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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潜     明月东升txt下载     明月东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定移营

    稍近,苏翎辨出那些人都是汉人。大多衣衫褴褛,神情憔悴,有些人身上还带有斑斑血迹。

    一名管队骑甲上前禀告:“大哥,这些人说他们都是被掳来的。”

    苏翎点点头,“先把他们都放出来。”

    “是。”管队骑甲应到,随即带人将栅栏移开。

    那些人迟疑不定,待见并无威胁,才相互扶持,依次走出。待全都出来,却见最里面还有几十人被捆绑在木桩上。

    苏翎一提马缰,纵马进去,上前查看。

    捆绑的人个个身体结实,满脸的桀骜之像,有些人身上,脸上满是道道伤痕,不象是鞭打,倒象是刀伤。里面的人见苏翎骑马进去,俱都望去,见到苏翎身上的铠甲,眼里有一丝喜色,却随即显出几分迷惑的意味。

    苏翎仔细看了几眼,抽出腰刀,对面前的一人一刀劈下。在场的人无不一惊,细一看,却见那人毫发无损,反而活动手脚,地上掉下几段绳索。苏翎背后的属下见此,纷纷上前,帮着这些人砍断绳索。

    “你的刀法不错。”第一个被解缚的人望着苏翎说道。

    苏翎面无表情,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那人反问。

    苏翎盯了他一眼,也不搭理他,扫视一眼众人,说道:“你们谁来回话?”

    无人应声。

    “好,你们想好了再出这道门,擅闯者格杀勿论。”苏翎厉声说道。随即勒马转身,出了栅栏。身后属下立即关闭栅栏,扶刀守住。那桀骜之人一脸愕然,似乎没见过比他更骄傲的人,居然话都不想与他多说。

    最先走出的汉人们都聚集在一起,没有弄清之前,他们均不敢随意走动,虽然看得出这些人没有杀人的意思,但谁也弄不清这队人马到底是什么人,尤其其中夹杂着汉人,女真人。

    “你们是哪里来的?”苏翎问道。

    一众人等相互看看,没有说话。

    “这个寨子现在是我的了,你们不必害怕,没人会杀你们。”苏翎话里显得和颜悦色,但脸上并未见多少笑容。

    迟疑一阵,其中一名黑乎乎的大汉上前一步,拱手说道:“这位将军,我们这些人都是被捉来的。”

    “这个我已知道,我问你们从哪里来?”

    黑大汉眨眨眼,回到:“将军,这里的人多数是在宽甸附近的村子里,有些是在太子河一带被捉的。”

    “太子河?”苏翎不解,“那怎么到这里?”

    “被他们带到这里的。”

    苏翎想了想,点点头。又再一次打量众人,见多是青壮,也有一些年纪大的,没有孩童。

    “你们想自己回家,还是留下来跟着我?”苏翎问道。

    众人一听,开始悄悄议论。这话其实说得好没来由,连苏翎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决定?

    苏翎却不考虑这么多,这些人既然是被掳来的,难说家中是否还有人活着。迟早要留下来,现在问不过是让想走的早点走,他可不想费神。

    那黑大汉满脸疑虑,但见苏翎并非怀有恶意的样子,大着胆子问道:“请问将军是。。。。。。”

    苏翎经过昨日的唠叨,早已不喜这类费尽口舌的事情,不过还是说道:“我们是从边墙逃出来的,在这片山里落了脚。你们当中若是有人无处可去,便跟着我。我自有安置你们的去处,若是想回家的,现在就走。”想了一想,又接着说,“粮食可以给你们带点,但是不多,马不能给你们,你们自己走回去吧。”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苏翎面前是一片嗡嗡声。

    “快点,我没那么多功夫。”苏翎向旁边一指,说道,“要走的,站到这里来。留下的,原地不动。”

    声音更大了,不一会儿,终于有人站出来,走到指定的地方,随后,陆陆续续走出来是几个人,大多数人都未动。

    虽然有所准备,但苏翎还是有些疑惑,本以为少说走掉一半。

    “去,弄几袋粮食来。”苏翎说。

    几个人迅速离去,不多时便用马驮着几袋粮食回来,顺带着还有几只口袋。嗯,办的不错,会用脑子。苏翎赞许地看了那几个人,都是原来曹正雄的属下。

    “这几袋都是你们的了,每人都带点,立刻就走。”

    那几人连忙解开口袋,分别按人分好。是几个人每人大约带了尽十天的粮食。

    “你们两个,送他们出去。”随即又对那十几个人说道:“出门往东南走,就不会有事,最好快点。免得浪费粮食。”那几人立即转身便走,丝毫不敢耽搁。

    看着那些人离开,苏翎才对众人说道:“自今以后,你们就都跟着我。谁若是还想走的,现在就说出来。”

    见无人应声,便接着说:“我保证你们不会饿着。会种地的,便有地分给你们。愿意跟我当兵吃粮的,立功的赏赐绝不会少。若是有手艺的,我还给你房子住,每月粮食管够。”

    这句话刚说完,便有不少人面露喜色。这个年代种地不是轻松的活儿,尤其是在收成没有保证的条件下。

    苏翎瞧着不对,这些人中许多都不像是种地的,比如眼前这个黑大汉,说是打铁的没人不信,瞧他右臂那疙瘩肉,显然是常年所致。

    “是手艺人的,站出来。”哗啦啦站出一般人来。那黑大汉便在头一个。

    “你是铁匠?”苏翎问。

    “是的,将军。”

    “我是木匠。。。”

    。。。。。。

    真是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居然还有个剃头匠。

    这时,有一户人犹犹豫豫地想站到这边来。

    “站住,若是胡混,可是自己找死。”

    那家的女人显然是做主的,男人低着头不吭声,女人虽慌,却能抬头说话:“将军,我们家几代都是裁缝,后来没人做衣裳,才种的地。”

    苏翎侧着脑袋瞧了瞧,这家人的衣裳虽旧,却是缝补得齐整,估计所说是实,便点点头,示意他们站过去。

    苏翎将马走了两步,先来到这些种地的人面前,说道:“我们住的地方,好地多的是,只要你们肯下气力,到处都是好田。你们每人会有五亩地,这是给你们养家用的,另外每年交一层的粮食公用,另外,每新种十亩,其中五亩归你们自己,五亩公用。在未有收成之前,粮食、种子、农具,耕牛等,都会拨给你们,不需偿还。都明白了么?”

    那些人喜出望外,这岂不是比他们原来的地方还要好?

    “还是那句话,只要肯下气力干活,全家都不会饿着。”

    苏翎又来到工匠们面前。

    “至于你们,都把家传的本事拿出来,每月的粮食不会少你们的。你们去了,至少要给每家都打制出所需用的家什来。实在没多少活儿的,不妨也去开几亩地,每月的粮食照给。”

    这种安排自然是好的,在宽甸一带,家家都不算富裕,能请得起木匠做活儿的,也就几斗米的酬劳,即便是村里的大户人家,怕也是不会拿银子出来。

    “至于裁缝,”苏翎向最后那家人看去,此时见说道自己,那家人都很紧张,这家传的裁缝种地,连普通人个、都赶不上,自然愿意做裁缝的。“眼下我们连一匹布都没有,但有皮子。”

    “将军,皮子也能做衣裳的。”那家女人连忙说道。生怕没了活儿干。

    苏翎一笑,点点头。

    “好了,你们就算安置妥了。”刚说道这里,苏翎又皱皱眉头,问道:“你们当中就没愿意当兵吃粮的?”

    众人便都不言语了。

    苏翎一挥手,说道:“好吧,我也不勉强你们,不过,我将话说在前头,平日里打仗不需你们动手,可若是有人打到门口了,你们个个都得上阵,别以为来人还会将你们捉着关起来。都记住了。”

    说罢,便命人带着这些人去寻他们的吃饭家什,这么多手艺人在这里,必然不是随便捉的,工具定是在寨子里。

    说话间,术虎、郝老六等也都进到寨子里,这呼啦啦进来百多人,寨子里可是热闹了。

    “如何?有受伤的弟兄没有?”苏翎见几人过来,问道。

    郝老六大大咧咧地笑道:“大哥,这还用问么?”

    苏翎笑着点点头。

    “胡显成,这些人都要送到白沙沟去,你加紧清点寨子,照老规矩。”

    “是,”胡显成率属下立即忙碌去了。

    郝老六见栅栏里还关着不少人,问道:“大哥,这些什么人?”

    “不知道,”苏翎说,“这些人就归你去处置。”

    接下来,众人各做各事,均是一番收拾,待一切齐整,又快到黄昏。

    苏翎在牛录的房里等待各处消息,有了头一次的经历,这回,他以习惯这房里的布置,自然,这里更要舒适一些。屋里的金银不算多,也就千两左右,这些目前毫无用处,倒不如粮食甲杖实用。好在寨子里粮食存贮不少,显然多半是抢来的,这回便做了苏翎队伍的军需。苏翎在等胡显成的汇总,多余出来的,要一并运回白沙沟。这回人手不算缺,新来的百多人,押运驮队正合适,队伍正好抽出来做些别的。

    赵毅成进来禀报派出的游骑小队消息,另一个牛录的情形正在询问之中,按苏翎的想法,明日一早便动身出发,将那一牛录一并剪除。曹正雄已经告知,这最后一个牛录,是人数最少的,顶多有二十多人可战,只待游骑返回,两下对证,便就动手。

    胡显成收集完寨子的粮草军需,便来到苏翎房里,还未说话,就听苏翎说道:“胡显成,明日这一仗你就不要去了,将这里处置妥当。明日战毕,我便将所有缴获全部带到这里,你要事先预备好。”

    胡显成没有料到苏翎这般安排,迟疑了下说道:“是。”随即又说:“大哥,这几个寨子还是要好生安置才好。不然干脆都不要了,全都回白沙沟去。”

    苏翎也为这事感到棘手,这两个寨子,丢了可惜,留着却又分不出人手。若是将人手分散,万一有事,处处照应不及,反倒成了麻烦。

    “这个,我们稍侯商议。”

    胡显成点点头,将统计出的战利品一一禀告。苏翎漫不经心地听着,这都交给胡显成去办,他略知便可。

    正说着,郝老六带着一个人进来,苏翎瞥见,正是那个桀骜之人。

    “大哥,”郝老六说道,“这位叫祝浩,也在振武营里当差。”

    祝浩上前一步,行军礼,说道:“祝浩谢将军救命之恩。”

    苏翎点点头,问道:“你何时离营的?”

    祝浩有些尴尬,不消说,此人也是逃军。

    “去年冬天出的边墙,在一个村子里给一家大户做护卫,前些日子被建奴攻进村子,便被带到这里。”

    苏翎盯着祝浩,半响才又问道:“振武营是如何说我们的?”

    祝浩犹豫片刻,说道:“说将军叛敌。”

    苏翎沉默不语。这个说法不算意外。

    “你今后如何打算?”

    祝浩迟疑地说道:“暂无去处。”

    苏翎瞧了眼郝老六,意思是这样的人你带来见我做什么。

    郝老六立即推了把祝浩,说道:“亏你也是条汉子,怎地不爽快。”

    “算啦,勉强便没什么意思,看在以往同营的份上,胡显成,给他些银子,让他去吧。”

    祝浩一急,便道:“将军,不是我不愿跟随将军,只是心中有些疑问,望将军不要责怪。”

    苏翎轻轻瞟了他一眼,说道:“我们兄弟向来一心,从不勉强别人。你有什么疑问,尽管问。”

    祝浩望了望郝老六,说道:“适才见将军部下有不少女真人,难道将军真的是投了。。。。。。”

    苏翎一愣,原来是想的这个。

    “你在振武营未必只听见这一件事?”

    祝浩说道:“自然不是,我也不信你们会投敌。但。。。。”

    苏翎说道:“我也不多废话,明白告诉你,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好,请将军。。。。。。”

    不待祝浩说完,苏翎便伸手止住。“胡显成,给他十两银子,让他走。”

    祝浩一惊,连郝老六也大感意外。这前后话里可没料到这个结果。

    “将军,这是为何?”祝浩问道。

    苏翎瞧也不瞧他一眼,说道:“我的兄弟,不会对我有任何怀疑。”

    “将军,我只是略有疑问,现在信了。”

    “可我还没信你。”苏翎转眼盯着祝浩,“等你做件让我相信你的事情,我便开门迎你。”

    祝浩满脸通红,转身离去。

    郝老六还是不解,问道:“大哥,怎会这样?”

    苏翎笑着对郝老六说:“不过是小事,你急什么。”然后缓缓说道,“郝老六,以后这样三心二意的人,不要多说,让他们走便是。这样的人,甚至还不如那些降兵。”

    郝老六尤自糊涂,苏翎接着说道:“你不记得我那晚的话了?这些心里有着太多疑虑的人,危机关头,想的便只有自己。你能放心这样的人站在我们后面?”

    郝老六若有所悟,缓缓点头。

    苏翎在屋里缓缓踱步,慢慢说道:“眼下,我们做的这些事都是匆忙而就,人是多些,也杂些,但这些人都是无处可去的人,除了跟着我们,哪儿也无法容身,这包括那些降兵。”

    “所以,我才更放心,在这片山里,一个人是无法活下去的。这些人都懂得这个道理,才能跟我们一条心。”

    郝老六胡显成慢慢体会着苏翎的话。

    “那些汉人,已没了家,就算回去,也不过是种地,还没有粮食、农具,种子,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能到宽甸的人,有几个不是逃过边墙的?所以,我跟他们说的那些条件,他们到哪儿也得不到。这些人,便可放心。”

    “至于那些女真人,先不说敌不过我们,就算他们跑了,渡过浑河,轻则还是归于哪个牛录,给头领种地干活,重则沦为奴仆,不论哪一种,也都不会有我们现在给他们的东西。你想,他还愿意跑么?”

    郝老六与胡显成微微点头,认可苏翎的说法。

    苏翎忽然摇头笑了笑,说道:“当然,我也不是全都没错。比如这个分田的法子,不过便是随口说出来的,倒没算过。不过,这地是有的是,我们也无法全部自己去种,这就算错了也没什么,只要稳住他们便可。我还没细算过到底我们需要多少粮食,我说的那个法子够不够我们所用。”

    胡显成说道:“如今我们又多了二十多人,算下来已经二百多能战的兵。单这就需要不少粮食,还没算那些人在收成之前所需要的。”

    郝老六一向为考虑这样的事,此时也不禁犯愁。

    苏翎笑笑,说道:“不必急,眼下还够我们坚持几个月的。你们都先去看看外面,都安置妥了,大家都到这里来商议,总会有办法。再难,还能难得过当初?”

    郝老六与胡显成跟着笑了起来。随后,便出去查看寨内事宜。

    一个时辰后,术虎,郝老六,胡显成,赵毅成,曹正雄等才都聚集到苏翎的房内,一干人开始正式商议要事。

    苏翎简要地将眼下要考虑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家都已知过程,不过是提出来几项重要的。

    “这第一要说的,便是这两个寨子。”苏翎望望屋里的人,“事情来得太快,我们都没料到会有两个寨子落到我们手里。至于第三个,明日拔了,全部人马都带回来,想留我们也没那么大的精力去做。”

    术虎想了想,说道:“主要是人手不够,我们这二百多人,一旦分开,怕是两头都不敢保全。”

    郝老六也说:“不能分开,全部在一起才可一战。”

    胡显成想得要多一些,说道:“还有粮食,这两个寨子里的存粮约千石的样子,其中只有一半能转做军用,其余的,还得给那些种地的人。大哥今日又收了百多人,这个数目还要减少。”

    曹正雄想了想,却没说话。

    苏翎说道:“我看,此地倒是不错。房子寨墙都是齐备的,住下千人都够。周围的荒地也多,开垦成田也容易。不如将所有人都迁入此寨,我们除了白沙沟,便就经营这里。最好改建成石堡,增设防御垛台。这里望外也近一些,与宽甸一带的联系也要省事。你们看,这样如何?都想想,看这么办是否有不妥之处。”

    胡显成问:“大哥的意思,昨日那个寨子便不要了?”

    苏翎想了想,说:“也不是不要,毕竟房子也建了不少。只是人不能多留。再说在白沙沟之间有个落脚的地方也好。”

    术虎说道:“既然如此,就留十名家丁,再加上那五个女人,也就够了。那些种地的就留在那里,反正牛羊都已分下去了,就当一个粮仓好了。”众人都点头同意。

    苏翎说:“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便派人去安置。白沙沟的人暂时不动,维持原样。其余的,都集中到这里来。”

    郝老六说道:“那白沙沟就只有十几个男人了,够用么?”

    胡显成笑着说:“还有那些女人呢?我看他们不比那些家丁差。”

    郝老六想了想,点头同意。

    苏翎便说:“白沙沟,便是我们最后的退路,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后我们全力经营这个寨子,白沙沟尽量少提。”

    除了曹正雄,在座的都知道这个意义重大。

    苏翎笑着说:“这个就这么定了,下面,说说我那个主意,就是分田的事,还有收一成税的事,实话说没有细算过,只想着不要太重,又能有些公粮可用。你们看妥不妥?或是还有别的更好的法子?”

    这个帐,怕是众人均算不细。只有胡显成算账有些把握。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胡显成便说:“大哥,若是将所有的人都集中到这里,目前的粮食至多三个月,怕是赶不上收成季节。除非明日拔掉那个寨子有更多的粮食。”

    苏翎在屋里踱步,左右思量,余下的人也都在想着办法。这人少还能靠打猎弥补,但这么多人,可就不是猎物能解决的。目前粗略算下来,就有六七百人,这个粮食消耗可不是小数。

    苏翎忽然站住,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只有这么试试了。”

    郝老六便问:“大哥有何主意?”

    苏翎一笑,说道:“抢。”

    这算什么主意?抢?到哪儿抢?抢谁的?

    苏翎说道:“眼下咱们算是有两百多兵了。”

    郝老六忽然打断说道:“大哥,不止,那边与祝浩一起的五十多人,都愿意留下。”

    苏翎看了看郝老六,相信他不会再留下想祝浩那样的人。便接着说:“那就是近三百人。目前咱们不缺兵器,马匹,甲杖算下来也有一百多付。不打仗,这些便都没了用处。都去种地也不行,这兵还得多打仗才能一战,咱们不能等着种地荒了功夫,别人杀上来都不会拿刀了。所以,咱们便抢粮练兵,两不耽误。”

    郝老六问:“大哥,你说抢哪里?”

    苏翎一笑,先问了个别的问题。

    “各位兄弟,你们胃口有多大?”

    众人一愣,这是什么问题?

    苏翎不待众人回答,接着说下去。

    “我们这抢粮可有个规矩。宽甸边墙之外,到浑河边上,这一带是两不管之地,大明既然不要,建州那边又想过来,可惜,如今过不来了。这一片地方,”苏翎说着,用手画了大大一个圈,“便全归我们管。”

    众人被这一构想惊住了。这可是方圆好几百里,说不定有千里之地啊。

    “这个规矩便是,一,所有建州那边派过来的牛录,或是散户村寨,全部拔掉。归顺的全收,不服的一律不留。留下的全部按咱们的规矩办。这二,汉人村子,咱们挨个接管,征收税粮。想来一成的税粮不算太多,并且,咱们还保证他们不受建州的掳掠,这应该不亏待他们了。若有不服的,咱们就算放一马,全都驱过边墙去。让他们看看哪边的税粮更重。”

    郝老六迟疑地问道:“大哥,若是有人抵抗呢?”

    苏翎看了看众人,面色严肃,说道:“大家说呢?”

    众人都不言语,术虎自然没这些人的负担,但也知分寸,未做表态。沉默片刻,曹正雄试探着说道:“大哥,我说几句,若是不对,还请莫怪。”

    苏翎看了看他,说道:“这里都是兄弟,就算错了也没什么,这不是在商议么?越有不同的说法,才能选出最好的办法。你尽管说便是。”

    曹正雄看了看众人,见都有鼓励之意,便说道:“各位大哥,我想咱们都是越过边墙的人,那边早就不认我们,就算回去,也是重罪。当初我和几个弟兄逃到建州那边,就是因为无处可去。如今按大哥这个主意,再有过边墙的人,必然会奔这里而来。换句话说,若是大哥说的都办到了,等于是在边墙与建州之间建立一座城,既能避风也能挡雨。这对宽甸一带的人,实在是好处更多一些。这样一来,我们这里就等于是挡住建州的一面墙了。”

    这样的说法倒是新奇,且很有道理。对于宽甸边墙之外的人来说,确实产生了一个可以保护他们的人。就算是征收税粮,一成的额度并非无法接受。或者换个说法,等于是拿一成的粮食招募了一群保镖。

    众人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倒很快便接受了。

    胡显成慢慢说道:“保护他们不受侵扰,倒是好说法。按大哥的性子,怕是真的做得到。这不禁是保护他们,也是保护我们自己。这话虽是从抢粮说起的,却是真的有这个作用。不过,若是能再给他们一些好处,就更容易办到一些,不必产生一些激烈的事情。”

    苏翎听了,略一想,接着话头说下去。

    “这好处好办。就按咱们这几天的说法,给农具,给耕牛,咱们还有一些银子,眼下咱们也用不上,干脆拿出一些让他们想办法去买些用的着的家什。这不是咱们也有了不少工匠,就在这里开工,他们缺什么,只要这里制得出来,就只管给他们送去。”

    胡显成点点头,说道:“如此一来,这些人应该不会抱怨了。”

    郝老六想通之后,又开始大大咧咧起来。

    “想不通的,给他们两条路,要么回边墙去,要么去建州,我看他们怎么选。实在硬来的,未必咱们就没法子了?何况咱们又不是抢他们的地。”

    胡显成又道:“大哥,若是征粮,还得派人去才好。”

    苏翎一挥手,说道:“这个不怕,也用不着派人。每个村子,说清楚之后,就在他们当中选两人负责。田亩数字粗粗估算便好,咱们又不是开衙建府,不用太细,也细不了。只要对咱们有所帮助就好。”

    苏翎停下又想起什么,问道:“咱们有多少银子了?”

    胡显成回忆一下,说道:“两千多两。”

    苏翎点点头,继续说道:“还有一个法子。咱们拿银子出来,让他们帮着垦出一些田来,种子农具也是咱们给,这样分散开来,倒不用集中在一起。这两个法子一起来。总会有效。”

    郝老六说道:“好,我就不信这么一来,他们还有什么不愿的。”

    苏翎环视众人,说道:“如何?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便说起明日的拔寨。却听得曹正雄说道:“大哥,这明日一战,正雄请令。各位大哥不必动手,这一战就让给正雄吧。”

    众人皆是一怔,看向曹正雄。

    “大哥,那个牛录能战的不过十几人,其中还有几个我认识的人,请大哥下令,正雄定办的妥当。”

    苏翎紧盯着曹正雄,说道:“好,就交给你去。你要多少人马?”

    曹正雄伸出手指,说道:“两个小队。”

    “不,给你四个小队。拔寨之后,将所有能运走的全部运来,剩下的放火烧光。”

第十四章千山堡

    次日黎明,曹正雄带队开拔,四十多人鱼贯走出寨门,稍稍一整队形,便齐齐策马飞奔,不消片刻便隐入群山之中。

    寨内各队人马在管队骑甲的轻声命令下已开始各自行事,此时那些女真汉人百姓尚未从梦中醒来,或许便是醒了,也不敢轻易走动。这寨子新换了主人,一切都只能听候召唤,对这其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种感觉也不算陌生。若是细问,有几户人家少说已目睹过六次类似的更换,留存性命的唯一依仗,便是逆来顺受,唯命是从。但这次的首领似乎格外宽容,昨日新占寨子,不但未杀一人,还真将寨内的羊只,按户分发,粮食也分了近十天的份量。虽说这原本便是寨中所存,但真正变成属于自己的,却是这位新头领给的。这些人已知原牛录头领阵亡,这个消息毫无意义,寨子里死在牛录手里的已有七人,对此难说是否有人内心窃喜。至少目前来说,新首领展现出一副与众不同的态度,因此,几分淡淡的希望弥散在各个角落。

    苏翎目送曹正雄一部离开,又检视过郝老六新收的几十名战兵,吩咐依旧打散分编,充实各个小队,再叮嘱胡显成几句,便带着四个小队骑甲,驱赶着上百匹骡马,一拥出了寨门。

    且不说一路上无惊无险,到午时一刻正,便赶至寨前。进寨立即吩咐生火做饭,稍事休息,即刻收拾起运的物品。

    苏翎将二十名家丁以及陈芷云、周青山等人全部召集至大帐前,将事情简略一述命陈一刚领十名驻守本寨。

    “陈一刚,你可听明白了?”苏翎随后追问道。

    “是。”陈一刚回答得不是很肯定。

    苏翎盯着他说道:“驻守本寨,只是防范而已,无需你上阵,不过,你带着十人未必连这几十个没有兵刃的农夫都制不住?”

    陈一刚想了想,这才点点头。

    苏翎并不追究,继续说道:“你的职责便是维持这里,以后往来白沙沟便在这里落脚,一应吃食宿营都要安排周全。若有变故,立刻禀告,并不需你死战。你不妨告诉所有的人,若有不轨,全家斩首。”

    想了想,还是多做叮嘱。“你将十人分做两队,保持彼此相互可见的距离,一旦有警,便全部退走,记住,不得直接退往白沙沟。”

    陈一刚回到:“是。属下记住了。”

    苏翎又一指术虎族中的五个女人,说道:“你还要卫护她们的安全。”陈一刚点头称是。

    苏翎望望余下的人,说道:“都去休息,饭后全部跟我走。去吧。”

    众人散去,陈芷云与周青山相互一望,随苏翎进入大帐。

    “大哥,我们呢?”陈芷云问道。

    苏翎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们想回白沙沟,还是跟着我去寨子那边?”

    “自然是跟着大哥走。”陈芷云细声细气地说道。

    “若是敌人入侵,那边寨子便首当其冲,要比白沙沟凶险。”

    “大哥不在,哪儿都更凶险。”陈家姐妹自然是辩的分明。

    苏翎考虑片刻,点点头,没有注意陈家大小姐的表情,却又看向周青山。

    “将军,我还是跟着吧。”苏翎没再说话,对着二人点点头。随后,又陷入沉思,余下二人也不打扰,默默退出。

    午饭,是一大锅白米与大豆混在一起蒸熟,青菜一人一勺,这几乎是一年中少有的吃食。这几天带队出征,苏翎便命队伍每一顿饭食都必须如此。若不是今日来的突然,保不定还要杀几只羊,这比在白沙沟吃得可要实在。当兵吃粮,便是这个好处。那些家丁们倒还区别不大,但对于那些女真人,这饭食的诱惑可就大得多。苏翎在寨中留下的粮食严格控制,给那些农夫配发的口粮只保证两天内只吃一顿干饭,其余只能熬粥,这当然是出于几方面的考虑。这样办的结果,是在苏翎整理好驮队,准备开拔时,有十户农家的男人站在大帐前,请求跟随。理由不过是,让家中的女人孩子吃得好一些。他们当兵,队伍自有饭食供应,省下的粮食,可就让家人多吃几顿干的。见这些人说得可怜,苏翎有一刻的犹豫,但随即便应下,编入骑甲小队,分发武器、马匹。

    十两大车,两百多匹骡马,只能运走寨子中一半的货物,且走的极慢,天色完全暗下来,才抵达大寨。

    进寨后便有胡显成安排人手卸货喂马,这些人则立即休息,明日还要再走一趟,。

    曹正雄带队已归,这战果自然是胜了,歼敌十一名。不过,本队折损两人,但招纳六人,并带回近百石粮食,剩余的战利品,留下一队看守,待明日再去。苏翎对折损人手一事未置可否,也不问细节,只是将曹正雄招降的六人编入其下小队。至于曹正雄带回的六十多名农夫,则交由胡显成处置。

    这一天胡显成最为忙碌,整个大寨已被其折腾得完全变了模样。

    除了寨门一侧,其余三面的木制栅栏被全部拆除,然后齐齐向外延伸出两倍远,再重新立下栅栏,随即在栅栏外开挖壕沟。因人手不足,这寨子外侧只挖出浅浅的一道印记作为基线,留待日后深挖,还计划着将河水引进壕沟,形成真正的屏障,但这显然非一日之功。寨内,除了原有的屋舍,新近圈进的空地上已打下木桩,看样子已经有所规划,依稀便是井字形状。因寨内已有不少工匠,所以日后修建的屋舍不会如白沙沟内那般粗燥。说起白沙沟的房子,单是粗燥也就罢了,却是极废木料,如今有了木匠,一根一抱粗细的上好木料,用长锯改出板材,便能修成一整面墙,在白沙沟却需要数十根垒就。虽说此时附近的山上不缺木材,但这人工就能省下不少。此时寨内的工匠们都已全部开工,将就寨内原本存储的材料,按胡显成的命令,各显其能,一眼望去,到处是忙碌的身影。农夫们在几队骑甲的带领下,沿着原有田地的边缘,再度垦荒开田。相对来说,这活计要简单得多。几十头耕牛全部上场,先犁出一道深深的沟渠,圈出一大块地,然后再分派人手,精耕细作。按胡显成的指令,这寨子四周要全部垦成农田,等挖好引水渠,正好灌溉所有的农田,一举两得。

    晚间用完饭,所有人都聚集在苏翎屋内,回报各项事宜。这其中自然以胡显成说得最久,按他的规划,这一切完工,至少要三个月时间,若是加上改建成石堡,则需半年左右。

    苏翎见所需时间较长,便吩咐先建成土垒,就用挖壕沟的土石,一段段地修筑,待全部完工,寨子已具备防御能力,再在外侧加筑石墙,如此一来,便可缩短一半工期。

    诸事已毕,胡显成又提出一个问题。

    “大哥,这个寨子已让咱们换了个样子,这名字还请大哥也换一个。”

    众人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眼看着一切若是按想的做成,这里便成了一个小城,城都可以建,当然该有个名字。

    “千山堡。”苏翎随口说到。

    苏翎并不太在意这些,眼下他脑子里想的很远。

    “这千山堡里的事情,胡显成掌总,你便多辛苦些。”

    “是,大哥。”胡显成答道。

    “这接下来,就是咱们的事了。”苏翎看了看众人,说道。

    “咱们现在已有三百多人,分成三部。一部留在千山堡,两部按咱们原先议的,分头出征。”

    众人都有些兴奋,这些人被连日来的胜利所激励,再则,这憋屈的日子也过得久了,总算有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我与术虎带一部,西进。郝老六与曹正雄带一部,向南。先将太平哨以东,宽甸以北的地方都扫干净。”

    众人都在脑子里琢磨着方位,苏翎一瞧,干脆便在桌上摆上几个碗碟,一一指明。

    “以一月为限,将这中间的小村子都扫干净,人马粮食全都带到千山堡。”苏翎沉吟片刻,接着说,“先好言相劝,让他们都迁入千山堡来。将咱们的规矩都跟他们讲清楚,凡是自愿迁入的,给房子给地,给粮食,给农具、耕牛。有石堡藏身,又有咱们这般武力卫护,与他们独自面对,两者的差异都讲清楚。有脑子的,就该知晓厉害,应该不会太难。”苏翎又停了下,神情严肃,说道:“若有不听的,便全都捉回来,到时候可没那么多客气的。若有反抗者,一律格杀。郝老六,记着不要离宽甸太近,眼下我们还不要去招惹边墙那边的人。”

    郝老六点点头。

    “一个月后,我们再在千山堡汇集,下一个目标,便是太平哨。”

    胡显成问道:“大哥,太平哨怕有三千多人,分布在五个村子里,这样大的地方,怕是有驻兵把守。”

    苏翎点点头,说道:“所以,这一个月我们不仅要收集粮食,还要尽量扩从人马。这些都是我们保命的本钱。拔掉太平哨,这一带便再没有能威胁到我们的人。”

    “赵毅成,你要尽量收集太平哨的消息,游骑不要太过靠近,小心从事。这堡内的百姓多少有知晓太平哨情形的,你要多加打听。”

    “是,”赵毅成应到。

    “胡显成,堡内的一众事务,全都看你的了。那些工匠,要用到好处,这铁器、盐等稀缺部分,看看那些工匠们有没有办法。若按我们的这么做下去,人会越来越多,人手便不像此时这般紧缺,但那时便不仅仅是粮食问题了,会有更多所需,这些你都好生想想。”

    “是。”胡显成深感担子不轻,想了想,问道:“按大哥这么说,这堡内杂事怕是一个人无法面面俱到,就说这每日的粮食配给,各种存储的收支,就得专人掌总才好。”

    苏翎见其话中有话,便问:“你的意思是。。。。。。”

    胡显成说道:“咱们弟兄们怕是性子粗旷,这类细活儿,可否让陈家小姐担一部分?”

