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火器四营
辽东的冬季,大雪不断,对于这块土地上的百姓来说,除了狩猎,也就是打些柴薪一类的琐事,躲在屋内避寒的时辰是一日多余一日。若非粮食不够,这出门在外的人是少之又少。
千山堡那些为数众多的屯田新村内,不论是明朝的降兵,还是那些朝鲜的鸟铳手,都过着有苦难言的日子。自从战败之后,那赎身的命令一下,大多数人都还抱有希望,至少不会被杀,也未见虐俘的事件出现,但在送走为数并不太多的回乡报信之人后,这长久的等待便让人愈来愈失望。而转为希望自赎的人,在今年补种下的田里,收成并不太好,勉强能够自己的吃食。千山堡的骑兵们将收获的粮食全部运往几处屯粮点,这些新村的吃食,则每月按数拨给,而入冬之后,便减了定额,运粮的管事倒也不瞒着,直言粮食不够,为了来年的春荒,必须如此。这些来到辽东的兵哪一个不是饭量大的?这饿着肚子的感觉,可是到处都能寻到。
不过,这自陈泽风开始的变化,给这些降兵们带来了一线转机,尽管这不过是能吃到更多的饭食,可仍然让无事可做的降兵们几乎放弃了所谓赎身的想法。最初是军中那些会些手艺的人,被召集到各处城堡。随后便开始有降兵询问参军事宜,最初的那道壁垒,在残酷的饥饿面前消失无踪。这种消息不断地被汇集到苏翎那里,经多次商议,苏翎下令由胡显成组建第四营,并由其它三营中抽调人手作为武官管带四营。
这下武官学院整训过的武官们提前得到晋升,纷纷前往千山堡第四营报道,经过一番挑选,胡显成总计抽调一千人马纳入第四营的编制,而降兵们的汇集,到年末时,总计达到四千人。
第四营的编制因兵源不同,与其它三营迥异。大多数的浙江兵与朝鲜鸟铳手被重新编整,而原来管带的不少低级武官,也在这四千人中担任原职,因苏翎对队伍的武官称呼并未做过刻意的编制,这些武官实际上比原职要管带更多的人马。那些被缴获的火炮、火器在经过一番挑拣后重新配发给这些擅长火器的兵士,按照明军原来的车营建制,重新排列出整齐的队伍。冬季这般整训可是这些算是新兵的从未经历的,更何况是在这群山之中的雪地里,不少被冻伤或是体力不支的,被迅速替换下去,到最终结束,人数仍然能保持五千人马,重要的是,这五千人马都能适应这种恶劣天气下的行军布阵。
看着初见成效,胡显成便请苏翎前来阅兵。苏翎便于年前的最后几日,赶至千山堡,要看看这千山堡的第一支火器营,究竟能发挥出什么样的战力。
千山堡前的宽阔处,也就是以往努尔哈赤两旗扎营的地方,已经被连日的整训踏平了积雪,一支整齐的火器营,正按照明军的列阵习惯摆下车阵。苏翎是站在千山堡的堡墙上观看火器营的试演,看着五千人的大队略显生疏地往来挪动,但要比苏翎想象中的要快。
车阵还是略作了改动,以一千骑兵为中军,作为主阵核心护卫着中军大帐,其余四面外侧则是彼此相连的炮车围成,每辆炮车上至少有一门火炮,大将军炮等稍重的火炮被平均分配在炮车之中,其余的则是略轻的、移动方便的火炮。每辆炮车后都有几名士兵或执长枪,或执鸟铳护卫炮手。而再往后,则是成排的鸟铳手排成散列横队。中军的一千骑兵则也分成两队,列在鸟铳手队后。
看着眼前乌哑哑的火器阵型,苏翎心中略感惊讶,不由地望着火器营的方向出神。这不算是苏翎等人第一次见到这般布阵,但在这短短的数十天里,能做到这般模样,着实令他意外。这要在在明朝的营伍之中,没有半年是绝对站不整齐的。
胡显成在一旁察觉到苏翎的神情变化,便上前说道:“大哥,你觉得如何?”
苏翎没有立即回答,反问道:“火器都配发了火yao了么?”
“都备齐了。”
“让他们施放火器,咱们看看威力如何。”苏翎说道。
胡显成立即转身下令,身后的一名骑兵从身上的一个鹿皮挎包中拿出一枚烟火,随即一道火光飞上半空。远处的火器营里隐约传来一阵喇叭声,紧接着,数十声轰响顺次传来,一朵朵的烟云在炮车群中升起。
“这是大将军炮。”胡显成解释道。
苏翎顺着炮击方向看去,大约两三里的雪地里,能分辨出弹丸落地溅起的雪花。
火器营中又传出喇叭声,这次有更多的火炮被燃放,但这次的射程近了很多,有些能达到一里左右,有些却只有百步,但大片的烟雾几乎在车阵四周连成一堵墙,几乎看不清人影,只有不断闪烁的火光在烟雾中闪亮。炮声很快便停了。随着风吹烟散,可以看见成排的鸟铳手齐步上前,随着喇叭声举枪,点燃火绳,然后是不太整齐的燃放声,这次烟雾又再次腾起,不过要小得多。苏翎仍然可以在烟雾中看到第二排的鸟铳手向前行进,第一排的则参差不齐地退后,然后便听见第二批枪声,随后是第三批,但这声音明显一次比一次混乱,远远谈不上齐放。
看过这一轮火器轮射,苏翎望着那大片的烟雾,露出失望的神色。胡显成原本带着几分将车营迅速编整完毕的喜悦,被苏翎扯得粉碎。
“大哥,这.....不行么?”胡显成问道。
苏翎回过头,看到胡显成的表情,这才回过味儿来,说:“能这么快就练成这样,已经很好了。这怕是连戚总兵也未必能做到。”
胡显成这才略微笑了笑,这大哥的夸奖还是听了舒心的。
“这个车阵原本都是他们早就练熟了的,我不过是略作改动。再加上那些鸟铳手、炮手的管队武官大多是原编制里的,只需要重新认识一下本队的人,也就可以了。这号令、旗号,也都沿用原来车营的惯例。”
苏翎再次望向车营,此时那些炮手、鸟铳手们都在继续装药,按最初的命令,要连放三轮。
“看来你也是不放心他们。”苏翎指了指中军骑兵的方向。
“改动的,目前就是这个。”胡显成说道,“那些兵都按籍贯、原来的队列全部打乱重编的,朝鲜兵也在其中。”实际上胡显成训练车营最多的,便是这些打乱后的调整问题。毕竟这些兵可都是受过专门的训练,且时间不短,如今也只是适应这略与原来不同的阵列。
“那些无关呢?”
“都还可靠,办事也勤恳。这些都是在郝老六那边上过阵的,没有可疑之处。”胡显成说道。那几十个低级武官作为一名普通骑兵参加过郝老六的行动,没有郝老六的点头,这些人没有一个会被编制进新的火器营。
正说着,第二轮炮击又开始了。苏翎与胡显成不再说话,继续观看火器齐射。
待三轮燃放完毕,苏翎才再次开口。
“每次都是这般?”
“这已经是最快的了。”胡显成显然知道苏翎问的是什么。
“试过战马冲击的时间了么?”苏翎问。
“试过。”胡显成答道,“除了大将军炮射程较远外,其余的比弓箭远不了多少。我估算过,若是不计人马折损,在第二轮鸟铳燃放之前,骑兵便可冲进车阵边。”
苏翎又摇摇头,这般打法,只能用来防守,等待敌人来攻。若是在敌人进攻中能大量杀伤敌人,然后再挪开炮车派骑兵冲击,这车营倒是很实用。但看适才的射速,这第一轮杀伤有限,等敌人冲至炮车前,这车阵便等于破了。
“这车营在平地尚可一战。”苏翎慢慢说道。“咱们这山里怕是用不上,单是摆阵便没地方。在平原或许可以算做防守一时,只是这么摆着,只能等敌人前来决战。”
胡显成对这些毛病已经做了番思量,便接着苏翎的话说下去。
“是的。这火器营只能这么打,炮车与鸟铳是追不上敌人的。若是敌人打了就跑,或者派骑兵骚扰,就是不来强攻,这车营也只能干看着。”
苏翎一边望着在逐步收队的火器四营,一边说道:“这先练着吧,以后总会有用。不过,那炮车用来攻城倒是用处颇大。你再想想,看如何能跟郝老六的队伍配合上。”
“是。”胡显成答道。
“那些骑兵有火器么?”苏翎又问。
“有,配备三眼铳一千杆。不过,这顶多在五十步以内燃放有效,放完了只能当铁棍子使。”胡显成回答的很快,但对三眼铳明显没兴趣。
“大队骑兵冲锋看来是用不上了。五十步,”苏翎在心里算计着,“恐怕还没放完第三枪,就冲到跟前了。”
“是这样的。大多数骑兵不不太愿意用,还不如咱们的短弩好用。真算下来,只能用一次,却要多背上这样一根铁棍,有些不划算。再说还有相应的火yao、弹丸什么的,马上也不可能再次装填。给骑兵用的确不合适,用来守城倒是方便。”胡显成说。
“还是想办法研制些更有用的火器的好。”苏翎说道。
“懂得火铳的人不多,”胡显成皱着眉头说,“大多数鸟铳手只知道用,却不懂如何打制。”
“训练一个鸟铳手比训练弓箭手要方便、快捷,这火器还是有用的,只是目前看来,效果不是很明显。”
“我会多留意的。”胡显成说。
苏翎下意识地点头,再次望着火器营的方向,说:“等我们有机会了,一定会打制出更好的火器。”
刚说完,苏翎又接着说道:“这火器营先这么练着,不过你要抽空将火炮与鸟铳手再好好编制,一旦有用处,要能随时抽调到其余的几营中去。要做到随令随走,到了便能战。”
“我记住了。”胡显成应到。这话是将四营作为备用来安置了。
看着火器营已经开始收兵回营,苏翎等人正准备下去近观,却见远远的奔来两匹快马,直接向着千山堡堡门冲来。
很快,两名哨探来到苏翎面前。
“禀报将军,哨探得到消息,辽东经略熊廷弼已下令调集四千人马赴镇江,一千八百人派驻叆阳,二千一百人派往清河。”
苏翎与胡显成都是一惊,熊廷弼自抵达辽阳以来,一直对宽甸、镇江不闻不问,这个时候派出人马,究竟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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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雪夜除夕
熊廷弼突然调集兵马的消息,让苏翎无心再留在千山堡。苏翎只略略在千山堡内巡视了一圈,再从经过仔细筛选后的武库火器中提出二百杆三眼铳装备给随行的二百骑兵护卫,补充了些给养,便匆匆返回宽甸堡。原本苏翎是打算在千山堡度过除夕,但如今只好在路上过年了。
大雪堆积,山路难行。好在自宽甸五堡被攻占之后,原来封闭的边墙几乎被扒掉一半,这宽甸至千山堡的山路均被整修一番,按苏翎的规划,至少要能行走大车,到如今已初见成效,两马并行还是可以做到的。所以这一路上走起来,积雪无法避免,却是免了八成的危险性。
按哨探说的情形,熊廷弼派出的人马虽比苏翎早行几日,可若是抵达镇江堡,也不会比苏翎返回宽甸要早,况且,这冬季的严寒,让苏翎断定这些人马最坏的估计也不会立时进攻宽甸五堡。倘若熊廷弼真是对苏翎动手,也要如萨尔浒之战一样,要到二月底三月初,这是气候决定的,并无疑议。
是故除夕这晚,苏翎与二百多骑兵没有赶路,而是寻到一处密林,燃起数十堆篝火,就在这露天里宿营。这晚天未落雪,老天似乎也想给这些彪悍的汉子们一个新年的好兆头,风势很弱,几近于无,这天虽冷,却不会对骑兵们造成困难。祝浩曾建议苏翎再往前赶二十里,那里有个小村子,虽容不下全部护卫骑兵入住,但苏翎总会有一间温暖的房子。苏翎没有同意,依旧命令野营。对千山堡所有的骑兵,苏翎都发布过类似的指令,倘若出巡在外,尽量不在村落中宿营。这倒不是什么扰民的顾虑,而完全是基于训练士兵体质的想法。如同在千山堡见到的火器四营一样,这样做虽不免有冻伤减员出现,但能完好无损地留存下来的人,个个都是精锐战士。见识过努尔哈赤的八旗精锐后,苏翎便时时提醒自己,去考虑对手是如何在恶劣的环境里变成精锐八旗的,冬季这种过于严酷的筛选,让千山堡在这种对比中逐渐变得能与八旗铁骑比肩。
护卫骑兵们一半捡拾枯枝生火,一半则分做小队在附近几座山上搜寻猎物。按苏翎的吩咐,这次随身带着的三眼铳被用来打猎试用,但显然效果不如弓箭好用,只听得山中不断传来三眼铳的燃放声,实际上所获却近于零,火yao引线燃烧的味道,让为数并不算多的猎物惊觉而四散奔逃,骑兵们不得不干脆放下三眼铳拿出更加实用的弓弩。或许是被枪声惊动,一头黑熊懵懵然从洞穴中爬出来,在骑兵们的圈子里乱闯。临近的骑兵发觉这头巨熊后立即发出警讯,所有的骑兵都迅速撤离,与这样的野兽遭遇,没有趁手的工具,是不容易制服的。几个小队队长略一商量,便与二十多骑兵手持三眼铳围了过去,对付这样一个巨物,准头是不差的,只听得连珠般的一阵枪响,黑熊轰然倒地,连声儿都未发出,显见是活不了了。骑兵们围上去一看,却纷纷摇头,可惜一张上好的熊皮了。这头巨大的黑熊身上被洞穿几十个窟窿,正汩汩地冒着散发着热气的熊血。三眼枪在近距离内的威力,还是弓箭不能比的,这冬熊浑身一层厚厚的油脂,等闲一两箭根本不会伤了它。很快这头熊便被肢解成数块,运回营地,加上其余小队猎到的几只麋鹿,这一晚的伙食还算不错的。
正当骑兵们围着篝火烧烤野味时,却意外地见到赵毅成也领着几十人寻了过来。原来赵毅成派出报警的骑兵后,见随后并未有什么异常动静,想到苏翎定会立即赶回,这除夕之夜,便要在野外度过了。因此,赵毅成便带人携带着些酒食,一路迎了上来。
两队骑兵汇集,欢呼声此起彼落,马背上的酒坛子很快便被搬至篝火旁,那些新来的兄弟们几乎人人手上都被塞进一大块烤好的野味。赵毅成与苏翎自然是坐在一起,看着眼前这般景象,也都相互一笑。
苏翎见到赵毅成,这心中的担忧便又放下小半。这回的消息虽然突然,赵毅成不会放下要事不管而前来过这个野外的除夕,想必事情已然打探清楚。
苏翎接过赵毅成递来的一个装酒的袋子,打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口,却猛地呛得咳嗽起来。赵毅成却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
“这...咳咳...是哪儿来的?”苏翎边咳嗽边问。袋子里是火辣辣的高粱酒,毫未提防的苏翎被那酒劲辣的腹内犹如火烧。
“一个村民拿到宽甸市场里卖的。只有两大缸,我都买下了。”赵毅成笑着说道。
苏翎将酒袋子还给赵毅成,不再喝这袋烈火。赵毅成接过来,拔开塞子闻了闻,也没喝,随手塞紧放在一边。
“怎么还有人家里余粮多得可以酿酒?”苏翎有些疑惑。
“我问过了,那家人一直是酿酒为生的,家里有上百亩地。今年收成少,只酿了小部分。我已经跟他们说了,有多余的粮食便拿出来卖,不要再酿酒浪费粮食。”赵毅成说。“我买的两缸可是最后的了。”
苏翎点点头,伸手取下火上架着的一块熊肉,递给赵毅成,问:“熊廷弼,想要做什么?”
赵毅成咬了一小口熊肉,尝尝味道有些淡,便从腰里的盐包中取了点,撒在肉上,这才回答苏翎的问话。
“熊廷弼这回算是兼顾到辽河以东了。这次派的人马,想必只是防御性的,并无其它用意。这到镇江的四千人,到现在都还在路上,可见有多慢。哨探跟了一天,这四千里面,算得上身体好的,不足一千。”
苏翎自己也取了块熊肉,小口地吃着,听赵毅成这么说完,在心里估摸着形势。
“这么说,熊廷弼要的兵已经到了?”苏翎问。
赵毅成摇摇头,说道:“辽阳城倒是盛传到了多少兵马,但实际上未必如此。哨探们这几个月只看到不到三万人进入辽阳城。”
“往朝鲜的特使呢?”
“每月都有一批,还是一样大张旗鼓。”赵毅成说。
“这么说还是虚张声势?”苏翎脸上带出一丝笑意。
赵毅成想了想,说:“辽阳城正在召集人手,看样子是准备在开春后修固城墙。据说,熊廷弼曾带人直奔抚顺关口,当着后金守军的面大摇大摆地走了一趟。努尔哈赤果然命人加固关口防卫,增派兵马。”
“这熊廷弼到还真是有胆子。”苏翎不由得赞了一句。
“入冬前,辽阳城外便新开挖了壕沟三道,每道阔三丈,深二丈,中灌河水,并在城西、北、东壕外再筑大堤,蓄水阻敌。熊廷弼大约嫌这些还不够,还要修固。”
“粮草呢?”苏翎问。
“据说熊廷弼几乎是天天上奏催讨,海陆两地都在陆续启运,不过,海船不多,这陆运的大车也缺,辽东那几万兵马的需用,还是很缺。从辽东都司经历司下属的一个书吏那里打听到,辽东的军饷仅仅可以维持一个月,仓谷都快空了。这个消息虽然不能证实,但还是可信的。如今粮荒已开始波及到辽东军马,大哥,你猜辽阳城内都是什么价?”
苏翎摇摇头,只管看着赵毅成,听他细说。
“辽阳城市内的小米、黄豆每斗值二钱七分,草一束值二分五厘,柴一束值一分五厘。可辽东营内的兵饷,每个军卒一日连人带马用费需一钱三分或一钱四分,而发给的饷银,每日人、马合计只有八分钱,每日要少七,八分。”
苏翎虽早有预料,但对这实实在在的物价,也略略感到惊奇,这价格可涨得岂止一倍?靠辽东北本地补给是不可能做到的,依旧仰仗关内的军运粮饷。这军营尚能如此,那些百姓呢?
“这些日子逃荒过来的大约有多少?”苏翎问。
“五六千人是有的。都分散在各个村子里,我们只能给些粥喝,多余的也没有。不过,身强力壮的已经收补入营。其余的,就看他们自己能熬多久了。”赵毅成说道。
“辽阳的营伍中可有逃散的?”苏翎问。
“每天都有。熊廷弼尽管拿出尚方宝剑斩了几个逃官,可就挡不住。最近粮饷不足,已经有兵士抢劫百姓的事发生。”赵毅成答道。
苏翎联想起最近这次派驻兵马一事,说道:“这么说,这几千人派出来,也有分散就食的意思了。”
按说熊廷弼一入辽东,除了辽阳、沈阳为辽东心腹,这镇江堡一带,也是十分重要的。可那时熊廷弼手里没兵,这会儿有兵了,却粮饷不足。这日子,可是难过的紧。
“另外,徐熙传回来的消息说,熊廷弼想赞画刘国缙为督军,增补各兵备道官员,以分地防守。但皇上却留中不发,朝廷上又开始议论再次加征辽饷。”赵毅成说道。
苏翎看着燃烧正旺的篝火出神,心中琢磨着熊廷弼的窘境。这辽东经略熊廷弼依旧是稳扎稳打,现在看来,他已经稳住了辽东的形势,至少努尔哈赤不能够再轻易地创下连下两城的战绩。这次还能抽出部分兵力卫护镇江堡、瑷阳、清河,是想继续维持辽东以往的防线,然后等兵马到齐,再来一次萨尔浒之战。可这十八万兵几时才能到齐?这粮饷又何时才能筹够?
