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渐变旧俗
那赵毅成望着自己的大哥,却见苏翎只是遥遥望着门外,并不说话。
颜如雪偷眼瞧了瞧苏翎,见其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便悄然暗笑,微微欠了下身子,退到门边,转身唤道:“小琪、小晴,你们两个进来。”
那两姐妹听见呼唤,便小跑着来到门边,然后整了整裙边,低头进到屋内,对着苏翎与赵毅成行礼,然后无声地退在一边。低眉低眼的,一副乖巧的样子,与适才赵毅成所见到的天真烂漫的笑声,却是完全不同。
颜如雪向苏翎望去,见其仍然望着门外,方知这位年轻将军,大约是在思索着什么,却是没有注意那两姐妹的存在。
颜如雪心里犯疑,便轻声叫了句:“将军......”
赵毅成也忍不住了,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大哥。”
苏翎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赵毅成,又转眼瞧了瞧那低头站在一边的两姐妹,笑了笑,说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情。”
赵毅成眼睛看着颜如雪,又打量了下小琪、小晴,才侧头问道:“大哥,你想出结果没?留不留下她们两个?”
苏翎摇摇头,说道:“我不是说这个。”
说完,苏翎看向颜如雪,问道:“这个女人的事情,颜如雪,我来问你,这女人的归宿,若不是嫁给别人做妾,当真便没有别的法子了?”
颜如雪一怔,这算什么问题?她再次用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望向苏翎,见其果真是不像说笑,便答道:“将军。如雪这等身子,还有如雪的那班姐妹们,哪个又肯娶回去做正妻?那风月场中,不过是来去如风,一夜的恩情罢了。这做妾,还得是那些客人格外好心才有的。青楼里的姐妹们,这费尽心思学琴、练曲儿的,也不过是想多留几日,哪儿敢指望相守一世?”
说道这里,大概是勾起了某些往事,那颜如雪长长的睫毛上,挂上两滴晶莹的泪珠儿。
苏翎、赵毅成倒没料到这颜如雪是说笑便笑,说伤心便就落泪,一时间相互对视一眼,不知说什么才好。
颜如雪微微低头,取出块绢帕拭去泪水,又展现出一张凄然而笑的脸,说道:“将军,如雪打理的这家青楼,在辽阳城是最好的一家,也算是小有名气。那往来的客人,也是颇有资财,或是世家大户子弟,如雪的姐妹们也才得挑上一挑,选了又选,若不中意,还能推了不见。这也是如雪费尽心血才有的情形,也唯有如雪这些身子、姿色、技艺都是上乘的姐妹,才有望寻个做妾的归宿。若是那些花街柳巷里做这个行当的女人,怕是没得选,就算三五十个铜钱,也得去换几日吃食。等到人老珠黄,或是病了,怕是死了,连个埋的人都没有。”
听得颜如雪说的凄惨,小琪、小晴两姐妹,也都微微颤动着身子,一群无风而动,显然心内也是不安。
苏翎伸出手,指了指一旁的矮凳,说道:“你们都坐下说吧。”
“如雪不敢。”颜如雪说道。
“叫你坐便坐,我还有事问你。”苏翎说得缓慢,却是不容置疑。
“谢将军。”颜如雪低声说到,然后侧着身子,走到矮凳上坐下。那两姐妹迟疑了下,也都挨着颜如雪坐在矮凳上。
苏翎缓缓说道:“如今世上的苦命之人,也不惟你们青楼中的女子。就象前些年的那几场血战,死于战场的男子,成千上万,多数连个名字都没留下。他们也有妻儿老小,但一样无人眷顾。”
这句话,让尚在自怨自哀的颜如雪顿时换了心思,一双俏眼又望向苏翎。那两姐妹倒是听不懂说什么,也躲在颜如雪身侧偷眼瞧着。
苏翎没有在意三人的目光,接着说道:“我们那些兄弟,也是从穷苦之中走过来的,也曾受人欺辱,正是因此,我们才要寻一个没有人受穷,无人欺辱,且人人都能吃饭穿衣的地方。只要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样可以有个富足之家。你们懂我的意思么?”
颜如雪点点头,望着苏翎,说道:“将军,如雪懂得,如雪也梦到过好日子。可是将军,哪儿有这样的地方?”
赵毅成接过话头,说道:“没有,我们便自己造一个。”
颜如雪眨了眨眼睛,说道:“将军说的,象是修筑宅院一样,自己建一个?”
“对。”赵毅成似乎有些兴奋,张口欲再说什么,却看了看眼前这三个女子,又忍住了。赵毅成被还想说说那海上世界,新世界的话题,这可是一直在赵毅成梦里萦绕不去的,但看样子说了,这三个女子也不会明白。
“将军,”颜如雪直了直身子,像是高了些,问道,“在哪儿建这样的地方?”
苏翎微微一笑,说道:“就在此地。”
“辽阳?”颜如雪说道,那神色显然不信。这辽阳颜如雪可是待了不少年头了,怎么能相信辽阳会变成苏翎口中所说的那种境地?
“不,”苏翎说得十分坚决,“是辽东。”
“辽东?”颜如雪重复着这两个字,一脸的茫然。这种话题,颜如雪虽然聪明,心机也是不少,但毕竟是完全未接触过的说法,一时之间便要明白,实属难事。
苏翎看着眼前这三位浑身香气姿色颇佳的女子,缓缓说道:“这些话,我给我们的那些兄弟们都说过。如今,也对你们说了。明白么?”
颜如雪稍稍一想,随即明白了,便低头说道:“将军,属......属下明白。”
这个词,对颜如雪实在陌生,一贯能说会道的口里,却说得不甚流利,但却正是苏翎的意思。
苏翎点点头,继续说道:“我的部属中,都是男人,你们还是算是头一拨女子。我相信人都各有所长,也就是我说的本事,这不分男女,只要有本事的,我便会用。你们跟着我,我自会将那新世道,建给你们看看。并且,这要不了几年的时间,你们就会见到。”
颜如雪面上是一片茫然,苏翎所说,已经不是颜如雪那种灵性所能懂得的。
苏翎接着说道:“当然,对于女人,我想的并不多。在我们千山堡,那里的女子,人人都在做事,这耕田、放牧也好,织布、缝衣也罢,个个都靠着自己的一双手过日子,有些事情,做起来也不比男人差上半点。甚至,有些女子,还管事,管带一帮男人做事。”
“女人也能做官?”颜如雪惊讶地问道。
“当然,这男人虽有把子力气,却并非人人都能管事,同样,女人力弱,却也不是不能管人。你不是也将这几十人安置的妥妥当当的么?”苏翎笑着说道。
“那不一样。”颜如雪说道,想了想,又说道:“我倒是听说过,有个什么秦良玉,便是女子,封侯加官,还带兵出征。”
“那是四川石砫宣抚使,总兵官秦良玉。”赵毅成说道。
那颜如雪却又说道:“也就一人而已,其余的......”
苏翎笑着说道:“当然是少数。这男人不也一样,这世上功成名就的,毕竟是少数。不过,这只是说女人一样能出来做事而已。”
颜如雪苦笑着说道:“将军,女人能做的事,可是不多。”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笑着说道:“这事不再多少,任谁也只能做的几样,不会事事都会。当初我们千山堡,便有七个女子,也是一番费了番周折才到了千山堡。初来时,也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只会一样,琴艺,会不会唱我倒没问。那时,我们千山堡没有闲人,人人都得做事,这些女子,也是凭着自己的琴艺,换取粮食养活自己。”
“卖艺?”颜如雪好奇地问道。
苏翎微微皱眉,说道:“这词虽然不甚好听,倒也算是。那时我们千山堡日子过得也算不错,至少粮食不愁。那七名女子,便在那些亲朋好友的宴席上,或是红白喜事上,操琴献艺,换取酬劳。在我们千山堡,可没有人瞧不起她们,甚至还争相聘请,以至酬劳看涨,没要多久,她们便已经能够养活自己了。”
这个故事,让颜如雪与那两姐妹都听得入神,故事虽然不是十分离奇,却难得听见。
苏翎接着说道:“说这个,还是那句话,只要有一门手艺,有本事,到哪儿都能活人。”
颜如雪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可惜,那时太平世道才能有的。再说,将军,能将女子如同常人一样看待的,可是不多啊。”
苏翎点点头,说道:“嗯,我知道,这很难办到。我们千山堡,也是个特例。不过,如同我们男人上阵一样,不能指望对手疲弱,也得自己更强才行。所以得多练武艺,多吃苦,多流汗,才能在战场上少流血,击败对手。”
颜如雪若有所思,寻思片刻,迟疑地问道:“将军的意思......,要我们女人也得多练本事?”
苏翎犹豫了一下,说道:“算是这个说法吧。你想,若是你比一个男人还要强,本事要大,他凭什么能压过你去?就如在我们队伍里,只要有本事的人,可不管是什么出身,什么家世。”
颜如雪试着说道:“将军,就如如雪替将军办这回的事情,是不是也算是管事?”
“当然。”苏翎说道。
赵毅成笑着接口说:“这事办的好了,说不准日后还可以给你一个官职。”
颜如雪一怔,问道:“朝廷有封女人为官的么?如雪可不会如那秦良玉,上阵打仗的。”
“只要将军封你便可以了。”赵毅成这话说的隐秘。颜如雪望着赵毅成,又看了看苏翎,却是没有再问。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回这事,虽然也是见不得光的,但此时是战时,也顾不得太多。总之,等辽东战事平定,我们便开始建我们的辽东。你能懂么?”
颜如雪迟疑地点点头,显然不是十分明白,但大致上,苏翎的意思她是懂了一些。
苏翎又说道:“适才这些,只是我们大致的想法。当然,对于女人的事情,你们才最清楚,所以适才问你,这归宿一说,可不止一条路可走。”
颜如雪想了想,说道:“将军,今日听将军一席话,如雪才算真正认识了将军,难怪这辽东,将军是第一人......”
苏翎做个手势,止住颜如雪的话,说道:“以后这些话少说,有话直说。”
“是。”颜如雪说道:“如雪的意思是,将军一心要给女人一个新的世道,如雪是心中明白。这天下之大,能如将军这般看待女人的,当真罕见。不过......”
苏翎笑着说道:“如今事情纷杂,今日既然说道此事,你有话直说便是,能办到的,咱们立即便办,不能办的,也好另做准备,你不必顾虑。”
颜如雪迟疑了下,说道:“将军,就算如雪替将军做好了这类事情,但恐怕如雪一样会被人瞧不起,到底还是青楼女子。”
苏翎盯着颜如雪,缓缓说道:“我明白。此事不会是一朝一夕能达到的。我们当初在千山堡,何尝知道能有今日,但只要存了这个念头,又焉知做不到呢?你要明白,不仅仅是女人问题,我们还有很多事情,会与当今不同。再说,凡事总有个第一,那秦良玉是个第一,你颜如雪何尝不能做个第一呢?你能心存此念,你的姐妹便会跟着学你,随后,便会有更多的女子学着你们做事,到那时候,还会是今日这般么?”
颜如雪心里琢磨着,缓缓点头。
苏翎接着说道:“这世上没有容易的事情,可也没有难得无法办到的。这首先得自己瞧得起自己,才能让别人瞧得起。就比如说我们,若不是苦心练兵,精心谋划,又何来今日之胜?很多事情,都是一样的道理。你若是做出一番令世人刮目相看的大功出来,谁还能不叫一声好?还有谁不会敬你三分?”
颜如雪点点头,说道:“如雪明白了,谢将军今日教诲。”
苏翎此时便笑着问道:“这说这么多,此时你还觉的,她们两姐妹的最好归宿,是留在我这里么?”
这绕了大半天,难道这个便是苏翎的答案?赵毅成真是哭笑不得,说苏翎在这里浪费时间吧,也不准确,这些事毕竟以往也是提过的,但说是商议正事,似乎也不妥当。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未必这便是你要说的?”
苏翎转头看了眼赵毅成,笑了笑,却未回答。转头有看向颜如雪,接着说道:“颜如雪,今日这番谈论,也算是机缘巧合。在千山堡,那些女人也不必多说,也没什么可改变的。你们出身青楼,又因这回的事情遇到一起,也才有这番说话。若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又怎会能坐在这里说话?”
颜如雪说道:“将军,如雪与姐妹们遇到将军,确是天大的福分。”
苏翎摇摇头,说道:“说实话,我倒不信什么天意,这凡事都是人做的,做不做的成,都看做事的人如何。今日说给你们听,也是因你们的身份特殊,这事关女人的变化,也就可以从你们开始。”
“如雪谢谢将军的眷顾。”颜如雪说道。
苏翎笑着说道:“这说不上。若你听明白我说的意思,便回去好生想想。用你们女人做这些事,本身便非同寻常。我说过,绝不会勉强她们。你回去再去与她们讲清楚,要么不做,要做便要做到底。我答应的那些条件,绝不会食言。”
“是,如雪明白。”颜如雪答道。
“至于她们两个......”苏翎想了想,接着说道:“你不妨重新想想,如何安置。你若没有新主意,便还是送到镇江堡去,哪儿自有人另外想办法安置。”
颜如雪回头瞧了瞧两姐妹,犹豫地说道:“将军,容我回去想想。”
“好,此事也不必急。”苏翎说道。
“将军,”颜如雪又说道:“将军今日说的,如雪只是明白一些,但知道将军是为了天下的女人好。不过,将军,这大多数的女人,做的都是围着男人转的事情。若真按将军说的意思,这首先便得让女子去做自己的事。”
“对,”苏翎笑着说道:“你说的这个,算是说道根子上了。”
“将军,如雪的姐妹们学琴习画,是为了那些客人,一般人家的女儿,也不过是学些女红,为的是嫁个好人家。”颜如雪说道,“不过,别的不说,这出来做事,先就一双小脚,便是不能。”
“这个?”苏翎扭头问赵毅成,说道:“千山堡的时候,我好像没见到多少缠脚的?”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那些都是农家出身,又是千山堡那个地界里,缠脚的,还能做事么?这都是那些大户人家才有的事,真正下地干活的,都没有缠脚。”
“也是。”苏翎说道,“这个习惯可不好,不过,这都是人家自愿,总不能逼着不缠吧?”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这话哪边说的,都可以沾边。此时大明朝女子缠脚,算是“容”的一部分,当然,在江南一带更甚,那帮子“文人”“骚客”们,甚至为此编排出无数花样,用以形容那三寸金莲的“美不胜收”。
颜如雪在青楼日久,自然对此“见多识广”,有一回曾有个卸任的文官,在颜如雪开得青楼里住了三日,别的倒什么都没干,只就着一双鞋发颠,其余的龌龊举止不提也罢,总之是便宜了那位接客的姑娘,省了心赚了些赏银。此事当然算是极端,在青楼之中流传了许久。
不过,缠脚一事,大多是在中等人家以上才较为普及,小户人家若想靠着联姻发家的,也会自小便给自家女人缠上。除此之外,在辽东,甚至北方地区,倒没有如南方那般严重。单说辽东的话,大概是对半之数。这也与辽东的人口来历有关,尤其是那些因罪贬、谪或是充军的人家,这些人户大约占了辽东过半之数,很少有重振家世的。为着帮着家里做事,大多也是农耕之类的活计,却是不会白白养个做不了事的女儿专等着嫁人。
当然,苏翎此时自然是没有做过这等统计、调查,他只是在印象之中隐约知道,辽东的这种现象不太严重,至少陈家姐妹,可都是不缠脚的。想到这里,陈芷云的模样,再次浮现在苏翎脑海之中,随即,一丝歉疚又出现了。
赵毅成瞧着苏翎的面色有变,便又敲了敲桌子,苏翎才回过神儿来,不过,这倒给了苏翎一点启发。
“你说,”苏翎看着赵毅成,说道:“咱们那些军中的兄弟,愿意娶小脚的,还是大脚的?”
赵毅成一愣,连一旁的颜如雪都有些好奇,不知苏翎怎么问起这个。
“大哥,”赵毅成说道:“说实话,咱们军中的兄弟,不算辽阳的这些兵,都是贫苦出身,能娶个媳妇就不错了,哪儿还能挑三拣四?再说,咱们兄弟可没把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儿看得多高。”
“这就好办了。”苏翎笑着说道,“这样,趁着唐平那事写的信还没送走,在添上几句。就说先娶天足的女子。以后,咱们军中,都以此为先。”
赵毅成瞧着苏翎,细细琢磨着,然后笑着说道:“大哥,你这是将兑现的军功也联在一起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以后这辽东,都是咱们军中这些兄弟的。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逆着走。”
颜如雪不解地望着两位年轻的将军。
苏翎说道:“这事要花不少时间才能解决。颜如雪,这事一定会改变的。你且看日后便是。”
“是。如雪相信将军。”颜如雪说道。
“另外,今日的话你若是回去想明白了,以后便不仅仅是管带你的这些姐妹们,我看......”
苏翎回头看了看赵毅成说道:“这样吧,颜如雪就带着这些小姑娘们去趟镇江堡,到陈芷云哪儿看看,到时候,便知道女人,还能做些什么了。”
第二十一章穷途末路
辽东总兵官苏翎原打算与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会面,商议那辽东监军胡嘉栋的事情。不过,这日一早,苏翎尚未动身,却见李永芳忙着求见,说是派往萨尔浒的哨探们有消息传来。苏翎立即接见李永芳,将袁大人的约定暂时拖后。
那赵毅成晚间歇息得很晚,与自家大哥苏翎在一起的这几日,是忙得比在镇江堡的胡显成要多出数倍来。要说镇江堡的胡显成,人家忙的是实事,左右不过是加派人手,事事要过问一下罢了,顶多是愁一下人手奇缺的问题。而在苏翎这里,却是要费尽脑筋去筹划那无数蹦出来的想法。
这些想法哪一个不得规划出几十、上百条?更别说还得顾及到不能与其它事务相互矛盾的地方。苏翎倒是忙于处置辽阳周围几营人马的大小琐事,这些费心思的,都由赵毅成进行完善,并逐步列成文,以便再次修改。赵毅成有心找韩光欣等那些书办们来帮下手,想想却又罢了。苏翎想出的主意,可有不少是这些人绝对无法接受的,还是不添乱的好。是故等赵毅成接到消息赶到前厅,展现在李永芳面前的,是一双通红的眼,还有满脸的疲惫之色。
“又没睡好?”苏翎关切地问道。
赵毅成伸手揉揉双眼,说道:“不碍事,再有两日,就差不多了。”
苏翎点点头,回头对唐平说道:“去给泡杯浓茶来。”
“是。”唐平应着去泡茶。
“说吧,都有些什么消息?”苏翎对李永芳说道,并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李永芳欠了欠身,走到椅子边坐下,说道:“禀报将军,属下的哨探回报说,努尔哈赤与八位和硕贝勒,都还住在萨尔浒城。”
赵毅成接过唐平递上的浓茶,喝了一口,笑道:“萨尔浒还能住人?”
李永芳也笑了笑,说道:“将军,萨尔浒城已被收拾一新,房屋都已重建,已能住人。”
苏翎问道:“那沈阳城里没有拍驻八旗旗主?”
“没有。”李永芳答道,“属下哨探说,努尔哈赤与八个儿子都在萨尔浒,一个不少。”
“沈阳城的八旗兵谁来管带?”苏翎又问。
“回将军,据说是八旗各自派有武官管带,并无人统管。”李永芳说道。
赵毅成又说:“难怪,金正翔他们伏击了八旗游骑,也不见有追兵出城追赶。照这么看,怕是以后连游骑都少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么个情形,当真出人意料。努尔哈赤呢?他的病如何?”
李永芳说道:“将军,那努尔哈赤已经能够说话,不过,属下哨探说,只露面了两次,其余时间都未看到。想必身子依然不见好,不能多行走。”
“那八旗旗主呢?”苏翎问道。
“属下正是为此事而来。哨探回报,努尔哈赤大概是尽量要调和八旗旗主之间的冲突,所以,在萨尔浒对外宣称的,是八和硕贝勒共理国政。”
“哦?”苏翎一怔,说道:“这个听着耳熟,不是年初便有这个消息?”
“是的。将军。”李永芳说道,“这八贝勒共理国政,是天启元年正月十二日,努尔哈赤便宣布了这个策略。不过,当时并未说是八贝勒,而是四大贝勒。”
“哪四个?”赵毅成问。
“即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四人。”李永芳说道。
“你说的详细些,”苏翎说道,“这会儿不急。”
“是,将军。”李永芳答道,“这要说起来,还是努尔哈赤为其身后事做的手段。这原本努尔哈赤是宣布由大贝勒代善接替努尔哈赤的汗位。不过,大贝勒代善,在后金国内不甚得人心,反倒是那皇太极受人喜欢,这些事倒是多的很,属下也不细说了。总之,到了年初时,努尔哈赤也有心夺了代善的权限。再说,八旗之中,也是分做几派,相互明争暗斗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所以就弄了个四大贝勒?”苏翎笑着问。
“是的,将军。”李永芳接着说道,“这改变汗位继承的事情,努尔哈赤直到天启元年正月的时候,才算表明了心意。不过,在正月里,努尔哈赤只是带着众贝勒对天盟誓,要各位贝勒齐心,不得相互争斗。直到二月的时候,才下令由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按月分别执政,努尔哈赤说的是按月分值,意思是将后金国内的大小事务,都总归当月的值月贝勒掌管办理,然后由四大贝勒轮流执掌政事。这样一来,原来大贝勒的权,便被分成四份了。这谁都看得出来,大贝勒代善的汗位不会有了。”
苏翎问道:“依你看,努尔哈赤倾向传位给哪一个贝勒?”
李永芳答得很快,说道:“应该是皇太极。努尔哈赤前几个儿子里面,唯有皇太极肯专心读汉人书籍,学写汉字的人。在那些贝勒之中,算得上是有智谋,作战也算勇猛的人,且对运用权术也自有一套。并且,那皇太极还是努尔哈赤最宠爱的妃子叶赫纳拉氏所生,平时便甚得努尔哈赤偏爱。”
“想必那大贝勒代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了?”赵毅成说道。
“是的。”李永芳说道,“还有那皇太极,也不会坐视不理。这次将军大胜,不说努尔哈赤败得如何,单是这八旗旗主,就在皇太极与代善之间,分成了两派。此时努尔哈赤病中,无暇管制,以至便弄出一件事来。”
“你说说看。”苏翎笑着说道,“这个乱劲儿,不出事倒是奇怪。”
“将军。”李永芳说道,“努尔哈赤身边,有一个叫阿敦阿哥的人,是努尔哈赤的从弟,也是他的近身侍卫。这事便与他有关。”
李永芳稍停一下,接着说道:“这传说是皇太极将八旗之中的阿敏、莽古尔泰两大贝勒都笼络在自己的一方。说是一齐密谋,要寻找时机,除掉大贝勒代善,以便正式去除袭承汗位的人。不过,说来也怪,这秘事,却正好被那叫阿敦的知道了。”
“有这么巧?”赵毅成问道,“既然是秘事,却为何被人听到?”
“属下不知。”李永芳说道,“哨探说,在萨尔浒的女真人,都是这么传说的。”
“你接着说。”苏翎说道。
“是。”李永芳说道:“传说是那叫阿敦的,将此事悄悄密报给大贝勒代善,说皇太极、莽古尔泰等将要杀他,让他小心防备。谁曾想,那大贝勒代善听了,没用别的任何法子,却只管到努尔哈赤的床前哭述。将那叫阿敦的话都告诉了努尔哈赤。”
“那努尔哈赤如何处置?”赵毅成问道。
李永芳笑了笑,说:“这如何处置?只是说话,又没有实证。所以,想必努尔哈赤也是对皇太极起了疑心,同时对大贝勒代善也没什么好脸,这便弄出个八王议政的法子来。”
“那个叫阿敦的呢?”赵毅成问。
“被关起来了,不知死活,说是其挑拨离间,居心叵测。倒是没再提起事情到底有没有。”
“那八王议政说的什么新鲜的?”苏翎笑着问道。
“类似与四贝勒执政,不过是改为八王共议。凡事都由八人商定执行,且日后的国主,也由八王选定。另外,努尔哈赤还交待,在八王之下,设女真大臣八人,汉人大臣八人,蒙古大臣八人。八大臣以下,再设设女真理事官八人,汉人理事官八人,蒙古理事官八人。众理事官审理后,转告众大臣。众大臣拟定以后,再上奏给八王。八王最后审定。”
苏翎笑着说:“听着倒还严谨。不过,事实如何?有效么?”
李永芳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不过是努尔哈赤一厢情愿。实际上,八王是越斗越厉害了。聚属下哨探说的,已经有数十起抢夺对方牛录、人马以及牛羊、粮食的事情,只是瞒着努尔哈赤。”
“谁占了便宜?”赵毅成问。
“皇太极。”李永芳答道。“不过,皇太极一旗,也有损失。只是代善一方损失的更多而已。”
苏翎想了想,说道:“那不是萨尔浒如今乱的很?”
“正是。”李永芳说道:“如今萨尔浒、界凡,以及清原一带,一升谷子,四月初是一两银子,如今卖到八两,还买不到。一匹马由过去的十几两白银,如今上涨到三百两。一匹蟒缎由过去的四、五两银,上涨到一百五十两或二百两,这比过去可涨了四十倍到五十倍。并且,女真人住的村寨,已经有盗贼出现,据说有些偏远的村寨,还有吃人的事情,不过,这都是传闻,无法证实。”
“赫图阿拉呢?”苏翎问道。
“都撤离了。如今那儿没人居住,说是阴气太重。”李永芳说道。
杀了那么多人,不重才怪。苏翎又问道:“那八旗兵,如今到底还有多少?”