    “她?”苏翎有些意外,这个问题他还没想过。“既然堡内的事都交给你,你就看着办吧。我们以后只管外面的事。”

    布置完这一切,苏翎望着窗外,似乎自言自语般说了句:“时间不多啊。”

    相隔不远的一个院子里,陈家大小姐陈芷云正四处查看着这所分给她住的宅院。按胡显成所说,以后,她们姐妹都会住在这里。屋舍建的简陋,不过三间房,外加一间前厅。后面柴房,水缸等一应俱全,还有一口井。屋内是匆匆搬来的一众家什,倒也桌椅齐全,连缴获的一套茶具也完整地给放在桌上。看到这一切,陈家大小姐脸上微微一笑。自从离开祖居,陈家大小姐便已知日子不会好过,一路跋涉的艰辛不必说,就连性命,陈芷云也未尝有十成的把握自保。还好遇到苏翎这队人马,真象是天意,不仅度过难关,日子也渐渐过得闲暇起来。虽然苏翎似乎别有缘由,对陈家姐妹丝毫没有另眼相看的意思,以至失落感总会不自然地流淌在陈家大小姐的心头。好在苏翎的一众兄弟这一点上并未如苏翎一般态度,似乎将陈家大小姐视为某种特殊地位的人,尽管话里未曾流露,但总会有所体现。眼下这一切,也便是一个明证。对于死里逃生,在荒郊野外谋求生存的境况,陈家大小姐还是明白的,也知道眼下这般汉子正在为更安全的境况费尽心思,所以心里尽管出现某些似乎眼下不该有的念头,还是默默无言,也不为苏翎的冷淡懊恼,至多,夜深时偶尔会有些叹息。

    听着不远处传来一阵人马相混的声音,陈家大小姐知道议事的人们已经散了,她不由得起身观望,却又犹豫着坐下,心里的疑问忽然升起:“他为何始终不询问我的家事?”

第十五章三十天

    苏翎划定的区域内,多为零星分布的小村庄,甚至连村子都称不上,在一百多名全副甲胄的骑兵包围下,几乎没有任何反抗,扫清这个词,倒的确恰如其分。这些村子中往往是十几家流亡的汉人组成的,也有散布的女真人自发的聚集而成的,在无数山谷中稍微平坦的地方到处这类零星点缀着的人群。当遇到苏翎这队汉人女真人都有的队伍,人们惶恐暂且不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骑兵们开始尚还谨慎,先遣游骑遥望,随后便四面包围,接着便是一番预先备好的说辞,不论汉人,女真人,这语言上毫无难处。在这种情形下,村民们全都立即收拾起为数不多的家什,踏上前往千山堡的山路,何况,苏翎承诺给粮给地给工具,即便不信有这等好事,也不得不动身上路。最初十天里,苏翎还派遣骑甲小队护送回堡,后来实在太过顺利,竟然指派一人带队,便可将数十人送至千山堡。千山堡内胡显成早有准备,待人一到,立即安排房子,分发十天的口粮,农具等等均都立即给付,然后按户指定堡外各处农田,将规矩一一说明。即便到后来房子已远远不够安置,也将打下木桩的地基划定,承诺建好后立即分派。这些人不论是相信而来,还是心有疑虑被迫迁居,往往第一天便信了。这使得胡显成往后的人手越来越多,堡内各项事务进展顺利。自然,这些琐事陈大小姐也有寸功。在安置住房,粮食,农具等等方面颇具手段,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小姐,说话的可信度有着很高的起点。胡显成在安置人手时也是先将日常所需排在前头,实际上农田里的活儿并不费事,一家一户的田亩,十几个人一队,一两天便可做完,补种之后,便只需等待收成。眼下这片土地上的农田,还远谈不上精耕细作,这样下来,稳定人心不说,还使得后面的建堡事宜奠下基础。既然有无偿的粮食等所需拨给,又有成队的邻居帮助建房垦田,这一切完成之后,在帮着别的邻居做同样的事情也便在情理之中,那么修筑堡墙等工程,自然不需再多说什么。这千山堡的规矩是令人吃惊的,很多人来此之后便再无悔意。另外,周青山的医术也有不小的帮助,这一不要诊金,而不要药钱,完全是免费医治,怕是在哪儿也没听说过这等好事,以至后来,这些人都暗暗期盼着,想见见给予他们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而陈大小姐自然被莫名地认为是某种身份,这是体外之话,暂且不提。

    这种千人汇集的情景任谁也是初次经历,混乱自然免不了。胡显成与陈芷云等人每晚都聚在一起商议办法,千山堡的各项规矩也便在篝火旁慢慢成型。一个月未满,一切便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胡显成不再随意安排人手,分出一半的人继续垦殖农田,另一半则修筑堡墙。仿效骑甲小队的法子,每十户人家结成一队,按此派工。而牛羊等牲畜很快分尽,便以骡马替代,好在马匹缴获甚多,另外那些女真人家几乎是人人有马,而专责耕种,却不需这么多马匹,胡显成又将这些马匹以其它家什交换,或是粮食,或是布匹,只要保证一户一马,多余的全都收回。这类其实并不太多,三个牛录中有私产的,不过百户,这些办法并未花费太多。种种事项,繁杂琐碎,无法尽说。到苏翎郝老六等率队归来,千山堡已有近千人家,若是算上战兵,近两千之数,一座山中之城,悄然屹立。

    苏翎、郝老六两部的人马一路收敛召集,回来时已多出一倍有余,多是些单身一人的青壮,也有家中兄弟太多而吃兵粮的,待回到千山堡补实兵器战马,便编入骑甲小队。此时苏翎麾下,已有六百余众,皆为骑兵。这六百人虽未经训练,但这在山中求生的人,个个能开弓放箭,马术不凡,身强体壮,只需略加整顿,便是可战之兵。更何况每一小队的领队骑甲,均为久历沙场的老兵,这支人马的战力,足以抵得上原来振武营的武力。

    这说的顺利,却也不是没有厮杀。苏翎所部最后带回的,却是几十名战俘。这是遇上一个较大的村子,似乎由两个大族组成,有几十人的武装,遇见苏翎的队伍,不由分说便上前厮杀。苏翎虽在心中暗赞勇气不小,却是毫不留情,将所有抵抗者全部杀尽,村中大小一律俘获,家产全部抄没,也就在这个村子里,缴获数百石粮食。这些战俘被带回千山堡后,苏翎吩咐将这些人另行安置,不得给予其它待遇。苏翎其实有心将这些人作为奴仆使用,没有区别对待,这堡中人众怕是不知厉害,难免生事。但谨慎之下,未当场宣布,只吩咐另行收押。

    这千山堡是日渐成型,人马扩从也令人满意,但问题却没有预料的那样的迎刃而解,反而愈发严峻。

    首先便是粮食,这一月下来,除了苏翎最后一战有所斩获,其余各处却并未得到多少粮食。这一是农夫们顺从,对这些即将成为千山堡众的人,反而不好收集,再说,这些人家本也就没多少粮食,自己尚且不够,又哪儿来的余粮?且这一路上并未遇到大些的村子,抢粮一说,竟完全失算。但苏翎的最后一战却给了众人一线希望,战斗的缴获成为颇具吸引的方式,而太平哨一战,则更令人迫切。

    另一个问题便是盐,极度缺乏。这盐与粮食不同,千山堡的一切基础便是垦田,只要能支撑到收获季节,按现在的农田规模,只要气候没有大的天灾,粗算便能有大半年的余粮留下。但盐却无法得到补充,这附近也没有盐田,自给便是妄想。众人商议多日,得出只能前往宽甸一带购买,别无他法。因此,这两个问题便是眼下重中之重,优先考虑。

    苏翎带队返回千山堡,稍事休整,便令郝老六整训骑队,尤其是那些新近招徕的新兵,几乎占了半数,即便有些底子,却是不能忽视。好在郝老六等人均熟知营伍条规,整训一事并不太难。这六百骑兵整日在千山堡出入,刀枪林立,铁马奔腾,让堡内人众着实暗惊。这一方面是震慑,二来也有些安心,千山堡正日渐成为一个整体,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们,开始依据千山堡的规矩,规划各自的家来。

    苏翎只休息了一日,便由胡显成等随同,巡视千山堡一月以来的成效。只走了一半,苏翎便提出人马粪便的处置不妥,吩咐胡显成与周青山商议出一个妥善的办法,务必使堡内保持整洁,并提出病患相传的警告。看着堡墙外已有几尺深的壕沟,近三尺高的土墙,苏翎不住点头,表示赞赏,这么估计,再有两月,便能初步成形,千山堡的防御足以抵抗上千人的进攻,坚持数月。眼下苏翎并不担心火炮,这宽甸一带还没有哪一方面的人马能将火炮带至群山之中。其余点点滴滴,尚不足以妨碍大事。

    晚间在苏翎房内议事,各自掌总一面的人都有不少问题有待商议,连陈芷云、周青山也都到场。

    出于郝老六的格外叮嘱,胡显成已派人将白沙沟内酿制的果酒带来不少,所以今日这议事,也可称为酒宴。众人连日来尽皆为事务所忙,像此时这般还属头一次,气氛自然带有几分喜庆之意。

    烛光下,苏翎面带笑意,端起酒碗,环视众人,也不说话,只略一举,便仰头喝尽,众人随后均将碗中微酸的果酒大口喝尽。

    “这一月来,各位都辛苦了。”苏翎望着众人,缓缓说道,“我们走到今日,事事都是未曾预料。眼下这千山堡与白沙沟相比,瞧上去日子是要好过得多。但,这麻烦也是更多。”

    众人皆静静地听着,苏翎接着说道:“麻烦我们不怕,再难也难不过当初。大家一起商议,总会有办法。”

    众人便一一诉说摆在面前的问题,旁的人都静静听着。问题还真是不少,足足近一个时辰,众人面前便满是大大小小的问题。这些都很琐碎,既不可能置之不理,也不能一蹴而就,甚至单凭一人也无法周全处置。待到最后,人人都皱起眉头,满腹心思。

    苏翎瞧了瞧众人的模样,笑道:“都愁什么,谁也不是生来便满肚子主意,这些事以往我们没遇到过,以后还会有更多。办法总会有,都放心,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就放一放。别忘了,我们最初都有什么?如今有了这么个堡寨,难道还过不下去了?”

    众人都是一松,胡显成说道:“大哥,这事情虽然麻烦,不过是多用些心思。我总觉的,咱们这些日子,一步步地都象是不由自主地被推着走。”

    郝老六也说:“是啊,大哥,这眼下人马渐多,如今都有六百多人马了,谅谁也不敢再惹上门来,可我总觉得迷路一般。”

    苏翎说道:“自然,我有时也会如此,这一切看着都象是做梦。想当初我们十九个人,连住处都没有,如何能料到能有今天这步境地?”

    苏翎环视四周,继续说下去。

    “不论变化如何,我们都只为一个目的,就是活下去。只是,现在人多了,就不仅仅是我们活,还得让周围的人也能活下去。”

    众人纷纷点头。

    “所以,”苏翎说,“不管事情有多少,只要关系到活着,便是最重要的。”

    一众人等仿佛一下子看到光亮,愁容渐渐变淡。

    胡显成说道:“按大哥这么说,这第一便是粮食。眼下千山堡的存粮,还是等不及收成季节。”

    苏翎想了想,说道:“田垦的如何?”

    “仍在派人垦殖,明年,粮食便能自足。”

    “那就仍按以往所说,我们继续出去寻粮食。”苏翎说道。

    “大哥,那些村子没多少粮食啊。”郝老六说道。他这一队,连一石粮食都未带回。

    苏翎看了看郝老六,说道:“所以,我们要变一下,人不用再多要了,只要粮食,还有布匹等一切我们需要的。”

    郝老六道:“那得寻些大些的村子,小村子除了人,什么都没有。”

    苏翎说:“对,这回我们要狠一些,不必客气。按我最后一战的情形看来,这大些的村子都会有家丁民团守卫。不论是谁,敢于我们对阵,便都杀了。”

    胡显成迟疑地问道:“大哥,都杀了?”

    苏翎面容严肃,说道:“自古道成王败寇,既然败了,就没什么好讲。这些村子既然不归顺我们,我们无需多虑。抵抗者格杀,俘获的全都为奴。”

    胡显成又说:“那剩下的如何处置?”

    苏翎想了想,说道:“我们以往说的,不是没办成么?以后便照办。只要将村中大户清理干净,想必剩下的都是佃户之类的贫家,将村中土地都分给他们,缴获的也分一部分出去,就在其中挑选出几人掌管,就按咱们议的规矩办。”

    胡显成又问:“那这堡中便不再进人了?”

    苏翎道:“也不全是,那些工匠等有手艺的,咱们还是要的。”说道这儿,又自言自语道,“这附近也不知有没有铁矿,这铁器还是缺不少。”

    对这个问题,在座的都没有言语,这类开矿事宜,只有专门的铁匠们才有话说。

    “郝老六,队伍整训如何?”苏翎问。

    “只需严整军纪,熟悉号令便可。以咱们目前的打法,没有大股敌人野战,眼下的队伍足可一战。”

    苏翎点点头说:“好,过几日咱们便再度出战。”

    “这接下来,便是盐。”苏翎说道。

    这个问题比粮食更令众人为难,粮食可以抢,这盐,就算抢也未必能有多少。眼下千山堡千多人口,这盐是不能缺的。

    “这盐较为棘手。”苏翎一时也没主意。

    周青山试探着说道:“将军,这盐怕是只有去买。”

    “买?”苏翎看过去,“你是说去边墙那边买?”

    周青山点点头,说道:“这片山里还从未听说有盐井,这自制是不成的。只有买。”

    苏翎想了想,说道:“金银倒还有些,不过也买不了那么多。全部买成盐,也运不过来。”

    周青山说:“不走边墙,沿江而下,去镇江堡。”

    “你说下去。”

    “咱们这里不是已有不少山货、人参,药材,只要到了镇江堡,那里的商人自会有办法拿盐来换。”

    这个主意便不是这些军伍之人所能想到的。

    “你是说那些商人能想办法弄到足够的盐?”郝老六问。

    周青山点点头,说道:“我们以前开过药铺,跟商人有些往来。若是拿人参换盐,那些商人抢还来不及呢。”

    苏翎若有所悟,说道:“这倒有可能。这宽甸马市关闭已久,这人参买卖可就断了来源,私下里也不会有太多流入边墙。”

    “可怎么运回来?”郝老六问。“若是我们还在振武营,倒问题不大,眼下。。。”军营里私下贩卖早有所闻,不过是没有参与罢了。

    “从江面上走。”周青山说道。

    “我们没船啊。就是去镇江堡,还是个问题。”

    苏翎想了片刻,说道:“那就这样,等太平哨一事办完,我带周青山去镇江堡。进出边墙还是不难。”

    苏翎忽然问周青山,“镇江堡可买得到船?要多少银子?”

    周青山想想,回答道:“应该能买到。只要肯花银子,定会有人卖。”

    “那就好,我们拿银子买条船,用药材换盐,以后,这条路还要买卖更多的东西。”

    周青山忽又犹豫地说道:“将军,这买船,那镇江水师。。。。”

    苏翎忽然笑了笑,说道:“所以我说拿银子买船呢,因为咱们现有的银子,剩不了多少。只能拿药材换盐。”

    郝老六恍然,说:“大哥莫非要去见冯柏灵?”这冯柏灵正是镇江水师中的武官,带着几条水师战船巡视江口。

    苏翎点点头,说道:“但愿他还在镇江堡。说不定,咱们买条战船回来。”

    不知内情的人都很疑惑,却也没多问。

    “下面,只能太平哨的事情一了,便办此事。”

    苏翎叫道:“赵毅成,你来说说太平哨的事。”

第十六章太平哨

    太平哨在宽甸一带算是块难得的好地,浑江至此绕这群山拐了数拐,形成数处河滩,最适合垦荒种田。沿江左右两岸形成不少村庄,这其中较大的,有数百人口。由于水源丰沛,土地肥沃,使得这些村子里都有不少存粮,最大的一个,也是最富的,便是李家村。

    这李家祖上原本就是辽东大户,住在辽阳东郊,也有家产数万,还曾因缴纳屯粮有功赏了个千户职位。后因得罪了辽阳城内的某位职官,不仅家财被逐渐蚕食殆尽,就连身家性命也屡屡遇险。不得已,几十年前的夜里,密谋之下举族逃出边墙,一路辗转,在这太平哨一带立足。这中间说不得也有无数次刀光剑影,是是非非无人能详,到如今整个村子几乎都是李家财产,数百村民除少数有几亩薄田,余皆是李家佃户。这李家在太平哨一带无人能地,不过几十个家丁,便足以威慑附近百里之内的村子。自然,建州也曾数次派人侵入,这李家人丁损伤不小,最后答应归顺,每年上缴数百石粮食,才免了全家尽屠的险境。后来,李家村里也来了不少建州女真,李家更是借其威势,管辖太平哨一带所有村寨。也不知建州给了其何种名头,那些建州过来的女真族人,竟也听从李家调遣。

    太平哨李家的一切,都在一个黎明的晨光中化为滚滚硝烟。

    赵毅成将李家的事情打探得尤为详细,甚至连家丁的住所,换哨的时辰都是一清二楚。大约是因附近从未有过威胁出现,而本身实际上已归属建州,所以李家的防卫仅限于李家大宅之内。这这在某种意义上也可解释苏翎的胜绩,试想几十人的家丁便可称霸一方,何况苏翎数百目的明确,有备而来的队伍?

    苏翎问清李家村的实力之后,并不打算如何算计,甚至冲进李家村时,满村的犬吠都未让其有丝毫担心,事实上苏翎根本不在乎对方有何防备。当苏翎的马队在晨光下围住李家村,李家面对的便只有两个选择,全家被杀,或是束手就擒。

    各个骑甲小队风驰电掣般地冲进李家村,根本不理那些匆忙起身查看的村民,几乎是一瞬间就将李家大宅封了个水泄不通。李家家丁中有熟悉战事的,也手忙脚乱地招呼人马,关闭大门,并在院墙上露出弓箭,试图抵抗。派人叫醒李家主人之后,众家丁才看清墙外的人马,并立即变得面无血色,墙头的弓箭哆哆嗦嗦,竟是一箭未放。苏翎并不着急进攻,令其余小队将全村的人都聚集在李家大宅外的空地上,自己带着一队静立在李家大门外,默默等候。

    李家老爷衣衫不整地在院墙上露出头来,看清局势后,颤抖着叫道:“外面是哪路人马?来此何事?”

    苏翎冷冷看了看李家院墙上那些颤抖的人影,说道:“我给你半个时辰,要么你们自己出来,要么,就等着我们进去,鸡犬不留!”说罢,再也不看李家一眼,反而转身打量那些睡眼惺忪满脸惊惶的村民。李家的人见苏翎一副完全将之视作无物的样子,俱都缩下头去,也不知是否在商量对策。

    待村们全部聚齐,郝老六策马来到苏翎身旁,说道:“大哥,情况属实。这些村民家里都没几天的粮食。耕牛倒是不少,农具也都齐全。”

    苏翎点点头,转向村民,注视良久。

    村民们都安静下来,静静地望着苏翎。

    “这个村子,今日起便归我辖制,你们每个人都将分到一块地,你们自家的财物一分都不会少。过一会,我还会分给你们每家每户足够等到收成的粮食。”

    苏翎略微停顿,继续说道:“只要你们都听我的号令,按我的吩咐行事,这些都会给你们,你们会过上比以往更好的日子。我还告诉你们,你们不仅过我辖制,还将受我的保护,任何人敢抢夺你们的家产,你们的土地,我都会用他们的人头给你们偿还。”

    村民们似乎都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反应。苏翎也不管这些,自顾说下去。

    “你们自家已有土地的,都会保留,没有地的,会将村子里的地重新划分给你们。以后每年,你们只需交纳一成的粮食,其余的,便不会再有让你们做的。也不会让你们出力差银钗,任何徭役都不会有。若是有愿意跟着我当兵吃粮的,我保证你们每顿都吃得饱,还保证你们的家人都有地,都能吃饱。”

    李家大院内的人也都清楚地听到苏翎的声音,这般将其视为囊中之物的态度,使他们是又气又急,却毫无办法。

    “过一会儿,你们当中自己推选出两人,以后就有这两人管辖整个村子中的所有事物。你们先好生考虑,我已说过给李家半个时辰,等时辰一到,你们就等着分粮分地,分牛分农具。这些都要让你们推选出来的人到我这里来办理。”

    说罢,便不再说话,静静等着半个时辰的到来。

    这李家还在,村民们自然没有将苏翎的话多做考虑。苏翎也不在意,这在李家面前的这一出,便是要上演杀鸡骇猴的意思。李家人注定是要被拔去的,唯一的便是杀光还是归降,就算是归降,苏翎也并不打算将其留下,而是要将他们全部带往千山堡。

    李家人犹豫半天,终于在院墙上站出个人来,看样子是家丁头目,满脸虬须,大声喝道:“哪儿来的山匪,我们已是建州隶下牛录,你们就不怕大军剿了你们?”

    苏翎并不答话,微微摆头,便听见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快如闪电,正如那大汉咽喉,那人一脸惊愕,双手捂住喉部,挣扎了两下,便掉了下去。村民们似乎见了血腥,才感觉事态严峻,开始思索苏翎的话来。

    李家院墙内又是一阵静默,半响才又露出一个人来。

    “那位将军,你们要多少粮食,随你搬就是,搬完了还请离去,我们保证不追究此事。”

    随后又补充说道:“我们赠送将军一千两银子,将军这就去吧。”说完,就见几个包裹飞过院墙,掉在苏翎面前的不远处。

    苏翎不为所动,属下也没人去捡拾包裹,只看了看日头,说道:“还有一刻,你们都将棺材准备好,我保证不会让你们的尸首喂狗!”

    这句话平平淡淡地说出来,村民们还没觉得什么,那李家却是有如惊雷,看样子今日这伙人是死了心要将李家灭门。

    郝老六在一旁叫道:“里面的人听着,实话告诉你们,若不是为了粮食,便一把火将你们全都烧成灰,你们若是想清楚了,就爽快点。”说完,手里弓箭一闪,一支箭笔直地射进院内,正正射中院内的一根旗杆上。这手法可将李家院墙上的人都吓得缩了回去。很明显,这伙人武艺精湛,不会是乌合之众。

    忽然里面有一个人嚎叫到:“你们就烧好了,烧死我们,你们一粒粮食也别想拿走。”

    苏翎禁不住笑了笑,还真有愿意与粮食同归于尽的。

    郝老六一挥手,立即有两名骑兵用绳索共同拖着一捆柴草,有如一张大弓,纵马奔上一段,手一扬,那几十斤重的柴草便飞越院墙,落在院内。随即,又有六人依法炮制,三捆干柴飞落进李家院内。

    这般情形立即吓坏了李家家丁,院墙上一人翻身跳下两人多高的院墙,大声叫道:“我降了,降了。”有了一个人带头,那些心志不坚的,便有了理由。几乎一瞬间,就有七八个人随着跳下院墙,大喊着:“降了降了。”

    苏翎用手一指,令这些人站到一边。这些人立刻连滚带爬地走过去,其中一个大约是扭了脚,齿牙咧嘴地强忍着跟上众人。

    这些变故,让李家院内彻底没了声音。

    郝老六大喝一声,“时辰已到。”话音刚落,就听院内众人大叫:“降了!切勿动手!”

    李家大门打开,一行人依次走出,站在先前的家丁身后。男女老少走了好一阵子,怕没有百多人。

    苏翎手一挥,郝老六便带着一队人奔进李家大院,搜索残敌。过了片刻,郝老六出来,冲苏翎点点头。苏翎便命郝老六清点李家财物,自己转向一众村民。说道:“李家的人我会全部带走,一个不留。”这话一出,李家的人中顿时哭声大作,个个面色惨白。

    苏翎一声大喝,“都闭嘴,我还没想杀你们,谁要是不想活了,就尽管张口。”

    瞬间,哭声便消失了。

    苏翎狠狠地瞪着这些人,好一刻才扭过头去。

    “你们都看到了,这个村子都归我了。不过,我不会住在这里,所以,我刚才说的,马上就要办,你们赶紧推选出两个人来,以后的事,就由这两人掌总。”

    这下,唧唧咕咕的议论声在村民中响起。苏翎没有马上催促,耐心地等着。

    忽然,人群中奔出一个人影,在苏翎马前跪下,说道:“将军,我要报仇!”

    苏翎盯着眼前这个汉子,见其二十出头,一副农家打扮,便问道:“什么仇,向谁报?”

    “他们,抢了我妹子,都半年了,眼下生死不知。”

    苏翎也不必细问,便知这一类的事情定是属实。

    “你去指出是谁。”

    那人满脸涨的通红,上前几步,大叫道:“李十二,赵卫,你们还我妹子来。”

    李家的人都没动。

    苏翎一提缰绳,上前几步,问道:“谁是李十二?”

    只见家丁中一人噗通一声跪下,面无人色。

    苏翎也不问话,上前几步,快速抽刀一挥而过,只见李十二的人头骨碌碌滚到一边,鲜血四溅。

    所有的人都没料到这苏翎杀人没有半点征兆,问都不问一声,连那个报仇的也是一愕,随即露出一丝笑意。

    紧接着,没等人说话,家丁中另外一个人便爬了出来,口中叫着:“将军饶命啊,都是老爷叫做的,我一个家丁,抢人做什么啊,将军,饶命啊。”

    苏翎淡淡地问道:“谁是你们家老爷。”

    那个明显叫赵卫的一指人群中的一个老头,说道:“就是他,是他命我们抓人的。”

    “你去将他抓过来。”苏林说道。

    赵卫一愣,似乎不敢。

    “你不想活了?”

    这话不用再说,那赵卫立即跳起来,走进人群,一把便将老头拖了出来,也不管老头站不站的稳,硬拖到苏翎面前。

    “人呢?”苏翎依旧声音不大。

    那老头说不清是气还是怕,喘着粗气不说话。

    赵卫明显乖巧多了,连忙说道:“都在后院地牢里关着,还有十几个都在。”

    苏翎回头一招手,便有一骑上前,对那个报仇的汉子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进去寻人。”

    那人立即醒悟,跟在骑甲后面跑进李家大院。

    没过多久,那人便抱着一个女子出来,噗通跪在苏翎面前,说道:“谢将军救我妹子。”

    苏翎一看,那女子衣衫褴褛,神情萎顿,身上还有伤痕,显然是鞭子抽的。

    “你的仇报完了?”

    那汉子一愣,随即说道:“没有。”

    “你打算怎么报?”

    “我,我要杀了这个老东西,免得再祸害别人。”

    苏翎点点头,说道:“拿把刀来。”一骑甲将一把腰刀仍在地上。

    “我成全你,你去报仇吧。”

    那汉子红着眼,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妹妹,那女子挣着眼,咬紧嘴唇,努力支撑着,说道:“哥,让我来。”

    说罢,挣扎着站起,用双手拖着刀,一步一步地向老头走去。

    那李家老头浑身颤抖,竟然动也未动。

    那女子走到近前,摇晃着举起刀,砍了下去。只听得一声惨叫,那老头翻滚在地,鲜血溅了那女子一身。但毕竟是体弱无力,这一刀,只砍在老头肩上,不过是一道口子,听那叫声,离死还远着呢。

    “你去。”

    苏翎对那汉子说。

    那汉子爬起身来,走到妹妹身边,接过刀来,运足力气,狠狠砍下去。老头的声音嘎然而止,只看见血流缓缓浸湿身下的泥土。

    李家的众人呆若木鸡,竟是毫无反应。

    那汉子或许也是头一次杀人,浑身颤抖。

    “你叫什么?”

    “将军,小的叫罗志。”

    “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兄妹两人。”

    “你可愿跟着我?”