“熊廷弼若不是性子古怪......”苏翎缓缓说道,“说不定会与咱们联系,利用一下我们这些弃民、逃军。”
“只怕他还是看不上我们吧。”赵毅成不屑地说道。
“不管朝廷看不看得上,我们在这中间插着,辽东都司可以暂时不惧努尔哈赤袭击镇江、金州,不过,辽东还不知道我们究竟头多少人马,可能他们不这么认为;那努尔哈赤也暂时不必担心朝鲜的夹击。这或许是这两方都暂时不动我们的主要原因。”苏翎慢慢地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辽阳真的缺粮至此,再有半月得不到缓解,怕是镇江堡的冯伯灵就该再来一次了。”苏翎说道。
赵毅成听了,默默在心里琢磨,苏翎所说,很有可能成为事实。
“若是这样,那努尔哈赤呢?”赵毅成很快想到了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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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万历四十八年正月十五,风雪未歇,镇江堡三江连号的主人,最近两年突然暴富的胡德昌,带着一溜长长的商队,一路顶着鹅毛大雪抵达宽甸堡。
这次胡德昌带来一千石稻米,还有装在近百辆大车上、被遮掩得十分严实的神秘货物。大米是一位来自朝鲜对岸的陌生米商提供的,此人到了镇江堡直接找到三江总号,将一小口袋大米扔到柜台上,张嘴便开价三两银子一石。平心而论,这价格并不算高,在这个正月粮荒正盛的光景,便是有银子也难以买到这般上好的大米。胡德昌财大气粗,还价二两五钱一石,有多少都要。那陌生米商打量了片刻,便即爽快地成交。第二日,便现银现货,两下交割清楚。这般手笔,也唯有胡德昌与那位不知来历的陌生人做得出。要知道镇江堡内的米粮已经是有价无市,即便是镇江堡四周的农庄里有过多的余粮,也没人在这个时候去赚什么银子。粮食始终是大明百姓的命根子,在春季粮荒时,可比银子好用。
胡德昌驮队里那神秘货物,是十万两白银。这并不是正常商贸得利,实际上在镇江堡内还有十万余两的现银。这二十多万两白银一小半是那些潜入辽东腹地的骑兵们缴获,剩下的,则是胡德昌的额外收入。一万两一户的开价,胡德昌已经成功地将十几户人家百多人送到天津、山东。这种秘密交易要的便是这种高额暴利,金州卫、复州卫、盖州卫世居辽东的大户,为此毫不犹豫地将窖藏的银子起出,有些甚至是融成千两的银块,也不及重新熔铸,就整个地交给胡德昌接手。这些辽东大户在南部四卫中为数不少,大多都是买地建房,能拿出现银的倒真是不多,但这并不妨碍胡德昌做生意的手段,只要铁了心要走的,没现银便拿地来换,不论胡德昌杀价到何种地步,这些一心要走的人可毫无心疼的感觉。再加上熊廷弼到任之后,严禁大户富户逃离辽阳,这虽制止了慌乱,却让得到风声的人更是心惊。胡德昌散布的风声一传,这没要多久便见了效果。这些暴利让胡德昌不免生出几分飘飘然,甚至浮想联翩,这到底比老实贩卖可赚得多,赚得快。不过,胡德昌自然不知道那努尔哈赤比他赚得更多,仅开原一城,便得数百万的财物。
这些钱粮让商队的人数达到三百之多,往日胡德昌也不敢太过张扬,一般都是分批运往宽甸境内,只要到了李家堡便可放心大胆地走了。赵毅成派出的潜入队伍常常是装扮成商队护卫,这次即有五十人跟在队伍里。至于别的人手,如今随处可招募齐备。
这一次胡德昌没有往日那般小心,浩浩荡荡的队伍直接从镇江堡出发,一路直奔目的地。因为,冯伯灵带着手下五十多人打着旗号就跟在队伍后面。这胡德昌与苏翎的关系,冯伯灵早已晓得底细,上次见过苏翎之后,冯伯灵并未作出任何异动,倒是胡德昌开始不时地打点些银子,这一来二去,便也就算是熟了。
冯伯灵如今可不仅仅再管带镇江水师那点人马,熊廷弼派出的四千新兵,到了镇江堡便统归冯伯灵管带。这个水师千总的武职已经名不符实,怎么也该算是镇江游击将军的头衔。熊廷弼也是如此打算的,不过这奏书上去之后,与那刘国缙一样,冯伯灵只能暂时仍顶着千总的名头继续待在镇江堡,等着辽东经略再次下达命令。
熊廷弼派往镇江堡的四千新兵都是那刘国缙以其在辽东的名气募集而来,只在辽阳经过短暂的整训,便被打发到冯伯灵这里。武官的严重缺乏让熊廷弼一筹莫展,四千兵马连个像样的管队骑甲都很少,那些关内调集的兵马都是各自抱团,这些兵马要发挥战力,原有的基本建制还不能打散,再加上冯伯灵有以往的那层关系,让熊廷弼只能将这些兵都派到冯伯灵的手下。
熊廷弼的指令中原本要将这四千人中的一部分派往宽甸驻防。冯伯灵一直未将苏翎的实际情形上报,这宽甸五堡的实情,竟然是模糊不清的。开原、铁岭陷落之后,逃亡的风气一直延续到辽东腹地,再有赵毅成派出的人又四处袭击辽东都司的基层官员,除了镇江堡的驿路没有断绝外,辽阳城里根本就没在意宽甸到底是怎样的情形。熊廷弼的战略部署始终放在辽阳、沈阳上,甚至延伸到收复开原,只要镇江堡没有受到威胁,这边的消息便统统放在一边。而随着这四千人到来的命令中,还附有一条,让冯伯灵想办法筹集粮饷,一旦由海运运至旅顺的粮饷接济不上,便要冯伯灵自行解决这棘手的难题。
这些问题让冯伯灵没有丝毫即将升职的喜悦,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再次前往宽甸堡面见苏翎。这已是不得不去的状况,熊廷弼的军令一下,冯伯灵的官运、性命,都要视苏翎的动作而定。
再次见面,冯伯灵爽快地将自己目前的处境说了个透彻,苏翎一听,便知冯伯灵的意思。
“冯大哥,你放心,暂时我们还不会向镇江堡一带移动。”苏翎淡淡地说道。
“暂时?”冯伯灵听到这两个字,感觉到一种不确定的威胁。
苏翎沉吟片刻,接着说道:“冯大哥,上次你来我便说过。我们的情形大多是迫不得已,这往后该怎么走,不是我们自己想便可去做的。努尔哈赤会如何动作,我们只能相应而动。”
冯伯灵这次仍然得不得满意的答复。
“关于归附朝廷的事,你们是否再商议过?”冯伯灵再次提起此事。
苏翎看着冯伯灵,问道:“冯大哥将这事告诉熊廷弼了?”
冯伯灵摇摇头,说:“没你的准信儿,可不敢跟熊大人说这事。熊大人的性子......”话没说完,便连连摇头。
苏翎脸上带着几丝笑意,问道:“听说熊大人想升刘国缙为督军,被未被朝廷许可,可是有的?”
冯伯灵说道:“熊大人是这么说的,不过一直没有回音。”
“冯大哥呢?”
冯伯灵略有些尴尬地说:“熊大人说给个镇江游击的武职,不过......”
这不用说了,刘国缙是什么人,冯伯灵还能超过他么?
“冯大哥此次便是为这两件事么?”苏翎有结束谈话的意思。
冯伯灵却不想这么快就回去。既然来了,总得为以后要个稳妥的答案的好。开原、铁岭的范例,让冯伯灵知道战败的下场,现如今苏翎的存在反倒成为冯伯灵在镇江堡的屏障,远在辽阳的熊大人却指望不上。那四千人派过来,不出十日,冯伯灵便知道是个麻烦。
“兄弟,做哥哥的跟你说实话。”冯伯灵脸上满是诚恳,“这些年我也攒下些身家,虽然不多,却也是不易。如今辽东这局面,哥哥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依你看,这辽东当真不可收拾么?”
苏翎再次看向冯伯灵,问道:“冯大哥,这其实不用我来说,你自己想想便能有答案。这次熊大人调集的兵马,比上次如何?”
冯伯灵想了想,说道:“差不多吧。”
“武将呢?”
“还不如上次。”
“粮草、器械呢?”
冯伯灵不说了,这春荒的窘境不言而明。这时冯伯灵才怀疑起,熊大人给他的四千人马,是不是因辽阳的粮草不够的缘故。
“努尔哈赤呢?”苏翎再次问道。
当然是兵强马壮,光萨尔浒之战,还有连下两城,这人马、器械可是增加不少。
“熊大人面对的,要比杨镐糟糕得多。目前不过一个守字,说穿了,熊大人跟我一样,都要看努尔哈赤怎么动,才能做相应的部署。”苏翎说的肯定。
“如今熊廷弼调集十八万人马,加上朝鲜或许再次出人,顶多是再来一次萨尔浒。冯大哥,辽东的事,不是哪一个将官的能耐好便能解决的,也不是人马数量,这从根儿上说,是大明朝的兵,压根儿不能上阵。”
冯伯灵默默地点点头。他那四千人,来之前便已逃了二百多人。就连熊廷弼自己也知道,调集的人马,除了将领的家丁能战之外,其余的都只能吆喝助阵而已。
想明白这一点,冯伯灵更加茫然,问道:“这可怎么办?”
“冯大哥是替朝廷考虑呢?还是为自己?”苏翎问道。
“朝廷的事也轮不到我。”冯伯灵回答的十分干脆。这人转了念头,倾向性便明显了。
“冯大哥,不如跟着我们,这官运我们没有,但身家性命,却是可以自己做主的。”苏翎紧盯着冯伯灵说道。
辽事既然不看好,这冯伯灵的升职梦便是一个噩梦。战败是死路一条,逃跑是死路一条,再说,他在镇江堡的身家家人,到时可就一个都不会剩下。说到底,朝廷没有给冯伯灵这样的人任何可以指望之处。
苏翎这伙逃军,冯伯灵可是看着逐步壮大的。不说那些耸人听闻的战绩,单是这春荒,这一路上过来,可是两样风景。胡德昌的船队在镇江堡、旅顺与天津、山东之间的自由往来,船数渐渐增多,冯伯灵也是十分清楚,这将来......
冯伯灵心性一变,这想法可就拓展的宽了。
苏翎一直观察着冯伯灵的神色,没有说话,直到冯伯灵略带迟疑地,缓慢地点了头,这才说道:“冯大哥放心,这辽事不管乱到什么地步,兄弟们的身家性命,我们都是放在首位的。”
冯伯灵咬咬牙,说道:“好,我信你!”
“冯大哥眼下有什么难处?”苏翎问道。这次冯伯灵的来访,是意外之举,而这番话,也是灵机一动的结果。
站稳了方向,这话便好说了。
“我原本担心你进占镇江堡,我那还没影子的游击将军可就泡汤了。”冯伯灵居然可以笑着说话。“难处嘛,目前就是那些兵了。”
“他们没有逃的么?”
“有,已经逃了二百多了。”
“那就让他们继续逃。不过,逃多少,我给你补多少。”
冯伯灵一想,便知道苏翎的用意。
“熊大人那边如何应对?”这苏翎一事,熊大人迟早会知道的,等大兵一到,宽甸便是一处小热点。
苏翎仰头望着窗外,想了一阵子,说道:“那刘国缙不是说辽人保辽么?你干脆禀报熊廷弼,就说我们这边是百姓自发聚集成军,护卫宽甸五堡,我的身份你也不妨明说。让熊廷弼放心,这宽甸暂时不怕努尔哈赤的进攻,让他专心对付抚顺一带的建奴,想必熊大人正需要这样的局面。这样一来,努尔哈赤对我们的压力也会减轻。”
“好主意。”冯伯灵想明白苏翎的话,不由得赞了一句。
“不过,”苏翎看着冯伯灵,说道,“冯大哥可要忙起来了。”
冯伯灵一愣,随即身子站正,说道:“冯伯灵听令。”
这角色转换,算是已成定局。
苏翎这会儿没有客气,直接说道:“这一,你仍然要想法子询问这镇江游击的武职的事。不管熊廷弼什么时候答复,你只管以这个名义行事。毕竟这一带也唯有你拥有实权。这征集粮饷,是份内之事。我会派人过去协助你。”
“是。”
“第二,水师的人......你挑选一些信得过的留下,其余的你看着办。尽量收集船只,打造战船,这些我们以后会用得到的。”
“战船?”冯伯灵问了句。
苏翎笑着说道:“冯大哥,很多事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不用船,我们如何保证自己的退路?”
冯伯灵点点头,用船至少可以在战事不利之时退到沿海的岛上去。
“以后我们的船不光是在这辽东附近行走,”苏翎又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说道,“还会走到更远的地方。”
“更远?”冯伯灵琢磨着这两个字。
“冯大哥,你想不想做海上大将军?”苏翎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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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各取所需
冯伯灵来时是提心吊胆,这回去的时候,与胡德昌倒是有说有笑,心情大好。胡德昌拿出一副商人嘴脸,让冯伯灵初次尝到了作为一家人的热情。两人回去后联络得更加紧密,冯伯灵的家产从此步入缓慢增长之中。
苏翎再次下令,命赵毅成指挥潜伏小队再次清扫镇江堡四周方圆百里的区域,将所有辽东都司原有的底层官吏一概清洗干净。这些小吏小官不过芝麻大点的地位,每月也不过是点粮食的俸禄,却未料到会在某一天夜里被几个彪形大汉给绑了去,除了被询问一些本地户籍一类的详情之外,只给了两个选择,从或是不从,那些稍稍犹豫的,便从此在辽东消声灭迹,机灵的,则被叮嘱几句后原样送回。自此,镇江堡一带的官方消息被完全封锁,除了民间流言,是半点实情都到不了辽阳。同时,在镇江堡城内发生一起饥兵骚乱事件,几个仅剩下的文官全部被乱兵抄家,财物被洗劫得一干二净,至于人,也从此失踪。而其他一些办事的小吏,则也被警告了一番,成了老老实实听话办事的编外人员。镇江城内,便是代管镇江水师的“游击将军”冯伯灵一人独大。
熊廷弼派驻镇江的四千新兵,没到一月,便因饷粮问题少了一半,但冯伯灵却是只字未提,驻扎在镇江堡外军营里则不断地进驻新兵,始终保持在四千的编制上。熊廷弼依旧没忘了给这支人马补给,再加上冯伯灵打着熊廷弼的名义四处征粮催饷,从旅顺口的官运粮饷中也能得到一部分,这支四千人马的队伍,成为唯一保持建制的明军。这多少在熊廷弼的心中将冯伯灵再次列入可靠的队列。
进入万历四十八年二月,流言越传越广,辽阳城内人马也越聚越多。贺世贤带领小股人马不断向抚顺一带渗透,但却不与后金接敌,一旦望见,便转瞬即回。同时沈阳一带也有兵马调动的征兆,一切迹象都表明,熊廷弼最近将有大动作。
辽阳城内的哨探,不唯赵毅成所部,连努尔哈赤的暗探们都得知一个消息,官军与朝鲜军约定将在万历四十八年三月,再次进军赫图阿拉。这从时间上,进攻的方向上都与上次萨尔浒一至。不论真假,努尔哈赤得知这些消息,变得异常紧张。
二月底,冰雪尚未消融,努尔哈赤开始调兵遣将,连续三天阅兵,并在明军有可能进攻的道路上设置木栅,派驻重兵,严密防守。在赫图阿拉设置甲兵三千,在新栋鄂以及赫图阿拉至鸦鹘关一路,各设守兵一千,在西部界藩城设甲兵两千。与此同时,努尔哈赤还亲自带着八旗兵,从二月十日开始,沿着明朝的旧边墙防线,在尚间崖、温德狠、德里沃赫、扎克丹四地,连续奋战六日,赶造出四座较小的城堡,与抚顺包城连成一线,并列五城,构成后金自己的防线。并在每一城中都派驻重兵,一边防守,一边准备春耕。在另一边,努尔哈赤派出兵马做出逼近虎皮驿,威胁贺世贤,摆出一副进攻的态势。而在赫图阿拉,努尔哈赤与众贝勒、大臣商议的却是,将临时都城西迁,由界藩城移到萨尔浒城,纳入重兵环护之中。
对于赫图阿拉以西,千山堡这个邻居来说,努尔哈赤摆出一副“携手与共”的架势,李永芳被再次派往千山堡,面见苏翎。
这次李永芳可是备足了厚礼,仅白银便有万两。其余布匹、绸缎,都是从努尔哈赤的府库中精选而出的。相对于开原城破后所得,这当然不足一提,但对于这个努尔哈赤一直没功夫收拾的小邻居,此次可是花了大本钱。
李永芳这次来原本以为走的还是上次熟悉的道路,谁想却被告知将全部礼物都送往宽甸堡。这“宽甸”二字,令其心中暗自惊讶。李永芳如何看待苏翎的千山堡倒不是很重要,关键是努尔哈赤对于这个小邻居的心思,李永芳可是知道不少。对于一直偏居一隅的千山堡,虽然努尔哈赤算是吃了大亏,但并未如何看重,而费英东的被俘,又让其投鼠忌器,始终不能做一了断,与大明的对峙,又使得努尔哈赤的目光不得不落在西面。而这一次,努尔哈赤甚至庆幸自己未曾对这个苏翎痛下杀手,留得这一片缓冲地,足够使赫图阿拉得到一定的安全掩护。千山堡一直没见有什么大的动作,让努尔哈赤以为其不过是满足于自立,看不出多大的野心。而此时李永芳得知宽甸一事,不免对努尔哈赤的这一判断产生怀疑。
李永芳带着自己百多人的队伍望见宽甸堡时,首先被堡外的一片房舍所吸引。宽甸五堡,利用曾在多年前来过一次,还留有残存的印象。此时看来,堡墙看上去变化不大,但这堡外的数以百计的木屋、棚架,却是未曾料到的。待看到不少人在相互交易物品时,李永芳更是好奇,若不是见苏翎才是此行唯一目的,这倒真要进入宽甸市场好好看看。
苏翎见到李永芳时,态度明显比上次要和蔼,这宽甸堡内的苏府可比千山堡条件好得多,李永芳面前的茶盏,就算是一件较为精致的瓷器。
李永芳呈上礼单,千山堡见人不跪的规矩,让李永芳多少在苏翎面前显得要自在得多。
苏翎接过瞧了瞧,说道:“这回可是不少,怎么,是有事要办?”
“是。”李永芳低头应道。
“说吧。”
李永芳对这种直来直去已经熟悉了,便开口说道:“英明汗....”
这三个字一出口,李永芳便觉不妥,抬眼看了看苏翎,见其并未露出不悦之色,这才接着说下去。
“努尔哈赤说,将于近日致书辽东,与大明朝以辽河为界,重新划分国境。”
“哦?不打了?”苏翎眉毛一动,接着问,“怎么划分的?”
“从辽东的海兰到太子河作为两国的分界,辽河以东,包括沈阳和辽阳两地在内,作为对努尔哈赤“七大恨”的偿付。”李永芳这话的立场,不知站在哪里。
“海兰?”苏翎心中一动,一旁的赵毅成连忙翻出一张地图,两人凑在图上寻找着。
“这么说宽甸,浑江北岸、长白山以南,努尔哈赤便不要了?”苏翎问道。
“大致的界限是这么划分的。”李永芳说道,“大明朝若真的谈及地界的划分,想必也不在意那一段的具体疆界。”
“这是你的建议?还是努尔哈赤自己的主意?”苏翎紧盯着李永芳问。
“这...海兰是我提议的。”
这即是说千山堡这一段的范围努尔哈赤未算在自己的领土之内。
苏翎看这李永芳良久,才说道:“很好。你也算是知趣的人。那么你这次来,还有什么?”
“努尔哈赤说,若将军愿意归附后金,将军现在的辖地仍作为将军的属地,同时任命将军为五大臣之一。”五大臣是仅次于八旗贝勒的地位,对于努尔哈赤以血统掌控八旗统辖后金的制度来说,地位不算低了,何况还有这么一大片土地。
“若是这样,是不是这疆界便划到宽甸?”苏翎面带笑意地问道。
“是。这个方案还未正式致书辽东,要等将军回话之后再定。”
“若我不愿意呢?”苏翎问。
“若将军暂时不愿依附,努尔哈赤可极力支持将军在这一带自立,若辽东来袭,努尔哈赤愿派兵协助抵敌。”
苏翎与赵毅成相互看了看,都未开口。
李永芳见此,接着说:“其实将军在浑江北岸、长白山一带的行动,努尔哈赤都已知晓,不过,并未派兵阻挠。这次划分地界,也是将这个考虑在内的。”
“是你的提议吧。”苏翎问。
“是。”李永芳低声回答。
“不管今后如何,你这份心,我们领了。”苏翎说道,“这乱世之中,你也是个聪明人,话不多说,日后如何审时度势,你自己好生分辨。”
“是。”李永芳再次答道。
“你觉得这辽东日后会如何?”苏翎忽然问道。
李永芳一愣,没有料到苏翎会问他这个问题。
“八旗兵......”李永芳琢磨着措辞,“辽东不可挡。”
苏翎与赵毅成点点头,没有说话。
“若是辽东此次再败,辽阳沈阳定会不保。”李永芳说。
“是不是你提议努尔哈赤将精锐都放在沈阳一带?”苏翎问。
“是。”李永芳说道,“也不完全是我的作用。努尔哈赤最初也是这般打算的,不过那些贝勒与大臣们有些提议从宽甸一带进驻辽东腹地,再进袭朝鲜。不过,后金兵力不足,这般展开将处处薄弱。努尔哈赤便未采纳。”
“所以我们这边,还有长白山一带,努尔哈赤便放在一边,暂时不顾?”
李永芳一时没有说话。
“你倒是一举两得啊。”赵毅成在一旁接了句。
李永芳将头一低,没有开口辩解。
“这些便不说了。李永芳,你不妨直说努尔哈赤想做什么?”苏翎说道。
李永芳这才抬起头,说道:“将军不论哪一种答复,只需保持现状便可。这阻绝朝鲜与辽东兵马在东路上的进袭,便出在此处。”
这个在苏翎与赵毅成分析过百遍的结论,从李永芳嘴里说出来,便算是确定无疑了。
“沈阳、辽阳,这一战总会出现,那时,辽东的局势将再度改变。李永芳,你且记住,到时何去何从,你好生想想。你这就下去吧。”
李永芳正想着这说得含糊的话,却听后面一句,只得下去了。
“大哥,我们怎么答复?”赵毅成问道。
“答复?”苏翎笑着反问,“为何要答复?”