李永芳犹豫了一下,说道:“将军,属下哨探实在无法探明。这八旗兵留在萨尔浒的,倒是只有一万多人,其余的都分散到各个牛录去了,但似乎是轮流回到萨尔浒换防。如今那些牛录也都分不清自己到该归属那一旗,据说,至少有半数的牛录,都收到过不同旗主的命令。”
“有这么乱?”赵毅成问道。
“是的。”李永芳答道,“属下的那些人,也正好才打听得到消息。”
苏翎想了想,说道:“李永芳,此事交待你的人,不得传出去半个字。”
“是。属下遵令。”李永芳说道。
赵毅成望着苏翎,问道:“大哥是想......”
“对。”苏翎说道:“这样下去,我们才来得及办事。”
第二十二章兵将之选
辽东总兵官苏翎的总兵府内,那李永芳不过是三言两语,便将辽事糜烂的源头、辽东战火的祸根努尔哈赤的现状展现出来。这内斗、纷争再加上粮食的短缺,人心离散,眼见着昔日不可一世的八旗便成了一根根仍然粗大的绳索,结实倒还是有的,却不再是拧在一起。
当然,粮食即便短缺,却也不会饿着那些八旗贵族们。按着努尔哈赤的建制,这后金国内几乎所有的人口、财物,都是这八旗旗主的,李永芳所说的高昂的粮价,一般的女真诸申却也是出不起那些银子,怕是八旗旗主之下的那些小贵族们的价钱。不过,对于努尔哈赤以及贝勒、大臣们,这些小贵族,也是勒索的目标,不过是还能剩下一些而已。
那些小贵族们,若论渊源,原也是努尔哈赤起兵之后,或征服、或归附的女真各部的小首领,此时所怀的心思,怕也开始动摇。当初术虎率两万多部族战士一路袭来,那些五花八门的旌旗,至今仍然在暗中流传。
至于真正饿着肚子的,只能是那些女真百姓以及无数阿哈们。要说女真一族,在这群山之中也延续了多少代,冰雪、饥荒也从未断过,若无应对之策,又怎能繁衍至今?可如今经努尔哈赤这一统女真各部的“伟业”,这人口大多都集中到浑河、太子河上游的河谷之中,以农耕为主要谋生手段。这次的饥荒,却令往日在山林之中谋食的手段,都无法满足果腹的需要。
沈阳城内迁去的一万左右的女真人口,便是因实在无法谋食而做出的举动。当然,沈阳城周围大片平坦的农田,也是原因之一。眼看着再过一月便是收获季节,那一万人便是冲着这去的。努尔哈赤攻陷沈阳,俘获数万百姓、明军士卒,如今倒是未曾过多杀戮,尽皆为驻守的八旗兵驱使着,从事各项劳役。那一万女真人,便是分散居住在汉人家中,以供吃食。
不过,沈阳城内积蓄的粮食一旦食尽,难说会是什么局面。当然,李永芳的哨探没有打听到的是,不仅沈阳城内新住进的五千八旗兵是由八旗均分,那一万迁居的女真人,也是八旗各自所属牛录中挑选出来的。这些山中居住的女真人,到了汉地,自然要争抢那深宅大院、雕梁画栋的所在,这纷争亦是另一番混乱。另外,也不知有多少汉人家的女儿遭到凌辱,多少人户家破人亡。
这幅场景,在苏翎与赵毅成心中,自是笑得乐不可支,连李永芳得知时,也是大为惊讶。那努尔哈赤枭雄一世,到老却看到这幅局面,那病怕是很难好转,当然,看到八旗争斗,想出个八王议政的主意,也算是不错的手段。可惜,努尔哈赤不能多动,否则见了背后那八王是如何议政的,怕是反不如死了干净。
赵毅成连喝了两盏浓茶,算是有了精神,笑着对苏翎说道:“大哥,你打算将他们养到几时?”
苏翎斜眼看了眼李永芳,说道:“这得看咱们的兵得练多久。”
赵毅成在心里算了算,问道:“大哥,这到底得练多少兵出来?十万?大哥不是说还有四万要来辽阳,这样算下来,可有十多万人马了。”
苏翎一时没有答话,盘算了片刻,才说道:“总数要十万左右才可。术虎一部的另算。算下来,等那四万人马到辽阳,这援辽的兵马总数有近八万人马。这其中最多挑出一半,不,怕只有三成的样子。其余的,都得另外安排。”
“十万......”赵毅成琢磨了下,说道:“按大哥这个挑法,那就还不够。”
苏翎点点头,说道:“余彦泽与曹正雄那边,要部署两万人马;汤南凯的火器营,今后也要按一万五千人配置成三个营,这火器是今后的重点,如今先搭起架子来;郝老六在海州也要一万;冯伯灵的水师,一万人,以后还得扩编;田大熊的披发军,五千也就够了,他们得单算;这样就有......”
“六万。”赵毅成说道。
“嗯,六万人马,”苏翎说道,“剩下的,便是辽阳这里,总计四万。”
“四万?”赵毅成问道,“辽阳这里,够么?”
“怎么不够?”苏翎笑着说道:“你是担心那努尔哈赤来攻?”
“大哥,不能不做考虑。努尔哈赤若是孤注一掷,全部兵马加起来,可是仍然要多出一倍来。”赵毅成说道。
苏翎笑着说道:“这倒属实。不过,晚了。努尔哈赤就算聚集八旗全数来攻,也不会如当初打沈阳时那般威风。你没看如今沈阳城那八旗,不是均着来的么?这是八旗旗主各自保持实力的做法。没有努尔哈赤坐镇,那八旗谁愿意主动折损自家实力?为点粮食还争来斗去,何况作战?”
赵毅成默默点头,想了想,抬头望向苏翎,说道:“大哥,按建奴的这般情形,那努尔哈赤一倒,八旗便是一盘散沙,再也聚不到一起来。大哥,我们这边......”
赵毅成的念头转得极快,这话未说完,苏翎已明白了,一旁站着的李永芳也似乎懂了,抬头向苏翎望去。
“你的担心是对的。”苏翎说道:“我们这边也不安稳。若不是我们兄弟撑着,这辽东怕是比努尔哈赤那边还要乱。”
赵毅成说道:“大哥,我的意思,大哥在辽阳,身边又有这些护卫,倒是没有危险,但朝廷那边.....”
苏翎摇摇头,说道:“这个一会儿见了袁大人便知道了。不过,努尔哈赤一日不死,朝廷便一日不会动我们。所以这个时候对我们很重要,趁此机会,将根子扎牢了,便什么都不怕。”
赵毅成又说道:“大哥,这辽阳城内外,我们原属的兵马可是不多。就算大哥说的四万人马,里面可也大半是援辽而来的。这练兵就已经不易,若是在有闹事的,可是一件麻烦事。”
这是实话,辽阳城内外,这几乎便是以苏翎的五千黑甲骑兵做底子扩充起来的,当初还有田大熊的五千人马在,如今田大熊镇守瑷阳一带,这辽阳便只剩苏翎的五千分散的骑兵是原来班底。郝老六倒是带着自己的营就在海州,距离辽阳也有几十里地,万一辽阳城内有变,也不能及时赶到。这一切,可都放在苏翎的身上了。
苏翎摆了摆手,却似乎根本不担心这一点,只听他说道:“这个不算难事。你忘了当初在千山堡,我们兄弟才多少人马?是如何扩充起来的?”
赵毅成却不十分赞成苏翎拿往事来对比,说道:“大哥,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的那些新来的兄弟,都是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人,算起来,都算是逃亡的兵,除了跟咱们站在一起,再无别的路走。这才是最初齐心的底子,后来大哥定下的那些规矩,才是稳固人心的根本。如今这援辽而来的,怕是先就存了不一样的心思。有的是为了银子,有的怕是被逼着来的,再说,里面冒名顶替当兵的,怕也是有的,这怎么能比?”
苏翎点点头,继续笑着说道:“你说的这几种,当然会有,且不会是少数。不过,这讲到根本,我倒是没觉得差异有多大。”
“大哥认为一样?”赵毅成摇着头说道。
“你也见到那些一等兵了吧?”苏翎问道。
“嗯,见到了,这护卫里不就有不少么?”赵毅成说道,“倒个个都有一身好功夫。我倒是没想到,这些援辽兵马之中,也有这样好功夫的兵。”
苏翎说道:“卫所兵弱,这是事实,十个里挑不出一个可能是真的,但却不是人人都弱。再说,这些兵都是来自各地,自然不会全是平日里种地的屯田军。虽说未必上过阵,平日苦练的,却是有的。那丁万良、邓飞杰,不就是么?这回挑选出的一等兵,差不多人人如此。”
苏翎看到赵毅成又端起茶杯,便稍停一下,接着说道:“这些人的功夫,可不是到了辽东才有的。那么,凭着这身功夫,为何仅仅是一个小兵?”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没有军功,自然无法升职。”
“这是其一,重要的是,这些人没有出头之日。大明朝的卫所制,早就让那些世袭的武官占据军中大大小小的职位,这些一身功夫的兵们,如何能有机会?就算有,也得拿出银子来孝敬长官。这一次,我们便是给其一个机会,让他们展示自己的本事。并且,我已发布榜文,这日后的武官,必须得经过这一关。你说,他们可会不满?”
当然不会。这男儿当兵,哪个又不想立功受赏?军中自有不同一般的风气,升职授官那是人人都想的,当然,发财一事另说。
苏翎说道:“如今这几营兵里面,所有的武官还都是黑甲骑兵营里的兄弟担任着。等再练些日子,尤其是金正翔、彭维晓他们这样的练法之后,那些一等兵也会被提拔起来,充任武官。”
“大哥是说,那四万后来的兵马,也这般挑选?”赵毅成说道。
苏翎点点头,说:“这定然要这么办。那些原任武官,统统都交给袁大人管带,反正淘汰下的兵也得有人带。我倒是希望,能从那些武官中寻到几个有用的人。”
赵毅成想了想,问道:“大哥,那原来辽阳的兵马中,就没有武官可用?”
苏翎笑着说道:“你一定是想,这兵都能挑出有用的,武官未必就没有?”
“是啊。”赵毅成说道,“一个、两个,总该有吧。”
苏翎说道:“现在辽阳的兵,一是原来救出的两万被俘的官兵,其中最大的也就是个把总,其余的武官不是战死,便是逃的快,就算剩下的把总之中,的确没剩下多少能用的,我要的可不仅是带兵,而是能带兵上阵的武官。本身功夫要好,也要懂得点治军之道。所以达不到这个要求的,一律重新做起。”
赵毅成说道:“大哥,这个门槛,咱们自己兄弟怕也没多少能做到的吧?”
苏翎笑了笑,说道:“这是没办法办法,达不到,便只能选跟咱们一条心的兄弟来担任武官,边练边学。但这个不能用于这些人,至少在这会儿还不能用。”
苏翎说的这一点,当然赵毅成是赞成的。
苏翎接着说道:“倒是后来总兵官李光荣等带的一万多人马,其中的罗一贵我瞧着不错,有点敢于上阵杀敌的气势,不过,眼下他跟着袁大人办事,我还未仔细考虑。还有那个张神武,虽没带过多少兵,但敢于带着二百多家丁便赴辽阳,这胆子倒是值得赞赏。”
赵毅成说道:“袁大人能将这些人交给大哥用么?”
苏翎点点头,说道:“若是要用,袁大人不会不放。不过,眼下我们还没有把握控制住这些人,我可不想在咱们身边留下一个硬钉子。这些人,要用也得慢慢来。”
赵毅成立即将苏翎前些日子说的,建立军中的哨探,联系起来,不过,这的确急不得,这类秘事,不经过一番周密整训,反而会弄巧成拙。
苏翎见赵毅成的神情,猜到他已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便说道:“那些事得你亲自去办,无人可替。”
“明白,大哥。”赵毅成点点头,答道。
苏翎想了想,微微皱眉,又说道:“往后这样的情形应该逐渐增多,这......”
“这家丁不能再有了。”苏翎说道,“赵毅成,你顺便建立一支专们整训主官护卫的人马,两者合二为一。”
赵毅成眨了眨眼,立刻答道:“是。”
一旁站立静静倾听的李永芳,也随即明白了苏翎的用意,心内也是暗暗叫好。这位年轻的将军,做事虽然不能说滴水不漏,有时未免显得莽撞,可能有今日这般成就,就算是缺点,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再说,李永芳能够亲耳听到这种秘事,也明白苏翎对其已有足够的信任。
“李永芳,你的人还是照旧打探消息,需要什么,只管列个单子过来。”苏翎说道。
“是。”李永芳答道。
“你还是去歇息两个时辰,”苏翎对赵毅成说道,“养足了精神再说。”
“好。”赵毅成笑着答道。
“我这就去见袁大人。”苏翎说道,“好多事情,也该问问袁大人了。”
第二十三章经略牵线
苏翎带着护卫们走出总兵府时,太阳已是斜挂东方,令人无法注目,这离正午尚早,却也会令人感到一阵燥热。此时的辽阳城内,随处可见驮负着粮食、军需的骡马、驮队,也有赶着大车,或是推着独轮小车的人,甚至也有肩扛手挑的民夫,络绎不绝地在街道上穿梭往来。这些人见到苏翎的骑队走过,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在街道两边侯立,一些胆子大的,便仰头张望着,看着这些铠甲齐全的护卫骑兵,露出羡慕的眼神。
不过,映入苏翎眼帘的,却是那一张张汗流满面但却都没有愁容的脸。如今的辽东,能够让一家大小吃饱饭,便是最好的日子了。显然,袁大人用粮食代替脚价的做法,让这些乱世中的百姓,暂时不会受到饥荒的威胁。辽阳城内的粮价,苏翎并未过多关心,说起来,还是在颜如雪处,知道的一些消息。
辽事一日不彻底解决,这辽东的百姓便一日得不到安宁。从这个角度讲,苏翎的步子,却是走的慢了些,不过,为了日后的那个新世界,苏翎却是不能用最快的方法一举平定辽事。如今也只能如此,乱世之下,受苦的永远是这些处于最低层的百姓,或者说,不论是否有乱世,尽都如此。这个“命”字,是聊以自慰的最好借口。
其实就算是太平盛世,也是基于大部分的百姓而言,穷与富,强与弱,从不会有一方消失。要想过的更好,也唯有使自己变得更强而已。苏翎忽然想起三字经上的“人之初,性本善”六个字,这人生下来,哪儿有善恶之分?美丑之辩?也就是饿时哭、困时睡而已。待到入世日久,这欺人与被人欺,全看各自经历。那市井之间,有真假之争,官场之中,有高低之别,就连女人,也有贵贱之籍......
一时间,苏翎竟有些恍惚,对自己曾说过的那些,产生几丝疑惑,真能做到么?这种感觉若有若无,却又怎么都是捉摸不定,苏翎随即摇摇头,将这恍惚抛在一边,勒马继续向辽东经略袁应泰的行辕走去。
辽东经略袁应泰的行辕门口,那何丹旭正远远地张望着,见到辽东总兵苏翎的马队的影子,连忙吩咐从人进入禀报袁大人,自己则继续站在门口等候苏翎。因苏翎已经提前派人告知袁应泰今日来访,想必袁大人推迟了一应事务,专门抽出时间来见苏翎。看那何丹旭的模样,显然已经等了一阵子了。
“将军,袁大人已在府中等候。”何丹旭对正在下马的苏翎说道。
“就袁大人一人么?”苏翎问道。
“是的。”何丹旭答道,“袁大人吩咐过,今日只见将军一人。”
“好。”苏翎点点头。护卫队长唐平挥手命留下大部分的护卫骑兵在经略行辕门口侯立,自己则带着十名护卫跟在苏翎身后。
那何丹旭便在前面引路,将苏翎带至后院,来到袁应泰常住的小院门前。
苏翎走进院门,却先闻到一股幽香,正是上回在袁应泰处所闻到的味道。苏翎霎时想起那为颜如雪,挥手掀起一阵香风的情景。这袁大人不知是何喜好,倒是也弄得这般香气袭人的,哪儿像是个男人。苏翎在千山堡时,那儿的女人、姑娘的,倒也有胭脂、水粉的,但大多是一股来自山林中的花草清香之味。
就算是离苏翎最近,也接触最多的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也不知弄得什么女孩儿家的物事,苏翎只记得是淡淡的味道,恍若无物,丝毫没有半点霸道之气,既不像颜如雪的那股带着几丝诱惑的味道,也不像此时袁应泰的这种有些闷人的气味。当然,这种感觉,还得拜颜如雪所赐,在以往苏翎可从未去想过这些差别。
苏翎站下,皱着眉,轻声问道:“何丹旭,这里面只有袁大人?”
何丹旭稍稍想了想,才明白苏翎所指,便也低声答道:“将军,那两个姑娘,一个叫绮梅,一个叫凝荷,都是袁老爷给起的名字。两个姑娘都是别人送来服侍袁大人的,将军既然对袁大人有救命之恩,这......”
“我不是说这个。”苏翎皱着眉说道。
何丹旭一怔,显然会错了意,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忙低声说道:“将军恕小的多嘴。想必将军有要事商议,小的去跟袁大人说,让两位姑娘回避。”
“算了,越说越乱。”苏翎摆了摆手,抛下何丹旭,走进院内。
那何丹旭顿时脑门儿冒汗,连忙跑上几步,追上苏翎,赶在前头,站在门口,说道:“大人,苏将军已经到了。”
“哦?快请。”袁应泰的声音传出来。
何丹旭一边伸手撩起门帘儿,一边恭恭敬敬地说道:“将军,请。”
苏翎便在从门内涌出的更浓的香气中,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袁大人。”苏翎双手抱拳,作揖说道。
“苏将军。”袁应泰也还了一礼,伸手一指屋内的一张桌子,说道:“来,这里说话。”
苏翎便走过去坐下。桌上已经备了几个凉菜,一把有着细长的嘴儿的酒壶,外加两个酒杯。
等袁应泰坐在桌边时,那不知是叫绮梅还是叫凝荷的,来到苏翎身边,带着股香味儿给苏翎上了杯茶,然后低头退了回去。苏翎只看到一角暗红的影子,想必该是叫绮梅?
“这壶酒,是从京城带来的。”袁应泰笑着指了指酒壶,说道,“是我的一个同乡特意托人带到辽东的,这可是千里之路啊。”
说罢,袁应泰便挥了挥手,示意那站在一旁的大概是叫凝荷的,过来斟酒。
苏翎待凝荷离开,这才说道:“袁大人,那......”
“不急。”袁应泰似乎今日兴致很高,完全不像是被那胡嘉栋弄得不快的模样。
“先饮一杯,尝尝。”袁应泰端起酒杯,苏翎也随即端起,两人略一示意,便一口而尽。
“如何?”袁应泰笑着说道。
“嗯,还行。”苏翎说道,“只是有些淡。”
“呵呵,苏将军是军伍之人,”袁应泰笑着说道,“自然觉得淡了。”
那凝荷过来再次给两人斟满,苏翎便说道:“袁大人,那胡嘉栋一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辽东经略袁应泰,一脸的平和,缓缓说道:“这等贪污军饷之人,我本想写上一本,让皇上将其下狱问罪。不过,我听说苏将军已经将此人带往虎皮驿,想必已有了惩治的法子,便就等苏将军返回辽阳,再做商议。”
苏翎点了点头,说道:“袁大人,那胡嘉栋一事,我倒是想暂时不报与朝廷知道,只要胡嘉栋肯尽心做事,日后将那五万两补足,便也算了。如今辽事最重,我不想在此事上太费周折。”
说完,苏翎抬头向袁应泰看去,却见其面带笑容,没有丝毫觉得奇怪的样子。
“看来,”袁应泰笑着说道:“苏将军已经将那胡嘉栋收服?我说的可对?”
“这个......”苏翎迟疑着,不知袁应泰这个说法,是什么意思,“算是吧。”
“那就按苏将军说的办便是。”袁应泰爽快地说道,“若是他再生事端,再来收拾不迟。”
袁应泰过于爽快,倒弄得苏翎不知说什么好,这态度虽不算奇怪,可也是出乎意料之外。
看着苏翎的神情,袁应泰微微一笑,说道:“此人在京城里,不知有什么靠山,上一次不过是降级而已,若是这次将其问罪,保不定还得弄出什么花样。这万一又让其多过了,日后必定会无事生非、百般阻挠。这等人,还是等辽事定了之后,再去收拾的好。况且,朝堂之上,如今也是纷争不断,这事一出,又要搞得乌烟瘴气,此次朝廷难得倾力援辽,还是少一事的好。”
这跟着苏翎一段日子,袁应泰显然已经改变了不少看法,倒是对苏翎有利。
“袁大人,此次朝廷倒真是拨付了不少军需。”苏翎笑着说道。
“是啊,历来少见啊。”袁应泰似乎也颇有感概,说完,望了苏翎一眼,说道:“这京城里,工部军器局等厂局,每年造甲也不过二万副,这回可是将积蓄都运到了动了。再有,那铠甲打造之费,每甲一件,照新估算的话,要一两五分,你算算单是这些,得花多少银子?”
这当然不需苏翎细算,光是铠甲便是几十万两了。
“想当初杨镐、熊廷弼经略辽东之时,朝廷上,也没给过这么些军需、饷银,还有这数十万石的粮草。”袁应泰说道。
苏翎笑着说道:“也是,当初要是朝廷花大力气,说不定这辽东未必如此。”
袁应泰却摇摇头,说道:“不然。这些日子,辽阳城外的七个大营,我也常去观看,那练兵之事,可是有我从未见过的。那熊廷弼、杨镐想必也不会知晓。这辽东,还得苏将军才可收拾。”
“袁大人过奖了。”苏翎说道。
“不是。”袁应泰说道,“这个便不说了。那剩下五十万两的饷银,朝廷已经发往天津,不久便能运抵。不仅如此,皇上还另拨付内帑二百万两,以供辽东军需之用。”
“哦?”苏翎睁大了眼睛,问道:“皇上舍得?”
“苏将军,”袁应泰长叹一声,说道:“你是军伍之人,不知这朝堂之上的烦心事。上回我已说过,这辽事一起,费银已千万数,但却仍旧糜烂至此。如今苏将军有此大捷,你说皇上是愿意花上千万的银子填那些贪官的腰包,还是愿意拿出二百万,不,三百万两,让苏将军收拾辽东呢?”
苏翎一笑,却是未答这显然十分清楚的答案。
袁应泰又说道:“这些白白花掉银子却做不成事的例子,实在太多,我只跟你说一例,便能知道全情。”
苏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静静听着袁应泰讲述。
袁应泰也喝了口茶,接着说道:“这在浙江,有个援辽参将,叫袁应兆。”
苏翎眉头一动,看向袁应泰。
“不,”袁应泰说道:“此人也姓袁,却跟我这一支没有关联。”
苏翎点点头,没有说话。
袁应泰说道:“那袁应兆是受命招募援辽兵马,总计七千余名。此人也是因此而授参将职衔,并一应安家、马价银等等都已支去。谁曾想此人带兵到天津时,其实总数不过五千,眼见入关需清点名册,便在天津招补凑数,但却不给那五两安家银子。到了行至玉田县时,那些凑补的新兵得知安家银一事,便与旧兵争斗,旧兵格杀了新兵十余人,并攻掠民房百余间。”
苏翎说道:“兵变?”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也差不多算是了。次日,袁应兆带兵杀了数名新兵,又捆打、割耳将近二百余名新兵。以至那些新兵几乎全数逃尽。袁应兆本已拖延出关时日,曾求山东登州巡抚陶朗,想留在登州,不赴辽东,未曾得逞。这回又屯兵玉田县,近一月而寸步不行。你说,这样的兵,这样的将,就算到了辽东,有何用处?”
苏翎摇摇头,说道:“大人,就算是此人来了。我也不会用的。”
袁应泰看着苏翎,微微点头,说道:“我想苏将军也会如此。再过一日,自广宁而来的那四万兵马,便可抵达辽阳。原本还要早些,不过我令辽东巡抚王化贞,往蒙古买马,共得一万匹,此次一并带来,还有积压在广宁沿海的粮草、军需,也由这四万人一并运来,是故要迟上几日。”
苏翎想了想,问道:“袁大人,这四万兵马,何人管带?”
袁应泰看着苏翎,笑着说道:“苏将军,你放心,适才我所说一例,便想到了这一点。如今连朝廷都倾力放在苏将军身上,我又怎能不为将军所想?”
苏翎静听袁应泰的下文。
“这四万人马,并无大将管带。”袁应泰说道,“我已命巡抚王化贞驻守广宁一带,由总兵官刘渠、祁秉忠,副将刘徵、鲍承先,参将麻承宗,中军祖大寿,游击罗万言、李茂春、孙得功等统兵四万,在河东防守,另外,我已命副将罗一贵、黑云鹤率兵驻防西平堡,这罗一贵你也见过的,有此人在西平堡,这河东、河西,便可两边兼顾,绝不会让河东那些官兵,扰了你河西的兵事。”
苏翎又问:“那这来辽阳的四万兵马......”
“千总以上的武官,任你选用。”袁应泰说道,“若是能用,你便留在军中,担任何职,那是苏将军的管辖之内的事,剩下的,都令其返回广宁。如今王化贞也知这些官兵不能大用,也在招兵寻将,整训军伍,他已在广宁设置了三座大营,用以练兵,这些武官,正好也用得到,总是不会在辽阳,给苏将军添乱便是。”
苏翎大喜,说道:“如此,多谢大人。”
袁应泰摆了摆手,说道:“不必谢我。我还等着看苏将军收拾辽东之后的事呢。”
苏翎微微一怔,忙问道:“袁大人,可是上回说的设置府县一事,朝廷已有了回音?”