    罗志迟疑着看了看妹妹。

    “放心,你妹子也跟我们去,我们哪儿会好好安置她的。”

    罗志点点头,跪下说道:“愿跟随将军。”

    “起来吧。”

    苏翎不在理睬李家的人,有转向村民。

    此时,跟在罗志一起出来的,还有十几个女子,这些人的家人都纷纷迎上去,抱在一团痛苦,待看到这边杀了李家老头,才渐渐止住。

    “你们想好没有?推选两个人出来,立刻就办适才说过的事情。你们不要怕,这些人一个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眼下的情形根本不容还有别的选择,很快便有两位上了年纪的人站出来。苏翎也不多说,命人带进李家大院,由郝老六吩咐。不过,他转念想了想,对李家的人说:“谁是管家?”

    这回不敢无人应声,一个中年人立刻站了出来。

    “李家的事你都清楚?”

    那人点点头。苏翎便命人将此人带到郝老六那里,这样,李家一些隐匿的财物便不是秘密,再说,这田产等等也好快点分派。

    至午时,李家村内的村民已全部领到了粮食,耕牛农具等,这其中有许多本就属于李家,但由农户们使用,为此缴纳的租米着实沉重,此时经苏翎按千山堡的规矩重新分配,村民们无不称谢,至于那一成的税粮并未感到负担。

    此后三天里,附近大大小小的村子都如法炮制,别的不说,收获甚多。粮食由村民们分去三成,余下的竟有近五千石,这足够千山堡的人坚持到冬天。另外还有不少布匹,药材、马匹等等,让苏翎等人为运送大伤脑筋。金银所得不算太多,数千两而已。倒是布匹让人眼睛一亮,穿兽皮的衣服对苏翎等人来说,总觉有些不适,眼下这些布匹,算下来倒可以给队伍人手一套衣衫,这下那个裁缝该有的忙了。

    苏翎带队将太平哨一带重新整顿,无疑是意义重大。不仅原来的大户人家霸占的农田全部充公,且每家每户的佃户都有了自己的土地,仅这条,苏翎便得到村民们的认可,再加上苏翎将类似李家这样的人全部带走,留下的村子中便没有任何人能威胁这些新得到土地的人家。苏翎临走时又将各村的管事召集训话,交待各项事宜,对太平哨的占领,算数圆满完成。

    不过,尽管事先已不打算招收人马,还是有近百人加入了苏翎的队伍,那个罗志便是其中之一。苏翎没有立刻将这些人马编入骑甲小队,而是先让他们负责运送粮食物品,这用了整整七天的时间。而这七天里,苏翎率队再度出击,一直延伸到牛毛邬一带,粮食所得并不多,但稍大的村子一律如李家村一般行事。这苏翎的势力范围,便延伸至牛毛邬。牛毛邬本也是一处人户众多的所在,但眼下苏翎还未打算动手,这要留在下一次行动。随后,苏翎带队押送着最后一批粮草返回千山堡。

    这粗粗一算,苏翎的势力范围中管辖的人众已超出五千之数,虽说仅仅是粗旷的管辖,但在没有外来的力量进入前,这一切还算是稳定的。苏翎相信,等到明年,还有更多的人口被纳入千山堡的管辖之下。

    回到千山堡,苏翎将队伍略作修整,便派术虎等人率队,沿浑江左岸巡视,沿途一应大小村寨,一律收服。曹正雄与赵毅成则带另一队,向南行进,直到宽甸边墙外围,这次则是专挑大些的村子,仿照李家村的模式,进行土地重整,任何能在当地建立起势力的家族全都迁进千山堡,成为普通农户。而苏翎自己,则带着十几个人,在宽甸边墙下脱离大队,准备潜入边墙,直奔镇江堡。随行的自然有周青山,陈家大小姐,在说服了苏翎之后,也随队前往。这中间细节便无需多说,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是,镇江堡中还有陈家的家事,非陈大小姐亲临,旁人无法处置。这也怨苏翎一直不想知道陈家往事,如今见说得郑重,又考虑到自己进出边墙实在是太过容易,便也就应了下来。

    千山堡内,胡显成一人独掌堡事,每日里自是忙得不可开交。但一来所有最麻烦的事都已形成规矩,人们办事不再毫无依据,二来,手中尚有百多武力,对偶尔出现的麻烦轻而易举便打发了。所以忙归忙,却是丝毫不乱,千山堡的堡墙也逐渐升高,等苏翎回来,说不定便已完工。而堡内新建的屋舍也速度飞快,苏翎的新宅完全便是明朝式样,一应家具等等也远非白沙沟那般草草而就,若不是苏翎一再阻止,那些木匠怕是要将所有家传的雕花手艺,都用在几张桌子上。但这花怕是用错了地方,苏翎等一种兄弟没有一人多看一眼,让那个木匠多少有些失落感,却又无处可说,只能将精力都花在一张大床上,希望首领在休息之余,可以真正地看到自己的本事。

第十七章盐参商

    自宽甸以至大甸、永甸,一直到鸭绿江畔,随着山势,一道石墙蜿蜒延伸,或是跨过山隘,或是顺着河流,牢牢地封住去路。凡是稍稍宽阔之地,边墙之上都修筑有望楼,垛台,石墙下数十丈的地上全都挖有陷马坑,这种深有二尺的陷马坑整齐地散布着,若是有人趁夜偷袭,不待奔至墙边,便会被地上的陷马坑折断马腿。而稍有动静,边墙之上便会一阵火铳打来,更不用说还有大如碗口的火炮。这还是自辽东巡按监察御史熊廷弼大人于万历三十六年后重振边防后,便一直都有重兵防范。边墙之上每隔数里,便有数十支火器存储备用。这都是为防范女真游骑的侵扰。那些女真游骑神出鬼没,往往在最不注意的地方突然便冒出来,抢夺耕牛、粮食、布匹等等,若抵抗微弱,便强掳民众。而边墙修筑之后,女真游骑便望而止步,轻易不敢靠近。这大半年来,更是几乎没有看见游骑出没。

    苏翎顺着山脚寻到一处空隙,轻轻巧巧地便进了边墙。这里位于宽甸与大甸之间,距镇江堡尚有数百里,由此出进入边墙之内,再走十几里,便可踏上大道,那时,便不用这般翻山越岭的辛苦。

    周青山与陈家大小姐对苏翎这般轻而易举地进入边墙有些惊疑,难怪苏翎并未太过反对陈家大小姐跟来。苏翎没有解释,这一带的边墙他与郝老六等均是了如指掌,虽过了大半年,却是丝毫未变,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坍塌,稍一用力,便可扒下一片砖石,这等防御,几乎失去效用。以往苏翎便为此禀告过千总,却是无人理睬,最后不了了之。苏翎甚至能够肯定这一段边墙上大部分都无人把守,至于火器,能不能放都很难说。

    在丘陵间左弯右绕,几个时辰后苏翎便令众人走出山林,一条大道出现在众人眼前。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大部分打扮都与苏翎他们一样,虽说看见苏翎这队人马忽然从山里出现,也没有显出多少好奇,只有几人望了望,便继续走自己的路。

    苏翎只带了九个人,算上周青山、陈芷云,一行共十二人,赶着十几匹骡马,上面驮着一些药材,人参,以及板栗、香菇等山货,在千山堡时苏翎便思虑再三,最后还是脱下了铠甲,换上家丁的衣服。要说那副铠甲,苏翎在这大半年里几乎就没有解甲,甚至睡觉时也都穿在身上。这一次不得不解下,让他多少有些不踏实。同行的九人都穿上家丁的服饰,这已是集中了全部家丁才凑起来的,还没有破烂,仅仅是有些陈旧而已。陈青山与陈芷云自然还是最初的那一身打扮。这样的装扮,初初一看,便让人以为是哪家大户人家的驮队,陈青山自然是一副朝奉的模样,再说这个身份原本也是真的,无需假扮。陈家大小姐似乎自然便进入角色,举手投足都带着几分大户人家的味道。苏翎则定是家丁头目了,只是这个身份似乎有些不太自然,总是不自觉地走在陈家大小姐的前面,不过,这倒给人以忠心卫护主家的印象。

    混入大道的人群之中,苏翎这队人马便毫不引人注意,只是有些心细的不免觉得这家的家丁太过彪悍,当兵吃粮倒是蛮合适的,做个家丁。。。不免连连摇头。这当兵吃粮虽说有些苦,也有不少苦差使,但总好过一个家丁下人的身份。当然,这不过是极少数人闲着无事的遐想。倒是骡马驮的货物引起一些人的关注,或许是苏翎他们没有察觉,那些药材因质地过好,浓郁的药味儿传出老远,苏翎他们经常便睡在山货傍边,这味道是早就惯了。可那些路上做生意的商人,却是对这味道格外感兴趣,就像是老远便闻到银子的味道。

    “小兄弟,这都装的什么货啊?”一个骑在骡子上的中年人隔着苏翎瞧向骡马背上的口袋。

    苏翎斜了他一眼,没有理睬。

    “细辛,”那中年人一边使劲嗅嗅鼻子,一边说,“人参、龙胆草,刺五加,五味子,地龙骨,还有什么?”

    苏翎瞪着眼睛望着他,都顾不得这人厌烦。虽然他并不熟悉那些药材都有什么,可这人说得未免也太过神奇了吧,这闻一闻便就猜出来了?

    后面的陈青山见了,也有些佩服,若让他去猜,虽然也能办到,却不是这般几下便能辨出数种。当下赶上几步,笑着说道:“这位老哥,可是行医的?”

    中年人笑着摇摇头,说道:“我哪里会行医,只是贩点山货混口饭吃罢了。”

    周青山说道:“老哥说笑了,没点本事,怎猜的如此之准?老哥以往怕是做药材生意的。”

    “说对了,”那人哈哈大笑,“不过,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哦?”周青山问道,“老哥既然一身本事,怎地不做了?”

    那人显然也是旅途寂寞,有个说话的结伴,自是有趣。“这边墙一封,哪儿还有那么多药材可买?”

    “这倒是。”陈青山随口说道。

    接下来,便是互换姓名。那人叫胡德昌,便是镇江堡人,常在这一带做些山货土产生意。问了年岁,却是陈青山居长。

    “老兄这药材可是卖的?”胡德昌明显有些动心。

    周青山点点头。

    “什么价?”胡德昌一副商人嘴脸,直接问道。

    周青山瞧瞧看了看苏翎,犹豫片刻,说道:“已经有人定了。”

    胡德昌一脸的失望,随即却又问道:“老哥这些货哪里来的?”

    周青山望了望胡德昌,这种询问人家生意往来的事,未免有些无礼。但胡德昌却似毫不知情,仍然仰着脸望着陈青山。

    周青山略一思索,回道:“都是往年的存货。”

    胡德昌却阴阳怪气地一阵干笑,不再言语。过了会儿,胡德昌又问:“老哥这是去哪儿?”

    “镇江堡。”

    “那正好,我这也赶着回去,不妨就此一路,也好解个闷儿。”

    周青山都一些厌烦此人了,看了看苏翎,见其无动于衷,便敷衍道:“好说,好说。”

    随后一路无话,胡德昌见是无趣,也就不再多言,只是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一旁,既不赶路,也不落后,竟是一副贴在一起的架势。

    苏翎略一思量,有此人同路,到也免得招人耳目。

    行得二十多里,就前面一路烟起,紧接着便是一阵马蹄声,那时大队骑兵纵马奔驰的声音。苏翎不禁暗惊,虽然知道并非冲他们来的,却也是下意识地握紧腰刀。糟糕,苏翎面色一变,这腰刀可是明军装备,几人换了衣服,却忘了腰刀均是一模一样,若是心细的人,一眼便知几人与明军有关。但此时藏也无处可藏,苏翎心中一紧,冲其他的人打了个手势,几人缓缓靠拢,手里不由自主地握紧腰刀。

    一边的胡德昌却急忙说道:“都别急,低下头,什么也别看,没事的,不要乱看就行了,他们一下就过去了。”想是他一直留意着几人的动静,见苏翎几人明显有什么企图。

    几人一听,立刻放松下来,不再做得露骨。

    没多大功夫,一队明军骑甲呼啸而过,约有百多人马,连看都没看路人一眼,众人都松了口气。忽然,最后的二十多骑在一声呼喝中慢了下来,停在不远处,其中一名管队骑甲拨马向后奔来,在苏翎他们身边跑了两个来回,一双眼不断打量着众人,尤其是苏翎身上,仔细看来看去。

    苏翎强忍着低着头,不去与其对视。那名管队骑甲也是把总模样的武官,红脑包盔腰挎腰刀,与苏翎等人原来的装备是一模一样。只见他稍稍一顿,随即在马肚子上使劲一夹,大喝一声,便策马奔去,到了那队骑兵身前,又是一声呼喝,带领所有马队追赶前面的大队去了。

    这边苏翎等人俱都一身冷汗,不知那人为何在此停留,却又什么都没说。苏翎更是心中疑虑颇深,若是腰刀上看出不对,却为何并不发难?以二十多骑对付他们这十几个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苏翎低声说到:“都把刀裹起来。”几人随即将各自的腰刀寻趁手的遮掩住。以后,不能再犯类似错误。

    随后一路上便都平安无事,那胡德昌自顾与周青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当晚便抵达永甸堡,按说大多路人都进堡寻个住处,但苏翎却迟疑起来。今人那武官太过蹊跷,若是在堡内有个什么不对,堡门已闭,要想出来,就未必容易了。正迟疑间,那胡德昌说道:“前边十里便有家客栈,不妨去那里歇息,眼下天色尚早,还来得及赶路。”这人瞧出了犹豫,眼力倒是不差。苏翎未说话,只是将马一带,便绕过堡寨,继续前行。

    十里外果然有座村子,几片房屋靠在一起,显然没几户农家,路旁却是好大一片宅院,一幅幌子高高飘着,屋外檐下已挂起一盏灯笼,将门前的院子照得雪亮。

    那胡德昌说道:“这家也算老店了,还算干净。”

    周青山不由得起疑,说道:“去年还未见这家店。。。。。”

    胡德昌立即说道:“瞧我这张嘴,说顺溜了。这家确是新开,我住过几次。”又放低声音,说道,“一般担心货被官军骚扰的,都不进堡的。多数都到这里歇息。”顺手指了指院内。果然,院子一侧停有几辆大车,几个人像是护卫,正守在一边,一旁还有个东家模样的,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周青山倒是明白胡德昌所说的顺嘴,大凡靠嘴皮子做生意的,这有些话的确是一种习惯。比如说这店必然是老店,酒则是陈年老酒,布是新布,银子则必说足银,凡此等等数不胜数。当下便进店歇脚,小二迎上来一连声的招呼,比见了亲爹还要亲热。

    “要两间上房,”周青山说道,随即又看了眼苏翎,“有没有单独的院子?我们都住一起。”

    那一旁的店主人立即眉开眼笑,“有,有,有,后院便有,独门独户,三间上房,五间通铺,你们几位刚好住下,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往常都是官老爷们住的,不过这得三两银子一晚。”

    这倒是真的奸商,都住下不过五分银子,这一独院便要三两,怕是看有女眷在,愣是想多赚点。

    “就你这店,会有官老爷住?莫非那驿站也是你家开的?”陈青山讥讽道。这朝廷职官来往,自有驿站接送,哪儿轮得到客栈?何况这离堡寨不过十里,断没有错过的道理。

    那店家谄笑着,说道:“您瞧,我不过是打个比方,您这是怎么说的。得,我这就带您去看,您瞧着不错,再定不迟。”

    苏翎看过院子,觉得不错,便就住下,一应吃食均让送到门口,却不让小二进来。这番做派也不稀奇,这开客栈的,什么人都见过,小二乐得省事。再加上周青山给了点碎银,那店小二更是殷勤,凡是只要招呼,便是立即就到。

    陈家大小姐住中间一间,两边便由余下的人住下,前后查看一番,见无异样,众人才各自歇息。

    才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听见有人将门拍的砰砰直响。众人微微一惊,苏翎挥手令人各自戒备,便与陈青山一起应门。

    开门一看,却是胡德昌。身后跟着店小二等几人,手中拿这食盒。

    “两位,今日遇到便是有缘,我这要了几个菜,请二位赏脸,喝几杯解解乏。”

    二人相互对视,稍一犹豫,那胡德昌便硬是挤了进来,吩咐店小二将酒菜端进来。

    “二位,这在哪儿吃?”胡德昌一脸笑意,诚恳无比。

    这副嘴脸让苏翎周青山说什么也无法沉下脸来。便将陈青山住的屋子打开,店小二等一阵忙碌,摆上一桌酒菜。胡德昌大方地赏了几个钱,说道:“我们几个说事,没吩咐就不要来烦。”

    店小二连声答应着退了出去,随手关上院门。

    三人也不谦让,都坐在桌旁。苏翎直到坐下方才一怔,这有些不对。陈青山没有言明身份,说管家也可,说是主人亦是不错,可苏翎一个家丁,几时能轮到他一起坐着喝酒的?联想起适才这胡德昌连声的“二位”“二位”,难道这胡德昌连这个也猜出了不成?想到这里,苏翎不由得向胡德昌看去,眼里无形地露出几分杀气。

    那胡德昌看看两人,却不害怕,笑着说道:“我知道规矩。”说着,伸出筷子,每样菜都夹上一口吃下,末了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一口喝尽,然后望着两人,说道:“这下,二位放心了吧,请!”

    苏翎与周青山看得是说不出话来,这分明是一副江湖做派,他二人尚未想到,这胡德昌倒是解了疑。今日这几件事情对苏翎触动尢大,他习惯阵前杀敌,虑事往往都是拿得起放得下,当机立断,可这等事情,才一天便破绽百出,对面这人也不知怎么看出来的,但很明显,胡德昌已知苏翎才是做主的人。

    胡德昌见二人仍然满脸戒备之色,便笑着说道:“二位勿怪,我绝无恶意。生意人不过就是为了赚些银子,二位放心,能做便做,不能做我也认了,就算是老天不让我发财。”

    苏翎盯着胡德昌,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胡德昌依旧一副笑脸,说道:“二位放心,你们不说,我也不会打探你们的事情。实话说,我就是为那药材来的。你们带的参可是不少,我就是想请二位将参卖给我,还有那些别的药材,我都要了。咱们也是有缘,既然遇到了,不妨这生意就让给我吧。”

    苏翎与周青山没有立刻说话,稍后,陈青山才说道:“已经定给别人了。”

    “老哥哥勿要逗我。你说这些货是往年陈货,我可是做了二十年的药材买卖,我这鼻子可是瞒不住的。你这参定是今年采摘的,有些还没干透,我说的可对?”

    周青山不得不服,此人于此确实有一手。来时并未特意挑选,此次也并非就一定要卖掉,不过是做个遮掩,便随意取了些,其中有些的确还未完全干透。

    苏翎见周青山点点头,知胡德昌说的没错。他倒不在乎胡德昌的本事,而是如何看穿破绽的。

    胡德昌接着说道:“我若猜的没错,老哥这些个货定是还没主儿。不妨就卖给我,如何?”这话是对陈青山说的,眼睛却看着苏翎。

    苏翎见此,也不再遮掩,说道:“你为何非要这货?”

    胡德昌一脸诚恳,说道:“不瞒二位,我做了二十年的药材生意,倒也积累了些家资。后来这宽甸马市一闭,我这药材可就没了来处,不消两年,便只有关门大吉,眼下做些木耳、香菇生意,勉强混口饭吃。二位想想,这做药材生意,利有多大?这木耳香菇可抵得上?这一路上遇到你们,我一闻便知我的运气来了。不管二位是如何弄到的,反正你们有门路,我也不问。只想交一个生意上朋友,让我那药材铺子重新开张。”

    说道这里,胡德昌看看二人面色未变,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这宽甸一带,已好些年没见到参了。我想二位既然能弄到,自然有你们的法子,这参也总要卖掉,不如就交给我,有多少我都收了。就算我的银子不够,我也能筹到足够的银子,保管不用你们费心,所有的药材都能卖掉。”

    苏翎已慢慢明白,这破绽怕是就先从这参上开始的。这宽甸一带是没有参的,能拿到的只能是从边墙之外。由这一点猜去,怕是越看破绽便越多。这卖药材虽说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却也未尝不可。这心思一动,想得便多了。

    苏翎看着胡德昌,缓缓说道:“你能买下多少参?”

    胡德昌一愣,随即一喜,这话便是说,这参可不止他们带的这些,果然不出所料,这喜色中似乎已经看到大笔的银子源源不断地落尽腰包,不,腰包是装不下的,得用车装。

    “有多少?”胡德昌问道。

    苏翎看看周青山,有多少他可不清楚,只知道不会少。

    陈青山犹豫了下,说道:“几百斤是有的。”

    胡德昌险些便昏了过去,几百斤?这辈子怕是不用再做别的了,这笔生意坐下来,足够他一家子风光过日子。况且,人参论斤,这可不是说笑。以往,只有在辽东马市上,那些管辖马市的官老爷们,才会逼着那些建州女真人按每斤十两的价卖参。这是什么情形?只消运进山海关内,一只小参便不止十两,这可是几百斤啊,那得卖多少银子?再说,这人参又不是粮食,一斤便是一斤,那参大参小可就差的远了,若是遇到一只百年老参,卖出上千两也未必是稀罕事,若说万两,怕是胡德昌现在就能想出几种法子。这些参本就不是寻常人家能买的,只要拿到京城,或是江南南京一带,在那些豪门富户云集的所在,普通的参都能让商人们口绽莲花,卖个高价,到时候怕不是担心千里跋涉运过去,而是发愁如何装银子。

    苏翎见胡德昌忽然便是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便敲敲桌子,说道:“你都拿得下?”

    胡德昌猛然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又低头细细算计着,说道:“全部拿现银怕是一时凑不齐。”

    苏翎盯着胡德昌,琢磨着此人的家产,说道:“不是一次都给你。”

    “那便无妨。你们说个价?”

    苏翎与周青山都未开口,沉默不语。

    胡德昌担心事有所变,便急急说道:“二位若是还有疑问,不妨到镇江堡去我家中看看,我说的,绝不虚言。定然是一分银子一分货,绝不做不诚之事。”

    苏翎倒不是怀疑这个,眼前这人虽贪了些,但看其在药材上花的心思,这人品也不会坏到哪里。这次来可不是换银子的,银子拿到千山堡几乎毫无用处。

    苏翎沉思良久,才看着胡德昌说道:“你可知这其中的险处?”

    胡德昌压低声音,说道:“我晓得。二位放心,不该问的我绝不会问,不该说的我便什么都不知道。”

    苏翎点点头,稍停一会儿,又问道:“你能买到船么?”

    “船?多大的船?”胡德昌有些不解,话题忽然便转了,但他还是坚持适才所说,不该问的便就不问。

    苏翎看了看周青山,又转过头看着胡德昌,说道:“你懂船?”

    “我家里便有两条船,准备到山东登州贩粮的,都是八成新的,二位若是要用,只管拿去用便是。”

    苏翎不免有些吃惊,这也太巧了吧。周青山倒不觉得奇怪,这在镇江堡住着的商人,有几家没有船的?镇江堡本就是水陆汇集之地,往来货物大多靠船。

    “你的船,往鸭绿江上游,能去多远?”苏翎问。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没去过,听人说,最远能到浑江口一带,不过,”胡德昌压低声音,说:“听说那边女真人很多,有一艘船曾想去买山货,却一靠岸便被劫了去,人与船都没回来,那以后便再没人敢去了。”

    苏翎摆了摆手,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不值一提。胡德昌一愣,随即便像是明白了什么。大概是想这人参都能弄到,还怕什么女真人?难说这参是不是就是女真人的。

    “将船卖给我,如何?”苏翎问。

    胡德昌一怔,说道:“若要用,拿去用好了。只是眼下因没用处,水手都是遣散了的,要用,还得去寻水手。”苏翎倒不愁这个,镇江堡码头上随时有大把的水手等待雇佣,这些人都是水上过日子的,几乎一辈子都在穿上讨生活。

    “不,我买下了。你要多少?”苏翎问,但不待胡德昌回答,又说,“不,不论你要多少,都从参里面扣除,我不给你现银。”

    胡德昌一听,这事便算是定下了,面上一喜,连连点头。说道:“等到了镇江堡,我立刻收拾好,你们拿去便是。”

    刚已说话,便觉得自己说的不妥,连忙说道:“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只要有水手,你们随时开走便是。”

    周青山一时也不明白苏翎打着什么主意,虽然知道这船定是运货的,可货还没有呢。

    见二人又沉默不语,胡德昌便说道:“二位放心,你们若是一下子拿几百斤参,我怕是家里现银不够,但我也有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只需几日的功夫便能凑足,你们尽管放心。”

    苏翎摇摇头,说道:“我要的不是银子。”

    胡德昌不解,这不要银子还做什么生意?

    苏翎考虑片刻,觉得说了无妨,这本就是来镇江堡寻机会的。

    “盐。”苏翎盯着胡德昌说。“你能买到?”

    胡德昌刚想回答,却又谨慎地住了口。这卖参不要银子,只要盐,这一只参能买多少盐,定不会是小数目。

    “要多少?”

    “将你的船装满。”

    胡德昌不由得吸了口凉气,满满一船盐,那得多少斤?

    “怎么,你买不到?”

    胡德昌摇摇头,想了想,说:“装满一船,怕是要两万多斤盐,这辽东几个盐场加起来要半年才制的出。”

    苏翎笑了笑,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妥,便又问:“也不必装满,你能弄多少?要最短的时间内。”

    “万斤左右倒是眼下便有,我有几个贩盐的朋友,刚运到镇江堡,原本是打算贩到朝鲜去卖的。”

    “好,这事就看你的了,你若是将这批盐弄来,咱们就算是成朋友,以后我所有的货,都由你来做。”

    胡德昌眼睛一亮,连声说道:“放心,我一定办到。”

    苏翎想了想,不如快刀斩乱麻,给这人再加点料,让他定下心来办事。便示意胡德昌稍等,转身出去,不一会,便有四人抗进四个口袋,放在地上。

    “你先看看货。”

    胡德昌便揭开口袋,一看,满满的都是参。一时间他有些心痛,这么装参,万一弄掉些根须,可就少卖多少银子啊。在打开一袋,是参,再开,还是参,最后一袋,仍然是参。这四个口袋,怕不是有一百五十多斤参。

    胡德昌不由得将袋子扎住,说道:“这参以后可不能这么装了。”

    见他这个样子,苏翎与周青山都是一笑。这参在千山堡可算不得什么,所以根本就没胡德昌这般反应。

    “你看这些如何?够不够适才我要的那些?”

    “多了,再装两船都用不完。”胡德昌老老实实地说道。这参自然不会按朝廷马市的做法买卖,再说他也没这个资格。这桩生意是细水长流,他可不愿因此断了货源。

    苏翎大手一挥,说道:“这些都是你的,你自己算,除了适才所说,剩下的,布匹、瓷器等等家什我都要,你看着装满便是。”

    胡德昌一阵心算,为难地说道:“那也用不完。”

    苏翎瞧了瞧胡德昌,说道:“那便记着账上。记住,你给我我要的,我便给你你要的。”

    胡德昌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不过,周青山却还是有点疑问,便问道:“你那贩盐的朋友,哪儿来的这许多盐?”

    “私盐啊?”胡德昌反倒觉得问的奇怪。“老哥未必不知私盐这事?”

    “知道一些,只是,有这么多么?”

    胡德昌一笑,说道:“这私盐从来都是官盐的数倍。否则那些盐场的人早就跑光了。”

    苏翎是知道这其中的情形的,官盐不过是官面上的文章,也是盐军们纳盐的额数,私盐却完全是另外的数目,虽说这大头落不到盐军们身上,可是贴补家用还是可以的。若是真的禁了私盐,怕是每一户盐军都活不下去,那些官老爷们也都少了多数养家银子。

    苏翎说道:“就议到这里,明日一早,就去镇江堡。胡德昌,到了镇江堡可就看你的了。”

    胡德昌闻言看过去,却见到两道带着杀气的目光,心里不由得一惊,开始担心起镇江堡的那些朋友们,是否能给他面子,将苏翎所需一切都置备齐了。这个“家丁”可象是不好惹,但,想想银子,胡德昌便站直了身子,指着口袋说:“那这个,我就搬了去?”

    苏翎点点头,说道:“我还真怕你不敢拿。”

第十八章镇江堡

    镇江堡是辽东都司东端数十堡寨中最大的一座堡寨,也是辽东驿道的终点。

    这里原有沿江而立的九座石堡,人称九连城。本是隔江防范夷狄入侵而设,后来因宽甸一带新筑六堡,边墙外展,这里便渐渐废弃。在大明沿海倭寇横行时,为防倭患,辽东都司重整海防,沿海一带修筑海防城堡,便在距九连城不远处另择一地,修筑镇江堡。

    镇江堡外五里便是鸭绿江,隔江便是朝鲜,朝鲜国派出使节进京朝贡也都是自此进入大明界内,沿着驿道直达辽阳,再转向山海关进京面圣,这一路上不仅道路好走,安全也足以放心。镇江堡堡内足有数千人口常驻,堡外则是大片的农庄屯田,数不尽的村子星罗棋布。这都是源于堡外是大片的平原,地势低洼平坦,水源又充足,每年的收成要好过其余屯堡数倍,久而久之,人口是越聚越多。再加上是鸭绿江直通大海的出口处,往来船只终岁不绝。来自朝鲜的粮食、耕牛、木材等货物,均多汇集于镇江堡码头,而辽东都司的盐、铁器、农具等等货物也都源源不断地运至镇江堡,这水陆交通的说法,实属名副其实。朝廷在镇江堡设有参将一名,管带宽甸一带的游兵,算是海防陆防集于一体。镇江参将的府衙便设在堡内,宽甸游击将军所辖的一千多游兵也在距镇江堡不远处扎营,若是再算上参将麾下八百标兵,各个堡寨戍守的旗军,镇江堡管辖界内,兵马足有三千之众。另外还设有水军一营,不过,因常年不见战事,这水师的巡哨形同虚设,战船也所剩无几,大多便是在码头附近游弋,倒是盘剥往来商船的居多,这防御海患,几乎都忘了个干净。

    苏翎等人进入镇江堡界内,却并未进堡,而是应胡德昌之邀,到他家中暂住。这于胡德昌来说不过是生意上再添几分把握,而对于苏翎,则多少有些试探虚实之意。

    这胡德昌便住在江边的一个村子里,距镇江堡码头不过二里之遥。村子旁便有一处简陋的小港,泊着几艘船,也不知是其中否有胡家的船。村子四周都是上好的水田,秧苗绿油油的一片,连苏翎都止不住露出几分怅然,这若是放在千山堡,可是再也不会愁粮食了。胡德昌自然察言观色,随手指了指前方,说那边的二百亩水田便是他家的,还是几年前用买下的。本来靠着这二百亩田,胡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足以衣食无忧,不过,这做富家翁的土财主,却无法让胡德昌静下心来。他那对药材的本事,可绝不是这些农事所能替代的,结果自然是乐于奔波,做起这不大不小的山货买卖,算是弥补对往事的回味。听着胡德昌的一番说辞,苏翎也算略知这商人中也是有痴迷的,细想下来,这武人练武,商人经商,农家务农,其中不也都有执迷不悟的么?