赵毅成心中一动,也看着苏翎笑了起来。就让努尔哈赤猜去吧。这个结果,比说什么都好。
李永芳便带着这个没有答复的答复返回赫图阿拉,至于那些礼物,苏翎自然收下了。自从陈泽风那件事开始,苏翎的态度转变不少,以往的某些固执,开始变得可以商量。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是赵毅成的功劳,毕竟这处置数万人马的决断,不是简单的一件事。
不论苏翎的这个做法让努尔哈赤如何猜想,千山堡依旧赢得了在夹缝中继续生存的时间。
在另一面,对峙的两方可没有苏翎这般轻松。
努尔哈赤连续督兵防守四十多天,却始终有明军进攻的消息。直到四月初十日,才命令八旗兵各自归寨,备粮,修理器械,以备随时应战。似乎此时努尔哈赤才明白熊廷弼是玩的花招,空自虚惊一场。有些恼怒的努尔哈赤一面加强春耕的人手,一面派数万八旗兵屯驻在抚顺等沿边五城,并连续以二、三千骑兵为一队,深入辽沈近境,凡是距离沈阳六十里左右的沿边的墩台一概攻取损毁,捉拿戍守的明军,并且与西面的蒙古部落商议向南威胁明兵粮道,使辽阳、沈阳更加困于粮饷的缺乏。
万历四月二十九日,蒙古以一千多骑兵由平虏堡一直抢到郭三屯。五月十日大贝勒代善率领数万八旗铁骑骑兵,攻下辽沈东部六个城堡,掠取数千人、畜。努尔哈赤又另外派出一千多人由苇子峪出发袭击叆阳。五月十八日,努尔哈赤派一千多骑兵从东州堡入犯花岭山。这些不过是半是泄愤,半是劫掠。人口、粮食、牲畜,努尔哈赤都要,且越多,则需要更多的来补充随人口增加而带来的粮荒。
到了万历四十八年四月,努尔哈赤正式提出以辽河划分为两国的疆界,果然与李永芳所说一致。
至于辽东经略熊廷弼,虽然自上任以来将辽事治理得看上去是颇有效率,而让努尔哈赤惊疑不定,忙于应对,算是小胜一步。但熊廷弼对于努尔哈赤这种分队袭扰的战术却无法应对,辽东现有的兵马虽已增多,却是不能多到抵挡多处的地步。
春季的粮荒,让熊廷弼几乎处于绝望的处境之中。由于去年的战事,虎皮驿一带的居民早已逃散,田地荒芜,无人耕种。熊廷弼派出领兵的三位总兵所管带的明军,十个月里人不得解甲,马不卸鞍,早已疲惫不堪,再加上粮饷缺乏,熊廷弼此时也不得不命柴国柱、李怀信两位总兵,带队撤回辽阳补充给养。这样便只有贺世贤的军队,困守在古城、奉集堡一带。
眼见得冰雪逐渐消失,气候转暖,草色开始浮现眼帘,熊廷弼更是担心努尔哈赤趁机进攻,便不断地加固城墙防御,将原本就已经足够坚实的高墙,更是变得坚不可摧。但这一现象让努尔哈赤得知了,却将以往的防备之心丢在一边。这对峙的形势,便是看谁最先露怯,无疑,熊廷弼输了。辽阳、沈阳一带的明军,开始面对努尔哈赤的新一轮进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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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昨日突降暴雨,城内积水没膝,大片地区停电,是故更新变缓,见谅!
第二十六章 振武新营
万历四十八年春,冰雪消融后的湿气尚未从山谷之间散尽,千山堡所辖的所有村落便已进入繁忙的春耕。掌管农事的管事们在一个冬季的反复调整、培训之后,第一次展现其高效而有序的管理能力。胡显成已经在千山堡、太平哨以及宽甸五堡分别设置有专门的农事部,所有的种子、耕牛、农具都按冬季里商议的结果一一分排下去,而每一个村落里的领头人随即将其具体落实到每一户人家的头上,从种子出库到分发到百姓手中,不会超过五天。这让那些家中缺少劳力或是农田过于贫瘠的人家也毫无顾虑地琢磨着如何在今年开垦出更多的农田来。
农事自然全部由胡显成总管,苏翎则下达指令,命各部骑兵在半月之内完成驻地附近公田的春耕事宜。军队自有另一番调度方法,虽说胡显成的农事部也几乎没什么区别,但毕竟人员组成不同,这效率自然是军队更为快捷。军需部的人员并未细化到如农事部一样的琐碎,实际上各营的军需自有一套人马操作。整个军需部只需在整体上做一番调整调度,另外,术虎一部的需用也在管辖之内。
半月之后,各营已经先于百姓们完成春耕。紧接着,苏翎又颁布一条命令,所有的人马随即再次调动起来。因苏翎并未制定各营的名称,出于习惯使然,各营人马便以驻地称呼,渐渐成为定制。胡显成在千山堡统管两营,称为千山营、火器营,郝老六在太平哨的人马则称为太平营,驻守宽甸五堡一带的则称为宽甸营,而在以后,术虎所部则顺理成章被称为海西营。
春耕的限期一到,各营开始执行苏翎的一项并未明言目的军令。各营人马均以半数为准,自行携带补给,一路急行军奔赴目的地。以宽甸营为例,半数的骑兵自行携带所有器械、粮草,赶赴太平哨,与太平营剩余人马汇合,接受郝老六的指挥。一旦入营,便于当日展开例行整训、哨探、巡视边境等各项任务,其余各营均与此相同。当第一轮结束,稍加整改,便开始第二轮的行动,直至各归本营。然后,这刚结束急行军的一半人马接替原留守一半人马的职责,另一半则再次重复。当各营人马全部论过一次之后,开始筛选淘汰在其中出现的不适合人员,并进行补充。这一圈下来,环行近千里,沿途的补给、扎营、游哨等等事项,逐一得到训练、加强,并不断调整。这其中受过武官学院整训的武官们得到暂时管带本队人马的机会,稍加时日,这些未来的武官则可以立即接任任何一项武职的任命。
按苏翎等人商议的结果,这是将所部人马改编成正规武力的第一步。这将摆脱按辽东卫所旗军模式编制的半耕半军的弊端,让所有的骑兵都成为真正具有战力的战士。而在行军过程中不断出现的问题,也让骑兵中的武官们能够得到解决问题的直接体验。一支军队的战力,不能再如刘綎等明朝武官的带兵方式,强弱只取决于高级武官的武力。至于家丁的战力,在千山堡是完全看不到的。
春耕过后,千山堡辖内的百姓除了日常所需之外,一些精壮被抽调出来,进行修筑山路,整修堡墙、以及狩猎、砍伐树木等群体活动,按基本军队编制的方式,将使这些人初步具有后备兵源的能力。
在春耕的同时,苏翎还接着给术虎的海西营补给的机会,从各营中抽调出一千人,包括一些受训的武官,以及海西派来五百彪悍战士中的一部分,押送给养前往海西。一面换防一部分在海西驻扎很长时间的骑兵,一面补充术虎所部的实力。那些受训的武官已经具备按千山堡模式教授那些部族战士的能力。
熊廷弼与努尔哈赤在沈阳一带的对峙,以及那李永芳回去后不知详情的回报,都使得苏翎将这一切做得从容而有序,甚至千山堡辖内的百姓根本感受不到辽东战火的影响。
苏翎将各营的事务完全交给武官们,自己则与赵毅成一起,将目光投向宽甸以南的大片土地。
镇江堡冯伯灵的军营里,由熊廷弼派来的新兵越来越少,但这从外表上看不出来,整个军营依旧保持着满营的架势。但若是细看,可以察觉到整个军营似乎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自然是熊廷弼派驻的新兵,另一部分虽然也穿带着同样的服饰,却迥然不同,不仅队列整齐、军纪严明,且气色行姿都完全不像是新兵的模样。这自然会引起那些新兵们的怀疑,但即便心中疑惑,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因为这些人都在为自己的肚子发愁。
赞画刘国缙,算是辽东的名人,在辽东一带可谓名气不小,所以这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也让一干辽东都司的官吏们小小的兴奋了一阵子。所谓辽人守辽土,可不是只有朝廷上的老爷们才能想出来的。有些官员是因自己的家财都在辽东,这眼下兵马奇缺且战力羸弱,不依靠辽人,等关内的兵马到来,还不知局势会变坏到什么地步,况且,那些关内的兵马除了主将带领的家丁外,也未见如何骁勇善战,甚至身材体力远不如辽东本地人。还有一部分,则是被逼临时想出来的主意。这辽东局势如此,总不能都指望着经略熊廷弼一人出主意吧?再说熊廷弼熊大人那脾气看样子跟熊也没什么两样,三两句不对,便是一阵厉声呵斥,人家可是手里握着尚方宝剑,这关头被斩了那是活该。当然,辽东经略熊廷弼也有自己的一肚子苦水,不过不便于当着人往外倒罢了。
种种因素综合下来,派驻镇江堡戍守辽东侧翼的任务便被一纸军令落到这四千新兵的头上。
不过,不论刘国缙是如何想的,也不管熊廷弼与那些官吏们是如何施展手段的,这些新兵到了辽阳,被编进营伍之中,也就是出操站队,舞刀放箭而已,这其中绝大多数都仅仅是为了吃口军粮,领取饷银。但初时在辽阳还能每个月都吃饱肚子,月饷一两五钱也足够存进贴身的口袋里,等到了冬末,这些可都有了水分。熊廷弼只管保证那些从关内征调而来的明军官兵的粮饷,对于这些辽人新兵,那是截然两种面孔。这不免使人疑心这熊大人不过是利用新兵们缓解当时无兵的险境,而今辽阳一带已有近十万人马,这些辽人新兵可就连“鸡肋”都算不上。人家正经兵马的粮饷还在发愁,这些新兵自然被放在最后一位。所以等这四千新兵被调往镇江堡,大约新兵们与熊廷弼等官吏都是一样的为此略有快意。
但就在从辽阳赶往镇江堡的路上,新兵们已经得知粮饷皆无,一切补给都要指望金州卫的调集以及旅顺口的海运。这其中有些明白底细的,便早早做了打算。这辽阳是关内粮饷的集中地,尚且不能足食,镇江堡又能好到哪儿去?还不如早做打算,至少这几个月里攒下的银子还在手里,迟了,怕是还得舍本。逃亡之风,被就是辽东的惯例,这路上便开始上演。等到了镇江堡,熊廷弼第一个月还给予拨付粮草,饷银却先欠下,第二个月,便让冯伯灵自己去旅顺口转运一部分粮饷。等冯伯灵派往旅顺口的人去了,才发现拨付的粮饷,仅仅是原额的三成,而去文催问,却被告知余下的粮饷都先欠着,实在不行便让冯伯灵自己去金州等卫筹集。这消息传开,逃跑的新兵与日俱增。
事实上连冯伯灵也怀疑熊廷弼是故意让这些新兵们逃跑的,单看这些兵的样子,便使人不信是能上阵的。大约是熊廷弼也不想伤了刘国缙的面子,没有直接解散罢了。
留下的新兵在苏翎与赵毅成来到军营时,已不足三百。这三百人要么是无处可去,要么便是还抱着希望等着领饷银,这每月一两五钱,对于普通的辽东百姓来说,可不算小数目。冯伯灵已经下令将这三百人单独安置在军营中的一角,等于是变相的关押。若不是考虑到还要前往旅顺口搬运那稀少的补给,说不定冯伯灵直接就将这些人撵出军营。
苏翎从千山堡各营之中挑选出一部分骑兵作为骨干,约有五百左右,然后通过暗地里的招募,选取身强力壮者入营。这时节春季粮荒正盛,这人手招募起来轻而易举,若不是苏翎尚存顾忌,只要大张旗鼓地贴出招募告示,怕是三两日便可满员。这些人大多是老实人,也是为口粮食而来,这不管招募的是谁,只要给粮便去。苏翎将余彦泽调往镇江堡,负责整训这些新兵。自然,按千山堡的模式持续下去,这些新兵可就与刘国缙招募的是两回事。这粮草的缺额由胡德昌负责从朝鲜购入,难题在胡德昌面前,一概是用银子解决的。
赵毅成的潜伏小队,在苏翎抵达之前,已经将任务完成了九成,至少在镇江堡城内,所有的阻碍已经消除,并且自镇江堡往宽甸路上的所有可能的隐患也作为重点清除干净。当然这些人的手法与两军对阵不同,各地传出的消息,要么是举家逃亡,要么便是变卖家产返回关内,甚至有人主动言明是调往沈阳前线。这些结果,使得苏翎与赵毅成带着二百骑兵护卫,可以一路光明正大地向镇江堡行进。自然那军旗是不能亮出来的,对于一般百姓来说,这支没有旗号的队伍,定然是辽东的人马,甚至为此多出一些安全感。
冯伯灵与余彦泽在军营门口迎接苏翎与赵毅成的队伍,这第一句话,却是余彦泽抢先问出。
“大哥,这营人马,就叫振武营可好?”
苏翎与赵毅成都是一愣,这个称呼对这几个兄弟而言,可是含义深远,这一前一后,可谓两世为人。
“好,就叫振武营。”苏翎说的十分干脆。
“是。振武营。”余彦泽与赵毅成异口同声地答道,同时身子一挺,犹如当初苏翎在出发前下达的军令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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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悍兵来源
苏翎一马当先,步入军营,赵毅成、余彦泽、冯伯灵三马并行紧跟在苏翎马后。祝浩则带着二百骑兵护卫列队而入,一入军营大门,便左右两翼张开,迅速在苏翎侧后形成护卫阵势。
振武营所驻的营地是经过多年修筑而留下的老营,一排排的营房、校场等等都是按明军的惯例设置,甚至秉承辽东卫所旗军的习惯,在军营一侧还有一片为数不少的菜地以及几处水塘,临近菜地处自然便是军营伙房了。
苏翎在马上沿着军营走了一圈,赵毅成、余彦泽、冯伯灵依旧跟着查看军营,后面护卫骑兵只祝浩带着十骑跟着,其余的则集中在校场便列队待命。
一切都是熟悉的,苏翎与赵毅成不时地彼此交换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感概。
最后面一排营房是苏翎与赵毅成曾住过的,往年换防轮戍的间隙,苏翎带着兄弟们会在这里修整一段时间,那排营房外墙的一根柱子上,还有一个兄弟在上面刻的一只飞鸟,可惜,那个兄弟在白沙沟外战死,再也看不到这些旧迹,也看不到昔日的兄弟再次回到这里的情景。
苏翎按耐住下马上去***那只飞鸟的冲动,只勒马停下,久久凝视。身后只有赵毅成与余彦泽能够隐约感受到苏翎内心的波动,他们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余彦泽甚至会想,若是当初十几个兄弟现在都还在,说不定会一起
冲进房里,看看当初睡的地方。另外,当初为了一份双粮的差事,豁出性命做一名夜不收的兄弟们,如今几乎每人都管带上千骑兵,这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荣耀?可惜......
冯伯灵默不作声地看着三人,虽然察觉到苏翎等人都流露出一种相同的情绪,却不知就里,只得静立一旁,耐心等候。
良久,苏翎才一拉马缰,说了声:“走吧。”众人这才随苏翎奔向校场。
校场上成排的新兵正在教官的呵斥下列队出操,五百多左右千山堡骑兵在这里被分为两人一组,管带十人左右的新兵。在千山堡骑兵队伍中,是多数老兵帮带少数补充进来的新兵,难度较小。而这里,则是少数教授多数。那些作为教官的骑兵们虽在事先便被反复叮嘱,但仍然被这些空有一身气力却毫无章法的新兵们弄得心头起火,但职责在身,这些火气不过在呵斥中得到一定的缓解。
苏翎在校场边看了一阵,冲余彦泽点点头,待其上前两步,便问道:“有多少人?”
余彦泽答道:“共计二千六百七十五名。”
“都是怎么跟他们说的?”苏翎轻声问。
“当兵吃粮。”余彦泽的声音可毫不减弱。
“嗯?”苏翎转过头,看着余彦泽,眼中疑虑重重。
按最初的估计,这招募人手是在暗地里进行,既不能声张,也不能明说是千山堡的队伍,至少目前还要留在这军营里整训,当然,辽东的招牌更是不能打。为此,赵毅成等人专门商议了三天,弄出无数种藉口,连看家护院都算在其中。本打算是一旦入了军营,在经过筛选之后,选择一部分人进入千山堡各营补充缺额。这样算起来,这振武营便是一个新兵的集训地,尽管这为谁当兵的说法始终会展现出来,但赵毅成等人已经为此制定了一个详尽的方案,连降兵都能对付,何况这些普通百姓?
但,当兵吃粮这四个字便解决了?
余彦泽说道:“大哥,如今是荒年,有口饭吃你就是给刀子让他们去砍人,也会有大把的人来前来领刀子。”
果真如此?
说实话,对于苏翎,明知荒年对百姓来说无异于悬在头上的一把刀,这与朝廷上那些号称“心存天下苍生”的文官类似,但实际上到底坏到何种程度,却是很少亲眼见到,更不用说这普遍的粮荒下,那些成群的壮年汉子们望着全家老小嗷嗷待哺的焦急心情。当然,更没想到的是,就算是这些老实的汉子们想拿刀子抢劫,家里却连把刀子都没有。苏翎自来辽东,便在军中服役,虽然也有粮饷不济的时候,但以其一身的本事,却也没饿到他的时候,况且做夜不收本身便是双粮,遇到朝廷赏赐,也是比一般卫所旗军为高。
苏翎转头看向赵毅成,见其也微微点头,便不再问,继续观看新兵演练。
不消片刻,苏翎便眉头紧皱,一旁的赵毅成也是直瘪嘴,大约是心疼那些粮食,就连校场便列队侯立的护卫骑兵们,也都是满脸的不以为然,若不是军纪严明,说不定几个火气大的便要上前一阵喝骂。
这哪里是在练兵,分明是一帮子挑夫打架。那些手执长枪的新兵只管用力,尽管教官一直挨个纠正示范,却仍旧是只会向前直刺,或是横扫。而那些手执腰刀的,更是令人啼笑皆非,毫无招式可言,只顾挥刀猛砍,像是拿的是一根木棍,向对面那队手执圆木挨牌的不停地敲击。即便对训练新兵有一定的估计,但面对此种情形,让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如何看得上眼?
余彦泽倒没有那般表情,或许即便有,这提前来的日子,也该习惯了。
“大哥,这已经算是不错了,长进很多。刚来的时候,连队都站不齐。”
苏翎微微点头,表示理解。这些新兵可不是千山堡那边可以比的,苏翎所部最初的扩展,都是来源于战场,还有宽甸一带逃亡的旗军,本身便接受过几年的基本武训。没点伸手的,光是越过边墙,再穿越数百里的山林便活不下来。这要说起来,苏翎也开始理解熊廷弼的难处,这样的兵,除了浪费粮食,也就只能在城墙上拿杆长枪站队凑个人数,其它的指望,还是别想的好。再想想大明朝每年花费数百万两银子弄出来的兵,有多少是凑数的,又有多少是与眼前这样的人一样的?这样的兵能与努尔哈赤对阵么?
“大哥,这就开始么?”赵毅成问道。
此时校场上的新兵们因一旁列队站立的骑兵护卫那隐隐透出的气势所吸引,不顾教官的呵斥,不少人都扭头张望。
“开始吧。”苏翎说完,便纵马向前,一直走到校场前的高台处。
余彦泽也拍马上前,连作手势,迅速召集人马。那些教官在呼唤与手势的召集下,喝令自己属下新兵们列队,走向高台前。这个队形是训练最多的,此时走得还算看得过去。很快,高台前便满满登登地集中了所有新兵。那些千山堡派来的教官则在整队之后,另列一队,排在高台侧翼。祝浩将骑兵护卫们集中在另一侧列队,与教官队伍相向而对,整齐的军姿与新兵们截然不同。
赵毅成带着几人将几个木箱抬上高台,然后一齐打开,顿时满箱的白银散发出耀眼的银光,下面新兵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低低的嗡嗡声。但显然新兵们不知道这是何意,来军营之前,可是被告知只有粮食吃,没有饷银,难道这是给他们的?这么想的,可不止是少数。
“领饷!”几名站在银箱后面的骑兵齐声高呼。
余彦泽挥手指了指,站在一侧的教官队伍开始依次走上高台,在新兵们的注视之下,领取一锭白银,然后从另一侧走下,依旧列着整齐的队列。新兵们中间的声音稍稍大了些,那锭银子,熟悉的人一估计,便猜到大约二两左右,按现在的市价,也能买到几十斤米,足够一家老小支撑一个月的了。
很快,饷银发放完毕,但高台上还剩下两箱银子没动,这两箱就算发给新兵,也不够分的,但这仍然没有让那些心存希望的人放弃目光的指向。新兵们反倒安静下来,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但接下来,却没人再说有关银子的事。
苏翎走上高台,静静站立了片刻,注视这下面的新兵们。就在新兵们等着听这位突然出现的武官说什么的时候,苏翎却什么都没说,而是举起右手。
一旁的骑兵护卫中立即有一百人下马,奔向高台前,很快便列队而立。
苏翎将手向军营外一挥,一百名骑兵护卫立即转向,向苏翎指示的方向飞奔而去,在奔跑的过程中依旧保持队形不变。很快,队伍便奔出营门,这时,苏翎身后的一名骑兵举起喇叭吹响三声,一长两短,营门外的一百人听了,立即在一名队长的指挥下变成横队,待队列一齐,便继续向前奔跑。前方便是一片菜地,中间还有一汪黑乎乎的水塘,只见横队一直向前推去,竭力保持队列阵型,即便是中途遇到水塘,也毫不犹豫地踏进去,但丝毫没有躲避、退让的动作,那几名踏进水塘的护卫,被弄得一身黑臭的稀泥,但仍然保持前进的姿态。
随着几声号角,前进的横队这才停下,又变换队形,成一列纵队跑回高台前。
这一幕,都让新兵们看在眼里,但,没有人说什么。
紧接着,苏翎再次举起右手,用力向一侧摆了三下。这次新兵们似乎有了准备,一齐向剩余的护卫们看去。
只见五十名骑兵纵马奔出,稍稍整队,就听着一人高喊:“弓!”