袁应泰扬脸望着窗外,缓缓摇头,说道:“这倒没有。据我那友人来信所说,朝廷上对此只议过一次,毫无结果。不过,好的是尚未全然不准。还有,这事倒不止是我这封奏书提及。”
苏翎忙问:“还有别人有此想法?”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刑部右侍郎邹元标,上书也是说的建省一事,不过,他可没我们商议的那般远,只是奏请蓟门建省,将辽东划入,以替代辽东都司的建制。”
苏翎心想,这大明朝的官儿还当真都不是没有远见的,这邹元标不知是什么人,但能提出这个想法的,便是不凡。
“袁大人,这会儿我正想与大人商议此事。”苏翎说道,“那南四卫的大小官员尽在辽阳战时逃尽,不知去向。如今战事稍稍平稳,那些人想必又会陆续回来。不过,我倒是想借此机会,将这些只会逃的官员尽皆去职不用,重新任命新人治理南四卫。”
袁应泰点点头,笑着说道:“苏将军,我已说过,这凡是涉及辽东之事,我是尽力辅助。这事你尽管去办便是。如今我只管这粮草、军需的运送,其余之事,若需我做的,只管列个单子给我便是。”
苏翎倒未料到,今日这袁应泰不知为何高兴,这些事尽然是毫不介意,一概赞同。
“那好,我到时将新任大小官员名册,交给大人禀报朝廷。”苏翎说道。
袁应泰感叹道:“我如今算是知道了,这若是事事都要朝廷应允之后再办,那便什么都办不成。当初你我议的,这不论是设立府县,还是用人之道,先做了再说,只要辽事一定,便已成定局,谁也改不了。”
苏翎越发的不认识袁应泰了,这变化,可不是短短的几日便有的。
袁应泰看着苏翎,忽然双眼似乎有光,说道:“苏将军,如今你的年岁也不大,日后所建功勋,定比那李成梁强上数倍。”
苏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夸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只听袁应泰又说道:“其实,我这次还有事与你商议。”
“大人请讲。”苏翎说道。
“我那友人,也是世家大族,那书香门第也延传了十代,这祖上举人、进士也有十多名,家中资财颇丰,在南方几府都置有田庄、铺面。不过,到了这一辈,虽然也曾官至二品,但体弱至虚,只得辞官回家养病,这儿子到生了五个,却都养不大,最大的也不过长到十五岁便故去。如今只留下最小的一个女儿,年方十七......”
袁应泰望着尚且不明白的苏翎,直接说道:“这门亲事,就算我做的媒人。苏将军以为如何?”
第二十四章世家大户
辽东总兵官苏翎这日来到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府中,原不过是为了辽东监军胡嘉栋一事,顺带着询问一些往日商议过的后续消息。这些事原也不算太难,至少当初商议时袁应泰没有持反对的态度,不过,袁应泰答应的颇为爽快,倒是略微令苏翎有些意外。此外,再加上这日辽东经略袁应泰的神情也比平常要显得兴奋,让苏翎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事发生。
这辽东经略与辽东总兵官,一文一武,算是如今大明朝辽东都司的最高官员,这辽东辖内的事务,可是都由二人说了算。二人在经略府中后院的这所小院内商议的事情,看似闲谈,却对辽东军民有着莫大的改变。尤其是辽东总兵苏翎,带着自己的一班兄弟自千山堡走出,挺进到辽阳,这谈话的内容,却又是涉及到整个辽东范围,正是苏翎及其兄弟们日后目标所在。如此重要的议题,苏翎怎能不加以重视?
不过,辽东经略袁应泰轻轻两句,便满足了苏翎的期望,让苏翎的重视反倒有落到空处的感觉。而辽东经略袁应泰正式提出商议的事情,却是这初闻毫不相干的“友人家世”,进而话锋一转,倒是丢了婉转、含蓄,直接讲出做媒的目的来。
这让苏翎如何回应?
当然,袁应泰的意思,苏翎自然听得明白,这一怔之间,想的却是袁应泰为何要如此做媒?当初提起此时,说的可是给苏翎的那些兄弟们寻些合适的人家,可不包括苏翎自己。再说,苏翎与陈家大小姐定亲一事,袁应泰也已知道,不过是不知陈芷云的情形罢了。这会儿为何单单提议给苏翎做媒呢?这与适才袁应泰答应得爽快是否有关?
自打救了袁应泰,苏翎与之接触时,已经将袁应泰视为自己一面的人物,可并未做过多的疑虑,而袁应泰所言所行,也是如此。但此时,是有什么变故产生么?苏翎一时间只是看着面前的茶盏,面色却是没有丝毫表露心中的盘算。
那袁应泰,却是话出口后,便双目一直看向苏翎,期盼的目光中多少带着些长辈对待晚辈的味道。若论年纪,这目光也算合情合理;若论官职,袁应泰这个辽东经略,在朝廷上随算不得多高,可也是一方大员。以这个官职地位给苏翎做媒,这可不是一般的关系能达到的。那些拼命钻营想谋个前程的士子、文人,做到这一步,便算是顶破天了。
但面前的苏翎,既未见惊喜,也未在沉默中表现出迟疑的神情,倒像是袁应泰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苏将军,你看如何?”袁应泰缓缓地再次问道。
“袁大人,”苏翎端起茶盏,也慢慢说道:“这门亲事,来得突然啊。袁大人不是知道,我已经定下一门亲事么?这事又从何说起?”
袁应泰想了想,一丝尴尬之情一闪而过,随即又笑着说道:“将军不是还未成亲么?再说,这一般大户人家,还有个三妻四妾的,何况苏将军这般前途无量之人?”
苏翎笑着说道:“袁大人,我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是一个当兵的出身,大人所说的三妻四妾,可与我无涉。”
袁应泰一笑,说道:“苏将军也太过自谦了。”说着,袁应泰瞟了眼站在一旁的绮梅、凝荷,接着说道:“这三妻四妾,不过是借喻。看得出,苏将军也不是沉迷女色之人,不过,苏将军也年近而立,也该成了家才是。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屋里多个人,也是该有的。旁人如将军这个年岁,也早有了小辈。”
苏翎喝了口茶,说道:“袁大人,你这是叫我两边都娶了?”
袁应泰眨了眼睛,笑着说道:“当然,这远近不一,自然是有个先后了。”
这话中没有说的,便是哪个是妻,哪个是妾了。袁应泰既然要给苏翎这个未婚男子做媒,自然不会是为其讨妾,这可是自掉身价的事儿,再说,将自己友人的唯一女儿给人做妾,这到哪儿也是寻不见的事情。这个所谓的先后,也就是苏翎原定下的亲事,是后了。
不过,袁应泰既然没说得直白,苏翎也便佯做不知,说道:“袁大人,说实话,我定的这门亲事,早在千山堡时,便定下了。我本打算等辽事平定之后,再好好办一办的。这都拖了几年了,本就有些对不起人家。这会儿大人忽然又冒出一门亲事,要我再娶一个,我可如何作答?”
袁应泰想了想,问道:“你定的那门亲事,是哪一户人家?”
“姓陈,大人,我记得与大人说过的。”苏翎说道。
“哦。”袁应泰尴尬了一下,又说道:“想是我没记得明白。”
“袁大人,”苏翎正了正身子,说道:“我这门亲事,是断断不会悔婚的。人家跟着我过了好些苦日子,如今有了今日这般情形,我断不会负她的。那三妻四妾的,此时也不必再说。”
苏翎一语说出了袁应泰的想法,回答的又是如此决绝,袁应泰似乎有些不安,也端起茶盏喝茶。
“袁大人,这事到底是什么缘故,还请有话直说。”苏翎说道,“袁大人与我,在这辽东,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不要为此生分了才好。
袁应泰听此一说,笑了笑,说道:“这与人做媒,哪里说得到生分?成则是一段佳话,不成也都不损颜面,苏将军不必看重。”
苏翎也笑着说道:“这是自然。我只是觉得大人今日说起此事,来得过于突然了。”
袁应泰指了指桌上的酒壶,说道:“这还是我那友人的信而起。其实,这为其女做媒一事,也不是此时才有的。”
苏翎笑着说道:“袁大人到辽东来,也不到一年,怎么,在京城时便寻不到合意的人么?京城里,可是世家大户比比皆是啊,与袁大人的友人,不正好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袁应泰笑了笑,说道:“这倒是说不错。苏将军是武人,可不知这门当户对一说,却不仅仅是看家世、官职。”
“不看家世、官职?”苏翎好奇,问道,“袁大人,苏翎虽常在军中,可也知道即便是小户人家,也是要比一比家财的。”
袁应泰缓缓摇头,笑着说:“苏将军有所不知。那即便家财万贯,也总有用尽的一日,若是再出现几个不肖子弟,怕是未老便就家道衰败。说起官职,倒也看得重,但这为官之事,可不仅仅是老实做官便能保一世平安的,尤其是当今,朝中的纷争......这不说也罢,苏将军想必也不愿听这些龌龊之事。”
苏翎一笑,举起酒杯,两人便又饮了一杯。
袁应泰接着说道:“我未曾为这友人之女寻到一门亲事,便也是由此一故。总不能今日定下亲事,明日便遭到谪贬,岂不是害了朋友?朝中党争,想当初,我也是其一,唉......”
袁应泰长叹一声,大约是想起朝中那些谁也说不清楚的纷乱。
苏翎当然对这些详情没有兴趣,不过,又追着问道:“袁大人,那你说还看什么?”
袁应泰瞧了苏翎一眼,接着说道:“这些事情,也就是说说罢了,苏将军不必当真。”
“左右无事,”苏翎笑着说道:“听听无妨。”
“也罢,说说吧。”袁应泰说道,“这其实也是偶然间才看出来的。苏将军,大明朝自太祖开国以来,这二百多年之中,国中那些大户世家,也是几起几伏,荣辱不定,那些一败涂地、渺无音信者,也是不计其数。这些大户世家,大多是依着家中为官者沉浮不定,这是常理,倒不算奇怪。但,却是有些世家大户,一直是长盛不衰?”
“哦?”苏翎问道,“真的长盛不衰?”
袁应泰缓缓点头,说道:“果真如此。你知道,我们这些文官,闲时倒是要论文著述的消遣,我在一朋友处觅得一书,上面记载了近三百多户世家的轶事,后来,我也曾留心辗转查访过,倒果真是延传数十代人,而无一败落的。这些大户世家,家产时多时少,土地、店铺这是应有的,但却未必有入朝为官的。”
“那靠的什么?”苏翎问道,“经商?”
袁应泰笑着摇摇头,说道:“如今的大户世家,哪个没有几处店铺、田庄的?这个倒不是主要的。”
苏翎想不出,这不为官,不是经商,那靠什么延传长盛之势?
“这就与适才说的门当户对一说有关了。”袁应泰说道,“这些世家大户,长盛不衰的共同之处,便是......联姻。”
“联姻?”苏翎说道,“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法子吧!?”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当然,这门当户对,自然是强的与强的联姻,或者是小户人家攀着大户世家而增添家族财势的。不过,这依旧逃不过不肖子弟或是谪贬而导致家道没落的。”
这不是说着说着又绕回去了,苏翎依旧不明白袁应泰说的意思。
袁应泰看出苏翎的神情,却依旧笑着说道:“这门当户对,在那些家世长盛不衰的大户世家之中,却是别的说法。”
“袁大人说的爽快些吧。”苏翎笑着说道。
“好。”袁应泰大概也觉得这么谈话,比较有趣,接着说道:“常人所说的门当户对,比的是时下的家势、官职、土地等等,那些长盛不衰的世家大户,看的却是日后的这等事项。”
这便说的有些明白了,苏翎眨了眨眼睛,听袁应泰接着说下去。
那袁应泰稍稍舒展了下身子,接着说道:“这挑选妻家也好,嫁女儿也好,选得亲家,若是为商,则都是有一项足有在日后赚得更多银子的独家绝艺。比如那江南曹家,十年前便有衰落之势,不过,其亲家却是专做织坊的,据说造出一种织布的器械,可以十倍于原来的产出。如今靠着这门亲事,便已算是江南富豪。其余的,也是与此类似,各有不同行当,但都是独门绝技在手。”
苏翎微微点头,说道:“这可得要有远见才好。这家长辈,可也不是凡人了。”
“正是。”袁应泰说道:“还有的,则更是不凡。”
还有不凡的?苏翎接着听下去。
“那选的若是仕途之人,这份眼光,可是极难。苏将军,你可能看出日后哪一家的子弟,可以在官场上一帆风顺地走下去?”
苏翎一笑,说道:“不能。袁大人,这若是能看出来,其不成了算命先生?”
袁应泰正色道:“可就是有这样的人。那些世家大户,选的年轻子弟,在官场上既不会官居一品、显耀一时,却也不是县里最低品秩,总之是既能掌管一方的大员,又能避开朝中风雨波及。”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真能做到?”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自然,这样的世家大户,定会在暗中照料,但就凭着这个,便能保几代家世不败。”
“袁大人,这些人,可都精明得不能再精明了。”苏翎由衷地说道。
“当然,有这样精明的长辈暗中照料,你说还能不顺心如意?”袁应泰意味深长地说道。
苏翎略微一怔,不知袁应泰又想说什么。
果然,袁应泰稍稍停了片刻,再次说道:“苏将军,说实话,我那友人的家世,便是适才所说的那些世家大户之一。”
苏翎说道:“袁大人......”
袁应泰伸手止住苏翎,说道:“苏将军请听我说完,再定不迟。”
苏翎只好住口不说,看袁应泰又如何说辞。
“苏将军,我那友人的家世,也不必细说了,总是眼下仍然称得上是富甲一方,不过是不为人所知罢了。这数代人积攒下的人情世故,也足以遍及各地府县,朝堂之上,也是有的。不过,正如我适才所说,这子息上便是一大难题,如今身子又弱,怕是难以再继。唯一的女儿,便是传承家世的所在。”
袁应泰说道这里,细细看了看苏翎,见其不为所动,但也未见不耐烦,便接着说下去。
“其实,自从我那友人回乡养病,不久,最后一个儿子便病故。这女儿的亲事,便也就多方筹划。我在任上以及京城里,倒也提到不少家世甚好的子弟,但我那友人都一一否决了。很多事情,我也一时无法跟将军说得详尽,总之都在纷争二字之上。这显然不符适才所说的那个要求。”
袁应泰又看了看苏翎,说道:“这些纷争、党争,自杨镐、熊廷弼的遭遇,便可见一斑,说起来也无趣。当然,这仅仅是我眼下才能看到的。不过,我那友人......既然身在那般的世家大户,这眼光可要比我要看的远,这回专门遣人给我送来这坛酒,可还有一封很重要的长信。”
果然,苏翎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看向袁应泰,那封信被袁应泰说的如此隆重,想必定然提及到什么,当然,亲事是否在其中,不好猜测,再说,总不至于袁应泰这般看重的那不知名的友人,难道还知道有个苏翎?不过,苏翎的名字知道倒不稀奇,这几个月,苏翎的名字早在邸报上传开了,但总不至于见了名字便提亲事吧?
袁应泰此时却有些神秘起来,他转过头,对站在一旁瞧着拒绝亲事的苏将军暗自偷笑的绮梅、凝荷说道:“你们两个出去,没我的话,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绮梅、凝荷俯身行礼,便退了出去,屋里顿时只剩下两人。
“苏将军,”袁应泰的神情变得严肃,说道:“友人的信中,说得事情,我自是不能及,但我还是信的。”
苏翎迟疑了一下,终还是没有问出信中说的什么,要如此神秘。
袁应泰接着说道;“苏将军可知道魏忠贤?”
苏翎一怔,说道:“听说过。”
袁应泰倒也是一怔,稍稍犹豫,接着说道:“去年年末,魏忠贤被升为司礼秉笔太监。”
苏翎不解,问道:“这与其有关?”
袁应泰点点头,说道:“将军可知道这司礼秉笔太监是做什么的?”
苏翎摇摇头,说道:“总是内宫的太监,做什么,不过是侍候皇上以及内宫的人吧?!”
袁应泰一笑,说道:“苏将军忙于军务,自然对这司礼秉笔太监不太熟悉。”
苏翎也笑着说道:“袁大人,你不如说我的官儿小,还无权上奏朝廷吧?”
袁应泰笑着摇摇头。适才所说,自然是客气,顾及苏翎的面子。这苏翎也是出现没有多久,这总兵官也才月余,如何能直达朝廷之上?再说,一个武官想上书在朝廷那些阁老、大臣面前指手画脚,可能么?怕是连看都没人看。这按规矩,苏翎也只能由辽东经略袁应泰转达,最多能直达兵部,这也就是最高权限了。
袁应泰说道:“这司礼秉笔太监,还得由太祖朝时说起。苏将军不嫌闷?”
苏翎笑着说道:“袁大人说说也好,也让我长长见识,说实话,这朝中的典故,我可是连听都没处听去。请教了。”
袁应泰一笑,接着说道:“这还是在洪武十七年(1384年)的四月,太祖整治内宫,增设了礼监司,用以掌管宫廷礼仪。到了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再次调整,司礼监的职权又变为掌管冠婚丧祭礼仪、赏赐笔墨书画、督导光禄司供应皇宫筵宴等等事务。重要的是,还新增加了一些差事,掌管御前勘合、内使出门马牌等事项,其地位已然不轻。”
对于这些典故,苏翎当属初闻,其它的不说,单是这“掌管御前勘合、内使出门马牌等事项”,便知道这是进入内宫的必经之处。不仅宫外的人要巴结,宫内的那些太监,怕是也要巴结的。
袁应泰继续说道:“起初,太祖严禁太监干政,并不许太监识字,但到了宣德四年(1429年),却又在宫内特别设置了内书堂,命大学士陈山专授小内使书,太祖不许宦官识字读书之制立时便废除了。那内书堂便直属司礼监,其职责是为二十四衙门提供的宦官。那些记录御前文字的太监和掌封进本章、发行谕批的文书房宦官俱都出自内书堂。”
“后来,随着内阁票拟的出现,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批红也相应而生。”
苏翎问道:“大人说说这票拟与披红之事。”
袁应泰耐心地解释道:“朝廷上来自各地的奏章,要先由内阁学士用小票墨书,就奏章内容实现拟定处置方案,并贴在各奏疏的对面,再送呈皇上御批。皇上的朱笔御批,便叫做披红。”
苏翎点点头,算是上了一课。
说道这里,袁应泰又感叹地说道:“这票拟形成定制之后,那内阁大臣们,这位高位低,便全看披红的多少,这皇上恩准的多的,自然位重。想那张居正在万历初年,可是本本照批啊。”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这是闲话,不说也罢。单说那披红,本是皇上亲手所书,不过这到了后来,这披红,也尽数落在那秉笔太监之手。”
苏翎问道:“那皇上便不看奏书么?”
袁应泰说道:“当然要看,不过,不会全看。这宫外之人,又如何知道是哪一个批的?这也是朝官们自己闹的,有事没事便是一堆奏书呈上,想来皇上是不耐看完的。万历......”话未说完,袁应泰又是摇头。
苏翎问道:“那若是太监私自做主,岂不是无人能知?”
袁应泰看着苏翎,面色阴沉起来,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袁应泰压低了声音说道:“我那友人在信中所说,便与此有关。那魏忠贤不过是个市井无赖,后为赌债所逼,遂自阉,于万历十七年(公元1589年)被选入宫。那魏忠贤极善钻营,察言观色之术想必定是不凡。这先在宫中结交太子宫太监王安,受其佑庇,后又结识皇上乳母客氏,当时皇上年纪尚幼,那魏忠贤是用尽心思,甚得皇上欢心,这不,皇上继位没过多久,那魏忠贤便升任司礼秉笔太监。”
苏翎疑惑地问道:“袁大人,这些人,是如何知晓的?”
袁应泰笑了笑,神秘地说道:“你道那些世家大户,便没自己的路子么?否则如何庇护那些自家子弟?苏将军,这些世家大户,能维持数十代不倒,这每一家可都有数不尽的秘事。若是苏将军能将之收为己用,这助益可是不小啊。”
苏翎却没理会袁应泰的又一次暗示,接着问道:“那这到底跟这魏忠贤有何干系?”
袁应泰又开始犹豫起来,拿眼睛向苏翎看了几次,然后才压低声音问道:“苏将军可知红丸一案?”
苏翎想了想,点点头,说道:“略有所闻。”
袁应泰接着说道:“这详情便不说了,只是,我那友人估测,此事可与魏忠贤脱不了干系。”
苏翎一怔,说道:“果真?不是说是疑案么?”
袁应泰摇摇头,说道:“信中也未肯定,只是从魏忠贤得势上估测的。以魏忠贤与皇上的关系,自然是此时最好。”
从得利最大的人身上推断,这个角度倒是选得不错。苏翎暗自点头,看来这人还真是不一般。
不过,这到底绕了多大个圈子?苏翎旋即望向袁应泰,要看其到底怎么说。
袁应泰看出苏翎的想法,便说道:“以魏忠贤这样的心性,这掌了披红之权,朝廷之上必定要有一番风雨。没有这人,朝廷上还争论不断。这太监干政,迟早会有人弹劾,到那时,你说魏忠贤会如何应对?”
苏翎不答,袁应泰便继续说道:“按信中所说,到时候,除非皇上亲手披红,否则日后定然是魏忠贤独掌大权,这朝廷上的百官也只有顺、逆两种选择。我那友人看得极远,他说,这逆者,过不了几年,便不得善终,而顺者,早晚要应验邪不压正这句话,到时下场会更惨。”
袁应泰看着苏翎说道:“所以,这最稳妥的地方,反而是眼下的辽东。”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就说回来了?所以你那友人便选了我?”
袁应泰一笑,说道:“正是。我不妨实话实说,苏将军一身清白,与朝中哪个都没有瓜葛,眼下又是在辽东独掌兵权,其不正是个好人选?”
苏翎笑着问道:“你是说那魏忠贤也不会与我有瓜葛?”
袁应泰答道:“这一是太远,将军与其不会有什么纠纷。恐怕这几年,将军都不会找其麻烦,他自然也寻不到将军头上。在说,以将军的手段,就算找上门来,想必也会有应对的法子。”
苏翎正要说话,袁应泰却抢先说道:“今日我已将话说完,将军不必此时便定,来日方长,等等看,也是好的。”
第二十五章四万明军
那日辽东经略袁应泰府中后院的密谈,苏翎日后倒是不以为然,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是袁应泰口中说的那位友人。但自始至终,袁应泰也未说出姓名,是何方人氏,想必是为着保密之故,这不成亲家,倒也就不必认识了。可那种能深入到皇宫之中的秘密渠道,却令苏翎为之着迷,那该是多大的一张网?才能未卜先知、预测时事呢?
事后,苏翎将这些秘事,都告诉了赵毅成,并一起商讨这种渠道建立的可能性。
在二人绞尽脑汁、尽量放大了胆子进行一番猜测、估算之后,赵毅成才摇着头说道:“大哥,这个咱们是不行的。没个几十年建下的关系、脉络,是不可能做到的。”
苏翎也一个劲儿地摇头,说道:“嗯,这不单单是花银子、升职赏赐便能办到的。”
苏翎所说,也正是归属赵毅成所部哨探的两个最基本的方法。用这种法子收为己用的人,也就能满足一般所用,这更高层次上的消息,便不能指望了。
想来那魏忠贤的来历、所作下事情,这种消息也不会是一个人便能知道全面的,除非......除非也如李永芳给徐熙出的那个主意,有一个长期收集各类消息的部门,并且有专人整理,才会形成随时能了解所需消息的结果。
这也正是赵毅成所部那些隶属总部的年轻人们正在努力做的。这无疑是枯燥、乏味的案头工作,且目前看来,能起到的作用并不算大,反倒不如那些军中哨探们直接探听到的消息来得直接、有效。不过,意外的收获,倒是对文书分类做的一些尝试。最初是按时间划分,随后又分军、农、工等等,而目前那些年轻人又在尝试更细更新的分类方法,以便能从那些已经堆积如山的文书档案中迅速寻到所需要的内容。但,这依旧要看人的记忆,毕竟那些零碎、散乱的片段可无法全都列出。
正是如此,赵毅成对这种猜测十分有兴趣,恨不得立即便能见到那位神秘人物,向其请教相关内容。
这倒使苏翎猛然间有些懊悔,为何不将赵毅成推出来?虽说那位神秘人物要寻的,是符合其神秘标准的特殊人选,但只要袁应泰说清楚自己与赵毅成之间的关系,未必便不可能。
想到这有点迟了的主意,苏翎便笑着问道:“毅成,袁大人这门亲事,你应了如何?”
