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山东总督(一)
对于辽东的整个局势,作为辽东都司实际执掌者苏翎,自然是心中有数。
苏翎身边的赵毅成等一干兄弟,一向是以苏翎为首,绝不会有任何异议,而类似何安东等一般后来者,是为了弥补苏翎身边幕僚的不足才四处聚集而来的,毕竟赵毅成等人在军伍方面有所长处,却不能面面俱到,是故何安东等人,对于苏翎定下的方向,更是不敢有丝毫疑虑。
这等辽东高层圈子里了解的事,到了镇江水师赵仕哲这一级别上,却是极为新鲜的话题。这将与帅之间的差别,可就在一个眼光以及头脑的问题上了。赵仕哲虽然在镇江水师里是得力干将,但毕竟仅仅是在水师里当差办事,用处可就有限了。
这次选择赵仕哲来说这等大局之事,多少还是跟赵仕哲惹下的事相关。当然,这不过是触发了苏翎一些想法,将之提前实施而已。世上的事,总不会真正的按部就班的进行。常言道:世事多变,也就是说得这个道理。
从另一面来讲,赵仕哲也是恰逢其会地“惹”出事来。苏翎的一般兄弟,都已是独当一面的武官,各自领兵驻守要地。这辽事一旦平定下来,目标可就不像以往只是对准努尔哈赤一人而已。这样一来,人手可就又不够使了。这不必那些地下办事的管事们,那些人只要肯实心办事,不管识字与否,都能凑合着办好,而类似这等山东登州一般的大事,可就不能随意了。
这恰如其会,便是苏翎正准备在武官之中再选择一批人出来,一边执掌越来越多的计划。苏翎等十七兄弟的故事、传说,当初曾激励了所有军伍中的年轻人,而此时,大势已变,苏翎必须要提供更多的机会给那些有志于做“大事”的年轻武官,这样才能将迅速扩展的队伍牢牢地稳住。郝老六等人执掌兵权,更是苏翎的根基所在,却也是不可随意放出去的。
这两下交合在一起,这件“大事”,便就落在了赵仕哲的身上。
但赵仕哲毕竟年轻,阅历有限,苏翎并不担心在作战方面赵仕哲会有什么不足,只是这等错综复杂的方方面面都要顾及到,怕是赵仕哲一人便难以应付。而这次,正如苏翎所说,给了赵仕哲一个显示自己是否具有将军潜能的机会。
苏翎简略地将大势、背景对赵仕哲做了一番交待,他依旧用的是舒缓的语气,尽量让赵仕哲能够跟上思路。赵仕哲毕竟也是跟了苏翎不少日子的,很快便理解了苏翎所说的意思,当苏翎说完时,赵仕哲低头看着地图,在心中细细思索着,没有再如适才那般随意说话。
当然,赵仕哲也正在思索这如何处置山东登州之事。虽然苏翎已经带着一万人马渡海而来,显然是早有准备,但既然此时不直接明说,便有一番考教赵仕哲的意思。
果然,赵仕哲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苏翎,说道:
“将军,这可否再借着白莲教的名儿,让山东登州全境,也乱起来。”
这话一出口,那便赵毅成、何安东似乎明显松了口气,当然,这个借白莲教闹事的理由,是明摆着的一条路子。赵仕哲能想到这一点,便说明其还算合格,虽然这并不算什么奇谋巧计。
苏翎看了眼赵毅成、何安东,微微一笑,问赵仕哲:“你说说看,如何借用?”
赵仕哲受到鼓励,便再想了想,说道:“如今登州府正监禁着一些白莲教的人,不如先就借着他们的名义,先闹一出白莲教众劫狱的大事,然后再顺带着散布白莲教在山东登州起事的消息,这下,便可名正言顺地驻兵山东登州。”
苏翎接着问道:“然后呢?”
赵仕哲接着说道:“当然是平叛。只不过这步子走得慢一些,就跟在白莲教之后,他们闹一个县,我们便在后面跟一个县,他们将当地都弄得乱七八糟的,我们在如辽东一般,在后面重新建起来。”
这种手段,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苏翎却没有表态,那边赵毅成便开口问道:
“登州府境内的白莲教,到底有多少人?他们能闹出事来么?”
赵仕哲稍稍一怔,想了想,说道:“登州府境内倒是不多,不过千多人的样子,且还不一定都是真正的白莲教众,有不少人都是一些假扮着敛财之人。这回我们救人时,基本上将登州府城左近的白莲教众,不管是真是假,都清除干净了。那牢里关着的,倒有百多人的样子。”
赵毅成笑着问道:“你想的这个法子,好倒是好,可就这么点白莲教的人,如何能如那边徐鸿儒那般闹出大的动静?若不能攻陷县城、大镇,闹得大些,又有何理由驻兵?”
赵仕哲又想了想,说道:“这劫狱救人,不过是个由头,他们没人,可我们有。不是传说白莲教众都是裹着红头巾的么?我们便假扮一回,帮着闹事便可。”
这也是题中之意,不算稀奇。这主意其实并不实际,登州府境内的白莲教,本就是不是白莲教的重点,何况赵仕哲这一回早就将登州府内那原本有心跟着起事的白莲教众吓怕了,就算让他们反,怕也是不敢了。
那何安东此时却开口问道:“那以什么名义进驻山东呢?我们可是辽东的人马,这若不能寻到看似合理的理由,那可就是直接给我们自己找麻烦了。”
何安东的意思,便是说,虽然朝廷对辽东已经有所疑虑,但毕竟双方都没撕破脸,尽管这边已经在着手准备,可总不能自己先捅破这张纸吧?何况朝廷上只是犹豫不决而已,倒没传说要真的对苏翎,或是对辽东打得什么算盘。若是按苏翎的计划,自然是和平最好,这样才能使那些计划发挥最大的效用。
何安东接着说道:“登州府内,不仅原有五卫设置,还有登州营、文登营,就算那即墨营,也离着不远。这若是登州府境内有事,先便是这三营、五卫出动。就算那五个卫早已不能打仗,可那三个营可都是随时能动的。”
登州府境内五卫,本是防倭,可按大明太祖设置卫所的本意,便是用来应付这等事情的。当然,那五卫与大明其它卫所一样,早已名存实亡,不然,朝廷也不会又弄出什么登州营、文登营来,那自然是因卫所兵早已不能打仗的缘故。
赵毅成接着补充道:“还有山东水师也在登州府吧?这也算其管辖范围之内的事儿。”
苏翎看着赵仕哲,却不说话,要看赵仕哲如何解决。
赵仕哲边想便说道:“这即是说,这白莲教要闹事,便要闹的登州府境内的卫所、三营人马都不能应付?那便要闹得更大一些。让登州府全境都乱起来。”
说到这里,赵仕哲想起苏翎这回可是带了一万多人马,莫非便真的是要在山东登州府境内各地同时动手?这一想,赵仕哲不由自主地向苏翎望去。
苏翎点点头,说道:“思路是对的,不过,这还要考虑的更周全一些。”
苏翎说完,看了看何安东,那何安东便接着说道:
“登州府全境,按朝廷黄册上记载的,共计有编户87443户,人口881371人。这还是多年前的名册,实际人口更多。辽东经这几年的战火,怕是人口也就这么多。但登州府的气候、地势,却比辽东要好得多,尤其是靠海这一带,平地甚多,更适合耕种,这登州府境内的良田、棉田,可着实可观。这也是将军要着意登州的原因之一。若是闹得太大,让百姓流离失所,再要重新收拾农事,可就又多了麻烦。”
按赵仕哲的想法,都是勇往直前的意思,大不了按照辽东的模式去收拾便可,但有这么多顾虑在,可就有些束手束脚的意思了。
苏翎便不再啰嗦,这一番启发也就够了,赵仕哲由此一回,便足能更进一层。
“登州要乱,但不能乱的没有章法。”苏翎说道:“这第一步,你那个劫狱的法子,倒是可以最先用上。这接下来,要在登州全境,那五个卫所、登州营、文登营、即墨营,都要在同一时间,被全部解决掉。不过,这个名义,不能全用白莲教的。”
苏翎看了一眼赵仕哲,接着说道:“登州营你也解决了,可以说是被白莲教击溃。那海边的文登营......便给他们安一个趁乱兵变的幌子,随后么......便下海为盗去了。至于那莱州府边上的即墨营......也被白莲教击溃,随后,那一部的白莲教,还一直向西南而去,试图打通与徐鸿儒所部的通道。但不要真的打通了。”
“是。”赵仕哲低声答道。
苏翎缓缓说道:“这回不必多杀人。那些卫所、军营里的官兵,若是逃的,尽管让他们逃,将消息散布的越广越好。另外,你还的设置一处收容站,专门收容这些溃兵,有愿意跟着我们的,便另外安排差使。”
第十八章 山东总督(二)
“是。”这一点,赵仕哲可没料到,但其也没问,只顾听着。
“至于山东水师一部......”苏翎忽然停下,想起那个叫符宝正的,一时没有说话。
“将军,”赵仕哲说道:“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请求将军收用,其部三千多人马,战船百多艘,愿意听从将军差遣。”
“你可有把握?”苏翎问道。
“有。”赵仕哲肯定的答道:“这回的事,便是那符宝正做下的。此事是他亲口求我禀报将军的。”
苏翎说道:“那好,这先让他一起做这件事情。做好了,我便答应了。”
“是。”赵仕哲答道。
“那么,这山东水师被击溃的事,也就好办了吧?”赵毅成笑着说道。
苏翎看了眼赵仕哲,接着说道:
“这些办妥了,虽然有了镇江水师介入的幌子,但这次,却仍然不用辽东的名义。”
赵仕哲一怔,适才不是一直说的这个么?怎么又不用了?
苏翎却话里一转,说道:“赵仕哲,先命你任山东总督一职,不过,这只是我们这边的说法,并不外宣,你可听清了?”
“清楚!”
这说是清楚,赵仕哲却有些恍惚了,忙定住心神,细听苏翎下面要交待的。
苏翎说道:“以后,你便留在此地,经营山东......”
这总督是个什么职衔,赵仕哲倒是知道,可那都是文官的职位,与他这种千总毫不相关。但这一刻,赵仕哲明白,苏翎大将军,已经开始走上一条与大明朝廷完全不搭界的道路了。
赵仕哲一恍惚,忙又记住了“经营山东”这四个字,这便是说要整个山东,而不是仅仅一个登州府了。此时赵仕哲不再关心什么总督的职衔,而是细听苏翎的命令。
“经营山东,便与攻占山东不同。”苏翎说道:“有些法子,是要按着辽东的模子去做,有些,便要新创一套办法。”
“那白莲教的名义,是个好法子,这乱子一出,登州府各县、州必然乱成一团。可我们还需要登州稳定,所以,”苏翎看着赵仕哲,说道:“我们借的名,不是要打出辽东的招牌,而是还要用登州府本地的名义。”
赵仕哲眨了眨眼睛,看来自己这个总督,当真是要默默无闻了。
“各县、州如何乱法,这自然是用我们在辽东收拾大户的法子。要让各县、州本地官员不敢出城,当然,在城里我们也要驻兵,要控制住这些州、县官员。”苏翎说道。
赵毅成见苏翎望向自己,便开口说道:“这如何乱,想必你自己有主意,就不多说。我们这回近两万人马,足够在登州府全境行事。重要的是,要让个县、州官员躲在城里。这随后,自然是要收拾大势,还一个安稳的局面。这个出头的名义,便是各县、州的乡勇、民团。”
乡勇、民团,赵仕哲似乎有些跟不上了,这除了开始是自己提的利用白莲教的名义,可这后面的,便是自己想不到的了。
赵毅成接着说道:“要让那些县、州的官员,知道是谁,剿灭了白莲教,当然,是各县、州乡村的那些大户。记住,是大户,不是什么本地有名的官宦、世家。这些人必定要在白莲教作乱之中被清除掉。至于那些立功的大户,或是一个,或是十几家联手,共同出手收拾局面。”
何安东接着说道:“所以,这动手之前,便先要安排我们的人,去做各地的大户人家。”
这个意思,便是要将赵仕哲所属人马,在第二步时,化整为零,在登州府各地安扎下来。当然,这一点并不容易,但也不算太难。毕竟这回赵仕哲收拾了那几个农庄之后,不是在符宝正的帮助下,办理了各种文书、地契,如今赵仕哲已经是登州府城城外的一个乡绅大户了。只是自己这个做法如此巧合,居然与苏大将军的谋划同步起来。
那何安东接着说道:“这安插下去的大户,有些便按照你的法子去替换,有些,却不必那么麻烦,我这里有份名册,是胡德昌提供的,都是长期与我们有过往来的人家,这些人便由其本身出面。”
赵仕哲只得点头,看来,苏大将军这回在登州府要做的事,可不像自己想得那般直接。一时间,赵仕哲觉察到苏大将军这番苦心解释,分明便是栽培自己的意思,顿时心里一热,一股豪气缓缓升起。
苏翎似乎看出了赵仕哲的神情变化,便说道:“我这回将何安东留在这里,由他协助你办理相关事项。”
“是。”赵仕哲立时答道。
苏翎接着说道:“这回我们是要做的复杂一些,这看着麻烦,却省了另外的顾虑。对我们现在、以后,都是有好处的。这一点,你回去以后,可以与何安东再好好说说。”
“是。”赵仕哲说道,并转向何安东,说道:“请何先生多多指点。”
“不敢,”何安东忙站起来,行礼道:“山东以赵千总为主,属下做事都是份内之事。”
赵毅成笑道:“好了,咱们这里什么时候要这些虚文了。不必多事。”
“是。”赵仕哲忙应到。
苏翎看了看地图,指了指登州府的地方,这才接着说下去,说道:“这些事有些繁琐,但要做到万无一失,不能走漏任何风声。我这回来,不过是借着水师的名义,毕竟蓬莱常有船队往来,且山东水师也有过这般动静。我已经下令封锁了驿道,只进不出,为的,便是在动手之前,尽量保守我们登陆的消息。”
“当然,这未必能封得住,所以,”苏翎说道:“你们要全力配合好,各方面都要一致。”
“是。”这回,是赵仕哲与何安东一起答道。
“这接下来,你说说吧。”苏翎对何安东说道。
“是。”何安东答道,转身对赵仕哲说道:“这前面一乱,然后按苏将军所说的,所有的白莲教众,都被各地乡勇、民团击退,然后向即墨营那边退去,让这股风吹向莱州府那边。然后我们这边登州府境内,便算是收复全境。”
赵毅成插话道:“那边即墨营的人马,不必打通与徐鸿儒的通道,却也不必回来,就在莱州府境内闹一阵子。等咱们这边收拾好登州府了,再看情形而定,这后面的......”
