不妥。苏大哥到如今为止,也未见给哪个将军置备田亩。难道大姐才嫁过去,便要苏大哥破这个例?我们在学院里,都知道这所有的土地、房子,都得要立功才能有的。”陈若疏低声说道。

    “再说......”陈若疏看了看大姐,继续说道:“我也不想做农事。”

    “为何?”陈芷云疑惑地问道:“难道你不想陈家回到原来的样子?”

    陈若疏说道:“苏大哥原来就跟我讲过,说好男儿要志在四方,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决不能守着几亩地过此一生,那是没出息的人才做的。”

    “哦?”陈芷云有些吃惊,问道:“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在千山堡的时候,那时苏大哥还没去宽甸呢。”陈若疏想了想,说道。

    陈芷云低下头,默默地想了会儿。一直以来,陈芷云对苏翎救了陈家三姐弟心存感激,且这么些年三姐弟过得都很好,如今两姐弟更是长得跟成人一般模样了,这也少不了苏翎的关照。但,苏翎事务繁忙,那些男人的“大事”,陈家大小姐陈芷云虽然能够理解,但自从苏翎放出话来,承认了两人的亲事,这女孩儿的心思便多少还有些怨言。这与事实无关,纯粹是心思上的病根儿。

    算下来,这几年陈家大小姐与苏翎,连见面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且苏翎大多都是托胡显成、赵毅成或是胡德昌带上几句话,却是连信都没有一封。陈家大小姐陈芷云虽然比陈芷月、陈若是两姐弟要大,可如今也不过快满二十而已,怎么算也都是小姑娘的心性。虽然那些管带的事情让陈家大小姐早已超过了同龄女孩子的阅历,可这男女之情,却是一般无异。

    这虽不至于说道什么闺中幽怨之言,却也令陈家大小姐有着无数辗转难眠之夜。当然,这闲暇时的胡思乱想,却也牵扯到对自己弟妹缺乏关心之上。不过,今日陈若疏说的,陈家大小姐却是丝毫不知。

    “苏大哥他......”陈芷云轻声问道,“是跟你一人说的,还是跟千山学院的那些孩子们一起说的?”

    陈若疏又回忆了片刻,说道:“不止一次。在千山学院上讲过,也给我独自说过。”

    “以往怎么没见你说过?”陈芷云问道。

    “苏大哥说,做男人就要多做事,少说话。未做到之前,最好什么都不要讲。”陈若疏说到。

    显然,这句话陈若疏是做到了。至少在没有做到“志在四方、建功立业”之前,陈若疏可当真没漏口风。

    陈芷云又轻轻叹气,看来,苏翎对这个弟弟,还是有一番教导的。

    “所以,你不想姐姐去求苏大哥给地?”陈芷云说道。

    “嗯,”陈若疏点点头,说道:“我宁愿立功授奖去得。”

    “好,这才是我的好弟弟。”陈芷云满意地点点头。“此事我暂且不跟苏大哥提,但这重振陈家的事,你自己可要再好好想想。”

    “是。”陈若疏答道。

    “那么,”陈芷云接着说道:“以后,你还要做这些轻易涉险的事么?”

    陈若疏一怔,反复想了想,未必大姐绕了圈子说了这么多,便还是规劝自己来着?

    陈芷云又继续说道:“你苏大哥的话,自有他的道理。千山学院里学的东西,可是以往从未有过的。苏大哥要做的事很多,若疏,你要找准你能立功的地方。这打仗只是其一,你想想,苏大哥如今做的这些,可都是与战事有关么?”