赵毅成一怔,随即笑着说道:“大哥,我可不去做什么上门女婿。”
“这有什么?”苏翎说道:“这家产什么的,咱们也不说了,此时咱们也不稀罕,只是这年岁什么的,可都合适。大不了,生两个儿子,一个跟你姓,另一个随了他的姓便是,左右都还是你赵家的人。”
赵毅成说道:“这倒没什么,反正我爹娘也死得早,就我一个,有个儿子就行了。”
“这么说你是愿意了?”苏翎笑道:“等找个机会跟袁大人提一下。到时候可不许反悔。”
这下,赵毅成可急了,忙说道:“大哥,我可没答应。我只是对那消息来源有兴趣,再说,人家在哪儿还不知道呢?哪儿有这样的事。”
这分明便是有那份心思了。
苏翎也不多说,笑道:“先说到这里,到时候跟袁大人说了才知道成不成,这说不定,你还能先去拜访一下,才最后定亲。”
两人一笑,此事便就作罢。再怎么说也是日后的事,还是袁大人那句话说得好,等等再看,也是好的。
这接下来,苏翎每日带着护卫骑兵们,出城往辽阳城外各营巡视,并查看各营的换装情况。这每日了解下来的情形,让苏翎略感满意,或许是军纪、饷银、粮食都是十分充足,这些兵们都还算令人满意,出操站队无一不是日益长进。
随后,金正翔、彭维晓两营,又派来骑兵禀报,说是沈阳城外已不太好找到伏击的机会,请示苏翎,想再向奉集堡一带移动。苏翎却不赞同,只令其仍然按原定的练兵计划进行,不得再向前深入。同时,苏翎又命顾南等营做好前去接替金正翔、彭维晓二营的准备,并先行派小队人马前去查看地形,为各自选好营地住址。
赵毅成则继续留在总兵府内,筹划那些条条款款,不过,苏翎最终还是令韩光欣再去寻到一名书办,协助赵毅成整理文书。当然,此时自是经过一番查验,且日后都要随着赵毅成行走,算是给赵毅成的哨探总部,增添了第一名外人书办。而此人的家眷,也就立即被一小队骑兵,护送至镇江堡,与那些军人家眷们住在一处。
过得几日,苏翎等着见胡秋青,却始终未至,却等来了自广宁一带行来的四万大军。
辽东经略袁应泰亲自出马,与苏翎站立在辽阳城外检阅这迟迟而至的四万明军。这些人马因在广宁停过一些日子,倒未见有多少疲惫的影子,不过,其随行带至的战马、器械、粮草,却又让辽东经略袁大人忙碌起来。
四万大军依旧没有被允许进驻辽阳城内,而是在辽阳城外那七座大营的外则,又再次扎下五座大营。好在这次的援辽兵马携带的军需、器械颇为充足,什么营帐、拒马、鹿角之类的一应俱全,这扎营倒也扎得分外结实、耐看,瞧着倒也算是能战的样子。
不过,苏翎在五座军营巡视的时候,见到那些兵们,却又有些失望。当然,这些兵的气色不错,大多也算是身强体壮,但就在列队迎接辽东总兵官苏翎的巡视时,那队站得却是歪歪斜斜,有些小队倒是集结的很快,但站到大队里时,却明显显示出这些兵马都是拼凑而至,各自以往并未合在一起训练过。
苏翎在这五座大营巡视时,并未见到各营的主官,因为,辽东经略袁应泰已经实现了他所说过的诺言,此次四万大军的千总以上的武官,俱都被集结在辽东经略行辕内,听候袁大人的训话,并就此留在辽阳城内居住,等候袁大人的另外派遣。
苏翎并不知道袁应泰给那些武官们讲了些什么,不过,他很快便收到袁应泰传来的一份名册,说是上述武官可以留营任用,只要苏翎从中选定便可。看来,袁大人也是粗选了一遍,这最终的决定,还要等苏翎来定。
苏翎粗略一看,却见到一长串的名字中,有一个眼熟的人:广宁练兵游击毛文龙。
第二十六章再选官兵
四万明军以及随行的大队民夫驮队运抵辽阳的粮草、军需,在辽阳城外堆积如山,仅是调拨入库,便足足用了三日的功夫。辽阳城内原有的府库已经不足用,另外又划出数百座空屋作为临时府库,才算是暂时清理干净,不至于曝露野外。
辽东经略袁应泰嘱咐辽东巡抚王化贞为苏翎购买的那一万匹战马,为这四万明军的押运帮了不少忙,而又因此次督管极严,沿途倒是没有出现倒毙马匹的事情。苏翎只命留下二千匹单独派人养护,以作日后重建黑甲骑兵营之用,其余的,以每营千匹之数,分别派往各营再建骑兵。
此外,随军而至的,还有三百五十辆战车,每车配火炮两门。这原是京营所属,说起来还是辽东经略袁应泰上任之初调拨入辽的,但一直积压在广宁,迟迟不至。巡抚王化贞本想留在广宁组建战车营,却被袁应泰勒令不得截留,发往辽阳。不过,这如今倒是抵达辽阳,但苏翎巡视时,却得知战车倒是齐全,火药弹丸一概是照京营配置一项不缺,量也足够作战之用,但这原属战车营的士卒却是一个没有。也不知是原本就没有派遣,还是派了却又闻风溃散。
待从袁应泰处得到这四万兵马的名册,苏翎才知这一部人马的构成。大概是广宁一带招募的民兵有三成之数,三成是历次战败溃退至广宁的败兵,剩下四成,才是新近入辽的援辽兵马。苏翎琢磨过后,明白大概是广宁一带防御蒙古的兵马,也是按此例分派的。这么一股拼凑的四万人马,唯一的好处,是不缺铠甲、兵器、骡马。如今运抵辽阳的铠甲、兵器,已经有略微超出,而苏翎眼下要做的,便是将这些兵马全数重组,建起几营可战之兵来。
就在袁应泰忙着安置军需、粮草的这两日,苏翎已与赵毅成等武官商议妥当,着手筛选士卒。
这第一道军令,以榜文的形式在每座军营中张贴,且同样为那些不识字的士兵配备有反复宣读的人。这道榜文只有区区几行字,内容倒是令所有的明军士卒十分好奇,且内心翻转不一。榜文中说,限一日之内,凡是不欲上阵杀敌者,即刻登记名册,另派它用。一日之后,违反军令者,立斩不饶。
这怕是大明朝开国以来也从未有过的军令榜文,说得既明确,但也有含糊之处。若说不欲上阵杀敌,还不如说是临阵欲逃的,这四万人之中,哪个又不顾自家性命?这便要问这些兵到底是为何而来。当兵吃粮原属军籍的是一种,这招募时混吃混喝的,也是一种,当然,苏翎期盼的,是那些胸中但凡有那么一点儿的“建功立业”之辈,想必也会有。
另外,这援辽兵的军饷,朝廷上可是给的月饷一两五钱,这中间有多少是指望着这月饷养家糊口的,可是无法计数。当然,什么安家银、马价银等等之类的,朝廷已经拨付,此时苏翎却是不管。自这一刻起,这些兵可都得按苏翎的军令行事。
这些兵或许算不得精锐,可至少体格、身材、气力也算不错,滥竽充数之人,在广宁便有了一次筛选。对于这道榜文,这些兵除了开始的好奇之外,渐渐地便想得多了。当然,不想战死的可为数不少,但随即想到的是,能不上阵自然好,可那饷银自然便会有变化。这位苏总兵、征夷大将军行事虽然显得莫名其妙,可总不会要些不想打仗的兵却又照给发银子的吧?这么一犹豫,这到底愿不愿意上阵,可就是一个左右摇摆的决定了。
铁了心不想送命的,自榜文发布那日的午时起,便战战兢兢地到指定地点登记名册,果然,连句呵斥也没有一句,只是立即被命令前往一座新的大营报道,同时交出身上的铠甲、兵器,只被允许空手而行。有了头一个例子,这随后的人便胆子大了,人也渐渐的多起来。初时,还是那些略显的单薄的人,随后不少壮汉,也交出铠甲、兵器,低着头迅疾离开。苏翎的这道命令,无疑是贴了一张贪生怕死的标签,这在军营都是男人的环境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次日,总计有五千六百名的兵是摆明了不想上阵的。这些人在战场上定然是第一批逃窜的人,那些尚未接战即望风而逃的战例,便是这类人的杰作。对此数目,苏翎反倒有些高兴,这第一关的淘汰,至少稳定了剩余士卒的胆子。与此同时,苏翎又命令在原来的各营之中,也发布这类榜文,当然,令苏翎更加欣慰的是,这一次,经过一段日子整训的兵们,只有数百名到新营报道。
对于这六千多名士卒,苏翎连瞧都未瞧一眼,只派人又给了他们两个选择。一是想回家的,即刻离去,当然,这什么盘缠、粮食的,可概不负责;另一个,便是担任运送粮草军需的辎重队,粮食管够,月饷八钱。因时间较短,也来不及统计这些人中到底都是哪儿的人。不过,直接回家的人,仅仅有二百多人,余数仍然有六千之多。
这一营辎重兵,苏翎很快便交给辽东经略袁应泰派人接管。此时袁大人手里还有不少武官等待分派,是故这一营人马也旋即都配备了武官,当然,这千总武官管带百人,游击将军带兵五百的事,也就不稀奇了。不过,这现象并未持续太久,各武官的家丁,再加上原来被苏翎拆汰进运送辎重的士卒,袁应泰手里便有了一万二千多人马。
这部人马全部都被派做在辽阳与海滨往来运送军需、粮草,这加上那无数大车、骡马,自然要比那些民夫要有效且快速许多。不过,这自然抢了那些想换取粮食养家的民夫的饭碗。对治理民事自有一套的袁应泰,随后便又从中挑选了一万人左右,也按辎重兵的模式编制成伍,月饷倒也按八千核算,只不过给的仍然是粮食,算是两全之策。当然,相应的辅助手段,是粮价按的辽东平常价格发放。至于那些老弱病残,暂时无法顾及,只能听天由命了。自此,两万二千多有组织的辎重兵们,便日日不断地在这段路上往返穿梭。
初步剔除贪生怕死之辈,或者说裁汰了最容易动摇军心之人,苏翎便开始整训那剩余的三万四千多明军官兵。
鉴于那三百五十辆火炮战车,可是难得之物,苏翎决定建立战车营。这第一步,便是招募炮手以及鸟铳手。这三万多明军之中,原属于浙兵的,既有败兵,也有新近入辽的,算是熟悉火器燃放的兵。不过,总数也不过一千人左右,且只能说是会燃放而已,这准头以及鸟铳齐射的战阵,却是丝毫不能指望。
苏翎考虑再三,决定调镇江堡的汤南凯的火器四营赶赴辽阳。汤南凯的火器四营,是苏翎所部唯一的火器配置,战车火炮一应齐全。这么些日子里,汤南凯从未停止过训练,火器四营已经算是精兵。接到命令之后,汤南凯立即全营开拔,并尊苏翎之令,先命一千鸟铳手先行,三日抵达辽阳,进驻战车营,而大部火炮战车,则于五日后抵达辽阳城外。这四百多里山路,也好在是原有辽东驿路,这时间上也算是快的了。
另外,一直在朝鲜义州的朝鲜元帅姜弘立,终于等到了苏翎的命令,其已经募集的五百朝鲜枪手,也立即开拔,由姜弘立亲自带队,奔赴辽阳。自然,其接到的大明朝公文,不仅有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的大印,另还有一封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公文,被送往朝鲜国王处。结果可想而知,朝鲜国王与大臣们,还庆幸这一回,大明天朝仅仅要了不多的人马,对义州发生的圈占土地安置辽东百姓的事情,也就继续忍了下去。不仅如此,还主动调拨了一部分粮草、耕牛、农具等等,送给目前在镇江堡坐镇的胡显成参将使用。
战车营是个例外,将鸟铳手、炮手再次划分出来之后,这剩下的明军官兵,便有例可循,做起来便轻松多了。
因千总以上武官,已经由辽东经略袁应泰调走,另行安排。这辽阳城外新的五座大营之中,最高的便是把总一级的低级武官。这把总虽然算是武官,却与兵相差不大,且与兵们也是最熟悉的,这不论是从何处调拨的军队,把总与兵还算是始终在一起,不属兵将分离的部分。那些败兵之中,也是基本是按原属建制编制的小队,只有新招募的广宁一带的新兵,才由新任把总管带。目前几座大营之中,便是这些基层武官维持日常运作。
有鉴于此,苏翎分营集中把总一级武官,直接考核骑射、兵器等等各自擅长的功夫,倒是照着明军惯例的标准,一一记录成绩,以待重新调整任命。而那些士兵们,则仍然是按一等兵等新的士兵标准,进行选拨、筛选。此时负责监督、管带的,都是第一次选拔出来的一等兵们,个个都昂首挺胸,勒令参选的士卒们按照老规矩,在辽阳城外的那一段路程上展开新的军营生涯。由此,辽阳城外大群奔跑的士兵,连续有半月,都没有断过。
等这些都已经安排妥当,苏翎这才将目光投到那些高级武官的身上。
除去战车营的一千多名士兵,这仍然剩下三万二千多明军士兵。若是算上苏翎以五千黑甲骑兵为底子创建的五营人马,加上祝浩在弓长岭驻防的一营,这辽阳城外共计有八万人马。刨去专管运送军需、粮饷的,也还剩下六万多人。苏翎决定待选兵之事结束后,便将部分人马调给郝老六以及千山堡的余彦泽、曹正雄三部。以三人目前的手段,足够消化这部分人马。
不过,即便如此,这辽阳城外始终要另建两营,才能便于调动、指挥,这武官人选,依旧脱不掉稀缺的局面。按每营五千编制,总计八座大营,苏翎不仅从千山堡以及驻扎在海州的郝老六处调集一些武官赶赴辽阳,也必须从袁应泰提供的武官名单中选择一部分,才算勉强够用。
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初次筛选,标准倒没与苏翎商议,以袁应泰承诺过的相符,这凡是不能严守军纪,贪污军饷小有名气、且没有过军功、战绩的,一概被派往辎重营管事。那被苏翎按着名册召集到总兵府上的,倒也有二十一名千总官,十名游击将军,七名守备官。至于总兵、参将等等更高一级的武官,辽东经略袁应泰一个没放出来,以保证苏翎做事不受任何潜在的干扰。
这三十八名武官,披甲戴盔,在总兵府前院的空地上站成三排,静静等候苏翎的接见。那总兵府外,则全是各武官的家丁,数目各自不同,最多的一位游击,有一百二十名家丁,最少的一位守备,则只有三十名。估计,这与武官的家财有关,当然,也与贪污军饷的多少有些关联。虽说朝廷已经将各自武官的家丁计入军饷范围之内,但却不足以让家丁成为武官们的依靠。没有额外的赏赐,家丁自然不会太多。
这些数百骑兵的家丁,在总兵府外乱哄哄地散落着,不过,很快,护卫队长唐平便出现了,大队的护卫骑兵们立即勒令所有家丁静声,并按各自所属列队等候。有几个家丁嘴里刚嘟囔了几句,动作稍慢,随即便被砍了一刀背,并被呵斥道:下回立斩。若在平时,这些被宠掼坏了家丁难说会不会拔刀相向,可惜,见着苏总兵护卫骑兵们的黑甲着装,以及那些大大小小制作那精良的装备,可都没一人敢真的动手。
总兵府内的苏翎,也在大群护卫的簇拥下,出现在武官们的面前。所有在场的武官立即站直了身子,竭力在这位新出现的辽东总兵官面前留下一副精干的印象。
苏翎瞧着眼前这些武官,一一挨着顺序打量着。这体格、精神,倒都是不错,不过,看起来,这之中大多数都有四十岁左右了,只有不到十人看着还年轻。
“上过阵,杀过人的,左边列队。”苏翎低沉着声音说道。
大概是这些武官都听说的了这新任辽东总兵官是个年轻得不像话的青年,可这第一句,便出人意料。武官们稍稍犹豫了一下,很快便站出来六个人,在苏翎的左侧排成一列,剩下的,似乎都在某种不安之中,微微扭动了下身子。
苏翎向那六人看去,却是略微一怔,原来,这六人却正是那为数不多的年轻人,看起来都是不到三十的年纪,个个站得笔直。苏翎走下台阶,站在六人面前,一一打量了一遍,才说道:
“都报上名来,在何处任职,都杀得什么人。”
“驻防蓟州镇千总杨金凤,杀的是鞑子。”
“驻防蓟州镇千总章友世,杀的是鞑子。”
“驻防蓟州镇千总汪林亚,杀的是鞑子。”
“驻防大同镇千总何强永,杀的是鞑子。”
“驻防榆林镇千总姜荣祥,杀的是鞑子。”
“驻防宣府镇千总袁欣博,杀的是鞑子。”
六名年轻武官高声说到,声音洪亮,显得颇具气势。
苏翎说道:“都是千总?这么说,你们都是与蒙古人交过手?”
“是。”六名千总齐声说道。虽然对苏总兵说蒙古人而不说鞑子有些奇怪,但却不影响六人敬佩的目光。这年轻人总归是羡慕年轻人的,以苏翎的模样,看起来自是与这些武官差不多的年纪,但人家已经是总兵官了。
“好。”苏翎说道,“好男儿自当杀敌立功。只要肯拼命,你们日后个个都会是参将、总兵官的前程。”
苏翎话锋一转,又问道:“愿意跟着我杀敌么?”
六名武官齐声说道:“属下愿追随将军。”
“你们便留下了。”苏翎说道,“这便去营中等候吧。”
“是。”六人说完,便鱼贯而出,那门外自有人安排。
苏翎这才转身,打量着剩下的大部分已是中年,却是未染过血的武官们。其实,这也不能怪这些人,大明朝此时以数千里的边墙防御,除了辽东战火连天之外,其余的地方,可都是小股袭扰而已。若是坚守不出,却也不是罪过,反倒是职责所在。那六名年轻人,怕是年轻气盛,立功心切之故,若不是追击杀敌,怕也是无任何功劳可言。
这些中年武官之中,也不知哪个是叫毛文龙的,不过,苏翎却也没有多问,只打量了几圈,才淡淡地说道:“你们....都会袁大人处吧。”
武官们一愣,谁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总兵,话都未说几句,便将他们打发了,但是,武官们也不得不应声离去。
第二十七章蒙古一部
辽东总兵府中那一幕,却让年轻的总兵官苏翎在逐渐蔓延的传说之中,又多了一个癖好,那便是喜好年轻武官。这若是追根朔源,难免要跟那日被苏翎打发了的,如毛文龙一类的武官有些牵连。不过,毛文龙等四五十岁的武官们倒没有在辽东经略大人袁应泰面前多嚼舌头,仅仅如实禀报而已。
而辽东经略袁大人,也仅仅是一笑而罢,年轻人嘛,总该有些无法理喻的事情。话说如今苏翎所创建的大捷,又有什么道理可言?真按理来说,那杨镐、熊廷弼,哪一个不是论起来都是赫赫有名之人?结果呢?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自打跟苏翎提过亲事之后,这尽管没有满意的答复,却已经不知不觉间,将苏翎视为晚辈来看待了。这等小事,当然不足一提。
那六名年轻的千总官,苏翎倒也无从查实其过往经历,只是令其在军营中与其余的士卒一起,每日出操,熟记军纪条款。这些千总官与那些筛选过一次的把总们,以及还未正式编制的士卒们,这才知道,这位苏将军制定的军纪,条款不多,但却都是一个斩字。这使得无论过去是否受过军纪的官兵们,无一不凛然于心,个个都老老实实,听从那些穿着黑甲,但却不知具体官职的人调遣。
不出十日,军纪、出操站队便已然达到苏翎所部的基本要求,而士卒、武官的筛选事宜,也已接近尾声。苏翎这才将那六位年轻的武官传到总兵府,等六位武官进门之后,才发现,还有二十五名把总武官,也已在总兵府中列队等候。
苏翎在总兵府后院的一间宽敞的厅内,摆下酒宴,要与这些武官们共饮一番。
六名千总与二十五名把总武官们,在护卫的引领下来到后院,进入厅内,寻着各自的名字坐下。这每一名武官的座位旁,都另置有一张矮几,上面是几个包裹,同样写着武官们的姓名。这次赴宴的武官,无一例外都是识字的。这恐怕是苏翎所部在千山堡提拨武官的最大不同。
苏翎出现时,全体武官全部起立,面向苏翎。
“都坐吧。”苏翎笑着说道。
“是。”武官们的齐声回答,让屋子顿时显得有些小了。
“今日,”苏翎与赵毅成自坐一桌,说道:“与各位共饮几杯,也算是都熟识一下。”
下面的武官都望着苏翎,多少还是显得拘谨。
苏翎端起酒杯,说道:“来,干了这杯,往后大家同在营中,要相互扶持,共同杀敌立功。”
众武官依言都举起酒杯,随着苏翎一饮而尽。
苏翎放下杯子,笑着说道:“好了,下面各位请便,不必拘束。咱们今日便是闲聊,过了今日,便要等到剿灭了建奴,再来喝酒。”
见年轻的主官说话随意,也没多少架子,下面的武官们便略略放松,身子也明显开始舒展开来。
苏翎也不多说,举步走向那六名千总一桌,坐在空着一张凳子上,说道:“你们几位,都与蒙古人打过仗,说说看,那蒙古人好不好对付?”
六名千总武官杨金凤、章友世、汪林亚,何强永、姜荣祥、袁欣博,俱都彼此望望,却是谁也未开口。
苏翎一指杨金风,说道:“你来说说。”
“将军。”杨金风说道:“那鞑子......蒙古人,只是仗着马术精良,骑射功夫不错,但只要稳住不退,倒也不难对付。”
苏翎点点头,说道:“嗯,两军对阵,其实便比的是气势。只要有一方心存胆怯,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章友世试探着说道:“将军,那蒙古人的马队,也只是在平地上有所长处,若是失了地利,击败马队并不需太费功夫。一般的长枪、刀牌手便能收拾了。”
苏翎笑着说道:“这么说,你那一仗,是采取的守势了?”
章友世说道:“正是。属下率队截了蒙古马队的后路,正是隘口,杀了五十多骑,那蒙古人才绕道而去。”
苏翎看了看六人,说道:“这对付蒙古人,也就是两种法子。一个便是眼下用的守,只要守着边墙堡寨,那马队也无可奈何;这另一个,便是以骑兵对骑兵,他骑射功夫好,我们可是铠甲精良,如今这战马的区别倒是不大,剩下的,也就是敢与死战而已。”
另一名千总叫姜荣祥的,小声说道:“将军,这骑兵用处也不大,如今各边镇,很少追击的,大多是驱退便罢。”
坐在一旁的何强永也说道:“将军,听说那建奴也未必是真正的骑射功夫,大多也是下马步战。”
苏翎点点头,说道:“此事属实。建奴左右也不过那两下子,重甲兵中间突入,两侧骑兵袭扰。”
六人听了,都住口不语。
苏翎瞧了瞧六人,说道:“你们大概是想,为何这辽东的兵马,一败涂地吧?”
果然,这些年轻千总都是喜战之人,想必都急于立功,此时都对苏翎这个猜测点头。
“这要说根子,可就话长了。”苏翎说道,“不过,最根本的一点,是怕死之辈太多。两军对阵,这军心一动,便必败无疑。你们也都听说了浑河之战的川兵、浙江兵了吧?那是唯一敢于死战的一部。至今那建奴对川兵还额外宣布赏格。”
“不过,这对你们,应该是没有的事。”苏翎一句话,让在座的武官心中都是一阵舒服。
苏翎接着说道:“这当兵打仗,天经地义,怕死便不要当兵,如今在辽东,我这里可没有一个混饭吃的人。”说道这里,苏翎向众人望了一眼,继续说道:“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不会是混饭吃的。在我这里,只要有本事的,这银子、官职,可一样都不会少。”
说完,苏翎用手一指案几的那些包裹,说道:“这里面,在座的每人一份,一百两银子,算是提前给你们的赏银。我这里不会论资历,论关系,只凭本事,敢拼命杀敌的,你们立下多少战功,我便给你们多少赏赐。”
众武官鸦雀无声,心内翻腾不止。一百两银子,说多不多,但若是让这些武官去赚,不动点歪主意,怕是也得要几年的功夫。这位苏总兵还真是大方,再说,恐怕手头的银子也是不少。
苏翎笑了笑,又接着说道:“适才说道骑兵。我正打算组建一支骑兵营,不过,这可不是下马步战的骑兵,我要的是能纵横整个草原的骑兵。你们谁愿意到这个营里来?”
纵横整个草原,这话意味深长,有心人自然会明白。
章友世小心地问道:“将军,莫非要深入蒙古境内?”
苏翎笑着说道:“难道,你们不想做霍去病么?”
这些武官既然识字,便没有不读过书的,身在军伍,霍去病的名字谁人不知?年轻人热衷立功,这份幻想不能说人人都有,但至少也是向往过。苏翎这话,无疑是具有诱惑力的。对与众武官而言,这位苏将军的一言一行,可都是与他们接触的所有武官都是不同。这几日在军营中见到的已经令其兴奋,今日一席话,怎么不使人更加亲近?
苏翎接着说道:“来日方长,各位会明白我是个什么性子。在座各位有本事只管使出来,不要怕没有地方施展。你们都回去好生想想,有把握带领一营人马的,我便给你们一营,有把握带一千的,便是千总。记住,在我的军中,没有闲职,都是实打实的兵。”
正说到这里,却见护卫队长唐平进来,说道:“将军,胡将军到了。”
苏翎忙站起来,对着众人说道:“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喝酒了。总之我说话算数,你们也尽管拿出本事来。到时候能不能建功立业,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说完,便与赵毅成一起,出门寻胡秋青去了。
屋内的武官没得到命令,也不敢私自离去。于是,就着苏翎适才所说的话,便也无所顾忌地聊起来。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这个本事到底有多大的问题,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琢磨,若是自己带兵,能带多少?按着这几日熟悉的军纪,这些兵又能训练成什么样子?这可是直接关系到作战的结果啊。苏翎这次该说的也都说了,不过是凑巧胡秋青来到,让与武官们的接触只有不大的功夫,但这也就够了。苏翎要的激发这些武官的雄心,置于作为主官带兵,还得有更多的考验才行。
总兵府前厅内,留在蒙古境内长时间没有见面的胡秋青正一身戎装,站在窗前等候着,而就在前厅院中,几人明显是蒙古人模样的护卫也站得笔直,倒是跟苏翎的护卫不相上下,若不是那一脸的胡子,怕还不好分辨出来。
苏翎、赵毅成一进来,胡秋青便笑着叫道:“大哥,赵毅成。”
苏翎笑着看着胡秋青,倒是觉得胡秋青似乎变得更壮实了些,便上前使劲拍了拍胡秋青的肩,说道:“这怎么还变结实了?”
胡秋青笑着说道:“大哥,这一天到晚地骑马,不结实点可怎么受的住?”
三人笑着,在椅子上坐下,护卫队长唐平很快便端上茶来。
“说说吧,你那一部如何了?”苏翎笑着问道。
“大哥,五千人马早就齐了。”胡秋青自豪地说道,“每日都要跑上五十里,大哥,我这可是真正的骑兵。”
赵毅成笑着说道:“胡秋青,你那营未必比得上黑甲骑兵营?”
胡秋青说道:“除了装备没那么多,其余的倒也难说。”
苏翎问道:“那王化贞给了什么?”
“银子、粮食。”胡秋青说的痛快,接着解释道:“巡抚王化贞倒是没小气,五千付铠甲,都是选锋梅花甲,长枪五千只,腰刀五千把,弓五千张,另每张弓配了三十只箭。”
赵毅成问道:“你原来的铠甲兵器呢?”