赵毅成一笑,对赵仕哲说道:“你可是山东总督了,这后面要往何处去,自然就清楚了吧?”
赵仕哲点点头,却还没完全明白全部事情,只看向何安东。
那何安东接着说道:“登州府的几个县、州,官吏本就没有多少。这次闹事时,要将原有的衙役、巡检司等凡是具有武力的,全部清除掉。等白莲教众走了之后,这立功的大户们,便要进城给各县、州官员压惊,顺便报捷。”
何安东停下来,看了看苏翎,见其点点头,便说道:“这日后的局面,便是一切照旧,那些县官州官,照旧做官,但各县州到那时,唯一能说话有效的,便是那些立功的大户们。这番清点,我们要做的细一些。然后,重新给各县、州官员配置上衙役、小吏,当然,都是我们选的人。自此,这几县便实际上是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的确,大明朝在各县之内,只设置了几名官员,一些小吏,实际上县一级的政治,都是那些乡绅大户们把持的,就连县官也要靠那些乡绅大户们帮着征缴税粮、完成夫役等事项。按何安东所说,其不真是如此便控制了一县的实际权力?当然,明面上可仍旧是那些官员做主。这算不算是各自得利的选择?
何安东接着说道:“在接下来,在山东地界上,不必都如辽东那般分派土地,而是做成大农庄的模样,建立我们粮食来源基地。”
苏翎一笑,说道:“以后驻守农庄的,可都是些好差使了,这些人,你可以按前面的立功情形,却分派人手。”
“是。”赵仕哲低声答道。这一点他并没有多大把握,不过,有何安东在,想必不会太难。
要做大农庄,则必然不会去为难一般的大户人家。实际上此时大明朝的土地兼并情形,尤其严重,就说山东地界上,难说到底有几成的土地,是在那些小户人家的手里。而苏翎这回清理的,便是直接换个主人而已,且将一切都算在白莲教的头上。
苏翎接着说道:“那五个卫所,也有不少土地,也一样做成大农庄的模式。重要的,是那五处位置。”
苏翎指了指图,说道:“你随后便要在这五处设立五座城堡,修建海港码头,建立货栈仓库,这些事会有相关人等再给你派过来,你必须要事先将这里都清除干净了。至于那些卫所旗军,有不少人也跟我们当初一样,这也是我让你设置收容站的意思。能收编的,全部收编便是。”
“是。”赵仕哲应到。不过,如今总算明白了全部要做的内容,若是仔细算算的话,怕是两万人,还真不够用的。那登州府内,可有多少农庄要换主人啊。
苏翎说道:“你可都明白了?”
“明白。”赵仕哲答道。
“好。”苏翎说道:“这登州知府,便有我去应付。你只管去做事,要在一个月之内,全部办完。”
第十九章 山东总督(三)
镇江水师千总,不,是新任山东总督赵仕哲,匆匆从走出苏翎的船舱,却被跟着赶出来的何安东叫住。那赵仕哲满腹心思,都放在适才苏大将军所交待的事情上,生怕疏忽忘了一件,那可就辜负了苏大将军的一番栽培之心。这幅模样让何安东连叫了几声都未停下,那何安东干脆赶上两步,用手一拉赵仕哲的衣袖,这才拦住了他。
“何先生,何事?”赵仕哲不解的问道:“可是将军还有吩咐?”
那何安东笑嘻嘻地答道:“不是。我是来请赵总督上任的。”
“上任?”赵仕哲一头雾水。虽说苏翎亲口说过,任赵仕哲为山东总督,但赵仕哲也明白,此总督与大明朝廷的总督是两码事,更何况,苏翎所部在辽东的建制,大部分都是按着大明朝营伍之制创建的,根本就没有这个总督的职位。
以这回苏翎交待如此详尽来看,赵仕哲知道这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名分,以便调动那一万多人马。自己区区一个千总,哪儿能当得上管带如此之多官兵的重任?这没个名分可就要多出不少麻烦来。何况苏翎也说过不会明着打出总督的招牌来,赵仕哲只当是苏大将军的刻意栽培,倒真没当回事。
可这何安东又是来的哪一出?当然,何安东是不会说笑话,拿赵仕哲的总督职位寻开心。
何安东看着赵仕哲,不紧不慢地说道:“赵总督,苏将军交待下如此繁复的差事,未必赵总督一人便可办妥?”
赵仕哲当然明白,说道:“当然不能,我正琢磨着如何寻些能干的人手,这千头万绪的......”
赵仕哲边说,便摸了摸脑袋。这说起人手,赵仕哲手下倒是有些亲兵、下属,也算是能干的,可练兵、打仗还行,那苏大将军所交待的第一步,伪装成白莲教众闹事倒不必多担心,可其余的事项,却不是那军伍之中的人能够完全胜任的。这说起寻人,赵仕哲还一时半会儿真不知道到哪儿去找。
当然,这最适合的,便是登州府本地的人,既熟悉地理风俗,也知道人情世故,何况建立那些农庄,到底便是要融入到山东登州本地去,可这对赵仕哲来说却是完全暂新的问题,别说摸头,就是双手抱头,也未必能想出好法子。
何安东笑道:“赵总督......”
赵仕哲反应过来,忙摆摆手,说道:“何先生,这称呼还是不叫的好。”
“也罢。”何安东点点头,说道:“这是苏将军日后给赵将军的职位,那便称赵将军便是。这可是苏大将军的一番深意。”
赵仕哲怔了怔,点点头,不再多说。
何安东便接着说道:“我是来请赵将军上任的。就在旁边那条船上。”说着,何安东指了指夜色中浮在海面上的点点灯火。
赵仕哲一时不解,看了看那隔着不远处的那条船,又回头望向何安东。
“赵将军,”何安东低声说道:“苏大将军一向是有备而为,这山东登州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不事先准备?只是赵将军可要拿出将军的气势来,你可是苏大将军亲点的人选。为这事,还有不少人瞧着眼红呢。”
一听这话,赵仕哲咬了咬牙,冲何安东点点头,说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何安东说道:“苏将军本人便就不到三十的年岁,你们这些将军又都个个年纪轻轻的,若不显出点真本事,如何能创下一番大业来?望赵将军能戒骄戒躁、且要拿出些手段来,才能让别人服气。赵将军,你可是第一个总督啊。”
赵仕哲看着何安东,忽然一拱手,对何安东行了一礼,说道:“请何先生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何安东连忙还礼,说道:“赵将军,不必如此,咱们还是先过去吧。”
“那条船上有什么?”赵仕哲这时才问道。
何安东笑了笑,边走边说:“那是给赵将军预备的一套人手。苏大将军所交待的每一项,都有专人办理。赵将军只需接手便可。这具体如何去做,还要看赵将军的全盘筹划!”
赵仕哲微微一怔,这多少有些意外,苏大将军竟然连基本的人手都给预备了,若是如此,再干不好,或是出了什么漏子,可就没脸见人了。
来到船舷边,赵仕哲猛然记起那山东水师千总符宝正,却左瞧右瞧不见人影,便问道:“那符宝正呢?”
何安东答道:“早叫到那边船上去了。苏将军交待,那符宝正便由你来处置,若是他服帖,你能镇得住,便应了他所求。赵将军,此人可要先花一番功夫,人若对了,那咱们后面的事便有一得力助力,若不对,可就多了麻烦。”
赵仕哲与符宝正相处这些日子以来,倒是每日都在一块儿,这彼此的脾气也都摸得差不多了。虽然最初赵仕哲看符宝正还有些提防之心,但日子久了,倒觉得此人虽然办事狠辣,手段也够黑的,但人却并不像办事那般。这一点,多少与对那些大户人家的仇视之心有关。当然,赵仕哲还未发现符宝正有什么别的恶迹,只明白那符宝正是真心想归附苏大将军。按那次酒后的话说,符宝正说早已腻味了挖空心思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倒是十分羡慕辽东军马。虽然干的差不多的事,但辽东官兵可是明着来的,丝毫没见什么遮遮掩掩的。
何安东的劝告,赵仕哲倒是心里记下了,但实际上,此时他已经将那符宝正视为自己人了。
当下,两人上了小船,缓缓划向对面的那艘战船。那艘战船也是新船,但却要比苏翎的座船要小上三分,可敲上去,也能容下三四百人的样子。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赵仕哲清楚地辨认出那船舷两侧关闭着的炮门,看到这里,赵仕哲不由得回头瞧了瞧苏翎的座船,见那船的炮门分为上下两层,显然船上的火炮,要比这一艘多上一倍。赵仕哲不由得分心,竟然联想起这种战船在海上开火的场景。
待上了船,赵仕哲与何安东才一战定,便见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一人,便是那赵毅成的哨探头目陶安峰。
赵仕哲与陶安峰倒是认识,两人最初也合作过不少次数了。那陶安峰在苏翎所部刚刚走出宽甸堡时,可是意气风发,着实畅快地办事,到后来,这竟然成了陶安峰的专职,到镇江水师赵仕哲等人开始收拾南四卫时,那陶安峰的下属已经有了千人左右,说起对付那些大户人家,可是有特别的手法,尤其是搜查那些埋藏的珠宝金银等,更是从不落空。
这要说也是一般人家,就算再大的家世,宅院再深,也不过那么几处能藏东西的所在。这时节大明朝的士绅们依旧是拿银子买地,然后将剩下的银子挖个大窖藏着。那陶安峰经手的银子,早过了百万之数,当然,此时陶安峰的军功可也不少了,如今的武职,也是个千总。
陶安峰这番迎上来,便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一位是这次行动的主官。正如何安东所说,热心立功的官兵,可几乎都来了山东登州府,那陶安峰更是早尝到了甜头,不过,陶安峰倒是有了另一番意思,想在军营里待上一阵子,这种活儿干的多了,就没新鲜劲儿了。
“是你?”陶安峰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赵仕哲一时不明所以,只望着陶安峰纳闷,不知道这是说的哪一出?