五十名骑兵立即张弓搭箭,指向前方。
“射!”
一片弦响之后,新兵们向箭落处看去,见营门口处的栅栏上,整齐的插着一排羽箭,高矮相差不多,远远看去,便就是一行直线。
五十名骑兵放箭之后便迅速退回本队。这时,还未反应过来的新兵们又看见祝浩带人拿出一摞陶碗,有十名骑兵走过来一人一个,然后就在高台前每隔十步站立一人,两手横伸,每手将一个陶碗竖立。紧接着,一声呼喝声之后,奔出两名骑兵,沿着左右向站立的骑兵们冲去,似乎一眨眼的功夫便拔出腰刀,一路向悬在半空的陶碗砍去,一阵轻微的碎响之后,两名骑兵再次返回本队。这时再看站立的骑兵,纷纷拍拍两手,再看地上破碎的陶片,显然是毫发无损。
不论新兵们是否看明白这眼花缭乱的动作,苏翎在高台上又站了片刻,仍就什么都不说,下台上马,一声呼喝,带着二百骑兵飞奔而去。
余彦泽望着苏翎骑队远去的烟尘,稍稍停顿片刻,才走上高台,提高声音吼道:“想拿银子的,就照着适才看见的练,谁先做到,就先拿银子。”说完,飞起一脚,将一旁的银箱箱盖踢起,将那满登登的银光瞬间遮盖得严严实实。
奔近镇江堡时,苏翎的骑队才缓缓慢了下来。
“大哥,这些有用么?”赵毅成明显对这实现计划好的试演有些信心不足。就凭这几下,能让那些拿惯锄头的莽汉习惯刀枪?
苏翎回头望了望军营方向,心里设想着余彦泽那一反平时的吼叫,慢慢地说道:“用处肯定是用的,这有多大,还得看余彦泽的。不过......”
“什么?”赵毅成追问一句。
“这新兵的练法,怕是要另想办法才是。”苏翎说道。
“什么办法?”冯伯灵在一旁问道,“这新兵入营不都是这么练的么?”
新兵出操站队,整个辽东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冯伯灵与苏翎等人受的都是同样的训练,但这效果、高下,似乎完全是个凭运气的结果。真如苏翎这样的好手,怕是很难见到。
“办法么?”苏翎抬头望了望渐渐清晰的镇江堡城门,说道:“得从敌人那里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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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无主之城
临近镇江堡北门,冯伯灵在马上抽了一鞭,越过苏翎,走在最前面。
北门上有十名镇江水师的士兵在值守,见主官带着一队威风凛凛的骑兵到来,虽略感惊奇,却不敢怠慢,忙着列队侯立。冯伯灵对他们点点头,便领着苏翎等人鱼贯而入。
镇江堡自从萨尔浒大战之后,城内官吏便一直呈现稀缺状态,最初设立的参将府因无人入住而闲置,而游击将军府原本是镇江游击将军乔一奇的府邸,却也因其随东路军的消失而渺无踪迹,这两府算是镇江堡内最大的官邸,府内人员均因无人眷顾而做鸟兽散,而仅有的几名扫地看门的仆从,也因春荒而不得不另投它处谋生。
镇江堡的防卫原本由辽东卫所旗军抽调而戍守,此时也因粮饷缺乏,且管事官员调离而自行离去,返回各自卫所家中。不仅如此,自清河以下直至鸭绿江沿岸的堡寨均出现因大战失利而守军逃亡的现象,这一逃,原有的辽东建制便成了空中楼阁,除非辽东重新派驻人马,否则便形同散沙。
镇江堡是一座大城,仅余的几位守堡官吏靠着官仓的存储勉强维持着二百多人的旗军戍守职责,镇江水师则在冯伯灵的管带下仍维持原状。但这这种维持在熊廷弼派驻四千新兵后被完全打破,这头一件事,冯伯灵便手执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手令接管整个镇江堡的防务。当然,那时冯伯灵看到几个守堡官吏如获重释般的神情还未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独自掌管一座城堡,对于年纪偏大却始终升迁无望的冯伯灵可算是军伍生涯上的一个顶峰,冯伯灵当即将自己那形同虚设的水师下属调入城中,正式接管镇江堡,而那四千新兵,则留在城外军营,冯伯灵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思,未调集新兵入城。
当然,冯伯灵不久便感受到这担负一个城堡的职责所带来的麻烦。不说镇江城里那些琐碎之事,单说那些整日叫苦索要粮饷的旗军便让冯伯灵头痛,紧接着新兵们的逃亡以及很快也要来临的缺粮缺饷更是不堪应对。镇江城内还有几座仓储存有军需,可那几位认死理的文官愣是挡在门前不准冯伯灵的人入内,说是除非辽东经略亲自下文,否则便修养东仓内的一草一物。冯伯灵知道这几人与他们这些出身卫所的人不同,未敢造次,只得返回自己的家中琢磨办法。这饥兵的后果只有两种,一是逃亡,二是兵变。若是后者,仅凭水师那点从未打过仗的兵,连想都不敢想。再说,这不论是新兵逃尽,还是被兵变洗劫了镇江城,冯伯灵都是首当其冲,第一个惩罚便要落在他的头上。这再加上其余集中情形,使得冯伯灵意识到这升职,可也不是看着那般威风。
前往宽甸面见苏翎,是冯伯灵想到的最后一种办法。面对自己的困境,冯伯灵思前想后,也唯有对其威胁最大,却也最能得到帮助的苏翎,可以给他一个定心丸。当然,这结果是冯伯灵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但苏翎的力量,也随即让冯伯灵的麻烦迅速减少,新兵的麻烦仅仅是其一而已。至于这涉及到造反,冯伯灵如今只考虑的是如何在目前解决麻烦,况且,对于苏翎这位小兄弟,他从未失去将其纳入到明朝轨道上的想法。在辽东,拥兵而得以授封世职的,并不罕见。
此时冯伯灵带着苏翎等一干骑兵进入城内,在大街上缓步前行。镇江堡内的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位不久前成为镇江堡主官的冯伯灵,而身后的那些骑兵,更是带着明军没有的一股杀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底下头,不敢对视。
冯伯灵本想将苏翎带往自己的府中,平常办事,冯伯灵都是在自己家中处理,但苏翎却没有停步,一直走到原镇江参将府门口。
这座镇江堡内最大的官邸,如今是门前冷落,很有些衰草枯杨的味道。两扇大门紧闭,尽管看起来像是无人在内,却仍然带着几丝威严。
苏翎侧头瞧向冯伯灵,问道:“这里面都还空着?”
“是,只有几个看门的。”冯伯灵答道。
“冯大哥,你为何不搬进去?”苏翎笑着问道。
“这可是参将府......”冯伯灵一脸严肃地回答。
“如今镇江堡内只有你最大。”苏翎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都说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冯伯灵身在辽东军伍之中,习惯成自然,这对参将的敬畏像是与生俱来的。可对于苏翎,这些都不存在。冯伯灵从苏翎的这句话里,才找到一些不同的感觉。
“好,回头我就去收拾一下。”冯伯灵大声说到。
苏翎点点头,对这位冯大哥,要想转变得彻底,还需要时间。不过,苏翎转念一想,说道:“把门打开,现在就进去。”
“是。”祝浩应到。
旋即几个人下马上前打门,惊起里面几只鸟,扑楞楞地飞了起来。
好一会没人应门,祝浩不耐,喝令几声,几个骑兵立即纵马来到院墙边,单脚在马背上一点,便即纵起,攀上墙顶,随即翻了进去,从里面将门打开。这几下动作很快,但对于骑兵们来说却是简单之极,比起攀岩越岭,这道墙还算是矮的。
大门一开,祝浩便喝令护卫骑兵们一齐涌入,分头向府内深处搜索而进。
苏翎一提马缰,直接从大门进入,冯伯灵稍稍一怔,随即也跟了进去。
参将府进门便是诺大的一所院子,然后是宽敞的前厅。祝浩已经带人将参将府内留守的几个半老的仆从带了过来。
苏翎皱了皱眉,向赵毅成点点头,让其去询问,自己则下马,进入前厅。
厅内虽大,但摆放的座椅等却还干净,看得出是时时打扫的,那几名仆从倒也算尽心。
苏翎便寻了张椅子坐下,并示意冯伯灵也坐在一旁。赵毅成问了几句,也进到前厅。
“冯大哥,”苏翎看向冯伯灵,“这镇江堡可算是都在你手上了,这做事,不必束手束脚。”
“是。”冯伯灵有些汗颜,比起这位年轻的小兄弟,冯伯灵自觉是有些缺乏豪气。适才那句回头收拾,原本便是习惯了一句应承。
“不进则退。”苏翎说得清晰,“冯大哥,很多事只有这一个法子去决断。如今镇江堡内已经干净了,我们不主动做事,便会有旁人过来插手。”
“是。”冯伯灵再次应道。
“这管一座城......”苏翎话未说话,将目光投向赵毅成。
赵毅成眨着眼睛,脑子里飞速思索着。冯伯灵的加入,使得千山堡延伸过于迅速,很多事都得靠临时决断,如新兵营里的那些事,证明闭门造车只能浪费时间,万事设想的,都没有变化快。
“这第一还是安全。”赵毅成说道。
“这个.....”苏翎说道,“原来巡检司的人还在么?”
“跑了一半。剩下的......”冯伯灵没说完。不用说,剩下的,不听招呼的必然被清除掉。
“冯大哥,你将水师的人抽一半出来,堡墙上留一部分,其余的按时辰巡视全城。其余的等几日从振武营里抽调一部分上堡墙戍守瞭望。”
“要盘查么?”冯伯灵问。
“不必。只要维持市面平静便可,什么偷摸拐骗之类的,一律捉拿示众。”
“要审么?”冯伯灵又问。这惯于辽东模式的,便是想得不同。
“这个...暂时不,只管拿人。城门处也不必过严,只要不是大队人马可疑,随出随入。我会再派些精干的人来把守。”苏翎不会考虑太多。镇江堡内的市道,早有纷乱的隐忧。
“是。”冯伯灵应道。
“还有便是商税。”赵毅成考虑的,都是对千山堡有益的方向。
“就按宽甸堡的规矩办吧。”苏翎说道。
“是不是太低?”赵毅成问道,他曾与胡德昌谈过,宽甸市场的商税,明显偏低。
“先低一些。目前我们只要稳住便可,也不靠这些银子吃饭。另外,粮食交易免收税金。”苏翎挥了挥手。
“这样也好。”赵毅成点头同意,随即眼睛一转,又接着说道,“不如在镇江码头处再扩出一块地,仿着宽甸市场的样子?”
“这个你派几个人交给胡德昌办好了。”苏翎说。
“怕是忙不过来。”赵毅成替胡德昌考虑,却是事情太多。
“那...”苏翎想了想,“让胡德昌推荐几个商人出来办事,这种事情商人脑子快,让他们出主意,我们做决断。”
“那干脆将划地、招募人手都由他们去办好了。我们只管派人维持市面,坐抽商税便可。”
“那更好。催着胡德昌尽快。”
“是。”
“冯大哥,你的水师剩下的一半,检修战船,能用的都要重新整固,配置齐全。”苏翎转向冯伯灵。
“这个好办。”冯伯灵答道。
“另外......”苏翎又看向赵毅成,“将赵四的徒弟调几个过来,这边想必也还有他的徒子徒孙,召集一些,准备造船。”
“会不会太显眼了?”赵毅成担心地问。
“这个让赵四去寻个地方,镇江码头太显眼的话,就在胡德昌家再修一个船场出来。”苏翎很快便下了决定。
“冯大哥,你的水师还要准备接受人手,我会想法子扩从水师,到时候这水师一摊子事,可都全交给你了。”
“是。”冯伯灵说起水师,那是再熟悉不过的,这语气也坚实了些。
苏翎稍稍停了片刻,又说:“将镇江堡城内再仔细清查一遍,有任何异动要及时处置。明面上这里还是没变。这事目前要保持的。”
“是。”赵毅成低声应道。
“再在城外的驿道设三道卡子,每十里一道,只要有辽阳那边的人过来,视情形禀报余彦泽处置。”
这番谈话过后,镇江堡无形之间便换了主人。不过镇江堡内的居民却是毫不知情,只知道新上任的游击将军冯伯灵还不错,至少城内要有序得多,不必担心宵小之辈了。
苏翎似乎想起了什么,仰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那张家还在镇江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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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风云隐现
凌晨两点,地震,墙摇地颤,人心惶惶。是故今日午时一更延后。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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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镇江堡张家,苏翎是偶然想起。若不是谈起镇江堡内的商人,这张家仍然会在某个角落闲置。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将之遗忘。
赵毅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有片刻的间隙。
“张家还在。”赵毅成说这话时,不由自主地看向苏翎。
这短短的异样,还是被苏翎察觉到了。他略略想了想,再次看向赵毅成,却不说话。
这无声的询问让赵毅成有些不安,这些兄弟之间还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形。
俗话说这心中无事,天地自宽。但凡有些不那么坦荡的念头,话说出口便多少有些不自然。苏翎没有立即开口询问,多少也带着些责备的意思。出生入死这么些日子,难道兄弟之间还能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毅成整日在哨探禀报的消息中琢磨,已经养成略带敏感的性子。这疑虑往往是越想越深,任何隔阂都是起于猜忌,眼看着这不说清楚,这份莫名其妙的情绪会有延续的趋势。
赵毅成看了看冯伯灵,然后说道:“是这样的。这张家在镇江堡外也有几处大的田庄,按大哥的命令,这本该也要处置掉,不过,兄弟们在商议时有所争执。”
“哦?”苏翎完全没有料到会出现什么争执。一直以来,苏翎任何一条命令,都得到彻底的执行。
赵毅成继续说道:“这张家与陈家大小姐的关系,兄弟们都已知道。一些兄弟认为该放张家一条生路,这两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关联,在没弄清楚之前,还是不碰的好。另外的,则认为.....”赵毅成将左手一立向下一切。
这不言而喻,甚至多少带着些意气。陈家大小姐的退婚,是瞒不住的,这张家的地位,可就处于危险之中,而苏翎未来的正妻,兄弟们未来的大嫂,怎么还能让这样一个张家出现?横扫辽东腹地的潜伏队伍中,有不少已经被血腥气熏染得毫不留情,何况这张家本就属于清除的范围之内。
苏翎并未深想,只淡淡地问道:“你怎么处置的?”
“先缓一缓,张家的铺子、田庄都未动。”赵毅成说道,话里透着几分不确定。
这陈家大小姐与张家的关系,真还说不清楚,兄弟们两边的意见都有道理,赵毅成似乎也颇感为难。
“这样......”苏翎意外的是,自己的一点小事,竟然会引起这样的争执。这一瞬间,苏翎更加确定自己没有草率处理与陈家大小姐之间的关系是正确的。
“这事是我没想到。”苏翎对赵毅成说道,“你们下去商议一下,与其它的农庄一样,该怎么做便怎么做。以后只有军令,没有犹豫。军令一下,没有任何可顾虑的。”
“是。”听苏翎这么说,赵毅成似乎才放下心来。赵毅成其实也并未看重这个张家,但既然下属对苏翎的这么一份关联尤其看重,便不得不小心从事。苏翎在赵毅成眼里依然是大哥,但在下属眼里,却是近乎神话的形象。苏翎与十几个兄弟们赤手空拳打下这片土地,拥有上万战士,这能不被看作奇迹么?
身为数万人的首领,其一言一行的影响力,将会在最细微之处显现出来。这对苏翎算是第一次得到警告。
“另外,叫胡德昌开一张单子出来,”苏翎又想到一个问题,“凡是对镇江堡有用的商人大户,都列在上面。除此之外,那些与朝廷有关联的人家另列清册,尽快清除掉。还有,让胡德昌将能够联手海运或是陆运的商户人家想办法汇总,要让镇江堡的水运在任何情形下都不得断掉。”
“是。”赵毅成答道。
“还有,朝鲜那边的商运,让胡德昌再延伸得远一些。人手若不够,我们再派。”
这一回,赵毅成没有应得那么快,他迟疑了一下,说道:“大哥,这人手怕是不好再多了。那七十多个庄子已经不够人手了。有些地方,只留了两三个人,万一有变,可应对不及。”
“怎么,那些佃户会闹事?”苏翎问。
赵毅成摇摇头,说道:“这倒不是,但毕竟一大家子人不见了,这难保村子中会有猜疑之人。仅凭几个人留守,还不如不要。”
“我看,还是募吧。毕竟只是个庄子,在农家中寻一些懂农事的便行。现在做不到那么稳妥,实在不行,就将人叫回来。”苏翎说道。“这个你与胡胡德昌商议定就是。”
“是。”赵毅成答道,在心里,已经决定将近十个庄子的属下都调回来。
千山堡的手伸的似乎太长了,以目前的人手,破坏有余,要想稳住,确实不易,如今也该收敛一下锋芒了。毕竟现在做的,仅仅是铺垫,为千山堡赢得更为宽松的空间。
“另外,让胡德昌想办法,要让宽甸市场有更多的商队往来。实在不行,将我们的一部分利让些出来,也可以考虑。”
赵毅成点头记下。
苏翎转头对待在一边的冯伯灵说道:“冯大哥,这些事情,你能协助的尽量协助,等那几千新兵能派上用场了,这里便要轻松一些,眼下,够你们忙的。”
“放心。”冯伯灵只说了两个字。适才的对话,尽管听的不是太明白,但冯伯灵知道对面这位小兄弟处置的,是远远大于镇江堡所辖的范围。这对于苏翎的印象,再一次加深。
参将府的谈话,便到此为止。苏翎留了一百骑兵给赵毅成,让他去交代胡德昌安排要办的事,自己则连夜赶回宽甸堡。人手的缺乏使苏翎不得不将宽甸堡作为中心而留守,更多的琐事都交给赵毅成处置。目前来说,千山堡仍然是以骑兵为主,这是存在的前提,其它任何深谋远虑都只能是点缀。而上万的队伍,也只能由苏翎掌控。
关于张家的事,让苏翎隐隐产生一丝担忧。这一方面是自己威信的上升,另一方面,却是必须更加小心地为人处世。身居高位的压力,将使人变得更加稳重。苏翎明白,倘若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千山堡这些来历繁多的组成部分,便会四散而溃。
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与努尔哈赤类似的,但苏翎与努尔哈赤却是完全不同的应对方式。
武官学院整训的武官们,得到苏翎指示的最新课题,如何将振武营的那般新兵尽快训练成军,并且要如何发挥出战力。为此,苏翎专门让赵毅成抽调了几名熟悉振武营实情的武官返回宽甸堡,现场解释那些不成样子的兵们到底是什么状况。另外,振武营的兵最适合什么样的战斗,又是在何处才能做到以自己的优势与敌人对阵。这些问题的商议将占据这一期武官们的大部分时间,而一旦有一条达成共识的建议,便被迅疾送往余彦泽处,当即作为训练课程予以实施。
振武营将是苏翎扩展人马的一处试验场。趁着镇江堡空虚的这段难得的时光,苏翎将以千山堡在群山之中获得的实战经验,加之武官学院的商议结果,形成一套自己的练兵计略,并不断增添新的内容,从而在日后能够在辽东腹地用最短的时间组建新军。
到六月底,苏翎这边一切进展顺利,新兵训练已经与上次截然不同,至少已经能过做到令行禁止。而太平哨的郝老六以及海西的术虎所部,正按预计的逐步进行,也是颇为平静。
此时,辽东群山的另一侧,对峙的两方却又各自有了不同的变化。
赵毅成的哨探又探得努尔哈赤的一项新举动,这一次,哨探们是在镇江堡就得知了消息,反倒比辽阳的哨探早了一天,传言的速度,可比哨探还要快。
这一天天气稍热,赵毅成寻到苏翎时,见其正拿着本书坐在窗下观看,便好奇的问道:
“大哥,看得什么?”
苏翎见是赵毅成,知道必有消息,便合上书页,将封面展示给赵毅成。
赵毅成接过一看,说道:“《练兵实纪》.....”
“嗯,这是一个叫张伯臣的小队长拿出来的,他原是浙江兵。”苏翎笑着说道,“若不是抽调到武官学院来,怕是他还不肯拿出来。”
“就是大哥上次说的那个戚总兵写的?”