    当然不是。陈若疏略想片刻,随即说道:“大姐,我明白了。”

第四十八章 乔装赴辽

    就在陈家三姐弟围着火盆闲谈家事时,这一年的“腊八”已接近午夜,而就在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海对岸,山东登州的蓬莱阁下,却也有一队人马在这冬雪漫漫的寒夜里未得歇息。

    山东登州府府城所在之地,便是这蓬莱,而这最有名的,也便是这传说中的仙境蓬莱。

    这蓬莱阁既然是传说中的仙境,自然会受到文人骚客的青睐。是故这蓬莱阁上下,不论是刮风下雨,或是临晨黄昏,都不会断了人迹。只是这队人马抵达蓬莱阁时,这未免也太晚了些。

    这登州府外丹崖山上的蓬莱阁,坐南朝北,紧邻大海,那最初创建于宋嘉祜六年(1061年)的阁楼上,转圈都建有长廊,专供游人观赏海色风光之用。到了大明朝明万历十七年(1589年)时,山东巡抚李戴又在蓬莱阁旁修筑了一片屋舍,倒让这原本孤悬崖上的蓬莱阁多了些酒肆、茶楼,那些游兴过于旺盛的人又较多,流连忘返之余,是故这客栈也应运而生。

    当然,这类游兴颇佳的人也不会太多,毕竟这山东算是大明朝的最东端,能行路至此的,大多还是因事而来,顺便游览。那几家客栈的主要客人,还是得自于不远处的海港,远道而来的商人,或是赶急路而错过了驿站、且不便住进登州府的官吏。

    距此几里处,便是建于大明朝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的蓬莱水城,如今正是山东水师的驻地。不过,那边水师的战船除了正午时才过这边巡视一圈之外,其余的时辰倒是不见踪影。自辽东战事一起,官军数次惨败,山东登州府倒是接纳了不少越海而来的难民,如今朝廷由福建调拨总兵官沈有容管带山东水师,巡视辽东至山东海上,作为后备防御手段。那总兵官沈有容倒是一员悍将,对水师尤其精通,这些山东水师的战船,倒是增多了海上巡视的次数。不过,大多是在登州、莱州之间的海上巡视,这留在水城内的战船倒是不多。

    所以,登州府外的蓬莱海港内,除了收取商税的十几个官兵小吏之外,并无官兵驻扎,这若是白日看起来,与其余各处海港也没多大的差别。不过,因此时大明朝已开海禁,这些日子里,更是随着辽东军需的集运,蓬莱海港也因距辽东的海路最近而变得热闹起来。只是随着冬季降雪的来临,自然便逐渐稀疏了海船、商队。

    腊八节这一天,蓬莱阁下陆续来了不少驮队,直到入夜也未停歇。这近午夜时,又有一队百多人的驮队打着火把来到蓬莱阁下。山东登州的天气,虽不比辽东,但此时也是大雪铺地,苍茫一片。那月色自然与辽东一致,此时一轮外月依旧正悬当空,清辉似水。

    那队驮队行至蓬莱阁下,在一家客栈前停下,那些赶车的车夫们不断地原地跺着脚,等待听招呼安排食宿。带队的是十几个身穿褐色棉袍的壮汉,此时上前与从客栈中迎出来的几个穿海青色棉袍的人商量几句,便呼喝着队伍进入客栈,那客栈的伙房早已备下热水、饭食,几个店小二正瞧着这些人忙乎着,这十几辆大车、数十匹骡马,可也要好一阵子才能安置妥当。

    等这些车夫们收拾妥当、纷纷进去吃饭时,有两个人却一先一后地自客栈中走出,直奔蓬莱阁而去。

    走在头里的,借着月光可以看清披着一件外黑里红的斗篷,头戴素白狐皮帽子,走起路来倒是有些飘忽,显然身子不甚结实。后面那位倒是只穿着蓝布夹袄,下巴垂着一把花白的胡子,年岁可是不小。不过,这后面的老者脚步却有些匆匆,瞧着倒象是在追赶前面那人。

    等走到蓬莱阁下,两人均被遮住了月影,那老者才低声说道:“小姐,这都近午夜了,什么也瞧不见,就算上去了也是白上。还是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还要上船呢。”