    胡家宅院在村子南边占据着不小的一块地方,苏翎留意到整个村子里类似胡家的还有数户,甚至最东处还有更大的一片宅院。这些明显是大户人家的院子均是一色的青砖瓦房,只说胡家,门前照壁,回廊、左右厢房,竟然是重重叠叠数重院落,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多大的一家人,里面还有多深,正应了豪门深似海的表象。

    胡德昌早有算计,一进大门,便立即招呼家中仆人,将一处偏院收拾出来,几间屋子刚好够住。苏翎等人只在厅内稍坐,一盏茶尚未喝完,便有管家进来禀告,说是已经收拾妥当,可以请客人歇息了。随后便几个胡家家人引苏翎等人进了院子,胡德昌还专门遣了两个丫头过来伺候陈家大小姐。这陈家大小姐一路上几乎半句未言,胡德昌连声音都未听过,但仅凭苏翎这队略带神秘的人马中唯一的女人,便足以令人不敢忽视。两个丫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还是胡家女主人房里伺候的,瞧着便是聪明伶俐,手脚利索的样子,陈家大小姐许久未曾有过这般伺候,丫头端着盆水请她梳洗时,竟有些呆了,双眼一红,便要落下泪来。那边苏翎却不耐这有人盯着的场面,匆匆洗罢,便将人唤了出去。想想这接下来自然便是酒宴,苏翎便瞧着满屋子的家具打发时间,等着来人传请。桌边的一张梨花木束腰靠椅引起了苏翎的兴趣,坐过去试了试,暗自点头,这要是千山堡里也能做出这样的家什,他与兄弟们便能好生舒服一下,白沙沟里的石头、木桩可真是坐得腻了。

    稍后胡德昌果然来请,将苏翎与周青山让到厅里,又让人在偏院内摆上一桌招待苏翎的那些随从,陈家大小姐却是被请进内宅,由胡家女主人招待。苏翎半路上又折回交代几位兄弟小心饮食,这才回到厅内的桌边坐下。

    胡德昌说已派人去请那两个贩盐的朋友,不妨先吃些酒食,一会儿便到。苏翎周青山也不客气,这满桌的酒菜远比客栈的那桌精致,确实许久未曾这般享受。

    三人闷头喝尽了一壶酒,苏翎听到隔壁房内传来语声,内中依稀便是几个女子的声音。胡德昌见苏翎注意到了,便说道:“夫人便在隔壁,由内人陪着,若是有事,一唤便知。”

    “夫人”这个词,让苏翎一怔,看了看周青山,见他也是一副不晓得如何解释的模样,但这“不是一家人”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便是说出来,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便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你那朋友何时能至?”苏翎转而问道。

    “这便快了,不远,他们便住在五里外的村子里。”胡德昌答道。

    苏翎心里盘算着,若是有什么不妥,便先将这人拿了,再做打算,谅他再有什么邪念,也不敢拿自家性命相抵,甚至,苏翎还想到若真是有什么凶险,就屠了这一家人。这么随意一想,多年浸透的战意便无形地升起,这一变化,连周青山都有所察觉,不由得看了看苏翎。

    那胡德昌说道:“不急,若是人不在,明日定会见到。一会儿去的人回来,一问便知。”

    苏翎点点头,依旧低头饮酒,不再言语,身上的杀气却渐渐隐去。

    等不多时,便有两人由胡家人领着进来。胡德昌起身迎去,一阵寒暄。苏翎却不起身,只冷眼瞧着,这二人与胡德昌相似,看着便是一副商人嘴脸,一双眼睛透着几分精明。

    “这两位是新近结识的朋友,专做药材生意。”胡德昌说道.

    那两人却似不以为然,一位身着蓝衫的胖子打断胡德昌的话,笑道:“老胡,这药材生意自然是你的本行,却将我们叫来作甚?难不成你要新开一间店铺,让我们出些礼金不成?”

    “哪里,哪里。”胡德昌有些尴尬,抬眼瞧着苏翎并无怒气,对这般无礼好似不在意,便接着说道:“这两位便是我说的朋友,都是做盐生意的,一个叫严寿,一个叫傅升。”

    苏翎也不答话,只微微点头。几人围桌坐下,胡德昌亲手将个人面前的酒斟满,这才说起话来。

    “这次请你们两位来,便是说说盐的事情。”胡德昌说道。

    那穿浅色稠袍的瘦子傅升说道:“怎么,你也要趟到这盐水里来?”

    “这行可不是容易做的,我们可是费了多年的心思才算立住脚,我看你还是做你的药材算了。”严寿笑道。

    胡德昌摆摆手,说道:“你们且听我说完。这回是我这两位朋友要买盐,我不过做个中人。”

    “哦?”见胡德昌这么说,二人也收敛起笑脸,正正身子问道:“请问这位兄弟贵姓?”

    这才算是上道,也是这二人与胡德昌熟得透了,一向是嬉笑无间,不过这对苏翎、周青山这初见的人,未免失礼之极,此时补过,二人倒也未见尴尬之色。

    “姓苏。”苏翎抱拳拱手,淡淡地说道。

    严寿、傅升也回了礼,见苏翎一身家丁打扮,却被胡德昌视为上宾,虽有惊疑,却也不是少见多怪,这么看来,这做主的便是眼前这位苏姓朋友了。

    “请问苏老弟要多少盐?”严寿问道。这般急匆匆的将两人请来,若是买个百八十斤的,可就是说笑了。

    苏翎看了看胡德昌,没有说话。

    “是这么回事。”胡德昌接过说道,“前几日你们不是才进了批货,可都还在?”

    “卖出去一些。怎么?”严寿问道。

    “还余多少?”

    傅升想了想,说道:“约莫八千斤吧。”

    胡德昌看看苏翎,见其点头,便说:“都要了。你们勿要再卖,都运到我这里来。”

    严寿、傅升二人一惊,见胡德昌不像说笑,便又问:“几时要?”

    胡德昌这回没有再说话,苏翎便说道:“你们何时能运到这里来?”

    傅升说道:“很快,若是立即便要,天不黑便可送到。”

    苏翎想了想,问:“在船上?”

    严寿有些起疑,但还是点点头。

    苏翎转向胡德昌,问道:“你的船与他们的船,哪个合适?”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他们的船要好用一些。”

    严寿、傅升见这番话说的奇怪,便说道:“老胡,到底是什么情形,你可不要害我们。”

    这盐的来路可不是正大光明的,虽说这贩私盐的早已打通了关节,可毕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

    “放心,我担保无事,你们不必多心。”胡德昌说道。

    “你们这就将盐运来,不过,连船一并卖给我。”苏翎说道。

    严寿、傅升将信将疑,相互使了个眼色,又问道:“船可以给你,不过,要现银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可带足了银子?”

    苏翎看看胡德昌,这话自然由胡德昌回答:“银子我来付。”

    严寿傅升更是奇怪。“老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说清楚,我们可是不敢再待下去了。”

    胡德昌笑笑,说道:“你们不必多疑。这两位朋友贩得一批药材,都由我买下了。这银子便拿你们的盐来抵。”

    这种情形倒也是常见,二人没再多说。“可那船。。。。。。”

    胡德昌又解释说:“这是他们的事,我们就不必问了。我本将我的船卖给他们的,你们若是不卖,就将我的船拿去好了。”

    见是这么说,两个盐商便不再多疑,与胡德昌商议其交接细节来。这亲兄弟明算账,三人虽说熟,可也商议了好一阵子,从银子成色到付账期数,种种繁琐不一一述明。这种大笔银子往来,对于商人来说,是少付一时便多得几日的周转。这种事苏翎也不想多听,自顾与周青山喝酒。那周青山倒是从话里听出些经商的许多主意来,这是后话,此处不提。

    “苏老弟,这就算定了。那船就算是你的了,不过,船上的水手可得你自己寻。”严寿说道。

    苏翎点点头。

    “苏老弟算是除此见面,以后若是还要什么,只管开口。”傅升说道。

    苏翎想了想,说:“这盐我还会再要,不过眼下我还定不下日子。”

    这话在那二人耳边听了,喜色自然浮现。这几千斤盐其实并不算大数目,比二人做的大的盐商也不是一个两人,但这盐一般都是运到朝鲜零卖,顶多也是数百斤的数,这位苏姓朋友转眼便收了八千斤,且看样子以后也不会少于这个数,自然是天大的生意。

    “好说,只要略略提前数日,要多少我们都能办到。”

    苏翎拱手说道:“那就拜托二位了。”二人连忙还礼,态度前后截然两样。

    “苏老弟,那船上水手都是我们家中仆人,不能随船,还请勿怪。”严寿客气地说道。

    苏翎自然不以为然,心想若是留下,我还不放心呢。

    “若是老弟还未雇到水手。。。。。。”傅升说道,“瞧老弟面生,定是不常在镇江堡行走。这雇水手,可往码头处寻一个叫赵四的人,此人在这一带水上行了几十年的船,水路、人手都是熟的,由此人出面,苏老弟要省下不少功夫。不必一个个地寻去。”

    “多谢指点。”苏翎说道。

    当下二人也不多耽搁,告辞回去准备交接。

    苏翎也觉的这酒吃得够了,便要去码头寻那赵四,雇一班水手操船。

    “老弟,我看你这身衣裳还是换换吧。”胡德昌笑着说道。

    苏翎瞧瞧自己身上的打扮,有些为难。这身衣裳既然已藏不住苏翎的身份,在这么打扮反而令人起疑,不过,也没衣裳可换了。

    胡德昌心思细密,便命人将自已的一套新衣拿来给苏翎换上,好在个头差不多,只是略小,但也将就能穿。这一换装,虽说那股彪悍之气不能完全遮掩,却也算是能混在人群里不起眼。镇江堡本就四面商人齐聚,掩人耳目也就不难。

    苏翎不要胡德昌作陪,自顾带着周青山出去,临出门却又问胡德昌。

    “这镇江堡如今谁在坐镇?”

    胡德昌一愣,说道:“自然是参将刘一功。”

    “刘一功?不是佟参将么?”

    “老弟是许久未来镇江堡了吧,那佟参将去年便调任大同去了。”

    苏翎心里立时一松,这担心的便是佟参将嫉恨极深,若是他本人不在,便调不动镇江兵马,其他的,苏翎自信还没人能拦得住他。他瞧了眼胡德昌,也不管他脸上透着的疑问,自管上马奔码头而去。其他的人则都留在胡家,一则人多了显眼,二来,陈家大小姐也得有人在左近照应。

    胡家至码头这二里地,苏翎与周青山没必要太快,便骑在马上缓缓行进,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景致,一边想着各自的心事。

    “不是说陈家有事要办么?”苏翎忽然问道。

    周青山一怔,随即回话,“将军若是不进镇江堡,便也就不用办了。”

    苏翎想了想,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说:“等几天办完了事,看情形再说吧。”

    镇江堡码头终日繁忙,往来船只进进出出就没见断过。码头上大大小小的货栈在沿江一侧排出很远,那些靠着码头谋生的铁匠铺、杂货铺,以至酒肆、客栈林林总总随处可见,诺大的码头几乎便是一座镇子。

    要雇水手,自然要在码头正中的宽敞处。这里不仅有水手等待雇主,还有不少的脚夫等待上船卸货赚几个力气钱。在人多处一问,便寻到那赵四的住处。

    瞧着眼前的窝棚,苏翎暗暗皱眉,原想着既然是那二位介绍的人,怎么也该是有本事的,可眼前的景象,怎么看都是聊到落魄,怕是一家人吃食都难保全。

    “请问赵四可在?”苏翎站在窝棚外喊道。

    里面出来一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须发皆白,脸上手上都是风吹日晒留下的印记。

    “你是。。。”老者迟疑地问道。

    苏翎见此人便是赵四,有些犹豫,这么大的年岁了,还能在水上走么?不过他还是说道:“我想雇些水手。”

    那老者一愣,随即苦笑着说:“我老了,干不动了。老爷还是去别处吧。”

    “你便是赵四?”

    老者依旧苦笑着点头。

    “这附近上下水路你都熟悉?”

    听这么一说,赵四脸上露出些古怪神色。“算是熟悉吧,但那都是往年的事了。”

    苏翎打量着赵四,又看看窝棚,透过门口挂着的草帘,里面依稀只有一张门板拼成的床,余下的只有些锅碗瓢盆,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见。想了想,苏翎说道:“你若是能将我的船带到我要去的地方,那船上的人便都归你管带,人手都由你来挑选。如何?”

    老者惊疑地望着苏翎,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苏翎在心中略一估计,又说:“你只需指路,不需动手。水手们都由你说了算。”略停,伸手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老者,说道:“你若是真的熟知水路,便拿着。”

    老人盯着银子,哆哆嗦嗦地问道:“要去何处?”

    “浑江口.”苏翎轻轻说出三个字。

    那老人眼睛一亮,抬头看了眼苏翎,又低头寻思片刻,便接过银子,手还未收回,却又问道:“我还有个孙女,若是我去了。。。”

    苏翎立时明白,说道:“只要你有把握操船,便就带上就是,吃食都在一起,不必另算。”

    老者这才定下心来。这赵四年轻时还能挣得几个银子养家,后来年老力衰,即便是熟知水路,可也没多少日子再上船,一年前儿子落水失踪,只留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孙女,靠着过去的一些徒子徒孙接济,方才勉强度日,但这水手本就是糊口的活计,谁又能多养一家人呢?这困境无需多讲,眼前便是明证。

    “知道胡家么?”苏翎指了指胡家的方向。

    赵四点点头。

    苏翎压低声音,说道:“你去寻些信得过的人,嘴要紧的。”

    赵四没再多问,去浑江口本就罕见,此行必是不那么见得光的差事,但眼下便顾不得了,只要有口饭吃,还能讲究什么呢?何况,他的一些徒子徒孙们,也大多等在米下锅。这镇江堡一带的商船,一般都有固定的水手,若是解雇,不是有病力衰的,便是船主不再用船了,这水手自然便没了生计。

    “请老爷放心。”赵四低声应到。

    苏翎又再考虑片刻,从周青山的包裹里拿过五十两银子,递给赵四,说道:“雇了人,若是家里有难处,这些先拿了去,你看着分派,我要所有的人都听我的吩咐,只要按我说的办,银子便不会少。明白么?”

    这五锭十两重的银子,怕是赵四从未一次性地见过。此时哪里还说的出话来,他只明白一点,这位雇主手脚大方,只要听话,便不会计较银钱。这可是难得的船主。伸出手去接过,搂在怀里,那架势,生怕银子化成了水。

    “天黑之前要赶到胡家来,我在那里等着。”说完,苏翎也不停留,转身便走。

    按苏翎的本意,这事便算了了,接下来只管胡家等候天黑,待盐船一到,水手齐备,若是船上什么都不缺,便等天明出发。这次来镇江堡算是达到目的,虽然都是巧合,却也巧的正好。

    苏翎周青山骑马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喧闹声,回头一瞧,却见两个大汉正与赵四挤在一团。原来苏翎适才露了财,亮闪闪的银子也不遮掩,让这一带码头上的两个泼皮无赖盯上了。此时起了歹心,欺赵四年老无力,左右又不见人影,便上前抢夺。那赵四好不容易得了银子,足够爷孙俩过上一年多不愁吃食的日子,哪里肯放手,死命抓着不放,眼见得两个泼皮拳打脚踢,愣是死不放手。

    苏翎只瞧得一眼,怒气暗涌,当下拨马奔过去,跳下马,什么话也不说,伸手掐住另个泼皮的脖颈,两脚左右交替,便狠狠踢在二人的腹部。两个泼皮痛的叫不出声来,脖颈处像是两把铁钳紧紧夹住,挣脱不下。苏翎没有丝毫犹豫,拖着二人走了十几步,就蹲在江边,将二人浸在水里。两个泼皮被江水一呛,更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手脚扑腾起无数水花,拼命挣扎。苏翎丝毫不动,象块石头立在那里,不一会儿,两个泼皮便手脚瘫软,象一滩烂泥堆在江边。苏翎见二人断然没了命在,双手用力,将其抛进江水中,随波漂去。这一幕发生得极快,想必那两个泼皮连苏翎的样子都没看清,就这般送了命,至于冤不冤,可只能自己找神仙申述了。

    苏翎就着江水清洗掉身上的泥浆,然后走到赵四面前,也不问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就那么无事般地看着赵四,问道:“多久才能寻到人手?”

    赵四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喘着气说道:“很快,都是我过去的徒弟,眼下都等米下锅,只说一声便可。”

    苏翎看了看天色,微微皱眉,说道:“我就在这里等着,你速速叫人,这便跟我走。”

    赵四立即回身,叫道:“二妞,出来。”

    苏翎这才看到一个小姑娘哆哆嗦嗦地站在窝棚角落处,眼里满是惊恐,无疑,刚才的一幕都看见了。

    “二妞,你去将李二叔,王六哥,王小九叫到这里来,就说爷爷寻到活儿了,叫他们快点。”

    二妞慢慢走出窝棚,却连看也不敢看苏翎一眼。

    “快去,一会爷爷就给你买个饼子,别怕,这就去。”赵四说的心酸,那二妞看了看爷爷,显然饼子的承诺让她有了力气,迈开步子一路跑去。

    赵四转身欲向另一个方向走,却停了一下,将怀里用衣裳包住的银子放在苏翎脚边,这才快速离去。显然是怕再遇到这类强抢的泼皮,这么看来,这码头上寻口饭吃的人家过得很是艰难。苏翎想到这里,不由得四处打量,眼里的杀意比适才杀人还要旺盛。

    周青山对苏翎不由分说便杀了两人全都看在眼里,尽管知道苏翎久经战事,手里杀掉的人不知多少,但这么眼睁睁看着的,却还是头一次。就算是去年刚遇到苏翎时,杀那位佟家人也是错过关键一刻,只见倒地未见刀光。此时面色惨白,呼吸急促,却是什么话也不敢说。

    “周青山。”苏翎轻声叫道。

    “在,将军。”周青山声音微微颤抖。

    苏翎看着周青山,一字一顿地说到:“我们今天还活着,是因为挡我们路的人都死了。不然,你们陈家连块坟地都不会有。明白么?”

    周青山缓了缓,才慢慢点头。他并非不知情势险恶,只是对于死亡,还不敢直面。

    苏翎不再多说,继续打量着四周。江面上的船只相距很远,点点白帆象一只只飞鸟,只是停在某处,许久才动。江面上没有见到水师战船,这让苏翎既放心却又不放心。明知水师如同虚设,但这种看不见的感觉让他觉得不舒服。水师里的那个赵伯灵,与苏翎有过命的交情,两人曾一起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过,比起身边的那些兄弟,一样是能生死相交的汉子。但眼下是否去见上一面,苏翎还未拿定主意。

    不久,远远地江边,二妞与几个汉子小跑奔了过来,另一面,赵四身后也跟着一些人。苏翎数了数,不算二妞,有十二个人,与胡德昌交待的水手数字多上两个,不过这不是问题。适才苏翎并未说明要多少人,但赵四是水上行走多年的人,此时镇江堡一带水面上的船种类并不多,运送商货的船只大多是一类,既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这人数自然便能估摸出来。这还得益于大明朝的禁海令,所有大于四百料的船只一律不许建造,连桅数都有严格限制,以至这船只均在四百料之下,二百料的最多,就算是苏翎的船上永不了这么些人,可这位雇主极为大方,去的又是逆流而上,这人手便是多些也是可用的。

    是几个人聚在一起,都望着苏翎不出声,显然苏翎便是雇主。赵四略略说了几句,将情形说明白,在场的人毫无疑义,连点头都不需要。

    “都齐了?”苏翎问道。

    赵四回答:“是的,老爷。”

    “这就随我走吧。”苏翎转身便走。

    赵四却是稍稍犹豫,没有立即动身,其余的人也都看着赵四,站着不动。

    苏翎有些恼火,未必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就在这时,二妞拉着爷爷的衣角,说道:“爷爷,可以买饼子里了么?”

    赵四蹲下身子,说道:“二妞,听话,一会儿就去买。”说完,又站起来,对苏翎弯腰说道:“老爷,可否预支些银子?”

    苏翎瞧了瞧二妞,又看了看一众的水手,适才“饼子”二字,让这些看着尚还健壮的汉子们都不由自主地吞咽着口水,难道都是恶着的?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们都先到那边酒肆吃饭,等饱了再动身不迟。都听我的吩咐,以后不会再让你们饿着。”

    说完,见人中脸上都有喜色,却仍未动身。

    赵四迟疑地看了看众人,苏翎这番话已足以证明雇主是难得的好人,反倒不像个商人,不过,他们犹豫的可不是这个。想了想,便又接着说:“老爷,他们是想预支些银子,留在家里买米。”

    苏翎这才恍然,便点点头,说道:“你们自己瞧着分吧,我说过船上的事你做主。都快去,”说道这里,回头瞧瞧码头不远处的一家酒肆,“一会儿都到那里去,都吃饱饭再走。”

    这下众人是喜上眉梢,赵四更是不加思索,将手里的银子随便递给几个人,那几人便飞快地跑开,余下的却是未动。苏翎见此,稍稍一想,心知这些人定是平日里都相互支撑的,这银子拿去,断不会只给一家,怕是买了米都放在一处吧。当下便让众人一起到酒肆,捡些方便实在的饭菜叫上来,让众人尽管吃。瞧着汉子们一副饿死鬼模样,苏翎甚至还叫了几壶酒,这使得众人简直不知说什么是好。

    苏翎与周青山自顾在旁边一桌坐下,让店小二泡两杯茶,耐心等着。周青山对这一幕也是好奇,眼前这位将军做事实在出人意料。

    这家酒肆平日里喝酒吃饭大多是商人,所谓狗眼看人低,见这帮子苦力水手进来吃喝,早就不耐烦,若不是苏翎一锭银子甩在桌上,怕是早就轰了出去。此时看在银子份上,也就忍了,何况那苏翎坐在一旁,明显是个做主的人,那神色也像是不好惹。这边店主人不说话,那剩余几桌的客人可就没这么好心。这人有了银子,便自觉与众不同,虽然不敢跟官老爷们比试威风,可家里多少有些下人,眼前这些人居然敢跟自己在一个屋子里吃饭,简直是岂有此理?那忍不住的,便开始发话了。

    “店家,这是干什么?”

    “店家,还不快都赶出去?”

    “我看你这店是开到头了,这等人都让进来,你是瞧不起我们是不?”

    。。。。。。

    店家哭着脸,又陪着笑,挨个解释,却是谁也不听,反而是火上浇油,那些人更是气势高涨,连拍桌子摔碟子的都有。这将一众水手们吓住了,个个都停下,不敢再动,眼睛看着苏翎,那架势,便要拔腿就退出去。

    苏翎面色一板,说道:“都看什么,继续吃。就当猪叫,你们没见过猪么?”

    这话水手们听了一愣,随即又悄悄一笑,继续吃下去。那边可都听着清清楚楚的,早看出苏翎是领头的,不过是见他也象是个商人,没有直接对着他来,这下可就不同了,立时间,威胁的,漫骂的,一齐扔向苏翎,其中一位个子高大的,甚至想将一叠卤凤爪掷过去,但端起来一顿,伸手那过一只放在嘴里嚼着,大约是味道不错,就又放下了。

    苏翎也不说话,伸手将一旁的包裹揭开,里面是裹着的腰刀,随手抽出,狠狠地砍在桌上,也不看任何人,自顾喝茶。

    那些人眼前一闪,便定在腰刀上,屋里瞬间便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没人言语。好在店家缠着脸说了几句好话,众人这才继续吃自己的,看也不敢再看一眼。那店家又走到苏翎桌前,脸上都笑开花儿了,双手死命拔出刀,帮着插回刀鞘,还给规规矩矩地扎好。嘴里却什么都不敢说,那架势,这刀子收起来,就该没危险了吧。

    时候不长,余下几个人也都回来,众人已留着吃食,待全都饱餐一顿,苏翎才抓起包裹,也不问店家找补碎银,自顾带人,扬长而去。

第十九章新辽商

    未到天黑,严寿、傅升果然守约,带着一艘货船在胡家村子旁的小码头下碇。苏翎听说船已到岸,便带人来到船边。见那船约二十多丈长,上有两桅,估计载四百料以下,二百料之上,整艘船看上去有七成新的样子。苏翎心中安觉满意,他其实并未想过要多大的船,只要能将盐运到浑江口一带便好,这也是不得已,这数千斤的盐,若是从陆路走,不说边墙一带是否安全,但是那无穷无尽的盘山小道,就足以走上二十多天。而逆流而上,苏翎已问过赵四,只需五日,便可抵达,算上运回千山堡,也顶多十日功夫。眼下这船看上去还不错,苏翎与严寿、傅升略一招呼,便让赵四等人上船,查看详情。严寿最初还想陪着清点盐数,见苏翎并未说话,只得将船上原一众水手都叫下船,打发他们回去。这船原本便是用来长途贩运,一应家什都已齐备,不但米粮充足,连生火做饭的柴薪也足够半月之需。赵四细细查过甲板,又一头钻进仓里,其余的水手也是老手,将船头船尾帆绳等一一查验,他们已知将在船上住上一阵子,谁也不敢忽视这事关性命的细节。

    赵四出来对苏翎点点头,说道:“老爷,都看过了,船是好船。”

    苏翎问道:“我们要去的地方,这船不需再要什么了?”

    赵四想了想,说道:“若是稳妥起见,还需。。。”

    苏翎打断赵四,说:“你只管去办就是,一会我叫人拿银子来,明日一早便去都备置齐全。”

    “是,老爷。”赵四低头答话。

    苏翎总觉这“老爷”的称呼不太舒服,但眼下也不知如何更改。

    “你们今晚就都住在船上,若是还缺什么,尽快去办。”苏翎又叮嘱道。

    严寿、傅升见苏翎这边诸事已毕,便陪着一同回到胡家。胡德昌接到三人,说正在准备酒菜,稍候便可畅饮。苏翎见是如此,便谢绝他们相陪,说到时差人来唤便是,自己回住的地方休息。胡德昌等以为苏翎有要事办理,便也没再多说。

    院子里陈家大小姐正带着二妞坐在回廊前等候,见苏翎进来,便笑着说道:“大哥,你看。”

    苏翎一瞧,见下午还一身破衣烂衫的二妞已变了模样,一身新衣,又梳洗好了头发,正站在陈芷云身后,低着头不言语。苏翎点点头,说:“嗯,这样子好看多了。又是胡家太太弄的?”

    陈芷云道:“是的。大哥,我问过二妞,她没有别的名字。这么好看的妹妹叫二妞不好听,请大哥给她取个名可好?”

    苏翎一愣,说道:“我哪里会取什么好名?”

    “大哥,叫赵凌如何?”

    苏翎瞧了瞧陈芷云,心想你都有名字了还问我作甚,便点点头,却问起另一个问题。

    “你不是说有事要办?明日暂时还不能动身,你的事情要多久办完?”

    陈芷云面色一顿,说道:“小妹正式为此来寻大哥的。”

    “走,进屋子里说去。”

    苏翎带头进到屋内,陈芷云带着赵凌跟着进去,又斟了杯茶,放在桌上。

    “若是你半日便办妥,我这边还需置办些布匹之类的货,等过了午时,便能动身回去了。”苏翎说道。

    陈家大小姐略一犹豫,低声说道:“也不需半日,小妹只是去寻一户人家,说几句话便走。”

    苏翎微微一怔,说道:“你大老远的跑来,就为说几句话?你讲清楚了,我帮你带话不好么?何苦走这一趟?”

    陈芷云低低说道:“大哥一直不愿听陈家的事,小妹不敢打扰。再说,这几句话,也不便带的。”

    苏翎望着陈芷云,这类似的话已不止一次。

    “我和那些兄弟们,都是在厮杀中度日的。若是有空想过去的事,就不会活到今日。”苏翎慢慢说道,“我们眼下的境况,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以后也是如此。若想好好活着,就多想想以后。明白么?”

    陈芷云微微点头。苏翎又道:“非是我另眼看你们陈家,你们姐妹走到今日,必有难处,我只关心今后会如何,过去的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这般耐心说话,对于苏翎实属少见,陈芷云听这番话讲来,心里那份幽怨便少了几分。

    “若真几句话的事,我明日便陪你走一趟。眼下那佟参将已调去别处,那佟家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小心些就是了。”

    “小妹谢谢大哥。”陈芷云脸上显出笑意。

    见她高兴,苏翎又琢磨了下,说道:“明日反正是要进城,你便去挑些用的,也不能老穿胡家的衣服。另外,给千山堡的女人们也都带些吧。这些女人的事你就看着办吧。银子咱们千山堡也用不上,你不必考虑。”

    “谢谢大哥。”这次,似乎欣喜更浓。“那,明日将赵凌也带去?”

