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新生活
窗外,雪愈发的密了。漆黑的夜空中不时传来细微的风啸,不知谁家的窗棱“吱吱”的摇响,而雪花便也不时地随风飞舞,隔着窗户望去,犹如一匹展开的白绸,让人一看便不由产生丝滑的柔意。这种感觉使得苏翎扭转头,下意识地向陈芷云看去。
陈芷云正斜倚在椅子上,双颊微红,炉火的摇曳偶尔会让几丝光芒在她乌黑的眼中闪现。虽然苏翎说过不必讲究什么,陈芷云还是寻了藉口换了身衣服,是一件狐皮夹袄,领口、袖口以及双肩处,都留出一圈雪白的绒毛,蓬松的白,倒让面上的红晕显得恰到好处。这样的款式,也只有在千山堡才有,上好的毛皮,结实的棉布,就算再简陋的材料,到了女孩子的手里,也能变幻出无数花样来。千山堡分发的布匹并不算富裕,大多是按户分派,即便是陈家姐妹,也没有多得,倒是毛皮不算稀罕,反不如粗燥的棉布金贵。陈家二小姐陈芷月也有一件类似的,这只是苏翎等男人们的看法,至于其中款式的差异完全被忽略的。两姐妹在千山堡中比肩而行,倒真象是雪中莲华,牵动着千山堡中无数人的目光,甚至那些女真女子,会暗暗记下两姐妹穿的式样,想着仿制一件也袅娜一番。不过,这山中岁月,使得陈芷云的肌肤多少受些影响,但这种差别也只有两姐妹心里清楚。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按陈家以往的家世,该是在家中绣楼上,穿着丝绸做的冬衣,拢着手炉,与贴身丫鬟谈笑。但眼下说笑的,却是一干彪悍的男人。这种情形若是在女真族中倒不算特别,男耕女织的日子对于女真人来说还远未达到,而与男人们一样骑马打猎,才是平常。至于到了陈芷云这里,这种异样的感觉即便是已习惯纵马急行,也还是不时地在心头浮起。
苏翎的目光被陈芷云立时察觉到了,她扑闪着眼睛迎上去,旋即又稍稍避开,问道:“大哥,已过了子时了吧?”
苏翎扭头瞧了瞧外面,心里正琢磨着时辰,一旁的郝老六说道:“早过了。刚才就听见李十二的梆子声了。”
“可惜没有爆竹声。”陈芷云略微遗憾。
苏翎有些恍惚,适才的梆子声他并没有听见,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醉了。敲梆子的李十二一向准时,不过,这是否精准,在夜里也无法衡量。李十二是在修筑堡墙时被砸坏了腿,胡显成让其在家养伤,但其没等伤好,便请求再给他安排事做。那时整个千山堡的人,不论是女人孩子,都在忙着,就李十二一人在家闲着,所以尽管是在养伤,却也受不了那种滋味。苏翎听说后,便给了他计时的差事,没想到千山堡的人一下子都习惯于李十二的梆子声,连苏翎都觉得若是没了梆子声,这夜晚便有些不太安宁,所以那李十二变成了千山堡的守夜人。
苏翎稍稍怔了下才想起陈芷云说的话,便顺口说道:“爆竹嘛,只要寻得硫磺,咱们自己便可以做出来。”
“做爆竹?”郝老六一愣,说道:“那还不如做火yao算了。用处还大一些,就是听响儿,动静也大得多。”
陈芷云看了郝老六一眼,没有说话。
苏翎笑着说:“真要做得出火yao,做爆竹就太浪费了。”
“对,咱们做些能炸人的东西。”郝老六这一说便说道这上面去了,他没注意到陈芷云无可奈何的表情。若是几个女孩子在一起,大可以联想出更多好玩有趣的事情,但跟这般男人们,可没什么好说的。
苏翎看在眼里,觉得有趣,便岔开话题,说:“说起李十二,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据说万历二十八年,从一个叫意大利的国家来了位传教士,叫什么利玛窦。此人是来传教的。他带来两只时钟,会按时自动报出时辰,叫“自鸣钟”。若是咱们这里也有,李十二便不用守夜了,瞧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时辰。”
这话果然引起陈芷云的兴趣,她问道:“自鸣钟?会自己报?”
苏翎点点头。陈芷云又问:“没人动它也能自己报?”
胡显成问道:“是不是象弓弦一样,绞着劲儿的?”
苏翎望着胡显成,说道:“你见过?”
“没有,”胡显成摇摇头,“若要自己动的,我猜定是有什么绞着劲儿,到一定时辰便触发机关。”
“道理差不多。”苏翎说道,“这是那些精巧的工匠们打制的。”
“只是想不出这如何做到的。”胡显成歪着脑子想着。
难得今日有闲,可以随意想想,若非如此,胡显成怕是没工夫追究如何做到的。
苏翎一时也说不清楚,他想了想,伸手拿起一只铁签,在地上画了几个圈,又在结合处画上齿轮,说道:“大概就是这般样子。”
胡显成看着地上的图画出神,那边秦瞎子扫了一眼,说道:“这跟那水车不是一样嘛。”
听到这话,胡显成眉毛一扬,笑道:“大哥,我明白了,那弓弦绞着劲儿就与那河水一样,这么推着,然后这边这么转。。。。。。”胡显成连说带比划,倒将钟表的道理说的比苏翎知道的还要明白,连一旁的陈芷云都便听边点头。
其实这钟表并非十分复杂的东西,说起来很简单,只是真的做到精确,不那么容易。
果然,胡显成说道最后,又皱起眉头,说道:“只是这如何才走的准呢?”想了一会儿,又说道:“是不是跟这几个轮子的大小有关系?”
苏翎点头说道:“是有关系。好了,你就别琢磨了。真要想这钟表的事,不如以后跟那些工匠们说说,看看他们有什么好办法。”
胡显成这才从画中移开目光,说道:“这其实咱们自己也可以琢磨出来。这西洋人的东西,也未必就稀奇。”
“说的是,”苏翎说道,“西洋人也是人,只是人家那边有人专门琢磨这些,凡是对过日子有帮助的,都有人去摆弄的,甚至有些地方,若是有人能琢磨出新的东西,还有钱可拿。”
“琢磨这些也有银子拿?”郝老六不信。这类事物,一向被认为是淫巧之物,属于不务正业。
“对,凡是对人有帮助的,能帮人省力气,或是做更多的事的,只要琢磨出来,就有奖励。”
“那岂不是会有人靠琢磨这些新东西吃饭?”郝老六说道。
“那有什么不好?”苏翎反问道。
郝老六也没有什么话可反驳,这都源于平日里的习惯,大家都认为不该去想的,便自己也不去想。
胡显成心思转的快,对苏翎说道:“大哥,那咱们是不是也奖励一下?比如说这钟表,就算是拿出一两银子,想必就会有人去琢磨。”
“好,”苏翎说道,“不仅是这个钟表,咱们多拿出些现银子,也奖励一下。凡是有琢磨出对我们有用的,不管什么人,都给银子赏赐。”
“大哥,那爆竹算不算?”陈芷云笑着问道。
“也算。”苏翎说道。
“那好,明日我就写告示。”胡显成对这个主意很有兴趣,毕竟他在千山堡的日子最长,接触事情也最多,若是真能有节省人力物力的东西琢磨出来,便可以减少人手不足的尴尬境地。
说道告示,许熙提醒道:“写出来,怕还得找人去念一念,这千山堡可没多少人识字。”
“这倒是。”胡显成想着这个问题的确麻烦,还不如不写告示,直接让人用嘴说算了。
苏翎若有所思,说道:“这识字的事。。。。。”便问胡显成,“这堡内有多少孩童?”
“也有百多人吧。”
“都不识字?”
“除了陈家少爷以外,怕是都不识字。”胡显成说道。
苏翎皱皱眉头,说道:“不行,这都不识字,未必以后都用吼的?”
周青山见此事与自己有关,便说道:“要不趁冬日里无事,都教几天?”
“不是几天。”苏翎说道:“干脆再定个规矩,让孩童都跟着读书。这样,以后这些读书识字的事,都由你来办。”
周青山说:“好。”
苏翎似乎尤自不满意,说道:“其实大明朝不缺聪明人,只是没能重用。就说海船,当初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所造的福船就当世无双,可到如今,南洋那边的西洋人所造的海船,就要比朝廷现有的要好。这海上,眼下怕是连艘像样的大船都难找。”
胡显成问道:“大哥所说的重用,便也是学那西洋人那般么?”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些被那些大儒们不屑一顾的,其实对人都是有好处的,只是要看怎么用。”
周青山似乎不赞同这般武断,说道:“未必都有用吧?”
苏翎看着周青山说道:“所以说要看怎么用。比如那种表,西洋人那边做出来的人,要放在朝廷这里,只能是个工匠身份,且世代不得脱籍。试想这每日里都操心着如何应付差事,如何能琢磨出这等精巧之物?而这种表的好处,可远不止看看时辰这点好处。你们都想想,若是真的有许多种表,还会有什么便利?”
一众人等都在心里细细琢磨,这闲聊的好处便在这里,可以随意去想,有多远,想多远。
“若是都能看准时辰,”郝老六反应最直接,“比如咱们骑队里,只约好同一个时刻,便可不用人传信而全部人马都能同时动起来。”
苏翎点头说道:“战场上胜败往往就在一瞬之间,这抓住时机就非常重要。往来传信的游骑不仅耽误时辰,万一中途遇敌,耽误的说不定便是整队人马的性命。”
胡显成问道:“大哥说的这种表有多大?”
苏翎随手比划了一下。“若真有足够的种表,这带着岂不费事?”
“还有小的,一只手就攥住了。”苏翎又比划了一只小的。
“这般小?”胡显成问道,“那里面的物事,岂不是更精巧?那可怎么做出来的?”
“自然会有人做。”苏翎说道,“这就又要说道适才所说的如何用了。比如咱们出银子,说若能做出更小的,便有赏赐,你们想会不会有人专门去琢磨?”