那何安东忙说道:“苏将军已命赵仕哲主管此次行动。”
那陶安峰一听,立即行礼,身后的众人也都跟着向赵仕哲行礼。
“属下陶安峰,听从吩咐。”陶安峰说道。
赵仕哲本想谦虚一番,却瞧了瞧何安东的眼色,便怔了怔,稍停片刻,才接下说道:“大家一起用心办事,为将军解决登州府。”
“遵令!”陶安峰等人一齐低声答道。
这苏翎治军的效果,此时可见一斑。这不关军职大小,只要被任命主掌一事,那么其余武官都必须执行命令。当然,对于武官们来说,这便是一个暂新的机会,因为任何人,都可能轮上这样的差使。
接下来,何安东便带着赵仕哲去见已分成数个小组的官兵们。听何安东如数家珍般的介绍,赵仕哲见果然都符合苏将军的部署。
那些负责与登州府各县、州的大户们接触的,都是长期在山东行走的商队之人。而要伪装闹事的人手,则是陶安峰等人的专职。苏翎只是粗粗给搭了个架子,每一项是由是几个人,也分成几组。那些由哨探们收集而来的情报,已经出了专报,都摆在船舱之中,一边随时查验。
各组的组长以及官兵们,都是如陶安峰一样,对赵仕哲被派来主管登州府事,没有任何异议,都等待着赵仕哲下令。
这事不宜迟,赵仕哲立即便召集全部人手,就此全盘运作起来。
第二十章 辽系一派
默默无名的山东总督赵仕哲整整忙了一夜,只在天快明时才小睡了一个时辰。
那艘船上,正如最初估计的那样,足足有三百多人,全都是为了登州府一事由各地征调而来。这其中,倒有六成的人手,是由胡德昌那一系的商队抽调的。不用说,这些人全都是做生意的好手,且在山东地面上最少也走了十多趟,对山东全境的情况十分熟悉。重要的是,这些人还掌握着山东地界上所有与辽东商队有着密切往来的商人、种粮大户。
这些年,胡德昌等三家的三江联号,已经将大部分的生意,都放在这海路上了,约莫占了全部生意的七成左右。毕竟这海上船运可要比陆路方便得多,作为商人出身,这笔帐当然算得精准,平均一艘船不过用上几十人而已,由镇江堡下海,直到山东登州,就算是逆风行船,也不过几日的功夫,何况那一艘船的载货量,可得二百辆以上大车才能相当。
当然,那海船的修造,是海运的基础。这说起来,倒是这海上商队的货船,要比苏翎选定的战船更早一些下水。如今辽东的海上货船,早已抛弃了大明朝原有的样式,类似平底大帆船的模样,一艘载货,足以相当于五艘四百料的大船。而满载的货船,又能经得住风浪,反倒比空船要安全得多。只是这只能用来载货,若是紧急之时,也倒可以容得下人马,不过那舱里可就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
这些调拨给赵仕哲使用的人手,往常便是在山东地面上收购粮食、棉花,以及桐油、大豆、布匹等等商货,与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界内的商家十分熟悉,且都已经形成固定的关联。
这还得另说说所谓山东东三府、西三府的说法。山东的地势,自中部山脉划分,自然便分成东西两部分,即地处东部沿海的青州、莱州、登州三府和地处西部运河沿岸的济南、兖州、东昌三府,也就是当时习惯所称的“东三府”和“西三府”。
那西三府因处于运河区域,交通极为便利,自然便商货往来繁忙,也较为富裕。而东三府,尤其是登州府,处于山东最东端,这陆路交通极为不便。虽然有临海这个优势,可大明朝施行海禁之策,可有多年,稍有松动,这便造成东三府一带,即便有着大量的米粮、豆、油等物产,却苦于运输不便,以至“谷贱伤农”。近些年虽然朝廷开了海禁,可也大多集中在胶州湾一带,与淮安等地交易,只能说稍有变化而已。
而自辽东而来的商队,自苏翎突然崛起开始,便源源不断地在山东各地收购米粮、棉花等物产,此时并无总体统计,但据胡德昌的估算,怕是东三府能交易的物产,有约莫六成之数,都由辽东买了去。按说这往年也有辽东、朝鲜等海上商队往来,但却从未有过这般大的规模,且大多还是一家的商队。这对东三府的商家、种粮大户,可称得上是衣食父母了。这么些年下来,就连积年的陈粮,可也都腾空了仓库。
辽东人的受欢迎程度,可从未有如今日这般高涨。当然,以胡德昌的算计,这并非要花多少银子,尽管购买了大量的粮食、棉花等物产,这交易的,却是辽东的药材、人参、皮毛、山货等物产,这若论其价值,可反倒是胡德昌要有些进账银子。当然胡德昌也没有要现银,而是继续折成米粮等物。而山东商家,则将大量的辽东物产,继续转运至运河一带,或是由海路上直接发往江南变卖。
这种商货流通线路,已经形成了一条河流,这彼此牵扯在一起,无形之中便有了联盟之意。于是,这久而久之,便在山东地界上,形成了辽系商户一派。山东地界上,尤其是在运河一带的西三府一带,接着运河的便利,自有固定的商路派系,而这新出现的辽系商户,则以东三府的为多。这股新崛起的商家势力,隐隐有着挑战原有势力的实力征兆。
这一派辽系商家,有专做米粮的,也有专做棉花的,甚至还有专门由江南一带贩运过来再转手转售辽东的,这算是在山东原有的商家势力中,新开辟出来的一条财路。当然,这商家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亚于两军对阵,只是硝烟是看不到的,背地里的阴毒、狠辣,怕是不相上下。
既然辽东的商队里,杂家有赵毅成的哨探人马,这涉及到辽东商队利益时,自然而然的,便要出手。以苏翎一手带出来的风格,那些年轻的哨探们,可不会去讲究什么法理、声誉,只要是故意为难的,甚至有不知死活故意找茬的,一概出手剪除。当然,这不会牵扯到类似灭门的大案,只是不论对方采取何种方法,或是运用官府的势力,或是买通山匪、青皮前来生事,哨探们一概横刀立马,当真是砍出一条路来。这唯一的收敛,便是没有去做什么“斩草除根”的后续手段。
这种硬朗的作风,当然是受到辽系商家、大户们的拥戴,更是铁了心要捆在一起发财。这种情形,苏翎只是有些耳闻,却并未多问,大多是由赵毅成的哨探们自己处置。而主将是个什么脾气,这底下的官兵便跟着是什么样做派。是故苏翎虽然没有过问,却依旧是带着其自身的色彩。
这番举止、动静,山东地面上的乡绅、大户、商家们,哪儿曾将见过?若说是娇兵悍将吧,山东卫所、登州营等三营的官兵也曾有过,但却不是一个味儿。那辽东来的人,从不过多啰嗦,只管做事,凡事只要做得成,便一言九鼎,遇到麻烦便是拔刀相向,毫不留情。在这些人面前,若是想玩什么花样,甚至有一回曾有人诬陷一队商队为“匪”,哄得官府派出巡检司的兵马前来捉拿,却被那商队的人砍得人仰马翻,随后扬长而去。
这胆子不小,但人家辽东来的人也不追究,甚至就像没出过这回事一样,继续走着自己的商路,且也不怕任何人再生事,原路照走不误,倒让那吃了亏的巡检司的人,看着对方的旗号,便借故躲开,也当从未放生过。当然,那生事的主人,倒是被巡检是借故收拾了一番,舍了不少银子不说,连人也差点被捉去坐牢。
见识到辽东商家的“硬朗”作风,有心人便留心观察了番,见辽东来的人虽然好勇斗狠,却也讲规矩,该纳税的纳税,该打点的打点,所谓规矩是一概不缺。只是别想拦着人家的去路,不管有人是争也好,是斗也好,人家只顾按着自己的目的行事。这些被总结出来之后,便有更多的商家、大户与辽东联系起来。
当然,山东地界上,有心人可是也有不少,更有人在觉察出辽东做派之后,便故意接纳,做了自身的护身符,好在山东地界上便宜行事。但不管这些人是抱着什么心思,辽东来的商队都一概相同对待,只要能为辽东提供商货,便就算是合作之人。这日子长了,其中一些商家、大户,便隐隐与辽东结为一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模样。
在辽东战火最盛之时,尤其是辽阳失陷的消息传出来,别说朝廷上的紧张气氛,就连山东大地上,也不知有多少深宅大院里,也在燃着香火,也不知有多少神灵被祈求“保”辽东一片平安。当然,这一切,都无人察觉。
这回,苏翎征调的人手,便是往常与山东地界上的合作伙伴往来密切之人。这些人有些也是哨探身份,大部分,却都是商队的管事名义。虽然胡德昌等三家原有各自的家人、伙计,除了苏翎尚未出山时是以自家名义打出旗号之外,那后来,可是就连一个小伙计,都知道自己是属于苏翎大将军所部的一员的。只是这一回,还是头一次参与到军事行动之中。
苏翎制定的军工奖励制度,本并为对外广为散布,但那些得到奖励的官兵,那房子、土地以及谁也说不清楚有多少的银子,却实实在在的刺激着人们的眼睛。自然,商队里的人,与军功还靠不上,除了那些哨探之外,其余的管事、伙计,都是领着也算不薄的薪水银子,可比起官兵所得来说,那就羞于出口了。
这谁不想多赚银子呢?这回的军事行动,可算是天降大运,让这些管事们、小伙计们,也都有了一次立功的机会。这些人都整日里在算盘上过活,对于这商路所赚的银子,即便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却也能估摸出那是个无法想象的数字,而苏翎大将军,又是自来对属下极为优待之人。只要立下军功,不仅能享受与苏翎所部官兵一样的待遇,且还另有赏赐。
这一点,苏翎在征调之初便派人宣明,算是对这些管事们涉身置险的补偿。毕竟,这些商队里的人,往常是不会面对危险的,自身安危从不会有担心的时候。这正是蓬莱阁下发生突变之时,那严安途等人没有采取过激行为的原因之一。他们知道,苏大将军,一定会给他们找回公道。即便苏大将军不会亲自到场,却必然有人会出手营救,因为,他们都是辽东之人。
赵仕哲初次掌管如此之大的行动,心内多少有些不安,尤其是这涉及面太广的部分。但实际上,那些管事们都像是久经训练的老兵,一切遵令而行,根本无需多说。至于军事部分,赵仕哲可是驾轻就熟,不在话下。
这一上岸,赵仕哲的总督部属,便在登州府里,正是建立起来。
第二十一章 水师一部
登州府城城外多出几座大营,那进进出出一万多人马的架势,自然会让登州府城内城外的百姓们惊疑不定。不过,这种情绪,怕是在赵仕哲带兵入城时便就有了,此时不过是多了几分而已。那赵仕哲的镇江水师一部,在登州府城内已待了近一月之久,除了最初那几日封了城内之外,其余的时候,倒是没有任何限制出入的举动。
日子一久,登州府城内的百姓们,便也就习惯了,再加上那捕头王来儿带着一帮捕快们日夜在大街小巷巡视,这登州府城内反倒比往日还平稳了些,至少那些平日没事便要惹麻烦的地痞、浪荡子们,便没了踪影。不消说,这维持市面消停,自是捕快、衙役们的份内之事,但既然知府李尤德一向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这自上而下的,份内之事反倒是不常见了。
但凡是座城,便有街、市、坊的所在,那些地痞、混混儿,也就聚齐起来弄些生财的手段。这种情形,在大明朝境内到处可见,不过是视城之大小而程度不同罢了。在江南一带,富裕之城、镇林立,那些人的花样也多,在登州府自然也是少不了。这些人可都认识捕头王来儿,虽说要给面子,却也要弄些银子花花吧?这弄出的事情,不过是耍耍无赖,坑蒙拐骗而已,倒不至于弄出什么强抢横夺的“大案”,那样可是要被官府清查的。
不过,这一阵子,捕头王来儿却不知哪儿来的精神,带着一帮捕快们,真真是维持着街面上的市道,一丝情面也不曾留。有那无赖冷嘲热讽的,不过说了几句,却被立时锁拿了去,在牢里关了几日,这才老实了。王来儿的做派,等于是明白告诉一众人等,此时非彼时,都得老实待着。是故,这些日子,那大街小巷里的人家,那隐隐生出几分不一样的感觉之中,还有一分是喜欢的。
至于城外忽然又多出一万多人马的动静,并未引起更大的波动,且随着赵仕哲再次进入登州府城城内,不消三日,那城外的人马便即散去,临走时,连那扎营的栅栏都没留下,当真是走得干干净净。若不是还有些人马践踏的痕迹,怕是犹如做梦一般。当然,痕迹肯定是有的,至少这三日,那一万多、近两万人,仅是吃菜,便在登州府花了不少银子,那城外种菜的农家,可能过得大半年的好日子了。
这可谓是苏翎带来的人马留给登州府百姓的唯一印象,这大兵入境,不扰民是不可能的,但这扰字,再怎么喧闹,也比不上赵仕哲当初将登州府整个儿清查了一遍闹的厉害。
赵仕哲的办事之所,设在登州府城内的一座宅院里,紧邻城门,出入甚是方便,当然,那把守城门的,便是自家人马。原来值守的几个守门兵,早不知被打发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院子,原本是那被赵仕哲剿灭的几处庄子的主人之一,在登州府城内修筑的宅子,也算是一所深宅大院,看样子,怕是也是老宅了,加上主人“苦心”经营,逐年扩展,倒足足占了一条小巷,独门独户。赵仕哲既然出手清剿了庄子,便依着辽东的规矩,将事情处置干净,这城内的宅子也是全部查抄了的。财物自不必说,这苏翎所部凡是干这等差使的部属,都有一个帐房,有专人登记入册,至于那些人口,奴仆、下人或是给银子遣散,或是分派到庄子上做事,这些,都是习惯做法。
赵仕哲在捉到那些庄子的主人时,本想顺带着一起交给登州府衙门关押,但在符宝正的建议下,权衡片刻,便下令将那些人全数押回辽东,连同家眷在内,没有在山东地界上留下一人。在辽东,可也有专门安置这等人的部门,只要送过去,便无需赵仕哲操心了。
这宅子本是闲置,赵仕哲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置,那苏翎到来时命设立军需处,便正好派上用场。只是眼下,成了赵仕哲办事的地方。好在院子颇大,这数百人住进去,便像没入水里一般,毫不起眼。赵仕哲倒是也没想要遮掩什么,多亏了原先的主人,也不知用的何种手段,竟占了这独门独户的所在,以至于那进进出出的众多官兵,并不为人所见。
那符宝正没见到苏翎,本心里有些失望,但经赵仕哲一说,立即满口答应,这随后的配合,便真如苏翎所部一般,丝毫没有仗着自己年长、又占着本地的便利,给赵仕哲带来什么不便。赵仕哲见此,便更加放心的分派下各种事务。这有山东水师本地人的参与,事情便更加便利几分。
山东水师符宝正的一部,按大明朝的设置,也是卫所旗军抽调而来,这水师与营兵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照样也有出操、巡视,也有屯田服役之事。那符宝正属下官兵,本并非是铁板一块,这与大明朝各个卫所内部是一致的,与其说是兵,这么多年下来,不过是临时拿刀的农夫而已。当然,这军籍是世代不得变更的,所有人的境遇,与苏翎等人在辽东的境况相比,可也相差不多。
问题是符宝正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又很有些心思,喜欢动脑子琢磨。当初便是被那位神秘的上官看中,由其做些私下里不能见光的差使。那符宝正参与其中,自然得了不少好处,但也顺带着做些自个儿的买卖。在水师之中,能与符宝正相关联的,也有几十、上百的人。这相互关联,便将符宝正的生意,是越多越大,以至后来,归属符宝正管带的水师一部,竟然全都参与进去。
这不论跟着符宝正做些什么,总要比种那几亩地、拿可怜的月饷要好得多。大明朝卫所制,还有军籍的不得变更的规矩,让水师这部在登州府本地生活了数十代的官兵们,可都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往往是一人在水师当差,那家里,什么兄弟侄子等等的,最好也有十几口人。这跟着符宝正做事尽管各自所得不均,但总算是份额外收入,又有谁不愿意干?