    那披着斗篷的人立即小声说道:“九叔,你叫我什么?这可是你说的,出门不能暴露身份。”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叫急了。”那叫九叔的连忙低声说道。

    “也别叫那个假名了,我听着也别扭。就叫我的名便是,吴琪雪,也亏得我爹给取的这名,男女都能用,就是别人听到了,也绝猜不到。呵呵......”显然,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姐叫吴琪雪。这身打扮,除了身子单薄了些,倒也看不出什么来。那顶狐皮帽子,长长容貌到能遮掩大半个脸。

    那叫九叔的,全名吴九奎,是吴琪雪家的家仆,在吴家已有数代,不过,吴九奎一向是跟着吴琪雪的父亲做事,只是这一回,吴老爷身子不适,这才陪着小姐走这一趟。

    只听得九叔说道:“好,好,好,叫什么你说了算。咱们还是回去吧。”

    吴琪雪在暗影里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碎牙,说:“我就待上一会儿。白日里你说人多不便,我都闷了两天了,那小屋子又憋气,这会儿又没人,不碍事的。如今好不容易来一趟,我非要瞧一瞧这仙境是什么样儿的。”

    九叔无奈,左右又瞧了一圈,才说道:“好吧,就待一会儿就下来。”

    吴琪雪一笑,转身便登楼而上,那九叔便在后面随着,不停地摇头。

    蓬莱阁上,这数百年间,不知有多少名人墨客登楼望海,那笔墨如金的,自然在此地留下不少墨宝,按说这蓬莱阁内的亭、殿、廊、墙之间,有着无数的楹联、碑文、石表、断碣等等,实际上那些游兴颇佳之人,观海倒是用的不久,毕竟那仙境若是常见,可也就不稀罕了,所以倒有大半时间用在观摩这些上面了。这若是白日见了,自然可以观赏把玩,可惜此时二人又没带着灯笼火把,就这么摸黑着一路行着,大概由古至今,这般游览蓬莱仙境的,也只有吴琪雪、吴九奎主仆二人了。

    那吴琪雪上得楼来,径直沿着回廊转去,直到北面的长廊正中方才停下,好在这廊上也为设置什么物事,摸黑行去,倒也没有磕磕绊绊的,那吴九奎也只好默默站在吴琪雪身后,跟着熬时辰。

    这几日天气尚好,此时站在楼上,那海风也只是轻拂,也不见得冷。登高望远,月色之下的大海,依稀能见到一波波的海浪起伏,偶尔会有些月光被反映过来,在夜里闪闪发亮。不过,顺着吴琪雪的目光看去,倒真看不出什么景致来。

    吴琪雪一言不发,只是摇摇望向北面的夜空、大海,狐皮帽子也掀开大半,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来。那吴九奎却不时地向左右瞧着,似乎是担心什么人会在这半夜里也上楼观景,当然,可真没第三个人。

    吴琪雪望了会儿,忽然低声吟到:“东方云海空覆空,群仙出没空明中......”

    吴九奎一怔,望了望吴琪雪的侧影,问道:“你可记得这是谁的诗句?”

    吴琪雪微微一晃,侧脸瞧着吴九奎,笑道:“九叔,你这是考我来着?”

    吴九奎默默又念了一遍那两句诗,笑着说道:“你既然能背出这一句,自然也该记得。”

    吴琪雪转脸又望向暗墨的海天之间,好一会儿才问道:“九叔,你是那海市蜃楼,真的是仙境么?”

    吴九奎一愣,随即说道:“传说如此。不过,我倒这里也有四、五回了,倒是一次也未有缘目睹。听说见到的,都在白日,这夜里还未闻有人见过。”

    “哦......”吴琪雪应了声,又呆呆地注视着北方。

    “小姐......咱们回去吧?”吴九奎低声催促着。“这夜里风凉,别着了风寒。到辽东......还远着呢?”