胡显成若有所悟,说道:“大哥的意思,就是指出一个方向,好让那些喜欢琢磨物事的聪明人都往一个去处使劲儿?”
“这就说到要处了。”苏翎赞许地笑道。
“要这么说,”周青山也似乎理解了一些,“若是朝廷上能出些赏赐,让整个大明的聪明人都往一个方向去琢磨,怕是比那种表还要精巧的物事也能做出来。”
“对,”苏翎说道,“你们都知道这大明的火器,原本前朝就有,但没有佛朗机人、日本人的好,后来跟佛朗机人学过之后便造大将军炮,往年的戚继光总兵研制出来的鸟铳,就比日本人的火绳枪威力大,射程远。这些都是好事,若是趁此接下去,按理便能造出比西洋人日本人更好威力更大的火器。”
众人听苏翎一说,均微微点头。
“可如今辽东的火器,怕是能放响的都不多了,还别说什么更好的。”郝老六说道。
这些话前后一连起来,意思就有些深了。周青山不禁感叹道:“可惜朝廷上没人这么想。”
“朝廷是指望不上的。”苏翎摇摇头,说道,“那些官老爷们,都琢磨着如何赚银子买地,哪里会想别的?”
“难道一个明白的都没有?”周青山说道。
苏翎笑笑,说:“也有,比如适才说的那个利玛窦,便有个叫徐光启的官儿跟着他学,很是琢磨出一些东西。相信也还有别的人,只是,这改不了朝廷的习惯。”
“怎么才能改?”郝老六是脱口而出。
“这。。。。。。”苏翎有些犹豫,仔细想了想,才接着说:“这从根儿上说,”说道这里又停下,似乎在琢磨措辞。今夜闲聊的范围可又远的没边儿了。
“这怎么讲呢?”苏翎便想便说,“比如那些官老爷们,常常流连青楼酒肆,却压根儿不将那些女子小二们当人看;喜欢听小曲儿,却将弹唱的人视为奴仆。同样的,那些工匠们日夜打造器物,却在官老爷们面前连头都不能抬。你们说,这都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在座的都从未想过为什么,即便身受各种各样的欺压奴役,却只能怨命,都是命生得不好。这中间也包括陈芷云,虽然她是大户人家出身,也视那些佃户为低人一等,家中也有奴仆,但眼下这一切都已不再,也都是拜那些仗势欺人的官老爷们所赐。同样的,陈芷云心里也是怨恨老天不公,让她遭受这等苦难。
这种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想明白的,苏翎便说道:“唯一的根源,便是身份。”
这是自然,身为官,便是强势者,身为百姓,身为匠籍,便只能认命。
苏翎接着说道:“这人生下来,不论是大户人家,还是贫民百姓,真的有区别么?”
这问题怕是在多数人家都有的。
“还不都是光溜溜的一个。”郝老六快言快语。
“所以,我们千山堡便与众不同。”苏翎这话转得有些远。
千山堡内至今没有奴仆,没有官员,虽说胡显成等一众管事的掌管堡内各种事务,却并没边墙那边的那种等级森严,就连女真人、汉人也没有辽东的那种差别。
“大哥说的是。。。。。。”胡显成说不出口,像是有什么在嘴边,却寻不到合适的词。
“我们都是一样的。”苏翎轻缓地说道,“每一个生来都是一样的,我与你们是一样的,千山堡内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众人都在心里琢磨这几个字。
“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相同的身份,你们想,这世上会变成什么样子?”苏翎说。
这人人平等的思想,便在这一晚开始出现在东方的土地上。在儒家的三纲五常笼罩千年之久的时代里,苏翎今晚的一席话不过是轻描淡写,但对于后来的巨变,却是万里长江之源头。
“大哥,这可能么?”胡显成问到。其余的人也都有些这样的疑问,虽然这人人平等的想法对于这些饱受欺压的人具有足够的诱惑力,但现实还是将他们拉了回来。
“杀佟家人之前,千山堡可能么?”苏翎轻声反问。
当然不可能。但如今,他们不正坐在千山堡里么?即便是在白沙沟之时,也从未想过千山堡的存在。
郝老六说道:“不可能,我们就杀出个可能来。”千山堡当然是杀出来的,若想改变就世界,便只有全部打烂了从来。这种思想其实很普通,很直接,几乎不用多想。
当苏翎给众人展现出南方那一片新世界之后,这些心思得到拓展的人们,又被苏翎带往另一种生活。这种新生活所展现出来的,不仅仅是一种想法,还有由此派生出来的种种余波。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因此而延伸无数种可能,并在随后的日子里不断扩从,不断生长。他们不是理论家,不是当世大儒,不会去著书立说,而是凭着一颗打开缝隙的心,向暂新的,从未出现过的日子奔去。他们已经杀出一片可以容身的土地,日后也将杀出一片能印证苏翎的预言的新生活。
第二十九章新学堂
从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这半个月里,千山堡内的百姓是完全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虽不能说是张灯结彩的场面,却也算得上觥筹交错,往来频繁,因家家都有酒有肉,这迎来送往的,不免都带着几分醉意,倒让周青山很是忙了几天。
千山堡内的酒,有自镇江堡运回的烈酒,更多的还是传承白沙沟时期的果酒。尤其是夏秋之际,满山的野果随处可见,这果子又吃不完,白白烂在树上可惜,陈芷云便带着一帮女人将小山般的果子制作果酒,白沙沟内的人已经能够烧制出与关内一样质地的陶器,运到千山堡的,足有万件,这些盛酒的坛子密封后被分给各家各户保存,事实上千山堡内还真没有足够的空地可以储存下这上千坛酒,即便有,也得提防着被那近千骑甲们给提早喝个精光。这中间郝老六便是头一个需要提防的,苏翎的军纪虽严,却并没有严令不准饮酒这一条,这也是环境所致。好在骑兵们都很自律,所有的吃食又是集中供给,并没有发生醉酒的现象。这果酒并不易醉,常人饮上一小坛也不会眩晕,但也正因这一点,这种微甜的果酒很容易导致牛饮,如郝老六那般的,怕是没有一大坛是不会罢手的。
苏翎所部骑兵在这半月之中并未全部休整,除了那些刚刚成亲的,到初五的那一天便有小队队长前来请命,说是弟兄们耐不住这等闲散,一帮汉子成日坐在火炉旁发呆,还不如出外巡山,趁便也能猎些新鲜野味。苏翎当下便允了,令郝老六按小队分派,不过,这第一个带队的,便是郝老六,他也早就闲的不耐烦了。随后的那些天,骑兵小队们又暗自展开比试,这回不是追逐,而是看猎物的大小、多少。要在这冬雪未融的山野里打猎,怕是要些特别的本事才可。骑队里自然不少这等身手的人,以至到最后连熊都猎杀了五头。
苏翎本也坐不住,想学那郝老六,也跟着弟兄们射上几箭,但却被胡显成缠住了。年三十晚上的闲聊,让胡显成与一众兄弟们茅塞顿开,各种想法很快便冒了出来。这种情绪使得苏翎只能看着郝老六带着骑队风驰电掣般地奔出堡门,而自己则不得不继续围着火炉,替胡显成等人想出的主意理清脉络。
几天的功夫,自然想不出什么宏伟战略,不过是将思绪毫无限制地伸展开来,按苏翎示意的方向,集思广益,
归纳出数条眼下可行的,以及以后才能进行的一些准备。
远期的想法,首先自然是造船。位于浑江口的码头处,在赵四的管带下已经可以进行一些船只的修理事宜,稍加改造,建立一个小型的船场还是问题不大的。只是这造出的船,也只能在鸭绿江上行驶,出海是万万不能的。唯一便利的,便是木料极多,就在码头附近的山上随处可见粗大的数目。至于这哪一种木材适合造船,还得让赵四等人辨别。所以这有关船的相关事宜,便集中到浑江码头处办理,苏翎选派一人前去统管。待开春雪化,鸭绿江上通航之后,便着手寻找造船的工匠师傅,相信通过胡德昌等人的手段,应该会有收获,至于需要的木料,只待赵四确定,便可砍伐晾干,以待日后所用。
接下来便是关于火器,这也仅仅是船上所用。对于苏翎所部的骑兵,有那些虎蹲炮足够,况且也不需火炮的助力。鉴于目前的火器普遍存在燃放不便的弊病,这陆地野战,还是战马、铠甲腰刀,弓箭具有杀伤力。但按着前几日的思路,这海上战船若想占据优势,则火炮必不可缺。基于先走一步的设想,这寻找铸炮以及**的工匠便是眼下唯一能做的。虽然不可能再有以往的运气,凭着银子便能买到火器火yao,但也不妨再去试试,这敲门砖仍然以胡德昌等人为主,他们自有分寸。这鸭绿江上的商路一旦开通,这些事便有制定的专人办理。凡事预则立,人手不多,却对以后有极大的好处。能立刻便办的,便是将千山堡中的存货都运送到码头去,好在时间尚早,等到雪化,也该积累不少了。这两件事跨度很大,甚至不能确定下到底何时才能有用的那一天,但几人看的都已不是眼下,也不是今年,而是遥远的将来,即便是仍有疑惑,却也挡不住试一试的念头。一个人的力量往往不是能负重多少,而在于能看多远。
其余的还有几件算是小事,没有多说的必要。这即刻便能做的,却也不少。关于奖励民众创新发明的告示,胡显成已经拟好,由陈芷云执笔,写出数十张纸。准备先在千山堡内宣示,然后再传至附近的所有的村落。按苏翎以前的意思是奖励银子,但胡显成考虑之后,改为奖励牛羊或是马匹,不然就是粮食,至少目前在宽甸一带,银子的用处几乎没有。这些告示倒不必真如苏翎所说靠人去到处吼,在千山堡被只需召集各个小队管事的宣示一遍便可,至于附近村落,则交由骑兵小队顺带着带去。这举措并非立即见效,只能从长远上等待结果。
最麻烦的,还是千山堡内孩童读书的问题。