    “都去都去。”苏翎不耐这些琐碎,挥着手说道。

    陈芷云却还有话说:“大哥,那是不是备置份谢礼?这胡家娘子可是好心人。”

    “你说了算。这些不必问我。”苏翎说道,随即又说:“以后都是这样,我只管外面的事。”

    这句无心的话,倒让陈家大小姐脸上飞出红晕,一颗心儿都放在“里面”、“外面”几个字上了。

    说话间便有胡家人来请,苏翎便与周青山随着赴宴。

    这一桌酒菜可是更加丰盛、精致,胡德昌为此费了不少功夫,专程从镇江城里请了大厨,可见对苏翎十分看重。

    胡德昌开场,几人一番寒暄,喝了三杯,那严寿笑着说道:“今儿个大家高兴,便寻了凑趣的玩意儿。”说罢,双手一拍,便从厅外走进几个人来。只见两个女子坐在一侧,怀里抱着琵琶之类的乐器,另三个女子则长袖飞舞,满场脂粉香浓,竟是几个歌姬。一时间琴声铮铮、曲调悠扬,恍然间便似换到了江南。

    桌边的人除了苏翎以外,俱都面带微笑,凝神侧耳,连周青山都是一脸的喜气。苏翎初时不过一怔,瞧了几眼,这番景象他也未曾见过。那几个女子倒也算是曲线玲珑,凸凹有致,甚至连随袖漂浮的香味儿都带着几分妖娆之气。不过,苏翎也就仅仅如此。这近一年的日子里,万事环环相扣,容不得半点分心,将盐运回去才是眼下最重的。虽说目前为止,一切顺利的真像是做了一次生意,镇江堡也觉得没什么危险,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使他丝毫不会为眼前的这些女人停滞下来。何况,多次在山林里隐身与识破敌人的隐身的经历,使苏翎觉得这些香艳不会简单,这几乎成了直觉。

    舞罢一曲,严寿正要吩咐继续,那胡德昌却看出苏翎脸上的不耐,便说道:“怎么,苏老弟觉得这些不入眼?”

    苏翎摇摇头,略一想,便说道:“若是你们有事要说,不妨开门见山。若是无事,这些我是不惯,你们尽兴便好。”瞧这意思,大有拔腿边走的样子。

    胡德昌一愣,连严寿傅升也觉得有些难堪。这特意弄来助兴的,本想讨个满场欢,却未料白用了心思。

    静了片刻,胡德昌便说道:“好,苏老弟是个爽快人。”说罢,挥手让那些人退下。

    “老弟既然爽快,我们若再要罗嗦,便没了诚意。”胡德昌看了看严寿、傅升,继续说道:“实话说,你们这回带来的人参、药材,价值不菲,单我一人,现银却是不够,除非卖了家里的那些田产。苏老弟虽说过那些都放在我这儿,这份心胸实在令人佩服。”胡德昌一番吹捧,见苏翎毫不所动,便继续说下去。“但这生意可不是单做一次,再说重回胡家的药材生意我是想了很久的。所以这次,我也不想就占这个便宜。银子不够,自然便寻他们两位商议,这一商议,倒有了另一个想法。”

    苏翎一言不发,静静听着。

    “这做生意讲究的便是细水长流,看苏老弟这架势,以后这参与药材怕是还有不少。我们三个商量过了,想跟苏老弟做个长久的伙伴,不知苏老弟意下如何?”

    苏翎向严寿傅升看去。那严寿忙说:“苏老弟,我们虽说是专做盐的,其实难处也是不小。这辽东大户人家为数众多,这手伸的长的,怕不有几十家字号。我们是看着光鲜,其实在是夹在缝里,勉强支撑罢了。”

    苏翎听这一说,不由得问道:“你们拿不到盐?”

    “不是,这盐是费尽了功夫才拿下的,两万斤的额,这盐我们自然还会做下去。只是。。。。。。”傅升说。

    胡德昌见此,接口说道:“实话说了吧,我们三个,都是些小鱼,在辽东经商几十年,不过就挣下这么点家产。离家财万贯还远得很呢。”

    严寿又接着说下去,“这商人哪个不想多赚些银子?可这辽东地界上,能让我们走的路,已经不多了。可苏老弟这药材,尤其是那参,可是眼下最稀罕的货。”

    三人说道这里,都住口停下,静看苏翎。

    苏翎将三人一次看了圈,说道:“你们的意思是。。。”

    胡德昌与严寿傅升交换了下眼色,说道:“苏老弟既然能将这些都运进边墙,以后自然也能办到。所以我们商议着,请苏老弟将这些生意,都交由我们来做。勿要再卖给旁人。”

    苏翎依旧不置可否,静静听下去。

    胡德昌又说:“按这次的药材来看,品相都可算是上等,运到关内定然是数倍的利,尤其是那参,百倍的利也未尝不可。但若我们想跟老弟长久做下去,自然就得给个好价钱,更不可能按朝廷马市上十两银子一斤来算,那纯属欺压。但给了好价钱,我们又无法拿出足够的现银给苏老弟,所以。。。。”

    苏翎不知这些人在想什么,没银子还说什么别的?说起来苏翎这次是大方,根本就没商议什么价格,只要将盐弄到,就算这一次大功告成。但眼下这三人可是说将苏翎的药材山货都包销,苏翎自然乐意,可没银子还说什么呢?未必此次苏翎都跟女真人一般,那一堆人参换几斤盐?

    “所以,”胡德昌接着说下去,“我们三个想了法子,说给苏老弟听听,若是合意,不妨就顶下来。”

    苏翎点点头,说道:“说来听听。”

    “我们与苏老弟合伙做这药材生意。我们现银不够,便不去妄想独得那药材的利。以后苏老弟只管将药材,尤其是人参都运来,我们在这里接手,下面运到关内的事就由我们来办,所得的利,苏老弟占三成,如何?”

    说道这里,三人一齐盯着苏翎,盼着蹦出个好字。

    苏翎看着三人,却是不说话。一旁的周青山琢磨了一阵子,倒觉得这主意不错,且得利还要多一些,但苏翎可不是做生意的人,不知他如何打算,便也向苏翎看去。

    苏翎忽然一笑,说道:“三成?”

    这笑让那三人都是心里一跳,果然不行。这商人说实话的,可没有一个。即便是说“实话说”可也不是实话,这讲究的便是讨价还价,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这次机会是天上掉下来的,胡德昌那般痴迷药材生意的,这几年都没寻到门路,如何能放过这一次?且看着苏翎便不像商人,这能多得一分便是一分。

    那严寿连忙说道:“苏老弟若觉得不妥,不妨说个数目来,凡事都好商量。”

    余下两人也连连点头。

    苏翎想了想,便慢慢说道:“这些货,在我那里,不过百中之一。”这话顿时让胡德昌等三人睁大了双眼,果然还有不少,若是都贩运到京城,不,就算是运到山东,都少说两倍的利。

    苏翎继续说道:“这次来,本是去镇江堡里探探路子,也没打算定下来。只要有银子,给谁都可以。”

    胡德昌说道:“是,是,给谁都行,不过我们与苏老弟不是已经认识了嘛,这做生不如做熟,老弟便不需再麻烦了。你瞧,我这家里如何你都知根知底了,也算是个朋友吧。”

    苏翎笑笑,说道:“说起来,倒真要谢谢胡家。”

    “不用客气,既是朋友,便无需客套。”胡德昌见缝插针,将话圆的滴水不露。

    “既然不用客气,”苏翎看着三人,笑着说:“我就说个数,但,这是最后的数。”

    三人一愣,随即说道:“请说。”

    “五成,”苏翎说道,“你们要赚银子,我也不贪。这个数你们能接受,这便就定了。”

    胡德昌等三人看了看,都点点头,其实这与他们商议的还要多一些。考虑到这货眼下实在紧缺,而象他们这般急着寻门路的又太多,他们甚至连六成,七成也是商议过的。

    “这五成,只要两成换成银子,其余三成你们帮我置办其它的货。凭你们的脑子,这三成的货,你们也能赚上不少。我要的货都按市价算,省下的都算你们的,这个我不在乎。”

    胡德昌等人心里一盘算,这么做的确还能再生出些利来,便问:“不知都要些什么?”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盐,是还要买的,另外,粮食,布匹,铁器,农具,甚至鸡鸭牛羊,都要。”

    听这么说,胡德昌等人都睁大眼睛,有些不解。虽然一直没问苏翎是干什么的,一脑门子的生意经,可若是买这些,怕就不是单单做生意这么简单。

    苏翎一笑,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别怕,这又不是造反,你们怕什么。”

    “其实也不怕你们知道。我在宽甸以北,有一处堡寨,有三千多人。这些,都是堡寨里用的。你们若是怕,今日便什么都没说。”

    “不怕,不怕,”胡德昌生怕苏翎改了主意。反正这些东西随处都能买到,谁还管卖给什么人呢?再一想,难怪有这么多的药材山货,这边墙一隔,里外早就不通商路,那些药材又不能当粮食吃,不都积下了么?

    “就这么定了。”胡德昌等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好。”苏翎轻声说道。“这货运到这里,便全看你们的了,各处打点,想必你们自然熟悉,我就不多说了。”

    胡德昌等人点点头,这又不是第一次做生意,不会打点的,早就种地去了。若是按现在的想法做下去,相信不久,辽东便要出几个真正的大贾。

    苏翎见这三人眼里的痴迷,不觉有些好笑,又问道:“火yao、火器能买到么?”

    这下将三人从梦里叫醒了。

    胡德昌有些为难地说:“这怕不好办。这些都是禁品,再说,辽东也只有卫所武库里才有,想买也得有人卖才是。”

    苏翎摇摇头,说道:“这火器不买也罢,你们帮我寻一些会制备火器的人也行。我帮你们出个主意,反正这药材也是要运到关内的,京城里老工匠就有不少会制,悄悄请了来,只要给银子,这就不是难办的事。当然,这不是一天两天就办的到的。等你们赚了银子,再想这事也不迟。”

    三人这才点点头。

    “火yao倒是可以现在就买一些,这个不算难事,卫所武库里火yao,怕是不少受潮不能用了,每年都有补充。”

    那边傅升忽然说道:“对,就是没受潮,也会有不能用的报上去。”

    听着这话,一帮人想了想,才明白意思,就都心领神会地笑了。

    苏翎面色一紧,说道:“只要你们肯花心思,万事小心,这银子就不会少赚。若是你们开头便做好了,”苏翎略一停顿,看着胡德昌,“这马,你们卖得出去么?”

    这下又是一惊,辽东苑马寺等养马场根本就不够所需,朝廷年年花银子购买马匹,十六两银子一匹,在辽东,怕是没有更贵的货了。若是真有一批马贩卖,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卖光。

    “还有毛皮,下一次,”苏翎皱皱眉头,说道,“不一定是我来,我哪里还有近万张皮子,以后还会更多,你们就自己算吧。”

    这顿饭只吃了一半,因为后面的时间,胡德昌等三人细细商议着如何将人参、药材运至关外,卖什么价钱,这毛皮如何整治,又是如何才能卖得大价钱。这些都与苏翎无关,他又喝了几杯,便自顾去了,余下的人几乎都忘了苏翎是何时走的。

    这一日,便是日后辽东新一代巨商发家的起点。当然,谁也不知道那三家将生意做到数千里之远的商人,是如何得到那些根本无从收集的货源。

第二十章弃婚约

    日出时分,苏翎与同来的几人已在院子里各自练了番拳脚。这是每日的早课,只要没有战事,是雷打不动的习惯,这些人有的是一路拳法,有的练刀,有的干脆将院子里的石桌石椅举上几十次。能在数年的夜不收生涯中幸存下来,与这样习惯密不可分。只是此时这般动静,自然会惊动不少人。胡德昌一早便来问候,打听到苏翎***镇江堡城一行,便说时辰尚早,城门未开,少说还要等上一个时辰。既然如此,苏翎便往船上走了趟,见水手们也早已起身,将甲板收拾得干干净净,那赵四却是不在。一问,说是已去码头置办所需物事。苏翎不禁说道,还没拿银子呢,他如何去买?一边有水手笑着答道,以赵四的名气,置办船上所需,是可以赊账的。只是赵四性子倔强,若无人雇佣,便是饿死也不会开口,所以才会潦倒至今。这件事倒让苏翎对赵四多了几分信任。

    从船上回到院子里,陈家大小姐已梳洗妥当。今日要去会客,自然是要拾掇一番,身穿一套浅色长裙,乌黑的长发似乎也多了些点缀,虽非新衣,却也能让人耳目一新。苏翎只是撇了一眼,便想着该去向胡德昌借辆车,这幅打扮骑马可不象个样子。陈家大小姐在山中这近一年的磨练,虽早已退去大户人家小姐的味道,骑上马都能抽上一鞭,可如今这么一换,却好像换了个人。

    待胡德昌说时辰已到,一行人出发时,门口早停着一辆大车,前面罩着蓝色帘幕,看样子也是胡家常备的。苏翎只带了四人随同,周青山自然也在,一队人骑马伴着大车,一路向镇江堡行去。

    镇江堡城门值守的旗军有七八个人,衣甲鲜明,站得也还算齐整,不过对于进出城门的人流却似乎毫无兴趣。苏翎一行人经过时,领队的小头目连瞧都没瞧上一眼,这类大户人家家眷模样的队伍,早就看得厌了,自是毫无阻碍之意。

    见已进得城内,苏翎稍稍放心,提防之意一去,这随后的去向却似未定。他上前两步,在车旁问道:“是先去见人,还是最后再去?”

    陈芷云在车内低声答道:“大哥做主便是。”

    “你不是要置办礼物?”

    车内稍顿,才说道:“不需的。”

    “那好,先办你的事吧。”苏翎说完,便策马走在一边。那陈芷云自在车内一番指引,赶车的车夫依言驾车前行。

    一行人在城内转来转去,在一处大宅院前停下。陈芷云下车,稍稍犹豫,看向苏翎。苏翎点点头,也不说话,与余下的人俱都下马,在一旁侯着。那周青山自然上前陪着,小声与陈芷云说了几句,便在上前叩门。

    过了片刻,大门开了条缝,一个人探出头来,见了周青山一愣,随即看见后面的陈家大小姐,脸上顿时露出惊喜,连忙打开大门,说道:“是大小姐,我这就去禀告老爷。”

    陈芷云也不多说,随着周青山进去,跨入门的那一刻,又停下来,望向苏翎,见其并未看着她,犹豫着转身进去了。

    那开门的人大约是急于进去报信,并未出来招呼。苏翎等人也不进去,就在门外一侧等候。就听得里面一阵人群的脚步声与说话声,隔着墙又听不太清楚,估计是许久未见的一番惊喜说辞。随后声音便向里去了,门外的人什么都听不到。

    过了会儿,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出来,对苏翎说道:“我家主人请各位进去歇息。”

    苏翎瞧瞧天色,说道:“不必了。一会儿我们还要赶路,就在这里等着便是。”

    那人似乎一愣,稍稍想想,便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去了。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陈家大小姐还未出来,苏翎有些不耐烦,却又不好催促,正张望间,便见陈家大小姐与周青山被一群人拥着走出来。陈芷云微微低着头,面上似乎残留泪痕,那周青山却似有些迷惑,见了苏翎也不说话。送人出来的主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身子微微发福,面相和气,看见苏翎稍稍一怔,微微皱眉。

    陈芷云在门前站定,对着老者行礼,却不说话。

    那老者欲言又止,谈了口气,说道:“既是如此,就请多多保重吧。你兄长的事情,我会留心的。”

    陈芷云又一次行礼,转身便上了大车。苏翎见此,也不与那家主人招呼,轻声说了声:“我们走!”一行人便将老者抛在身后,转过街角便看不见了。

    胡德昌似乎满心疑虑,到底没忍住,问苏翎,“老弟与张家熟悉?”这话问的便是不妥,若是熟悉,焉能站在门外?可若是不熟,这陈家大小姐的行止却如何解释?

    “张家?”苏翎一愣,“就是刚才那家?”

    胡德昌点点头。

    “不认识。”

    胡德昌还想再问,想了想便又闭上嘴。苏翎这人谜团甚多,问多了怕是不好。

    苏翎却问道:“这张家是什么人?”

    “张家嘛,”胡德昌想了想措辞,说道:“原不是辽东人氏,祖上是设立商屯时移居在此。也算上镇江堡中的大户,家里有几处铺子,几百亩田,到了这一代,据说想弃商从文,那张家长子早年便中了秀才,后来去了京城应试,这有几年没有消息了,也不知是否中举。”

    苏翎听了无话,心想这陈家与张家是个什么关系?但转眼便不再去想。

    一行人由胡德昌带着,在镇江堡内的各家商铺间逛了好一阵子。陈家大小姐似乎被那些胭脂水粉之类的冲淡了脸上的泪痕,不多时便露出笑脸,带着赵凌在那些女孩儿家用的零零碎碎之间好一番耽搁。苏翎瞧着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想了想,便由着她们去,留下两人在门外守着,自己带人去办别的事情。

    这别的事情自然便是一番花银子的买卖。有胡德昌陪着,事情办起来便简单快捷,价钱也公道。先是置办一批棉麻织物,都要结实耐用的,至于绫罗绸缎之类的奢侈物,苏翎俱都不看,就算要买,也由着陈家大小姐去挥霍,他只管自己要的。锅碗瓢盆之类的,还有蝶儿盏儿的,花的银子不多,却是必须要的,有胡德昌居中说和,苏翎也不去验货查看,只管说了数目让店家一概送到胡家去,且要立即便办。这自然喜坏了几家商铺,几乎将店里的存货都收罗一空,这好不容易来的主顾,焉能不好生伺候?苏翎定下没多久,就有骡车开始启运,向着胡家方向行进。

    其它置办所需,不再一一详述,好在镇江城内本就人口不少,且商货往来尤多,这批苏翎买下的货物,就夹在人流中不断出城而去。

    陈芷云带着赵凌几乎是在同时就买下不少东西,苏翎也没有过问,只是东西太多,不得不再雇一辆车运送。好在苏翎的船上有足够的地方装下这些物事,不必担心没处搁置。

    这些琐碎之事看着繁琐,办完回到胡家,也刚刚午时。苏翎匆匆吃过午饭,然后将诸事整理一遍,便带着众人上船,准备离去。胡德昌送至岸边,一番说辞是免不了的。苏翎也不多说,只淡淡说了声来日方长,便下令出发。

    看着赵四指挥众水手扬帆起航,将船徐徐开动,缓慢却毫不停留地离开江岸,苏翎这才缓了缓情绪。这一次,算是办妥了,至于以后的买卖,还要看回去后的动作再说。

    陈家大小姐陈芷云见船上众人都已安静下来,苏翎也像是没有其它事情,正站在船头遥望两岸风景,便来到苏翎身边。

    苏翎侧头看了看她,说道:“怎么,没坐过船?”

    陈芷云摇摇头,说道:“小妹来跟大哥说些事情。”

    苏翎点点头,问道:“是今天张家的事?”

    陈芷云低下头,生怕苏翎说出不想听的话,却没见苏翎表示,便说道:“那张家与我家是世交,父亲在世时给小妹定下门亲事,许给张家长子。”

    苏翎一愣,想了想,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留下?我原以为你们陈家再无旁的亲戚。”

    陈芷云没有解释,隔了会儿,继续说道:“小妹此次去张家,便是退亲的。”

    “退亲?”苏翎扬了扬眉,想要再问些什么,却又住口。这陈芷云一个女子,在外生活了近一年,这张家如何看待?难怪那老者看苏翎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虽然张家不一定疑心陈芷云,但却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段日子,这往后可就难说。

    苏翎对这类事情最是不烦花心思,便说道:“也好,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千山堡最难的时候都过了,现在又买了这么些盐,该算是好日子了。”

    陈芷云答应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苏翎的语气给她的感觉像是非常镇定,似乎她做的并非不可理解。

    接下来的五天里,船一直不间断地逆流而上。此时鸭绿江还未到汛期,水流不急,一路上借着风势,或是撑着长篙,有些地方还不得不下船用人力拉拽,虽费尽了力气,却总算是到了浑江口附近。

    这一段的江岸,苏翎去年便已走得熟悉了。本想修筑一处港口,却一直没有机会,再说那时连船在哪里都不晓得。好在附近可供停泊之处还算好找,便泊在岸边,那赵四等人十分紧张,苏翎一问,才知是担心受到袭击。便笑着告诉众人不必担心,简略地将此时情形告诉众人。赵四等人都惊喜不定,如这般情形,倒是远远出乎众人所料,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了。

    因事前并未料到如此顺利,且有船直接将盐运至浑江口,这接下来便还要耽搁几日。苏翎派人前往千山堡送信,调集人手前来搬运,自己则仍然住在船上,等候驮队的到来。

    第三日,便见大批人马源源不断地在岸边聚集。苏翎先是一喜,却又觉得虑事不周,这接下来该再运一批山货之类的才好,但或许是谨慎的缘故,他还是决定回到千山堡后,商议一番再做以后的打算。

    这边大队运输的人马自有人管带,苏翎让赵四等人就在船上等候,过几日便有事情安排,自己则先行往千山堡而去。走到半路,便见一骑飞奔而来,一问,说是那些归降的女真战兵有事,请苏翎速回。苏翎不加思索,一路狂奔而去。这些女真降兵,未必要反了不成?若是那样,千山堡可就危险了。但报信的并不知详情,直说着胡显成派人前来,却不见危险之色,到底是何事呢?

第二十一章抚军心

    远远望见千山堡的轮廓,苏翎方才心中稍安。堡墙上仍然有修筑的人群,离开的这几日,正面的土墙已接近完工。大门外的当值士兵也依旧执刀屹立,这模样不像是有大的骚乱,或许只是几个人捣乱而已,算下来术虎与曹正雄等人还未回来,但凭胡显成的一百人也足以应付了。想到这儿,苏翎不由得狠抽一鞭,胯下战马立即加速,直向千山堡奔去。

    苏翎进入千山堡后,胡显成已得到禀告,迎上前来。苏翎翻身下马,却一扫之下,见术虎也在人群之中,不由得问道:“怎么,你回来了?”

    术虎笑道:“回来三天了。”

    苏翎瞧瞧周围的人不像是突遭变故的样子,便说道:“走,都进去说话。”

    一群武职军官们在屋子里坐下,自有旁人斟上茶来。苏翎随时一路急奔,此时却显得镇定自如,他已判定这急着让他回来,怕是什么棘手的事情,但却并非威胁到千山堡的安全。

    苏翎不说话,底下武官们也都不言语,都捧着茶盏喝茶。这茶叶在千山堡可比盐还少,也只有苏翎这儿有一点,武官们虽是粗人,却也喜欢这茶水的滋味,自然,这与那帮子文官的装模作样是两回事,茶是用来喝的,非要摆出些花样,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啦,这回我买了不少茶回来,过几日每人都有。”苏翎笑着说道。

    “大哥,”胡显成笑着说道,“还买了些什么?”

    “这会儿不说,总之这回去镇江堡收获不小。先说说到底什么事?还得派人来催?”苏翎说道。

    “堡内倒是无事,这事还得术虎来说。”胡显成看向术虎,说道。

    术虎便简略说清缘由。原来,术虎带着人马沿浑江右岸一路巡视,扫荡散落的村落,倒是一路收复了几十个小村落,这些多时十几户人家的大小,自然毫无阻碍。可是前几天,术虎发现尼忙古、阿里侃管带的小队有所异动,似乎正准备离开。术虎自然不能放之离去,便一声令下,缴了二人的兵器,所带的人马一律捆绑,押回千山堡。

    苏翎听完,略一思索,便问道:“既是捆着回来,怕是另有原因吧。”

    术虎笑道:“大哥果然一猜便知。若当真是反叛,我只会带着人头回来。”随即说出原因。

    这尼忙古与阿里侃如今已是独立管带十人小队的队长,苏翎是将二人作为示范而提拔起来的。二人所管带的小队只有两名汉人骑兵,术虎的消息也便是这么传来的。因苏翎答应最早一批归降的女真战兵将家人带来,此次术虎带队出发时,那几十个战兵便获得许可,选了五人回去报信,并将所有人的家人一并带来。这没几日,便有一人回来,却是个坏消息。那些家人本已准备启程,但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被所在部族的首领带人全部扣住,所有牛羊、马匹等家产一律抢的干干净净,另外四人略一反抗,当即被杀,只逃回一个。这几十家人分散在十几处居住,想必别处的人也未必能平安无事。那尼忙古与阿里侃一听,立即便要带着人马杀回去,抢回家人。也幸亏术虎抢先一步,否则连个人影也见不到了。

    术虎一时无法决定如何处置,杀了吧,这事出有因,其余的女真降兵如何安抚?不杀,这类不尊号令,私自异动的,以后又如何带队?恰好苏翎回来的消息传来,干脆便将这麻烦交由苏翎处理。这位女真降兵们心目中的将军,说话可比术虎管用的多。

    苏翎低头沉思,这事若要处理不好,千山堡便有陷入混乱的可能。

    “将尼忙古、阿里侃带来。”苏翎说道。

    不多时,二人被带进屋里,身上仍然紧紧捆着绳索,跪在地上。

    苏翎冷冷盯着二人,说道:“不尊号令,是什么后果?”

    二人低着头,一声不吭。这虽说是彪悍勇猛之人,却也知道这回事情麻烦,不论在哪个部落,这反叛的结果都是一个字,杀。二人自知已无活路,此时说什么都没用。

    苏翎一直瞪着两人,好一会才问道:“那边,有多少人马?”

    尼忙古一愣,比阿里侃率先反应过来,忙抬头说道:“一百多人。”

    “都能一战?”

    “不,至多二十几人。”

    苏翎点点头,这浑江右岸不过是些散居的部落,努尔哈赤的势力在那里还是弱的,即便是编成牛录,也未必都是强兵。否则这尼忙古、阿里侃如何敢带着两个小队就要去抢人?

    “他们会杀你们的家人么?”苏翎问道。

    二人摇摇头,这女真部落里被俘获的人马,都作为首领的私产,杀尽俘虏,如今已是不划算的行为。估计这些被抓去的人,都会成为奴仆。

    “你们的家人,我会带着你们去夺回来。”苏翎说道。

    尼忙古、阿里侃一喜,这不仅是家人能够救回来,看样子他们的罪也是免了。

    “不过,你们不尊号令,死罪可免,罚可不轻。”苏翎喝到。

    两人连忙磕头,说道:“愿罚。”二人看来,这已是最轻的结果了。

    苏翎随即集结所有骑甲士兵,在众人面前宣布惩罚二人的违令之罪,剥夺所有赏赐,包括田产,并每人十鞭。听着二人身上被马鞭抽出的声音,虽没有呻吟声,却令在场的女真降兵们都有些不安。但这样的结果很轻,这是人人共知的。行刑完毕,苏翎才高声说到:“这事还不算完。”

    苏翎一顿,下面的人却是一惊,不知还会有什么惩罚。

    “你们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谁欺负你们,就是欺负我们所有的人。三天之后,我会带着你们将那些欺负你们的人全部杀光。谁抢了你们的家产,我们便去抢回来。杀我们一人,我们便杀他们十人,都听清没有?”