    听到“辽东”二字,吴琪雪身子猛地颤抖了几下,头微微抬高,似乎是想望得更远一些。

    见吴琪雪没有出声,吴九奎只得耐着性子,再等上一会儿。

    “九叔,”吴琪雪轻声说道,“你说爹这回的主意,能行么?”

    吴九奎一愣,没想到吴琪雪在此时此地问这件事,便望了望吴琪雪,低声说道:“小姐,别想太多了......老爷一向是深思熟虑,想来各种法子都有过周全考虑,是不会错的。”

    “唉......”吴琪雪轻轻长叹,幽幽地说道:“都是我那几个哥哥命不好,都养不长,否则,爹怎能让我一个女孩儿出头露面?还巴巴地千里迢迢送上门去......”

    吴九奎也跟着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小姐,老爷如今身子一直不能康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吴家这数十代积攒下来的家业,总不能就这么败下去吧?”

    “我知道。九叔。”吴琪雪轻轻咬着嘴唇,低声说道。“都是我的命太硬......”

    吴九奎连忙止住吴琪雪,说道:“小姐,不能这么想,那俗话虽是说,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可吴家这兴旺了数十代,可不是偶然积攒下来的。我在吴家这几十年,几乎事事都有参与,这哪一件不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出手的?几位公子去的早,那是久病无医之故,跟小姐有何相干?至于老爷想出这个法子,也是斟酌再三才定下的。再说,此去辽东,老爷也没说定要如此结果。一切,都等见了袁大人,再相机行事。”

    “相机行事?”吴琪雪低声说道,“还不是上次袁伯伯来信说,人家没有给个准信儿,这才让我走这一趟。结果还不是得按爹爹说那样去做?”

    吴九奎有些不知如何劝说,想了想,才低声说道:“小姐,在家里时,老爷不是都跟小姐细细讲过了么?小姐当时也答应了的......”

    “我知道,”不待吴九奎说完,吴琪雪便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们吴家,这每个女儿出嫁,都得有一番挑拣,只不过不是做女儿做主罢了。”

    吴九奎琢磨了下,又抬眼看了看吴琪雪,见其眼帘处隐约有些微光,知道是落了泪,便叹了口气,劝道:

    “小姐,真莫想偏了。当今世上,不仅是吴家,哪家的女儿出嫁,做父母的不都是这样挑拣的?真不是老爷唯独如此作想的。小姐也见到了的,老爷的那几个世交家里,不也是如此么?再说......”

    “再说什么?”吴琪雪声音发颤,像有些哭音,又像有些赌气。

    吴九奎轻声说道:“老爷的那几个世交,小姐也是知道的,早就盯着吴家的产业了。那几家的公子,莫说小姐根本看不上,就连老爷,也是从未考虑过的。老爷还说......”

    “说什么?”吴琪雪又问道,“九叔,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我也心安一些。”

    吴九奎望着吴琪雪,低声说道:“小姐,老爷论事,一向都很准。老爷说,那几家人,要不了多久,便要大祸临头,莫说家产,怕是连族人性命,也难说都能保全。”

    吴琪雪身子一颤,轻声说道:“我爹真这么说?”

    “是的。”吴九奎低声说道:“这事与朝政有关,这一时半会儿的,小姐也听不明白。等上了船,这到辽东也也还要数日,到时小姐若有功夫,便说了解闷也可。总之这些年,老爷一直在慢慢疏远那几家人,便有这个缘故在里头。”

    吴琪雪又叹了口气,说道:“这倒也罢了。那几家人,我看这也觉得烦。只是......这回巴巴地送上门去,人家会怎么瞧我?”