按胡显成手中的户籍统计,千山堡内十五岁以下的孩童有近二百人,这学校场地倒是不难找,即便是不够宽敞,千山堡内也很容易搭建一所大院,足够容纳所有的孩童。但这近两百人总不能都让周青山一人来教吧?换作郝老六,尚可提高嗓门吼上一个时辰,可周青山不行。再说周青山还担负着与胡德昌等人的联络事宜,也不能总留在千山堡内。这既然是学校,就得像个样子,说服那些做父母的,让孩童们都来读书尚且要花费一定的力气,尤其是那些十四五岁的,几乎已经帮家里干活了。若是再让学校有一天每一天的,怕用不了多久,那些孩子便都回家干活去了。胡显成从户籍中挑选出几户原本读过书的人,暂且充当识字的老师,这也只能是暂时的,他打算让胡德昌帮着聘一些先生来。
但胡显成的打算几乎全部被苏翎的说法给抛在一边。苏翎所说的学校,与胡显成的理解完全是两回事。关于识字,只要千山堡内有识字的便可以充当教师,能指导学童读书便可。再说,千山堡内也几乎没多少书可读,陈家姐妹曾带过几本,堡内也能收集到不到十本的样子,都是一些诗集之类的,苏翎认为这就足够了。能读会写是学校的基本功能,而苏翎随后说的,才是学校的关键。
苏翎让学生们认字读书不过是一项学习内容,每天有一个时辰也就够了,然后学生们被要求学习骑马、射箭,以及刀法,这种教官可就太多了。不仅如此,苏翎还让那些工匠们选出数人,教授学生们一些有关测量、计算之类的学问,尤其是其中几个木匠,曾学过九章算术上的内容,这才是苏翎所看重的。他令人教授所有的学生有关计算、测量的知识,至于那些铁匠、裁缝等等,都是苏翎认为的教师,甚至包括周青山的医术,也必须作为一门课程,此外有关药材的辨别、炮制等等,都一股脑地抛向学生们,但苏翎唯独不让教授什么四书五经之类的。
按苏翎的这种做法,这学校几乎便不愁教师,胡显成被启发之后,再安排起来便得心应手。这千山堡的学校可比辽东所有的私塾公学复杂的多,胡显成很容易便明白了苏翎的用意。尽管知道这些东西全都教授给学童们太多了些,但只管教授,等到过了一定的时间,再在学童们当中选择各有不同侧重的苗子分开教学。这几乎是一所文武并重,又夹杂各种杂学的综合性学校。胡显成还补充说要赵四也来学校教授一段日子,这船上的学问并不少,甚至与天文、地理相关。
既然理顺了关系,也明白了办学的目的,这学校便在正月十五过后,正式开学,还专门制作了一副匾额,上书“千山学堂”四个大字,高高悬在学校的大门上。
那边胡显成为了让所有的孩童都到学校,还给那些舍不得孩子作为劳力的父母们一定的补偿,当然,不是给银子,而是承诺所有该有孩子们干的活儿,胡显成都保证派人帮着做。这仅仅是一种姿态,直到开学很久了,也没见任何一个父母前来要求帮助。因为他们看到,这学校的第一堂课,便是由苏翎讲述的。
那天的苏翎依然是全身铠甲装束,站在学生们面前,大声地说道:“今日是你们到学校的第一天,我要你们记住,无论你们在学校学的是什么,无论你们长大后都做些什么,都要记住,你们不是汉人,不是女真人,而是千山堡人,是千山学堂出来的人。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没有贫富之差。唯一能区分你们的,便是你们当中谁学的最好,谁学的最快。若是你们以后读书当中有什么疑问,自己想不明白的,便记住这几个字:勤奋,求知,平等。”
苏翎只说了这么多,眼下这些孩子还什么都不懂,让他们在学习之后,自己慢慢去体会吧。那六个字后来被写在学校的墙壁上,每天都被两百双眼睛注视着。
千山学堂的第一期学生二百人,在三年之内学了五花八门的课程,就连陈芷云,也在其中教授了一部分课程。这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学生中也有女孩子。让这些女孩子进千山学堂,胡显成费了最大的力气。当然最主要的问题是,女孩子学了有什么用?这令胡显成很难解释。倒是那些跟术虎一起来女真人家没有顾虑,几乎是不用劝说。那些汉人家庭便实在是麻烦,虽然最终还是让女孩子也进了学堂,但那心里,多半是怕了苏翎的威严。苏翎也明白根源在于何处,这说是说不清楚的,只有加以时日,让一切都显现出成果时,才是最好的解释。胡显成也在这件事当中想到了男女的地位问题,毕竟他也是才转的心思,这多少还遗留有多年的观念。可千山堡内有不少女人担任小头领,这是事实,且丝毫不比男人差。这平等的观念,算是暂时得到执行。
千山学堂后来成为最有名的学校,有数以千记的学生从这里走出,而苏翎的那番话,几乎在每一次开学时,都重复一遍。这些学生长大后都牢牢地跟随着苏翎,不论是进入骑兵队伍,还是被安置做些其他的事情,都绝对服从苏翎的指令。而如胡显成一样得到启发的学生,在产生怀疑的那一刻起,便开始重新看待周围的世界,想得更多,想得更远。
五年后,这些二十左右千山学堂的毕业生,跟随苏翎走遍了整个辽东半岛,并按苏翎的指示,播种般地在辽东生根、发芽,成为苏翎所部最为有力,最有希望的新生力量。这其中,陈家少爷陈若疏,是最为突出的一个。
第三十章 风渐起
春分过后,肆虐整整一个冬天的北风渐露疲态,沿着山海关、辽阳,一路退至辽东边墙,才放缓步子。而春风吹至千山堡,残雪消融,新芽初绿之时,已近清明。这晚来的春风在千山堡内不过转了几转,便催动数股人马蜿蜒在潮湿的山路上。
其中最长的一队,是周青山管带的驮队。鸭绿江已经解冻,周青山将携带千山堡近一半的存货奔赴浑江口,那里赵四正对船队做最后的检修,等周青山一到码头,这今年的首次航行便就启程。镇江堡的胡德昌二月里便遣人从陆路赶至千山堡,与苏翎约好,一旦鸭绿江解冻,便双向对开。胡德昌在冬季里已备下足够多的盐、铁器、布匹等货物,将胡家全部仓库都装得满满的,就连那些住在胡家村子里的水手们,也都按耐不住,每日都在江边查看冰雪消融的情形。胡德昌、傅升、严寿等人派往京城的人终于带回了期待已久的结果,在京城里将近半年的贩售,所有的人参已全部出售一空,而银子的数目光听说便已令三人目瞪口呆,随后操心的便是如何处置那十多万两的银子。全部运回是绝不可能,也不安全,这使得待在京成里的几家管家彻夜不眠,竟是一日都不敢熟睡。还好有调往京城兵部的刘大人多方关照,才算是平安无事。但那银子的事始终没有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几经商议,胡德昌等人仍拿不定主意,便欲寻苏翎讨个法子,所以胡家码头上忙碌的人群中还多了胡德昌一张心事重重的面孔。但胡德昌没想到的是,当船队抵达千山堡时,却见不到苏翎的身影。
这边的事情,苏翎自是不会知晓。与周青山一同出发的几队人马,分为三个方向各自行事。术虎率乌林达、尼忙古以及浦卢虎所部前往浑江渡口,苏翎令其渡江巡视北岸的那些被征服的村落,同时带去一批盐与粮食,少量的铁器。另一队则由赵毅成管带,前往太平哨一带,一则例行巡视,二则赵毅成还要整训那些哨探,并且按苏翎的命令将前哨设置到牛毛邬一带,那里是最接近努尔哈赤势力的地方。苏翎自己则带着二百护卫骑兵与郝老六的二百骑兵并肩向宽甸堡一带的边墙行进。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因千山堡的出现,宽甸一带甚是平静,罕见地没有遭受女真游骑骚扰,这一带的村子起初还对苏翎所部的强行管辖心有所疑,但到秋天时,便彻底倒向苏翎。不说那些重新拥有农田的佃户们有了足够食用的粮食,单这不见女真游骑,就足以让村民们视苏翎为保护者,况且这保护还果真有力。另一方面,这一带的村民没有遭受来自女真的袭击,却面临辽东边墙上的明军的骚扰。按辽东都司一向的惯例,这每到秋季,便要派遣人马出边墙烧荒,理由甚是荒唐,是为了杜绝女真游骑借助山林的掩饰侵入边墙。秋季本就草木旺盛,极易燃烧,这数道山火没烧着女真人,倒是将最近的几个村子逼的全村撤离。苏翎闻知,将这些人全部接纳,其中一些安置到别的村子,而一些家中人丁不旺的,便接到千山堡内居住,自然这规矩是一样的。这件事传开,这些本就是逃出边墙的村民们心中更加倾向苏翎所部,不仅心中疑虑全消,那些办事借宿的骑兵们还得到热情招待,而赵毅成招纳哨探时更是显得轻而易举,甚至不需报酬。
千山堡的出现,完全改变了宽甸一带的原有境地,村民们是安定了,却又产生另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副作用。这宽甸堡一线设置的边墙,本就是防yu女真人的,而这一年多千山堡苏翎所部将此地的女真人尽数驱逐、收服,使得边墙一带也是罕见的没有任何警讯。当然那些戍守的旗军们乐得自在安全,防备之心便消了大半,例行巡视防范减少到无视的地步。这边墙上的漏洞一多,那些逃军、逃民们便能轻易越过防线,近似出入自如,甚至那些站稳了脚的人还返回边墙之内,将家人亲戚之类的也都接了出来。到后来,住在边墙附近的人们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可以活人的去处,就连那些旗军,凡是被籽粒粮,或是拖欠纳银被逼得狠了的,都暗自流传着苏翎的传说:只要有一身武艺,自可前去千山堡投军,虽然没有月银可拿,但粮食却是足够,不仅自己能吃饱,还能拥有土地,一家人完全可以过上比在卫所好上百倍的日子。这卫所旗军的逃亡多发生在夏秋两季,一是正当纳籽粒粮,纳银差的日子,另则是辽东卫所征集旗军修筑边墙垛台的时间。以往的逃亡还真是被逼得实在不能忍受时发生的,可这千山堡的出现,却增加了这种逃亡的频率,对那些在边墙上戍守的单身旗军,只要粮饷接济不上,便立时逃亡千山堡。这一路上甚至比在辽东驿道上行走还要方便,根本不需寻路,任何一个村子都有千山堡指定的人给予方便,缺粮给粮,缺马给马,简直就将逃亡变成了一次旅行。千山堡内苏翎的骑兵得到快速扩充,近半数都是曾在辽东卫所当差的旗军出身。能在边墙上戍守的本就是各卫所挑选出来的身强力壮者,这些人本身的功夫绝不是卫所军籍上列明的那些编制所能比拟的,经过苏翎所部骑兵的帮带,很快就能融进骑兵之中,成为整体的一个组成部分。