“都给了宰赛了。”胡秋青笑着说道,“可也不是白给。那宰赛也大方,给了我三千匹马。大哥,我这五千骑兵,可都是一人双马,只多不少。”
苏翎却没理会胡秋青的炫耀,接着问道:“你那五千,都是蒙古人?”
胡秋青笑着说道:“也不尽是。四千多蒙古人,还有两千多里面,除了我大哥留给我的那部分,还有女真人。”
赵毅成奇怪地问道:“不是五千么?怎么又六千多了?”
胡秋青答道:“我说的是新招募的五千,可不算我原来的那部分。”
苏翎想了想,又问:“那五千人都是怎么来的?我倒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胡秋青笑着说道:“大哥,这也不难。说到底,那蒙古人部族也跟汉人差不多,有穷有富。这穷的连饭都吃不上,听说我这里招募人马,便从四面八方地赶来,我都没花什么力气。并且,这些人可都是自带马匹,可省了不少银子。”
苏翎追问道:“你可有把握掌控?”
听这么一说,胡秋青收住笑脸,正色说道:“大哥放心,这自开始我便心中有数,不敢大意。这些蒙古人兵,都是家里穷得没有办法的。趁着练兵,我几乎将这些人的家都走了个遍,都是亲眼所见,不会错的。”
赵毅成又问:“粮饷呢?”
胡秋青说道:“都有得多。那王化贞在广宁积压了不少粮草,给我便有近五万石。”
“这么多?”苏翎问道,“你怎么安置的?”
胡秋青得意地笑着,说道:“大哥,不要担心,听我慢慢说。如今从大小黑山,直至三岔河,再到烂蒲河以西,都属于我这一营的地盘。那宰赛如今已经将这块草地,划归我管辖。所以...我不仅有这数千骑兵,还有这一大片的草场。我来之前,已经将所有的骑兵家眷,都接到这里了。”
苏翎与赵毅成相互看了一眼,赵毅成问道:“那你岂不是成了蒙古一部?”
第二十八章草场新城
苏翎将胡秋青留在蒙古,说起来倒是可以寻出数种理由,不过,这初衷也就是对宰赛的喀尔喀部蒙古起到一个督促的作用。
那宰赛率部袭击努尔哈赤,却被擒软禁,这洗刷屈辱、报仇雪恨倒是不需多虑,但这若是采用大明朝辽东都司以往与蒙古各部族的联络方式,怕只有事情出了,才能略知一二,更不用说详情。留着胡秋青一部在,那宰赛的动静自然要比在辽阳知道得及时,何况胡秋青也算是救出宰赛的人中之一,这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时时提醒宰赛一部,免得再生出反复的事情来。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胡秋青在千山堡时对努尔哈赤八旗的了解,可要比宰赛一部要知道的多,或许对于努尔哈赤过往、恩怨不甚详尽,但对于后金的战法、配置,以及兵力部署等等,那眼光可是要高出一点半点。苏翎对蒙古部族的战力,可没有多少赞许之词。昔日的蒙古铁骑,早已是昨日黄花,如今对大明朝边墙一带的袭扰,正如那些还在喝酒的千总们所说,不过是跑得快而已。
一旦宰赛集结起喀尔喀部骑兵,胡秋青也就可以对其作战作一番协助,决不能使宰赛再次成为努尔哈赤手中的一个筹码。关于这一点,苏翎在离开蒙古地界时与胡秋青也做过一番长谈,以目前蒙古骑兵的优势,当然是仍然以袭扰为主,既不能攻城拔寨,也不能占地不走,总之是不能将努尔哈赤的全部兵力都引了过去,一举收拾了蒙古,但也不能让努尔哈赤认为平安无事。
胡秋青的协助,倒不是瞧不起宰赛的喀尔喀部蒙古骑兵,只是那宰赛若是行事谨慎,又怎会一战被擒?有个胡秋青在,至少他所说的话,还是能被多做考虑的。苏翎在千山堡时所完善的袭扰战术,胡秋青可是知之甚详,多少也能将之融入蒙古骑兵的战术中去。何况,胡秋青还有一千多人马,也算是一支不弱的骑兵,至少要比宰赛部族中那兵民不分的,要适合作战一些。当然,以胡秋青居中,从而获得广宁一带大明兵马的援助,也要比宰赛单独请求要容易的多。
但这一日胡秋青所说的,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苏翎的预期目标。
赵毅成的那一句,也正是苏翎正想说的。不过,胡秋青显然没想过从这个角度来看,那表情说明,胡秋青完全是身在其中,或许也为自己的任务进行的颇为顺利而沾沾自喜,却是没有往远处在想一想。
胡秋青歪着脑袋,说道:“大哥,若是这么说,倒也很像。”
苏翎想了想,说道:“大小黑山,到烂蒲河,有多远?”
胡秋青答得很快,说道:“一百五十多里地吧。若是连夜行进,一日也就到了。”
赵毅成算了算,说道:“从三岔河外,再到烂蒲河以西,可有二百里地,这么大一片地方,那宰赛都划给你了?”
“是啊。”胡秋青说道:“大哥,你们别看这地方大,原来倒也没多少蒙古人居住。也就是有个叫什么耍什么儿的一部,大概有三千人的样子,在这一带放牧,不过,宰赛已经将这一部都调到北边去了,据说那边挨着科尔沁部,有更大的牧场。”
“那一部愿意北上?”赵毅成问道,“不是说蒙古部族都是有固定的地界么?那喀尔喀五部之间也是界限分明的吧?各有各的地界?”
胡秋青笑道:“以往可以这么说,尽管喀尔喀五部联手,但各自牧场还是划了界的。不过......”
胡秋青看向苏翎,说道:“大哥,这回宰赛是下了狠心,定要与努尔哈赤死战不休。那喀尔喀五部如今变化可大了,大概是上回吃了亏,这次宰赛也学精了,要组建一支专门的蒙古骑兵,由他的儿子喀什克图领头,各部族首领的儿子们也都在其中分管一队。”
苏翎问道:“有多少人马?”
胡秋青说道:“如今已经有九千人,这是从喀尔喀五部中专门抽调出来的,是专来打仗的兵。不像以往都是牧民。”
苏翎微微摇头,说道:“这倒是没料到的事。”
胡秋青笑着说道:“不过,这些骑兵也没有军饷,离真正的兵还远,只是相对喀尔喀部以往战时才调兵而言。另外,五部的原来地界也全部取消了,由宰赛与各部首领统一重新分派牧场。可以说,现在应该叫喀尔喀部,不再是五部之分了。”
赵毅成看向苏翎,说道:“大哥,这下,宰赛一部可是捏紧了拳头。早这么办,也不会被努尔哈赤擒获了。”
苏翎点点头,笑着说道:“吃一堑,长一智嘛。能做这样的调整,这宰赛也算是精明之人。看来,咱们以后也不能小瞧了他。”
赵毅成说道:“当然,五部合为一部,不论怎样都会实力大增。弄不好,那宰赛还能与那林丹汗比肩。”
听到赵毅成这一句,苏翎心中一动,想了想,说道:“嗯,你这句话可是说到关键之处。”
赵毅成适才不过是顺口一说,见苏翎的模样,便问道:“大哥,真要扶持宰赛?”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又看向胡秋青,缓缓说道:“这些怕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你们想想,若是这努尔哈赤被咱们解决掉了,这辽东最大的对手还有谁?”
“蒙古?”赵毅成、胡秋青不约而同地说道。
“对。”苏翎说道,“
苏翎想了想,对胡秋青说道:“那蒙古林丹汗,虽然自有一块辖地,但以其一向成吉思汗的子孙自居,目前蒙古又分成数部,这一统蒙古的想法,不会有么?到时候,若是让他将蒙古聚成一团,可就不会像以往那样小打小闹了。”
“那就让蒙古继续散着?”赵毅成笑着说道。
“是这个意思。”苏翎也笑着说道。
胡秋青想了想,说道:“大哥,你是说还要继续让宰赛的喀尔喀部扩大实力?”
苏翎说道:“意思是这个意思,但也不能让宰赛最终成了我们控制不了的一部,那可就是养虎为患了。”
胡秋青伸手摸了摸脑袋,说道:“这个度,如何把握?”
苏翎一笑,摆了摆手,说道:“这个不是眼下的重点,可以慢慢商议,多琢磨琢磨再定。眼下我们也不能露出我们的用意,毕竟这努尔哈赤还要靠宰赛在西边压制。”
赵毅成与胡秋青都点头应着。
胡秋青想了想,迟疑地说道:“大哥,其实宰赛的喀尔喀部这么一变,最大的问题,便是粮食与铠甲、兵器。他已经开口向我要粮食与军需了,我那些多余的旧货,便是应给他的。不过,他也不是白要,马匹、牛羊也给了不少。本来还有一些羊毛毡子等等,我没要多少,只留了一些给那些迁移而来的骑兵家眷用,其余的都没要。”
“粮食呢?”苏翎问道,“粮食给了他多少?”
“我只答应了一千石。”胡秋青说道,“算是他送我马匹的回赠。”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你是说,用粮食来间接控制宰赛的喀尔喀部?”
胡秋青点点头,说道:“按说这蒙古骑兵有自己的供应方式,这与我们不同。不过,宰赛既然已经组建专门的骑兵,倒是可以继续支持他组建,也按我们的编制训练,到时候,这粮食上,必然会需求更多。若是我们在这上面想办法,倒是可以做到大哥说的,不露声色地控制。时间长了,宰赛的这部骑兵,迟早会形成习惯,必然要依赖粮食而存在。”
苏翎赞许地看着胡秋青,说道:“嗯,这个法子不错。做事便要这般,能一举两得最好。”
胡秋青笑了笑,说道:“大哥,我这也是这会儿才想到的。不过,这粮食能供应多少,供应多久,我可心里没数。”
苏翎想了想,问道:“上回你给他的铠甲、兵器,是送?还是换?”
“送的。同样,那些马匹、牛羊,也是送的。”胡秋青说道。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以往的就不说了,这以后,总不能还是靠赠送。”
胡秋青问道:“大哥的意思,是用来交换?”
赵毅成说道:“若是长远的想,还是换最好。这等于是与蒙古做生意了。”
苏翎点头说道:“是这个意思。以往大明朝边墙一带,只有马市、木市可供商贸交换,且也不是日日都有。这粮食可是蒙古急需的,同样,马匹也是大明所缺之物。这生意可是大了。”
“大哥,”胡秋青笑着问道,“你想让我做马贩子?”
苏翎也笑着答道:“有何不可?按以往的价钱,一匹马得要十六两银子,上次你花了多少?十两,就按这个算,你能赚多少?你那一部的军饷也都够了。”
赵毅成也笑着说道:“还有那粮食。如今一石粮食按一两银子算,运到辽东,这脚价、运费,也算一两,便算做二两一石。你翻上一倍好了,这少说一石粮食也能赚上一两银子。一年下来,能赚多少?”
胡秋青低头想了想,抬头问道:“可蒙古那边,也没多少银子来买啊?据说朝廷每次赏赐给那林丹汗的,也不过数千两银子,按你们这么说,这一年下来,可不是上万两银子的出入?”
赵毅成笑着说道:“谁让你用银子了?这以物易物,可是赚的更多。这帐你不会算么?”
胡秋青摸着头,一副想不透彻的样子。
赵毅成耐心地解释道:“比如,这马匹便分上、中、下三等,你与蒙古换马,只管按匹数交换,这马匹到了辽东,才分个上、中、下三等三个价钱。明白了么?”
胡秋青迟疑地说道:“你是说都按中等马算?”
赵毅成晃了晃头,看着苏翎,说道:“大哥,我看还是找胡德昌寻些人过去算了。这生意上的心思,我们可不是那块料。”
胡秋青连忙说道:“就是,大哥,寻些人榜首才好。我只管带兵,与宰赛联络的好。这等蒙人赚银子的事,我可做的不舒服。”
苏翎笑了笑,说道:“好吧。这就给胡德昌去信好了。在商言商,他们有他们的门道,我们只管铺好路就是。”
这动心眼赚银子的事去了,那胡秋青脑子似乎又灵活起来。
“大哥,”胡秋青说道:“那马匹倒是容易卖掉,我去广宁边墙运取粮食、军需时,那王化贞便要马,不过,这总有个度吧。蒙古各族的马匹,可是数十万的数目啊,总不能都卖得掉吧?再说,就算卖得掉,辽东眼下也没那么多粮食来换吧?”
苏翎笑着看着胡秋青,说道:“你倒是心大,哪儿会有这么多?你当整个蒙古,就你一人在做这生意?”
胡秋青憨厚地笑着,说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
赵毅成接过去说道:“你说蒙古人所养的牲畜,都有哪些?”
胡秋青说道:“马、牛、羊,还有一些养的骆驼。”
“什么最多?”赵毅成又问。
“当然是羊只最多。”胡秋青说道,“牛也不少。”
赵毅成便说道:“所以,你说的那马匹,也不会有数十万之多。你若是一年能贩卖个万匹左右的马,就已经算是最大的马贩子了。”
胡秋青却说道:“一万匹......若是有人买,我想到是做的到。”
赵毅成一怔,问道:“一万匹都有把握?”
胡秋青点点头,说道:“这不光是宰赛的喀尔喀部,这次送的马,再加上宰赛自己那些骑兵所用,所剩的马怕也是不多了,再说,那些牧民也不会都卖了,总得留着一些下小马吧。”
“那你怎说能有万匹的样子?”赵毅成问道。
胡秋青笑着说道:“这还不是我招募的那些蒙古骑兵的来处。大哥,我那些骑兵可都是来自蒙古各地,那些部族的名字我也就不说了,连我都没记全了。自从我那儿有了粮食,这消息一传开,那自己赶着马来换粮食的,每日都没断过。不过,我只给跟我的属下有亲戚关系的,才换了一些,其余的都没给。”
苏翎忽然皱着眉头问道:“说到这里,你囤积的粮食,不担心别的蒙古部族来抢?”
“当然有,”胡秋青说道,“隔三差五的,便有小股骑兵接近。不过,大哥,你放心,如今我这总计六千多骑兵,可是蒙古境内装备最强的,那些窥视的小股人马,连片甲都没有。只要的我的骑兵已出现,便立刻跑得远远的。”
苏翎看着胡秋青大气说话的样子,随即松开眉头,笑着说道:“你倒是有把握啊。”
“当然。”胡秋青说道,“如今蒙古各族都传开了,知道这一片地方是我这部人马的地界。哪个想与整个喀尔喀部开战,自管前来抢粮食。”
看来,胡秋青对自己是信心十足。
苏翎一笑,将话题又拉回去,说道:“眼下,可以先从马开始。随后还有牛、羊,以及蒙古人常用来交换的皮毛、药材等等,这些都是以后常做的商货。这关内的茶、布、绸缎、蔗糖、陶器、铁锅、农具等等,可都是蒙古人需要的,也不仅仅是粮食。这些足够赚的了。”
听苏翎说了这么多,胡秋青又问:“这些能运得进来么?眼下这些东西辽东本身也缺啊。”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仅仅是要花时间等等而已。商人是做什么的?只要有利可图,可什么都拦不住。”
苏翎说道这里,又看了眼赵毅成,说道:“趁这个机会,咱们将胡德昌在蒙古的商路也就此打通了,连带着解决辽东的商货缺乏问题。”
赵毅成说道:“可如今胡德昌的商队大部分都靠海运,且都在镇江堡一线啊,这边可是还未涉及到。”
苏翎仔细琢磨着,一时没有说话,赵毅成与胡秋青都望着苏翎,也不作声。
“你聚拢的那些骑兵家眷,有多少人了?”苏翎问胡秋青。
胡秋青想了想,说道:“除了还未到的不知具体数目外,现在已经住下的,有四千多的样子。”
“这么多?”赵毅成疑惑,问道:“那不是真成了蒙古一部了?他们原来部族不问么?”
“怎么问?”胡秋青说道,“我已大致都看过了,这些人差不多穷得只剩下几只羊,几匹马,除了自家的蒙古包,别的可什么都没有。大哥,在蒙古草原上,这点牲畜,可是养不活一家人的。那些人原来的部族首领,在他们这里可什么都拿不到,追回来有什么用。”
苏翎紧接着问道:“那你是如何安置的?就算养马,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吧?且不说也得吃饭不是?”
胡秋青略有些不安,说道:“大哥,最初我也是看着这些骑兵家眷可怜,再说,这样也好掌控那些蒙古骑兵,有家眷在,我便比担心他们会有什么反复,便答应收留他们,顺便做一些辎重上的事情,养马自然也是这些人份内的差事。谁想到会有这么多?如今大部分有家眷的骑兵,那饷银都换成粮食发放的,我又拿银子跟宰赛买了不少羊只,加上原来宰赛送的牛羊,都分给他们养着,算是凑合着能过日子了。反正眼下粮食不缺,这几千人还是够的。”
苏翎微微掉头,想了想,说道:“这样也不是办法。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那一路上可以算是宰赛分给你的地界吧?”
“是。”胡秋青答道。“一直向西还有几十里都算。”
苏翎接着说道:“我瞧着那些地方虽也有山有水,那大部分都是平坦之地,这除了草场,倒有不少地方可以耕种的。”
“大哥,”胡秋青说道,“你是说让他们都种地去?”
“对。”苏翎说道,“这次广宁一带的军粮之所以多,是因咱们占了便宜之故。如今朝廷都指望着我们收拾辽东残局,这后续兵马不会再调了,再说,那沈阳、辽阳一战,死的兵马也不是少数,这粮食便算是剩下了。别看现在还在运送粮草、军需,那朝廷上也不是金山、银山,我估计到了今年冬天,便不会再有这么多送来辽东了。”
赵毅成也说道:“就算让胡德昌组织商人想办法打通商路,怕也要几个月才能见到成效。”
苏翎点点头,说道:“所以,这富余的粮食,最多用到冬天,以后怕是没有再给你那么用了。”
“我这回回去便让他们开荒种地。”胡秋青当即说道,“先将地开出来再说,那引水等等事情,也要趁冬天来临之前办了才好。”
苏翎说道:“这样,你回去不仅是要开垦农田,还要修筑一座城出来。”
“筑城?”胡秋青不解,蒙古部族地界上,可是很少有城池出现的。
“对,”苏翎说道,“我瞧那边也有大片的树林,木材也不缺,先筑木城吧。以后那些人都在城内住着,另外,你在城内再开出一片市场来。”
赵毅成一听,心领神会,说道:“大哥是说,以后那商队都在这座新城里交易?”
“对,是这个意思。”苏翎笑着说道,“胡秋青,以后你那座城,可就是与蒙古人交易的地点。我们便通过这城,来慢慢进入蒙古。以往没有地方便不提,如今既然有了这么一大片土地,可是正好这么用。”
胡秋青皱着眉头想着什么,说道:“大哥,既然要固定住处,干脆我再去开原、铁岭一带走走,顺便带回去一些汉人百姓。要论种地,还是汉人熟悉。”
“你已去过了?”苏翎问道。
“不止一次了。按大哥说的,先没去碰努尔哈赤留守的那些兵马,不过,那里还有数万汉人百姓。若不是沈阳也被攻陷,怕是也逃了差不多了。如今他们可是没处可去的。要带走一些,不难。”
“好,就这么办。”苏翎说道,“还有,这牛你不妨多寻一些来,买也好,最好自己养。以后这辽东,可是最缺耕牛。”
“是。”胡秋青口中答道,心里,却早已飞向那座屹立在平原之上的新城。
第二十九章商务二局
胡秋青在辽阳只停留了三日,便急匆匆地返回了属于自己的那片草场平原。
在这短短的三日里,苏翎又从辽东经略袁应泰处为胡秋青拿到了数道公文,以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名义,致书辽东巡抚王化贞,令其继续给予胡秋青一部粮饷、军需拨付。同时,苏翎也与辽东经略袁应泰谈了许久,最终让袁应泰不仅对由胡秋青选择一处合适的地点开启马市表示支持,并另有了新的想法。
当然,以辽东经略袁应泰对朝中事务的熟悉程度,自然是不能以马市这样一见便知的名义行事,仍旧是按袁应泰说的那句话,凡事做了再说。如今只要对辽东局势有利的,袁应泰是完全赞同,并会主动补充苏翎所虑不周之处。比如苏翎与赵毅成所设想的,欲使那些山海关内的商人主动贩运商货前往蒙古交易的法子,便是由袁应泰想出的一个好办法。
其实,袁应泰的办法也不算是新的东西。大明朝以往便有数种令山海关内直至江南一带的商人主动运送粮草、商货前往辽东的办法,用以弥补朝廷运力的不足。不过到最后,均是因各地官吏盘剥过重,以至商人们谁也不愿干这赔本的买卖,最好的状况,也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略略持平的结果。
这些弊端,辽东经略袁应泰当然清楚,所以,袁应泰又给少年天启皇帝上了封奏书,请求恩准关内商贩无论大小,只要愿意往辽东贩运商货的,一律放行。这不论是海运,还是陆路,只要持有特许的通关文书,沿途的关隘、哨卡均不得阻拦,并应给予相应协助。
这封奏书是洋洋洒洒足有万言,袁应泰充分发挥了其一只笔的生花效果,将整个辽东的过去、现在、将来,是说得详而又详,弊端几何,是效果几何,都一一列明阐述。其中最重要的,是袁应泰将整个辽东日后所需的军用粮饷以及治理民事所需巨额费用,都做了初步估算,那数目当然是要吓死一应户部、兵部官员的。当然,袁应泰随即笔锋一转,转而说起这商路畅通的好处,且其能节省多少费用,也是略作估算,前后对比,这结果便一目了然。
自然,这其中核算的银两数目到底是不是准确,已无人核对。如今单是给苏翎拨付的军饷,内帑便有三百万两,至于前面拨付的银子却换来一败涂地的那些总数,更是令一众官员头痛。袁应泰的这封奏折,无疑具有无比的吸引力,当然十分例外的没有人反对。天启皇帝当即恩准,且是亲笔披红,令部当即办理。
不过,袁应泰解决弊端的法子,是在京城设立征夷大将军商务局,专门办理关内商贩的通关文书,其辽东所需何物,需要多少,均由征夷大将军商务局核准。当然,在提出这一大明朝罕见的建议之前,袁应泰已经将所有可能的弊端都讲得清清楚楚。是故,关于此局的人员配置,袁应泰奏请皇帝恩准,由征夷大将军苏翎派专人管理,但不设品级,不设官职名称,只是一个办事之人而已。此举自然避免了其它任何人的染指企图。袁应泰更是在奏书中明言:若是要节省辽东军事、民事的巨额花费,必须另用新人,其他任何管理一概不得插手。
按说这件事该以辽东经略袁应泰的名义办理更加合乎道理,但袁应泰早就预料到有此一问,是故在奏书中坦言,若要此事办得顺利,不至于到最后又落入朝中党争的老路上去,必得用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这个新人的名义办理。其中更是有惊人之语,所谓:“辽事全看苏翎,欲使辽东得百年安定,必得苏翎之名”。
当然这句话在朝中大臣们看来,可是过分得离奇。但如今大捷的余音未了,皇上内帑是接二连三地拿出来,一改往日求二给一的态度,且那苏翎的确是取得了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功绩,就算是对袁应泰的言辞有所不满,反对的声音却也暂时没有出现。
再说,袁应泰抓住了关键之处,这商务局的名字,可与军需毫无关联,这以文统武派的老臣们可没什么可挑剔的。而且,这负责之人没有品级,也没有职衔,说起来也就是盖个大印,让那些商人拿去通关而已,既不收税钱银子,也没什么其它可巴结的地方,倒是没什么人对此有兴趣争夺。当然,内里难说有没有相互盯着想找对方麻烦的担心存在。这个位置,除了想在商人身上捞点好处的人,还当真入不得朝中官员的眼。何况袁应泰奏书中已经说得明白,这事一旦办不好,那自然是管事的人贪污索贿,谁还敢自己找上门去?万一真耽误了辽东军事,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这个征夷大将军商务局,既然不涉及到朝廷政事,也无关税收,且只对辽东局势有利,何乐而不为呢?