“对。很难得。”苏翎说道。“可惜咱们这儿没雕版印书的,不然多印一些,每个武官一册。如今只能让陈芷云寻人去抄。”
赵毅成略略一翻,见目录页上写着:“练伍法第一、练胆气第二、练耳目第三、练手足第四、练营阵第五(场操)、练营阵第六(行营)、练营阵第七(野营)、练营阵第八(战约)、练将第九......”
“大哥,这些可都用的上?”
“一半吧。”苏翎说道,“有些咱们已经用了。还有一些在南方适用,这北边,还得再改一改。”
赵毅成将书放在桌上,进入正题,只听他说道:“哨探回报,五月二十五日,努尔哈赤贴出榜文,用后金国汗的名义,招降辽东将官以及城堡军民。”
“哦?他还会这一招?不会又是李永芳的主意吧。”苏翎说道。
“很可能是。榜文上大意是说,辽东的官民要立即归顺后金,可保全家室;如不肯投顺,努尔哈赤将一直杀到山海关内。好像还例举了什么宋代徽、钦二帝的事。”赵毅成对这个典故不太清楚,但依据上下文来看,大致还是明白一点。
“这主意不错,这语气倒与努尔哈赤的本性相符。”苏翎没有去解释,只摇摇头,这般榜文的意义,就跟吓唬邻居孩子一样。这般画虎之举,倒不是效果如何,而是努尔哈赤显然野心在进一步扩大,这已经带着些国君的味道,不再是部族首领的习气。
“六月初,努尔哈赤带着八旗兵,再次动手了。”赵毅成又说。
“说说看。”苏翎并不见急,坎川岭一带有郝老六死死盯着,只要不从这一路来,千山堡便是安全的。
赵毅成接下来,便将哨探探得的消息简单讲述出来。
在六月十二日,努尔哈赤率轻骑五万,从抚顺关入明境,直逼沈阳;另有一万多骑兵,由东州沙地直抵奉集堡。努尔哈赤带着八旗兵沿途袭击大小村堡四十多所,掠获男女数千人口,一直抵达距沈阳城五里的地方。同时,努尔哈赤再次使出招降的法子,想让沈阳守军不战而降,但这一次,没有效果。
奉辽东经略熊廷弼之命,沈阳城内有总兵李怀信的四万人马驻守。另外,总兵官贺世贤闻讯后,率队在沈阳东二十里的浑河沿岸与八旗兵接战,奉集堡的柴国柱也出兵,在沈阳东三十里的小夹山与八旗兵接触。这回不同的是,大明朝的官兵在熊廷弼的整训下不再退缩,而是一接触到八旗兵,便摆出死战的架势。努尔哈赤见此很是吃惊,这与以往完全不同,同时,八旗兵已有被三面包围的可能,努尔哈赤当即退后十五里。但贺世贤与柴国柱两军仍然一南一北向努尔哈赤夹击而进,同时,沈阳城四万大军也全部出动,从西边平推逼近。努尔哈赤闻讯,当即撤回后金境内。一向战绩辉煌的努尔哈赤这次可扫了颜面,不过他并不甘心这般被逼,便于六月十五日,由达尔汉统兵一万绕道沈阳北境袭扰劫掠。又于六月十六日,由皇太极率兵八百,将沈阳以东的百姓掠走一千多人,抢走不少粮食。
赵毅成说完,苏翎面色渐渐趋紧,说道:“这么说两边都有决战的想法?”
“看沈阳这一战的架势,虽然没打得厉害,却是都不示弱。”赵毅成说道。
“熊廷弼还是有一套。这一招,让努尔哈赤又要担心了。”苏翎说道,“辽阳城里呢?”
“熊廷弼还是督促操练兵马,修固城墙。”赵毅成说道,“不过,按上次徐熙传回的消息,朝廷上催促熊廷弼速战的人又多起来。”
苏翎摇摇头,对这些朝堂之上的文官丝毫没有好印象,“辽阳、沈阳总共有多少人马了?”
“约有十多万了。”
“再等些时候,熊廷弼就该主动出击了。不过,”苏翎起身走了两步,说:“该不会又如杨镐那般,急着便要出兵吧。”
赵毅成没有回话,苏翎的估计可不是猜测,完全有可能。熊廷弼在辽东是一人独掌大权,但在朝堂之上,却不过是个人人都可以拿捏的文官。
“努尔哈赤也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是不是粮食缺得厉害?”苏翎边在屋中踱步,一边自言自语道。
“这个,打探不到确切消息。”赵毅成说道。
苏翎摇摇头,努尔哈赤的行动象是急于攻打沈阳,按以往的习惯,该是对沈阳城内的东西十分饥渴。
“他们一打,不管谁胜,都是我们的威胁,”苏翎说道,“我们现在.....还没准备好。”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一名护卫进来禀报:
“将军,去蒙古的人回来了。”
苏翎与赵毅成一听,面色一变,同时向门外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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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蒙古骑兵
苏翎与赵毅成抢出门外,一眼便见院中站着一人。
此人中等身材,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这六月底的天里,身上还套着一件已分不清颜色的皮褂子,且侧面已被划开两道口子,隐隐带着暗色的血迹,一把腰刀倒是打整得干净,斜斜挎在腰间。此人正是与苏翎、赵毅成等一起做夜不收的兄弟中最是沉默寡言的胡秋青。
“大哥。”胡秋青一见苏翎便开口叫到。
苏翎紧奔两步,一把握住胡秋青的胳膊,用力晃了两晃。赵毅成也走到跟前,抬眼望着胡秋青。
“走,屋里说。”苏翎说道。转眼又瞧了瞧胡秋青的身上,叫到:“祝浩,去拿件衣服来。”
“是。”祝浩远远地答应着,向后院走去。
一进屋,胡秋青便说道:“大哥,这次,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
苏翎一怔,转身看着胡秋青,似乎微微叹了口气,但旋即用低沉的语气说道:“你回来,就好。”
去岁冬初派出的三队人马,看来只回来胡秋青一人。
这时祝浩进来,胡秋青顾不得许多,就在屋里脱了破皮褂子,露出浑身的肌肉疙瘩。赵毅成给倒了晚凉茶,待其换好衣裳,便递过去。
胡秋青猛喝了几口,抬起头问道:“大哥,有果酒没有?”
不待苏翎回答,祝浩便说道:“有,”说完便转身出去,很快抱回一小坛子酒。
胡秋青拍开坛口,就着坛子便大口喝上了,足足有小半坛子灌入腹内之后,才放下,一抹嘴,坐在椅子上。
苏翎与赵毅成一直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胡秋青,没有开口询问。这一路上遇到多少艰险,胡秋青不说,是任人也想不到的。
“大哥,”胡秋青望着苏翎,“再给弄点吃的。”
苏翎眉毛一扬,随即冲祝浩一挥手,祝浩立即出去预备。这光顾着看人,却忘了这胡秋青的习惯,有肉无酒可以,有酒无肉可是不行。好在后面伙房随时都预备有吃食,有赵毅成的哨探总部在,那些哨探无一不是匆匆来去,这饭食是可以随时提供的。
不一会,祝浩便端上几大碗,都是炖得熟烂的。那胡秋青也不客气,伸手便捞出一块肘子,大口地吃着。看得出,胡秋青是许久未吃上这样的饭食了。
胡秋青一口酒一口肉,转眼便消灭了肘子,这才放慢速度,说道:“大哥,这次去,我先到的是蒙古宰赛部。”
“就是被努尔哈赤俘获的宰赛?”赵毅成问道。
“是。”胡秋青又捞起一块,不过总算有些斯文了。
当初派出的三队人马,分做三个方向往蒙古境内迂回而进。胡秋青走的是东海、海西一线,为避免与努尔哈赤冲突,从北面绕了很大一个圈子。能在冰天雪地中翻越大山,本身便是个奇迹。
“去年冬,在山里我们就死了四个。”胡秋青放下酒碗,慢慢说道。“还好那个向导不错,没有迷路。到了开春,才走出山里。一出山,便被不知哪个部落的人杀了三个。我们剩下四个人死命向南奔,好容易才摆脱掉。除了珠子,其余的都丢了。”
这番轻描淡写,细想起来,该是何等的险恶。
“后来,我们终于见到了宰赛部落的一个首领。”胡秋青双眼望向空中,似乎又回到当时的情景。
苏翎与赵毅成都在一旁静听,没有打断胡秋青的回忆。当初苏翎仅仅是派给他们三队人马一个大概的任务,与蒙古人取得联络,若是可能,可以相机而变。
“我们拿出一半的珠子,那个首领答应见我。我们谈了半日,算是知道了一些蒙古人的详情。”胡秋青说道。
胡秋青接下来,将所了解的蒙古部落情形一一讲述出来,苏翎与赵毅成则仔细听着,对于相隔甚远的蒙古人,算是有了初步的印象。
蒙古人此时在与大明朝的关系上,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便在马市、木市上交换各自所需,坏的时候,便会纵马南下,抢掠汉地。由于蒙古境内都是一些分散的部落,分别由几个大的首领控制,这很难形成一个统一的态势。这是由其生活习惯与地势决定的。
辽东与努尔哈赤对峙,这蒙古部落便成为一个双方都在争抢的盟友。谁得到蒙古的支持,在辽东的态势便居于强势。但蒙古部落本身便是散乱的,这便形成蒙古部落不同的态度。
位于察哈尔的蒙古部落是以林丹汗为主。林丹汗是蒙古成吉思汗的子孙,在蒙古各部中人口最多,势力最强,蒙古的其它部视他如皇帝一般,地位居于蒙古各部之上。最初林丹汗的态度不是十分明朗,一边接受大明朝的赏赐,一边又与努尔哈赤互通使者,保持联络。可以说这是整个蒙古部族的一个明显特征,各部几乎都是这般做法。
但林丹汗的态度,在努尔哈联手科尔沁蒙古,向开原、铁岭推进的时候,林丹汗的态度便有了转变。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天命四年)十月二十二日,林丹汗以蒙古四十万英主青吉思汗(仍元始祖故称)的身份,向努尔哈赤提出了警告。大意是说,广宁一带是他的地界,若是努尔哈赤胆敢入侵广宁,蒙古骑兵将毫不客气地杀向后金境内。
两个月以后,万历四十八年(公元1620年,天命五年)正月,努尔哈赤与林丹汗在相互致书时又起了冲突,努尔哈赤毫不客气地指责林丹汗贪取明朝的赏物,受明廷的利诱。这般口气让一向高傲的林丹汗如何忍得?
林丹汗大怒之下,将努尔哈赤的使臣武巴什扣押起来。而努尔哈赤自然毫不示弱,先后扣押了察哈尔蒙古五名使者。自此,察哈尔林丹汗与后金国大英明汗努尔哈赤便成了势不两立的仇敌。
林丹汗之所以翻脸,是因自从努尔哈赤最初崛起时,蒙古的科尔沁鄂巴、明安等贝勒先后归附。这些原本是林丹汗麾下的部族的反叛,自然会使林丹汗不高兴,而随着努尔哈赤带领八旗兵不断地向西,明军不断丢成失地,使得以往在大明朝与蒙古之间的马市、贸易等等统统断绝,这些将给林丹汗带来每年价值百余万两损失。同时,蒙古上层贵族的日常所需也陷入来源稀缺的境地。若努尔哈赤继续征占辽沈、广宁,而大明再败,这蒙古与大明的贸易将彻底消失,蒙古人日常所需毫无得到的希望。这一切,都是林丹汗最终摆明了态度。
蒙古部族的另一部分,是位于科尔沁的蒙古部族,例如鄂巴、莽古思、明安、孔果尔等贝勒,则早早地带着族人纳入努尔哈赤的麾下。林丹汗的察哈尔蒙古与科尔沁蒙古,成为两种态度截然不同的部族。
剩下的位于喀尔喀的蒙古部族,扎鲁特、奈曼、敖汉、巴林、克什克腾等部,还处于观望阶段,没有明显地倒向一方。努尔哈赤或以金帛或以联姻的办法来尽量争取这些蒙古部族的归附。而大明朝也通过赏赐、关市贸易等,拉拢这些摇摆不定的蒙古各部。
当然,此时出现的苏翎,代表着千山堡,也在这场拉拢中踏进了一只脚。
在努尔哈赤对大明辽东开战初期,喀尔喀蒙古部族收了努尔哈赤的财务,对努尔哈赤的军事行动给予支持。攻打抚顺时,喀尔喀蒙古部族中的乃蛮、炒花等部便出兵进犯长永堡(沈阳城西南),而宰赛、煖兔等部族则统兵驻扎在辽河岸,向大明朝讨赏。这最初使得大明朝两边都照顾不上,手忙脚乱。
但在大明朝开始公布赏格,规定有能擒、斩努尔哈赤者,赏银一万两时,喀尔喀蒙古的乃蛮、炒花各部又转到大明一边,愿意听从朝廷旨令。可这没多久,萨尔浒大败北,蒙古各部又转变态度,当时连察哈尔的林丹汗都派出十万大军,袭扰广宁东西及山海关迤西各地。其中的宰赛、煖兔的二十四营蒙古也靠向努尔哈赤,并在开原一战时给予配合。当然,努尔哈赤也格外大方,开原的余财“十数万”被分给宰赛、煖兔和炒花各部。
紧邻开原、铁岭一带那些摇摆不定的蒙古部族很快便察觉到,努尔哈赤的野心远不止目前的战绩。同时,这些蒙古部族本身也开始尝到了努尔哈赤势盛的后果。
大明朝在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时,便在辽阳的长勇堡开设木市,边墙外从广宁到辽阳,所有以游牧为生的蒙古部落,都从木市得到大量的银两赏赐与日用补给。而蒙古的马、牛、毡、革等土产,也在这里交换成汉地的出产,例如日常所需的布、帛、锅等。但努尔哈赤若是再向明朝进军,这些可就全部成了泡影。正当喀尔喀蒙古各族开始犹豫的时候,大明朝也因担心蒙古与努尔哈赤的联手,再次给予赏赐与拉拢,使得这些跟随努尔哈赤步伐的蒙古部族再次倒戈。
是故后来便有宰赛贝勒父子联合扎鲁特的色本、巴克、巴雅尔图、岱青、科尔沁明安贝勒的儿子桑葛尔寨等,统率一万多蒙古骑兵,增援铁岭之战,但全军败北。宰赛父子、巴克、色本等贝勒及一百五十多人被努尔哈赤俘获。可也因此一战,宰赛部族便被努尔哈赤以人质在手,变相控制了。
宰赛贝勒是喀尔喀各部中地位最高的首领,其余各部均以其马首是瞻。这下努尔哈赤占了主动,逼迫喀尔喀部蒙古与后金天地盟誓。这之后,努尔哈赤便将宰赛的一个儿子喀什克图及被俘的一百人和扎鲁特的色本贝勒放回,但宰赛本人却仍然软禁在赫图阿拉。
当然,在释放的那一天,所谓的大英明汗,赐给喀什克图貂皮缎子皮袄,猞猁狲皮罩,暖帽、腰带、靴子、布衫、裤子,马鞍子等,完全是一副恩赐的嘴脸。就在这一天,努尔哈赤明言,将在攻占广宁之后,释放宰赛。这将努尔哈赤的野心大白于天下。
胡秋青的这一番讲述,说得苏翎与赵毅成是晕头晕脑,大概意思是明白的,但那一连串的名字,在胡秋青的蒙古语发音中说出来,确实难以记住。好在宰赛这个名字是很容易的。
“那么.....”苏翎看胡秋青又倒满一碗酒,略停一下,等胡秋青喝完,才接着问道:
“见到那个叫什么....喀什克图了么?”
“见到了。”胡秋青点点头,说,“我又拿出了十粒珠子,才得到引见。”
“此人如何?”赵毅成忙问。
“是个勇士。”胡秋青脸上露出几分赞许,“我将来意一说,他虽没有当即答复,但看上去却没有头一个首领的那般嘴脸。”
苏翎与赵毅成都等着静听下文。
“第二日,喀什克图再次见我时,态度就要好得多。他说,虽然不知苏将军......”胡秋青望向苏翎,这当然指的便是大哥。
“虽然没见过,也不知有多少人马,但他愿意试一试。被俘的耻辱不会藏在心里的,只要我们能攻下赫图阿拉,救出他父亲宰赛,他会召集全部喀尔喀蒙古部族的三万骑兵,围杀努尔哈赤。”
苏翎与赵毅成听到这话,都是一震。这最初仅仅是试探的小小希望,竟然能得到如此明确的答复,怎能不为之一振?
“不过,喀什克图也说了,若是苏将军没这个本事,这事便算是一阵秋风罢了。”胡秋青说道。
苏翎与赵毅成相互看了一眼,点点头。确实,草原上相信的便是力量,没有这个,说的话便真还不如风过。喀什克图能给这初来的陌生人这样的答复,已经算是奇迹。
“后来,”胡秋青继续说道,“听说我要去见林丹汗,喀什克图还专门派了几十个蒙古骑兵护送,那些珠子也没要,连原来那个首领拿去的,也都还回来了。”
“嗯,此人还算有些远见,不是鼠目寸光之辈。”苏翎说道。
“林丹汗如何?”赵毅成催问道。
“不愧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排场很大,也很傲慢。”胡秋青说。
“结果呢?”赵毅成似乎等不及了。
胡秋青看着苏翎,笑了笑,说:“我是按大哥交待的说法,跟他说了。”
“他答应了?”赵毅成没有让胡秋青说出细节。
胡秋青点点头,说:“是的。虽然态度让人不喜,但说话还是讲道理。但条件还是那一个。”
“什么条件?”苏翎也有些急迫。
“攻占赫图阿拉。只要消息传到,林丹汗便会带着十万蒙古骑兵支援。”
这又是一个微小的希望成为现实。
“但,临走时,林丹汗说过,若是在这之后,做不到我们说的......”胡秋青略略一停,看了看苏翎与赵毅成,这才接着说道,“那十万骑兵便不会回去。”
这算是较为客气的威胁了。苏翎与赵毅成又相互瞧了瞧,明白这句话带来的将是另一种隐患,这可是以往未曾考虑的。
不过,眼下还算是好消息,剩下的,便看苏翎如何带着千山堡的骑兵,做到蒙古骑兵支援的先提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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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攻守同进
胡秋青历尽艰险,在三路人马均损失殆尽之余,置身带回的蒙古部族的详情,让苏翎在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下达了一系列的指令。
既然这宰赛的喀尔喀蒙古部族是以赫图阿拉作为前提提供支援,这随后的部署,便自然是以此作为目标。这与苏翎等人最初商议的有所偏差,做些调整是题下之意。当然,蒙古部族的反复无常,使其做出的承诺也不能全信。
几番斟酌之下,就整个大的态势而言,苏翎倾向于与之合作。乱世之中的承诺,实际上便是利益的重新划分而已,不管是蒙古彪悍的骑兵,还是女真后金不断增加的汉人下属,都是在利益衡量过后的选择。至于林丹汗所说的十万蒙古骑兵的东进,怕是威胁的意味更大一些,指望林丹汗这十万骑兵还不如相信喀什克图的复仇意图。况且十万蒙古骑兵会给苏翎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已经犹如一根小刺,牢牢地嵌在腰腹部,让人时时不能忘怀。尽管这威胁还在攻占赫图阿拉这个目前来说还属渺茫的希望之后,但既然知道了,又如何能置之不理?