这种事情集中发生在初春之时,在二月短短的一个月内,仅骑兵就增加了一千人左右,且还有增加的趋势。苏翎虽说心中略有疑问,却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不但全部编进原有建制,还将近五百人的安置在千山堡,这些人
大多是新近骑兵的家人,住进千山堡后,所见一切均是大感稀奇,待胡显成按规矩分发的各种家什、粮食等等分到手上,更是满眼的泪光,神色却是欢喜异常说不出话来。唯一的麻烦是住房有些紧张,好在千山堡修筑之时已留有空地,木料根本不缺,只是要花些力气再建罢了。经过一番言谈,苏翎才知近一月突然爆发的逃亡多半要归功于千山堡的存在,另一个原因,是春季里惯有的缺粮所致。以往还能借粮度日,但千山堡传说的流传,让这种对粮荒的忍耐力大为下降,种种因素连环相接,这才造成这种奇景。看着架势,千山堡内的人口怕是要突破六千,七千,胡显成连忙遣人从陆路与胡德昌取得联系,一应所需还得让胡德昌多出力气,千山堡才能解一时之急。
苏翎与郝老六带队的南行,有磨合整训新兵的意思。由于骑兵武官们对冬季的那种训练各位偏爱,这春季的首次出巡便都沿袭旧例,一新一老相互搭配,在出巡的途中多加演练,唯一不同的是,原来的十人小队已全部升为二十人,虽然名称未变,却是增加一倍的战力。苏翎有信心将这些新来的骑兵完全整合,只要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新兵融合进去。这时间是有的,苏翎尽管一再叮嘱赵毅成重视哨探的作用,但其实并不担心遇袭。这冬天是没人出来挨冻的,而春季,也要忙完春耕之后,才会有大型的活动,这是环境本身所决定的。
不过,苏翎与郝老六分两路行进,却还有它意。赵毅成的哨探回报,说是有一股人马在柞树沟一带出现,约有四五十人马,来历不详。因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有禀告遇袭的消息,苏翎一时不能断定这支人马是何来意,但显然苏翎不会容忍在自己的辖区内出现陌生力量。郝老六一再要求前去追剿,带一百人去就足够了,这片土地上还没有比苏翎所部骑兵更熟悉地势的人马,相信追寻这四五十人根本不是问题。苏翎并没答应郝老六的请求,只是让两队人马相距十里齐头并进,从柞树沟两侧绕行,一旦发现目标,便可将其围住。考虑到来人身份不详,苏翎命郝老六暂不要主动发起进攻,若是对方没有动手,便先将其围住,看情形再定。
以苏翎所部骑兵的素质,追踪一伙四五十人的队伍,简直连冬季的整训都比不上,无需苏翎下令,仅前置的四个小队便担负起全部的追寻任务。第三天,便在距柞树沟五十里处发现对方。前置小队长回报对方共计四十六人,马五十匹,都备有弓箭,其中二十五人着明军服饰,余下的着装不一,没有旗号。
苏翎略一思索,便发下命令,令郝老六所部绕道对方前面设伏,自己着带人尾随,约定在对方前行方向二十里处合围,郝老六一现身,苏翎便率队迎上去。此令一下,各队依平日所训整队,实施包围。
这山林里伏击毫无察觉的人马,要的便是行动迅速,配合默契,而这是早就演练过的。郝老六带人一路快马加鞭,很快就绕到前面,在一处山谷处潜伏下来。而苏翎则只命前置小队盯紧,自己带大队人马跟在对方视线之外。
因占着地利,对方那四五十人马果然进入伏击的山谷,前置小队传回信号,苏翎便立即令大队跟进,待对方全部进入之后,便封住谷口,只等待郝老六现身,便冲进谷内。
那四五十人进入谷内便觉不安,看样子也是身经战阵的人,一觉察到异样,便迅速抽打战马,欲奔出山谷。郝老六一见对方加速,便立即带队冲出,同时齐声呐喊,将去路拦住。谷尾的苏翎一听声音,也立即带人冲进谷内。几乎是在一瞬间,谷内那四五十人便被一色的铠甲骑兵前后围住,纷纷左盼右顾,却是无法做出如何应对的反应。
前后的骑兵在距对方一箭之地停住,也不再出声,只是列着横队将谷内道路填满。对方也停在原地不动,但显然惊魂未定。
苏翎勒马上前,问道:“你们是何人?在这里干什么?”看着对方的表现,苏翎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作,不如真让郝老六去收拾了便是。
对方一时无人应声,估计是见了这些身穿明军铠甲却显然不是辽东军队的骑兵感到困惑,不知是汉人还是女真。
“下马,丢下兵器!”苏翎不再客气,厉声说道。
对面的人相互对视,却没有动手。
苏翎左手一举,身后第一排的骑兵立即张弓搭箭,指向对面的人马,另一边郝老六也如法炮制,一排利箭全都指向对手。只等苏翎左手挥落,便会将围在中间的人万箭穿身。
“等等,切勿动手!”对面一骑上前几步,高声喊道。
苏翎望去,见对方似乎面熟,一时却有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苏翎左手微微摆动,身后骑兵们便松了弦,但保持随时放箭的姿态。
“将军,在下祝浩。将军不记得了么?”对面那人摘下头盔,说道。
苏翎仔细一瞧,依稀便是当初见的模样。
“适才为何不回话?”苏翎问道,面色并无改变。
祝浩面露尴尬,说道:“事发突然,有些慌了。”
苏翎默默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你们是什么人,何处去?”
余下那些人见祝浩认识这些凶悍的骑兵,稍稍放松,此时其中有人回道:“将军,我们原是振武营的兵。”
祝浩回头说道:“你们都还不认识,这位便是我跟你们说过的,也在振武营当过差的苏指挥。”
余下那些人似乎有些情绪不稳,都看向苏翎。
苏翎却不管这些骚动,依旧问祝浩,“你们到底去何处?是去投努尔哈赤么?”
一听这话,身后的骑兵们立即张弓,这便是危险的信号。
祝浩与那些人都有些急了,还未等祝浩答话,另一些人却都高叫道:“将军,我们不是去投敌的。是来投将军的。”
这话更是蹊跷,苏翎冷笑道:“你们走的方向是千山堡么?”这条路通往牛毛邬,翻过牛毛大山便是努尔哈赤的地界了。
这时,其中一位身形最为魁梧的人翻身下马,解下腰刀仍在地上,上前几步,冲苏翎行礼,说道:“将军,我们真是来投奔你的。小的叫汤虎,原是振武营里管队旗甲。”此人说完,回头吼道,“还不都下马,解下兵器。”说完还狠狠瞪了一眼祝浩,说道:“这都是怎么说的?你小子还不说清楚?”
那些人纷纷下马解刀,这些人无论什么来历,都从适才几句知道苏翎痛恨投敌之人,再有什么内情,怕是也要先消除了误会再说。
苏翎仍然不为所动,只是冷眼向祝浩看去。
那祝浩满脸涨得通红,似乎有什么不好说明,想了片刻,猛然跪在苏翎面前,说道:“上次将军说过,让做出一件将军信得过的事情,才能投奔将军麾下。这次我们是去杀建奴,拿建奴的人头去见将军。”
苏翎一愣,这事倒是真的,当初因祝浩有怀疑苏翎投敌之心,未免对其有些偏见,再说当初的情形,也过于杂乱,多半带些情绪在里面,没想到倒引出这一出。
苏翎想了想,问道:“汤虎,你们都是振武营的?为何出边墙?”
汤虎再次行礼,说道:“都是一个营的。因弟兄们半年没领足月饷,那粮官还要克扣月粮,一怒之下杀了粮官,便带着本队出了边墙。”
苏翎点点头,这种情形并不少见,辽东都司的兵变每隔几年便有发生。他再次看向祝浩,说道:“起来吧,我的兄弟们,见谁都不跪!”
祝浩一听,立即站起身来。寻思着苏翎的话,说道;“将军收留我们了?”
苏翎看了看这些汉子,说道:“我再说一遍,我的兄弟们,以后见谁都不跪。军中只有军礼。这是你们第一条要记住的规矩。”
汤虎等人一听,面有喜色,刚要按老规矩行礼,却又想起苏翎的话,真不知苏翎所部的军礼是如何行的。
苏翎回头吩咐身后的骑兵们收起兵器,再次转头对祝浩说:“你的勇气可嘉,但脑子却不好使。就凭你们这些人,去了还能回来几个?”
祝浩确似乎并不服气,犹豫片刻,说道:“反正也没个活路,再说,将军当初,不也只有是几个人么?我们可比将军那时多上数倍。”
“哦?”苏翎有些意外,这祝浩还不是一般的犟。想了想,苏翎说道:“当初对你说的那番话,是我错了。此事便罢。”说完,并不给祝浩反应的时间,继续对汤虎等人说道,“我们兄弟们在一起,彼此绝对的信任,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营地里。你们都记住这一点。”
苏翎那句道歉的话给汤虎、祝浩等人的震动不小,但他们也没有可以迟疑的时间,高声答复道:“是,都记住了。”
此时郝老六也来到苏翎身边,见此情景,便说道:“大哥,这祝浩就放到我那里吧,他这脾气怕是对我的胃口。放大哥身边,这麻烦怕是还有。”
苏翎点点头,看了看祝浩,说道:“将你的脾气都用到杀敌上去,别给自己人添事儿。军中军令最大,不容置疑,你可做得到?”