    那些降兵精神一振,这番话不论是否听明白了,都知道一点,那就是谁也别想从我们这位将军手里占便宜,有仇必报。

    苏翎随即宣布,尼忙古、阿里侃仍管带原来小队,同时更强调军令,违令者绝不再轻饶。

    三天后,苏翎并未率队出发,而是等来了运输驮队。看着大批的盐、布匹、瓷器等等货物远远不断地运进千山堡,堡内的人都围着观看,眼里都是渴望的火花。

    苏翎名胡显成立即登记入库,并按千山堡的名册以户为准,每家分发盐、布匹、瓷器等等,顿时让千山堡热闹的犹如集市一般,连一种修筑堡墙的人都赶回来参与这份喜悦。而苏翎并未阻止,他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情绪,让所有的人都对千山堡抱有这样一种认知,千山堡能让他们过上以往没想过的日子,苏翎这些人,会带来更丰富的财务。

    这三天之中,曹正雄与赵毅成也率队赶回。如此一来,千山堡所有的武装都已聚齐,共六百多骑队,马匹一人双马还多。苏翎集聚将领们商议,仍留下胡显成一百人,其余的,全部随队出征,要横扫浑江右岸。

    出征之前,苏翎特意交代胡显成,让其协助陈青山,将堡内剩余的山货药材等物,运往鸭绿江岸,装船运往胡家村子。这自然由陈青山专责与胡德昌接洽,具体账目也由其掌握。这一回要的,仍然是盐。不过,苏翎交代,若是等的时间太久,不妨先运一批粮食回来,总之,只要鸭绿江还能通行,船只行走无碍,就一刻也不要停下,有什么运什么。另外,在泊船处修筑码头,只要方便船只停靠便可,同时派两个十人小队在附近巡视,一切可能的威胁都全部铲除,务必保证码头的安全。

    这打通了与镇江堡的水上商路,连胡显成都感觉稍稍轻松,不再担心粮食问题。这辽东一带尽管粮食收成不足,这几年却是不曾听说饿死了的。从关内各种渠道运进的粮食,是那些大户人家以及商人们赚银子的最好货品。只要胡德昌与严寿、傅升三人将人参、山货等销的出去,便不愁买不到东西。何况苏翎目前并不需要银子,这两千多人所需的货物,足够胡德昌等人在收购之余再小赚一笔。这商人生意路数越多,面子就越大,商路也就越广,胡德昌等人是笑得脸上开花。平日里瞧不上他们的一些大户,也都会前来递名帖,邀饭局等等联络感情,抡起交情来。这是另说,不再详述。

    苏翎出征,千山堡便继续按胡显成的规划一日日地变得更加坚固。堡墙基本成型,已开始在外侧加固石墙,此时人手已不需太多,大部分用来整修农田,开挖沟渠,将堡墙外壕沟灌满河水,另外也是为农田灌溉的便利。堡内的工匠们是彻夜不停的开工,打造各式各样的家什、工具,不过,木匠们被苏翎带走的大半,余下的人当中最忙的,却是那户裁缝。

    这回苏翎买回不少布匹,除了按每户一匹布分派之后,还剩下不少。苏翎特意交代陈家大小姐陈芷云,由她专责招募女工,缝制战旗,赶制战袍,务必要千山堡的骑兵们都有一模一样的战袍可穿,若不是没有趁手的染料,苏翎还想做出五色服饰。陈芷云动了心思,将堡内所存各式毛皮利用起来,倒是设计出几款战袍来,可惜苏翎不在,否则定是一番难以抉择的眼花缭乱。

    千山堡内的人众便在一种无形的驱使之下,在这片山野中掀起一股暗潮。对于这片明朝的弃地,建州女真窥视却又暂时抽不出手来占领的土地,谁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一群人存在。并且,这些人并不甘于守成,二十将触角延伸出去,小心而谨慎地触碰各种力量,只要有即可趁,便一击而下,绝不手软。

    此时,苏翎的人马,正在茫茫崇山中穿行,浑江右岸的所有村落,都未曾料到,会有一只人马,在每一个黎明时分,亮出雪亮的钢刀,带着隆隆的铁蹄声,从四面八方杀来。

第二十二章劫掠军

    浑江,汉代称盐难水,明代称婆猪江,建州女真则称佟佳江或通三雅吉哈,又名混江。苏翎等人新建的千山堡,或者说苏翎军的控制范围,俱在太平哨至浑江口一线的左岸。这一段的浑江在丛山之中七扭八拐地弯出无数处峡谷,可供人马渡江的地点并不多。这也是为何女真族人多从浑江上游一带进入宽甸地区的原因。再加上苏翎对面的浑江右岸一带依旧是高山河谷紧密相连,所居人口多以狩猎、采集山货为生,即便是后来努尔哈赤一统女真,对岸也属其麾下之地,但毕竟不适于大面积耕种,重点自然不在彼处,是故仅仅算是努尔哈赤的外围边缘。这些经过散编的牛录已被打破以往血统家族关系建立的村落组织,有些甚至远在牛录编制之外,散居于山中各处。这些人自然是没有能力制作度过浑江的工具,即便有心,也无法独自面对浑江左岸的未知情形。努尔哈赤也曾百忙之余想到这边缘一带的问题,命新编一些人马试探着蚕食宽甸一带的土地。为苏翎所灭的三个牛录即是如此而来的,这些严格意义上的仅能算是垦殖的人马,原本仗着便是宽甸地广人稀且汉人畏惧女真已久,阻力几乎没有,而明军根本就不会越边墙而出,这些都使新编牛录们大着胆子开进宽甸地境内,掳掠人口,垦殖农田,其心其实与苏翎所作类似。但天知道如何便出现了苏翎这对人马,将努尔哈赤的一番苦心照单收了去。若不是这三个牛录内的粮食、人马等等事物,苏翎也不会一路顺利地修筑起千山堡来。

    这些细节问题,苏翎早已让尼忙古、阿里侃等人说了个通透,对于右岸一带的情形大致有了把握。随军带来的木匠们技艺娴熟,制作木筏等渡江工具要比骑甲们快的多,也牢固的多。况且这渡江也并非造船,不用太复杂,木匠们的好处,是在于工具趁手,一根粗大的树干经过一番修整,变成几块可榫接起成排的木板,再用绳索加固,变成了一块平齐的筏子,人马都方便上下。这样用了整整一天的功夫,五百人马才全部渡过江去,随着过江的,还有一支五十多匹骡马组成的驮队。这驮队只携带了一半的粮食,其余的则是一部分盐、布匹等,这在众人眼里也是个谜,谁也不知道苏翎带着些作何用处。队伍出发时,苏翎命每人只携带三天的米粮,箭只武器备足,战马也未多携。这支人马的特殊之处便在于此,与明军携带众多军需截然不同,倒是与建州女真类似。苏翎队伍中一半是上过战阵的兵,余下的,也是在这群山中存活下来的人,即便是不带米粮,这几百人也能各自寻到食物,更不消说战马也惯于行走山地,青草随处可食。经过苏翎一番编制,汉人女真人都混编在一队,各展所长,倒是配合默契,尤其是近两月的巡哨,战斗虽小,这行军扎营,布哨潜伏等等是学的个个精通。

    渡过浑江,苏翎便将队伍分为两队,由尼忙古、阿里侃两个小队为前锋,左右相隔,在群山之中潜向目的地。两天后,在一处河谷处发现驻有一群人马,经尼忙古辨认,确是他们此来的目标之一。

    这个村子紧挨着一条小河扎营,就在河滩上的一大片空地上,看样子也就百多人马,中间有一处很大的木屋,其余的房屋都围着木屋修建。在不远处有一小片农田,看来这个村子已由渔猎转为农耕。

    苏翎略一查看地形,便挥手命令全队出击。一时间,铁蹄滚滚冲向河滩,一过小河,便分左右两队绕村急驰。马上骑甲们个个弯弓搭箭,见有人手持兵刃冲出来,便是一箭,那人立刻中箭倒地。三百多骑兵不多时便将村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村子里的人大乱,四处奔逃,却见无论村子的哪个方向,都有一圈圈的骑兵马不停蹄地奔跑着,腾起大片的烟尘。村子正中的那座木屋里走出几个人,大声叫喊着,很快就聚集起二十多人,骑上马便向村外奔来。见有大队骑兵阻隔,便拔马向另外的方向奔去,与那些村民一样,村子已经被全部围住,这些人见毫无冲出去的可能,便又回到木屋处,象是在商议如何突围。村子中有几个男子持弓放箭,奔驰中的骑队冷不防便被射中几人,滚落马下,但随即,那几个放冷箭的人身上便出现数十只羽箭,挣扎一阵便死了。剩余一人颇为机灵,借着房屋躲闪着,竟被他逃进村子深处。

    苏翎见了,一声呼喝,战马顿时慢了下来,随即,四周的几个小队骑甲也都齐声呼喝着,带着小队放慢马步,不多时,围着村子的骑兵们都慢下来。苏翎又是一声喝令,全队骑兵围着村子站定,却不立即进村。此时村民们见骑兵并不进来,暂时停下混乱,慢慢集中到村子木屋周围。

    “尼忙古,阿里侃。”苏翎叫道。

    “在,将军。”尼忙古、阿里侃早就有些按奈不住,连忙奔到苏翎面前。

    “你们去。”苏翎冷冷地说道。

    尼忙古、阿里侃大喜,齐声呼喝,带着二十人冲进村去。村子里的人见了立时乱了,那二十多人也拨马迎向尼忙古的人马。几乎一瞬间,两边便斗在一处,交错一过,双方都有几人落马。尼忙古带人返身再战,那边也是呼喊着挥舞着手中兵刃,样子几位彪悍。

    苏翎冷冷看着,见尼忙古等人又有三人被杀,那边却仅掉下一人,便吼道:“都去,反抗者全家屠灭!”说罢,带头冲向村内。村子四周的骑兵见此,纷纷纵马奔进村子。因苏翎事先已吩咐过,反抗者杀,余人着暂时放过,这是担心误杀尼忙古等人的家人,毕竟这些人混在一处,可是不好辨认的。

    村里那剩余的十几骑兵见大队一拥而上,也慌了,拨马躲在人群一侧,却是没有去处,只能站在当地兜着圈子。苏翎见大势已定,也不多说,吩咐尼忙古、阿里侃将这些剩余的抵抗者家人都搜出来。两人连忙带人而去,剩下的都围着不动,任那十几骑不安地东张西望。

    尼忙古带人在人群中一阵翻腾,有大声吼叫着问着什么,好一会儿才从人群中抓出几十个人来,女人孩子都有,一股脑地推到苏翎面前。那被围着的十几人一看,顿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

    苏翎瞧了一会儿,却又对尼忙古说:“将刚才射箭的那人找出来。”

    骑兵们在人群中一阵翻腾,抓出一个人来,推到苏翎面前。

    苏翎看着此人,见其一身破烂的兽皮做的衣裳,满脸仇恨地盯着苏翎。

    “你箭法不错。”苏翎说道。

    那人也不言语,眼里满是桀骜之色。这时,阿里侃已寻找到他们的家人,几十个老老少少都走到苏翎身后站立。尼忙古上前与家人说了些什么,那些人便一齐跪在苏翎面前。

    苏翎一摆手,让那些人都站在一边,问道:“尼忙古,人都在么?”

    尼忙古点点头,这些家人一个不少,除了几个男人吃了鞭子,倒是都平安无事。

    苏翎点点头,这次行动,尼忙古与阿里侃该是不会再有二心了。他又转向适才射箭的那人,问道:“你杀了几人?”

    那人狠狠地吐了吐沫,却不说话。旁边许熙说道:“大哥,这人射中三人。”

    苏翎冷眼瞧着此人,淡淡地说道:“去,将此人全家都找出来。”

    这又是尼忙古的差事,在人群中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抓出两个老人,两个女子,三个孩子。

    苏翎也不询问,对着那人说道:“杀了我的人,便是杀我的兄弟,我的家人。你杀了三个,我便是杀你全家也不够。”听着这冷冰冰的杀意,那人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不过,两军对阵,这也算不上仇怨。”苏翎声音一转,说道:“你若是为我效力,我不仅不杀你的家人,还会赏赐你全家土地、牛羊、盐、布匹。”

    这些无疑都是足够吸引众人的东西,尤其是盐,那可是比什么都还珍贵。四周凡是听到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苏翎。这些人已知战败,接下来便是任人宰割的命,哪儿还有别的想法?倒是那中间围着的十几人,见苏翎全然不当他们存在,却气也不是,恼也不是,这战是战不过的,却也不想立即就死,以至都站在哪儿不动,等待命运的安排。

    此时那名射箭好手眼里满是迟疑,神情不定,不时地看看自己的家人,又看看苏翎,显然是拿不定主意。他的家人似乎也知道苏翎话里的意思,都看着那人却不敢说话。

    苏翎也不催促,却高声对着那十几人说道:“你们也一样,跟着我便有土地、粮食、盐,你们家人也会有一块地拿来种粮。”

    这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不用说都知道,这否则必然是全部杀光。那些人彼此看看,最后将目光都投向其中一人,那人定是首领。那首领犹豫片刻,便翻身下马,将手里的刀扔在地上,随即跪倒在地。剩余的人也都下马,跟着跪成一片。

    苏翎仍不说话,将目光看向那名射箭之人。那人却还在犹豫,即便看着首领都降了却仍然左右不定。

    苏翎冷笑一声,嘴里蹦出两个字:“杀了。”

    立刻,一片刀光闪过,这一家人便被全部砍死,连一声都未发出。在场的人都未觉得苏翎过于狠毒,连孩子都不放过,众人明白,不会给敌人任何报仇的机会,反抗者便只有一条死路。这种事情在部落之间是家常便饭,除了女人可能留下,男子一律杀死。

    苏翎面对众人,说道:“你们都跟着我,便会有更多的东西给你们。若是反叛,这就是下场。”

    说完,苏翎又来到首领面前,问道:“你叫什么?”

    “蒲卢虎。”

    “这个寨子已归我了。你们都跟着我,只要好好立下战功,你们会有比现在多得多的牛羊、马匹、土地。都明白么?”

    “是。”浦卢虎等十几个人一起答道。

    “尼忙古,这浦卢虎就分到你的小队,其余的照旧。”

    这尼忙古此时损失数人,这自然便要补充人马,其余的依照惯例,打散编进各队,这些自有人安置。接下来,自然便是打扫战果。这村子一百多人,几乎家家都没多少粮食,倒是毛皮药材很多。尤其是浦卢虎的家里,作为首领,自然集中里村子里绝大部分财物,不仅有粮食,还有人参等贵重山货,这对苏翎当然是好事。所有的药材山货全部运走,缴获的马匹等足够运送,再加上由阿里侃带队护送,连同此次救出的家人协助,倒又成了近百人的队伍。剩下的村民,苏翎又宣布了千山堡的规矩,有十几户人家当即愿意迁往千山堡。余下的苏翎将村中的财产统一分配,又给每户人家分发了一斤盐,以及数量不多的粮食,指定一人负责该村一应事物。至于浦卢虎的家人,自然是随队带回千山堡。如此一来,这个村子几乎便换了样子,家家都有了额外的财物,马匹牛羊也都安家分配,而村子中又没了首领的势力,可以说苏翎以往的想法便得到实现。这个村子算是苏翎的势力了。但苏翎也并不打算真的完全掌控这么远,只要这些人老老实实地种地过日子,不论将来如何,便不加干涉。最主要的,是不能形成威胁千山堡的力量。

    在此地休息了两日,一应事物处理完毕,苏翎便令浦卢虎带队,一路继续向北杀去。这一去便是一个月,几乎都是如法炮制,遇到抵抗是免不了的,共计战死十五人,伤五十二人,索性都是箭伤,不足为虑,倒是又收服了百人左右。一路上除了运送战利品的驮队,几乎没有看见苏翎的人马回转。其实半个月之后,苏翎已将尼忙古等人的家人全数带回,但苏翎却并不停步,一直杀到长白山脚下方才停手。

    回去的路上自然是原路返回,等于又将村子清理一遍,还好,所有经过苏翎整理过的村子都无任何骚乱,这些人都有了家财,就是想跑,也得舍得才行,再说苏翎清理时已经将那些可能形成力量的人家要么杀光,要么带走,剩下的都是老实村民。由此,这一带便传开了这位苏将军的故事,不论是杀人如麻,还是恩赐有加,这名声是传出去了。这为以后更多的女真人、从女真出逃跑的汉人提供了一个选择,而千山堡一带,人口则继续增长,直至实在无法容纳,才在鸭绿江泊船处再次修筑小城,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返回路上苏翎让人大致上汇总战利品数额,这一带粮食是不指望有多少,但人参山货毛皮却是数之不尽。光缴获的人参便又数千斤之多,毛皮更是比千山堡内多上数倍,其余的松子、干菇等等一般山货,苏翎已无法带走,由此苏翎又想出了在浑江渡口处设立一处货栈,宣布任何女真村子里的人,都可以到货栈处交换所需。这次拜明朝关闭马市所赐,这积累数年的山货珍品全部让苏翎捡了便宜,而浑江口的货栈,无疑又为浑江右岸的女真村落开辟出一处马市,这对于浑江两岸的影响,暂时还看不出多大,但在以后,却是连苏翎也未想到的变化。

    另外一个最大的收获便是马匹,处于狩猎农耕交替之际的山里人,马匹是绝不可少,也是最多的财产。苏翎的胜利征服,这马匹所获足有千匹之数,这令运输战利品变得简单,却在渡江时费了不少周折。

    自这次出征之后,苏翎的人马已有七百多,兵器甲杖几乎都是自备齐全,暂时还不担心这些。那些归降的战兵或是百姓,到了千山堡之后,被苏翎的一番规矩折服,算是死心塌地地留了下来。尤其是浦卢虎等新来的降众,这些人本就以劫掠起家,哪里甘心老老实实种地呢?得到战功赏赐之后,尽然主动请战,要求苏翎派其继续往浑江右岸一带劫掠,除开苏翎此次所行线路,再往西北,还是更加富裕的村落。攻占这些小村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浦卢虎等人以往还有上面大部落首领压制,不敢随意抢占别处,此时经苏翎的一番演示,倒是尝到了好处,因在后面的战斗力表现上佳,苏翎已将浦卢虎升做小队长,直接受术虎管辖,分配的战利品也远远超过他原来的家产。当然,这些不是金银,不是毛皮,这些对浦卢虎没用,而是土地、牛羊,盐,布匹,在浦卢虎的心里,这些东西,怕是连以往的大首领也不会有。

    苏翎考虑再三,便同意了浦卢虎的提议,令术虎带队,继续前往浑江右岸一带行动,不过,再三告诫,若是对方人众,便立即撤离。这个倒是多余的,浦卢虎虽说降了苏翎,却并非废物,而术虎也是一路打过来的,这实力的多寡强弱还是分得清的。这当然会引起努尔哈赤的警觉,不断收到被人劫走的人口,这建州势力的边缘,已然有一股势力崛起,到后来不得不派出人马前来收拾惨境,不过,眼下努尔哈赤还在忙着征战四方,哪里顾得上这边缘之地?总之是让苏翎在夹缝也慢慢成长,势力扩展的顺利无比。在武力加商贸的共同作用下,千山堡的人口不过两年便上万,兵力也有三千之众,修筑好以及正在修筑的城堡已有五座,除非亲眼所见,谁也不相信在这片弃地上,会有这般难以令人置信的一方势力。

    这些都是在两年之后的事了,此时苏翎正悠闲地领着队伍返回,渡过浑江,一路慢慢地审视着长长的运输队伍,心里却琢磨着这段时间里所作的事情,太过顺利,自然也就面临更多的危机,而危险往往更加顺利地来到面前,这一切,能维持多久呢?

第二十三章思筹谋

    千山堡的勃勃生机,是由群山环绕中升起的缕缕炊烟开始的。这些来自不同地方,有着五花八门过去的人家,每天清晨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点燃灶房里的柴薪,烹制各式各样的吃食。比邻而居的人们不用出门便可以闻到左邻右舍飘来的香味儿,虽然那味道各自保持着家乡不同的习俗,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那就是锅里的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稠。吃过早饭,各家的男人、女人、孩子便开始按昨日的分派,走向不同的地点,待管事的简略分工一完,便开始干活。这些人在初升的阳光下展示着各自的手艺或是力气,间或彼此交谈几句,语气都是平淡而简单的,只是没有人会去询问过去的事,最让人心情愉悦的,还是那些不时传来的小调声,无论是女真人,还是汉人。

    按胡显成的安排,并未给这些人计酬,但显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此埋怨,家里的米粮、工具、盐、布匹,哪一样不是千山堡分发的?有这样的好事又怎么去抱怨原本就要做的差事?事实上包括胡显成在内,千山堡里的人并不知道苏翎是如何定下这种规矩,但苏翎本人并没积敛财物,而是千山堡人众个个受益,这一点却是人人都明白。是故千山堡堡墙完工的同时,这堡内的人心,也与堡墙一样变得坚固、稳定,胡显成的某些担心毕竟成了空费心机。苏翎带队出征不久,便有大队人马开进千山堡,随同而来的自然是大批的战利品。这般景象不仅使胡显成感到高兴,连堡内一般民众,见到这等胜势,也都不由自主地一阵欢呼,倒使得那些新来的、包括尼忙古等人的家人都暗暗吃惊,但等了解规矩以后,这些人也随着成了欢呼中的一员。

    苏翎带队出征的这一个多月里,陈青山几乎运走了堡内大部分的存积山货、药材,换回来的大批粮食、盐、布匹等等急需之物。等到第四次往返时,陈青山带回的却不是一条船,而是五艘。光是运货便将千山堡一半的人手都派了出去,为此胡显成还有些埋怨陈青山,他所设想的一些项目,不得不让位给这些更首要的事情。陈青山此次未及等到苏翎回来禀告,便将胡德昌带了来。这位显然已遂了多年心愿的药材商人面色极好,一看便知是春风得意的样子。胡德昌在千山堡内走了一天,便由惊诧转而羡慕,光是堡外数千亩农田便足以让他瞠目结舌,而堡内的人气更令其惊疑不定,但苏翎还未回堡,他带来的消息只能憋在肚子里。有这位胡家主人的巡视,陈青山下一次的船上,便多了不少品种,小到坛坛罐罐,大到几付石碾,几乎凡是农家必备的,应有尽有,胡德昌还打算将自家的一些农具也给运到千山堡来,这将给千山堡的农事增添不少便利。还有一事值得一提的,便是千山堡内已有数以千计的鸡鸭,这也是陈青山采购而来的,为此,胡德昌几乎将胡家附近的几个村子里的鸡鸭全部收集干净,倒是清净不少,而千山堡却成了鸡犬相闻的景象。这犬,自然大部分是各家自备的,狩猎人家断不会少了几只猎犬,也有少部分是买来的,比如苏翎的宅里,便有几只上好的猎犬。千山堡内经过数月的修建,一排排崭新的屋舍彼此相连,中间夹出数条街道来。那些稍稍体弱的老人,则被命令就近打扫,随时保持街道上没有牛羊马匹的污物。这一切让人看了都会产生千山堡不是一座堡垒,而是一座新城。数月间的征伐,千山堡的名气在方圆几百里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断有各式各样的人前来投奔,甚至已经在千山堡住下的人家,也辗转告知相熟的乡亲、朋友、亲戚,然后举家迁来千山堡落户,这直接导致千山堡内已住不下如此众多的人口。胡显成不得已,在堡外的大片农田中间,围绕千山堡设置五个小村落,暂时每处有十几户人家,由胡显成指定一户管带,一切均按照规矩办理,倒也不费多大的力气。只是,这人口越多,所需便越多,以往预计的存储便显得单薄起来。胡显成不由得又开始焦虑,虽然陈青山不断让船运回各种物品,但这些都没有定数,还是粮食所缺最多。但这些调配上的事情,却不是胡显成能够一手促成,所以他多少盼着苏翎能早些返回千山堡,尽管他知道,苏翎带队在外时间越长,所得的物质便越多。那边陈青山既是带着胡德昌前来,自然是有事不能自决。所以苏翎一回到千山堡,各种事情便都一齐摆在面前。

    苏翎率队返回的头一晚,将所属人马安排妥当,便召集所有管事武官,半是接风洗尘,半是议事,在苏翎大宅中摆下酒宴。这苏宅已是千山堡中最大的建筑,光是前厅便能容近百人就座,至于那酒,胡德昌置备的并不多,却也能够让这一晚喝个尽兴。当粗大的烛火将整个厅内照得雪亮时,郝老六、术虎、乌林达、胡显成、赵毅成、曹正雄、许熙俱都坐在椅子上,另一边则坐着尼忙古、阿里侃、浦卢虎等几个女真降将,还有陈一刚、陈三强等人,陈青山与胡德昌则另坐一桌,没过多久,苏翎便令将陈家大小姐陈芷云以及陈芷月两姐妹也请了来,与陈青山坐在一处。这厅内的人众已然全没有明朝的那些规矩,虽然还不尽熟悉,却是都围绕着苏翎而存在着。

    “别的不多说了。”苏翎举起酒杯,说道:“先干了这杯。”

    既然苏翎说话,旁人自无异议,众人便都喝尽杯中的酒。

    “趁这会儿大家都在,有事便说。”苏翎说道。

    这头一个便是胡显成,他也未起身,稍稍提高声音,说道:“大哥,这头一件事,还是说粮食。眼下按现在的规矩分派下去,粮食消耗得太快,反倒比当初要少了。若不再想法子买一些来,怕是接不上收成的时候。”

    苏翎并没立时说话,却将目光看向胡德昌。

    胡德昌便说道:“粮食倒是还可以买一些,只是船不够用的,这一次还是临时再雇了四条船才运来的。我此次来也有这个原因,不知苏老弟以后还有多少货?这船是再雇还是买?”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这船的事另说,这粮食你到底能买多少?”

    胡德昌心里算了算,说道:“按千山堡内这么多人马算,光是辽东的粮食怕是不够,不过我可以与几个粮食再商议一下,一是从山东运一部分,二来,还可以从朝鲜买一部分。只是时间要久一些。”

    “时间不怕,赶上米粮接上收成之时便可。”

    胡德昌便不再说话。

    苏翎瞧了瞧众人,见都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说道:“这样,我先说几样安排,然后你们看有什么不妥,再说说看。”

    苏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才说道:“先说这人马器械的事情。这回我们算是大胜而归,所获不少,这类事情不妨多做,浦卢虎不是路上便提出来了么?咱们过几日便分头再来几次。这事到时具体再议,我哟啊会所的是,咱们这个办法,必然会有人不愿,到时一战是不可避免,所以,我们这兵马还得多练。这练兵与抢粮一并进行。”那边浦卢虎见提到自己名字,刚想说话,却被苏翎止住。

    “郝老六,以后再练兵的事就由你来筹划,无比要使人马能战能走。”苏翎说道。

    “是,大哥,放心吧。”

    苏翎看着郝老六,又扫视一眼其他的人,说道:“我说的练兵,可不是说以后面对的都是那些村子,我们这七百兵马,要与几千人里撕杀,你们都好生想想,如何利用,不能掉以轻心。”

    见苏翎叮嘱得如此郑重,郝老六也没会所话,只点点头。

    苏翎又接着说:“胡显成,这堡寨的事情你最清楚,但我要你时刻准备在千山堡的撕杀,这堡内的人如何整治出来,能拿刀枪护堡的都挑选出来,择日加紧训练。守城的器械我不必多说,让兵士们都好好想想主意。”

    “是。”胡显成说道/

    “还有那些工匠们,都出些主意,打造出上好的守城器械,咱们才算有了根本。”

    苏翎有看向郝老六,说道:“这千山堡虽说是建好了,但这并非是要说我们一定要死守。明白我的意思么?”

    郝老六说道:“大哥的意思,是在外面与入侵的敌军交战?”“是的。”

    郝老六顿时觉得担子很重,默默无声地仔细思索。

    “赵毅成。”

    “在,”赵毅成答到。

    “你要建立起专门的哨探队伍,要尽可能的提前知道敌人的动向,这个方面就由你去办。”

    “是,属下明白。”

    苏翎说道:“这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好,却也更加危险。那努尔哈赤不会甘心咱们抢了村子,一定他会回来报复,大家都做好准备。眼下只是看他来的早还是晚。”

    “苏翎面色微微一沉,说道:“打是要打的,只是咱们这点人马,不够人家一个零头,我是不会让兄弟们去白白送死。所以这接下来,就还要想想如何走的问题。”

    “走?”郝老六问道,“还能去哪儿?”

    苏翎摇摇头,说道:“现在还说不准,但我们不能没有准备,既然有了船,就不妨多预备些。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

    “那得要多少船?”胡显成感叹道,“眼下可以三千人左右了。按一艘船装两百人算,也要十多艘,还不算马匹粮食等等的,少说要三十多艘吧。”

    苏翎向胡德昌望去,说道:“胡德昌,这就要看你的了。”

    胡德昌显然对这个说法有些吃惊,说道:“船倒是问题不大,只要有银子,就买得到。不过,若说将三千多人都运走,这粮食,水,等等都不是小数目,三是艘船是不够的。”在此时的明朝已经很少见到这么多船聚集在一起的队伍了。就连水师战船,也不过十几艘一队而已。

    “不怕,你就看着准备就是了。”苏翎轻松地说道,“这只是个后路,时间还早。能战,我们便战,胜不了,便都走。”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若是这么多船预备着,放着也是用不了,不如直接去山东,苏州?”

    苏翎便问:“说说你的想法?”

    “我们大多是走陆路,从山海关入关。若是有这么多船,还是直接去苏州府、甚至南京,这些药材山货可就直接就换了银子。”胡德昌说道。

    “不怕海禁?”胡显成问。

    胡德昌笑笑说:“这有银子的,便就不怕。这辽东苑马寺卿监管海盖金复兵备道刘大人,手里可就管着辽东海防。都摆明了价的,只要给银子,堪合文书样样齐全。”

    苏翎问到:“哦?那你们为何不下海走一趟?”

    胡德昌不禁脸上一红,说道:“这一来是舍不得送那么多银子,二来,是担不起海上巨浪的风险。”

    苏翎大笑道:“那就还是舍不得银子嘛。那刘大人开的什么价钱?”

    胡德昌说道:“船引一艘是五百两。”

    “这个贵?不如去抢好了。”郝老六骂道。

    胡德昌继续说道:“这若是有贵重货物,道也不算太贵。往年有去日本的船,一趟便是上万两的出入。如今这些年,这贩货的不多了。这五百两,多是那些偷偷迁离辽东的人家所付的。只要有银子,这一路上的关口可都是畅通无阻的。”

    “真是有钱走遍天下啊。”胡显成说道。

    这一般民众,几两银子便是一年的花销,哪儿还能拿出这么大的数目,怕是见都没见过。就算是胡德昌这种有些家产的,也不见得有多少个五百两。总不成缴了银子,便囊中空空吧。

    “五百两?”苏翎心中暗算,“那三十多艘船不得上万的银子?”

    胡德昌说道:“若是这么多,怕也可商议一下,但万两怕是近的狠了。

    这话等于扫兴,这千山堡加起来不过几千两银子,若是将货都卖了,说不定还能筹够,但都卖了也得等运到才行。

    苏翎忽然想起什么,问许熙:“你去将那些珠子拿来。”

    许熙点点头,便向屋后走去,不多时,拿来一个包裹。

    苏翎便打开,说道:“这个你看值多少?”

    胡德昌一看,顿时双眼冒光,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那包裹里是一堆东珠,怕没有百多粒,大小不等,大的有龙眼般大小,有些微红,有些淡青。这些都是缴获之物,苏翎知道这价值不菲,却不晓得到底多少。再说,这等一般都是皇家之物,等闲百姓也买不起。

    胡德昌定了定神,又想了想,便说道:“这等物事只有京城里才会有人要。若说价钱,十万两也值。”

    “那你就拿去办了这事。”苏翎将包裹一推。

    胡德昌一愣,然后说道:“若是都拿去,捐个职位够了。”

    郝老六一听,问道:“什么职位?”

    胡德昌便说道:“未必你连债帅都不晓得?”

    “债帅?”郝老六显然从未听说。

    “就是拿银子走路子,三千两便可得个实授,到了任上,便开始找补,这便是债帅。”

    “哦?”郝老六挺感兴趣,转向苏翎,说道:“大哥不妨去捐个。”

    苏翎却毫不在意,说道:“你拿去办好了。我只要船,要船引,要到用的时候可以畅通无阻便行了。”

    胡德昌点点头,说道:“那我便去试试,这船引是没问题了,至于职位的事,还得问清楚了才能说。”

    苏翎又摆摆手,不再谈这个事。

    “这退路我们有了,但在船队备妥之前,我们不能有丝毫大意。”苏翎面对众人,说道:“这辽东不是块安静之地,尤其是我们夹在中间的。这战火迟早要烧起来,我们从无到有,从十几个人到现在近千人马,还有这两千多的人口,我们不能再象以往那般回马便走,这些人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众人心内都是一阵焦虑,确实,要考虑这么多人的去留安全问题,可不是几个人那么轻松。

    苏翎忽然笑着说道:“也不必都这样,只要心里有准备,大家就都知道该干什么。这就够了。咱们未必还怕么?”

    郝老六说道:“正是。咱们怕过谁?”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越是复杂难办的事,其实越是简单,办起来未必比想象的难。想通这一点,人们都觉得一松。

    苏翎与众人又喝了几杯,这才问胡德昌,“你此来何事?”