这样一来,符宝正借着上官的名义,尽力积蓄,这顺带的,可是越来越多。后来,辽事一起,这上官被调走,又来了个沈有容管带水师官兵,符宝正便没了靠山,可这想法子赚银子的活儿,却是停不下来。此时符宝正身后,已经形成了一个整体,都要跟着符宝正发财。
归附辽东苏翎一说,是符宝正以及其部属们由辽东传来的故事所引发的,很明显,苏翎大将军才是唯一能使官兵得到优待的人。是故,这一说,是早有所谋,到恰好惹到赵仕哲身上了。
符宝正自不必说,当初与苏翎便有番接触,早知苏翎非同常人。符宝正这些年所作之事,唯与银子有关,早就不在乎什么大明朝的律令。自然其属下们,也跟着只管想法子弄银子,根本不在乎朝廷是否会清查、问罪。
那山东水师总兵官沈有容,初到任上,也做了一番改进,却是将符宝正等人的财路给挡了部分。这人都是一样,不论官职、身份有多大差异,只要有银子收入,便就习惯了,却再以无法忍受回到过去的日子。是故,那符宝正想出的这一出绑架案,可也是被逼的太紧的缘故。那勒索来的银子,可是被符宝正所部全部瓜分了的。这种情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符宝正一部人马,可就如此被拧成一体。
这赵仕哲给符宝正传达了苏大将军的原话过后,符宝正便也积极起来,帮着赵仕哲一起谋划各部分细节。
赵仕哲所说的“劫狱”一说,根本没派上用场。按那些苏翎派来协助的管事们的建议,那狱中的白莲教众不能动,这登州府境内闹白莲教的事儿,可正要这些人做个人证。这样,对付上面的询问,自可拿出几个人来应付。
三日过后,登州府城外的大军悄然散去,没有人知道是去了什么方向。实际上,连同符宝正数千水师官兵在内,这近两万人马,被分成无数个部分,每一部都配备了熟悉山东本地情况的人手,向着各自的目标前进。这样,登州府府城里,一时间显得清静起来。
赵仕哲坐镇登州府城,听取各地传来的消息,那深宅大院可就只剩下小半的人。赵毅成的哨探一部,在赵仕哲属下机构里,也设有一部,专供刺探消息。而赵仕哲第一次像个将军一般,看上去有几分“运筹帷幄”的样子,不断从各地反馈回来的消息中,做出调整,再进行相应的处置。
赵仕哲忙的一忘,竟然没去问苏大将军那边的情况。
而苏翎,则在赵仕哲入城的这三日,根本就没靠岸,直到登州府城外大军散去,这才带着护卫队长唐平及其三百多名护卫,缓缓进入登州府城。
第二十二章 登州城下
登州府城蓬莱一地,既然能做为一府之都,自有其必然。
登州府位于山东东三府的最东端,此时还没有海域一说,这大明朝陆上之疆土,登州府便是最东之所在。古往今来,这块土地因足够容纳数千万之人口,人们在陆地上已经能够寻觅到各种所需之物,相比下来,那出海的动力便显得有些弱小。虽然历史上已经有过三宝太监下西洋的辉煌,但那也不是出于生计所需,怕是最主要的目的,仍然是宣示天朝大国的恩威。
而对于小民来说,除了沿海居住的渔民,大多数的人,对于这大海,始终充满着神秘感。即便在海上已经有船队往来,尤其是那些顶着朝廷“海禁”的禁令依旧追金逐利的海商们,几乎从未断绝过出海的举动。但,毕竟只是少数,甚至远远达不到引起朝廷关注的地步。
对于登州府来说,多年海禁之下,理所当然的成为东三府之首。登州府与大明朝其余陆地交通不太便利的府、县几乎没有什么不同,照旧是从地里的产出作为财富的来源。那成片的农庄里,居住着世代务农的人家,无一例外的,都在盘算着何时能再买下几亩地来。当然,那些大户们,有足够的实力,去成片地开垦荒地、种植米、豆,还有棉花等能卖出好价钱的农作物。
唯一不同的,便是这登州府城。作为与辽东最近之地,登州府城倒没怎么受海禁的影响,朝廷往辽东输送军需、粮饷,不管在什么年份,都有经由登州渡海而往的。这便使得登州府城成为大明朝东端人口最多的一座城。当然,最初仍然是以军伍聚集为主,随后而来的,才是各种以军营为生存来源的人口,其中最主要的,便是大大小小的商贩。
而朝廷下令取消海禁的好处,也是最先在登州府城里反映出来的。辽事一起,登州府作为向辽东输送军需最佳线路,自然得到各方面的关注,这是朝廷一方面的。而在辽东,胡德昌等人的船队初次抵达之后,便又给登州府城增添了几分热闹,再往后,那辽东过海而来的船队,令登州府城内,聚齐起越来越多的人口。
不说别的,单是与辽东有生意往来的种粮大户们,便在最近几年,纷纷在登州府城内买房置地,大有安家落户的意思。而胡德昌的商队,带着大批辽东商货前来登州交易,虽然以粮食为主,但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要的货物品种也越来越多,于是,不仅是种粮大户们有在登州府修筑宅院的愿望,其余的商家们,也都在登州府城内设置了歇息之处,此举可是令地价逐年飞涨。
登州府城由此,便多了无数的人口。这人口构成,也由原来的小商小贩,多出不少肯花银子的商贾大户。既然是商人,即便是最节俭的商贾,也要比那乡下的土财主大方,尤其是与辽东有生意往来的商家。单说那粮商,最初不过是将自家产出的米粮拿来贩卖,可辽东要的粮食实在太多,这很快便将自家的余粮卖尽,这要接着做生意,便要去四处买粮。于是,真正意义上的粮商便出现了。而登州府内其余的商贾,也大致类似。
至于说肯花银子,便是那银子赚得容易。往年可从未有过辽东胡德昌等人这般大手笔的商人,那似乎是无穷无尽的需求。而胡德昌的商队带来的辽东商货,只要一转手,便又是数倍的利,这如何不让登州府的商人大赚特赚?数银子时,嘴就从来没有合上过。于是,那些商人之间的应酬,彼此之间的往来,甚至身居客地心情烦闷,都成了酒肆、茶坊兴旺的理由。
当然,这些人赚着辽东的银子,心里都是清楚的,不管与辽东商队是否“情投意合”,能否当作知己般的交心,却都知道这些辽东来的人,是用作辽东军需之用。这很罕见,从来都是朝廷调拨军需、征集粮草,没见过有哪一位将军是自个儿花银子购买的。但这份疑惑,可没人在乎。
要说这商人,最是不在乎“良心”、“礼法”之人,管它是何缘故,总要赚银子的。是故这因辽东战火而大赚特赚,却又隔海远离战场,很难说有多少人指望着就这么一直延续下去,只要战事不止,这生意也就不会断绝。朝廷因辽事而开了海禁,这可都是人人皆知的。战火能荼毒生灵,却也能造就一批新人。
那登州知府李尤德,虽然做着糊涂官,以应付公事了事,但却不拒绝有额外的银子收入。当然,这份银子不管是“孝敬”的,还是那些想在登州府城内修筑宅院而特意打点的,来者不拒,也用不着知府大人自个儿出面,自有下面的人办的妥当。这又一便有二,登州知府李尤德的“治理”之下,登州府城反倒成了最为宽松的一座城,最是适合商家入驻。当然,这在城内居住,自然是要在知府衙门里备案入册的。这也是为何当初赵仕哲在登州府清查时,要根据名册清点的缘故。
以上种种,都让登州府城本就是这大明最东端的一座大城,更在短短几年之间,多了无数人口。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看见的登州府城,便是已经拥有数万人口的城池。
苏翎入登州府城,倒并无太紧要之事,唯一的,便是与那知府李尤德见上一面,不过,这也不是立即便要去办的事。将整个山东登州府之事交给赵仕哲去办,虽然也担心赵仕哲过于年轻,经验不足,但毕竟苏翎已经为其备下不少人手,只要那赵仕哲稍稍谨慎、周密一些,便不足为虑。
这余下的,便只等赵仕哲所部全面发动了。苏翎给了赵仕哲以一个月的期限,细算一下,光是这前期部署,便少说要十日的功夫。是故这十日,苏翎全然无事,自可过上几日闲暇时光。
登州府境内要闹得有模有样的,就得在一两日之间全面出现白莲教暴动的消息。这样,各县、州才会惊慌失措,根本不必指望临近县、州给予支援,而紧接着,便被“乡勇”、“民团”扑灭,或者该称为击退、驱离本境,如此那些新出现的大户们,才能得到知县们的“另眼相看”,当然,这之后自然有人劝告知县大人,那各县都有暴乱,本县还是不报的好,如此才能显出本县治理有方,与它县迥异之处。这些筹划,有专人负责,这也是在前期的筹备之中。
如此详尽的计划,自当令赵仕哲大开眼界,实际上,这回一方面是给赵仕哲一个机会,另一方面,无疑是给赵仕哲一个“实战”经历,如此,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
苏翎的部署,在辽东,是由胡显成全面掌控;在海西一带,则是术虎照旧执行拓展疆域之事;在喀尔喀蒙古,则由胡秋青与那些蒙古首领们打交道。那胡秋青与宰赛之子喀什克图,已经成为了朋友,眼下前往科尔沁部作战,那是一点悬念都没有。当然,胡秋青暗地里还要执行苏翎的命令,借此机会,要让蒙古喀尔喀部,完全向辽东靠拢,决不能再让蒙古人的反复性子,再次出现。
事实上,胡秋青在修筑黑山城时,便是执行了以贸易拉拢喀尔喀的手段。这当然要比直接出兵击败要高明一些,所谓“不攻为上”,便是不染血的战场。苏翎的点拨,已经使胡秋青开了窍,这些手段用起来,更是发挥出了自己的独特长处。
山东方面,交给赵仕哲,当然是出于多面考虑。一方面必须提拔一些有功将士作为扩展的后续手段,一方面,苏翎同时在为日后的行动打下基础。只等山东登州成为粮仓、出海的基地,那么,冯伯灵的海上战船,可就更方便了几分。之后的选择,便是东去日本,南下南洋。在山东登州出发,一个是路程上近了很多,另一个,则是可不不需要动用辽东本地的资源。
当然,山东登州更是与江南的往来更密切一些。苏翎目前还没打算在山东往西面运河一带发展,就如白莲教的徐鸿儒,起先起兵,不过是地方之乱,朝廷未必全力对付,但一旦截断了运河,朝廷可就不得不全面剿灭了。苏翎这番布置,当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这在沿海一带动作,正符合自己所需,既远离朝廷关注,又可任意施展自己的动作。当然,徐鸿儒此时,正好做了苏翎的帘幕,遮得严严实实。
这一步走好之后,那自山东出海的人选,除了镇江水师冯伯灵之外,可是早有人在苏翎面前提过了。
多年前,苏翎与兄弟们在雪夜围炉夜话,那海上的风光,南洋的神秘,类似那终年不下雪,一年两熟、三熟的农田,还有红头发、绿眼睛的西洋人等等,已经不止是在苏翎等兄弟们聚集时不断提起的话题,也在军中那些年轻的武官之间流传。
当然,这些年轻武官们早就继承了苏翎等人的“无法无天”,眼中根本没有什么朝廷法度,只有军令为尊。这动心思的人,都在各自主官面前竭力怂恿,要抢得这头一个带着船队出海的将军。
赵仕哲还不知道,自己荣任第一个总督的同时,便失去了另一个第一的机会。
第二十三章 商人心思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连同赵毅成等武官以及护卫骑兵们,一行约三百多人缓缓进入登州府城。这队人马在城外的驻军散去之后出现,自然便招来不少好奇的目光。只是在登州府城内并没有人认得苏翎等人,那些目光多半都落在那显然从未见过的铠甲上,当然,护卫们目不斜视、列着整齐的马队行进的模样,那暗地里称赞的,可不是少数。这两月见到的军人,可当真与往年所见不同。
队伍中那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却是严安途。若是论及对登州府最熟悉的,则莫过于此人,这回严安途被特意留了下来,协助苏翎办理登州府城内的事务。那严安途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不时地回头给苏翎介绍着什么。
以严安途的身份,顶多能与胡德昌等人见上一面。胡德昌等三人自打交出家族生意、全力执掌苏翎所部的财务事项,类似严安途这种专门做山东生意的人,都另有人管带,只是偶尔需要询问时,方才召见一些人面谈。而要说见到苏翎,可是毫无机会。这回凑巧,严安途虽说受了番惊吓,却总是有惊无险,且到了还接到这么个差使。
那严安途自是情绪波动,以其颇知一些内情来的底子推断,这跟着苏大将军办事的人,日后都有一番安排。严安途虽是老走商道之人,并未有什么太大的目标,不过是一本本份商人而已,但瞧着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原本也不过是本份商人,可如今呢?过手的银子以百万计,哪儿还有半点过去的影子?