不久,当徐熙返回京城之时,便有一个太监带着从人找上门来,交待征夷大将军商务局的挂牌办事事宜。此事居然有内宫太监出面办理,可见皇上对此的重视程度。不过,这件事日后在做交待,这里仅仅略略一提。
苏翎对袁应泰在此事上花的心思,那是多有感激,却是无法言传。自此,苏翎对带袁应泰的态度,也略有改变,至少袁应泰看向自己的那种长辈对晚辈的眼光出现时,苏翎不再感觉不适。这一步,算是苏翎将脚踏进了京城,而京城里在风月场中已经小有名气的徐熙,也换了个位置出现。当然,风月花酒那是照旧不误,对徐熙来说这可没有什么顾忌,那些闻风而来的商人,原在这些地方谈事,要自在得多。
袁应泰做的,还远不止这些。实际上这也正是苏翎的武力之外所缺乏的部分,以一场大捷换来朝廷的全力援助,却不能保证所有的需求。正如苏翎估计的,那些运往辽东的粮草、军需、饷银,可都是有数的,能用多少,用多久,在朝廷上的官员们可都掐着指头算计着呢。而苏翎所用,却不完全是扬言的十万大军所用。如同胡秋青拿出粮食救济那些蒙古骑兵家眷一样,这般用法,苏翎可也不是一件两件了,镇江堡数万迁居的百姓人口,便是其中较大的一件。
说起来,原来大明朝的武官贪污也好,虚报名册吃空额也好,这银子是到了自家腰包,若是从结果上看,苏翎怕也是一样,唯一的区别便是去向不同。这苏翎估计得用到冬天,也还是粗略一算,总之是一片混乱,至今也没有一个完全系统的建制形成。只要有用,苏翎是照拨不误。
在镇江堡的胡德昌等一干商人,所作之事苏翎全然未问,全都交给胡显成,总之目前一切都显得富余,暂时不用担心。而胡显成与胡德昌等人,倒是自有一本账算,这才是苏翎的最大后盾。
而袁应泰的尽心扶持,多少对苏翎的这些漏洞、缺陷有着不小的弥补作用,将可能的麻烦减少了不少。京城里得到朝廷的准许答复之后,袁应泰又连续致书辽东巡抚王化贞,令其一定要确保所有入关的商队不受官兵侵扰,同时,还得担负起由山海关至三岔河段的安全问题。自然,山海关以内,不论是海上、陆路,各地官府、钞关等等都已得到朝廷的命令,大致意思并无二致。真要说起来,这种专为商路的开通而发布如此广泛的朝廷命令的,也属鲜见。
此时商人在大明朝的地位,仍然不值一提,但朝中各级官员,自家在做生意、经营店铺、田庄的,还真找不出没有的。征夷大将军商务局挂牌之后,倒是真没有人干扰,但没过多久,那些拿着各种证明背后是谁的名帖、书信等等的人,便占用了徐熙不少时间。银子当然不会有人不赚,这其中不少人还是相当有实力的商人,算是对商务局有着不小的支持。
说其这个,是要说在这辽东,同样也有类似的人。京城里徐熙挂牌子开张之后,在辽阳城里,也同样挂其了一模一样的牌子。唯一的区别,是京城徐熙手里,有一枚朝廷铸造的“征夷大将军商务局”的大印,这还是头一回朝廷给一个没有丝毫级别的部分铸印,而辽阳城里的商务局,用的是袁应泰命人刻的,当然,凭这个印还出不了山海关,还得另加辽东经略大人的大印才可。
在辽东,苏翎的作用自然比袁应泰在京城的作用大一些。袁大人给王化贞去的是公文,苏翎给辽东巡抚大人用的,却是银子。这回当然不是现银,那胡秋青拿着苏翎的信,直接见到王化贞,商议这今后贩马之事。
方案有两种,一是胡秋青将马都交给王化贞,而换得所需的粮食等物,是赚是赔,各自经营。这二是由胡秋青全权办理,王化贞提供所需,仍按各类价格付银子,但事后,王化贞将得到一成的红利。那王化贞只犹豫了片刻,便选择了只拿净银,这是十分明智的选择。这不仅是不受牵连、无人能抓住把柄,也还有王化贞一向主张的联合蒙古人制敌的策略原因。
自此,一张向辽东聚集的商业大网就此全部开通,剩下的,便看那些商人是否愿意赚这辽东的银子了。
第三十章事在人为
天启元年八月,大明朝辽东都司境内,再一次进入收获季节。
大片大片诱人的金黄色由南至北,渐次铺陈开来。从最南端的旅顺,直至宽甸、千山堡一带,均都铺满了深浅不一的颜色,那沉甸甸麦穗,给这战火警讯频生的辽东,镀上几分喜悦之色。这种收获季节常见的颜色,甚至也延伸到遥远的东海、海西一带,那些在术虎一部尽心开拓出来的农田,也都比往年绽放出更多的金黄来。
辽东这块土地,仍旧是以粟、麦为主,间杂着数种豆类,其余的高粱、小米之类的,也有数种称呼各不相同的叫法,这些都是辽东百姓赖以谋生的食物。尽管沈阳沦陷、辽阳一度失守,南四卫的百姓、官吏俱都惊慌失措,举家逃离故土,但毕竟这南边临海之地,春耕要来得早上些日子,是故这人即便不再,地里的庄稼却仍然成熟了。
那些一直坚守家园的百姓,大多是无处可去之人,或者说,舍不得家中那点粮食、房屋的人,尽管过得战战兢兢,可总算盼来了这一年的收成。倒是那些闻风而逃的人家,那些逃的远的,已经过海去了山东,这去时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要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倒是那些就近躲进山中的,这数月一过,还能回归故园,顺带着收割庄稼。
那战火一起,这财产与性命最为看重的,自然要数平日里家境颇丰的人家。这之中,原属辽东卫所官员占了一部分,随后便是拥有不少土地的大户人家,以及那些生员、秀才或是祖上留下不少祖产的人,所以这些人一逃,倒是逃得快,眼下这个季节却是回不来,倒让辽东余出不少土地出来,那地里的庄稼自然成了无主之物。不过,此时辽东尚无人统计这些具体的数目。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如今的辽东,拥有百亩以上农田的人家,是大大减少。辽东都司积攒了数十年的土地兼并现象,大明朝也曾数度派遣官员,颁布法令予以清查,始终无法达到预期目的,不过,如今却是被这一场战火,重新做了调整。
这个季节,要说与往年不同的,是在辽阳附近,昔日大片的农田,如今却没有丝毫收获的颜色。这还得归结于努尔哈赤率数万八旗兵马围攻辽阳做下的事情。那其中一份部分是本还未来得及播种的,另外一部分,却是被兵马践踏的不成样子,自然也无法成长。是故在辽阳城附近,便成了距城越近的田地,庄稼越是稀疏,直到几十里之外,才算是看到正常的模样。
新任参将衔胡显成,带着二百多骑兵护卫,从辽东城东四十多里的弓长岭上下来,迎面便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从镇江堡一路沿着驿道西行,胡显成可是从长势颇佳的庄稼地中一路行过来的,咋一看到辽阳城周是这样的场景,不免心中略微惊讶。倒不是没有预料战事的影响,而是亲眼目睹那两种情形时,视觉的反差太大之故。
胡显成在镇江堡忙了数月,到了这个季节,反而轻松下来,也便有了这趟辽阳之行。从最初的人手奇缺,到目前的按部就班,胡显成算是将镇江堡一带打理得顺当了。为了这个目的,胡显成麾下已经多出来数百名新人,都是这几个月里寻到的。按着千山堡的习惯,只要是肯做事的人,胡显成便即刻就安排下去,这样随到随走,不知不觉间就达到数百人之多。当然,这仅仅说得是新人,还不算由千山堡源源不断抽调出来的人手。
在胡显成马旁,紧跟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一件蓝布衫,头戴儒巾,显然是一位儒生,或许还是位秀才,夹在一群铠甲骑兵之中,格外显眼。不过,瞧着其骑马的架势,倒也像是常出门的人,至少跟着胡显成的大队骑兵,没有丝毫手忙脚乱的样子。
胡显成在一块约有十亩左右长势不错的麦田边,停了下来,细细打量着这一小块难得的庄稼地。
“将军,这怕是块无主之地,”那中年人说道,“不然,早该收了。”
胡显成回头笑笑,说道:“一会儿见了我大哥,记着跟他说说,派人来收了,不然可惜了。”
那中年人一听,问道:“将军,那苏将军会管这类小事?”
胡显成笑道:“老邵,你以为我大哥是什么样的人?”
那叫老邵的偏着头想了想,说道:“苏将军如今提督辽东军务,定然事务繁忙。这数万大军可都得苏将军管带,想必没一刻闲的功夫。”
胡显成扬起鞭子,在空中划了圈儿,说道:“说得倒是不错,但也没你说的那么忙。走吧,到了辽阳你就见到了。”
刚说到这里,就听得辽阳城方向传来一声炮响,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火炮燃放的声音。
那老邵一惊,忙问道:“怎么,是建奴打过来了么?”
胡显成遥遥望向辽阳方向,略略一想,便笑着问道:“老邵,你怕了?”
老邵迟疑了下,摇摇头,说道:“不怕。”
胡显成“哈哈”一笑,说道:“好,不怕就好。这想必是汤南凯的火器营在练炮。走吧,说不定还能赶上看看。”
说完,胡显成挥起鞭子,在马后猛抽了一鞭,策马便向辽阳方向奔去。身后,老邵与二百多骑兵护卫,也紧跟而进,抛下一长溜的尘灰。
这几十里的平地,战马不过小半个时辰也就跑完了。随着距辽阳城越近,那城外的数座大营便映入眼帘。就在胡显成等人刚刚能看清楚军营外那往来奔行的骑兵容貌时,那连声震响的火炮声再次响起,听声音,像是从辽阳城西传来的。
胡显成在辽阳城东门外的军营处停了下来,勒马打量着东门外的三座大营。胡显成自打从赫图阿拉撤回千山堡,再到镇江堡管事,辽东形势已然大变,可这辽阳,却是头一次来。
如今辽阳算是与努尔哈赤接触的前线地区,这气氛也是令人不免感觉到几分紧张。那老邵便是如此,胡显成看的军营,在老邵眼里更是稀奇。镇江堡城外人虽多,可也比不了眼前辽阳城外的军营连绵相接的场面。
“将军,这儿没火器。”老邵说道。
胡显成又是一笑,说道:“听声音,像是在城西。怎么,你很想瞧瞧?”
老邵笑着说道:“将军,在下还没见过火炮连放的威风,自然想见一见。”
胡显成说道:“你这么想瞧瞧,不如我将你调入汤南凯的火器营任个差事,你便可天天都见了。”
“将军.......”老邵刚叫了声,才看出胡显成不过是说笑罢了,这才没将后半句说出来丢人。就瞧这身打扮,那老邵也不像是能在军营里做事的人。
“今日先不去瞧了,先见我大哥要紧。”胡显成说完,便带着众人进了辽阳城东门。
钟维泽安置在东门城门处的哨探人手,早已瞧见了胡显成一部,恰好这人还见过胡显成。所以胡显成没有收到丝毫拦阻,一直纵马奔入城内,倒又让老邵疑惑了片刻,心想这辽阳守门的,怎么也不问一声?万一混进奸细如何是好?
胡显成可没顾及到老邵的疑惑,这进入城内,便纵马向总兵府方向奔去。说起来也有数月未见过苏翎了,更别说还有不少事情要一起商议,这份心情,却是一个“急”不能说清的了。
辽东总兵官苏翎,这日可是专门抽出空儿来,正等着胡显成的到来。此时正与赵毅成在前厅说这话儿,胡显成进来,便见到二人坐在椅子上,显然不是老邵说的那般繁忙。
“大哥。”胡显成跨入前厅,还未站稳,便大叫了一声。
“怎么这么晚?不是说今日一早便出来了么?”苏翎笑着站起身来,说道。
弓长岭上驻防的祝浩一部,自然是已经派人禀报了行程。胡显成从镇江堡也是一路紧赶,到了弓长岭已是深夜。
“随便看了看,就晚了点儿。”胡显成说道。
“城外的大营都看过了?”赵毅成也笑着问道,“我还说等明日在陪你走一圈呢。”
“还没,只见了东门外的三座大营。”胡显成说道。
三人笑呵呵地说了几句,便分别坐下。
“赵毅成,你这说走便走,就让我一人留在镇江堡,我忙得恨不得多生几只手出来。你倒好,这来辽阳便不回去了。”胡显成笑着抱怨道。
“你这不是都处置好了么?”赵毅成笑着答道,“再说,这可是大哥将我留下的,我在这里还恨不得多生一双手呢。”
“好啦,都别抱怨了。”苏翎笑着拦住二人的“攀比”,说道,“这人手不够,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等以后人多了,就不会这么办了。”
说道人手,胡显成像是记起什么,说道:“大哥,我这回给你带了个人来。”
苏翎一听,便问道:“往这里带人?你那里人手够了?”
胡显成笑着说道:“大哥,我那边人多,寻个人还是方便的。倒是你这里怕是不好找吧。”
“那倒是。”苏翎笑着说道:“当初只顾着迁移,倒没想着留心人手的事情,如今这辽阳城内能用的,可都用上了。”
赵毅成笑着说道:“如今辽阳城兵比民多,可不好找人。”
苏翎又问道:“你带的什么人来?”
“姓邵,叫邵安东。”胡显成说道。
“这个名?”赵毅成笑着说道,“你不会是光为的这个名字吧?”
“有这个意思。”胡显成笑着说道,“当然不止是这个。当初我一见这名字,便留心上了。讨个彩儿也没什么错吧?”
苏翎说道:“你说说,这人是什么来头,都能做什么?若光是一个名儿,你还是让他哪儿来哪儿去吧。”
胡显成笑了笑,随即正色说道:“大哥,此人我已查探过,底细都已清楚,不必多心。这邵安东原是秀才出身,在镇江堡西南六十里的一个村子里原也有几十亩祖产,后来也是被人占了田,打官司也没要回来。随后没过几年,这家便就败了。老婆、儿子都已病死,连祖屋都抵给旁人赎不回来。”
“那他住哪儿?”赵毅成问道。
“没处住,就在村外的一所破庙里栖身。”胡显成说道,“平日里便靠给别人算命看相换几升米过日子。不过,此人书倒是读得极多,这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能说出一长串来。再加上一肚子戏词儿,遇到红白喜事,便给人家编排出几段,讨个赏钱。这附近不少村镇都知道他的名字,请他的人也不少,倒是没饿着。不过,想再盖所房子,重新起家,却是做不到。”
苏翎认真地听着,问道:“你说说,他都能做什么?”
胡显成说道:“我那时在镇江堡缺人手,正好赶上往他住的那村子里安置几十户人家,见他识字,便让他来帮忙办事。没想到他做事倒是勤快,手脚麻利,办事也显得有条理。我便将其调到镇江堡内办事,这才瞧出此人的能耐。这不管放到那个事情上,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且有些见识,倒是跟大哥说的有些类似。所以,我便将他带了来,大哥留在身边,看一段日子,再派做用场也是好的。”
苏翎想了想,说道:“那就留下吧,我看看再说。如今辽阳城里那些识字而又能办事的人,都让袁大人给抽调得差不多了,我倒没寻到多少人用。”
赵毅成在一旁补充了一句,说道:“关键是能信得过的人很少。”
胡显成点点头,看着苏翎说道:“大哥,我试过几次,此人还算是可以信。不过,大哥最好再试他几次,再做处置。”
苏翎点点头,说道:“好,这个我有分寸。”
“大哥,那我让他进来见上一见?”胡显成问道。
“好吧,”苏翎点头答道。“先见一面吧。”
胡显成便走在门口,招手将那邵安东唤了进来。
“大哥,这位便是邵安东。”胡显成说道。“邵安东,这位便是我大哥,这是赵毅成,也是个参将。”
苏翎见胡显成说得轻松,似乎与这个邵安东过于熟悉了。
“见过二位将军。”邵安东说着,双手作揖,拜了两拜。
这见了苏翎等人不跪,想必已经知道了苏翎所部的规矩。这礼节算是做得倒是大大方方,让苏翎看着也满意。
苏翎看着邵安东,问道:“邵安东,听说你是个秀才出身?”
“是的,将军。”邵安东答道。按规矩,这一般的答话,下面便要说出是哪一年中的秀才,可这位邵安东却是住口不说。仅这一点,可就比别的秀才要顺眼一些。
“据说,你的家是被别人霸占的?”苏翎问道。
“是的,将军。”邵安东依旧还是这一句答复,面色平和。
苏翎有些好奇,问道:“瞧你的样子,倒象不怎么生气?”
“回将军,”邵安东说道,“已经气过了,也怒过了。”
“哦?”赵毅成也显然对此人有了兴趣,问道,“什么叫过了呢?你不想报仇?”
“将军,”邵安东大大方方地说道,“在下当初倒也想报仇,也想重振家业,不过,自打官司输了,便死了这条心。”
苏翎问道:“为何死心?”
“将军,”邵安东说道,“这天便是如此,再打也是枉然。”
“怎么说?”赵毅成又问。
邵安东抬头瞧了瞧赵毅成,又望了望苏翎,这才说道:“辽东的天便是如此,不变天,我的家便不会有。”
苏翎与赵毅成相互看了看,均为此人的话略感吃惊。这样话若是放在别的地方,难说会不会扣上一顶什么帽子治罪。当然,在苏翎这里,可不是坏事。
苏翎想了想,问道:“如何变,你才会有家?”
邵安东看着苏翎,略略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将军,这如何变,在下还未想出来。不过,这辽东的官员不全部换过,在下便永无安家之日。”
“全部换过?”赵毅成一笑,说道,“怎么可能?”
邵安东说道:“自是不可能,所以在下也没多往这上面想。”
苏翎琢磨了会儿,问道:“就算全部换了,你怎知这换来的,不跟原来的一样?”
邵安东似乎没想到这个,稍稍一怔,想了想,答道:“那就便心全部换了。”
“换心?”苏翎笑道:“什么心?”
邵安东的话无异于疯话,不过,按着邵安东的经历,也跟个疯子差不多,且已经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邵安东望着苏翎,见其一脸的正气,丝毫没有取笑之色,便说道:“官官相护之心,贪财枉法之心。”
仅从这“官官相护”、“贪财枉法”八个字,那邵安东的惨事便不必多问了。以邵安东一个秀才的身份,自是一般百姓无法相比,但就这样一个秀才,还遭受如此屈辱、抢夺,可见那“官官相护”到了什么程度,并且,那邵安东又跑了多少个衙门,到处申诉,也可见一斑。
苏翎又问道:“怎么换?”
邵安东像是遇到了难题,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将军,只能靠天意了,人力不可为。”
听到邵安东冒出这一句,苏翎、赵毅成以及胡显成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邵安东不解其意,将三人反复瞧着。
赵毅成笑着说道:“邵安东,这若是什么都靠天意,你说这辽东,那努尔哈赤怎么说?也是靠天意将其打败,还一个安稳的辽东来?”
邵安东摇头说道:“当然不是,这得要靠几位将军力挽狂澜。”
“狂澜?”赵毅成笑着摇头,说道:“那努尔哈赤算......”似乎又觉得不妥,赵毅成旋即闭嘴不说。
苏翎笑着问道:“邵安东,听你这几句,也算是非同常人,不过,这天意一说,可不是做事的依仗。”
邵安东说道:“将军做事,自然是迎刃而解,在下这等人,却只能仰仗天意了。”
苏翎瞧他说的无奈,便接着说道:“你这等想法,也算是叫做认命,可对?”
邵安东停了片刻,才答道:“将军,在下当年在村外的那破庙里,三天三夜未曾进食,当时便想明白了。这认命与否,全看是什么人。”
话似乎未说尽,却有些别的意思在里面。
苏翎想了想,问道:“所以你便不想报仇了?”
邵安东摇了摇头,说道:“这报仇不报仇,都无关紧要了。如今那人已不知去向,那抢去的田产,也都荒芜了。真要算的话,这也算报了仇了。”
这邵安东的想法,还当真是奇怪。想必他的仇人也因这次战火逃离了辽东,费心心机夺来的财产,如今被自己主动丢弃,要算的话,还当真算是报仇了,只不过,一般人也不会如此作想。
这样的人,当然不能融入当今大明朝的仕宦之中,即便还算有个秀才身份,却已是离了群的。苏翎已经有了将其留在身边的意思了。
苏翎问道:“我们兄弟的故事,你听说过么?”
“听过。”邵安东当然知道,在镇江堡的传说可比辽阳即多且丰富。
苏翎想了想,说道:“要说天意,我来问你,这天干地旱,或是洪涝,可是天意?”
“是的。”
“那如何应对?”
“天干便要积水,洪涝则需排水。”邵安东答得简短。
“那你说是靠天吃饭呢?还是靠人自己用力?”苏翎问道。
邵安东不答,这句话明显是针对前面说的。当然,事情不会像苏翎问的这么简单,可毕竟不能说做不到。
苏翎看着邵安东,说道:“你记着,在我们这里,只有事在人为几字,靠的是本事。明白么?”
邵安东点点头,眼睛里似乎重新燃起了希望。
“你先下去吧歇息吧,只要拿出你的本事来,你会看到你说说的换心的那一刻的。”苏翎说道。
第三十一章练兵收心
邵安东心中不断翻滚着这头一次见到的辽东总兵官苏翎所说的话语,一贯坦然的面色上,带着几分迷惑,似乎在想着什么答案。直到跨出总兵府前厅的门槛,那神情都没变过。
见邵安东离开时的样子,胡显成笑着说道:“大哥,还是你有办法,这几句话便让他乱了心思。”
苏翎笑着问道:“我倒是奇怪,怎么你跟他看起来好像很熟的样子?”
胡显成答道:“大哥,此人在镇江堡可从未有今日这样的神情。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就像天塌下来都无所谓一样。办事时,就算遇到难事,或是与人相争,也从不见他恼,自管说自己的,做自己的。我就瞧着他这样比较顺眼,就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多一些。再说,他那人还一肚子故事,什么事都能编出点典故来。倒也算给我出了不少主意。”
苏翎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就留在那边。镇江堡的事可是不会少。”
胡显成笑道:“大哥,放心,不安排妥当,我又怎能离得开?这人都带来了,还是你看着用到哪儿安排好了。不然,你总将赵毅成留下,我可是不干的。”
这话,可又将赵毅成扯进去了。
赵毅成笑着说道:“我就留在镇江堡,也帮不了你什么。我自己也有一摊子事,你那些管事我也插不上手。”
胡显成挥了挥手,说道:“也不用你交待,只要坐镇便好。光我一个人,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大哥,以后可别总让我一个人儿,你们身边可都有兄弟陪着,倒是我连个想说话的人都寻不到。”
这倒是实话,胡显成做的事情既杂又多,可其余的兄弟,都在军中任职,倒真是单单将胡显成推在一边的。
苏翎还未说话,赵毅成又接过去说道:“你不是还有老婆、儿子嘛,这兄弟里面,可就你成了亲的,儿子都有了,还抱怨什么。”
这也是实情。胡显成对此大概也有些歉疚,如今虽说事多累人,可毕竟自己还有个家,其余的兄弟都是跟一群男人们混在一起的。
只听得胡显成说道:“大哥不是说了嘛,要给兄弟们都成个家,反正镇江堡内的房子我都是准备好了的,也都配了人手,只等回去便能住。不过,这女人我可没法子找,你自己想办法。”
赵毅成笑道:“反正也追不上你了,我倒是不急,慢慢来好了。”
看这两兄弟越扯越远,苏翎倒没有打岔,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轻松地说话了。真要想想,怕也是在白沙沟的那段日子,事情不多,也没多少危险,倒有眼下这样的情形出现过。
“对了,上次写信说的唐平的事情,办得如何了?”苏翎问道。
胡显成说道:“本是想这回带来的,但人家姑娘家说是太急迫了,不行,非要好好选个日子办喜事。大哥,人家成亲可不像是在军营里,说办便办,你那个主意可是不妥。不过,聘礼我已经派人送去了,这亲事倒不会办不成,只是要等等了。”
苏翎笑着看向站在门口附近的唐平,说道:“听到了么?让你等着。”
护卫队长唐平略有些发窘,三位将军专门提到自己的亲事,倒让他有些不自在。
“知道了,将军。”唐平说道。
“不急,等人家选好了日子,我便告诉你好了。其余的都不要你操心。”胡显成笑着对唐平说道。
“谢将军。”唐平行礼道。
苏翎想了想,问道:“其余的呢?”
胡显成说道:“已经在办了,不过,大哥,这事当真不能急的。上次有几百个原来的老兄弟回镇江堡,选定的倒有二百多人。但陈家大小姐说,不能匆匆了事,非要好好办一场喜事不可。大哥说的那个速办的法子,在那些姑娘那里可是行不通。陈家大小姐说了,不能因人家姑娘家如今落难就误了这终身大事的操办。”
苏翎略略一怔,说道:“真是如此?”
“当然,大哥,这些姑娘、丫头,如今可都围着陈家大小姐转,那说话比圣旨都灵。如今都在准备嫁妆呢。”
“不过,”胡显成略略压低声音,说道:“大哥,我看这是陈家大小姐这一方面是给那些姑娘们撑腰,这另一面,怕是给你示威呢,谁让你将人家晾了这么久?”
说完,胡显成嘿嘿地一阵笑。
苏翎倒从未这么想过,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赵毅成说道:“大哥不是说了么?今年冬天便可成亲?”
胡显成白了赵毅成一眼,说道:“你懂什么?这如今可不比千山堡那会儿,什么都要好得多,自然要好好办一下。”
胡显成又面对苏翎,说道:“大哥,你想想,这成亲选日子、办嫁妆什么的,可都是女方的大事。如今陈家大小姐只有姐妹三个,连个长辈都没有。你替她想想,人家能不心里有气么?”
苏翎还未说话,赵毅成倒说道:“这也是啊。”
这些兄弟之中,也就胡显成有了女人,这女人心思,也就胡显成清楚一些。赵毅成可也是光棍一条,说哨探之事可以说出不少,但这件事,这脑子可就有限了。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都按她的意思办好了。缺什么你只管给她。要人手可没法派人去做这事。”
胡显成笑道:“大哥,这事可不用你派人手,眼下有数千女人都跟着陈家大小姐呢。再这么下去,大哥,你可得给陈家大小姐安个娘子军的名头了。”
苏翎再次摆了摆手,说道:“不说这个了。你回去看着办便是,以后这事我便不问了。”
胡显成说道:“大哥,以后兄弟们的亲事,我看都交给陈家大小姐办好了。我们只管给名册出来,派人相亲,其余的,我看我们再办也是白费劲。女方那边,是使不上劲的。”
“好,好。就这么办。”苏翎说道。
“咱们说说正事。”苏翎看了看两人,说道,“胡显成,你的新兵营如今如何了?”
胡显成收住笑脸,说道:“都按规矩办的,如今营内有两万人,武官学院的武官们带队整训。其余各营新招募的新兵,还在赶来。”
苏翎点点头,说道:“辽阳城这里,我已按筛选完毕,剩下的人都给了袁大人。我们如今有四万人马,再加上三千新建的骑兵,以及汤南凯的火器营,总计四万八千人马。这些算是战兵,这接下来只是强训而已,别的事倒是没了。海州的郝老六,我也拨了一部分选出来的兵给他,也算是有了一万人马。”
赵毅成接过去说道:“粮草、军需各项都已齐备,朝廷仍然在发运,有袁大人主管运送,这方面已经不愁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总的来说,辽阳这边的军事部分,算是都布置妥了。镇江堡与金州等四卫,你与冯伯灵倒是不必急,仔细着办便可。余彦泽的振武营,我这边给其调拨了二千人马过去,曹正雄部调拨了一千,人虽然不算景瑞,但好好训过,也是可以带的。”
胡显成边听便点头,见苏翎说完,便问道:“大哥,如今是八月,练到年底,这些营也该都能用用了。你说什么时候出兵?”