对这一切,苏翎本人已经无法做出恰当的反应。于是,胡秋青返回的第二日,苏翎便向海西的术虎派出了一队人马,其中包括五十名新整训过后的武官,传令术虎将手中事务迅速安排妥当,然后火速赶回宽甸堡,这整个千山堡的未来,将在精心商议之后做出决断。
胡秋青没有返回原来管带的两千骑兵的队伍中,而是留在了宽甸堡。苏翎令其抽调原属骑兵中较为亲信的人另组一队,同时命赵毅成传下指令,让在辽阳一带的哨探们暗自招募蒙古族人,这些人将在胡秋青的管带下组成专责蒙古的队伍。
在辽东的蒙古人,大多是在其本部族中犯错逃亡,或是家中牛羊尽失,不得不另谋生路,也有一部分是羡慕汉地的农耕生活而迁居汉地。这些人散布在开原、铁岭一带,也多有从军吃粮的,仅在辽东临时募集的人马中,就有三千之多。
为此,苏翎命胡德昌利用其往来于仍然保持畅通的驿道上的商队,向辽阳的哨探们运去大批的银两,用以招募、收买辽阳城内的蒙古人,甚至远涉虎皮驿、沈阳附近,一旦有了效果,则通过胡德昌的商队掩饰,赶赴镇江堡,再由胡秋青接管。对付蒙古人,胡秋青已经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不然,又如何在蒙古草原上得以全身而退。
七月中,苏翎又带着二百骑兵护卫,赶赴太平哨营,与郝老六商议坎川岭一带的形势。随后,秦瞎子的游骑人马再次增加,向后金腹地渐次延伸。这些游骑都是惯于群山之中行走的精壮汉子,不仅骑术精良,且仅靠步行,也能在草木繁茂的山中越过八旗把守的各处要道、山隘。他们将不断袭击后金散落在山中的各处农庄,袭杀农庄里的后金官员,并用阿哈暴乱予以掩饰。
按努尔哈赤一惯的做法,这些农庄,尤其是边境一带的农庄,在做完农事之后,并不在一个固定地点留驻,而是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迁居它处。这本是避免受到袭击的手法,但此时却让这些农庄受袭的消息得到一定的延缓,再加上本身那些被俘获变成阿哈的汉人、女真人便在不断的逃亡,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没有受到努尔哈赤的重视。除了收获季节前来集粮,这些散布的农庄是没人关注的。这些都是的秦瞎子的队伍能够安然无恙地在群山之中游动,那些失去管束的阿哈们,则自行散去,一部分流向山中躲避,一部分则向千山堡靠拢。
与此同时,火器营中被改编成小队一部分火炮,在那些熟悉火炮与工匠们的多次改进下,也被调集到郝老六的营中。其中的数十门大将军炮,在原有的火炮战车上做了进一步的加固与调整,使之能够适应山路上的移动,以及尽量缩短装药填弹的时间,经过多次的实弹演练,所有确定不会炸膛的火炮店都被备置了定装的火yao药包,而弹丸除了缴获的一部分铁弹外,还由石匠们打造出一部分石制弹丸。
苏翎与郝老六巡视火炮小队的实战效果时,观看了火炮在一里至三里的距离内,对固定目标的不断轰击。五门大将军炮均备置有七个子铳,一次集中轰击后,尽管装填仍然缓慢,给火炮降温等步骤更是耽误不少时辰,但远处一睹搭建起来用作目标的石墙,还是被顺利的击毁。
这些炮队将用来攻城破寨,至少在一里的范围内,可以远离弓箭的射程而本身不会受到任何威胁。从一斤到七斤重不等的弹丸,用来轰击城墙所费时间不会少,但倘若时间足够,用来打破城门是不成问题的。此时的火炮,在野战中作用很小,用来守城是最大的效用。苏翎与郝老六在观看过后,便决定将其配置到营中,野战用不上,攻城却必不可缺。至于火炮小队会拖慢营兵的进度,或是在野战中丢失,苏翎与郝老六都没太在意,原则是已经定下的。只要保存实力,这些器械不会成为负担,大不了一丢了事,对千山堡来说并不可惜。目前所有的火炮都是缴获而来,尽管不是都能正常使用,留下的还是为数不少。在紧急时刻点燃火yao炸毁火炮、战车,将是火炮小队们得到的最后一个命令。
向郝老六交待一些事项后,苏翎随即赶赴千山堡,与胡显成汇合。
千山堡在胡显成的管辖下,诸事顺利,作为远离边界的中心,千山堡的人口再次显露出增加的趋势。这一部分是由古里甲由浑江北岸带来的部分参与交换商货的女真人,一部分是因集安堡的逐渐兴旺而带来的一些朝鲜商贩。
千山堡出现之前,集安尚属于努尔哈赤的女真后金的地界,这与朝鲜是隔江而望,互不越界。甚至一些越界采参或是挖取药材等等的女真人,还曾被努尔哈赤以越界的罪名惩处。同样的,隔江的朝鲜人也不敢随意过江,否则会被当即射杀,或是被俘成为阿哈的一员。
作为依附大明的朝鲜,在鸭绿江一线没有丝毫可以张扬的地方。努尔哈赤的兴起一度让朝鲜感到威胁逐渐靠近,不止一次向大明求援,申述努尔哈赤逼近的险境。不过,如今这个态势得到缓解,甚至有一年多没有任何警讯传达。集安对面的满浦镇,是临鸭绿江最近的一处人口聚集之地,虽然赶不上义州一带的兴旺,但在这一段沿江两岸的群山之中,确实唯一的大镇。朝鲜百姓的日常所需,都由此处得到供给,而自家所产,也都拿到此处交换各自所需。
胡显成特意禀报苏翎的,这是其中之一。集安的商贸交易一旦略有成形,胡显成便从那些朝鲜鸟铳手中挑选出一部分人来,当面说出两个选择。一是任其回家,二是每人给予白银五十两,让其在满浦镇安家落户,只需为千山堡收集所需粮草、商货。并且,只要听命行事,每月都将得到一定的粮食与银子。当然,关于以往赎身的事情,此时自然忘记了。
不论这些人是否是真心办事,至少有大半的人选择了后者。至于那些没有选择的,自然不会轻易的被放回家,下去后也没人招呼办理返家事宜。甚至死活,没人知晓。
最初有二十多人被送过鸭绿江,只有十人最后在满铺镇扎下根来。随后的几个月,总数约有近百人在满铺镇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住下,有些甚至想办法接来了家人。当然胡显成失算的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过了江便渺无音信。不过苏翎对此也毫不在意,相比那些留下的人,所得远远大于所失。这近百人在满铺镇里不过是九牛一毛,丝毫不显眼。几个看起来最肯办事的朝鲜人被选作管事,集中管理这近百的朝鲜降兵。甚至在贿赂当地朝鲜官吏时,胡显成也给予了大力支持。不仅有银子,连得知不易的东珠,也给了近十颗。这足够使那些能够被收买的朝鲜官吏给予方便。
朝鲜相对的贫穷,让胡显成将这件事办得非常顺利。大量的粮食与山货被收集起来运往集安,江面上横渡的船只甚至能够连成一线。即便是春荒,朝鲜运过来的粮食价格也远远低于镇江堡,那些朝鲜农夫唯一能交换的,也只有粮食。而同样是山货,朝鲜出产的也是不少,但价格却不高,胡显成还没打算收集这些自己已经不少的东西。这变相地鼓励那边的朝鲜商贩去收集更多的米粮,这在某种程度上支持了千山堡原本只能坚持到五月的积粮。
胡显成展示给苏翎的另一项,是千山学院的工匠们改制的棉甲。
棉甲的制造十分简单,所需材料也不难寻找。在辽东卫所以及努尔哈赤的八旗兵中,棉甲都zhan有不少的数量。这些用棉花为主原料打造的棉甲,对于火器的防护较为有效,而铁制铠甲则对弓箭的防护更为明显。这是双方的原料限制以及各自装备的特点导致的。
胡显成拿给苏翎查看的棉甲与一般常见的棉甲略有不同,因棉花对于千山堡而言还是稀缺之物,但这山里却能寻到替代物,一些采集到的藤条、树皮等等较为坚韧的材料被精心割成细细的长条,在女人们精心编织下做成一片,然后再夹以皮革,或是铁片,如此数层,再做成衣状。整个棉甲也不过是件冬衣的份量,却可以削弱一般弓箭远射的力量,而对刀砍的防护更为有效一些。经过多次改进,至少在要害部位,可以做到箭射不透。
苏翎对此甚至兴奋,镇江堡的振武营正缺铠甲防护装备,再按以往骑兵们的配置,却再难寻觅。而面前的棉甲却足以装备振武营里的那般新兵,且材料并不难找。虽然这棉甲只能提供胸腹部的防护,但即便是铁甲,也未必能做到全身刀枪不入,如此廉价而易得的棉甲,自当受到千山堡的重视。见苏翎也很满意,胡显成便下令千山堡人加紧赶制棉甲,以供未来必将增多的新兵们使用。
苏翎在千山堡还未多看,便接到宽甸堡的消息。
胡德昌与冯伯灵派人传信,说有要事禀报,却并未让哨探们带信,只说需苏翎火速赶回宽甸堡面议。苏翎便带着护卫们连夜返回,将这七月的巡视重又归于起点。
第三十二章 山东水师
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初五,赶回宽甸堡的苏翎在闻知胡德昌与冯伯灵均在镇江堡等候时,便匆匆与赵毅成一起,仍然带着二百护卫骑兵,启程奔赴镇江堡。
路过振武营时,苏翎未作停留,二百多骑兵在一路烟尘中呼啸而去,弄得沿路的行人略略惊慌,纷纷猜测将会发生什么大事。
苏翎未进镇江城,而是斜斜绕过镇江堡,前往镇江码头边的胡德昌家。
胡德昌所在村子,如今已被“胡家村”这个名字所替代,胡家宅院后面临江的小码头,原已扩建,如今在苏翎的指示下又再新建一处船场,这又让胡家村的人口增添不少。而原属于胡德昌调遣的商船水手,大半都迁居于胡家村内,在胡家大宅与鸭绿江畔之间空地上,凭空增添大片的简易木屋,老老少少足有数百人之多。这些家眷都仰仗着水手们每月的月粮或是银子度日,虽说不能致富,却足以养家糊口,那些女人、孩子,还能从胡家村逐渐增多的人口中得到一些缝缝补补一类的活计赚些微薄酬劳。而胡家村里其余的村民也能从这些没有种粮土地的水手家眷手里,赚取一些银钱,这让村子里种菜、养鸡等等一干农家副业,也变得略显兴旺。
苏翎带队奔入胡家村,村口已有十几个护卫等待迎接。
这些护卫一部分属于赵毅成哨探中潜伏进辽东腹地的骑兵,随着胡德昌商队贩运的增多,逐渐招募到更多的精壮汉子作为商队人力兼护卫,于是,便以这些骑兵为首领,组建商队护卫,明面上还是统归胡德昌调遣。
进入胡德昌的大院,便见胡德昌小跑这迎了出来。
“到底何事这么急?”苏翎见面便问。
“先进去再说。”胡德昌左右张望着说道,一副神秘的面孔。
苏翎略一皱眉,回头向祝浩低语了几句,便与赵毅成跟着胡德昌后面向院内走去。祝浩与二十多骑兵则在门口处等候,剩余的骑兵均未下马,就在胡家大院周遭巡视,惹得胡家村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紧张气氛。
胡德昌带着苏翎与赵毅成没有在前厅停留,而是直接走向后院。这反常的举止,让胡德昌的神秘意味变得更加浓郁。
在一处偏院,胡德昌将苏翎、赵毅成让进屋里坐下,这才再次开口。
“以往我们从山东、天津买粮贩货,都是在兵部刘大人的关照下,在天津、与山东登州、莱州与当地的水师、官吏结下不错的关系,虽然银子没少花,但还不算过分,至于办事,大概也是看在刘大人的面子上,那些人也够尽心,所以我们在这条海路上,一直十分顺利。”胡德昌小声地说道。
苏翎与赵毅成彼此交换一下眼神,却没有说话,继续听胡德昌说下去。尽管这在胡家后院僻静处已然安全,胡德昌却做出这份小心,未免有些好笑。更大的事情其实早已做下,但在苏翎的暗中护卫下,胡德昌一直没有遭遇什么外来的威胁,眼下这份小心,只能说其即将说出的事情,必然不小。
胡德昌接着说道:“天津与山东,一直由严寿与傅升两人专责,这一年,他们都往返过数次。往常,只需在海那边打点到了,便就畅行无阻。不过,这一回......”
胡德昌抬眼望着苏翎,说:“山东登州水师的一个千总,这次却跟着船来了,指名要见苏将军。”
苏翎、赵毅成略略一怔,这话听得令人费解。
“此人你可认得?”赵毅成问。
胡德昌摇摇头,说:“我并未见过,但严寿说以往都是跟管带山东水师的参将蓝智国蓝参将联络,此人叫符宝正,是蓝智国蓝参将属下,打点的银子大都由其经手。这会儿严寿正在那边陪着。”
苏翎想了想,问到:“他说没说到底何事见我?”
“没有,他不肯明言。只说必须见到苏将军,才能详述。”
“他说的是苏将军?还是苏翎?”赵毅成问道。
胡德昌一愣,略略一想,说:“苏将军。”
赵毅成看了看苏翎,有转头问胡德昌:“你们去山东时提过大哥的名字么?”
胡德昌想了想,说:“没有。就连那些水手,也都打过招呼,不许提辽东半句,否则......”
胡德昌没有说完,赵毅成派出的哨探护卫,可都是一言不合即可用刀子说话的,偶尔出现的桀骜之徒,很快就会变成大海中的漂浮物。这曾令胡德昌与严寿、傅升等人惊恐过一阵子,但作为既得利益者,这很快便消失了,剩下的只是顺风顺水的畅快感。
三人沉默片刻,赵毅成还是将疑问说了出来。
“此人看来不简单,称苏将军,必然知道千山堡的一些消息。他是从何得知?”
胡德昌可没想这么多,对于生意,他或许比苏翎与赵毅成脑子里要多些弯弯绕绕,但这种分析,却不是长项。
见赵毅成说出这个,胡德昌摇摇头,不知如何解答。本身这次的事,胡德昌便觉得蹊跷,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但那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性子虽不那么随和,却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言语,一路上乘海船抵达镇江堡,也是不多言多余,除了饭食上提了些要求,别的也未见什么不好招待的。此人既然身后是蓝参将,这一趟必然是与这海运有关,人家既然不说,也不能总缠着问,大小人家也是个武官,胡德昌等人也不敢做的过分了。这一次,也只能将苏翎唤来。
“他从山东来的?”赵毅成又问。
“不,从天津。”胡德昌说。
三人又沉默片刻,苏翎开口问道:“徐熙有消息么?”
赵毅成摇摇头,如今辽东战事吃紧,从陆路上来的消息受到影响,连胡德昌的商队都减少了次数,加大了海上的运量。相比之下,海运比陆运更节约时间,装载也更多,人手却要不了多少。
“从天津来......”苏翎说道:“这事与兵部刘大人有关,还是仍然是山东水师的事情?再或者是他自己的什么打算?”
胡德昌与赵毅成均摇头不语。
“胡德昌,你去请他过来。万事总要问明白再说。”苏翎不再犹豫。
“是。”胡德昌低声应了一句,便起身向外走去。
不多时,苏翎与赵毅成便从敞开的窗户中望见,胡德昌返回院中,身后跟着严寿与一名身穿铠甲的武官。
这名武官显然便是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身上的铠甲是明军一惯的制式模样。个头与苏翎相差无几,但略显粗旷,看起来也是自有一般威势。腰间的腰刀也是苏翎等人熟悉的式样,只是一旁还挂着一片手掌大小的玉佩,算是有些个性的差别。这样的武官在明军中成千上万,看其模样,不过三十多岁,这官运怕是比冯伯灵要好上许多。
胡德昌、严寿与千总符宝正一进门,苏翎与赵毅成便站起身来,与三人面对。
胡德昌张了张嘴,却一时没说出话来,严寿也左右看看,也有言声。符宝正进门则一眼便看向苏翎与赵毅成,随即细细打量起苏翎身上黑色铠甲来。
屋内顿时生出一股莫名的气息,几人都未说话,让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符宝正双手抱拳,对着苏翎说道:“可是苏将军?我是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
苏翎也双手抱拳,说道:“正是苏翎。”
苏翎伸手示意符宝正坐下,那符宝正却扫了一眼赵毅成,说道:“请苏将军单独一谈。”
苏翎一怔,还未说话,赵毅成便冲苏翎点点头,带着胡德昌、严寿二人出门而去。
符宝正这才坐下,说道:“苏将军也是武人,咱们快言快语,不必弄那些文官的虚文。”
苏翎也坐下,说道:“好,请说。”
那符宝正却又不急着说话了,再次打量着苏翎,苏翎也打量这符宝正。
好一会儿,那符宝正忽然说道:“好,跟我们想的差不多。”
“你们?”苏翎轻声问道。
符宝正笑笑,说:“这个便不说了吧。我只问苏将军,是不是需要粮食?”
苏翎看着符宝正,稍停一下,才点头说道:“是的。”
“如果有上万石的粮食,不用花一分银子,苏将军敢不敢往山东走一趟?”符宝正问道。
苏翎满心的疑惑,但只流露出些许,他仰脸问道:“山东?”
“是的。”符宝正说道,“就看苏将军有没有这个胆量。”
一听这话,苏翎面色沉下来,盯着符宝正,好一会儿才说:“有话直说。”
符宝正却丝毫没有爽快地说出来意的意思,也不在乎苏翎的目光。
“这粮食上万石不会错,但苏将军得拿上千条性命来换,不知苏将军的刀子快不快?”
苏翎隔了片刻,才说道:“刀子快不快,你不会想试的。”
符宝正再次打量着苏翎,点点头,说道:“嗯,还算可以。”
苏翎有些不耐烦,这大老远的跑来,难道是玩这些兜圈子的哑谜?
“你还是说清楚的好......”话说得很慢,略显冰冷,但并未说完,其中的意味,已有些锋利的味道。
但这话并未在符宝正身上看到什么效果,反倒是让符宝正似乎更觉满意。
“我这次从天津来.....”符宝正忽又停住,看了看窗外的天,然后说道:“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此时已不是万历年了。”
苏翎眉毛一扬,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今皇上已经没了,如今是泰昌元年。”符宝正说道。
万历皇帝朱翊钧于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二十一日卒于弘德殿,时年五十八岁,在位四十八年。如今泰昌元年则是新皇朱常洛的年号,此时新皇正值三十九岁。当然,符宝正没有说这么详细,苏翎也不会在此时细问。
“这是闲话,不说了。”符宝正回过头,看着苏翎,说:“这天都变了,各人也得有各人的盘算。苏将军一直在山东、天津买粮,这些也不必多说。我这次来,只问苏将军有没有本事去取这不花银子的粮食。”
苏翎按耐住内心的不快,问了句:“如何去取?”
符宝正看起来像是早已盘算过了,说:“三万多的粮食,按山东漕运的粮船算,也得百多艘船。苏将军得派出足够的人手去行船,另外......”
符宝正眼里闪出几分戾气,接着说道:“苏将军还得解决掉这百多艘漕船上的人,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苏翎微微吃惊,漕运的粮船?
苏翎在辽东千山堡可以呼风唤雨,这手却没伸过这么长,不要说伸手,想也没想过,凭着胡德昌船队的那几十条船,敢动数千人的漕运心思?何况还有山东水师的战船护航。
符宝正像是看穿了苏翎的心思,接着说道:“旁的不必担心,这事我只是来问个路,若是苏将军有心,咱们便接着说,若是怕了,我这便就回去。”
话这么说,身子却没有丝毫要动的样子。
苏翎侧头想了想,说道:“为何要找我?”
符宝正却扑哧一笑,适才沉稳的武官形象就此消失。
“你们走的刘大人的路子,我们也才能结识一场。这不多说了。你在辽东的事情,只能瞒住那些瞎眼的文官,咱们吃军粮的,可不是瞎眼的马。不过你放心,没人拿你这事去找麻烦。”
大明朝官场如今够乱的了,谁还能拿这事去烦那些官老爷们?何况,你提的是吧?好,这就派你去解决这个烂摊子。不去?违令者的下场知道不?辽东的局势还不够要命么?
符宝正接着说道:“苏将军只要定下心,我这还可等几日,你的人手够了,我这就带人回去。不出十日,苏将军只管接收粮船便可。”
苏翎此时的疑虑愈加浓郁,这看起来好处多多,却怎能凭这一句话,便动手截取大明朝的漕运粮船?
“你....”苏翎略停,接着说:“你们,有何好处?”
第三十三章 跨海扬帆
赵毅成与严寿、胡德昌在外面前厅内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见到苏翎与符宝正先后走出来。
这件神秘之事太过揪心,连严寿都显得神魂不定,胡德昌则稍稍要好一些,至少还能询问赵毅成是否需要安排饭食。当然,赵毅成面上看不出什么担忧,这食欲却是没有。
见苏翎与符宝正走出,三人一起站起,不约而同地向苏翎看去。
“严寿,还是你陪着符千总,给他安排一下,符千总要在这里住两日。”苏翎说道。
“是。”严寿略略低头,答道。
“符千总,请。”苏翎一伸手,示意符宝正随严寿去安置。
符宝正也没客气,大约也是知道苏翎要紧急安排要事,便只是一拱手,便向外走去。
剩下赵毅成与胡德昌则望着苏翎,似乎在等待苏翎解释一下。但苏翎并未多说这商议许久的事情,而是随即给两人安排一系列的事情。
“胡德昌,你这就去安排一下船只,召集水手。”苏翎说道。
“去哪儿?”胡德昌问道。
“山东。”苏翎说,“要找大船,另外,水手要......”
苏翎停下,想了想,问道:“一百五十艘船要多少水手?”
胡德昌一愣,不过心里很快盘算一下,说:“要看船的大小。”
不待胡德昌说完,苏翎便打断说道:“就按最大的船算,立刻召集水手,拿现银支付酬劳。我们去山东接船回来。记住,人手要够,我们的船不够便想法子去弄。立刻就办。三天之内,人、船都要备齐。”
胡德昌张嘴刚想说什么,但只张了两下,却什么都没说,眨眨眼睛,不再问什么,转身出去。
苏翎紧接着对赵毅成说:“毅成,你马上派人,将你属下的哨探抽调二百人到这里集结。”
“是。”赵毅成答道。
“另外,你回宽甸堡一趟,再调集三百人来胡家村。要多带短弩,长家伙不必带了。还有,要选乘得船的。”
“是。”赵毅成忍住询问的念头。看样子苏翎已经做了决定,不必跟他商议了。
“走吧,我去见冯伯灵,你回宽甸堡。办完就立刻到这里聚集。”苏翎边说边向外走去。
不多时,骑兵大队腾起的烟尘又在胡家村惊起一片惊异的目光。
苏翎走后没多久,胡家大宅后面的水手聚居区出现一阵喧闹声。在码头上所有正在装货的船只都纷纷停下来,装了一半的货物又重新卸下,而那些暂时没有活干的水手们则各个眼里冒着兴奋的目光,纷纷议论着什么,与此同时,有不少水手骑上胡德昌提供的骡马,向四面八方散去。而胡德昌本人,则在十多名护卫的簇拥下向镇江堡码头奔去。
随后不久,镇江堡码头处也开始喧闹起来。不少闲置的水手与胡家后院的水手们一样,坐立不安,有些人已经开始收拾收拾,准备向胡家村集中。而码头上的船只也晃动着不少人影,胡德昌几乎是一艘挨着一艘地募集。当然,平日里便相交不错的商船,胡德昌早已派人前去打招呼,将船雇下,至于价钱,三江连号的胡德昌可从不来不会拖欠银子的。
到了第二日,连对岸朝鲜的水手以及空闲的船只也听到了风声,纷纷赶来询问,看是否还能参与到胡家商队中赚点银子。
苏翎与赵毅成在镇江堡前分路而去,赵毅成带着五十名骑兵返回宽甸堡,苏翎则放松了战马,缓步带队进入镇江堡。守门的士兵中有两名便是苏翎麾下的骑兵,如今担任冯伯灵部的小队长,见了苏翎,立即呼喝其余十几名士兵列队。苏翎冲他们点头致意,带着骑兵护卫们穿门而过。
冯伯灵已经办事处所搬至原镇江参将府,当然招牌已经改了,正式成为掌管镇江堡的主官。
苏翎进入参将府,冯伯灵便有些急匆匆地让人上茶,随即遣退了左右,与苏翎商议要事。
不过,还未等冯伯灵进入正题,苏翎反倒先提了要求。
“冯大哥,你水师中有多少信得过的?能否上阵?”苏翎问。
冯伯灵对此略微一惊,忙问:“怎么?有敌情?”