    胡德昌似乎也才想起来,说道:“是来问问马匹的事。这正好与苑马寺有关。”

    原来,在得知胡德昌等人能够得到人参等山货的来源之后,众多商人便纷纷与之接洽,这其中便有一人问马的事情,说是若弄到马,便能搭上苑马寺的路子,每匹至少能赚上十两银子。胡德昌在家中左右无事,运至关内的货还未返回,这边苏翎要的也已装船,所以便搭船而来。

    “有,几百匹马还是有多余的。”苏翎不在乎地说道。

    “那好,我就将就这马的事情,走走苑马寺的路子。”胡德昌很大气地说道。这类与官府勾结之事,他是熟知,却不曾多做。倒也并非舍不得银子,而是没有去向,没有足够的商路,这路子走通又有何用?这一回,倒给了他机会。

    酒宴到了后面,便是各自商议起一些细节。苏翎与郝老六等人首先将千山堡的武备一一详议,从守堡到骑兵的布置,训练等等,说了许久,将一旁的陈家姐妹都几乎忘记了。苏翎根本就没顾得上那两姐妹的心境,话都不曾说得一句。

    至于浦卢虎、尼忙古等人,很少说话,但这回让他们参与这等会议,已然是当作自己人。这几人虽说不是汉人,却也知这等待遇意味着什么。到后来,苏翎来到几人面前,询问了一些安置上的事情,便让几人做好出发的准备,正如浦卢虎路上提得,他们将编成一队百人左右的队伍,前往浑江右岸继续劫掠。

    这一晚,几乎便将千山堡的现在未来做了个初步谋划,虽是粗略,但苏翎等人在千山堡本就算个异类,既没有什么等级,也没有明确划分权利,总之是各自有事可做,做完了便有另外的安排,只要骑兵都可靠,这等粗略便一点危险都没有。

    夜深时,苏翎似乎兴致仍然很高,继续与武官们说着一些可能遇到的问题,包括在何时何地与前来进犯的敌人决战,这中间已经涉及到一些战略思想问题,让郝老六等人好一番寻思,将苏翎话里的意思慢慢融合旁通,从此时开始,苏翎的这般人马已经慢慢地开始具有军队的味道,为日后的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而此时,谁也没看见,陈家姐妹悄悄地起身,望了望苏翎,一言不发地隐入夜色之中。

第二十四章筑江城

    山中岁月,是在忙碌而充实中流逝的。似乎并没过多久,这宽甸一带的山林仿佛是在倏忽之间,便漫山红叶开遍,层林尽染,随着这颜色的变更,千山堡在五彩斑斓之中迎来了首个秋季。

    堡内居住的人们,不论是汉民还是女真,抑或那些铠甲骑兵,都从未见过这般丰收季节。堡外近万亩农田所产的粮食堆积如山,不仅将千山堡内的几所特建的粮仓堆满,还占用了校场的大部分场地,且堡外还有为数不少的粮队络绎不绝地行走在山道上。按苏翎所定下的规矩,千山堡内每一户人家都在自己的土地上生产出足够一年所食的粮食,除了缴纳粮税之外,那些肯下功夫开垦荒地的人家,尤其是那些拥有百亩以上的,甚至第一次有了余粮,可以去交换一些家中所需的器皿、布匹。与此同时,因设置公田的规矩,公田里的粮食,加上各地的税粮,苏翎所部获得的公粮部分也足以供应全部人马一年所需。此时困扰胡显成的缺粮问题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接下来忙碌的,却是如何存储这些小山般的粮包。

    另外,那些猎人出身的狩猎小队,也开始忙碌于秋季的猎杀之中。依仗着丰收的喜悦之气,这些猎食者积攒下众多的肉食、毛皮,而那些擅长采药、挖参的人则采集出众多的药材山货。这些又让周青山有了更多的商货来源,从而使得胡德昌、傅升、严寿等人在商路上走得愈发地勤快。因粮食的丰收,千山堡不再需要粮食,这鸭绿江上的商船大部分运送的都是粮食之外的商货,盐、布匹、瓷器等是必有的,胡德昌经过一番周折,还买到不少苏翎所需的特殊货物。这其中,便有火yao与数十门火炮,还有数千斤的熟铁,另外,与苏翎的铠甲一般的明军制式铠甲一千副,也让胡德昌尽数装入船舱。此次运送的武器铠甲,令胡德昌大为紧张,虽然路上自然是一帆风顺,没半点周折,却还是时时不敢掉以轻心,直到上了岸,见到郝老六带人前来接应,方才放下心来。

    郝老六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进过数月的精心训练,苏翎所部麾下骑兵已有近千人。这些新增加的新兵,有些是在千山堡内挑选出来的,有些则是数月之中由边墙逃出而慕名来到千山堡的旗军,这近千人无一不是上过战阵的骑兵,就连那些猎户出身的,也多是经过部落或是村落之间的仇杀。见过血的战士,是远非那些辽东卫所的明军可比的,就连胡德昌见了,这位对兵事一无所知的人,也不由得暗自心里赞叹几句。

    郝老六见到一船的军火铠甲,立即大喜,一掌拍到胡德昌的肩头,连胜夸赞。胡德昌遂不及防,被一掌拍得齿牙咧嘴的叫疼,却又不敢对郝老六抱怨,便问起苏翎的下落。此时苏翎却未在此,他正带着一队骑兵巡视浑江渡口。

    上次商议过后,在苏翎的授意之下,共有两百人分做两处,一处在鸭绿江浑江口泊船处修建港口堡寨,另一处则在浑江北渡之处修筑渡口要塞。郝老六与胡德昌所在之处,已围着港口修筑好木制的水寨,因此处未有威胁出现,平时只有五十人把守,另有约百人的运送人马居住。这几个月中,胡德昌不仅买到了苏翎所需的火yao火炮,还有船只,大大小小的有近五十艘,在鸭绿江上来往运送货物,几乎每天都有上上下下的船只行驶在鸭绿江上。这等结果,连胡德昌本人也多少有一些吃惊。虽说官场商场上都是以银子开路,这贿赂银子,陪着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官们花天酒地,胡德昌与傅升、严寿是得心应手,却也没想到一路上是所向无敌,竟然是毫无阻碍地做到了今天这一局面。无论是辽东本地的武职官员,还是那些从山东或是京城来的各路兵备道文官、按察使司的京官们,在价值不菲的人参面前,都暂时放下架子,对胡德昌等人商人的身份毫无轻视之意。一只人参或许不会入眼,但数十只在京城能值数千两的上好人参面前,谁还能不动心?况且,如今的明廷官场,常例银子是时时必须的,若在上官面前能说上话,不光是送银子,还得投其所好,而这人参无疑是价值又高,却又远非银子数目可比的好东西,何况,还有数粒东珠呢?这些官员在辽东是手握实权,无奈辽东毕竟是明廷偏僻之地,哪个又不想活动活动调往关内呢?而胡德昌所送之物,却正是稀罕之物,拿出去见人是最适合不过了的。在几个文官得到满意的调动之后,有关胡德昌的传言便在辽东官场里弥漫开来,甚至有些官员会辗转派人觅到胡家村子里,暗示一番,自然,胡德昌便会立即登门拜访,这关系也就建立起来了。而与此同时,这投桃报李的做法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这边胡德昌与郝老六带着满船的货物一路运往千山堡,那边苏翎,也到了巡视的最后一刻。这浑江渡口处,已成为真正的渡口,这在浑江两岸是唯一的一处。满山的木材是取之不尽的,这渡口的堡寨也全都粗大的原木筑城,一道粗大的绳索跨越浑江,往来的渡船便由这道绳索拉拽,可以不惧浑江水流的干扰。这渡船与其说是船,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木排,经过工匠们的一番精心打制,渡船每次可以容纳七十人马往返浑江。筑城主要是在千山堡一侧,另一侧苏翎只命安排下一个小队驻扎,跨江的绳索上涂满油脂,一方面是润滑作用,另一方面,只要对岸有警,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可以一把火将绳索烧毁,苏翎是连断绳也不会留下。

    此处渡口已成为一处集市,对岸的女真部落,多数是那些被苏翎征服的村子,会前来交换女真最稀缺的粮食、盐、布匹、铁器等等,自然苏翎得到的便是人参、马匹、山货等等。只是每次苏翎放过江来的最多五十人,而驻扎守卫的有一百骑甲,这足够拥有防备危险的武力。

    渡口修筑的木城并不大,也就是将驻守军马的居所以及货仓圈住,重点是守卫拦江的绳索与渡船,预备有足够的易燃柴薪与火种。苏翎此次巡视,便是要将这里积攒下的数百匹马带回千山堡,另外便是较为贵重的山货。而这渡口木城里更为特殊的,是位于城中的一处木屋,那是赵毅成所属哨探人马汇集中心。

    赵毅成充分发挥了哨探的特长,在千山堡中的女真人中物色合适人选,许诺下足够丰厚的粮食盐等酬劳之后,有数十人成了赵毅成的属下,另外,通过这些人的延伸,在浑江北岸的广大土地上,那些隐匿在群山中无数个村落,或多或少都有赵毅成的耳目。每隔五日,这些人便会汇集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消息,而赵毅成,则坐在城中,分析这些消息的作用,或是相互验证。遗憾的是,这些哨探多数不会识字,仅能通过言语传送消息,这是的赵毅成的工作非常繁忙,一日的大半都要接见这些哨探。这一日得知苏翎来到渡口,赵毅成才抽出空来。

    苏翎站在渡口处的一座高台上,看着对岸隐约渡江的人马,对赵毅成说道:“对岸是谁在带队?”

    赵毅成答道:“是曹正雄属下的一个队长,叫薛水彭的。”

    苏翎点点头,既然是赵毅成审核过的,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人。

    “那边有什么动静么?”苏翎问。

    赵毅成仔细想了想,说道:“按收集的消息来看,有少量的人马调动。离我们最近的几个村子,已有一部分人被调走,都是战兵,去向不详,暂时还没有向我们这边行动的迹象。”

    苏翎想了想,说道:“尽量多收集一些消息,他们迟早要来的。浦卢虎与尼忙古他们如何了?”

    这二人每人带一百人,前往浑江北岸劫掠,这几个月里只回来过一次,收获颇多,不仅缴获大批马匹、山货,还不时地收编人马。不过,苏翎并未让其扩大规模,新归附的兵马都送回郝老六处编制,只保留一百人的规模。就这点人马,也足以对付那些村子里的武力了。

    “正在往回走。”赵毅成说道。“这次他们又收了五十人,七十匹马。”

    苏翎笑了笑,说道:“这次回来,你让他们直接回千山堡,不要再往前走了。也该歇几天了,不能搞得太大了。”

    赵毅成说道:“是。大哥是担心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肯定会来对付我们,只是眼下他抽不出空来。我们只能拖延时间而已。”

    “这一战肯定会有?”赵毅成问。这大半年里,苏翎所部劫掠了不少女真村落,却一直未见担心的报复,所以赵毅成有些怀疑这一战的到来。也因为苏翎所部人马赢得太过顺利,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这份轻敌之心,已有些蔓延的趋势。

    “不要轻心。这一战躲不掉的,赢了,我们继续留在千山堡,输了,我们就得乘船离开。”苏翎面色严肃地说道。

    赵毅成也收起笑容,心里暗暗琢磨着。

    “我在想这一战在哪儿打。”苏翎又接着说道。

    赵毅成一愣,问道:“大哥,这能由我们说了算?”这一战既然要来,自然是努尔哈赤进攻,苏翎所部防守,岂能由自己选?

    苏翎点点头,说道:“若是努尔哈赤倾力而来,我们便连打都不要想,直接就走。女真铁骑兵,若是都算上,怕有五、六万人,我们毫无胜算。如今只能仗着努尔哈赤不会如此看重我们,不会派过多的人马前来。”

    苏翎又接着说道:“这在哪儿打,要看他们来多少人。你的消息很重要,一旦得知确切的人马消息,我们才好定下对策。若是打,我在想是在这边,还是到江对面去打。”

    赵毅成问:“大哥想在对面打?那岂不是我们处于不利之地?”

    苏翎说道:“他们若是也这么想,我们胜算就大了几分。”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大哥说的是,他们会轻敌?”

    “对,这也正是我们要小心的,轻敌者会付出代价的。我们也是如此。你明白么?”

    赵毅成重重地点点头,说道:“大哥提醒的是,我会再加派人手,留心消息。”

    苏翎看着赵毅成,说道:“你这里是第一道防线,若是一有不对,就立即放火烧了绳索船只。尤其是晚上。”

    赵毅成又思索片刻,说道:“那晚上就让对岸的薛水彭都撤过江来,白天再过去。”

    苏翎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赵毅成说道:“大哥放心。”

    叮嘱过赵毅成,苏翎便带队返回千山堡。这浑江渡口处必定会最先面临警讯,这也是苏翎将赵毅成放在这里的原因,若是郝老六,苏翎便不会如此放心。他手下的这些兄弟,各有所长,如今虽说人马不少,能担当一面的,却还是那些跟随的老兄弟们,而如何各尽所长,是苏翎最为操心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虎添翼

    千山堡经过数月的不断修建,已完全变了最初粗燥的模样。堡墙里外两侧都用厚重的石块加固,就算是用火炮轰击,没有数十炮根本就别想击破,墙上垛台也都仿制边墙内的模式加固,士兵们可以轻易攻击任何胆敢靠近的敌人。经工匠们仿制的大型弩床也有十部安置到位,粗大的弩箭可以轻松射出三倍弓箭的射程,此外还有近十部投石器也接近完工,到时千山堡的防御足以抵抗数千人的进攻,何况此时努尔哈赤的女真骑兵并无火炮,单凭人力,断然攻不下千山堡寨。唯一可虑的,便是敌人的长期围困,倘若堡内粮食消耗一空,便不堪设想,但苏翎从未想过要固守,他早已交代清楚,还老六、胡显成等人都已明白苏翎的授意,千山堡只是用来防备敌人突袭,而真正的战斗,是要靠骑兵们来解决。这在堡内校场上从未空闲过的队列可见一斑,郝老六训练麾下骑兵,胡显成整训堡内民众。千山堡内的人都是在残酷的山林中磨练过的,可以说任何一个男丁都可以开弓射箭,挥舞大刀,而那些女人们,也没有任何娇滴滴的作态,除了气力上的天生不足,任何活计都不逊于堡内男丁。就连陈家姐妹,也开始学着射箭,为此胡显成还专门让工匠们打制了几张软弓,不求射程,只要五十步内可以射中目标便可,毕竟让这两姐妹上阵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

    此外,堡内的建筑群中,最为精致的,则是苏翎所住的屋舍,不仅有那些木匠们的雕花手艺,周青山还专门从镇江堡购回许多家具器皿,倘若不是苏翎拦着,大门上肯定会高悬“苏府”二字匾额。苏府内自然住着陈家姐妹,原来的房子已划为苏府范围,郝老六、胡显成等人的住宅也都仅靠在一起,四周多是兵士们的住处,说兵营也可,说是一户大宅也算说的过去。不过,除了这些,苏府内还住有七个女子,都是十六七的年龄,可以说算是整个千山堡内最为美丽的女子,当然,除了陈家姐妹以外。这是个特例,这些女子原也是逃出边墙的,不过走的是水路,经赵四送来的。苏翎最初甚是不快,待知道这些女子原是一个戏班的人,被人所迫,一路辗转逃到镇江码头,正是没有去处的时候,这才答应留了下来。不过,随即为安置这些女子大伤脑筋。在千山堡内可以说没有一个闲人,就连孩子都被派以瞭望之责,可这些女子除了弹唱,其它的什么都做不了,只得暂时放在府内住下,交予陈家姐妹安置,总算是能做些缝缝补补的事情,若是让其与千山堡内其他人一样自立门户,怕是就得饿死。这些女子虽说身子还算结实,一路跋涉到辽东也都坚持下来,但却都是自小便习艺,根本不会稼穑之事,这也算是一种专业人士吧。

    苏翎回到千山堡的当晚,在府内设宴,与胡德昌、郝老六等人共饮,陈家姐妹也都在场。这已成为千山堡内的一种习惯,所有在边墙另一边形成的等级观念都已消失不见,倒像是一家人的家宴,彼此之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共处,丝毫没有扭捏之态,这是苏翎潜移默化之下形成的一种暂新的关系。无疑,这影响到整个千山堡内的人。没有奴仆,没有打骂,也没有任何强制执行的规定,在那些丰收的后面,是无数只信服的眼睛。对于这些流散在宽甸弃地的人们之中,再没有比给予足够的粮食更好的说服力了,这一切,都是苏翎这般人马带来的。不论最初这些人是如何来到千山堡,面对眼前的这一切,所有的人都服从苏翎所部的任何命令,毕竟迄今为止,他们得到的,甚至是做梦也未有过的。

    酒宴是在悠扬的乐声中开始的,这是陈芷云的建议。当然,这并非是苏翎独享,不论苏翎是否留在堡内,在苏府最高的一处楼上,都会传出悠扬的乐声,早晚各一次。既然这些专业女子们拿手的便是这个,不妨让千山堡内的人都享受一下来自江南的声音,尽管千山堡内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演奏的是什么曲目,并不妨碍这悠扬的乐声所带来的感觉,而那些汉人们,多半是充军到辽东的人们,似乎头一次回到了遥远而毫无希望返回的家乡。

    苏翎便在这一阵琴声中显得有些恍惚,在座的几人见此,也都未开口说话,静静地听那琴声在夜空中袅袅飘扬。

    “大哥,”陈芷云很少见苏翎如此神情,在琴声略一停顿,转为下一曲之时,轻声叫道,“你也喜欢这曲子?”

    苏翎略微一怔,脸上露出一丝迷茫,而此时那琴声又再响起。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苏翎的声音有些漂浮。

    对于这一句,怕是除了周青山与陈家姐妹,余人皆不知为何物。那郝老六更是一脸惊诧,问道:“大哥,你这可是在作诗?”

    苏翎微微一笑,说道:“这哪里是我做的,别让人笑话。这是唐人的诗句。”

    “大哥居然会背诗?怎么以前未听你说过?”郝老六依旧不解。这位大哥他们自然是信服的,但这突然冒出来的诗意,却是难以理解。一旁的陈家姐妹也都看向苏翎,这无疑对她们来说一直是个疑问,事实上字啊白沙沟时就已有先兆,只是一直不敢问。

    “罢了,这些都是与我们无关的。不用再提。”苏翎大手一挥,说道,“胡德昌,说说你那些东西都是怎么弄到的?”

    胡德昌见问道自己头上,便说道:“这些都是从金州卫弄来的。这还多亏了上次买船引时巴结上的那个刘大人。”

    “来,边喝便说。”苏翎给胡德昌面前的酒杯满上。

    “这位刘大人,一直想调回京城,苦于没有拿得出手的年例,就算是京里有人,却也一直不如愿。上次的那些人参、东珠,可正好随了愿,一个月不到,就有旨意下来,调往兵部任职。”

    “走了?”郝老六问道,“那岂不是白给了他东西?”这话有道理,这本身就是为了在辽东方便,可这人一走,未免就失算了。

    “不然。”胡德昌喝了一口酒,说道:“这对我们更加有用。这批铠甲便是他送的。”

    “送的?”郝老六奇怪。这武器铠甲可不是人参,说送人便送人的。

    “等于送的。”胡德昌有些得意,这件事看着便是杀头的罪,他却轻松办到了。“这位刘大人的表兄,在南京户部,是个闲职,也想走动走动,也缺银子。那刘大人走之前,便又找上我,我一咬牙,便将剩下的珠子人参都给了他。”

    “都给了?”苏翎显然也有些吃惊,这么办,未免有些欠妥。

    “是的,都给了。”胡德昌显然也有些后怕,这么做,要么有更大的回报,要么,就是肉包子打狗,连本钱都没了。“那刘大人见了,这心思便动得不是一点半点。我都怀疑是否这些他拿去自个留下了。”

    “这与那船东西有什么关系?”郝老六忍不住了。

    “你注意到那艘船里了么?”胡德昌却有意买关子。

    郝老六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艘战船。你哪里买的?”

    胡德昌说道:“那刘大人见了,便问我,这些东西还有多少?是哪里来的?”

    众人一惊,这么问,便是怀疑胡德昌的东西来路不正,这人参都知道是来自边墙之外,莫非要办个通敌之罪?

    胡德昌要的便是这个效果,他得意地说道:“我当时便将苏老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大人,你们猜他怎么说?”

    “你就痛快点吧。”郝老六急道。

    “刘大人沉思片刻,说道,难得有这种英雄义士,敢于独抗建奴。”

    这么说可有些出乎意料了。未必这刘大人还真有忧国忧民之心?显然不是,否则这胡德昌明显是贿赂来的,难道收得这般心安理得的人还是个好官不成。

    “这把算是赌对了,我见刘大人如此一说,便趁机提了这铠甲之事,没想到刘大人这便给送了份大礼。”

    “你是说这批东西?”苏翎问道,显然胡德昌的传奇故事也蛮有吸引力的。

    “不会吧,就这么就给了你一船的东西?”郝老六不相信。

    “当然不这么简单。”胡德昌继续说道,“刘大人又提出来要一百斤参,然后便让我去金州卫寻一个人,说是他推荐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说。”

    “一百斤参?小事。”苏翎说道。这可是有本钱说的,单是尼忙古等人一次送回来的人参,便有数百斤,简单之极。

    “我去金州卫寻到人,说了来意,那人又要了一百斤参,我便给了他。两天之后,那人却只带话说让准备人手行船,却不说如何办。我带着赵四几个人按约好的地点去了,果然有一艘船。”

    “难道就是你带来的那艘?”郝老六问。

    “就是。”胡德昌说道,“那人交代几句,便走了,我便与赵四将船带回来了。”

    “这么简单?”苏翎疑惑。

    胡德昌说道:“事后我才打听到,说是由山东登州运往旅顺的几船东西全部漂没。”

    众人面面相觑,这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知道朝廷为何甚少用海船运送辽东军需么?”胡德昌一副神秘的样子,“这全都在这漂没之上了。”

    “你是说这漂没的都是这般?”郝老六问道。

    “不是全部,但也不少。这船上的人不说,谁知道沉到海里的是什么?”

    苏翎轻轻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

    “那船上有什么?”郝老六对战船有兴趣。

    “有六门炮,我不晓得是什么。”胡德昌可认不得火炮。

    “你这次运来的有什么?”

    这会可是郝老六回答了,“大哥,一千副铠甲,均是京里打造的。还有二十座虎蹲炮,两门大将军炮。火yao数千斤。”

    这回连苏翎都有些坐不住了。这么多,可远比几百斤人参贵多了。

    铠甲正好装备千山堡的骑兵,苏翎一种兄弟身穿的铠甲,早就被那些后来者羡慕,尤其是尼忙古等人,更是眼馋,虽然在缴获的铠甲中选了几副,但却都没有苏翎他们的好。这一下,这些本就善战的骑兵们,可就真算的上是如虎添翼了。何况,这虎蹲炮,重不过三十六斤的样子,骑在马上很容易带走,罪适合苏翎所部使用,这二十门炮集中使用,可远比弓箭威力强大。

    “郝老六,明日你便开始训练弟兄们,这炮可要专门有人来放。”

    “放心,大哥,干脆我们再编个炮队,先拿来练练手再说。”郝老六可深知炮的威力,他们这些夜不收,被就属于多面手,这火炮对他们可不算陌生,虽说放得不多,可毕竟是会的。

    “好,都交给你了。”苏翎说道。

    果然,第二日,千山堡附近就响起了隆隆的炮声,还造成不小的慌乱,当然,慌乱的人见到那些骑兵们若无其事的样子,很快就不再害怕。郝老六命人将炮加上堡墙,逐一施放,一边校验火炮的质量,一边检测火炮的射程。虽然这虎蹲跑射程并不远,一般的弓箭都比虎蹲炮的射程远上三倍,但其却刚刚好可以射至护城壕沟的对面十步之处,且虎蹲跑射出的石子、铅子,几乎是呈扇面迸射而出的,几十步之内的人马无一能逃脱打击。若是面对密集的敌人进攻,这一轮炮射下来,怕是没有人能躲过,不死也得轰的血肉模糊。

    郝老六兴奋之余却并没有忘记谨慎,在亲自操炮之后,将大致的火yao用量,都记录下来,形成定制,然后这才命那些挑选出来的炮队人手一炮,逐一演练,反复叮嘱细节。而在炮队熟悉之后,又让剩下的骑兵前来练习,这次为节约火yao,倒没有让每人都放,而是以十人小队为单位,细细教授,以便在炮队人马受损之余,能够迅速补充人手。

    当千山堡内的人们刚刚习惯于火炮的声音,郝老六的炮队已然练熟,在不久的将来,这些虎蹲炮在苏翎所部起到的作用,远远大于明军使用的效果,这恐怕会令那些拥有更好装备的明军大吃一惊,不过,他们永远没有机会见识了,唯一的机会,留给了努尔哈赤。

第二十六章整军威

    随着天色渐渐转凉,千山堡外,满山遍野都是被风吹落的金黄的枯叶,尼忙古、阿里侃以及浦卢虎等人正是踏着秋风回到千山堡。这是苏翎下令所有在外骑队返回后的最后一拨人马,眼见着就要进入冬季,这些在外巡哨的骑兵小队,也该返回千山堡的家中休息一些日子了。

    宽甸一带的冬季,虽说远比浑江北岸要暖和一些,但也是大雪纷飞,遍地冰凌的白色寒冬。每到冬季,辽东的这块土地上一切都进入休眠期,人们都会在屋子里躲避严寒。这是环境所致,就连山林里的动物们,也似乎一瞬间隐藏起来,除了觅食的脚印,很难再看见动物们的身影。边墙之上照例会有戍守的旗军驻扎,但这仅仅是例行公事,没人会在严冬之际从荒野里发起袭击。女真族人早已习惯这种随季节而变化的生活规律,即便是努尔哈赤这样的枭雄,也不得不遵从大自然的限制,所有的兵锋都暂时隐藏起来。这对于宽甸一带的人们来说,是难得的空闲时光,不必担心会有敌人入侵的危险。

    千山堡内,所有的粮草早已准备妥当,所有的人,那些汉人,女真人,几乎都是头一次不再为冬季的来临而担心口粮,不仅不担心粮食,那些猎人们还存储下大量的肉食。因千山堡早已不再缺乏盐,甚至还有足够的盐用来交换,这多余的盐,使得肉食的保存有了最好的基础,而随着天气转凉,还会有最后一批猎人们去收获那遍布群山数不尽的各种陷阱中捕获的猎物。尽管如此,苏翎还是命周青山从胡德昌处运回十船粮食,这在某种意义上造成镇江一带的粮食匮乏,以至引发更多的逃亡事件的发生,从而使得宽甸一带投奔千山堡的人数猛然增加。但这一切,苏翎可并不知晓,他仅仅是为了预防万一而已,进入冬季,鸭绿江上的水路便不再通航,再需要补给,只能通过路上运输,否则便只能等待来年春天。由于属于苏翎的船队已近五十艘,全部停泊浑江口已不可能,这些船除小部分留在浑江口要塞,包括那艘战船,其余的,全部留在镇江堡附近。胡德昌家所在的小码头,已经几经扩建,隐隐有成为真正的港口的趋势,而随着胡德昌这条商路的发展,就连胡家所在的村子,人口都已增加了近一倍,这其中半数都是船上的水手家人。这些依靠水手生存的家人,多数都已耕种着胡家的土地,而这在以往,是想都不要想的,在这个地界上,即便想成为佃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对于管理这些水手,苏翎已全部交由赵四管带。对于冬季闲下来的水手,苏翎也并未让其无所事事,这其实也正是水手们担心的,一旦没有人雇佣他们,他们便面临全家饥饿的危险。苏翎令赵四带着水手们检修船只,尤其是那些已经有一些年头的旧船,能翻新的翻新,能改造的改造,务必要保证能够使用,而苏翎则保证水手们有足够的粮食可以供全家人食用。其实除了最初的那一批水手是付了银子以外,余下的都采取用粮食作为酬劳,而这个冬天,苏翎的这番安置,使得这些水手们对于苏翎,对于千山堡,已超出了雇佣关系所能维系的联系,虽然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无缘一睹千山堡的真实面目,但仅从这一船船的商货,就可知那千山堡是如何的富足,而这苏翎,则充满这神秘感,这人到底是何人?为何能拥有这般手段?若是苏翎一声召唤,相信这些水手们会毫不犹豫地随着而去。

    苏翎并未太在意这些因他的某个命令而造成的微妙变化,他仅仅是围绕着生存而做出的决定。从最初的十几个兄弟谋求容身之所,到后来整个千山堡的生存状态,这一切都看似巧合,却又可以说出某些因果关系。这些结果让千山堡内的许多人心安之外,还有太多的疑问闷在心里,既然没有人能回答,便只能将这一切都归于苏翎的作用。整个千山堡内,大约除了苏翎自己,没人会知道以后会是如何,这般丰足的日子到底还能存在多久。即便是胡显成等人有心思索这个问题,却也因没有头绪摇头作罢,与其苦苦思索,反不如就听苏翎的号令,事实证明,这位大哥的一切决定,不论是如何出人意料,都是正确的,千山堡的今日,包括那些规矩,都是苏翎带来的。

    随着所有外出的骑兵小队都返回千山堡,苏翎却又发布一个令人有些奇怪的命令。

    这些骑兵小队以往都负有预警的作用,不断在四周村寨之间巡查。因苏翎原来的十几人都是夜不收出身,这带出来的人马也都几乎是按照夜不收的那一套作战方式进行训练的,而在巡查之中,便是最好的实战检验。这些骑兵本身便具有一定的野战力量,再加上山林给予多年的磨练,训练起来,仅仅是将一些技巧融合与自己的习惯,再加上以小队为作战团队的配合磨合,已经完全符合夜不收的标准,甚至比起当初苏翎等人也相差无几。这些小队的归队,以前的预警职责便交由赵毅成所管带的哨探人马。几个月里,赵毅成已经在千山堡堡四周数百里内布置下数百眼线,每一个村子,每一处路口、山隘,都有人专门监视,一有警讯,便立即快马相传,在几处最关键之处,赵毅成甚至还仿照明廷的烽燧系统,建立了烟火报警的规则。这些沿线平日就在自己村子里,做的不过都是本就常做的事情,种地或是打猎,而赵毅成为这个预警职责,专门为其提供月粮酬劳,每月一石粮食,足够让眼线们忠心耿耿。这些安排使苏翎可放心地将所有作战人马收拢至千山堡内,仅仅过了三日,苏翎便令郝老六整训全部人马,将所得到的铠甲全部发放都骑兵们手中,并按郝老六的办法,进行为期半月的军训。