“做得到。”祝浩说道。苏翎的道歉,虽然只有一句,但祝浩心中的那股怨气却是消失不见。这中间不管是误会,还是心思过多,苏翎的这种当机立断即时解决的办事风格,给众人留下无比坦荡的印象,这几乎在同时便消除了汤虎等人心中的些许疑虑。当初祝浩跟汤虎说要取得苏翎的信任必须做些什么的时候,苏翎简直就更那些占山为王的土匪形象类似。投名状嘛,这规矩也不算过分。但适才苏翎随口说的几句话,却完全颠覆了那仅有的想象。
“好,你就留在我身边。”苏翎说道。
一旁的郝老六微笑着点点有,似乎早知道苏翎会这么说。
随后,苏翎立即将汤虎等人打散编进各个小队。不论以前是什么职位,到了苏翎所部的骑兵里,都得从兵做起。见汤虎脸上丝毫没有异议,苏翎暗自点头。这种临时扩兵,包括千山堡最近编进的新兵,最怕的是心乱。好在这边墙逃亡的兵都不是怕死的,谁都知道边墙之外是凶险之地。只要严格执行惯有的规矩,强化这些兵还是不难的。
这短暂的一段误会,并未让苏翎下令返回千山堡,而是继续沿在边墙一路巡视下去。据汤虎所说,这边墙上的兵都减少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途中所见,果不其然。
苏翎带队靠近鸭绿江时,却遇到胡显成派去与胡德昌联络的人,同时,千山堡那边赵毅成的哨探也传来紧急消息,这两人让苏翎一时不能决定何去何从。
胡德昌带来的消息是:兵部的刘大人托人带话,说是若是再能送一批货给刘大人,便可以将苏翎的罪名洗脱,并且还可以让苏翎返回辽东都司,可以以指挥职衔任一个实职。这样一来,苏翎便不是待罪之身,且还获得了一个实职的好处。从此便又能回到大明境内,做一个大明臣民。怕是在那刘大人眼里,这宽甸之外,都是些野人待的地方。他怎么能知道千山堡的世界?
而赵毅成的哨探却带回一个令苏翎震动的消息:浑江北岸传来消息,努尔哈赤已经调动各牛录战兵集结,且已经过去近半月。
“终于要开始了。”苏翎长长叹了一口气,象是显得有些情绪不稳。苏翎却什么也没解释,只是立即下令,全队人马全速返回千山堡。
这辽东大地上,终于要掀起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一卷完!求推荐,收藏!谢谢各位!
第一卷节奏较慢,谢谢各位读者的耐心。
第二卷风卷云涌,情节最为紧张,战争场面较多,也最为血腥。整个辽东将在第二卷里产生巨大变化,敬请观看!
第一章 牛录商人
大明朝万历四十六年,随着暖风由南至北逐渐北移,各地府、县的官吏们也象是被风声唤醒,开始例行公事。这般睡眼惺忪的模样,在京城里更是随处可见。紫禁城里的万历常年躲在后宫养病,此时也偶尔会出来晒晒太阳,但依旧不见朝臣,有事只管上奏,至于有没有回音,那是谁也猜不到。朝廷上众多事务,都由六部等一干文臣打理,这些侍郎、尚书们已习惯于部里缺员甚多造成的公事繁忙。不过,这一年开头,却是琐事不多,如今天气转暖,倒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喝茶嗑瓜子的时辰较多。当然,谁也不曾想到这极为平常的年份里,会有什么坏事降临,左右都跟往年一般,没有任何征兆显出什么特别来。但正是这一年,在诸多有关大明的史籍中均留下重重地一笔。
辽东都司抚顺千户所的游击将军李永芳,同样对自己即将留名后世是一无无知。这位注定在万历四十六年里成为众人瞩目的人物,仍如往年初春一样,一边盼望着春风,一边编写一份公文,按辽东都司经历司下达公文中的要求,呈报所属马步军编制以及逃故军士名册。这游击将军一职,领有一营人马,专为往来游击,遇警则相机策应。这抚顺一带太平已久,建奴游骑袭扰之事日渐稀少,这李永芳足有大半年未出过营门,日子过得倒是颇为自在。但这公文却着实让其头痛,属下军兵来源复杂,有辽东卫所抽调的旗军,还有关内班军轮流戍边的人马,另外还有一些属于募兵,当然其中还包括李永芳的家丁。这复杂的成分使得要送呈的公文明细更为繁琐,什么单粮、双粮,有马双粮军士,无马单粮军士,管队骑甲人员数目姓名等等,均要一一列明。更麻烦的是那些逃故军士名册,要一一对照原来名册详加笔录,细致到某某卫所某某百户名下。这些案头上的公事原不必李永芳亲自动笔,但其麾下原有的近两千人马,实额却不足一千,那缺额虽说有一多半确实是逃故人员,但另一半,却是吃的空额。作为辽东武职官员,这也是唯一收敛银子的法子,文武官员们也都是心照不宣,可即便如此,这呈送的公文上也要编的像样才是,一个不小心,让那些文官们瞧出破绽,难免带来无数麻烦。况且,今年的逃亡人数也太多了些,就在昨日,下面便报上有近二十人趁例行巡视之际,不知所踪。
这李永芳的将来,按史籍记载是作为明朝第一降清的将领存在的,不过,对于再以后的事情,史籍上所记却有所出入。正如很多人都相信冥冥之中总有注定,这努尔哈赤终将开始发动对抚顺的袭击,李永芳也终将归降在后金铁骑的兵锋之下,而这些变化在事发之前终将被辽东军民所忽视。
山雨欲来风满楼,没有征兆是不可能的,只是能察觉到征兆的,却是在严密防范的边墙之外的人,而使李永芳最终产生与史籍记载不同结局的人,也是来自辽东都司管辖之外。
这在某种意义上仍然是一种注定,或者说是一种看不清脉络的牵连,此人不是努尔哈赤,甚至也不能算是苏翎的全功,真要追根揭底,便涉及到一个女真人,一个被称为女真族中出现的第一个大商人的人。
就在万历四十六年年初,长白山南麓的冰雪刚刚开始溶化,从长白山深处走出一队人马,他们似乎对山林非常熟悉,时而沿着雪水前行,时而又绕上山梁,时而又淹没于仍然显得阴冷的森林之中。这个时节出现大队人马实属罕见,若是某一部落集体迁移,绝不会选择这般雪地里行走,除非是遭到侵袭,但生活在长白山附近的人都知道,就算是发动袭击,也会选择一个方便行走的日子,否则不但战力减弱,甚至会在半路上承受难以预料的损失。可这队人马偏偏这时出现了,方向直指浑江渡口。
经过赵毅成精心设置的哨探非常有效,一发现那对人马,略一看清人马数目及方向,便立即快马加鞭,往下一站奔去。这一站其实便是一个村落,赵毅成将千山堡势力范围内的每一个村落都设置成哨探转接地,或明或暗,视势力控制强弱而定。所以虽然冰雪难行,这队人马的消息还是在抵达前五天便送到了赵毅成的面前。赵毅成随即派人向苏翎传递消息,并同时向术虎所率的乌林达、尼忙古以及浦卢虎所部发出警讯,让其迅速向浑江渡口靠拢,一旦情况明了,便相机行事。
这警讯并非第一次如此传达,只是往往都未形成战斗,但这一次出现的足有百多人,马匹数量翻倍,且目的指向非常明确,随后数次的哨探都说确实是向浑江渡口而来。赵毅成带所部二百人渡过浑江,与术虎所部会合,准备配合术虎进行看来是无可避免的围杀。术虎所带人马有五百人,其中有一半是新编进的新兵,这原本算做练兵的巡视,倒成了赵毅成略微担心之处。虽然他知道在术虎的管带下,那五百骑兵足以全歼这百多人,但还是做了增加兵力的决定。他更担心的是随后是否有更多的人马入侵,若这百多人只是诱饵,一旦被缠住,后果难料。所以赵毅成渡江之后连派游骑,都是千山堡整训之后,尤其是经过赵毅成亲自传授过哨探技巧之后的精练骑哨,这些人会绕过这队人马,在其后哨探敌情。
经过骑哨确认并无后续人马之后,赵毅成与术虎放心地选择伏击地点,按照老规矩,以优势兵力围歼小股人马。这种阵势已被苏翎所部的骑兵们演练过无数次,在经过实战检验过,并经苏翎冬季的集中整训之后,赵毅成与术虎完全有信心一战而胜,而按苏翎的要求,这种情形下战斗的衡量标准,是己方的损失结果,而这一次,赵毅成与术虎追求的是零伤亡。在野战中这种要求算是过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早有古训,冷兵器时代的搏杀,难免有冷箭难防的出现,只是对于这些骑兵却很正常。个个都在山林雪地中经过实战的骑兵们,早就对苏翎传授的经验技巧熟记于心,赤膊上阵的情形是绝对不会出现的。密集的箭阵与精良的铠甲,是足以赢得这种没有难度的战斗。
那队执着向浑江渡口前行的人马在午时接近赵毅成与术虎设下的口袋,两侧各一百人的骑队已经远远地绕向敌人后侧,这是防备漏网之敌的,其余的,依旧是一前一后堵截,两侧则隐在山林中借助地势杀敌。山地里可供行走大队人马的路并不多,这山谷自然是伏击的最佳场所。
看着猎物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山谷,骑兵们略微有些兴奋起来,但都没有发出声音,无论骑在马上,还是步行隐蔽的战士们都遵循军纪所列,无一违反,倒是其中的一些新兵,面色有些潮红。
术虎与赵毅成站在一棵树后观察敌情,他们带队进行迎面的拦截,堵尾的事已交给尼忙古,如今此人已是一员悍将,若非仍然显得有些鲁莽,苏翎或许会令其单独出战,但有些事还需磨练,却是急不得的。
“如何,这就开始?”术虎轻声问道。
“且慢。”赵毅成轻声回答。那队人马已经全部进入山谷,所有人都在等待迎面堵截的第一波羽箭,那就是全面进攻的信号。
只是赵毅成越看越觉得奇怪,这队人有百多人不错,马匹也多,但约有一半是女人,且马背上都驮的有众多口袋,怎么看也不像是来袭击的人马,更别说这些人连一个前置的哨探都没有派出。
术虎也看出有些蹊跷,但不明所以。
“那人我认识。”赵毅成认出最前面一人,看那架势,是这对人马的首领。
“哦?”术虎疑惑不解。
“此人叫古里甲,常到渡**换粮食,盐。”赵毅成说道,此时他才回忆起,这个古里甲,大约每半月就出现一次,同行者最多有二十多人。
“此次难道也是换货的?”术虎问道,“那些驮马可都没闲着的。”
赵毅成细细观察片刻,想了想,说道:“我先去问问,你们等我的消息。”
说罢,赵毅成一提缰绳,纵马奔出,直接拦在那队人马的路上。术虎等人则准备好弓箭,凝神戒备。
赵毅成的突然出现,让对方吃了一惊,大多数人纷纷停下马来,只是跟随的驮马太多,一时守不住脚,倒听出一片吆喝声。
赵毅成勒马立在路中,却先不开口,只向古里甲看去。
那人瞧清赵毅成的面孔,立即认出,面上显出喜色,高声叫道:“是赵大人么?”