胡家、傅家、严家,眼下已再不是过去那赚了银子便要窖藏起来的模样了。严安途并不十分清楚三家与苏翎联手时是如何分派那合作所赚得的银子的,他只是从三家经商思路的变化上,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商路。用银子生银子,这道理谁都懂,可严安途看到的,却是胡德昌等三家将银子不断投入到各种行当之中,摊子是越铺越大,粗略估算一下,怕是投出去的银子,可也有几十万之数。
严安途做商队管事,专管这山东生意,可也有属于自己的几分红利。实际上,胡德昌等三家联手之后,类似严安途这样担责较多的管事,除了每月有定例银子外,年终还都有红利可分。严安途不过两年之间,便也有了近万两银子的身家。
严安途的情绪波动,倒不是为了能赚更多的银子。近万两银子是什么情形?放到哪儿,可也算是大富之家了。严安途这个岁数,且经商日久,这心思活动的,倒是羡慕胡德昌等人能够办出无数赚钱的新花样来。比如那个银庄,在辽东可是头一号。胡德昌在凑集本钱时,严安途等这类管事,也被允许入股,但只限一千两银子的本,并不许多占,这仅能算是给这些管事们一些福利罢了。当然,这同样是将这些人更加紧密地捆在了一起。
严安途自知在辽东地界上,怎么也比不过胡德昌等人深受苏翎信任,这要想比肩,也唯有在山东这块自己最熟悉的地面上想办法。严安途知道,自己这个心思,明显给人一种想自立门户的印象,这却是绝不允许的,但其实严安途仅仅是想自个儿做出些“大事”而已,是故,这门心思一直都闷在心里。
严安途知道,离开了辽东这棵大树,自己便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虾米,任谁只要想吃,张嘴便能将自己吃下,更别说那些“做梦”的“大事”。而此时,当苏翎下令要严安途留在登州府办事时,严安途立即面红心热,那些盘算了不少日子的念头,再也压不住了。
是故,这一路上,严安途多少显得有些啰嗦,将沿途的商家、店铺一一指明,显示出其对本地的熟悉程度。严安途的心思都放在苏翎身上,却没瞧见,那些店面、商家的主人,却是认得他的,此时见其与一队骑兵走在一起,便都有些诧异,但稍一琢磨,便都恍然。早听说辽东商人背后有棵“大树”,看今日这番模样,果然大有来头。当然,此时却不好与严安途打招呼,生怕打扰了其中的几位将军。这毕竟是武人,一有不对,做商人的,可是挨打都没处说理去。何况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难道还敢触霉头么?
严安途办的头一件事,便是安排苏翎等人的住处。
严安途既然是专走山东商路的,这登州府内自然便有落脚处。这置的宅院,倒是简陋,但却十分宽敞,住下数百人不算什么。其实,这该叫做货栈才对。辽东商队过海来到登州,这除非立即便要上船的,不然便都要在城内安排住下,那商货可也要有处存放才是。
当然,有那么几间稍微布置得舒适的房间,便做了苏翎的住处。
这些天都在船上晃悠,能在陆上住下,自然要舒服得多。一进院子,护卫队长唐平立即布置护卫各处值守。这不过是照旧的事项,自打沈阳一战过后,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护卫们,也都知道,日后怕是没什么战事了,心里多少有些遗憾。这回来山东,那心情,可难说是否与严安途类似。不过,这护卫的职责自不敢松懈,但,如今谁还能对苏大将军产生威胁?
果然,苏翎在严安途的引领下查看了一番之后,便吩咐唐平,只留下几个护卫值守前后门便可,其余的,轮着休息,出去逛逛登州府城也好。不过,得换上便装出去,别一身铠甲的溜达,走到哪儿可都惹人注目。
这破天荒的头一遭,令护卫们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果然是没有战事的地方。在辽东,即便已经结束战事,可毕竟见得军人比平民多,而此时是在登州府,可不是辽东。一时间,包括护卫队长唐平在内,才猛然感受到,这才是寻常过日子的模样。这种心情,可令护卫们多少有些不习惯了。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护卫们才商量好班次,轮流出去逛登州府城去了。
这边苏翎进入严安途为其安排的小院,见果然要比别处舒适,院子虽小,可也有盆栽小树,厅内的家什也不像外面那般只管要结实的置办。这说道宅院,倒令人想起那颜如雪的小院,看来,这会享受,也是门学问。
严安途动手给苏翎、赵毅成沏茶,放在小几上,然后便规规矩矩的束手站在一旁,静候吩咐。
苏翎见其模样,便笑道:“你也坐吧,这会儿没别的事,就随便聊聊就好。”
“是。”严安途应到,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那赵毅成四下打量了片刻,说道:“大哥,这么些日子了,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苏翎笑道:“怎么,这清闲了,还不舒服?”
赵毅成一笑,说道:“就是清闲了,才觉得不得劲。”
这回山东之事,不仅苏翎命赵仕哲掌总,就连赵毅成哨探一部,也划定出一组人,专责山东事宜。这一部人手,也在赵仕哲那套架构之中。是故不仅苏翎可以如今日这般悠闲着,赵毅成也跟着“沾光”。
苏翎说道:“这总有第一回。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总不能事事都亲自动手,何况,你我加起来,也只有两双,这腾出空儿来,才好盘算一些别的事情。”
赵毅成答道:“大哥,这道理我明白。就是身上觉得别扭。”
苏翎一笑,没有再说。那严安途面上堆着笑,却不敢随意插言,只等着回话,不过,那心里却犹豫着,不知是否将一直想着的那件事,此时便说出来。论理,此时提出来最合适,按苏翎、赵毅成两人适才的对话,显然是心境正好的时候。不过,这毕竟是头一次在苏翎身边待着,多少有些紧张,虽然苏大将军这近着瞧着,也不像是个令人生俱的人物。
这心里一犹豫,面上可就显了出来,严安途那生意场上练出来的不动声色,此时可都不知哪儿去了。
苏翎喝了口茶,品了品,觉得味道有些不同,这心里一犹豫,心想不知是自己心境不同了,还是这茶叶不一样的缘故?当然,苏大将军喝茶从来是解渴、提神,可当真未有过品茶的想法。
抬头看了看赵毅成,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触,苏翎与赵毅成同时一笑。
“这茶,”苏翎望着赵毅成,说道:“我倒分不出新茶、旧茶,喝起来都是一个味儿,不过,今日好像有些不同。”
赵毅成笑道:“大哥,咱们几时去分什么新旧了?有茶喝就不错了。辽东一般人家,可不都是如此?”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茶都是由南方贩运至北面的,光是这脚价,便要值得几分,难怪价钱不低。”
说完,苏翎又转头问严安途:“这山东有种茶的么?若是山东便能产茶,辽东的茶价也就能低一些了。”
那严安途一怔,心里本正琢磨着,见苏翎一问,却蹦出一句话别的话来。
“将军,登州还没有大些的织布场。”
第二十四章 布场作坊
严安途话一出口,便立即意识到不妥。
俗话说,日有所思,也有所梦。这会儿不还是大白日里么?怎么这般不成器?这在生意场上混迹多年的人了,倒做出一副毛头小子的举止。严安途霎时间满面通红,倒真像是初出茅庐的新手。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当然,严安途未必全是“羞愧”之心,怕的是为这句“答非所问”的冒失,将自己琢磨了许久的“主意”给耽误了。那苏大将军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在辽东还真没听说谁敢逆着说话行事的。
那边苏翎、赵毅成,听着严安途没来由的答出的一句,均是微微一怔,一齐向严安途瞧去。待见到严安途满面绯红的窘态,这才回味起严安途那话里的意思。
“严安途,”苏翎点了点头,笑着对严安途说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办布场之事么?”
苏翎的这句话,却令严安途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失态,惊奇地望着苏翎。实际上,严安途说琢磨的,正是苏翎所说的“布场”,只是用严安途自己的话说,应该叫做织布作坊,却没有想到这“布场”两个字。当然,那造船的叫船场,织布,便就是布场了。
苏翎既然一语道出,那便是说早已所料。严安途猜出这一分来,立时便又转为一喜。这种情绪变化,可当真令严安途重温了几分年轻时的时光。
“老严,”赵毅成叫道:“这问你话呢,你这是怎么的?要么说的不着边际,要么又不吭声,难道上次被绑,落下什么病根儿?”
赵毅成话是如此说,却是带着笑的,当然,是说的玩笑话。
严安途定了定神,在心里寻思了下,才郑重其事地说道:“将军,是有关织布作坊的事。”
苏翎端起茶盏,慢慢悠悠地喝上一小口,然后望了望窗外,此时六月天正是暑气渐盛之时,那院中的小树上,几只鸟雀叽叽喳喳的鸣叫着。苏翎寻思着,这外面赵仕哲等人正准备将登州府全境搅得草木皆兵,自己却在这里喝茶、看鸟,这若是说出来,怕是没人相信,当然,苏翎自己便也觉得怪异。那赵毅成的话说,就是怎么放松,都是不得劲。
看着苏翎一副漫步经心的态度,严安途也顺着苏翎的目光向外望去,却也只是见了几只鸟儿罢了,不知苏大将军是何用意?这问了一句,便又没了下文。到底是做大事的将军,举止就是不同一般。
“其实,”苏翎缓缓说道:“这件事,在辽东就已经想到过。只是一直没抽出空儿来办。”
赵毅成笑道:“大哥,这难得清净几日,又要找什么事儿做?若是织布,我可使不上劲。”
苏翎笑了笑,说道:“男人织布么?也不是没有。”
赵毅成说道:“大哥,未必真要织布?”
苏翎摇摇头,说道:“从织布做起,也未必不可。”
这些话,说道没有边际,那严安途却是一句也插不进去,只顾听着。
苏翎转而面对严安途,问道:“严安途,你说说你的想法。”
严安途正了正身子,稍稍缓了缓,这才开口说道:“将军,这事儿我已经琢磨很久了。这还得从头说起,还请将军......”
苏翎摆了摆手,拦住严安途的说辞,说道:“此时正好无事,随意说说便是。严安途,你是头一回跟我们一起办事,这很多规矩,都是不必讲的。只要实心做事便可。”
“是。”严安途答道。这规矩,也早有传闻,严安途自然也是听说了。但苏打将军如今是辽东第一人,掌管十多万人马,那辽东近百万的百姓,可都由苏翎管辖,这等地位,严安途是说什么也不信会如传说中那般“平易近人”。要知道,单是这登州知府不大的官儿,出门都是诺大的排场。但此时见了苏翎,才知所传不虚。于是,那心中便添了几分把握,这话说起来,便顺当得多了。
“将军,”严安途说道:“这几年,我一直在辽东与山东之间行走,最远还去过松州、南京一带。这每回带回辽东的商货,除了粮食是大宗之外,便就是布匹次之。若要真细算的话,怕是每年有近十万匹各式棉布运往辽东。”
严安途说道这里,缓了缓,看了看苏翎的反应。
苏翎见此,便问道:“胡德昌那里没有个总数么?”
严安途却是不知道,赵毅成便答道:“大概没有。这每回运回辽东的商货,都是即到即分发,并没有存货囤积。想必总数是不太清楚。”
苏翎望着严安途,问道:“你自己有数?”
严安途点点头,说道:“我经手的部分,都知道确切之数。”
“嗯,”苏翎想了想,说道:“我倒也没算过这几年用过多少,军中用的布匹,还得胡显成才清楚。想必,那些布匹,还有民用的部分吧?”
“是的。”严安途答道:“将军,这军用,只能算是占着三成之数。实际上,辽东得到布匹,除了一部分运往海西、东海之外,还有与朝鲜商人交易一部分。真算下来,每年十万匹,还不够所需的。”
“真有这么多?”苏翎有些好奇,说道:“往年辽东也有这么多需要么?”
赵毅成说道:“大哥说的是哪一年?”
苏翎一笑,说道:“当然是说我们还没出山的那些年。”
严安途便答道:“往年没有这么多。这一是因路途太远,海运远没有现在便利。再说,这经山东过海去辽东的路上,各地盘剥勒索的关卡,可让商家赚不了多少利钱。再就是,辽东当初都是由朝廷拨付布匹,以供军需,不像如今都是要用银子买的。那数目可就不太清楚了。不过,的确没有眼下这般多。”
“十万匹......”苏翎自言自语道:“这得要多少银子?”
这还心里真没数。苏翎一向只管军营,这余下的银钱、物品,都向胡显成、胡德昌调拨便是。
“将军,”严安途说道:“这都是数百匹,近千匹一次这般运送的。积少成多,便有这个数了。如今辽东往返山东的商队,每一趟都有携带。”
苏翎想了想,问道:“山东地面上,没有大的布商么?”
严安途笑了笑,说道:“将军,能一次卖出数百、上千匹布的,就是已经算是大布商了。”
当然,苏大将军的军需、饷银总数是以百万计,这数百匹布也不过千多两银子,这大小之分,便自然不同。
严安途接着说道:“这几年,辽东所需棉布日多,在山东地面上的布商,大多与我们有过交易。但这数量,却是不及供应,往往都要等上一段日子,才能接得上,这也是为何都是分批运往辽东的原因之一。”
苏翎瞧着严安途,笑道:“这就说道你最初那句话了。山东所产的布匹,不多么?”
严安途说道:“不多。山东布商,除了本地所产棉布之外,还要往松江、苏杭、南京一带贩运,这里面,辽东所需虽占了大头,但山东本地,确实产量不大。”
苏翎说道:“嗯,你接着说。”
“将军,”严安途说道:“这山东百姓,除了种粮之外,便是种棉最多,朝廷的赋税,也是要缴纳布花的。是故,这每家每户,可都种有棉田。那米粮、豆麦用来自家食用,这棉花却是用来换银子的。山东棉花产量,为数可是不少。但大多都由江南那一带的织布作坊购去,每年,运河上往来棉船,可也有不少。”
严安途看了苏翎一眼,渐渐步入正题,说道:“山东本地,虽也有一些织布作坊,但都不过几十人,上百人,且多分布在运河一带。”
这山东运河一带,便是眼下徐鸿儒闹事的地方。
“在登州府这边,却还没见有雇人织布的作坊。山东全境,大多是百姓自家纺棉织布,那些布商,也都是在从百姓手中收购而来。那棉布的品质,便远没有江南一带的好。如朝廷需要最多的三梭布,一般的山东百姓家里,便织不出那般好的档次。”
苏翎看着严安途,问道:“你打算如何办?”