如今形势是一边倒之势,所有有利的因素都偏向于苏翎一部,这最终目的当然是打败努尔哈赤,胡显成这一问,倒是连赵毅成也看向苏翎,等候回答。
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这是迟早的事,我们不必定时间。眼下抓紧时间练兵,这些兵,不仅要练得能上阵与努尔哈赤的八旗兵撕杀,还得练得我们以后能用,明白么?”
胡显成、赵毅成一怔,仔细琢磨了苏翎话里的意思。
胡显成问道:“大哥,这个在镇江堡可能还好办,你这里能做到么?”
赵毅成也说道:“是啊,大哥,目前做的,可都与上阵杀敌有关,大哥适才说的,可不是小事,难度较大。”
苏翎点头说道:“难度是不小,却是必须做的,等到收拾了努尔哈赤,再来做,难度更大。如今又袁大人协助,这几营兵的主官都是我们的人,可最重要的,还是那一个个的兵们。我的想法,是要将我们训练过的这些兵,都留在辽东。”
胡显成、赵毅成都沉默了片刻,默默想着苏翎的这个目标。
苏翎接着说道:“你们也都看到了辽阳城外的荒地了。这回,我们提前一步,将辽阳乃至南四卫的土地,重新划分过。”
胡显成说道:“大哥,镇江堡那边,召集的管事培训,已经差不多了。不过,只能将就着用,毕竟里面还有不少不识字的,凡是只能靠死记。还有,我们原来的那些伤残了的兄弟,也都派在里面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不怕,先从大的村镇开始。每处村镇都要派驻我们的人,就在当地招募人手,先将无主的土地全部收上来,按千山堡的规矩分下去。要将每一处村镇都控制在我们手里。辽阳、海州由我与郝老六来办,余下的,可都要由你的那些人手去做了。”
胡显成点点头,说道:“是。”
苏翎自言自语地说道:“辽阳,海州一带的土地,也该让这些援辽的兵动心了。”
第三十二章众心所向
远道而来的胡显成,在辽阳仅仅留了三日,便再次启程前往海州,直奔郝老六而去,并由海州经复州、盖州、金州,再返回镇江堡。这一趟,将是胡显成对这三日商议而成的事项,做的最直接的巡视。
这三日里,苏翎与胡显成、赵毅成几乎是足不出户,日夜都在总兵府后院的一所偏院内商议要事。胡显成最终也未能去看看辽阳城四周的十几座大营连绵不断的威风。作为当初十七个兄弟之中唯一已经成家的,且自千山堡起其便一直致力于农事与日常管事所积累下来的经验,胡显成依旧被苏翎派作民事上使用。尽管胡显成属下也有不少兵马,单是镇江堡的新兵集训大营,便有两万多名新兵,但终究与带兵上阵无缘。胡显成离开辽阳时,多少是带着些遗憾、羡慕的心情,自辽阳城外的军营间穿过。
苏翎兄弟三人商议的事项,依旧是以土地分配为主,当然,这不免会牵扯到其余的相关事宜。这种粗略定下的,仅仅是大致的目标而已,具体事宜,还是各自回去重新制定细则。胡显成带来的邵安东,最终还是被允许参与进来,做了两日的记录之后,第三日,略微摸到一些门道的邵安东,便能为苏翎等三人提供一些参考与建议。那思路自然不同,角度也算有新意,算是让苏翎看到了其所能发挥的好处。
时至天启元年八月,苏翎率部自千山堡群山之中猛然出现之后,这军事上的筹备、部署,算是已经达到了目的,源源不断的粮饷、军需也不必担忧,甚至连运送事宜,也有辽东经略袁应泰管带着那二万多精壮负责,此时才处置土地问题,也算是适逢其时。这不说别的,单是正赶上收获季节,便对今年的粮食征收有一定好好处。辽东都司辖内,原有的卫所建制早已失去作用,从这一点来说,苏翎此时才办理与土地相关的事宜,已有些晚了。
按兄弟三人商议的结果,辽阳、海州处于战事前沿,又多是援辽兵马聚集之地,这里便全由苏翎处置,而其余的后方地域,则仍由胡显成全权处置。
对胡显成来说,镇江堡已经提前完成了这项工作,宽甸五堡以及千山堡也无需再做过多的调整,目标也仅仅剩下金州、复州、盖州三卫辖地。这三卫,不仅地域要比千山堡大出数倍,且人口、土地也是成倍增多,向来是辽东都司的粮仓,以及后备兵源的出处。将这三卫纳入苏翎麾下,可以说这辽东都司便完全落入苏翎的掌握之中。或者说,整个辽东目前所存在的区域,都将归属于苏翎及其兄弟们所形成的势力。
此事胡显成已经略做准备,那些由千山堡抽调出来的管事们,已有五百人在镇江堡集训。这五百人不同于当初抽调到镇江堡参与管事的人,完全是新来的,且正如胡显成所说,其中不少人还不识字,集训的内容全靠心记。
这里不得不说说千山堡辖内的那些百姓们,也包括宽甸五堡那最先纳入苏翎麾下的数万人口,如今可谓今非昔比,变化极大。那些昔日偷越边墙逃亡的,连吃饭、睡觉都成问题的人家,如今可是家家有房,户户有地,过着往日难以想象的日子。经过数年的耕耘,那些尽心开垦出来的田地已经能够确保一家人的吃食,且大多有所富余。而胡德昌等人从未断过的商队,也带来无数布匹、陶器等等日用品,用来交换无数山货、皮毛以及人参,这使得千山堡辖内的人家,这银子,也逐渐多了起来。
至于宽甸五堡辖内的百姓,倒是从赫图阿拉大捷中得到无数好处。那些按村组建起来的民夫队伍,在战后果然得到了事先许诺的分红。那些战利品中,金银倒是不多,且就算有,也被全数收去,不算在红利之内,这倒也没有引起不满。这些民夫大多一辈子也没见过上十两的银子,骤然见到数千计的银两,除了惊诧,倒没生出多少非分之想。当然,那些私藏银子以及其余战利品的,都受到严厉的处置。
村民们分得的红利,有牛羊、马匹、布匹、农具等等,都是一般农家急需之物,非常实用,甚至在这边墙一带,有时会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当然,粮食在其中也占了很大一部分。由赫图阿拉直至牛毛寨一带所有的女真村寨中存储的粮食,连一粒也没剩下,况且那些村寨中大多有现成的骡马、大车等等,倒是让运输便利了不少。这些都使最初一副冷漠态度的百姓们心态大变,要说苏翎在宽甸五堡开设市场等等一应举措,让百姓们看到几分不同,那么这次大捷便是最实惠的好处。
前面已经说过,辽东百姓的构成,本就异于山海关以内的大明百姓,尤其是这最接近边墙一带的人,不管是谁做了这片土地的官员或是首领,只要能有好处,便不会有什么反应。而这一回,就连传说中也从未听说过如此的益处。跟着那位苏将军,居然连平民百姓也能得到好处,这如何不能使人心所向发生转变?事实上从召集民夫时起,这数万百姓的心态就已经开始倾向于苏翎所部了。
至于当初随刘綎出征的明军士兵以及姜弘立所带的朝鲜士兵,虽然在屯田新村里劳作,日子却也过得不错。这不论是大明的士卒,还是朝鲜的小兵,都差不多是类似的状况,在原地可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家产,大多数都没几亩地,养家糊口全靠军粮月饷。这到了军中,再一克扣,或是被军官勒索、驱使劳役,日子更不能说有多好。
而在千山堡,除了第一年较为辛苦之外,次年便过起了比在家乡还要好的日子,不仅顿顿都能吃饱,且还有了新衣,房子也随着不断的增建,到后来达到一人一座房屋的结果。而随着苏翎所部不断增长的实力,这牛、羊、猪等等家畜,也很快在每家每户出现,算是有了自家的财产。这样一来,除了心思转的快的去苏翎所部当了兵,这剩下的,大概除了有些想家之外,便没有任何可抱怨的了。
甚至有些朝鲜士兵还在属于自己的房子建好之后,还请求将自己的家人接来同住,就此在千山堡落户。同样在明军士兵之中也有这样的事出现,只是太过遥远,只能慢慢再办。
当然,这些归顺了的士兵,是在一股神出鬼没、谁也摸不清什么时候会出现的铠甲骑兵的清理之后剩下的。数万之数,当然不能说都是一样的心思,但只要稍有异动,便会消失无踪,是生是死都无人知晓。
至于刘綎等数十名明军较高级的武官,除了与一般士兵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屋、土地之外,唯一的优待大约是可以读书,千山书院印刷出来的书籍,可以免费赠送一部分。随着苏翎所部的扩展,大部分的军官都被询问过是否愿意出来做事,在经过集训之后被派往各地,自然,那里的日子过得要比屯田新村好得多。到最后,仅剩下刘綎等高级武官,在千山堡过起了田园生活。要说的是,这其中也有少数武官,被暗中清理掉了。
这样一来,尽管其中必然还隐藏有不稳定因素,可总体来说,整个千山堡辖内,是一副众心所归的局面。如此,便为胡显成不断从千山堡辖区内抽调人手,创立了基础。
在千山堡时,管事这个称呼,不过是代称,既不算官职,也不代表地位,仅仅是某一项事务的领头人。所有的管事都是从贫民中选出来的,如今在镇江堡一带,所有有过经验的管事早已抽调一空。这胡显成集训的五百人,却都是千山堡以及宽甸五堡一带的普通百姓。所谓集训,不过是将以往千山堡的规矩,以及在办事过程所遇到的问题的解决办法集结成册,然后命人读给这些人听,并一一考核其应对办法。
好在这些必须掌握的处置原则,大多与农事有关,这些百姓即便不识字,也没有多少困难,左右不过是丈量土地、收取税粮等等。另外,胡显成还将历次战事中残疾或是士兵的亲人中选了数百人出来,也进行同样的集训。这些人将分别奔赴各地,带诸事办妥,再将家眷迁移过去,就此落户扎根。由山中搬到平原地带,这可没人不愿意,甚至以此为荣。当然,那些军人家属们,更是兴致高昂。
这些昔日的穷苦百姓,如今有机会出人头地,自然个个争先。虽然这些人看上去都算是憨厚老实的人,可这反倒是令胡显成成较为放心使用的基础,只要是定下的规矩,都会得到彻底的执行。
当然,待遇是丰厚的。每月有月饷,家眷到了之后还另有月粮拨付,至于住宅,那更是免费提供的。简单一算,就算不种那照样拨给的农田,这些管事一家大小也会不愁吃穿。
第三十三章乡镇攻略
胡显成由海州、金州走了一趟,返回镇江堡的第二日,便发布命令,实施兄弟三人商议妥当的土地政策。
首先从新兵大营中调出经过初步集训的一万名新兵,以二十名士兵为一队,指定小队长,总计五百个小队。然后将集训的五百管事以及另外五百残疾士兵、军属,两人一组,编为五百双,一正一副,明确职责。随后,一一组管事配置一个小队的士兵,这总计一万一千人马,便浩浩荡荡地向金州方向开去。
胡显成在这一趟的巡视中,已经确定好了目标,再加上赵毅成的那些哨探汇集的消息,在回到镇江堡的当夜,便定下五百个大型村镇的名单。这一万一千人,已经拿到了每一个村镇的名字,从管事到士兵,都对目的地十分明确。
这五百个村镇,均是沿着辽东都司修建多年的驿道两边设置,人口由数百到一千多不等,基本上算是金州、复州、盖州三卫人口的主要聚集区。胡显成打算先处置好这五百个村镇,随后在向一些偏僻处的小村、屯延伸。与当年辽东都司设置卫所不同的是,此次胡显成不是先从最上面的卫一级开始占领三卫辖区,而是走的先下后上。
这五百组管事,被冠以正、付村长、镇长之名,而由千山书坊赶制的榜文,也已加盖了苏翎的将军大印,只需临时添上这些管事的名字便可。那一个小队二十名士兵,则担负起护卫以及协助这些管事接管村、镇的任务。当然,这种兵权是临时的,每一个队长临行之前,都被胡显成召集起来另外发布军令。每个小队以二十日为限,待另一队前来换班轮值时,再返回镇江堡的新兵大营。这也算是一种练兵的特殊方式。
这两人一组的管事们,因也是农家出身,经过集训过后,只知听从命令行事,到了目的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寻了住处。要说这件事,原本不算简单,该仔细筹划的好,胡显成倒只是简单吩咐了几句,没有过多交待。这点有些与苏翎的性子相符,凡是只管下令,这具体做事,要看做事的人的本事了。
好在这辽东战火一起,各地逃亡的士绅、大户可是为数不少,这些村、镇里的大户、百姓也无一例外,有名无人的屋舍倒是不少。是故这头一件事落脚之处,五百组人马倒十分利索地办到了。不过,所选的住处却相差极大,那些较大的镇子,两个镇长差不多都住进了算是深宅大院的一套房屋,那些较小的村子,最差的只寻到一套只有五间房子的小院。不过,这些管事们倒没什么好挑剔的。只粗粗巡视一遍,问清了有无主人,便立即住了进去,稍事收拾,便开始张贴榜文。
榜文的内容自然是经过一番仔细商榷的,内容的第一条,便是确定两位管事的身份、地位,并十分明确地指出,原有官吏无论大小、级别全数作废,由榜文发布之日起,所有大小事务,均有两位管事处置。并用醒目的字体宣示,凡是阻挠两位管事办事之人,将被罚没所有家产,所有土地、房屋一律充公。
对于这一点的保证,自然是由那二十名铠甲齐全,站姿颇为威风的士兵担保。另外,赵毅成已经传下命令,令辖内所有哨探,都要密切关注、配合这次行动。而陶安峰率领的五百专办血案的哨探,则在三卫往来巡视,这是最后的手段,务必要确保管事们顺利接管所有村镇大权。
榜文中倒并未说明这样的村长、镇长是个什么级别的官吏,但内容却是将管事们的职权说的十分清楚。这第二项,便是勒令所有百姓,在十日之内,上报每一户的人口、房屋地契等等,过期不上报的,一律视为无主之地,全数充公。并在其后注明,家中没有土地的,也即刻起上报人口,待土地清查完毕,将立即按每人五十亩的标准,分配土地。
这一条最是繁琐,那些无地,或是土地较少的人家,倒是很快便到两位管事设立的地点报上一应事项,当然是指望着这新来的管事真能分给土地。至于那些大户人家,最初几日还在观望、犹豫,大多是望着那些面无表情的铠甲士兵琢磨着,尤其是在当地人多势大的大户,心里大概还盘算着这是不理睬,还是隐瞒一些田产的好。大明朝辽东都司做的清查土地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一次不是打点一下也就过了?可这回,虽然那位名气正盛的苏将军之派来了二十二个人,但瞧这架势,好像跟以往不太一样。最终,大概是忌于没收、充公的命令,大户们还是在最后几日,都报了上去。
这麻烦事,是两个管事都不一定会写字,识字倒是经胡显成费了番功夫,在搭配时,勉强做到了,至少有一人是识字的。补救的方法自然会有,这在另一张贴在一起的榜文上注明的。每一组管事都带了五百两现银,算是开办费用,除了解决吃食之外,便是雇佣人手之用。
这些村、镇既然成立已久,自然不会少了能写能读的人,榜文上给的酬劳也颇丰,每人十两银子,期限只有半年。这书办招募倒是爽快,一共六名书办,用去六十两,算是第一笔费用。另外,还招募精于丈量土地的人五十名,每人二两银子,期限未定,以清查当地土地结束为限,这是第二笔。随后,是招募十名民兵,用做平时护卫以及跑腿办事,这个期限一年,每人十二两银子,总计一百二十两。这样下来,便只剩下二百二十两,算是留给管事们备急之用。自然,这初期的粮食吃食等等,也在其中支取。
管事们最先办的,当然是这招募的事情。有银子赚,自然不愁没人来应。所有的招募之人,都被严令训诫了一番,那说辞也是集训的内容之一。按照背熟的话说,那是不论这些人以往是做什么的,一概不论,但只要来了,办事尽心尽力那是自然,但若是弄虚作假、欺蒙不实着办事,一律按军法处置,轻则罚没家产,重则斩首示众。这番训诫效果不错,不论中间是否有人不算好人,这办起事来,倒没生事惹麻烦。
六名书办分做六处,将每一户人家的人口、房屋住处,田产数目、界限都一一登记入册。随后经过两日的统计,得出该村、镇的总数。随即,那五十名丈量土地之人,被派上用场,将名册内的所有数据统统过了一遍。每一处丈量完毕,都将签字画押,以做日后的凭据。这些管事对此也算熟悉,倒是不怕被人蒙骗。同时,又拿出一部分银子,赶制出来一批木制的标牌,插在那些清查后的土地上,以做标记。这在日后会进一步换成石刻标记。
令所有的大户、百姓意外的是,每当丈量完一处田产,只要与原有地契相符,两位管事便拿出一份精心印制成的文书,重新填写,颁发给田产的主人。两位管事倒是多余的话一句没说,那份新地契上倒是注明了,每三年核对一次,重新换发地契,若是弄虚作假者,罚没。至于原来的地契,两位管事也没说要收回,总之什么都不讲,让主人自己去琢磨。这若是跟榜文对照着看,无疑是要将原地契作废的。这在大户、百姓之中有什么影响,倒是无人多问。总之眼下只要是真的,新地契照发不误。
丈量土地花费日久,两位管事是分做两班,每次带着二十五人出去办事。剩余一人,则处置其余的事情。要说这村、镇里其余的事,却各不相同。稍大一些的村、镇,都设有公田、义仓,这若是属于那些居住了几代人的大族所有,两位管事也不会干涉,这算在清查土地之内的事。若是属于全村共有的,则命其掌管者交出所有清单、名册,并讲明,日后归管事掌管,用处不会变化。
这件事在少数村镇受到阻挠,个别的还公然反抗,甚至殴打了管事以及那些招募而来的人。这当然受到严厉的惩罚,不出二日,那些聚众闹事者被突入奇来的大队骑兵全数擒获,为首者当即斩首示众。其余的人连同家眷,被全数带走,不知所踪。这样一件小事,或许应该说以往官府根本不敢管的小事,却招致如此严重的后果,可是那些以自家一族势大者瞠目结舌,战战兢兢,连忙向两位管事谢罪,以求原谅。两位管事倒也不计较,不久,被抓走的一部分人重新返回村、镇,但家产一律被充公,房屋也需另寻,土地倒是按着无地之人处置的,每人分给五十亩地。
这件事要比其余传闻传播的更快,更广。那些大户中更是纷纷议论着,这天要变了。辽东总兵官苏翎的名字,是跟严令联系在一起的,任何事均不得违抗,违者只有一个“斩”字。这位苏将军,可是不管你家势如何,祖上又是什么官,什么出身,总之在派驻管事的村、镇里,两位管事便是最高长官。什么家族势力,或是仗着人多威逼的,只能是给管事们的名册上增加一些可供分配的土地数目,以及房屋充公的总数。
要说这件事的负面影响,几乎没有存在过。清查土地之后,有相当数量的土地被视为无主之地收归公有,这些要么是弄虚作假者遭到的惩罚,大多数还是那些逃的不知去向的大户人家所有。随后不久,管事们又果真是按着每人五十亩之数重新分派下去,那些往日穷的连逃都舍不得家里那点家什的百姓们,可是头一次凭空白得了价值不小的田产,且一样拥有崭新的地契文书。这份心情,可是难以言传的。当然,这最后都归结到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的头上,也不知苏翎的名字,在多少人家的窗前不时地被提起。
清查、划分土地,不过是管事们做的第一步要事。这个阶段一过,在所有的村、镇,这些管事们都建立起了威信,不论那些大户是否看得上眼,但也不敢再有任何违背行为。清查、划分的结果出来之后,这结果便被逐步报往胡显成处。
这各地情形不一,自然有多处来的土地、房屋,或是某地的土地完全不够划分的情形出现。当然,这种情况也不多,这要感谢那些逃亡的大户们,不知用什么法子多年积攒下来的土地,可大多都被收归公有了。可见那些逃亡山东的百姓之中,真难以想象有多少是大户人家。
这有一点可以证明的是,这五百个村镇中,倒连一个昔日的百户、千户等官员都没见到。想必都过海逃亡去了,另外,恐怕也有家资颇丰的,借此机会,远离辽东这个偏僻之地。大明朝平日里可绝不会允许辽东籍贯的官员、大户、百姓迁居内地,那些世袭的百户、千户、指挥们,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迁居,而如今朝廷已经下令,要妥善安置那些逃难的“百姓”。
这“百姓”二字,可是那些大户们的依仗,朝中大臣们谁也不会拿这件事做文章,反而是一项“仁政”。倒不会想到其中有借这个机会的人存在。
统计结果初步报到胡显成处,便开始做一些调剂,不过是此处到彼处,反正待遇都是一样的。与此同时,一部分镇江堡迁居的百姓,也做了调整,被迁往那些土地余的较多的村、镇落户。其中,便有一部分来自千山堡一带的女真人家。女真一族,由此时开始,便被融入辽东百姓之中。
当然,那些迁入的村、镇,百姓们大概还是头一次如今近距离地见到所谓的“建奴”族人,这心理上的距离倒也不算很大。因为那些经过初步同化的女真人家,看起来与汉人几乎没有区别。当然,辫子是没有的,尽管去辫之后那发型有些怪异,却大致上还是汉人的模样,更别说那穿着,语言,以及日常耕作的行为。
事实上那些村、镇的管事们压根没提起过这些人是女真人,这在千山堡就是已经习惯了的,反正不论族别,都是一样对待。当然,这总是会被人知道的。自然便会有一些百姓借机生事,或是辱骂,或是时不时地给予找一些麻烦。管事们对此,都是一个态度,初次警告。再犯则毫不容情,经过初步询问之后,便一律罚没所有家产,迁往它处重新分配土地居住。
这件事,为日后建立民间新的邻里关系起了头,并随着管事们这种十分严厉而果断的态度,不断完善着。说起来这倒是无心之举,胡显成等人也从未就这类新的关系商议过,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准则一类的可供参考。但这些管事都是些淳朴的百姓出身,这即便有了这种权利,却也从未出现过滥用的现象,反而都只是尽心做事,从不抱怨。而这类事的处置,也是基于一个简单的道理,欺负人者,便要受到惩罚。
这当然受到大多数还属于平民的拥护,管事们的权威,便进一步得到提高。而不久,往日需要那些“德高望重”的族长,或是“长者”出面解决的纠纷,也都纷纷汇集到管事们的手里,请求明断。这类事情出得多了,胡显成便开始召集那些幕僚们,商议起是不是要弄个什么“民间通则”一类的乡规出来。
这种强行占领村、镇的模式,当然是十分有效的。在整个辽东开始进入深秋之际,全部五百个村、镇,已经达到了预期目的,清查、重新划分土地的事宜算是告一段落。尽管这其中不乏有过过于血腥的惩罚手段,真要按大明律来衡量,也显得过于重了。但乱世之中,这中手段却是最有效的,任何哪怕是一丁点儿的违背、阻挠、干涉,都会立即受到严厉的处罚。形成的结果,便是所有的百姓都已知道,如今辽东执行的是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的军令条款,而不是什么大明律一类的东西。
强行压制,必然有顽抗不服之人。除了接管义仓的那次骚乱,还有一次最为严重的反抗,事由却是早已被人忘却,总之是有一个家族的二百多名掀起的暴乱,想必是该与次户人家隐瞒田亩数目有关。不过,这些人最严重的做法,是当众焚烧了新款地契,并将两个管事暴打了一顿,将那二十名士兵全部缴械,捆绑关押。
这件事苏翎其实并不知晓,事情的处置,连胡显成也是事后得知的。这回解决麻烦的,是赵毅成手下那最恨大族世家的陶安峰。消息的得知,哨探们自然是最先知道的。陶安峰对付这种事,可算是经验多多。陶安峰得报之后,连夜召集所属哨探,于次日清晨抵达暴乱的村子。
这个村子一多半都是那一家大户的人口,连村的名字都是用的本姓。据说祖上也是辽东卫所军籍,但凭着祖上做过几回卫所官员,便积攒下这数千亩的土地,算是辽东侵占土地的一个缩影。这样的人,自然不甘两个乡下人前来指手画脚的招呼,不过还克制着没有杀人见血。或许那烧新地契的举止,也是出于无心之举,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家的晚辈冒失而为。
不过,这到了陶安峰眼里,却不管那么多,赵毅成使用陶安峰的这数百哨探,用的便是血腥手段。清晨之时,那家的长辈大概是正在商议如何收拾残局,二百多名青壮汉子也整夜未睡,为这一举止兴奋不已,这些人都聚集在家族祠堂外的空地上,燃着篝火,闹闹哄哄的。死亡便在此时降临,且毫无预兆。
陶安峰一向喜欢亲自动手,千山堡研发的短弩,那三只涂满剧毒的弩箭,便最先由他射向那几个或许是族长一类的人物。紧接着,数以百计的弩箭从四面八方袭来,中者立毙,随后,身着黑衣蒙面的人影一齐涌上,腰刀飞舞,一阵乱剁。照老规矩,留下几个活口,略一审问,这群黑衣人随即向黑暗中隐去,不多时,这一族曾经以彪悍善斗的大姓,从此灭绝。所有该姓男丁一律被当场杀死,不论老少,无一逃脱。
不过,陶安峰做的较为妥善的,是将所有尸首都埋在村后的一个大坑之中。并将所有屋舍内的血迹也做了一番清理,令外人根本看不出这里有过一场血腥屠杀。至于女人,与那些奴仆,陶安峰的那些属下也早就做熟了步骤,总之是全部被带走,无人知道去向。当然,陶安峰能得到这个差使,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奸淫的事来。不然,他第一个便会被斩首示众。
村中的其余百姓,只听到喧闹声,还以为是那家大户又在耍威风,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这得以让陶安峰从容离去,不过,陶安峰倒是见了那两名管事以及那二十名士兵。只说,让他想法子去收拾那些屋舍田产,因为,他一走,那些便都是无主之物了。
这件事在这个村子里一直没人提起,随着不断有百姓迁居于此,人口没出几月便又兴旺起来。
这些手段之后,管事们才姗姗来迟地宣布,税粮征收的事宜。这令百姓们惊奇的是,十分简单,只有一条,即十取一。这当然要比大明朝的税收要重地多,但管事们早有准备,随即宣布,日后所有的徭役、力夫等等,一概废除。所需人手,一律采用募集的方式进行。至于酬劳,按时价核算。
管事们并未立即便征收粮税,丝毫未见催促。反而张贴一道新的榜文,招募民夫修筑几座粮仓。这果真是拿出银子办事的。
就在此时,管事们办事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人。只见此人完全是一副商人打扮,在管事们为其提供的房屋处,高高挂起了一个“银”字。同时,一队驮队运来不少粮食、布匹、农具等等,就摆在这个“银”下面,直到有人好奇的上前询问,那人才只说了一句:“第一年免息。”
第三十四章 银庄遍布
“第一年免息?”