    吴九奎当即正色道:“小姐千万莫要如此作想。这回先给袁大人的信里,老爷已经说明了,先不要透露小姐往辽东的消息。我们这一行,只打着到辽东行商的招牌,旁人可是不知道的。小姐就当是往辽东游玩便好,一切都等见了袁大人,再做商议。”

第四十九章 人算天算

    是时一弯新月当头,海风拂面,吴九奎的一番劝解却也如那风般地散了去。

    吴琪雪转身看着吴九奎,说道:“做生意,这回一去,便是一万石粮食,想不招人注意都难。还有那些护卫,哪一家行商的,随身带着二百多人的护卫?你倒是出主意假扮身份,你瞧瞧那些人?连我都能看出一身的功夫,别人还能看不出来?”

    吴九奎笑了笑,说道:“这是老爷担心小姐的安全,才调派的人手。这些可都是在吴家做了不少年的,尽可护卫周全,那些货倒是无关紧要。至于掩人耳目,我们只防着官府,不招摇便是,吴家这数十代长盛不衰,可都是禀着那不招摇来的。至于旁人,就是看出来也不打紧的。这山东地界上,都已打点妥当,不碍事的。倒是到了辽东,却不知袁大人是否能照顾的上。”

    吴琪雪似乎一说到实事,便暂时没了适才的幽怨,此时借着吴九奎的话,说道:“九叔,那些护卫,你还是让他们好生收敛着些,别一双眼睛总四下瞧着。按着袁伯伯信中说的来看,辽东一带,可都是人家带的兵,可别一下船,便被人家看穿了。”

    吴九奎想了想,点点头,说道:“还是小姐心细,这回去我便去说。”

    吴琪雪却没有立刻便走的意思,又将目光投向遥遥的北方,轻声问道:“九叔,你说......那位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吴九奎向北面海上望了望,见黑乎乎的一片,耳中只听等真真海涛声,便轻声说道:“小姐,那袁大人不是在信中说了么?小姐也亲眼看过的?”

    吴琪雪低声说到:“我不是问的那些,那些战功、大捷的,可都是爹爹与袁大人在意的......我是说......他人如何?”

    “这个......”吴九奎沉吟片刻,说道:“年纪约在二十八、九,总之不到三十......”

    话还未说完,吴琪雪便轻声说到:“连人家年岁都弄不清楚,便让我走这一趟。”

    吴九奎无声地笑了笑,说道:“年岁也不打紧,这不到三十的年岁倒是真的,袁大人的信中倒也是说的不甚清楚。老爷也曾找人暗地里去兵部查过,当年在辽东立功升的把总一事倒有文录记载。”

    “既然有底可查,那还说不清人家的年岁?”吴琪雪问道。

    “这......”吴九奎笑了笑,说道:“那文案中只说了当时的年岁,却不能说便是真的。毕竟除了这一份文书外,便只剩下一份名册,是当年招募新兵时留下的,里面倒有其姓名,但只注明是苏州府人。至于别的情形,便一无所知。”

    吴琪雪沉默片刻,说道:“九叔,你还知道什么,都跟我说了吧。想来,爹爹与你总要想法子多查查那人的底细,不然也不会就这么便叫我千里迢迢的去辽东吧?”

    吴九奎想了想,琢磨了分寸,便说道:“小姐,老爷其实大部分的情形也都跟你说过的。只是有些担心小姐想的偏了,便没有明说,这说起来,也没多少了。”

    “有一点也好。”吴琪雪说道,“爹爹既然让我去了辽东相机行事,这多一点,也说不准便有用处。”

    吴九奎便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说道:“苏将军......”

    不待吴九奎说完整了,那吴琪雪却先打断问道:“九叔,你先说那人有多高?长相如何?这有什么嗜好?”