严安途又是一怔,但立即说道:“属下在江南一带行商时,便留心过那些有关织机的事情,与一些老师傅也有过叫道。所以,属下想在登州府,专门设立一间较大的作坊,采买棉花,雇人修造织机,然后集中起来,办个大作坊。”
苏翎看了看赵毅成,笑了笑,却没表态。
严安途忙接着说:“将军,属下算过,这在登州府办作坊,棉花就在山东本地采买,人手也在本地雇佣,只需花些银子修造一些织机,这若都办妥了,以年产一万匹布来算,这每匹可能省下一钱银子。”
这自己织布,只要量能大些,总要比买划算。一钱银子省下来,一万匹便是一千两,虽然数目不大,但毕竟在登州府,是头一回。
严安途说的急切,那苏翎却猛然回了一句,说道:“一万匹?不,要办,就要办年产十万匹的大作坊。”
第二十五章 以商为引
十万匹布的数目,那严安途倒是的确言之有据。在苏大将军面前说话,可不敢有半点虚言。或许说那严安途并未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能真的与苏大将军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但这心里怀着这样的心思,便该说是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眼下果然让他等到了。
不过,十万之数虽然不虚,那布场的方方面面,严安途倒是也琢磨过,但却没想到苏翎不仅赞成,且直接便将十万作为布场的目标。十万匹布是什么样子?一般百姓人家没日没夜的纺棉织布,这一年下来,不过是能将就着过的不错,除了缴纳朝廷岁赋之外,还能换些银子添置家用。但也仅此而已,这手工纺棉、织布,费的就是人工、时辰,若当真那么容易织成,又哪儿有那么多的贫寒之家?
严安途当即在心里算计着这得需要准备多少部织机,又要雇佣多少人手,才能达到这个目标。此时,大明朝境内,在江南一带已经有如严安途所说的这种布坊存在,雇佣数百人的,也并不鲜见。但这仅限于江南一带,尤以松州、苏州、南京为盛,严安途多少也是受其影响,才决定在这北边办上一个。在山东境内的西三府运河两岸,类似的作坊也有,登州府,当真是个空缺。
苏翎见严安途一脸凝重,嘴唇微微蠕动,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情知其必然在算计,便笑着说道:“这十万匹,也不必立时便就做到。只是既然要办,就要办得大些。难得你有心做这事。此事就由你去办便可。”
严安途忙答道:“是。”
“本钱么......”苏翎看了看赵毅成,笑着说道:“赵仕哲不是这回也得了不少银子,先给你调拨个一万两。你先置办着,随后再看情形添置。”
“够了,够了。”严安途连忙说道:“原先预计的,便没这么多。”
苏翎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问道:“说说你具体如何办?”
严安途定定心神,说道:“地方我都看好了,就在蓬莱阁那边,离码头很近。原本新修一座作坊,倒不费多少银子。不过,那边有一处仓房,原主人是用作客栈的,因主人不打算再做,正好接过来改建,更是省事不少......“
严安途尚未说完,苏翎便打断说道:“这个你定便是,我是问那人手如何寻?”
严安途笑道:“将军,这种棉的人家,大多都会织布,只是各式花样不一而已。如今只需雇佣人手便可。这做工的,纯赚些手工银子,可要比自家织布要划算得多。人手是不愁的。”
苏翎看着严安途,见其信心百倍的样子,便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先办着。不过,这在山东要花银子办事,可不仅仅就是办个布场,不然,就算在辽东办也是一样的,倒不必另说了。”
严安途一听,有些急了,这话里怎么就换了风向呢?
“将军......”严安途张口叫了声,便旋即又停下,满脸的不安。
赵毅成笑道:“老严,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急性子,这话还没说完呢。你接着好好听下去,我大哥出的主意,可都不是简单一件事而已。”
苏翎笑了笑,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在严安途看来,自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气派。
“这十万匹布的目标,”苏翎缓缓说道:“为的是辽东所需之数。这是最简单的一个目的。这先给你一万两银子,便是前期置地、修筑所需的花费。”
严安途仔细凝神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儿。
“至于这具体要花多少银子,我现在也没个总数,”苏翎笑了笑,说道:“总之我交代下的事情,你要是都能办到,这银子是要多少便拨多少。当然,总得最后要赚才是,这点,你能做到吧?”
“能,能。”严安途连声说道:“将军放心,这事我琢磨很久了,绝不会做亏本买卖。”
“那就好。”苏翎说道:“这山东地面上,军事上的,你也插不上手,但这生意经,你可算是行家里手,本来你今日若不提,我倒还要好好寻个人来办的。今日便都给你交待了。”
“是。”严安途说道:“请将军吩咐。”
苏翎转头看了看赵毅成,这才回头说道:“这最重要的,严安途,你大概也是知道我们怎么走到今日这个样子的。所以,事情虽然是按生意来做,但最终的结果,却不仅仅是赚那几两银子。”
严安途严肃起来,听苏翎话里的意思,那便是要当严安途为自己人,重用了。
“山东地方,眼下我们只到了登州府。”苏翎边说便想,说道:“这既有利处,也有弊处。利在过于偏远,不至于太过招摇。而弊处,却是你将来要办的,却必定要招摇一下才好。”
这话在严安途听来,却是充满了玄机的意味,不敢插话,只管听着。
“在辽东,我们是从土地入手,开始重新创建新辽东。”苏翎接着说道:“眼下我们已经做到了。”
赵毅成在一旁点点头,接着听苏翎讲述。对于在山东的战略部署,赵毅成等人出于习惯,先就不会对苏翎的任何意向有所反对,今日苏翎这般讲述,会对理解苏翎的全部意图,有所帮助。
“辽东是打出来的,但在山东,正如我们将要做的,至少明面上,不是打出来的。所以,这土地的划分,便不能再如辽东那般行事。”苏翎说道:“建立农庄,也是依据这个实情而定的。总之以后除了垦荒成田之外,再增添田亩数,便只有买卖一条。尤其是在这回事了之后。山东登州府本地并未遭受什么战火,有土地的人家,怕还是居多数。就算有个几百亩地的人家,也不如辽东那般,多数并不见得是恶人。”
严安途听着,似乎跟自己无关,但当然不敢有所表示,只好默不作声,继续听着。
“这回要处置的,都是数千亩、上万亩土地的大户,其余的,都已经吩咐过了,不会去动。”苏翎轻声说道:“但日后,这些人,却会是对我们十分重要的人群。这如何让他们与我们走在一起......”
苏翎说道这里,看向严安途,接着说道:“这就要看你这回般的事了。”
严安途当然不能领略苏翎的意思,迟疑了一下,问道:“还请将军说的细一些。往常我都是往生意上想的,将军说的这个,还从未去琢磨过。”
“嗯,”苏翎点点头,说道:“由现在开始,你便要多想想。那胡德昌,原本不也是与你一样?如今想的,做的,可不仅仅是自家那点生意了。”
“是。”严安途规规矩矩地答道。
“如今天下之人,想来只有三条路可走。”苏翎说道:“一是读书,这为的便是走科举一路做官;二,便是自家拾掇那些土地;这三么,便是如你一样,做个商人,专在银子上打主意。”
严安途倒从未这么去想过,琢磨了一下,可不是,倒真可这么分成三类。
“这做官,便不必多说,那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苏翎说道:“这地么,倒是随处可见,那些所谓乡绅、大户,都是如此。至于商人,”
苏翎看着严安途,笑道:“这商人的滋味,你该十分清楚,腰包里鼓鼓的,这面子却是没有的。”
“是,是。”严安途深有同感。这商人虽然有银子,但可是没什么地位的。就算给了官老爷们打点银子,也还得看人家乐意不才行。
“这回办布场,除了产布之外,便是要起个头。”苏翎终于说道正题,“你便是代表着一类新人。”
严安途不顾这听不听的懂,只管往心里硬记住。
“布场如何办,具体的你去做。这银子不限数目地给你调拨,便是要你将登州府的百姓,都调动起来,为了你的银子而向我们靠拢。”
“属下记住了。”严安途说道:“还请将军细说。”
“首先,这棉花,”苏翎说道:“我给你拨银子,你要在登州府各地都预先定下那些还未采摘的棉花,有多少,要多少。”
严安途想了想,说道:“这点好办。若真要按十万匹布算,还真要与以往的那些南边来的棉花商人争一争的。如此,便有了保障。”
“嗯,”苏翎说道:“你这回的布场,要接着预定棉花的名义,大张旗鼓地打出招牌。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办布场,是有赚头的行当。”
苏翎忽然问道:“若是一年有五十万匹布,你说在辽东能否卖得掉?”
严安途想了想,答道:“这要看如何卖了,若是一下子都出来,这价钱低廉,便卖的动。若是还像现今这般,怕是要多花上几个月才可。”
苏翎说道:“你的布场要按十万匹布来办,同时,你打出名气之后,还要放出风声,就说,辽东还需要四十万匹布,并由你代为收购。我便明着说,这是为了使登州府各地还有人跟你一样,也冲着这个,办起布场来。”
严安途一怔,这若是别人也办,岂不是没了独家生意可做?
“你若是能在登州府,或是其它别的地方,能带出几十家布场建起来,我便给你算个大功。”苏翎说道。
“是。”严安途虽不理解,却也答道:“只是这么多布,能卖得动么?”
赵毅成笑道:“你只管办就是。这辽东卖不动,不是还有别的地方么?”
严安途一怔,随即说道:“是往海外贸易?”
苏翎点头说道:“正是。你的布场,只是一个引子。当然,也要赚钱,但我希望山东地界上,能出现更多的,与我们联系紧密的一批人。你若能将那些田亩众多的大户们都往这条路子上引,便又是一件大功。”
第二十六章 商务总办
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一边喝着茶,一边徐徐将自己在山东登州府的意图呈现出来。
这所处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方式自然不一样。那严安途本一门心思要以“商”事博得一份“功劳”,却没曾想,苏大将军却是打着这番主意。当然,此时严安途已约略摸到了点门路。这在山东登州府让严安途出面办事,正如那胡德昌、傅升、严寿在辽东出面打点商务事务一样,这点儿,可正和着严安途的心思。
严安途止不住有些窃喜,但转念一想,却又生出几分怯意,他瞧了瞧苏翎,迟疑地问道:“将军,这以商引领民心之事,属下倒是明白点儿了。但在山东登州府,是不是也要按着辽东的规矩收取商税?”
这前半句倒是听得明白,后半句,可就又有些离题了。严安途的心思,是要学那胡德昌等人,这想法可就跳得太快,以至于就这么便冒了出来。
苏翎与赵毅成尽皆一怔,随即明白严安途所想的是什么。
苏翎笑道:“我不是说过了?登州府不会如辽东那般行事。这还有不少需要顾忌的地方,又怎好去收税?你这想法,可有有些远了。”
严安途有些尴尬,面色又有些泛红。
苏翎接着说道:“老实说,若按辽东那般做生意,那商税虽比朝廷略多,但那些商人的生意照样红火。这便是个路途通达的缘故。在朝廷上,一向只盯着土地上的岁入,对那商税可并不看重。实际上,一般商户缴纳商税之外,都是给各路关卡、官吏们,给刮几分利去。是故这商税虽轻,却也不见得能做得到通达二字。我们收取商税的前提,便是要保证这路途顺畅。”
苏翎说道这里,看了看严安途,接着说道:“你能这么想,是件好事。这山东之事,我们做的,是在前头,后面的,可便看你的了。”
“是。”严安途老实地答道:“属下一定好生琢磨。”
苏翎望了望赵毅成,笑了笑,然后才对严安途说道:“那商税当然是件收入不错的法子。不过,山东既然要换个方法,我便给你出个主意,你听了之后,再下去好生想想,看是否能够办到。”
“是。”严安途忙坐正身子,仔细听着。
那苏翎却并不急着说下去,看着赵毅成,笑道:“这事情,都不是按部就班来的,赵仕哲弄出个事儿,咱们便提前走到这儿来。这后面的事,本可以缓一缓再定,不过,这严安途又赶着来说,只好再次提前了。”
赵毅成也笑道:“大哥,你不是说过?这天下就没有无事的时候,哪一天还能真正消停了?只要事情办得顺当,就是提前办,也是好事。”
“那是。”苏翎点头说道。
苏翎说完,回头瞧了瞧严安途,略微想了想,说道:“看来,还得给你按个名头才好。”
这话可令严安途又有些纳闷。实际上,在辽东的胡德昌等人,尽管已经掌控着整个辽东的商务事宜,但却并没有个具体的职位。苏翎等人起家后,一切均已军事机构为主,是故胡德昌等人在各种名目繁多的部门设立之后,那些人员管制等等,都是以管事的名义出现,实际上众人均是按执行军务去办事的。这也与大部分的主要管事人员都是跟随苏翎日久的人有关。这便形成了令出即行的结果,苏翎军纪极严,违者必究,再加上军人、管事们的待遇极为优厚,是故谁也不敢将这些来之不易、且祖上从未有过的身家随意“丢弃”。
苏翎在辽东设置的众多部门,是在无形之中掌控着辽东的方方面面,但却始终没有一个真正的官职“名称”出现,这也是在朝廷上,那些风传始终只是令人生疑而已。至于说苏翎大将军反叛,那更是不着边际的说法,没人肯信,顶多......有些做事“没有章法”、“不合规矩”而已,但那些守规矩的官员、官兵,可每一个能打胜仗的。苏翎的无心之举,倒收到不小的好处。
这会儿苏翎说的名头,当然是严安途猜不到的。
“就叫商务总办吧。”苏翎笑道:“这个名儿,顾名思义,就是做山东的全部生意。”
“是没听过。”严安途说道。
“当然没听过,”赵毅成笑着说道:“我还是头一次听到。”
苏翎接着说道:“你这个商务总办,与原来辽东的生意,要完全分开,不要相互牵扯在一起。人手、场地,都完全是新办。辽东的一切,都照旧办理,你这块儿,我会去给胡德昌去信,你也要寻号替代的人选。”
“是。”严安途答道,心里未免有些嘀咕,这不知是不是为了万一自己将事情办坏了,不至于连累辽东所做的安排。
“前面说了,这辽东的生意,都是为了辽东本地之用。你这个总办,除了也要供应辽东所需之外,至少要有一半的功夫,要花在为海外贸易做准备。”苏翎说道,“当然,这既然给你这个名儿,你便先按五十万匹布的额度,对外宣称购买。这么大的手笔,也才符合身份不是?”