    所谓整训,不过在于“令行禁止”四个字。事实上从千山堡开始修筑那一天开始,一切都围绕这四个字展开。苏翎、郝老六等以往在辽东振武营所受的训练,不过是开弓放箭,射中箭靶而已。而在千山堡,这种模式却未花费太多时光,这些骑兵本就习以为常,这些作为基本谋生基础而存在着,根本就不用专门练习,即便是在练箭时,也多半带着比试的意味,博一个彩头。这些个人条件足以堪称老兵的骑兵们,所欠缺的,不过是军纪而已。苏翎一直保持着十人小队的编制,赋予队长绝对的权威。因最初都是由苏翎一起来的骑甲们担任队长,这种权威在无形之中便固定下来,所有新来的骑兵都在老兵的影响下遵守这条无形的气氛。所有调动都以十人小队随时组编完成,并无固定的编制,这种打乱组合,使得这近百十人小队彼此交错配合,渐渐地习惯了这种编组方式,骑兵听从小队队长指令,而小队队长有听从百人大队队长军令,这百人大队,往往都由郝老六、术虎、曹正雄等人担任,这最上层管队武官,都是苏翎的弟兄,这令行禁止是完全得以执行。而这次苏翎的半月指令,无非是强化一下队列,用群体的军纪进一步加深军令在骑兵们心中的无上地位。这番整训之后,无论是女真降兵,还是后来从边墙逃来旗军,几乎便成为一个整体。这还要归功于苏翎的态度,对于汉人,女真人,苏翎从未区别对待,千山堡内的民众是如此,对待军内的骑兵也是如此,即便是在女真人面前讨论努尔哈赤的问题,苏翎也丝毫没有顾忌的意思,便仿佛身边从未有过这种差别。久而久之,苏翎四周的人都已习惯,从未考虑这种差别的存在,而骑兵们,也已整体为先,并不分汉人女真。实际上,千山堡内的人都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只知道不属于明朝人,也不属于努尔哈赤的女真,若要真的安上一个名字,那便是千山堡人,或者干脆称呼自己为苏将军的人。这种特意的心理,使得千山堡无论军民都形成一股向心的力量,对他们而言,四周都是敌人,只有在自己身边的人才是一家人,才是安全的保证。这一千骑兵几乎从未饿着肚子行军战斗,无论哪种情况下,苏翎都将保证这些骑兵们吃上最好的饭食,如今每人都有了一身铠甲,这种装备几乎让那些新得到的骑兵们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穿戴起来。这使得在校场上出现一种奇观,原来各式各样装扮的人马,如今变成齐刷刷的一片一模一样的装备,只要瞧上一眼,便能感觉到有无形的力量形成。

    整训结束后,苏翎在校场上将所有的人集中起来,宣布下一个命令。这奇怪的命令令所有骑兵们都觉得好奇,甚至连队长们也都有些跃跃欲试。苏翎的命令近乎一个游戏,命一个小队骑兵先行出发一日,随后另一小队前往追踪,两个小队均携带五日的粮草,却以十天为限。躲过追踪的,则先行一队获胜,被寻获的,则追踪一队赢了。全部骑兵分成两部分,分别出发进行这种游戏。二十天之后,所有的结果便出来了,几乎是一半对一半的结果。苏翎又下令前面进行的两队相互调换角色,追者被追,躲者紧随。又是二十天过后,情形便起了变化,这时有一多半的小队成功躲过了追踪。虽然有一半的时间里这些骑兵们不得不想办法猎食,但却毫无怨言,反倒是被这种游戏激发起豪气来,那些失败的小队纷纷要求再一次进行比试。苏翎随即同意了,但这次却有改了规矩,以两个小队为一组,两队躲,两队追,其余一切照旧。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已然进入冬季,大雪纷飞,但这种游戏反而愈发激烈,虽然天寒地冻,但这些骑兵却从这种游戏中得到近乎实战的训练,不但如此,那些常年在深山林打熬过的骑兵们还各显其能,将恶劣条件下的生存技能发挥的淋漓尽致,而那些这方面稍有欠缺的,也从中获益非浅。进入一年的最后一个月时,苏翎将游戏改动到所有骑兵分做两队,一队追击,一队潜伏,同时,不再仅仅是简单追讨,而是使用上了无镞羽箭,另外每人携带一根与腰刀同样长短、份量的木棍,这回不仅是要追到,而是要进行模拟战斗。这个改动更激发了骑兵们的热情,本身就有部分骑兵是以武艺见长,这回可是得到一展身手的机会,苏翎军令之下,往往会有数个小队全部“阵亡”,但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几次三番之下,这种战斗到最后一人的模式便被确定下来,虽然仅仅是假象的战斗,但所有伙伴们都在看着,没有哪一个人敢有心思躲避,最终,这种模式被牢牢印在每一个骑兵的心里,在遇到战斗之时,这种形成本能的模式将会爆发出巨大的战力来。随后,苏翎又召集小队长以上的武官单独整训,强调如何避实击虚,保存实力,同时又能最大范围地给予敌人杀伤,说穿了,这就是典型的游击战术。这种战术对于苏翎郝老六等夜不收来说本就不稀奇,他们常年面对的都是力量大于自己的敌人,也唯有这种战术才能得以生存,杀敌保命。苏翎要求小队长们牢牢地将自己的小队拧成一体,绝不抛弃一个同伴,但同时,有要求队长们能够独立判断形势,何时进攻,何时暂避,既要完成军令,又要最大限度保存自己。这些细致的条例另小队长们收益良多,从而为日后管带更多人马打下基础。

    这整个冬天,千山堡都沉浸在一股热气之中,不断进出的铁甲骑兵们将彪悍之气散发至千山堡的每一个角落,这已经让堡内那些年轻人新生羡慕之情,不断有人跑到胡显成面前,请求加入骑队,甚至那些工匠们也有人生出这种心思。这集体的力量,在千山堡算是被苏翎强化出来。这种力量,最简单的部分便是苏翎要求每一个骑兵小队,不论做什么都必须十人一起上,换句话说,就是同生同死,不论这个小队里是女真人,还是汉人,只要是个人,都会被这种奇怪的训练方式所同化。这中间还有个插曲,便是苏翎在命令骑兵们进行模拟战斗时,那尼忙古明明在战斗之后被无镞羽箭射中五箭,却愣是不在乎,非说自己射不死,反而不断“砍杀”对方的骑兵,竟然“杀伤”十人之多。这让苏翎有些哭笑不得,虽然在事先就已明令,凡被射中或是被木棍砍中的,便算阵亡,必须撤下战场,这其余的骑兵都遵守规定,没人去与苏翎较劲,这模拟战斗也只能如此,偏偏这尼忙古的理由又是有道理的,的确这弓箭的杀伤力并不大,除非射中要害,的确可以身中五箭而不会阵亡。苏翎左思右想,既不能抹杀了尼忙古的彪悍之气,但也不能让其他人以此为榜样模仿,否则这假想的战斗非打出人命不可。最后,苏翎还是重申了战场规矩,撤了尼忙古的队长武职,令其返回千山堡养马。这个命令保证了苏翎的练兵计划得以顺利进行下去,倒是苦了尼忙古,在养了十天的马后,主动寻到苏翎,恳求回到骑队里去

    ,他实在受不了那些一同养马的人对他的鄙视,这违反军纪的人,尤其是违反苏将军的命令的人,还能得到什么好眼色?苏翎见其如此,也就免了他的过错,同时再三与其强调军令的重要性,最后为鼓励其勇武之气,许诺一旦扩从,优先补充他的小队。这一罚一奖,算是将尼忙古制服了,一举两得。

    到了腊月二十八,苏翎所部的骑兵完整地完成了整训,虽然有些人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但就快过年了,也该好好歇息一阵子,这番训练有少数骑兵受伤,多半是被木棍所击,还有一些是冻伤了脚趾,好在周青山早已尊令准备了一应药品,只要修养一阵子,便无大碍。

    苏翎令各小队推选在此次训练中最为勇猛、表现极佳的人,给与奖励,奖品为专门打制的一枚五星形状的铁牌,可以佩戴在铠甲之上,这五星通体镀银,看上去银光闪闪,煞是引人注目。这本是苏翎一时兴起之举,想到骑兵们辛苦训练,却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做奖品的,至于粮食、布匹一类的,平日里就已经给每位骑兵都有分发,已不算稀奇,所以才赶制出这样一批奇特的奖品。但苏翎没想到的是,各小队都首先推选的人都是各队队长,这一方面各小队队长被就是拔尖的人物,武艺、战术等等都是领先队里骑兵们的,这次训练自然是他们符合苏翎所说的推选标准。这与苏翎最初的想象有些不同,但他也无法反对这种结果,自然,这枚银质五星奖牌都佩戴这各小队队长的铠甲上。这本属奖励的标志,日后便成了小队队长武职的标记,这算是意外所获吧。

    大约是为了弥补自己预料的差别,苏翎又宣布了一项让大多数骑兵们高兴的命令,那就是凡是有了成亲打算的人,可以在随后的几天里,立即成亲,并立即享受千山堡所有福利,女方的嫁妆由苏翎出银子置办,并立即分派一处宅院,就此成家立业。这一千骑兵中,足有一多半是单身无家之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从心里笑出来声来。虽然那枚银质奖牌让众人心中暗自羡慕,但这女人,这成亲等好事,却是平时不敢多想的,眼下苏翎既然说出这等好处,便让一种骑兵们心里都有了想法。其实几个月前苏翎就得知千山堡内的一些女子与属下骑兵有些瓜葛,只是碍于军令,且骑兵们不时地出外哨探,根本没有时间,另外也不敢提及什么成亲的事情,这在千山堡还没有先例。苏翎的军纪十分严格,千山堡内没有任何一人敢于自作主张,何况这道千山堡不足一年的时间,对于在宽甸弃地谋生的人来说,如何敢奢望成亲呢?就在苏翎宣布之后没几日,千山堡内几乎凡是有适龄婚嫁的女儿的人家,都被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那些原已两情相悦的人自然不需着急,只管向各小队队长禀报,就等着办喜事好了。而那些尚未确定人选的,或是见了人家女儿家喜欢却又不敢开口的,这些都急着上门求亲,甚至有一家女子同时有数人求婚的。这若说在辽东卫所里,旗军的地位甚为地下,除非万不得已,是没有哪家的女儿愿意下嫁军户人家的。明廷律令规定,军户一家是世代为军,不得脱籍,若是嫁入军户人家,子子孙孙都得充当旗军。寻常百姓人家不过是缴些税粮,服役而已,而军户不仅有这些,还要上阵,还得给那些百户千户们充当劳役差使,哪个人愿意如此呢?这些问题在千山堡可是不存在,反而以骑兵们的地位最为尊贵。不仅有家产,还有房子,马匹牛羊等等。那些没家的骑兵们,虽然按照苏翎定下的规矩,每人都有分得的土地,也有战功奖赏可拿,但因为是独自一人,就算是拿了也没处可放,所以多半都记在帐上,待一旦成家,所有累计便可全部换成实实在在的财产,这可比那些堡内的一般民众富裕多了。那些提亲的人都被主人家款待的舒舒服服的,这礼金可是拿了不少。至于那些几个人争抢的,苏翎不得不出面,让那家女儿自己挑选中意的,不然,苏翎可不愿意看到什么比武招亲的事情发生。

    千山堡的大年三十,是真正的红红火火,这这一日成亲的人家,足有三十多户,而再过几日,相信会有更多的喜事来临。千山堡内已能自己酿酒,这酒是不缺的,苏翎自然出面置办了不少嫁妆,喜酒也喝了不少,最后实在无法面对,干脆悄悄溜走,免得醉了失态。

    苏翎回到自己宅里,吩咐随从护卫的几人散去,便独自坐下,喝茶解酒。一杯茶还没喝完,就见郝老六进来。

    “你不去喝酒,来干什么?”苏翎笑着问道。今夜可以尽兴,这是提前便说了的,那些已经成家的骑兵们被勒令今夜值守,这毫无异议。

    “大哥,”郝老六神秘地靠近苏翎,低声说到:“你去看看陈家小姐吧。”

    “怎么?”苏翎问道。

    “这会儿正哭呢?”郝老六脸上有些诡异,那笑里分明带着点别的什么。

第二十七章新世界

    郝老六的别有用心,并未立即得到苏翎的回应。此时的千山堡的上空,正纷纷扬扬飘着雪花,风并不大,那一团团的白雪只略略一斜便落在屋脊上,随即将千山堡中所有的房屋都铺上一层雪白的颜色。

    “咱们也该吃个年饭了。”苏翎望着窗外说道。

    郝老六微微一怔,随即说道:“大哥,今日喝得还不够么?”

    苏翎摇摇头,笑着说道:“可不是专门喝酒的,咱们这些人往日都各忙各的,今日便不谈公事,只兄弟们聚聚,闲聊一番。能喝酒的喝酒,不能喝的便喝茶。”

    听苏翎这么一说,郝老六也有了兴致,说道:“即是如此,干脆咱们还是按露营的法子,正好今日秦瞎子又打了只鹿,咱们边烤边聊。”

    那些做夜不收的日子,几乎每个夜晚都是如此度过的。苏翎一听这个法子,也觉得不错,总比摆上一桌正式家宴要自在的多。

    “也好,就把咱们当初那些人都叫来,算下来,这么些日子还真没聚齐过。”苏翎说道。

    “就咱们那些兄弟?”郝老六问,这“当初”,若是指做夜不收时,自然是没有疑问,不过这样一来,关于陈家姐妹的事情岂不成了白说。

    苏翎看这郝老六说道:“你都费的什么心思?你当我不知道你盘算着什么,我今儿个就明说,这陈家姐妹的事情,不要乱掺乎。男女之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越搅和越乱,懂不懂?”

    郝老六笑着说道:“大哥这么说,便是有意了?何不痛快地办了?”

    苏翎笑道::“你当是打仗,说打便打?”

    郝老六不以为然,说道:“大哥什么都爽快,这事可有些啰嗦了。照我看,干脆就趁这几天都闲着,直接就办了。”

    苏翎道:“尽瞎扯。不跟你说这个,你去安排吧,就将当初白沙沟的人都叫来,就按你说的办。”

    郝老六想了想,说道:“术虎呢?今天可是他弟弟乌林达成亲。”

    “还是去问问,若是能来便来,乌林达就算了,人家洞房花烛夜,咱们这又不是商议正事。”

    “好,我这就去叫人。”郝老六举步欲走,却又回身说道:“大哥,那陈家姐妹可就由你去请了。”说完,鬼笑着出门而去。

    苏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郝老六等一般兄弟的心思他早就心知肚明,不过一直没有正面回应而已。那陈家大小姐陈芷云的身份,在千山堡中早已被视为苏翎府中的人,就算是陈芷月自己,苏翎看得出来对自己有意,只要他开口,甚至暗示一下,这喜事是没有任何异议的。甚至连同年岁尚小的妹妹陈芷月,也都被视为未来的苏家人。对于这些想法,苏翎可以理解,但却有自己的另一番打算。

    看着郝老六出门,苏翎便唤来徐熙与余彦泽以及秦瞎子,这三人一直作为苏翎的护卫留在身边,管带近两百人骑兵始终伴随苏翎行动。苏翎将郝老六的法子交代清楚,让他们即刻准备。

    “大哥,”徐熙对于饮食有特别的偏好,尤其是在结识那个厨子之后,苏翎的饮食几乎都由他亲自操办。“这雪天自然不能在外面生火,不如就备些火炉,就在这里摆上。秦瞎子的那头鹿,也都拾掇好了,切成片端上来,大哥上次说的那个烤肉的签子已做了不少,就架在火上烤便是。旁的酒茶都摆在一边矮几上,这样既暖和又自在。”

    “好,就按你说的办。”

    “大哥,那我就去弄那鹿肉。”秦瞎子说道。

    “好,多备置些,兄弟们好久没聚在一起了,少不了要喝几杯的。”苏翎说道。

    当下几人便分头行事,徐熙自然是预备吃食,余彦泽则搬来七八座火炉,秦瞎子专心摆弄那头鹿,至于苏翎,接下来便是履行郝老六临走时的嘱托。

    陈家姐妹以及陈若疏,便住在东院,是一处两层的阁楼。陈芷云、陈芷月两姐妹住在楼下,楼上则是年幼的陈若疏的睡房兼书房。其实与陈家姐妹住在一院的,还是那七位女子,不过眼下她们都正忙着,这千山堡的喜事一办,她们总算找到一展身手的地方,请她们的人家已经排了好长的日子。

    想到郝老六说的哭声,苏翎在门前稍立,细细听去,果然隐约有泣声传来。苏翎寻思这陈家姐妹也许是想家了,这过年的时辰,最是让人缅怀过去的岁月,何况,这冷冷清清的境地,怎地不让人心伤?苏翎有些懊悔自己适才的主意没有早点考虑。一直以来他都没有特别关注这两姐妹的心境,总是忙于征战巡哨,但千山堡的处境,也容不得他多想别的事情,至于关心,怕是有些奢侈地想法。

    苏翎不再犹豫,举手叩门。里面的泣声旋即消失,稍过一刻,陈芷云开门,见是苏翎,面上神情既有高兴,也有意外。

    “大哥。”陈芷云说道。

    苏翎点点头,见一眼没见到陈芷月,便问道:“就你一个?”

    陈芷云点点头,说道:“妹妹带弟弟去瞧热闹去了。”

    到底是孩子心性,这喜事在千山堡可是头一回,别说孩子,就是那些成年人,只要家中没有急办之事,可都去凑热闹了。

    “走吧,我们原来那些兄弟说好一起吃酒,这过年我们也该聚聚。”苏翎说道。

    陈芷云稍稍犹豫一下,问道:“大哥特意来叫我的?”

    苏翎笑道:“当然,哪次能又缺了你?”

    陈芷云一笑,微带泪痕的脸上显出几丝妩媚的红晕。

    “那大哥可要等我一会儿,小妹要。。。”这女孩子出门,总要打扮一下的。

    苏翎一摆手,说道:“别那么麻烦,咱们千山堡可没有那么多酸气。你把眼泪搽干,这就跟我走。别一个人胡思乱想。”

    今天这番话,无疑让陈芷云觉得十分亲近,眼前这位苏翎苏将军一向没有给过丝毫情意言辞,多少霸道了些,但适才几句,可是头一回透着些亲密色彩。

    陈芷云不再说话,脸上多了些红晕,低头便跟在苏翎身后,向外走去。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郝老六已经带着一帮兄弟到了门口,正将马匹牵进马圈。苏翎微笑着看着各位生死相伴的兄弟们,一时感概良多。胡显成、赵毅成等十多人鱼贯而入,术虎也在其中,乌林达显然没有放弃洞房良宵。周青山来的最晚,因堡内有一人吃醉了酒,从马上摔下,断了胳臂,他才处理完,便急匆匆地赶来。看到人群中有曹正雄,苏翎微微点头。郝老六办事还是外粗内细,这最初是想老兄们聚聚,可这些人都是骑兵中的大小武官,简直算是一次军事聚会,若是少了曹正雄,难免会生出隔阂,还好郝老六弥补及时。这千山堡苏翎所部,便是一次又一次在这种微妙的配合间凝聚得紧密起来。

    二十多人围着火炉坐下,中间几张长条矮几上摆放着酒菜,这般模样虽然不合常礼,众人却感到自在舒服,尤其是周青山陈芷云等习惯大家家事的人,对这种安排是既好奇又感觉轻松。秦瞎子已整理出大盘的鹿肉,全部用铁签子串上,各人随意取用,边在火炉上烤肉,一边自斟自饮。苏翎身旁一边是郝老六,一边自然是留出的位置,专为陈芷云所设,紧挨着则是周青山,余下的人则没有讲究什么,随意组合坐定。

    苏翎自己将酒斟满,端起杯子,向大家看去。

    “这第一杯酒,大家共饮。”说罢,一口喝尽。众人也不多说,跟着将酒杯略举,俱都饮尽,连陈芷云也秀气地喝完。

    “这第二杯,敬死去的弟兄。”苏翎轻声说到。众人又是一同喝尽,神情并未有太大变化。对于死去的弟兄,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这种话题苏翎与兄弟们早就谈论清楚,只要记在心里便可。

    这稍稍正式的两杯过后,苏翎又自己斟满,说道:“今天难得都聚在一起,大家随意便可。不议正事。”

    说完,自己带头拿起一串鹿肉,放在火炉上烤起来,稍停,看了眼一旁的陈芷云,又再拿几串,放在一起烤着。

    这个细节让郝老六看在眼里,说道:“好,大哥终于自己动手了。”一众兄弟似乎都明白说的什么,都小声笑起来。苏翎也不分辨,自顾摇头。那陈芷云却是不太明白,但看众人的样子,似乎与自己有关,禁不住又有些脸红。

    苏翎一边烤这肉串一边说话,语气轻缓,再加上温暖的室温,众人都沉浸在一种慵懒的情绪之中。

    “记得我说过南边的事么?”苏翎问道。

    “记得。大哥不是说那边从不下雪么?”郝老六便大嚼鹿肉,便说道。

    苏翎点点头,继续说下去。“从鸭绿江出海,一路南下,要近一个月才能到南方。那边有一个大岛,足够百万人居住,土地很多,有足够的地可种出粮食。”

    “这大哥以往也曾说过。”胡显成接过话题。

    “我现在说的是继续往南,再走一个月左右,还有更多更大的岛屿。那里有成千上万个。”苏翎说道。

    “有这么多?”郝老六好奇地问道。在座的这些人,与明朝多数人一样,丝毫没有想过更远一些的地方。

    “莫非说的是南洋?”周青山问道。

    苏翎看了周青山一眼,笑道:“还是你知道的多一些。”

    “那当然,人家读过书的嘛。”郝老六大大咧咧地说道。

    “那南洋一带,有很多人对我们这边的丝绸、瓷器等等非常有兴趣,会拿大笔的银子来买。”苏翎继续说道。

    周青山点点头,说道:“这我听说了,据说福建一带敢下南洋的商人,都赚了大笔的银子。走一趟便能带回上万的银子。”

    苏翎笑着说道:“不止这些。若是有船出海,大约是在。。。。”苏翎抬头望了望窗外,继续说道,“十一月十二月的样子,这海上便是北风,海上的船可以一直借助风势,抵达南洋。第二年四五月份,又是南风盛行,便可以乘风返回,甚至到日本去,那里一样可以赚到大笔的银子。”

    胡显成问道:“照大哥这么说,这一年下来,不是要赚双倍的银子?”

    苏翎点点头。众人心里一阵盘算,这若是有几十艘船,每年一个往返,怕不上百万两银子的出入?那该是何等的情形。

    ”可惜朝廷海禁一直不开。”周青山感叹道。

    “朝廷?”苏翎轻蔑地说道,“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别看每次科考出那么多举子,竟没一个有用的。这海上的贩运这般暴利,空放这银子不要,又不许民间商人去赚,真不知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听说是海上倭患的缘故。”周青山不太自信地说道。

    “倭患?你们以为那些人都是日本来的?”苏翎说道,“其中大半都是大明的人,不过借此牟利罢了。”

    苏翎说:“其实我要说的还不是银子的事,你们道那南洋的人都很富有么?肯花大笔银子买东西?”

    胡显成道:“对啊,难道说那边的人都是巨富?”

    苏翎摇摇头,说道:“那边除了粮食要多一些以外,甚至还赶不上辽东。买大明商货的,不是南洋的人。”

    “不是?那是哪儿的人?”

    “从西洋来的,从那边到南洋,要足足一年的时间。”苏翎说道。

    “一年?那得多远?”郝老六不太明白,这一年的船程到底是多少,怕是没人清楚。

    “不仅是西洋,从南洋一直向东,还有一块比整个大明还要大的土地。那里的人乘船而来,到南洋购买大明的瓷器、丝绸,再运回去,会有上百倍的利。只要有一船回去,便可富甲一方。”

    苏翎见众人听得入神,便继续说道:“这大明之外,还有很多很大的地方,大明不过是东方的一块土地而已。这世上还有无数个国家,无数大明人所不知晓的东西。”

    “佛郎机便是一个吧?”郝老六问道。

    这佛郎机人知道的人还算较多,至少辽东知道操炮的人会了解一些,那些火炮不是便叫做佛郎机么?

    “应该叫葡萄牙人。这个名字被人听错了。”

    “他们是专门来买东西么?”郝老六问。

    “买东西?”苏翎一愣,似乎不好解释,接着说道:“若是打不过,便买,打得过便抢。”

    “这岂不是强盗?”周青山说道。

    “就是强盗。他们一路从西洋抢过来,那南洋便是他们抢占下来的。此外还有荷兰人,就是叫红毛鬼的。也与葡萄牙人一样,还有西班牙人。知道他们仗着什么?便是大船,火炮。”

    郝老六说道:“那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靠近了,一样用刀子砍死。”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话说的对。不过,就怕人家不让你靠近,远远的用炮轰。就凭这个,这些西洋人就打败无数战船。”

    “大哥,你们我们若是遇上了,怎么打?”胡显成问道。

    “一样,用炮轰。他们人少,不过十几条战船,我们一拥而上,围着打,只要不怕死,一样要灭了他们。”

    这里的人都知道火炮的威力,但却并不惧怕。实际上这时的火炮射程不远,且装填很慢,往往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再次开火,而此时骑兵早已杀上来了。说起来这火炮若不架在城上,往往只有一次开火的机会。

    “我说这些,倒并非是要与那些西洋人开火。是让你们知道,这世上不仅有大明,还有比大明大得多,远得多的地方。”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细细想着苏翎话里的意思。

    “大哥,”陈芷云听得入神,禁不住插言道,“按大哥的说法,这世上到底有多大?”

    “好,”苏翎猛地叫道,“就是要有这般想法。”

    陈芷云有些害羞,苏翎这般举动,让她险些下一跳。

    “只要大家伙能想到这世上还有更大更远的地方,我们就能做出更多的事来。”苏翎说道。

    郝老六等人都被苏翎所感染,顺着苏翎的话想去,一副崭新的世界模模糊糊地在众人脑中出现。

    “大哥,”胡显成想的最快,“那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个国?”

    苏翎摇摇头,说道:“这个说不清楚。比如说西洋,那些国家都不太大,但数量很多。所谓葡萄牙、西班牙。还有荷兰,都是很小的国家。因为没有足够的地,便只能从海上拓展疆土。他们的海船要比我们的大,火炮犀利,就凭这个,占了很多土地。”

    “那些被占的地方,难道就任凭他们摆布不成?”

    “那些的地方,多是以农耕为主,甚至连铁器都不会太多,怎能抵抗的住?况且这些地方多是一些小部落,就如同术虎的族人,各自分散居住,无法聚集更多的力量。”

    术虎便说道:“大哥,这么说,只要打赢了,便可占住不走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苏翎说道。

    术虎又说:“那么我们去了打胜了,不也是如此?”

    苏翎哈哈一笑,说道:“好,就凭你这句话,就可以当一个将军了。”

    术虎的思维方式自然与郝老六等人不同,他是经历那种部族战争惯了的,一方被另一方征服简直就是司空见惯。

    “大哥,那咱们什么时候去?”郝老六对这种兴趣比较浓厚。

    苏翎略带神秘地说:“那要看我们在这里还能占多久。放心,总有一天我们说的这些都会摆在眼前的。”

    这样,又一副画面出现在众人眼前,这远远超出了众人的想像力。但以苏翎的几句话,简单描绘出这最易懂的模式,不就是打仗么?胜了便是,或者说,只要战胜,便拥有一个新世界。

    “若是如此,”胡显成的思路开拓了很宽,“那咱们也得有坚船利炮。”

    郝老六接口说道:“船,我看胡德昌带来的那艘便就不小,若是装上炮,少说能装三十门,该算得上是坚船利炮吧?”

    秦瞎子这时也开口说道:“这打狼不怕一只,若是一群,再好的猎人也不能得手。就那一艘船有什么用?”

    “这话说的对,”苏翎说道,“若真是打到南洋去,光一艘是没用的,要有一支船队才行。”

    “那就得重新造船了。”胡显成若有所思,说道:“工匠倒是不缺,赵四能找到一些造船的好手。只是眼下咱们这边无法造海船,怕是到镇江一带才可以。”

    “还有火炮。眼下咱们的这些炮,怕是只能是这些了,不可能再买到。自己铸炮倒也不太难,只是没有精铁。”

    苏翎笑着说道:“这些都要等待时机,反正咱们也不是眼下去就,只是若是遇到机会,要提早筹划。”

    这时,一边的许熙说道:“听说南洋那边盛产胡椒等香料?”

    苏翎扭头说道:“难得你惦记着这些。南洋那边又号称香料群岛,你说会是什么?”

    周青山说道:“那香料可不必丝绸便宜,若是运上一船回来,一样的暴利。”

    胡显成又说道:“那么这船去一趟,就不用空着回来了?”

    苏翎笑着望着胡显成,说道:“你才知道?那边香料跟草一个价钱,你说会生出多少银子来?”

    赵毅成也说话了,不过,他却联想起另一方面。

    “若是真这般模样,朝廷若是开海禁,那得多运回多少银子?”

    苏翎说道:“还记得咱们的欠饷么?虽说这被当官的克扣一部分,但朝廷从未给足过全饷,不就是缺银子么?现在放着赚银子的路子不走,反而关闭,你们说这是不是愚蠢?”

    胡显成又问:“大哥说的意思是以商来养兵?”

    “对。农事上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吃饱,这饷银上就不能再从田地上出,就拿商养兵。”

    若真是军饷足够,辽东便没这么多人逃亡了。虽然这并非唯一原因,但至少长官们克扣起来还能剩的多一些。

    “这些你们都去想想,说不定哪天我们便会面临这些问题。”

    这虽是闲聊,但却给在座的诸位很大的启发,至少从眼界上便开阔不少,并且由此引发的想象更是难以估算。一个人的目标一但开始拓展,谁也无法清楚这究竟会对将来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雪依然下着,子时就要到了,这辞旧迎新,便在温暖的炉火旁悄然来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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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东升介绍:
大明龙旗即将坠落,一面血红新月战旗却在东方冉冉升起。
就如同一轮明月,照亮整个东方世界......
试看明末辽东风云中新兴势力的崛起,将给大明朝,满清八旗带来何等变化。而随后,整个世界都因之发生改变。
置身于乱世中的男人,将如何在硝烟中建立新世界。
【但看漫天烽火,只因豪情一诺】明月东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月东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月东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