说完,勒马上前,走近赵毅成。
“古里甲。”赵毅成叫道。
“赵大人,我这正是要去寻你。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是专门接我的么?”古里甲笑着说道。此人面容和善,汉话说的极为流利。
赵毅成微笑不答,却问道:“这些都是你的人么?”
“是啊,都是我的族人。这次我可带来不少东西,赵大人可要多照顾照顾。”古里甲说道。
赵毅成将众人扫视一遍,此时那些人见是古里甲认识的人,且是他们此行正要找的人,都好奇地看着赵毅成,虽然个人表情不一,但却决然没有敌意。
“你都带着什么?”赵毅成问。
“人参最多,你们要的最多的。”古里甲说道,“还有细辛、党参、黄芪、铃兰、芍药、贝母、五味子、百合、灵芝、刺五加、龙胆草,还有鹿茸角,水貂皮、水獭皮等皮子,剩下都是榛子、干菇等。”
古里甲这一口气说出来,倒让赵毅成有些佩服,这些个药材除了周青山能够说的自然,旁的人可都没有古里甲这般如数家珍。
“还有,”古里甲笑道:“东珠有几十颗,不过上好的不多。”
听到这里,赵毅成已彻底放心,看来他们是白担心一场。他没有接着说话,而是回转头,向术虎的方向摇了摇手。术虎见二人说话,已知没有危险,便传令收了兵器弓箭,随即纵马奔出。其余埋伏的战士们见此,纷纷现身,一霎时,古里甲四周遍布铠甲战士,倒让驮队的人惊慌起来。
“赵大人,这是......”古里甲连忙问道。
“没事。”赵毅成摇摇头,笑着说,“谁让你带这么多人来,也不事先打招呼。”
古里甲放下心,跟随后的几人说了几句,那些人便传下话去,不多时,慌乱便结束了。
四周现身的战士们只是展示了片刻身形,便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隐去,四周不久便见不到任何身影,倒方佛从未出现过。
“你说要来寻我?”赵毅成问道。
“正是。”古里甲还在想着那些神出鬼没的战士。
“何事?”赵毅成好奇地问。
“这第一件事,”古里甲定了定神,说道,“想请赵大人将我这次带来的山货都换了去,不要限制数量了。”
这是浑江渡**换市场上的规矩,因为当初并没有无限制的粮食与盐、铁器等,苏翎令限制交换的数量,每个女真人能交换的额度都以一家人用度为限,任何人不得例外,所以尽管开市之后,有些女真人带来许多货物,却是不能一次带走过多的粮食与盐。老实的女真人只好等下一次再来,不过,因苏翎的限制令并未规定每人交换的次数,这是个小纰漏,但显然问题不大,但这古里甲却是钻了空子,时常带人交换所需,也正因此给赵毅成留下印象。一般女真人一月来一次就算是多的了,这古里甲却是一月三次。
“这事可以商量,不过,还要看你要换什么。”赵毅成话里没有说死。尽管苏翎并未下令限制种类,可有些东西是不能交换的。
“要粮食与盐,只要这两样。”古里甲说道。
“全部换?”赵毅成问道。
古里甲点点头。这粮食与盐虽说换的最为平常,但这许多货换下来,可就不止古里甲这百多人所用了。苏翎制定的交换价值,甚至比辽东马市上的还要公道,不抢夺,不强行压价,都凭自愿。但这并不是说人参与东珠可以换得更多的粮食,这其中的价值换算,是以日常所需为准,这方面没有什么公道可谈,一斤粮食与一斤人参,哪一个更贵重,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是一致的。在浑江渡口一带,女真人需要的便是粮食盐,与铁锅等家用,而那些人参,马市关闭之后,便等于废物,除了当作税收上缴,根本换不了任何东西。这苏翎浑江渡口开市,对女真族人来说,便是真正的公道。
“这些等到了再商议吧。”赵毅成如此回答。
这便算是成功了八成。古里甲大喜,便吩咐众人收拾好上路。既然这件事是场误会,术虎便与赵毅成商议决定,术虎自带原队人马继续行事,而赵毅成则带二百人护送古里甲前往浑江渡口。
路上古里甲与赵毅成边走边聊,总算是敲定了古里甲用来换粮食的方案。考虑到胡德昌已准备好第一批船队运货,这粮食与盐都不会紧缺,况且这次古里甲的货也着实客观,对于今年胡德昌等人的长途药材生意,还是会有较大的帮助,赵毅成便答应下来。
这古里甲高兴之余,将自己以及族人的来历一一讲述清楚,为的是让赵毅成放心,且将这种生意长久地持续下去,此时的古里甲半点不像女真人,倒与胡德昌有的比。
原来这古里甲居然是努尔哈赤属下的一个牛录,初听时赵毅成很是吃惊,但随即便又放了心,因为古里甲的样子,远非敌对者的态度。这古里甲所部,原是东海虎尔哈部的一支,迫于努尔哈赤的威势,便投了后金,而古里甲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一个牛录,不过,古里甲归顺时已过了努尔哈赤收买人心的阶段,这百多人的牛录被打发到长白山处垦荒种田,养马采集山货,除了必要的联系,几乎与努尔哈赤见不到面。这古里甲所部连女人在内不过百多人,若不是势力弱小,焉能走投顺之路,结果这么下来,半点好处没有,还得靠自己谋求族人生存。这山中日子的凄苦,也唯有山中人知晓。直到苏翎在浑江渡口开辟出类似马市的消息传来,古里甲便决定去看看,说不定运气好,能让族人日子过得好一些,尤其是盐的缺乏,是怎么使劲也无法满足的。
这一试之下,古里甲算是给自己族人找到一条出路。苏翎所设的浑江渡口马市是来者不拒,也不欺人,只要双方满意,什么都可以换,只是限制人数而已。几次三番之下,古里甲所部已经过上了比相邻所有村落都要有保障的日子,不仅有粮食度过粮荒,最重要的,是不再缺盐。这古里甲所部刚好处于苏翎势力不再外延的边缘,这个位置使得古里甲无形之中成为一个中转站,在经过更远一些的女真一族再三恳求之下,古里甲觉察到这其中蕴含的机会,开始少量地进行类似贩运的贸易,而这一次,无疑是作为一个正式的商人所进行的第一次贸易谈判,而结果,是成功的。
古里甲的坦诚,让赵毅成基本上打消了对他的提防之心,况且古里甲将自己的打算目的全盘托出,丝毫没有隐瞒,这多少有助于取得赵毅成的信任。基于古里甲这个目的,与苏翎设立浑江渡口市场,基本上是一致的,这其实只有赵毅成胡显成等几个人理解。另外,赵毅成心里还有另一番打算,就是将自己麾下的哨探伸出更远的触角。再有,这古里甲牛录身份,不仅不是一个威胁,而且还是一个了解努尔哈赤内幕的极好渠道,虽说这古里甲的牛录身份并不得意,但毕竟与努尔哈赤有着必要的联系。
赵毅成的这个心思,没有过于急切地表露出来,只是随意聊着,从古里甲的话里推测一些信息。
“对了,你当时说第一什么,难道还有别的事?”赵毅成似乎是无意中提起。
“是的。”古里甲收起笑脸,又仔细想了想,才说:“半月前,努尔哈赤下令调集人马,前往赫图阿拉集结,象是有什么大事。我的牛录里也去了三个最好的战士。我想这个消息对赵大人应该有用。”
古里甲的神情复杂,这努尔哈赤的命令不能不听,但这调集人马只知道肯定是要对付明朝辽东人马,但是不是用来对付眼前这个赵大人的,可真是没底。
“你这话可当真?”赵毅成神情严肃,再次相问。
古里甲便一股脑地将来龙去脉一一详述,并回答了赵毅成所有的询问,毫不保留。
这次谈话的结果,便是一队哨探被命换马不换人,分别将消息转送至苏翎、郝老六,术虎等所有在外的人马,并立即返回千山堡汇合,十万火急。
也正因此,古里甲不仅达到了其作为女真第一商人的目的,且还被带到苏翎面前,终于能与传说中的苏将军面对面的坐在一次。除了一睹真容之外,古里甲还获得了更多的保证,而令其惊奇的,还仅仅是个开始。
第二章 兵部题稿
古里甲带着族人抵达浑江渡口后,百多人全部被允许过江,住在渡口堡寨之中。随后,古里甲有幸目睹了术虎所部五百人马渡江的场景。两只宽大的木筏在绳索的拖拽下交错往返,不消一个时辰,五百名骑兵以及近千战马便全部回到浑江南岸,中间没有一人一马落水。这速度令古里甲认识到苏翎所部武力的强悍,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算是走对了一步。所以当赵毅成提出让古里甲随行前往千山堡时,古里甲一口答应下来。
在这鸭绿江沿岸一带,谁的势力强大,谁便可以拥有一切,既然努尔哈赤瞧不上古里甲那点人马,便不妨与苏翎多走近一些,瞧那骑兵铁甲的寒光,相对来说,这苏翎所部的威胁要远大于努尔哈赤。值得一提的是,从努尔哈赤以十三副铁甲,五十多人马起兵起,多年来征服无数部落、土地,人口,但被征服者并非即刻便被统一成一个完整的女真族。这些彼此常年交战的部落,骨子里只有部族观念,对于女真族这个提法实在还差的太远,一个民族的真正凝聚力不是在短短几十年内便能形成的,何况这些人仅仅是一些部落性质。这古里甲不过是其中之一较有代表性的人。
古里甲单身一人混在大队骑兵之中,沿着已被拓宽足以行走大车的山路,向千山堡进发。一路上古里甲被术虎所部行军的严谨有序再次折服,只见前后左右各有一个小队骑兵相距五里哨探,再加上每逢经过一个村落,附近的几座山坡上便能看见数人瞭望,对这样的人群发动突袭显然是做不到的。按理说愈是接近腹地就该愈是安全,但术虎所部行军布置丝毫不减,竟是铁一般的定律。随着村落的增多,瞭望哨位也更加密集,大路上往来快马加鞭的骑手也更多。古里甲还对骑兵们身上马上的各种皮革制成的挎包感兴趣,显然这种制作方法能容纳更多的物品且便于携带,虽然颜色不一,但细看之下,针脚细密,结实耐用,足以经受长途跋涉的颠簸磨损。这种打量并未受到骑兵们的阻止,以至古里甲甚至大着胆子用手***,赵毅成看在眼里,便笑着将自己身上的一个皮包递给古里甲,让他慢慢看。这导致古里甲心思灵动,在不远的将来在自己族内开始仿制,以至成为又一个皮革制造商人,所制皮革制品远销到东海以北。
千山堡巍峨的身影出现在古里甲面前时,所带来的震撼便无需再述,按古里甲的估计,比努尔哈赤所建的赫图阿拉城未必便落了下风,而堡内的建筑式样以及精巧程度,可就远远高出不少。而看见千山堡内明显有不少女真族人时,古里甲内心更是惊奇,再看见那些人不仅在堡内自由行走,且有些人明显还是头目的样子,古里甲心中的苏翎印象大为改观。一直以来,苏翎所部苏将军都是汉人部落,拥有无数粮食、盐、布匹等等,但眼下这女真人一样在堡内居住,岂能用一个汉人部落便代表得了的?