    吴九奎稍稍停顿一下,想了想,才说道:“这个头么......袁大人说是比其还要高出半头.....哦,小姐当年见到袁大人时,年纪尚小,这么说吧,若按信中说的,要比我高出大半个头吧。”

    吴琪雪转脸看着吴九奎,然后走近一步,显然是在比着。

    “那我得仰着头看人家了。”吴琪雪似乎在暗笑。

    吴九奎微微摇头,这女孩子的心思,可是不好琢磨。

    “这长相么?”吴九奎琢磨了下,一时不好形容,说道:“若按文案中记载的,便是面白无须四字。这倒只能猜个大概了。不过,小姐,这四字虽然含糊,却定然不会是黑炭一般的人物。”

    吴琪雪暗笑,身子在月影下微微摇曳着。

    “至于嗜好,倒没有特别的。袁大人特意提到的,小姐不是也看过的?这不好酒,也没见近女色,且也没听说敛财的传言。整日里几乎都在军营之中。这一点,袁大人尤其看重。小姐,这可与老爷见过、听过的带兵武官大大不同,也唯有此人一人而已。”

    “不会吧?”吴琪雪反问道,“往年不是也有什么戚继光戚总兵?还有个叫什么俞大酋的?不也是威风赫赫的武官?”

    “小姐,”吴九奎说道:“这事老爷与我曾详细说过。威风显赫倒是不必多说,单是那戚继光戚总兵,虽然也是屡创战功,但其家世代为官,可不是一般卫所旗军,在嘉靖17年时,那戚继光才10岁便继承其父爵,官居四品。这虽说武官的四品也算不得多大的官儿,但却也有不少家产。后来练兵,那军饷出了朝廷拨付的部分,却也有家资颇丰之功。”

    “九叔是说,人家没有家产?”吴琪雪问道。

    吴九奎说道:“这正是一个疑点。如今朝廷上都知道苏将军是从戍边小兵做起,最多只做过把总。小姐总该知道这把总是什么职位。而后,苏将军带着大军突然出现,解救辽阳于危难之中,并创下大捷。这可跟朝廷没多大的干系,完全是苏将军一手建立起来的善战之军。如今朝廷拨付的粮饷,可都是在这之后了。所以,苏将军是如何练出数万人马的,外面可都丝毫不知。”

    吴琪雪微微皱眉,低声说道:“是啊,这样一家人,就算百多口人,一年也要数千两银子,他哪儿来的银子呢?还有,辽东不是一向缺粮么?他那数万人马,没有朝廷接济,却如何养的出来的?”

    “小姐说的极是。”吴九奎说道:“老爷也只这么疑虑的。如今朝廷上只是仰仗苏将军卫护辽东,所以对此事倒是没多少人过问。”

    “或许他家里有些资财,只是瞒着严密么?”吴琪雪说道。

    吴九奎摇摇头,说道:“老爷也曾命人往苏州府暗中查访,姓苏的倒是有不少,但却与辽东都无关联。”

    吴琪雪说道:“那此人岂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这么说也不算太过。还有,袁大人也曾说过,这次辽东大捷,的确是出人意料之功。小姐,当时建奴努尔哈赤带着八旗兵攻陷沈阳,便再下辽阳,此时正是内里空虚无兵之时,那苏将军恰在此时突出奇兵,直捣建奴巢穴,就此立功。并且,当建奴努尔哈赤回兵救援之时,苏将军却又带兵趁虚而入,收复辽阳。”

    “用兵如神?”吴琪雪问道,“九叔是说这意思?”

    吴九奎微微摇头,说道:“按老爷的意思,这用兵如神一说,其实就是知己知彼而已。但苏将军显然不能简单地这么说。按袁大人的意思,这次大捷,时间、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这早一天,晚一天可能都得是两个下场。偏偏那苏将军就跟与建奴商量好的一样。前后都是以实击虚,干净利索地立下大功。这在辽东,就连当初的李成梁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我爹怎么说的?”吴琪雪问道。

    “老爷琢磨了很久,将袁大人的信反复看了数遍。老爷的意思,这苏将军若不是将建奴内部情形摸得十分透彻,便当真是有若神助。”

    “神助?”吴琪雪看了看蓬莱阁四周,再看看吴九奎,笑着说道:“九叔,当真是有神仙?”