严安途琢磨了下,这银子可需要不少,既然苏大将军说了,自然不会少一分,便问道:“请问将军,这要往何处售卖?需要多少日子办妥?”
苏翎笑道:“倒是不急,今年之内,这往朝鲜的商路,也该做得差不多了。这五十万匹布,至少一半可以卖到朝鲜去。这个你不必愁,日后自有人与你谈及此事。”
“是。”严安途答道。
“至于日子么......”苏翎想了想,说道:“这要看你那布场办的快慢了。这件事即是给你扬名,也是给其余几件事做个铺垫。这其中的关联,你当真好好生筹划一下。”
“是。”严安途连连点头。
“刚才说的给你出的主意,”苏翎笑了笑,说道:“便与这五十万匹布有关。”
严安途眨巴着眼睛,猜不出究竟有什么关系。当然,这也唯有苏大将军这样的人,才能有这个把握如此去说。
“五十万匹布是第一个,以后视情形,还有瓷器、丝绸乃至于其余商货,”苏翎说道:“都是极大的量,足够你在那些商人面前炫耀了。”
赵毅成插言道:“这下,你可也成了手握千军万马的将军了。”
严安途忙道:“不敢,不敢。”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你们经商的,不是也讲究个气势么?这些商货的量,都是给你撑腰的,为的便是要将山东这门生意,做的大气一些。如此,才会有人信你。”
苏翎接着说道:“有了这些东西,你不妨便等时机到时,成立一家商会,嗯......类似同乡会馆一般。但这个商会,可不是随便进入的。”
苏翎说道这里,便停下,看着严安途的反应。
果然,严安途听了这般提示,便有些心痒,这若是顺带着想下去,可就延伸出无数可做的事情来。
“将军的意思,这些商货,都要由商会里的人进行交易?”严安途说道。
“对。但这只是其一。”苏翎笑着说道。
“那......”严安途犹豫着,心里还有很多模糊的想法却一时不太清晰。
“这商会,可要缴纳会费!”苏翎着重说道。
严安途顺口说道:“可否分成几类?以便照顾大小商家?”
苏翎点点头,说道:“有这个意思。”
严安途想了想,说道:“这样一来,商会便能吸引大批想与我们贸易的商人.....”
赵毅成接着说道:“这些人,便是向我们靠拢的人。正是我们需要的。”
苏翎接着说道:“商会还有个用处。比如说这织布,品种不一,品质不一。那么,这好坏如何存废?便是要商货做个衡量。”
这可又牵扯出了另一个“评判”“仲裁”的功能了,当然,此时一般会馆,也有这种效果,严安途倒是心里明白。
“另外,”苏翎又说道:“你那个布场,也好好生办。你知道在辽东,我们自己便能铸炮、造船,这些你也该亲眼见过,是如何造出来的?在整个大明朝,可独有我们辽东才有。如此,你的布场也要如此。”
严安途忙说道:“那些织机,都会由江南聘请工匠打造。”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只是初办而已。日后,你的布场,要走在前头。”
“前头?”严安途不解地看着苏翎。“是指那十万匹布的量么?”
苏翎摇摇头,说道:“不止这个。这布,还分不少种类,用处不一。你的布场,可不能仅仅就是一个品种。”
严安途恍然道:“是。”
“还有,”苏翎接着说道:“就如我们自己能铸炮、造船一样,你的布场可也要有新的东西.......别人所没有的,要自己琢磨出来。”
赵毅成接口道:“这么说,这织布,也要弄个专门研制这类事的部门?”
“对。”苏翎说道:“你明白了么?”
严安途点头道:“明白。”
“另外,”苏翎又说道:“这纺棉、织布的家什,可也有可琢磨的地方。比如,这一个人能纺多少?织布几匹?如何才能用人最少,最省力,而又能织布最多?这些,可都是需要你去好生思量着办的地方。”
这点严安途明白,做生意,便是讲究本钱要花得少,获利自然便多。
“当然,”苏翎最后说道:“这仅凭你一人,一家布场,是不会太快就有结果的。所以,你还得带动那些愿意跟我们走在一起的人,一起去琢磨,大家一起赚银子,这样,才会是皆大欢喜的场面。”
第二十七章 十万知府
登州府的六月,满是从海上吹来的南风。严安途往返山东、辽东日久,早就熟悉了这股味道,但这一天,这短短几个时辰,风里似乎带着某些异常的变化,严安途一恍然,便有了几分再世为人之感。
严安途的年纪,刚过四十有二,在这商路上也走了二十多年,打从打杂、跑腿做起,一直做到如今主管山东商队事务,也算是熬出来的结果。但到今日这一刻,那眼界才从新扩展开来。按说严安途这般年纪,那商事上自然有自己的一番路子,不然何以能主管一方?但以苏翎不到三十的年纪讲出主意,却句句都似充满“玄机”,虽然不见得如何耸人听闻,却是环环相扣,前后相连。
严安途不得不佩服,尽管苏大将军的背景摆在哪儿,换作旁人,即便讲出同样的主意,却只能为空谈而已。严安途已经知晓前面有个胡德昌做例子,自己若要真的将苏大将军所说都做到了,那可是能与胡德昌比肩的功劳。若将胡德昌比作苏大将军所部的屋基,那么严安途所为,便是那飞挑而出的屋檐,那可是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的。
不过,严安途被苏翎一番“启发”弄得有些喜忧参半之余,还得先得办好眼下的事。
苏翎将严安途留在登州府,自然是看中的其熟悉地方之处,这番谈话算是意外所得。当然,苏翎作为辽东新崛起势力的首领,其周围必然会凝聚起“有所图”之人。严安途仅仅是其一而已。对于苏翎来说,那些看起来的“巧合”,其实也是势之所趋。大凡权势在握的人,这都会是一样的情形,只不过对苏翎等人而言,这有辽东底层官兵,到如今如此“风光”,变化之大,足以掩盖这些“看不着”的动静。
苏翎有所需,那些人又有所求,这两下里,自然是一拍即合。类似的,举不胜举,辽东所有的变化,大都与此相似。不过,苏翎的某些“倾向”,便决定哪些事是要“多多益善”,哪些又是断然不可。苏翎等人,包括那些新近成为辽东“新贵”的武官们、管事们,可都尝到了“言重”的滋味。当然,苏翎作为辽东所部最高首领,一言既出,便能引起一股风来。
严安途安排好苏翎等人的住处,这接下来要办的,便是与登州知府李尤德相关。
苏翎既然与那赵仕哲说过,这登州府知府李尤德由自己出面应对,那么这登州城里的事,自然要经过严安途之手办理。
大明朝知府一级的官员,作为向上与布政使司、向下与各县、州“上传下达”的职事,并不算太过繁忙。即没有各县、州那般琐碎,也没有布政使司那般四处都得照应,这登州府既然位于山东最东之处,除了海防能引起朝廷关注之外,倒真是个不起眼的地方。即便是兵事,也自有各兵备道、登莱道等官员处置,也轮不到那登州知府管事,是故那李尤德的“混”字,倒也不完全是个特例。
大明朝知县、知府等地方官员,大多是进士出身,也是熬过了科考之后得以外放就职。这说起来,官儿品级不高,但也足以“光宗耀祖”,尤其是那贫寒出身、或是家道败落的世家大户,更是引以为荣之事。成了官老爷,自然要高出那些乡绅一等,这种等级差别,可是被视为理所当然之事的。
大明朝在地方上,那县一级不过是四位官长,到了知府一级的,也并未多出多少。这官府办事,多是那些书办、衙役、捕快等出面办理,整个登州府城内,属于知府衙门里的人,这加起来,也不过百多人,若是再算上各地巡检司的人手,也多不出多少来。这官威其实不需要摆出来,那平民百姓自然就有这样的敬畏之心。是故即便是这般少的人手,也照样能管制几十万的人口。
这讲规矩的人,便懂得守规矩,知府衙门里不管是什么人,那说出来的话,便代表了朝廷,可没人敢不听,不敬。但偏偏前些日子赵仕哲带兵那么一闹,才让登州府府衙内的官员、衙役晓得了,这世上还真有无视官府的人。地方上平日里也有那些不听招呼的,或是耍横闹事的,可那只管出动几十个人,捆了拿回去,关在牢里便老实了。就算是江洋大盗、惯匪悍贼,也逃不掉秋后问斩的下场。
但那些平日里出门“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可偏偏碰上了比他们更“如狼似虎”的精兵悍勇,人家那是正规军营里的人,谁敢不听?再说,就算心有不满,可这边才几个人?能与人家那连走路都是一个小队几十人列队行进的兵们相抗?
这官府的“威严”一旦消失,那些衙门的威风,也自然烟消云散了。那登州知府李尤德本就不爱多事,这经赵仕哲一番“整理”,倒是让衙役、书办,一级大大小小的官吏们都老实了,好在那赵仕哲除了最初进府衙强行“办案”之外,其余的倒也没多事,登州府知府衙门照常运作,只是赵仕哲交代下来的话,不必问知府大人,下面自然有人便去办了。比如那捕头王来儿带人巡查市面之事,可没人觉得不对。
地方上只是官员由朝廷任免,具体办事之人,可都是本地人士,但总是人数不多,实际上,就连衙门里的衙役,也多有从乡里轮番抽调的。当然,那些有“油水”的职位,便是要花银子买的。这种情形,也便是为何地方上一旦民乱,总能很快便攻破县城。实际上只需数百乱民,便能让县城处于威胁之中。
苏翎来登州府上岸之前,便自有一番准备。实际上在大军上船出海之前,便派人与京城里的徐熙联系,要其设法了解一下那登州府官员的详情。这几日在海上,便是顺便等待京城里的消息。
徐熙在京城里忙着商务局的事务,却并未断了以往的差使。事实上,这往辽东商贸的商人之中,不乏在朝官员的买卖,由此,徐熙反而多了几分消息来源。自然,那花天酒地、丝竹妙语的场合,也差不多隔上几日便有那么一出。
所以,接到苏翎的命令,徐熙只花了两日的功夫,便搜集到了苏翎所需的消息。这回倒没花什么银子,只是请吏部的两个书办喝了酒,再送了两支山参而已。登州府大小官员,乃至下面各县、州的官职任免,可都在吏部备有存档,这不过是抄出一份罢了。这不算泄密,市面上其实已有一份类似的名单公开贩卖,比如历科进士、或是当年职官的任免、升迁黜降等等,只是没有徐熙做的那般细密而已。
这份名单,赵仕哲处自然也有一份,处置下面各县、州的官吏,可是极为有用。苏翎手里这留下的,只是专为李尤德大人相关的。
按苏翎的吩咐,严安途要给安排一次酒宴,地点便选在蓬莱阁上,专请知府李尤德,苏翎打算与这位有名的“混官”好生谈一谈。至于苏翎打算与知府李尤德谈什么,苏翎没说,那严安途也没敢问,只管先去将地方安排妥当,再来回话,准备问问日子定在什么时辰。
不过,苏翎与赵毅成却是当着严安途的面,谈论起这件事来。既然严安途已经被苏翎委以重任,这便不是外人了,是故苏翎与赵毅成的谈话,也不必顾忌严安途的存在。
苏翎与赵毅成谈及的,不过是个最简单的法子,也算是最拙笨的一种,但显然最有效。苏翎之打算让知府李尤德等登州府官吏们照常办事,只要不过多注意赵仕哲所部的“不合常规”就好。当然,赵仕哲正在筹划的“先乱后顺”事件,也要知府大人按照“事实”向朝廷上报才好。
不过,严安途越听便越觉得憋得慌,到底没忍住,抽个空儿插话道:“将军,适才说的......一万两银子一年的年例,怕是不够的。”
苏翎微微一怔,这本是要给那知府李尤德一些好处,给出的“封口费”,一年一万两,要留住李尤德在登州府再做三年知府,若不然,这花心思、花银子办了事情,那登州府却又换了知府,岂不是白费力气?按苏翎所想,一年一万两,总也该够了,却没想到严安途倒说“不够”。
“不够么?”赵毅成问道,“难道这登州府还能有更多的进项?”