古里甲心思未定,却已被接到一所大宅,在厅内的桌旁坐下,随即一杯冒着香气的热茶便被摆在面前。这茶也算是稀罕物,不过未等端起喝上一口,便见大群铠甲骑士拥着一人走近厅来。古里甲连忙站起,正琢磨着如何行礼,那人却已看见了他。
“你便是古里甲?”苏翎问道。
“是。”古里甲答道。此人身穿铠甲与路上骑兵一般模样,但见其身份气势,却显然不是寻常人等。
“我是苏翎。”苏翎笑着说道。
古里甲一惊,连忙便要跪下行礼。
苏翎伸手一拦,说道:“不必如此,我们这里任何人都不跪。”
古里甲将信将疑,向一旁的赵毅成看去,这群人中也只有赵毅成他是认识的。
赵毅成点点头,苏翎又说:“今日事多,你且先坐着喝茶,一会儿再与你说话。”说罢,便又去招呼别的人。
古里甲在赵毅成的鼓励下按耐住跳动的心,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地旁观。只见屋内来往回话的人果真都不行跪礼,这种严重表示臣服于归顺的跪礼看来在千山堡是不存在的。这般胡思乱想,古里甲竟然没听见那些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苏翎处理了几件公事,胡德昌、术虎、郝老六、胡显成等人,便都如约而来,其中竟然还有陈芷云,这自然会引起古里甲的惊奇,但这是旁话,不提也罢。
胡德昌也是刚刚抵达千山堡,此次他带来数量巨大的货物,让千山堡的窘境一扫而空。因心中有事,这路上不免赶得有些着急,见到苏翎时竟然有些面色惨白,不得不去休息片刻,这山里急行,可不是胡德昌这等人擅长的。所以半个时辰之后,胡德昌才前来商议正事。
“说说吧,”苏翎笑着说道,手里自然有一杯茶袅袅升起轻烟。“说起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没必要赶得如此之急。”
胡德昌见苏翎这般镇定自如的神情,莫名地放松下来,心中的那份焦急转眼便缓了下来。
“是这样的。兵部刘大人遣亲信家人寻到我的家里来。”胡德昌慢慢说道,“说是还需要一些上好的人参,若是还有东珠最好。”
“这人为这个就跑这么远到辽东来寻你?”郝老六问道。也是,既然调到京城,就算是为了财物,也不必跑这么远吧。”
“我打听过了。来人叫刘达,是刘大人的管家,将这事的前因后果都讲得清楚。”胡德昌说道,“这刘大人调往兵部,却还想再向上动一动。今年二月,兵部侍郎署尚书崔景荣因屡次上疏乞休,皆不得准,于是自己封印出城去官。据说此事已引起皇上的不满,这样一来,不管这崔景荣是否还回来,这兵部尚书的位置是空出来了。刘大人的意思,便是想着这尚书的位置是不是可以活动一番。”
苏翎想了想,说道:“这尚书可并非那么容易就坐上的。刘大人未免也贪心了些。”
胡德昌笑了笑,说道:“这些个官老爷们,其实也是有破落人家出身,这刘大人便是寒门中举,虽然未有头三甲的成绩,却也是走的步步高升的路子。这一回由苑马寺卿转调兵部,那些人参与东珠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若是以刘大人自己家中那点积攒,怕是没个十年八年的,别想有现在的局面。”
“这就把我们当做聚宝盆了?”胡显成说道。
“怕是就这么想的。”胡德昌不得不也这么说,他也对这个刘大人的厚颜无耻感到不满。“那人参与东珠,是既拿得出手,又不象送银子那般显眼、市侩,用在京城那些老爷们身上最是合适不过的。可这些东西极难弄到,就算辽东都司里的人,也未必能有。再说,这刘大人在任上与辽东的官员并不十分熟络,所以还是寻我们比较合适。”
“他就肯定我们会给他?”胡显成问道。
“当然人家也给好处来换。”胡德昌说道,“刘达说了,只要苏老弟将原来的堪合文书拿出来,与兵部留底对验,一旦相符,刘大人可以保证给个游击将军的实职,至于是留在宽甸一带还是调往其他地方,还可以商量。”
苏翎笑道,“果然肯下本钱。他想升兵部尚书,我便可以换个游击将军。这下便捆在一起了。”
“不知苏老弟原来是何职衔?”胡德昌问道。
“百户世袭。”苏翎说。
“这游击若是可以实授的话,也算是不错的武职了。何况,刘达说了,苏老弟这逃军的名分也就可以改改,就说苏把总带队哨探敌营,深陷困境,着力周旋,最终返回大明境内。这不但无罪,还是立功的基本,所有一切都可名正言顺。”
“照这么说,”郝老六笑着接过话题,“我们那些杀敌的首级,也可以博得一份军功了?”
胡德昌却不明白这军功是如何分划的,问道:“首级如何算的?”
胡显成便笑着给解释了番,按大明律令,这战功分首功、奇功等,又按敌人首级数目来论功领赏,有赏银,也有赏升世袭职秩的,按说苏翎所部斩获的首级,足有算是立下大功。另外,能够带*众的,也可按战功论处,真若如此,这千山堡数千民众,一旦让朝廷当真论赏,岂又是一个游击将军的职位?不过这军功如今已是泛滥,尤其是最近十几年来,但凡有所斩获,往往有数百人获得战功,升迁者甚众。这也是辽东军伍之中,指挥衔多如牛毛,更别说千户、百户了。这在明初,百户千户还算是实职,能有实地管辖,到了此时,这不过是一个虚衔,除了能领到一点月粮,毫无任何实际权力可言。
胡德昌想了想,说道:“按刘达的说法,这不过是个由头,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苏老弟转换一下身份。这官面上的文章,自是刘大人得心应手。”
苏翎想了想,说道:“难得这刘大人肯与咱们联系,不过,他这想当兵部尚书的念头,未必可成。”
郝老六说道:“给银子还不成么?他不是已经调往兵部了?”
苏翎摇摇头,说道:“没那么简单。京城里的官儿们,想得事情多了去了,不止是银子问题。”
这明朝的党争,早已天下皆知,郝老六等军伍之人自然不会知晓,但此事说出来也是无用。
见苏翎没有继续表态,胡德昌便又问:“那此事我如何回话?”
苏翎沉思片刻,反问到:“你的意思呢?”
胡德昌已经想好对策,这时说起来便顺当多了。“若按我的意思,不妨答应了他。想必这人参东珠什么的,也不算什么难得。这刘大人不论是否能当上兵部尚书,对我们总还是有所助益的。”
苏翎便道:“那便答应他便是,这回你便带了东西回去,随便他怎么弄都行,咱们不指望便可,我们自过我们的。真若是办成了,到那时看情形再定,咱们自己过日子原就与他们无关。”
“好。我回去就办。”胡德昌还有一事需要请教,便继续说道:“这京城的银子,看如何处置?”
郝老六好奇地问到:“有多少?这还需要问?”
胡德昌老老实实地回答:“有近二十万两。就是因为太多了,这运回辽东是不行的,都放在京城也不是个事儿。”
这数目没引起多大的震动,毕竟这些几十两银子都少见的人对二十万没有印象,况且都已习惯不用银子的日子了。对于胡德昌等人而言,这家在辽东,银子却远在京城,如何处置真没有什么好主意。按说一般人都会买房子买地,置办产业,可家不在京城,买来何用?以胡德昌等人的身份,要想去京城居住,不是办不到,只是从未有过这种想法。这一切都是结识苏翎形成的结果,这短短的日子里,还远未形成什么长远打算。
苏翎略作考虑,便说道:“你们在京城安置了多少人?”