“第一年免息。”
这样两句一字不差但语气不同的话,是在天启元年深秋的九月底,自辽阳城内的总兵府后院的一所僻静小院中传出来的。这个时节,院内的那颗高过屋顶的大树正泛着金黄的叶子,偶尔会有一两片随风而落,然后“啪”的一声轻响,掉落在几名肃立的铠甲护卫身旁。
能在这里问话的,当然是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而那答话的,是一位看着像是五十左右,但却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的老人,若不是脸上的皱纹十分清晰,倒真令人以为是位壮年汉子。
此人正是苏翎所部的财源掌管者,传说中的辽东三大巨富之一,胡德昌。
在辽东都司辖内,有关三大巨富的传说早已兴起,不过,流传有限,大多是在那些商人或是有志于从商的那部分大户之中广为散播,是仅次于有关苏翎的“十七位兄弟闯天下”传说的故事。这些传说之所以流传,大多是与散播者或是听者的喜好有关,即便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但这心里想什么,便自然会留心什么。
苏翎带着兄弟们出边墙避难而又重回辽东的故事,自然迎合着所有辽东地界上曾受过欺压而无法求得公正之人所祈求的愿望。最初由千山书院印制的话本,早已不是以往那番小心谨慎的编制,那些籍此赖以谋生的说书人或是在乱世中仍然要换取饭食的戏班子,对这个故事进行了大胆的拓展。这些“专业人士”自有一套吸引听众、观众的法门,无论是用典故,还是用民间传说中的英雄加以对比、换位,可都要比赵毅成、陈芷云当初的想法大胆、细腻。如今自然已经成为固定的版本,印制成册。而随着辽东战事的稳定,民间恐慌渐散,这些传说再次泛滥起来。
这乱世求平安,太平时节,自然便要求富贵。那三大巨富的传说,虽没有经过刻意的打制,却是自然地传播渐广。当然,某些内容便显得过于离奇,比如有一部分,说的是那胡家老爷一日巧遇苏将军,便一见如故,相携往山中狩猎,结果苏将军得了一件上古铠甲,而胡家老爷,却是得了一个“聚宝盆”,胡家的银子,那是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自然是乡间无知者的闲谈,或是那些渴望发财但袋内不过只有几文钱,却也要买碗酒喝的闲汉说的“疯话”。至于那些商人,或是那些在辽东定居了数十代的大户们,却是从中寻着那些实实在在的“财富”的踪迹。
那么,胡家胡老爷,果真那么富么?
此次奔赴辽阳城,胡德昌的从人便有二百多人,此外,还有隶属于赵毅成的一个小队二十名骑兵护卫。这二百多人不但人人都骑马,且队伍后面,还有一队驮队,总计三百多匹骡马,一百多辆大车,俱都满载。那些赶车的精壮汉子,看样子也不像是临时雇佣的,途中打尖儿时,这些人做事、闲聊的情景,显然是有过多次这样的旅程了。
胡德昌并没有出现在那些骑在马上的从人之中,而是坐在一辆遮蔽得严实的大车之内。这辆大车显然是常用来载人,随处都能见到雕工精细的花纹图案,且单是那层青布帷幔,也有些云纹装饰。
这对人马进入辽阳城时,自然是顺利入城,守门的官兵已事先知晓,未作盘差,倒让附近见到的百姓们,误以为是哪位微服进城的朝廷官员。当然,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到现在为止,也唯有任何官职在身。三人倒也习惯了,只管每日做那些永远不会少的商事,若真有了官职品级,怕还略显不太自在。
不过,商人做官,在当今大明朝,那可是无人敢想的,这一点,在胡德昌等三人心中,自是十分清楚。是故苏翎等人一一授官任职,胡德昌等人只有高兴,却未有别的想法。
此时胡德昌与苏翎说话的屋内,除了二人分左右坐在椅子上之外,一旁还规规矩矩地站着三个年轻人。这三人瞧着也就二十出头,最大的不过二十五六,那右边最小的那位,却像十八、九岁的模样。这会儿苏翎与胡德昌说话,三位年轻人俱都束手站立,微微低头,一副不经招呼绝不会出声乱动的样子。
辽东总兵官苏翎,自然是穿着铠甲,而那胡德昌,却是一身半新的绸衫,若不是那张脸依旧略显消瘦外,倒还真有几分富态之相。
这会儿两人说的,正是在那五百个村、镇陆续出现的事情。
胡德昌此次来辽阳,正是奉了苏翎之命,顺带着将这些日子所做的事情,一一禀报清楚。
只听苏翎在短暂的思索之后,再次问道:“这个法子有用么?”
胡德昌正端着茶杯喝了口茶,见苏翎如此问,便放下茶盏,回道:“将军,此事我们几个也是议了很久,最终还是觉得这么办的好。”
苏翎静静听着胡德昌继续说道:“如今单是那五百个村、镇,人口便在五十万左右,临来辽阳之前,胡将军那儿核算的数目,差不多如此,只是还有相互迁移的数目有待增减,但大致上五十万是相差不大的。这么多的人口,可与当初将军在千山堡时不同,这农具、耕牛以及粮种等等,实在无法都无偿发放。我们几个粗略核算过,若是还按千山堡那般行事,等于是将二十万至三十万两银子白白送了出去。”
这算账自然是胡德昌等人最拿手的,苏翎却从未算过这笔帐。
“我原想,”苏翎点点头,说道:“这第一年可以无偿提供一下,待明年再好生谋划。”
胡德昌笑了笑,说道:“将军是好心,千山堡的那些百姓,如今提起将军都是感激之情。但如今这些人口,可与千山堡不同。将军,这五十万人,多是一回事,将军若真不在乎这几十万两银子,眼下倒也拿得出来,不算太过麻烦。但俗话说人多嘴杂,那五十万人里面,都怀着什么心思?可无法猜测。只怕将军的好心一放出去,可不会都是穷人来领取粮食、耕牛等等家什。当年朝廷放赈,便有人花心思弄银子、粮食,甚至那些大户人家,也有的派几个仆人冒名领取赈济粮食。这有占便宜心思的人,可不在少数。”
苏翎听这么一说,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倒觉得大多数人还是老实的,不会行骗作假。”
胡德昌一怔,想了想,说道:“将军以此作想,我也不敢说不对。在我们从商的人看来,这趋利倒是人心都有的。当然,今日说的不是这个事情。将军,如今那五百个村、镇之中,只有两人管事,能做到今日这般情形,我都觉得惊奇。这诚然是将军的功成所致,但这其中未能查明的虚假之处,定然是免不了的。那两名管事清查田产数目,重新划分土地,这就已经做到极致了。若是还要将这件事令两名管事辨清,怕是力所不及。真正要做到全都属实,还得下更多的功夫,派驻更多的人手才能勉强做到。”
苏翎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倒是不怕人作假,查出来,他后悔还来不及。”
胡德昌笑道:“将军的手段,自然是雷厉风行的。但将功夫都放在这上面,倒不如从根子上给其断掉。将军也好腾出人手、精力,去做别的事情。”
苏翎想了想,笑着说道:“我考虑的,倒也简单。主要还是那粮税之事,这十中取一,可看着要重了不少,眼下还没全面铺开,便是顾虑着这个。若是给了他们好处,想必要容易做一些。”
胡德昌一笑,接着说道:“将军,这粮税,原先我倒是也觉得太重,不过按着千山堡的法子,那粮种农具等等都是不要钱的,土地又足,一年下来,倒也不觉得重了。如今这五百个村、镇,到底还是穷苦人家占了多数。这次重新划分土地,按每人五十亩之数算下来,这五十亩地得多少银子?一般一户人家,多少都有四五个男丁,这边是二百亩左右,这难道还不是好处?”
苏翎笑着说道:“当然,南四卫的地,可比千山堡要值钱,千山堡的地几乎不要钱的。你若是这么算,那当然算是一笔不小的银子了。”
胡德昌说道:“所以将军的顾虑到不必太多。这次的十取一,好处只有待日子长了,才能显出来。辽东以往的那些劳役,如今将军都一概取消,以募代役,大多数的百姓都会受益。倒是那些现有的大户,会因此少了地里的受益,且往日的徭役,也与这些大户们无关,这好处他们倒是得不到。对此,将军倒是要多多提防的好。”
“嗯,”苏翎说道,“我已经有所准备。”
胡德昌自然不知道,这如今辽东的大户人家少了许多,除了战乱逃亡的之外,这中间还有陶安峰等人的手段。胡德昌了解最深的,也只是当初放出放出风声,借此狠赚了一笔渡海费用的那些事情。
对苏翎略略提醒,胡德昌再次说道原来的事情。
胡德昌说道,“无偿提供的耕牛、粮种、农具等等,必然使人不受珍惜。这损坏,或是浪费了的,也不好估算出能占几成。更有那些败家之人,拿好好的粮种去换了银子的,也是常有的事情。而那些连这些便宜也要占的大户人家,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当年辽东都司不止一次做过清查土地的事情,但都会被种种手段所蒙混过去。什么化整为零,改名换姓等等,层出不穷。将军的那两个管事,办事倒是认真、踏实,但若论心机,怕是不是那些久经此道之人的对手。”
苏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道:“如今只能看其长处了,以后再慢慢集训,多学学,总会有所进展。”
胡德昌笑着说道:“自然,将军用的这些人,定是衷心耿耿,不会如以往的那些官吏,用不了多少银子,便能买了去。只要假以时日,必然会有所长进。”
“将军,这次全面铺开的银庄,便是为此做的一举数得的结果。”胡德昌接着说道,“这个银庄,实也是想了很久才得的名字。既能做典当行用,也可以做钱庄兑换金银。当然此刻最先做的,便是放贷,无论是粮食、农具,还是耕牛、布匹,此次的货源都备得十分充足,短时间内,是足够用的了。”
苏翎瞧着胡德昌,笑着说道:“够么?这可是五十万人啊。”
“粗粗估算,是够了。”胡德昌笑道:“这估算,也是按着往日在村、镇设立的店铺来核算的。取的是均数,各地虽各有出入,但大致上还是够的。眼下镇江堡的那些商人,可都已在路上了。这里面除了镇江堡一带原来的商人,还有辽阳迁居的数百家商户,另外,朝鲜那边的商户,也有一部分在内。光是名册,便有数千人之多。其中能有法子贩运粮食的大商,便有十几人。”
苏翎想了想,说道:“你这第一年免息放贷,岂不是要垫付不少银子?”
胡德昌笑道:“当然,若按总数算下来,这第一批准备的货物,便值五十万两银子。不过,我们与那些商人已经达成协议,这中间三成是用的以货易货,用千山堡还有海西的山货、人参、皮毛交易,还有三成是按月分期支付,剩下的才是现银交易。真要说起来,是这一年之内,我们要损失的银息。这可也有数万两。”
苏翎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也便这么办吧。那几万两也算不得什么,这五十万人的生意,可岂止这点银子?”
胡德昌会意地一笑,然后说道:“这次准备了这么多货,必然会对那五百个村、镇中原有的商户有所影响,若以,这第一年,以放贷为主。粮食、布匹、耕牛、农具等等,不会出售,只为那些穷苦人家买不起的,才会贷出去。这样,一般家中有余钱的,也不会前来贷这些家什。这事与两名管事密切配合,才能做的好。所有物品的价钱,也是参考了同村、镇的价钱,只是粮食贷出去,收回来的也是粮食。其余的,都不会低于当地的同样货物的价格,除非是实在太高,也只有低价放贷了。”
苏翎点点头,说道:“嗯,这才像是个从全局着手的样子。我原想让那两个管事做这件事,但毕竟人手太少,能做到目前这个样子,也当真不易。你这样安排,倒是弥补上了。”
胡德昌想了想,又说道:“这次是算对安稳人心有些助益。不过,我们商议出来的这个银庄,还是瞄着日后的银钱生意上。这些穷苦人家,不过是顺带着做了,也费不了多少事。按将军目前这个趋势,这些贷出去的货,定然都能收回来。只要有地,有牛,有粮种,这些人家都不会跑掉了。只是以后相对来说,这上面的银息收入,不会太大。”
苏翎饶有兴趣的问道:“你说的银钱生意,是指兑换么?”
胡德昌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三个年轻人,说道:“将军,不妨让他们说说,也算将军对他们的考教,如何?”
苏翎笑着看着三个年轻人,说道:“也好,让他们说说吧。”
胡德昌便转头面对三人,说道:“胡世云、严正安、傅瑞江,你们谁先说?”
三个年轻人彼此看了看,却都没有开口。这胡世云,是胡德昌的二儿子,今年二十五;严正安是严寿家的老四,已满二十三;傅瑞江则是傅升的小儿子,年纪刚刚二十岁。以往,这几个年轻人都在外学着做生意,倒是没见过苏翎。就两苏翎数次住在胡家,那胡世云却都刚好在外,未有一面之缘。
“往日你们不都是吵着要见苏将军么?怎么这会儿都哑巴了?”胡德昌不快,稍稍带着些呵斥说道:“这次带你们三个到辽阳来,便是要苏将军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你们这个样子,还怎么在苏将军属下做事?”
胡德昌倒是说得实话,这次将三家儿子都带了来,便是要苏翎见一见的。这虽说胡德昌等人在镇江堡一带,那是说一不二,用谁不用谁,可也没人管。但这自家的儿子,却是经过一番商议之后,趁着这次机会送来辽阳,让苏翎给安排个差事。
这用意十分明显,胡德昌自不必多说,苏翎也未多加考虑,如今苏翎所部可不是千山堡那会儿的样子了,名正言顺地做了辽东总兵官,当初或许还能为着银子做事,此时可是更大的天地,如何不能为子孙后辈们考虑一下?要知道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啊。
当初若不是在路上胡德昌厚着脸皮多了几句嘴,又如何能结识到苏翎?这事情发展到后面,可以算做是奇遇了。如今三家的银子总数倒真没人知晓,说实话,这银子当然不嫌多,可此时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已经经过多次商议,得出的结论便是,必须帮助苏翎在辽东扎下根来。只要有苏翎一日,便有三家数不清的银钱收入,甚至说,只要苏翎以及那些兄弟们能够有子孙后代,那么必然会有三家后代的荣华富贵。
这是一荣俱荣的事情,是故三个年轻人便奉父命前来辽阳。当然,作为商人的后代,这既没有入学以科考作为目标,苏翎以及兄弟们这样的年龄,自然成为年轻人渴望结识的人物。这不仅有那些传说的作用,也有镇江堡从未停止过的大队骑兵以及自家父辈的谈话之中出现苏翎的次数有关,更重要的是,三个年轻人都从自己父辈那儿看到,无数有关商业的想法,都可以逐步施展开来,而这在以往,怕是连想有不敢想的。
见胡德昌出声呵斥,苏翎摆了摆手,说道:“这次初见,他们觉得拘束也有常事。”
随即,苏翎又对三个年轻人说道:“你们不必紧张,有话只管说便是。此时便是议事,只要有什么想法,好点子,都可以说出来,不必怕错。”
三个年轻人又是相互对视片刻,还是其中较为年长的胡世云最先开口。
“将军,我们都还年轻,阅历又少,虑事定有不周之处,若有不妥,还请将军海涵。”胡世云说的,倒象是念过书的。
听到自己儿子这么说,胡德昌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这番话还算得体。这商人之家,自然免不了沾染些市侩之气。倒不是说小气,而是精于算计的风格,那是遗传,这有时在说话之中,便难免有所流露。此时与苏翎对话,那可是关系到三个年轻人日后的前程,苏翎的性子,可是容不得半点不信任。
只听得苏翎笑着说道:“年轻不是坏事,好高骛远不妥,这太过谦逊也是不当。我只喜欢踏实肯干之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要求。”
“是。”胡世云答道。
“还不快说?”胡德昌再次催促道:“苏将军抽出空来已是不易,你们当随时都有机会与你们闲聊?快点说罢。”
“是。”胡世云对父亲答道,随即有侧身面对苏翎,略一鞠身,说道:“将军,这个银庄,适才父亲禀给将军的,当然是首要之事。那一年无息,对那些穷苦百姓有好处,其实也算是银庄打响招牌的手法。”
“哦?”苏翎觉得有趣,问道:“你说说看?如何算是打响了招牌?”
“将军,”胡世云说道:“按往常设置店铺的常事来看,这些村、镇,大多在本地已有店铺经营生意,后来者除非有奇货可售,不然万难融入,甚至会被本地商人排挤,若是惹恼了本地大户,弄不好便要落个折了本钱的下场。”
胡世云稍停,抬头看了苏翎一眼,见其未流露出什么不悦,便继续说下去。
“此次接着五百村、镇设立管事之机,建立这五百个银庄,立脚是没有问题,这第一年的放贷,想必也仅仅是针对那些穷苦人家。家父与严伯父、傅伯父也早已商议妥当,即便是第二年到期,那些还不上贷的,自然会接着延期。这样一来,想必这口碑是不会错的。一来对将军在这些村、镇进行其余的施政举措有稳固之用,二来,银庄也跟着沾光,至少要受到这些村、镇之中的大多数百姓的信任。”
苏翎微微点头,看来,这个银庄的确没打算靠这些放贷赚银子,胡德昌等人对这一点还是把握的不错。
胡世云说道:“适才家父说的银钱生意,往常不过是一些金银、铜钱兑换,或是两地交割赚些押运汇兑的银子。这在关内,已有不少钱店、钱庄,有些还与专门的镖局联手,在两地运送大笔的银两。这是个以银子生银子的生意。不过,若是专做这项生意,只需选择一些大城,或是店铺、商队集中之处,才可盈利,自不需这么设置五百家之多。”
苏翎点点头,说道:“对,想来那些贫民百姓,也不会有多少银子用来兑换。我年幼时便见过一些人家,一辈子也没见过成锭的银子。”
胡世云接着说道:“将军说的对。辽东这些村、镇之中,除了大户人家之外,平常小户人家,也没多少银钱往来。不过,如今倒是有个例外。”
“什么例外?”苏翎问道。
“就是与这战事有关。”胡世云大着胆子说道:“这次辽东战火,虽未波及到南四卫,但逃亡者甚多,如今这几个月,大多数逃得不远的,也已返回家中。这一般百姓只是荒了地,丢了粮食、猪、牛等等,这些事情,那些管事,与放贷的事情,便能逐一解决。不过,南四卫的百姓之中,还有一些商人,作坊,甚至一些磨坊、油坊等等,操这些为业的,也因这次战乱而流离失所。如今就算回到家中,不论有地没地,这种地却也不是这些人所长。”
苏翎心中一动,问道:“你接着说。”
“将军,家父与长辈们议的,便是首先面向这些人。给他们贷一些银子,帮着这些铁匠作坊、或是商家店铺,重新将生意做起来。”
苏翎问道:“他们会来贷银子?而不会去种地?那地不是白给了他们?”
在苏翎与胡显成商议的结果之中,包括那些管事,可没有对分地一事做这样详尽的划分。只要是无地之人,都可以按每人五十亩之数分配。这一点,也与辽东的地势有关,从来辽东只缺人,而不缺地。往年那些失地的人家,倒不是寻不到另外开垦田地的地方,而是不被允许,况且,就算寻到开荒之地,也很快又被人霸占、侵吞,或者干脆便被明抢了去。再说,这辽东大多是一年一季的收成,失了地,只能等待明年的收成了。
唯一的,只是地有好坏、远近,丰腴、薄瘠之分。这些对那些无地之人,可是没什么好挑拣的,并且,那农家出身的管事们,也自会略作调整。
胡世云大概是没料到苏翎会问这个问题,微微停顿,当然,苏翎在这些年轻人心目,那是无所不知的形象,或许这也是考教的内容之一?
胡世云忙接着说道:“将军,这次的五百个村、镇,都是人口较多之处,每一处村、镇,都有不少木匠、铁匠、磨坊等等作坊,商人店铺也不算少数。除了大户人家有自己的作坊之外,大多数的百姓都需要在这些店铺、作坊里取得所需。所以,这么多年下来,这些人都已成了祖传的手艺,全靠手艺吃饭、发家,至于那地,倒是要的,就算是自己不种,也会雇佣耕种,或是佃给别的人家耕种。当然,税粮也是要缴的。”
苏翎点点头,说道:“那他们会贷银子?”
“除了自家有积蓄的之外,大多数的作坊、店铺,都因此次战乱而歇业,这几个月没有一分银子的收入,若是有银子支撑,这些人绝对会选择操祖业,而不是仅仅去种地谋生。如此一来,当地的百姓、村民,也可过上正常的日子,就如往常一样过活。”胡世云说道。
“这些人打制的农具等等,都是日常所需,如一些烧砖、制瓦,或是专门烧制瓷器、陶器的作坊,更是远近皆需的,只要做出来的东西,是不会愁卖不出去的。”
苏翎笑道:“所以,贷给这些人的银子,自然会有保障。”
“正是。”胡世云越说越轻松,“另外,这些人若都重操旧业,那么当地的农事、商事,也就正常起来,将军便不必再花费精力去重振农事了。所以,这一年免息的各项,也仅仅是起个头而已,日后不会有太多的事务要做。”
胡世云说完,大概是觉得总是自己一个人说也不太妥,便伸手从背后桶了捅旁边的严正安。那严正安一惊,忙看向胡世云,随即明白了这位二哥的意思。
“将军,”严正安小声说道。
苏翎笑着看着严正安的样子,说道:“大点声。要有朝气。”
“是。”严正安挺了挺身子,站得笔直,说道:“适才二哥说的,那些作坊、店铺都重新开业之后,便就可以正常收取商税了。”
苏翎微微一怔,问道:“这是你想到的?”
严正安略略脸红,说道:“是我们兄弟三人一起商量过的。”
又是兄弟,苏翎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三个年轻人,说道:“你们是兄弟?”
严正安答道:“将军,我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的。”
苏翎点点头,说道:“你接着说吧。”
严正安便说道:“还有,我们记得镇江堡的胡将军曾经讲过,说是将军很早时在千山堡就说过,要有......”
大概是记不起是什么词儿了,严正安一时卡住了。
“引导。”胡世云小声提醒到。
“对,引导之用。”严正安大声说道,“对那些用处最大的,或是手艺较为高超的,要用银子给予他们一个方向,让他们朝着我们的方向使劲。”
这又使苏翎感到一些意外,便笑着问道:“比如呢?”
严正安想了想,说道:“比如......在金州卫原来的铁场百户所里,有一位铁匠,最擅打造钢刀。据说是祖传的密技,能炼出好钢来,在那一带远近闻名,过去有些武官还专门要其打造兵器,价格也要贵上一倍。对这样的人,我们便用最低的银子贷给他,帮着他建立一个更大的作坊,雇佣人手,购买铁料,建更大的熔炉。只要他打造出更多的钢来,自然生意便好,还银子自不在话下。同时,还能让更多的人用上钢刀,且其余的铁匠作坊,也会加倍追赶。这样,便会有更多的好使的铁器、钢刀被打造出来。”
苏翎点头笑道:“嗯,不错,说得很好。”
严正安受到鼓励,面色又是一红,接着说道:“此外,还有类似造船、织布、养鱼等等,都照此办理。只要有越来越多这类的作坊出现,我们便自然赚得更多。”
苏翎看着胡德昌说道:“到底都是商人世家出身,说到底,都回到银子上面。”
胡德昌见年轻人表现不错,也咧嘴笑道:“有银子,好办事嘛。这样的手法,我也是新学的,往常可只见朝廷悬赏,倒没见过这样用的。将军,这几个孩子从胡将军那里听说之后,回来一说,我才发现,将军这生意经,可是我们几个望尘莫及啊。”
苏翎笑着摆摆手,说道:“这仅仅是初步而已。”
看着三个年轻人,苏翎再次说道:“目前战事未了,南四卫也仅仅是恢复这一步,以后,你们这样的事情,还要做得更多,更广。所以,这凡事都要想在前头,眼光要放得远一些,不仅是这些村、镇,还要看到整个辽东,乃至整个大明。这才算是做生意的气魄。”
“整个辽东?”严正安小声重复着,说道:“将军,日后将军收复了沈阳、开原、铁岭,自然也是要设置到这些地方的。”
苏翎笑着摇摇头,说道:“沈阳这三个地方算什么?”
“那......”三个年轻人均是不解。
苏翎笑着说道:“你们能想到这一步,已是难寻。不过,日后的辽东,可不仅是这样辖地。我要你们将银庄,开到赫图阿拉,开到萨尔浒,开到东海、海西,还要开到蒙古境内,你们可能办到?”
苏翎不经意间说出的这幅画面,可将胡德昌与三个年轻人一起镇住,四人的目光一起望向苏翎。
“怎么?不信?”苏翎说道。
沉默片刻,那一旁默不言声的傅瑞江却突然开口,说道:“将军的马蹄踏在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