严安途稍稍一笑,说道:“将军,没听过那句俗话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可不是凭空传说的。在登州府,即便是东三府之首,却也不止十万两。”
“有这么多?”赵毅成十分怀疑。赵毅成可不比苏翎,对银子的进出,一向较为留心。
“将军,”严安途一脸严肃,说道:“恕属下多嘴,这若是真要花钱买那李尤德再糊涂三年,怕真要十万两才可。这几年在登州府,听说光是知府大人的那两位师爷,一年便是一千两银子的进项。知府大人的开销,可也是不小的。”
“既然如此,”苏翎说的毫不迟疑,“那便给他十万两。”
第二十八章 明月东升
与登州知府李尤德会面之事,在苏翎详细询问严安途之后,便被取消了。按严安途的讲述,那李尤德在知府任上,几乎从不出面做事,凡事都交给几位师爷全权办理。当然,那些年例、陈规等等,自也由师爷们全权处置了。至于公务,衙门里养的书办可也有不少,自不必知府大人亲自动手。严安途还说,据传那知府大印,可也在几位师爷手里任意使用。
这位登州知府李尤德李大人,当真是做的“官老爷”。这苏翎要办的事,便根据严安途所说,并不需直接与李尤德见面,至于其师爷商定便是。这期间,严安途一日里往知府衙门里可走了无数次,两天的功夫,便定下此事。苏翎也乐得省事,之后便由何安东与李尤德的师爷相互联系,一边“兑现”各自的承诺。
苏翎安闲了几日,那便赵仕哲已全部准备妥当,登州府境内看着仍然还像以往一样的平静,甚至赵仕哲在登州府城内闹的那一出,似乎也渐渐被人淡忘了,可暗地里,相关人等却都紧张地等待那最终发动的那一刻......
天启二年六月底,登州府境内各县、州在三天之内均爆发骚乱,一群以红巾裹头的人四处袭击村寨,除了各县县城只在城外发现零星骚乱之外,在各地方之上无一都传出有白莲教起事、攻陷村堡的消息。那些县里的官员惊慌失措,只等着一旦县城受到威胁,便一走了之,不过,这日后可也做不成官儿了。
那些白莲教众均以小股出现,几十、上百人一拨,首先便是攻击那些大户人家,然后开仓放粮,各地乡里的穷苦人家,可没有放弃这个机会,只管拿口袋去分粮食。当然,那些流民、以及平日里便根本没有活路可走之人,包括一些乞丐、藏匿的罪人等等,却纷纷依附过去,以至于那几十、上百人很快便发展到上千人的规模,这使得再次攻击大户时,变得轻而易举。
登州府境内的文登营以及五处卫所的所在,是被一群明显是精兵的队伍在暗夜里袭击的,半个时辰之内,所有不曾缴械归降的人全数被杀死,那些武官也是一样。不过,最后统计的死亡人数并不算多,这是因文登营以及各卫所大部分在册的,都变成了农夫,根本没机会摸到武器,至于少量值守的旗军,也被突袭吓破了胆子,很快便缴械求饶。
三天之内,所有名单之上的地点全数被勾去,赵仕哲的第二部计划,开始实施。
先是那些卫所,在事先已经暗地里买通的武官出面,引着一队“乡勇民团”赶走了白莲教的队伍,重新执掌起卫所事务来。有了山东水师符宝正的协助,这类事变得极其轻松,根本没有难度,当然,这其中也有那些卫所中存在与符宝正一样心思的人有关,这又是一种“一拍即合”。
随后,在县城里惊恐不安地等待消息的知县、知州等地方官员,终于得知白莲教众已经奔往西南,明显是一副要往藤县与徐鸿儒部汇合的架势,当然,按照事先计划的,那些组织起乡勇民团抵抗并赶走白莲教众的大户、乡绅们,开始出面了。一切,都与计划中完全一致。
赵仕哲只用了二十天,便完成了苏翎限期一月所下达的命令。登州府境内卫所中,凡是不予配合的指挥、千户等武官、文职,自然已在骚乱中毙命,连一家大小都不知去向,而剩下的,自是可以将“战绩”向上表功之人。考虑到那徐鸿儒仍然在运河一带闹得声势正大,这份文书呈上去,理所当然便是这些立功之人继任卫所指挥一职,即便朝廷想调换旁人,此时山东正全力对付徐鸿儒之时,也无从调拨。
而那些知县们,在经乡绅大户们的一番安慰之下,也明白了这些人便是自己将来治理一县的依靠,那文书中果然也是如所料一样的呈了上去。
这二十日,至少在表面上,是完全达到了苏翎的要求。这接下来,严安途便开始上场了。
山东登州府,在天启二年七月底时,便完美地达到了预想的模式。大量的白银、军需开始在选定的几处港口处聚集。这其中至少有九成,是在这次“平定骚乱”中缴获的,另一成,则是赵仕哲与符宝正的“分赃”部分。这些银子、物质,便是用来雇佣人手,修筑港口。
登州府的百姓原本惊慌了一番,但很快便被这修筑工地所吸引过去。简易的码头,在一个月内便修成,可以停靠中等规模的海船了。实际上,苏翎选定的基础港口,原本便有码头,这回不能说是新建,只是将规模扩大了不少,且附属的房屋、仓库等等,更是曾添了数十倍之多。
赵仕哲依旧忙碌不止,整个登州府,在其总督机构中的那些人手的分别处置下,是忙而不乱。当然,这些还都是暗地里的名义,赵仕哲也不去招惹那些官府的事务,官府当然也自当看不见。倒是严安途在明面上要更显眼一些。
严安途以收购棉花开始,加上其以往在商家之中的名气,将苏翎所交待的法子,更是发挥出不少自有的念头。那些“立功”的乡绅大户们,以及明显是新出现的、面孔较生的大户主人们,开始零星的、不动声色的土地交易,展开经营大农庄的架势,一半是粮食,一半是棉花。这些人自然与严安途是“甚密”之人,而另外那些大户、商家则逐渐形成以严安途为首的商人集团。
这些假以时日便能实现的事,在严安途心里可是稳稳当当地存在着,只要明白了苏翎的意图,这剩下的事情,便无需苏大将军再予指点。
苏翎与赵毅成在登州府只待到赵仕哲大事已定的那一刻,便带着船队返回辽东。
此时沈阳新城仍然在修筑之中,在胡显成等人的打理之下,各方面都有序进行着,苏翎与赵毅成便直接回到镇江堡。在用了三日了解辽东最新动态之后,苏翎便有些踌躇不定的模样。
这大明朝朝廷依旧没有对苏翎的大功再次表态,当然,赏赐银子、绸缎等物是由的,但却没有个具体的说法,看来,朝廷上还是对苏翎有所犹豫,另一方面,或许也是徐熙在京城里有所动作的结果。当然,这与苏翎具体想做什么有关。
迄今为止,苏大将军改变了整个辽东,将努尔哈赤剿灭干净,又实施了女真人、汉人等一律对等的策略,这种族之分,在辽东已然不甚明显。另外,所有苏大将军曾指点、或是启发过的事项,都在“有心人”的琢磨下,开花结果。那海船、火炮,仅仅是其中之一而已。
但苏翎却始终没有明说,到底想要些什么。是如传闻中的“辽东王”?还是如某些怀疑的对大明朝的龙椅感兴趣?是故,朝廷对苏大将军不知如何处置,这边辽东官兵、民众,却也有一种茫然之感。当然,辽东如今的一切,都在象好处发展,可以想见,日后的辽东,定然是富足之地,再也不会是往年的偏僻之所,因为有数项事务,都是当今独有的,比如海船、火炮,以及胡德昌的银庄分店等等。这些,必定会使辽东官兵、商人、百姓等,会逐渐改变以往的形象。
胡秋青与喀什克图已经凯旋而归,科尔沁蒙古一部从此不再存在,那大片的牧场,已经全数都在宰赛为首的喀尔喀内蒙古五部的掌管之下。但,宰赛等五部首领们,在苏翎赴登州期间,已经亲自来到沈阳,查看留给他们的土地与房屋。这一看之后,便就此不走了,并不断调集人手,大兴土木,开始整治起新家来。
可以想见,喀尔喀蒙古五部联盟,与辽东苏翎所部,依然结合为一体,就是想分开,可也得看看那沈阳城外的蒙古建筑。这蒙古之事,算是平了。按照蒙古人的说法,如今喀尔喀五部,已然拥有了足以与林丹汗匹敌的势力,甚至还要略胜一筹。这足以使林丹汗不至于成为辽东的威胁。
至于术虎等部,在这个夏日里,在茂密的丛林与清凉的河水之间,依然进行着近乎“愉悦”的行军。所过之处,是大大小小的村寨、屯堡。这军队走过之处,便是山民、部族们聚集在一起开始学习农耕之地,并且,也是辽东商队所要定期抵达的所在,所有所需之物,只要那皮毛、药材、山货等交换即可。甚至胡德昌的银庄,也开始向山中挺进。
这番了解之后,苏翎之所以踌躇不定,是因其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眼下所有的各方,都已有专人处置,那方向、目标等等,都是早已定下的,也无调整的必要。这番想法,使得苏翎在镇江堡的家中显出几分茫然之色,倒令陈芷云再重逢的喜悦之中,也带着几分淡淡的愁意,她实在是不知苏翎到底在想些什么。
与苏翎相似的,还有赵毅成。执掌哨探总部的赵毅成,早已随着哨探人手的逐步增多而分设了不少部门,且类似于赵仕哲所部,或是术虎所部所需的哨探部门,都有专人管带,并不需赵毅成亲自过目。赵毅成若是想知道什么,只管派人查阅存档便是。眼下既然没了战事,一切便都是些琐碎而繁杂的消息,但显然,每一个是要急着去办的。
这两人凑在一起,略一商量,倒又生出一件事来。
苏翎原打算派遣船队出海之事,是要等到山东的基地建好之后,再做调整。但看赵仕哲办事虽快,但那修筑港口,以及严安途的商团,都还需要不少时日才能初见成效,这少说也要等上几个月。
眼下正是南风正盛之时,若往南方去,正是顺风顺水之时,若是等到十月底,便该北风渐起了,再要往南,便要等到明年了。
这般一想,苏翎与赵毅成一合计,便决定带着两艘大海船,先往南走一走,就算探一次路也好。此时已是七月底,赶上南风的尾巴,若是一切顺利,最迟三五个月,便能返回辽东。到那时,沈阳城也该修筑得有模有样了。
消息保密,苏翎与赵毅成只选带了每船二百人的样子,这按船的容量,只能算做半数,倒显得十分宽敞。这倒是可以携带更多的粮食与饮水,这在深海中航行,难知会遇到什么,多预备着,也算是有备无患,多分安心。
但陈芷云还是要告诉的,这些年来,苏翎一直觉得对陈芷云有些歉疚,这辽东的事除了,自己却仍然没有多陪着她。陈芷云一听,立即便要跟着一同前往。苏翎推说海上风大浪险,不让其轻易涉足,但陈芷云执意要去,并且罕见地当着苏翎的面泪流满面,说只求与苏翎一起便好,不论是生是死,都要在一起。这话有些不吉利,陈芷云说完,便挂着泪捂住自己的嘴。
苏翎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这上了船之后,眼看着船顺风离开鸭绿江水流,直入大海,那陈芷云才羞涩地告诉苏翎,自己已经有了身孕。那苏翎顿时有些不知所措,那面色,让一向认为苏翎是个不可捉摸、充满神秘感的陈芷云,一时也有些呆了,觉得此时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是自己的夫君。
或许是这个缘故,这一路上大海上的风光,倒远不如二人躲在舱里的窃窃私语,以至于赵毅成都看不下去了,干脆独自乘上另一条船,免得看了眼热心慌。
两艘船极大,那海浪的摇晃倒不算厉害,看来这船修筑的还算成功。没过几日,便绕过了山东半岛,直入大洋。看着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连个陆地的影子都看不到,满船的人却没多少害怕的样子,这些人可也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没个“冒险”精神,却是上不了这一趟船的。
苏翎倒是也来了兴趣,吩咐船上的火炮试射一回,也热闹一下。但那隆隆炮声,却是在海上显得如此渺小,仿佛声音都没有往日那般响亮。
炮声刚了,众人却又听到闷雷一般的炸响,正纳闷不知谁又放了一炮,却听到有人喊:“变天啦!”
只见远远的东方,滚滚乌云犹如一块块黑色巨石一般地翻滚着压过来,那声音,果然便是雷声。
“暴风雨......”
苏翎刚想出这个词儿,那船上的水手们便已经开始行动了,这降帆的降帆,准备抽水家什的忙着搬动工具,满船都是忙碌之人。
这是夏季海上常见的风暴,大多只在近海之处掠过,对岸上的影响,只不过是下几场大雨而已。但这回,苏翎的两艘船却是驶入深海大洋,正好闯进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心......
生与死,便在暴风雨中搏斗着,每一个人都无心去看别人,都完全失去了听觉、视觉......只下意意识地死死地抓住什么......
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最后清醒过来的人,已经不知道到底经过了多少时辰。
赵毅成醒过来,猛地打了个冷战,这才发觉自己正漂浮在海上,双手不知怎么地抱着一块厚木板,看来,便是这块木板救了自己一命。他向四周瞧去,船呢?两艘船是沉了?还是被风浪打碎了?
自己是被风浪掀出船的?还是船已经成了碎片?赵毅成以完全不记得了。
大哥呢?嫂子呢?到底他们是生是死?
这一刻的感觉,赵毅成忽然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当初也曾有过。那时,在一场激战之后,苏翎也是不见踪影,自己躺在灌木丛后,也是这般着急地想着。赵毅成清晰地记得,那晚的月色十分明亮......
赵毅成猛地一晃头,向天上望去。
此刻正是夜里,海上风平浪静,只有一轮明月,在高高的天上悬着,向着海面轻洒着清辉......
附:(全书完!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