    吴九奎一怔,随即笑道:“小姐,这世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多不胜数,有没有神仙,我可不敢问妄言。”

    吴琪雪想了想,问道:“九叔,你跟我说实话,我爹这个主意,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小姐,老爷当真这么说过。如今苏将军这许多不明之处,起疑的可不止是我们。但朝廷却都忍了下来,这可也是少有的事情。老爷说,吴家能走到今日,这份家业可不是靠求神拜佛而来,就因那多年经营下来的人脉、布置,才保得吴家数十代的平安、富裕。这么些年,吴家都没有随着那些权贵们起伏更替,便是靠这些。只是,这一次,吴家这一辈只剩下小姐一人独担,老爷也不能不做此一想。”

    吴琪雪想了想,又问道:“九叔,你说吴家这后几十年,当真是得靠此人才能护得周全?”

    吴九奎看着吴琪雪,此时月光恰好照到吴琪雪的脸上,在上面镀上一层银色光芒,一双眼睛忽闪着,有若流星。

    “小姐。”吴九奎缓缓说道:“你也是知道的,吴家若不是能考虑到后几十年的估算,这哪能延续至今?老爷说过,这一年,朝廷上这三皇先后登基,势必乱上加乱,且正是众人都看不清的时候。按老爷的说法,此后数年,乃至十几年,正是一代新人辈出之时,那苏将军必然是其中之一。在辽东,朝廷用了多少大臣宿将,都是一败涂地,唯有苏将军异军突起,保得辽东大半疆土,放眼天下,还有哪个能做到这一点?”

    吴琪雪点点头,说道:“爹爹自告病还家,倒是跟我说了不少事情,这个确实如此。不过,九叔,你说那人如今有多少人马?”

    “大约十万之数。这是奏明了朝廷的,朝廷也是按此数调拨的粮饷、军需。”吴九奎答道。

    吴琪雪犹豫了下,问道:“爹爹如此安排......我记得我爹跟我讲过太祖开国的故事,那些功臣武将.......”

    说道这里,吴琪雪也四下瞧了瞧,大概是爹爹也曾告诫过,不得在外言说此事。

    “那用兵自重一说,难道便不担心么?”吴琪雪问道。“爹爹还说,朝廷是以文制武,如何不想到以后会是另一个样子?”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老爷当然考虑过,不过,这坏的一面,老爷自然不能与你商议,免得小姐想得偏了。这拥兵自重倒是可忧,但小姐不知,据袁大人说,那建奴的八旗兵马,还远不到十万之数。就这点人马,便将辽东搅得一塌糊涂,小姐试想,苏将军这十万兵马,能打败那八旗兵,这威风又将如何?”

    “自然是比建奴还要厉害?”吴琪雪说的轻松,对于一个女孩子,不论吴家老爷对其做了多少心思细密的熏陶,这兵事上,可是天生的不以为然。

    听吴琪雪说的类似玩笑,吴九奎也无可奈何,便说道:“按老爷的估算,日后辽东一带,必定是苏将军说了算的。朝廷只待辽事彻底平息,方才能考虑拥兵自重的事,到那时,倒只有两个结果。”

    “哪两个?”吴琪雪问道。

    “一,是朝廷想法子解除了苏将军的兵权,当然,苏将军平定辽东,这谋反的罪名至少十年之内也不能算是容易捏造。所以,这最可能的,便是封官加爵,然后将苏将军调离辽东。”吴九奎说得缓慢,脑海中浮现的,是吴老爷说这些话时的情景。

    “那......”吴琪雪迟疑着没有说完。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若是调离,老爷朝中自然有人推荐一个好的地方。”

    “九叔是指的吴家所在?”