“不是。”苏翎回答到。
冯伯灵稍稍放心,在心里琢磨了下,说:“跟着我的倒有百多十人可信。不过上阵......很多年没有过了。”
苏翎一摆手,说:“不是让水师打仗,只要敢杀人便行了。”
“那.....五十多人还是有的。”冯伯灵说。
“一会儿你召集一下,我派他们去趟山东。这海路上事情还得让他们多照应着。”
冯伯灵虽然还不清楚何事,但既然说等一会儿再讲,还是先说说自己的事。
“前些日子,经略熊廷弼熊大人给我来了封信,”冯伯灵这称呼的习惯依旧未改,“对我略有赞意。”
原来,拨给冯伯灵的四千新兵,是辽东唯一没有减员的部队。其余各处拨付的新兵几乎都逃亡过半,唯有冯伯灵处依旧保持了四千的总数。这使得熊廷弼对冯伯灵的印象更加深刻,认为此人练兵还是不错的,甚至生出一些惋惜的念头。是故来信鼓励,并在信中让冯伯灵在自行解决粮草问题的前提下,尽量募集人马,熊廷弼可以尽量提供四千新兵的粮饷,并同时拨付了新的一批武器装备,让冯伯灵自己派人前往旅顺口领取。
这是好事,但对冯伯灵这做着朝廷的官,却与苏翎走在一路,却是心中不是个滋味。让冯伯灵一点儿没有顾虑,也是不可能的。考虑到苏翎曾提过的兵员问题,冯伯灵便派人向宽甸堡报信,让苏翎来做个决断。
这些消息一听完,苏翎眼睛一转,便定下主意。
“冯大哥,你这就派人去招募新兵。还是以振武营的名义,同时,拿着熊廷弼的信,去南边四卫征集粮草,谁若是拦你,还按以往说的,胆子要大一些,手里有兵,便什么都不怕。同时各卫原有的武库,也去征集铠甲器械,就拿熊廷弼的信给他们看,不服便抢。有疑问让他们找熊廷弼去讨说法。”
冯伯灵可对苏翎这般大胆的主意给惊住了,将信将疑地看着苏翎,问道:“不行便抢?”
“对。冯大哥,你不妨给熊廷弼去封信,就说自己将主动征集粮草。熊廷弼如今正为辽阳的大军粮草发愁,你这般便是替他省气力,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南面四卫如今官员缺乏,兵备道等官员早就缺人,还有谁能管着你?就把振武营的新兵拿出去练练。”
冯伯灵的胆子渐渐被鼓舞起来,喏喏地说道:“那好吧,我试试。”
苏翎笑着说道:“冯大哥,做这事就看谁的气盛,便是理直气壮。你的兵马多了,这官可就又大了些。”
冯伯灵一想,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处的位置不同,看问题便有不同的心态。经苏翎这么一说,冯伯灵的难题便算不上什么问题,反倒让冯伯灵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作,就这么便唤苏翎过来,岂不是自己一事无成的说法?
“对了,朝廷那边有什么消息?”苏翎忽然想起,问道。
“没有。”冯伯灵摇摇头。苏翎派人打烂了镇江堡附近的基层官吏之后,这镇江堡消息的来源,反倒没有苏翎灵通。
“当今皇上换了。如今是泰昌元年。”
“哦?”冯伯灵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或许什么都没有。对万历皇帝,辽东的人可没什么可说的。辽东曾被太监高淮搅得乱七八糟、鸡飞狗跳的,兵变都时有发生,让辽东人对万历感恩戴德,怕是很难。如今就这么在传说中死了,可没人为之惋惜。换个皇帝,辽东依旧是这般模样。
“估计过几日,就该有消息传来了。”冯伯灵到底只冒出这么句废话。
苏翎一笑,转而与冯伯灵谈论其它事宜。
三天之后,胡德昌召集的水手几乎将胡家村挤得满满登登。四十五艘大船整齐地停靠在江边,这几乎是目前镇江堡一带所能寻到的所有大船了。每个水手都提前拿到了五两银子的酬劳,且听说这仅仅是往山东走一趟,然后驾船返回镇江堡,这心中未免升起太便宜自己的感觉。是故这些水手都很听招呼,原本在胡家村管理水手的几个赵四的徒子徒孙,已经能够粗略地将水手们分组成队,并准备干粮淡水。这一去不过几天的功夫,至少去的时候,是没办法给所有人都做饭吃的。
冯伯灵的水师战船挑了五艘还能用的,经过收拾过后,也将作为船队护航所用,镇江水师的大旗被重新制作了数十面,在每一艘船上高高挂起。不过,这一切都在符宝正的眼里显然算不上什么。在符宝正看来,只要派人过去便行了,何必这般装扮。在海上也就登州水师会遇到,而符宝正,可是登州水师的主官,还担心什么?
五百多骑兵最终抵达镇江堡,看着整齐的军容,以及装备齐全的甲杖武器,符宝正才收敛住笑脸,变得严肃起来。同时,这也让他放了心。看来,这位苏将军,实力好远远超出符宝正所料。凭心而论,这些士兵比登州水师的兵可要高出数倍。
人多船少,水手们被提前告诫,加上银子、食物、淡水都置备齐全,所以对每艘船上犹如装粮的口袋一样塞进近百人的恶劣环境,没有人抱怨,反倒盼着早点开船,到了山东之后,便就轻松了。按最短时间估算,从镇江堡到山东登州,要三天多的时间,现在南风盛行,多算点,也就四天吧。再说,这镇江堡入海,是顺流而下,且都是沿着海岸行船,危险是不大的,等到了旅顺口,也只要一天一夜,便可抵达登州。忍一忍,这五两银子便算拿到手里。
每艘船上都有近十人被抽选出来作为临时管事,听从船上主官的招呼。几艘装满士兵的兵船行驶在最前面,由余彦泽带队,在符宝正的引领下,浩浩荡荡地向山东登州驶去。
看着船队渐渐消失在水天之间,苏翎与胡德昌、赵毅成才松了口气,这在千山堡出现以来,还是第一次在短短三天之内调集人马,征集船只,并做好一系列的供给事宜。就目前来看,一切都还算令人满意。
不过,镇江堡码头上,因这一行动,显得空荡了不少,连一个闲着的人都看不到。那些临时被雇佣的水手家人,甚至开始盼望着胡家船队能再多几次这样的募集,若是那样,全家人便不用担心吃食问题了。
这第一次跨海行动,虽然仓促,充满着未知的估算,但毕竟做到了一半。这将为以后苏翎展开更大规模的海上行动提供了一次实战的机会,而这些被雇佣的水手、船只,也将在日后,更加紧密地靠近苏翎.一令之下,千帆云集的场景,似乎就在不远的将来。
第三十四章
就在镇江水师的船队一路向南驶去的同时,冯伯灵亲自出马,带着振武营中二千新兵也浩浩荡荡地向南行进。
这一半的新兵是经过短暂训练后精挑细选出来的,不说是训练有成,却也能算得上队列整齐,进退如一。在教官们呵斥与银子的交相驱使下,这些人已经领到一两银子奖赏的新兵更是竭力展现出新军的朝气来。剩下的新兵则在苏翎新调入的教官的整训下,没日没夜的加紧向那一两银子靠近。
冯伯灵总算拿出一副辽东都司新近得势武官的威风,沿着海岸线,一路横扫而去。
熊廷弼对这位昔日相识的低级武官的赏识,不是毫无来由,尽管对冯伯灵不过是一条消息的来源罢了。但以熊廷弼的脾气,这辽东原有的大小武官,除了贺世贤等几个为数甚少的人可用之外,其余的均是人浮于事,毫无用处。这位辽东经略自上任以来,便没把辽东都司原有的大小文官、武官放在眼里,轻则一顿呵斥,重则便要拔剑砍人。再加上原有的辽东大小官员损失惨重,可以说但凡能干点的,都丧命于萨尔浒之战,而留下的,不仅官位低贱,且这办事的能力,连听招呼做事都做不到。
是故冯伯灵此时犹如一朵火苗,给熊廷弼焦头烂额的处境里增添了一点好兆头。朝廷上屡次三番出现的督促收复开原、铁岭失地的言论,那些言官、御史之流更是妙笔生花,动辄下笔千言,将熊廷弼的战略部署说得一无是处,连欺君的罪名都屡见不鲜。神宗已逝,光宗新立,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眼看着危机一步步临近,这些都使熊廷弼心急如焚。
按熊廷弼的部署,此时辽阳一带聚集的兵马已近十三万,所需器械马匹粮草仍然在不断增加之中,虽然已经度过了如春荒时那般绝境,却仍然达不到预想的要求,要进攻努尔哈赤,还需要更多的准备。
最让熊廷弼恼火的,是聚集在辽阳附近的官军中,除了各边征调来的士兵、川兵、毛兵以外,那些辽东留存的数万人马中,能算得上精壮的兵,十之一二,其余的一眼看去便知不能上阵,勉强做些守城、采草、放马杂事。唯一能称得上善战的,只有各个将领手下的家丁,但为数不多,每个将领之下,不过只有六,七百个人而已。凭着这样的军马,要想进攻,岂不是自寻死路?这且不说,努尔哈赤一再于沈阳附近袭扰,目的已经十分明显,熊廷弼如今仅能全力死守,这丢失沈阳的隐忧都还存在着,怎么可能再进攻?
冯伯灵的异军突起,尤其是那些吃饱了便逃走的新兵在冯伯灵那里一个没少,让熊廷弼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笑意。为此,这一回熊廷弼特意补充了两个月的粮饷给冯伯灵,并且令其招募新兵以弥补辽东在镇江一带的兵力空虚,一千人的铠甲装备也在旅顺口一带等待冯伯灵的接收。
唯一遗憾的,是冯伯灵的镇江游击将军一职始终没有得到朝廷的批复,但这不并不妨碍熊廷弼在手令中让冯伯灵以镇江游击将军一职行事。
或许是远离了苏翎的缘故,冯伯灵一出镇江,便显露出一个老军伍的威风。在镇江堡苏翎面前的些许懦弱形象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麾下兵马千人的游击将军。
苏翎所说的胆子大点,冯伯灵做起来,可不仅仅这么简单。
从镇江堡辖区与金州卫的交界处开始,沿海岸的堡寨、墩台等等被冯伯灵洗劫一空。原本并不算多,也根本不能舞动刀枪的戍守旗军,不过是卫所种田的出身,哪里能挡得住冯伯灵这一群吃饱了正想找事的新兵?这一路上的三五人旗军,或是十几、二十多人的瞭望烽燧台架,一律被冯伯灵以征集军需的理由缴械,铠甲器械一概扒去。这倒未引起戍守士兵的抵抗,理由倒并非冯伯灵的威势,这还有熊廷弼的军令,以及冯伯灵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愿交出也可,那便随我去沈阳迎敌好了,反正这些刀枪、铠甲、器械收上来,也是给新募集的兵用的。
这么一说,就连有些铠甲武器是自备的旗军,也都在一番犹豫片刻之后,主动脱下,双手奉上。
一两天的功夫,冯伯灵已经收集了数百件铠甲、武器,小的堡寨、墩台几乎没让冯伯灵出马,便由小队振武营的新兵们收拾了。随后稍大一些的堡寨,因聚集着上百的欺君戍守,且还有骑兵在内,冯伯灵则将游击将军发挥得淋漓尽致,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屈居水师千总一职太久的缘故,以新身份说话的语气,倒真不象是才上任的将军。
沿海岸的黄骨岛堡、望海涡堡、红嘴堡等要地堡寨,冯伯灵是连一丁点的笑容都未露出,驱马来到堡前,将振武营的大旗高高竖起,喝令守堡官员立即出堡列队,宣读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手令,随即不论那些守堡官兵是否愿意,立即令其交出兵器、铠甲,稍有犹豫,一帮身体壮实的远胜守堡官兵的振武营新兵立即围拢上来,连日的小胜已经让新兵们开始兴奋,欺负人可是用不着多学的。随后,堡内仅余的粮草马匹被搜集一空,运往镇江堡振武营大营。
与此同时,苏翎已经密令经赵毅成哨探们夺取的那些农庄,开始招募人手,组建民团小队。这些农庄在经过一番整治之后,留下的人手并不多,但此时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扩从人马。眼下正值辽东收获季节的到来,收获的粮食足以自给自足。农庄里不足十人的留住人员,至少有一人是赵毅成属下的哨探,熟知军务,这个人便即刻成为这些民团的首领。
冯伯灵沿途经过之处的农庄,即刻得到这些新近征集的武器铠甲,并且,一小队振武营的新兵被留驻农庄,他们将统归农庄首领管带,自然,振武营的募兵大旗,也将在农庄上空高高飘起。
募兵的农庄给出的条件,只是月粮,并且言明,只有精壮的人,武艺精湛之士才将获得饷银。即便是这样,也有为数不少的辽东百姓前来应募。苏翎并不在意这些人是否与刘国缙募集的人马一样,只想混口饭吃,只要能聚集一定数量的兵马,稍加训练,能够摆出阵势便可。重要的是建立一个兵源聚集地,从中挑选出的确算得上战兵的人,再加以引导,以至成为千山堡骑兵的后备力量。当然,入了军营,不管是不是混饭吃的,不可能再如辽东新兵那般随意逃亡,军令之下,斩首的惩罚,是不需上报给苏翎知道的,这将给每一个民团的首领以绝对的权威。
因人手远不足以再将千山堡的人派往辽东腹地的这些农庄里,那些募集的人中不少矿工出身,或是原本就是辽东旗军的破落户,或是一直逃亡隐匿的士兵,在展示自己的本事后,被迅速提拔成底层武官,当即给予饷银鼓励。这样之下,这些新募集的官兵可根本不管给谁当兵,为谁而战,只要能拿到手的粮饷给了,便就满足了。
冯伯灵一路横扫到金州卫城,便稍稍收敛了些。这不仅是因为金州卫城驻兵尚有五百多人,且辽东都司留存的官吏也基本完好,且那旅顺口的补给,还要这些官员办些手续才好。
对于金州卫的事情,赵毅成已事先有所考虑,冯伯灵并不需要自己拿出家私打点,五千两的现银是随军携带的,倘若不够,金州卫城里的三江商号,还可以给予一定的支持。
事实上五千两银子远远没有花完,金州卫的掌印指挥、管屯指挥、佥事分别收到数百两不等的银子,便足以让冯伯灵受到热情款待。冯伯灵甚至还在卫指挥使的府上住下,享受了一顿远离战火的晚餐。
这些卫所的官员,如今已经没有当初设立时那般威风,不过是掌管一方的地方官员罢了,且这些仍然属于武官的编制,也在朝廷文官对武官的刻意打压下早就失去了原有品级的尊严。如今是谁手里有兵,谁便能赚取大量的银子,而待在卫所,也只能从籽粒粮上想想办法,这所得可就没有那么方便了。指挥的世袭武职,在大明朝可是数以千万计,不过是个可拿俸禄的职衔罢了。冯伯灵手里的熊廷弼的手令,可是红人的标志,武官们羡慕的,不过是能亲自带兵而已。
如此之下,交接事宜自是顺利无比,冯伯灵还得到数百石的粮草支持,所付出的,不过是在熊廷弼面前美言几句,也让这些官员们可以弄个自主募兵的差使用用。为此,冯伯灵还不得不听了许久关于境内匪患频出,大户们人心惶惶的抱怨。
觥筹交错间,冯伯灵自然将辽东战事渲染了一番,让金州卫的大小官员们再次恐慌了一阵子。随着冯伯灵的一番关于镇江堡作用的夸大宣传,让振武营得到的支持又翻了一倍,而冯伯灵也顺便就将镇江水师进行扩从的消息透露一二,结果,支持再次增加,甚至连武库中存储已久,不知能否使用的火器、火yao,都提到桌面上来谈了。冯伯灵自然是全部收下,而自己要做的,不过是在镇江水师新打造的战船中,为在座的各位每户留下一条专用,且时时在镇江堡与金州卫之间巡游。
所获既多,这回去的时候,冯伯灵可就没再按原计划的,去骚扰与复州接境的那一带的堡寨。但对于兴奋的振武营新兵们,却接受了一次长途急行军的锻炼,所有粮草器器械甲杖等,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运抵镇江堡,为此,分队行进的振武营新兵们,还多了一个目标---最先抵达的队伍,每人二两赏银。
冯伯灵返回镇江堡时,一眼望见的,是鸭绿江畔如云的船帆。
不过,不等冯伯灵上前看个究竟,一场横扫山东至辽东半岛的飓风已经用豆大的雨点,将冯伯灵的视线遮盖的雾气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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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漫天烟云
泰昌元年九月,辽东大地再一次进入收获季节。
这一次,千山堡的秋收事宜已然步入按部就班的状态,就连胡显成,都不见往年的那般忙碌。农事部的管事们,尽皆是务农出身,虽然在管事过程中显得不那么灵活,但踏实肯干的作风,还是让诸事都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而宽甸堡的苏翎等人,则完全不参与,只顾在军务上花费心思。
略显宽松的时光,让苏翎与赵毅成都能在东奔西走中节省下更多的时间,往日匆匆而就的饭食,也能显出几分慢条斯理的清闲来。
苏翎今日的饭食,是充溢着香味儿的白花花的大米饭。对于很少稻米产出的辽东来说,这可是件奢侈的享受,尤其是在今年荒年的年景下,更是难得。当然,这大米也不是顿顿都有,平日惯吃的小米之类的主食还是要占多数。
京城里的徐熙终于将消息传了回来,这回走的是海路。胡德昌的商队已经有八成是从镇江堡经旅顺口直奔西边的天津,只要不是前段日子里突如其来的飓风,这时间上便要快上许多。这回徐熙将前些日子积压下的各种文书抄本之类的,足足有一尺多厚,一次性地送了过来。赵毅成一接到手,便二话不说,抱在怀里前来寻苏翎。
有关京城的消息,已经令人等得心焦,类似皇位更替倒不是关注的中心,朝廷上有关辽东的庭议,才是苏翎需要了解的。同时,徐熙抄录的各种奏本传言,也是让位居辽东一隅的苏翎能够了解关内诸事的唯一途径。
刚刚吃完午饭的苏翎一见赵毅成抱着一摞文书进来,忙问:
“是徐熙送来的?”
“是。”赵毅成答道,将文书放在桌上。
苏翎忙走向桌边,与赵毅成一起,坐下翻阅。
祝浩见二人一言不发地埋头在纸堆中,便轻手轻脚地上前给二人端上两杯茶,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转身退了下去。
徐熙原本是按时间顺序将抄本依次整理成文,有些写满数张纸,有些却一页上只聊聊几行。苏翎是从最近的看起,赵毅成却是从头翻阅。
“大哥,你看这个。”赵毅成挑出一张,递给苏翎。
苏翎伸手接过一瞧,见上面三个大字:“庭击案”。
【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初四日,有一个男子,名张差,突然闯入案宫,击伤守门内侍一人......】
未及看完,苏翎便侧头一想,伸手在自己翻阅过的文书中寻出两份,再次略略一阅,随手放在赵毅成面前。
“你看看这个吧。”苏翎轻描淡写地说道。
赵毅成将手中的文书放在一边,拿过那两份细看。
【红丸案: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初一日,大明朝朱常洛,继其父万历之位,八月二十九日吃了进献的“红丸”药,次日暴毙,在位一月。】
【移宫案:光宗泰昌宠妃李选侍,住在天子的乾清宫,欲与刚继位的天启皇帝同居,试图谋封皇后,行垂帘称制。都御史杨涟、御史左光斗,以李妃,素来无德,又不是皇帝的生母、或养母,惟恐有武(则天)氏之祸,迫使其迁至哕鸾宫,然后引太子还乾清宫举行即位仪式。】
“这么短命的皇帝,没见过。”赵毅成粗略看了一遍,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将那两份文书放在一边。
苏翎看了一眼扔在一边的文书,说道:“长与短,不都一样?万历皇帝在位四十多年,辽东的事可没少让他烦心,这后面几年,有多少大臣逼着让他拿出银子来?这位新皇帝,就算不死,也一样会心烦。”
赵毅成笑道:“这做皇帝的滋味,可也未必舒服。”他指了指厚厚的文书,接着说,“这么多烦心事,还不如胡德昌以前那样,弄些田产过日子。”
苏翎也笑了笑,这件皇家秘事,便就此作罢。
“现在便是朱由校继位,明年又要启用新年号了。”赵毅成又将一份文书递给苏翎。
苏翎接过略略扫了一眼,见上面写着:
【朱由校,朱常洛长子,万历三十三年(1605)十一月十四日生,母选侍王氏。泰昌元年(1620)九月初一日,朱常洛病死,遗诏皇长子继皇帝位。九月初六日朱由校登基,时年十五岁。颁诏大赦,以明年为天启元年。】
苏翎将文书放在一旁的“三案”文卷上,说道:“抽空给徐熙交待一下,日后这些文书,不必按时间先后,先将与辽东有关的送来,其余的放在次处。”
“是。”赵毅成答道。
这些消息暂时对千山堡来说意义不大,苏翎的语气像是觉得这些过于繁琐了。苏翎最先关注的,仍然是辽东的军事部署,以及粮饷调集情况。但,赵毅成似乎想得要比苏翎杂一些。
“大哥,”赵毅成指了指那份文书,说道,“这大赦,是不是让兵部刘大人想想法子?”