    吴九奎说道:“南京。”

    “有把握么?”吴琪雪不得不佩服自己父亲的深谋远虑。

    吴九奎点点头,说道:“这个不必怀疑。只要苏将军的确没有谋反之心,这到南京只有享福的份儿,那房子、地,金银,朝廷都不会吝啬的。再说,朝廷在南京安置的,都是闲养的官职,没多少事儿可做,南京又是繁盛之地,比那辽东,可是强上万倍,小姐说,这两地之间,哪一个人不会选南京居住呢?”

    吴琪雪点头默认。南京之地,就连在京城里的文武官员,也都是羡慕多多,若是家中再有多一些的银子,就是降上几级,怕也是愿意赴任的。那苏将军的出身既然不那么显贵、富裕,这未必便没有诱人之处。

    吴九奎接着说道:“所以,老爷说此次相机行事,便也是要等着看个结果的意思。这次来辽东,若是时机不对,不妨见个面,认识一下便好。等有那南京一行,以吴家的家财,怕是苏将军也不会等闲视之。”

    这便说道吴琪雪身上的了,吴琪雪微微皱眉,但也知道九叔说的,都是父亲商议已久的考虑。临行之前,吴琪雪已经受到父亲的多日教诲,这吴家的担子,也不得不落在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女孩子身上。吴老爷体弱多病,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可在子嗣上,就算再娶几个美貌小妾,也是指望不上了。这一点,吴老爷自己是最清楚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不能明言。但考虑到吴家数十代的产业的结局,吴老爷也不能不多次暗示,吴琪雪自然已经心领神会。这担子,不担也得担了。

    “还有一个呢?”吴琪雪问道。

    “还有一个,便是辽事始终未稳,目前这个僵局,便一直要持续下去。就算苏将军击败了建奴,收复故土,可那山里,可还有数十万的女真人,更别说,还有几十万的蒙古人。在辽东,不论是哪一个武官坐镇,可都得面对这些。这便看朝廷到底想不想要一个安稳的辽东了。”

    “那自然是要的。”吴琪雪说道,“听爹爹说,丢了抚顺时,那不过是一个小城而已,朝廷上便群情涌动。这自然是保持疆土完整的好。”

    “所以,”吴九奎说道,“朝廷也会顾忌到辽东安稳的局面,这让苏将军继续镇守辽东,假以时日,再行调遣。”

    吴九奎看了吴琪雪一眼,缓缓说道:“若是如此,这吴家,便唯有指望下一辈了。”

    这话立即被吴琪雪听明白了。正如辽东经略袁应泰所提过的,这若是生了儿子,其中一个便改姓吴,算是继承了吴家的血脉。至少吴家老爷,是考虑了很多。比如,这若是生了一个,便再等下一代人,几十年的工夫,吴家老爷也还能等得起。当然,若是吴家小姐子嗣上仍然不旺,只生的女儿,那么也得等这女儿的下一代了。这是天大的悬念,也亏得那动心思数十年的吴家老爷能沉得住气。自然,沉不住气,这吴家又哪儿来的数十代富裕?

    吴琪雪沉默片刻,张嘴欲言,却又生生止住。有些话,已经不能说得太透彻了。

    “九叔,我有些困了。咱们回去吧。”吴琪雪说道。

    “好,”吴九奎立即率先在前面引路,两人便下得楼去,回到客栈。

    就在两人的身影刚刚进入客栈,就见得月光之下,自蓬莱阁那高高的阁楼之上跃下四个人影,随即,在各处暗影之中,也纷纷现出几个人来,这些人凑在一起低声说了几句,便也进入客栈。不过,至少有一半的人,却不走正门,而是越墙而过,显然,这些都是能飞檐走壁之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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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东升介绍:
大明龙旗即将坠落,一面血红新月战旗却在东方冉冉升起。
就如同一轮明月,照亮整个东方世界......
试看明末辽东风云中新兴势力的崛起,将给大明朝,满清八旗带来何等变化。而随后,整个世界都因之发生改变。
置身于乱世中的男人,将如何在硝烟中建立新世界。
【但看漫天烽火,只因豪情一诺】明月东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月东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月东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