苏翎扬了扬眉毛,赵毅成此话与当初冯伯灵初来的意思类似,此时提起,苏翎知道赵毅成不过是随口一问,他们做下的事情,已经不是大赦可一笔勾销的事情。
“朝廷上已经够乱的了,咱们不必搅进去。那些官老爷们是凭嘴皮子谋富贵,咱们只能凭刀子留性命。”苏翎说道,“以后这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这后一句已有些严肃的意味,赵毅成便不再开口。两人便再次埋首于文书中,好长一阵子没有开口。
粗粗看完一遍,苏翎伸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然后再在看过的文书中一阵翻捡,取出两份来。
“上次镇江水师的事,不是一直想不明白么?你先看看这个。”苏翎说。
赵毅成一听,连忙接过细看。
第一份是户部尚书李汝华于泰昌元年(1620)八月初三日的奏书抄本,上面说:“山东巡抚王在晋报告海运六十万石,尚欠一半,欲留解进户部的银两。当前京边皆急需用银,只有以平价入籴可以通融。今山东报仓谷七十万余石,请以其本平余。万历四十八年该省加派田赋银为五十四万余两,拟以二十万余两解运户部,三十四万余两用为收余仓谷,以为明年备荒之用。以使上下两便。”
另一份是饷司杨嗣昌于泰昌元年八月二十三日的奏书抄本,上面说:“淮北及镇江、苏州、松江等府大饥。闻听淮北居民食尽草根树皮,甚或数家村舍,合门妇子,并命于豆箕菱秆。此渡江后,灶户在抢食稻,饥民在抢漕粮,所在纷纭。一入镇江,斗米百钱,渐至苏、松,增长至百三四十而犹未已。商船盼不到关米,店铺几于罢市,小民思图一逞为快。”
这两份有什么关联?
赵毅成抬头看了看苏翎,又低头重新读了两遍,细细琢磨。苏翎则喝着茶,略带笑意地瞧着赵毅成思索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赵毅成摇摇头,示意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你再看这一份。”苏翎又拿出一份,递给赵毅成。
这次纸上只有一行字:泰昌元年(1620)八月二十二日,飓风损坏山东登州、莱州二处运粮漕船一百多艘,沉溺大米三万九千余石。
赵毅成睁大了双眼,反复看了几遍,然后望向苏翎。
苏翎微微摇头,说道:“这回咱们既是冒了凶险,却也是捡了个便宜。”
“大哥,你细细说说。”赵毅成催促道。
“山东登州水师的那个符宝正,还有他背后的人物,可能此时正在后悔。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场飓风,恐怕就不会过海来找咱们了。”苏翎说道。
上次的跨海行动,算是苏翎一意孤行的决定。符宝正的解释并未完全说服苏翎,心中的疑虑并不比赵毅成等对此事的顾虑少。但那上万的粮食,可是诱惑极大,就算是冒险,苏翎也决定去试一试。何况,这事本身的凶险也能承受,若是损失人手,也仅仅是五百多人而已,其余的水手、船只,那是付了银子的,这关系便是另算的。再说,就算有人要对付苏翎,也不必跨海这么麻烦吧?只是这个解释,却是不能细说,以至赵毅成等人,一直没有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苏翎接着说道:“我也是此时看到这个,才前后连起来。那符宝正虽没说背后是什么人,但肯定不止蓝参将一人。那两份你也看到了,左右不过是事关银子的事情。”
赵毅成一直望着苏翎,直到此时他也没看出到底是如何。
“若是符宝正不来这一趟,这山东的把戏是谁也猜不出的。山东的粮,这剩下的数十万石,定是被挪去谋利,而不是那上面说的那样。”
赵毅成若有所悟,低头再看。
“这么说是运到淮北及镇江、苏州、松江府去了?”赵毅成说道。
“这前后连起来,你说朝廷还能从海上继续运粮么?自然是准了前面的。”苏翎说道。
“只要不继续催运粮饷,这留下来,便可从中动手脚?”赵毅成似乎不相信自己这个说法。
苏翎一笑,说道:“你这么想,便可做一府的官儿了。”
“这么大胆?这得动用多少人手?牵连到多少人事?”赵毅成估摸到其中的难处。
“所以冯伯灵的官职一直上不去,便是胆子的缘故。”苏翎拿冯伯灵说笑。
“运到淮北、苏州,翻了两番的利,再在本地平价收粮入库,甚至再报个歉收什么的,岂不是这事便了啦?”
“做官怎么发财,你算是知道了点吧?”苏翎笑着说道。
“怪不得说官官相护,这岂不是所有的官儿都联起手来发财?”
对于赵毅成等人,这发财的路子,也只知道胡德昌的那些手段,这官场上的熊心虎胆,却是第一次见到。
“罢了,这些便不说了。”苏翎说道,“不过这一回,我们这个莽撞之举,倒是真捡了个便宜。”
赵毅成则说道:“这损失的粮、船,到还算说的实话。不过,大哥,那符宝正不会因此难为咱们?”
说道符宝正,苏翎面色严肃起来。这符宝正居然能够了解到苏翎等人更多的细节,这不得不多方考虑一下。
“不过是多要些银子罢了。”苏翎已想过这个问题,“让胡德昌单独给他送些银子去,不必等人家开口。这回,咱们也讲讲他们官场上的规矩,送点年例银子。”
“是。”赵毅成答道。
符宝正等人做下这等事情,虽然后来的飓风让他们白白冒了这个风险,让苏翎平白得了便宜,却也怪不到苏翎头上。此事对于符宝正等人自是不敢再兴什么风浪,这种事越少引人注意越好,不会傻到不知深浅的地步。
当然,苏翎与赵毅成不会知道,那符宝正等人本打算是用海匪的借口,这算在苏翎头上也不算冤屈。这一方面能解决粮事上的亏空,另一方面,也能让登州水师有藉口扩编人马船只,这粮饷上又是一块肥肉。若是当初倭寇横行之时,也轮不到苏翎头上,但如今这左近也只能苏翎有份做这等谋反的事情。
至于登州水师自己,一是与运粮的漕运人马始终谈不到一起,说不定便是分赃不均的结果;二来,让登州水师那些拿刀子只能吓唬人的士兵杀人,且不说愿不愿意杀自己人,真上前对杀,还不知是谁被砍落大海。而余彦泽带着的数百人,先以镇江水师巡查的名义将漕船截停,然后分头上船,将船上的人逼到一处,便是一阵短弩密集的攒射,随后每人补上一刀,扔进大海。这般一艘一艘地干下去,真没见一个人手软过。果真如符宝正要求的,寸草不留,这可比指挥自己手下的士兵们有效得多。
说完这弯弯绕绕的暗事,苏翎与赵毅成又花了半个时辰看完剩下的文书。
“术虎有什么消息?”苏翎揉着脖颈问道。
“明日就到。”赵毅成答道。
“郝老六他们呢?”
“明日午时准到。”
苏翎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了看天,说道:“好,明日,咱们就好好说说这夺金的事儿。”
第三十六章 孤注一掷
术虎之所以姗姗来迟,是因此次不仅再次带来五百海西、东海部族的彪悍骑兵,还有三千匹马随行。这些马连同那些部族勇士,都与上次一样,是那些部族进献给苏翎的礼物。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术虎带给海西、东海以及更遥远的北方部族的变化,堪称百年之变。古里甲的商队一直在不断的增添人手,将为数不算太多但愈显珍贵的铁器、农具一直运送到黑龙江中游以及松花江流域,千山堡的几座小型铁矿更是几乎全部用来打造农具,不管质地如何,都将销往遥远的北方。
海西、东海一带今年已经开始收获农田中播下的希望,而在黑龙江、松花江流域,在术虎派出的几十个管事的指点下,出现罕见的大丰收,再加上东海一带的盐场不断扩大规模,产出的食盐更是让那些部族从此不再用盐来作为稀少的象征。术虎所部数千人马已经能够控制上千里的区域,尽管人烟相对稀少,但散落的部族向新城聚集的趋势下,召集部族战士可称不费吹灰之力。在那一带,苏翎的名字逐渐盖过努尔哈赤曾经的强悍之名,而术虎更是作为一种象征,存在于每一个生活艰难的部族之中。
努尔哈赤饱尝击败明军、攻城略地的战果,对海西以及北方部族的变化不是不知,而是无暇顾及,在派出几只数百人的队伍前去征收贡物以及募集兵马而一去不返之后,便再也没有做这类白白消耗人马的蠢事。隐隐崛起的力量让努尔哈赤略感不安,但至少目前为止,千山堡的苏翎并未有所动作,看来是满足于在宽甸堡自立,而海西一带还不太清楚的武装力量,看情形也是一般的抵抗而已。
若不是大明朝不断在沈阳、辽阳一带征调人马,努尔哈赤说不定会挥军北进,再次上演当初纵横千里的威风。但,家大业大,努尔哈赤已不是当初的努尔哈赤,当初努尔哈赤敢于以数十人力战数百敌兵,那是退无可退,别无选择,而今手里拥兵数万,阿哈数十万,怎能不为这份家当担心?
杀尽海西、东海那帮穷鬼只能是泄愤,而丢了赫图阿拉那些价值数百万的财物,几十万的人口,却会要了努尔哈赤的命根子。如今的形势已经不是努尔哈赤与大明能够停手的地步,前些日子努尔哈赤提出的划河为界,便被大明朝丢在一边,不予理睬,这样下来,不是努尔哈赤继续进攻,打掉大明朝辽东的威胁,以保全自己夺得的战利品,便是大明朝一鼓作气,将这个让大明丢尽脸面的奴酋擒获斩掉头颅。摆在面前,只有这两种选择。
此时的辽东便是这般状态,大明眼里只有建奴努尔哈赤,而努尔哈赤眼里也只盯着辽东,其余的小小尖刺,即便不舒服,却也只能忍了。
苏翎所带领的千山堡势力,便在这夹缝中得以相安无事。当初是几个人躲在深山,便是谋个清净,无人顾及,如今势力骤长,却仍然是被骤长得更为厉害的努尔哈赤所掩盖。是故这即便瞒不了人,连登州水师的符宝正也看出了一点端倪,却也没人来管苏翎。
这努尔哈赤将千山堡视为大明的一处前哨,仍然是自保的态势,而辽东那些听到些风声的,则仍然将苏翎视为逃军聚集的首领,这与努尔哈赤可是两回事。这个节骨眼上,可没人想那苏翎再生出些事来。那些人虽风闻苏翎拥有上万的武力,只是却丝毫不见有什么攻城略地之举。宽甸堡虽失去消息,也未闻说道路断绝,何况宽甸本身便是弃地,努尔哈赤也未从这一路南侵,宽甸堡一地只是地图上一个点而已,得之弃之,都要看辽东的主官们如何看待。再说那东路军刘綎的消失,更让这一路显出几分不详的神秘感,谁还去提这等不痛快的事儿?这知道与不知道的,都各怀心思,以至造成至今无人理睬的处境。
术虎最终赶至宽甸堡时,郝老六,赵毅成、胡显成,以及秦瞎子、余彦泽、冯伯灵、曹正雄、胡秋青等人已经等候多时,苏翎不待术虎歇息,便在术虎的洗尘晚宴上,开始正式商议今后的军事部署。
这次商议整整持续了三天,除了赵毅成偶尔出去处理哨探带回的消息,其余的人几乎是足不出户,围着一幅巨大的辽东地图指指点点。仅曹正雄便提出三种可能性的猜测,更不要说其余的人,每一种方案、提议都将被众人挑三拣四地一番折腾,直到再没人有异议,才最终确定下来。
但这次商议的结果,在结束之后,参与的人均未对外透露,各人只是按商议的结果执行各自的任务。这一动起来,让即将到来的冬季,除了照例练兵之外,更是增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赵毅成自不必多说,哨探的事将部署的更多,更密,他的目标是,在赫图阿拉一带布下暗哨,并建立一条自赫图阿拉至坎川岭、万遮岭两条安全的消息传递线路。同时,哨探们还将对居住在赫图阿拉的阿哈以及降兵降将展开说服、游说,条件甚至达到要什么给什么,最具诱惑力的一条是,将保证在实现所要求做的事情之后,全家都将渡海送往关内,并安置房屋、田产,连相关的入籍事宜也都考虑的十分周到。不管这是否能够达到,至少哨探们手里展示出来的一些列地名与村子的名称,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胡显成要做的最为繁琐,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在太平哨与浑江渡口北岸各新建一处粮仓,存储足够的军粮。同时向海西术虎部提供至少三个月的补给,并且在宽甸堡至千山堡、浑江渡口一直到海西术虎所建的新城,沿路修筑简易烽燧台,招募专人驻守,并且要求做到风雨无阻。这点倒不算太难,只需在每个村子里招募几人便可,在没有外来的威胁下,这一路山的村子,甚至不需苏翎、胡显成下令,只要古里甲说一声,便可完全照办。另外胡显成还将在冬季赶制出上万套棉甲,这是唯一需要赶时间置备的,在解决棉花原料的替代品之后,这一件事,也不算难。千山堡不通银钱的状况已经有所改变,这冬季赚取手工酬劳的人不会是少数。
郝老六事情最为简单,这与他一向的脾性相关。将太平哨营继续整训,并将火炮小队的效率发挥到最大,目标是在最短时间内攻占城堡。这是一个新内容,千山堡骑兵们一向是以游动杀敌为主,这攻城的打法,还需加紧训练。太平哨新城自然被用来作为模拟的敌城,让百姓们在冬日闲暇时光里,多了份观赏的乐趣。有了火炮小队的加入,攻城的战法变得简单一些。当初后金两旗攻打千山堡时的经历,让郝老六的太平哨营能够做出对自身最为有利的调整,器械、防御装备等等都将在这个冬季进一步的研制、打造、改进。至少郝老六不会学两旗后金兵那般用人命去添壕沟、攀爬城墙。清河堡一战的旁观加上千山堡防御战的实例,将让郝老六的太平哨营成为苏翎麾下第一个具有攻打坚城能力的队伍,火炮的运用,也将在郝老六手里发挥出就连明军都未用过的效力。
曹正雄这些日子一直在胡显成的千山堡营里带队整训,这个冬季,他将率领二千人马在浑江渡口以北直至万遮岭一带活动。一边熟悉地形地势,一边将随后补充的三千人马融进自身管带的队伍中。同时,胡显成设在集安与对岸朝鲜满浦镇的商队将直接为其提供补给,建立粮仓以及护卫烽燧台的任务,也将由其协助完成。附带的,在其活动的区域内,召集女真骑兵入伍,这个未算做主要目标,有即可重点是一定要寻找到熟悉地况的向导,并与赵毅成的哨探一起,绘制出万遮岭一带的军事路线图。
从蒙古返回的胡秋青,将重点整合那些招募而来的蒙古骑兵。这些人大多不算做战兵使用,只是作为与蒙古喀尔喀部联络的一个环节。这个任务相对来说较为轻松,因到了九月下旬,蒙古境内传来饥荒流行的消息,大批的蒙古人进入汉地谋生,不说胡秋青的招募变得简单,光说驻扎在虎皮驿与沈阳一带的贺世贤,便最终招募到上万的蒙古人进入明朝大军的军营就食。唯一要小心谨慎的,是如何将这些人带到宽甸堡来,并且,又如何再次进入辽沈一带打探蒙古人的消息。当然,最终目的是要及时与做出承诺的喀尔喀蒙古部族的喀什克图取得联系。相比之下,胡秋青上一次的生死之旅才算是艰难,而这一次,即便仍然是道路不畅,却还是能够想法吧达成目的。再说,贺世贤招募蒙古兵的做法,与镇江堡振武营还属于大明序列的情形,都将对胡秋青的行动有所助益。
术虎返回海西、东海新城之后,将在这个冬季召集两万部族骑兵,以围猎的形式练兵布阵,并就地收集粮草,除了接收胡显成将运送的三月的给养外,不足部分,将由术虎自行解决。好在这些部族骑兵几乎一切都是自备,不像大明士兵一切都要靠朝廷供给。术虎要做的,主要是召集与训练事宜。毕竟就算不召集这些人马,那些部族战士本身也要度过这个冬天。在术虎这方面,编制成军的骑兵将由那些部族首领自身管带,或是那些已经受过武官培训的首领子侄们担任,而那些与努尔哈赤有仇的,更是管带人马最多。
余彦泽的振武营将继续召募新兵,并按武官学院精心商讨的结果整训士兵,目的只有一条,守住阵型,不管伤亡多大,都不许出现溃营的现象,同时,仿照戚继光的小队编制,将新兵们以小队编制同吃同睡,结成生死相依的小阵。原来由熊廷弼派出的四千新兵的大部分装备器械都还在,余彦泽将在镇江堡内打造更多的战车、盾牌、长枪,一切以防守为主。那些遍布各地的农庄募集的护卫民团,也将在冬季分批前往振武营接受整训。
冯伯灵的任务,则要轻松一些。
首先与熊廷弼的关系,必须加紧联络,除了要粮要饷做得低调一些,其余的不妨尽量夸大。冯伯灵的胆子到底多大,这将是一次展现。振武营募集新兵的人数,将达到两万人。这个数目最初提出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难办,饷银可以补给,但粮食却不能不吃。不过,苏翎最初说服了众人,只要尽力收集的粮草能度过明年春耕的季节,便就可以了。再说,这些新兵能吃饱饭也是一个整训的标准,余彦泽可不会要只能吃饭的新兵。
当然,这粮草的任务,胡德昌照例是要尽其所有购买粮食之外,剩下的,则由冯伯灵整编的水师担当。
上一次的跨海行动之后,那些募集的水手大多未离开镇江堡码头,即便是有,也是回家放下银子,便又赶来希望再寻个机会。苏翎琢磨过后,令冯伯灵当即扩编水师人马,也正好将那些带回来的船只都利用上。这些水手便成了镇江水师的一员,但冯伯灵已经宣布,只有粮食吃,饷银可暂时没有,但即便这样,仍然使那多出来的百多条船都配备了水手,随时都能启航。这不能作战的水师其实完全是一个运输船队,除去一些估摸着不能继续在海上行船的,剩下的也有百余艘船。这些将以镇江水师的名义,前往山东、天津运送朝廷拨付给辽东的粮饷、军需,自然,这次是不会再动了。按苏翎交待的,只要能将这批船队养活下来,便是最大的收获。
冯伯灵在水师日久,自然能寻到在海上寻食的法子,这些船队一部分拨给胡德昌的商队用,剩下的,则由冯伯灵派往旅顺口、金州城,以及朝鲜的义州等地,这以镇江水师的名义收集粮草、军需,冯伯灵已经干了不止一年,何况与熊廷弼书信往来之后,更为详尽的征集粮草的手令便落在冯伯灵的手里。这让冯伯灵在秋收后不久,在金州卫一带,就能够得到不少的补给。具体如何干,苏翎概不干涉,只要到时能用,便是苏翎下达给冯伯灵的军令。
当然,这秋收之后,赵毅成的暗伏小队们再次活跃起来,这次更为隐秘,更为残酷无情,所获多少,无人知晓。
这其中最大的隐患,便是镇江堡这两万的新兵以及镇江水师的数千水手,即便各方最大的努力去募集粮草军需,也仅仅能支撑过这个冬天,倘若明年初春,辽东形势不如苏翎等人商议的那样出现巨变,这一切将成为千山堡的噩梦,苦心数年建成的千山堡,将四处陷入困境。而一旦人心不稳,苏翎等人只能如最初商议的那般,乘船远赴他乡,再次流浪无根。
苏翎自己,将征调宽甸堡营与千山堡营部分骑兵组成骑兵营,精选战马,改造铠甲,在宽甸堡外的平坦之处扎营。在这个冬季,苏翎将打造出真正的黑甲铁骑。在不远的将来,在万马奔腾的战场上,与屡战屡胜的八旗骑兵,一决生死。
第三卷完,请继续关注第四卷---铁骑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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