胡德昌说道:“有二十多人。”
苏翎再三思索,才说道:“你们三个是想一直留在辽东,还是去京城?”
胡德昌、严寿、傅升三人倒是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毕竟是在辽东生活了数代人,这迁居一事可难下决定。
“我们倒是商议过,不过没定下来。若是能去,自然是京城里要好。但我们三家人合起来也有数百人口,这么多人如何去得?”
“这个不急,慢慢来便是。”苏翎说道:“银子就不要运回来了。这样,我这里再选派几个人跟你的人一起,就在京城里购置宅院,最好在城外能买下一所庄子,能买地就买地。暂时先如此处置,这些眼下用不着,以后会有大用处。至于你们的家人,还是走刘大人的路子,他不是要东西么?给他在多拿一些,让他想法子办。反正不急,一年也行,两年也可,总要慢慢地迁过去。不过,你们三家可别一下子都走了,这边的生意,少说也得多做几年。”
这话其实多余,胡德昌他们可从未想过要摆脱苏翎的势力。
“苏老弟几时选定人选?定下来我便动身回去。”
苏翎又想了一下,说道:“一会儿我交代一下便可。不过,你跟京城里的人说清楚了,我这几个人可都是大用处的,万事都得听招呼。”
“这个自然,我一定交代他们听从吩咐。”胡德昌说道。
“你的人就不必回来了,都留下。适才说的事情办好之后,还有别的用处。不过,你可要斟酌妥当,要信得过的才好,但凡有点不可靠的,便都撤回来,不然,让我处置的时候,就没这么简单了。”
“是,是。”胡德昌已听出某些杀气。
“以后,这条商路便就固定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东西运过去,你回去后不仅要确保这条路,还要在船的事情上再下些功夫。等我派去的人定下,你们回去慢慢商议。”
“好。”胡德昌听出这苏翎定是会有更多的事情要办,肯定会比自己等三人想得要多,此时也不必多说,便自顾退了出去。剩下的事情,便与胡德昌无关了。
苏翎向一旁听得发楞的古里甲问道:“如何,你如今的打算,也算是个商人了,这可是女真族里头一号的。”
古里甲虽有准备,可没想到这话一下子便转到自己头上,连忙站起来,说道:“还请苏将军多多照顾。”
“你这话说得爽快,倒不象是女真人。”苏翎笑着说。
古里甲笑着,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这汉话哪里学的?”
“小的时候去过开原马市,跟那里的汉人学了些,后来又跟牛录里的那些汉人说的多了,便就如此。”古里甲说道。
苏翎忽然声音变得严肃,说道:“努尔哈赤都说了些什么?”
古里甲一惊,浑身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第三章七恨起兵
古里甲的表现让在座的众人无声地轻笑,苏翎的问话,其实并非针对古里甲本人,不过初来咋到的古里甲焉能知晓?千山堡一直以努尔哈赤为假想劲敌,从未有一刻放松警惕。这古里甲既然是努尔哈赤麾下牛录,这消息自然要来得灵通,赵毅成哦哨探再是精锐,也是有些东西打听不来的。
苏翎微微一笑,安慰道:“我是问问努尔哈赤调集兵马时说了些什么。不是对你,不必多虑。”
古里甲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来之前他并非愚钝如那些商人,只见银子不见刀光。这苏翎所部在浑江北岸的所作所为,古里甲已是打探得清楚,虽说不少村落被其征服,杀人却是不多。这种事其实也就是努尔哈赤所作的,论起杀人,努尔哈赤才算得上枭雄。再说在浑江渡口处的马市,断然不是凶残之人所为。古里甲虽然说不出什么道理,却本能得知道这苏翎所部并非嗜杀成性。适才那句,看来真不是由他而起。这努尔哈赤么,古里甲恨是恨不起来,若是维护,却也难以心甘情愿。
古里甲见苏翎面色和缓,想了想,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双手呈上。
苏翎接过一看,见是张泛黄的草纸。这建州虽已立国,这造纸却不是靠兵马所能制作出来的。虽然建州部已有不少汉人。要制作出足以媲美中原内陆的纸张,怕很难。略微一笑,苏翎便细细看去,只见纸上用满文、汉文写着:
“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父,恨一也;
明虽起衅,我尚欲修好,设碑勒誓:“凡满、汉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故纵,殃及纵者。”讵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恨二也;
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岁窃窬疆场,肆其攘村,我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广宁使臣纲古里、方吉纳,挟取十人,杀之边境,恨三也;
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
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不容刈获,遣兵驱逐,恨五也;
边外叶赫,获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遗书诟詈,肆行凌侮,恨六也;
昔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我自报之,天既授我哈达之人矣,明又党之,挟我以还其国。已而哈达之人,数被叶赫侵掠。夫列国这相征伐也,顺天心者胜而存,逆天意者败而亡。何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还乎?天建大国之君即为天下共主,何独构怨于我国也。初扈伦诸国,合兵侵我,故天厌扈伦启衅,惟我是眷。今明助天谴之叶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为剖断,恨七也;
欺凌实甚,情所难堪。因此“七大恨”之故,是以征之。”
这便是所谓的“七大恨”,努尔哈赤以此为藉口,发动对明朝的侵袭。
那努尔哈赤虽然是一世枭雄,在女真族内可算第一人,除了武功之外,于明万历二十七年二月(1599年),命大臣额尔德尼、噶盖两人借用蒙古文字编制满文,并成为定制。可惜这文字之功,并非易事,首先这女真族内认识汉文的还算较多,那满文却是难以辩读,是故这次的七大恨,只得并列,不然,连自己族人都读不懂,发出来又有何用?
苏翎不置可否,递给一旁的郝老六,挨次传递下去,直到屋内众人全都知晓内容。
胡显成皱着眉头,说道:“这便是公然宣战了。”
郝老六则说:“辽东怕还蒙在鼓里,不知这在哪儿开第一刀。”
苏翎便问古里甲,说:“你觉得这将在哪儿发生战事?”
古里甲摇摇头,说道:“不晓得。传文的人并未说明。只是这人马都集中在赫图阿拉,想必不会在东边。”
苏翎点点头,说道:“这所谓七大恨,倒也算是实情。”
郝老六愤愤说道:“打便打了,还找什么借口。”
胡显成说道:“这不外乎是想拉拢人心。”
郝老六说道:“拉拢谁?还有人可拉么?”
苏翎笑着说道:“这打败了,自然没人可拉拢,可若是胜了,那些个堡寨便可不战而屈。这在兵事上是有利的。”
胡显成说道:“兵书上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是不是就是指的这种谋略?”
苏翎禁不住笑出声来,说道:“道理差不多,不过用到这里,不算合适。”
胡显成说道:“努尔哈赤发布这七大恨,不就是用的这个计策么?”
苏翎点点头,说:“按理说是这样的,不过努尔哈赤也中了计。”
“怎么说?”胡显成不解。
“自古兵家战事,凭的便是武力,说什么得道失道的?真若是这个理,为何还有那许多朝代更替?”苏翎说道。“这努尔哈赤偏偏要学这一套,当真以为一纸文书,便能屈人之兵么?”
胡显成与郝老六等默不言声地想着苏翎的这番话,这些无疑是与书中不相符的。但这些涉及到更高一级的战略,至少在目前,胡显成等还不能领略苏翎的用意。
“说起这辽东与建州之间的恩怨,其实还是自己种下的恶果。”苏翎若有所思,说道,“当初建立羁縻卫所时,就该考虑到这一点,现在,这般对立,辽东怕是难敌。”
“大哥是说,这辽东守不住?”郝老六问。
胡显成问赵毅成,说:“这努尔哈赤到底有多少兵马?”
赵毅成想了想,说道:“按牛录的数目来估计,约莫四万到五万左右。”
“都是骑兵?”
“不,最多一半骑兵。”赵毅成很有把握地说道。
“辽东常驻的便有八九万人马,未必连守都守不住?”郝老六问道。
“这八九万人,能战的有多少?”苏翎说道。这个问题其实私下里也谈论过,结论都是一样的,这辽东败的如何,其实不取决于辽东有多少人马,而是看努尔哈赤有多大野心。
郝老六不再言语,他其实并非替辽东说话,现在千山堡的位置,哪一边也不占。只是从情感上来说,不希望辽东真如想象的那般败的一塌糊涂。
“古里甲,你估计努尔哈赤这回能调集多少人马?”苏翎问古里甲。
“按说一般的征调人马,不会到我这里来抽调,看样子是调集了全部人力。”古里甲说道。
苏翎扫视众人一眼,说道:“从赫图阿拉,往南可以直接进攻抚顺,往北可以兵指开原。这两点都是必争之地。两城一下,沈阳便成漏洞百出的地方。”苏翎摇头,不想再说。
“古里甲,”苏翎忽又对古里甲说道。“你的来意,我也知道了。你放心,你的那些想法,我都会鼎力支持。”
古里甲连忙称谢。
“如今,努尔哈赤已经调集所有兵马集中在赫图阿拉,等他腾出手来,我们必然要成为努尔哈赤的眼中钉。”苏翎如此说道。
“大哥,你有何主意,快说吧。我们总不能等他闲下来再动手。”郝老六说道。
若是真正使得千山堡平安,当然是要消除对手的威胁。眼下辽东正被努尔哈赤盯着,而千山堡可以想见,用不了多久,便会面临对方的进攻。
苏翎说道:“术虎,想不想回海西去一趟?”
术虎一听,便道,“大哥下令就是。”
“好,”苏翎说道。“你带八百人马,一路回到海西,若是可能,再往东海走一趟。”
“是。”术虎有些激动,能带着八百精兵返回海西,至少能报仇,尤其是那些沿途劫杀他们的部族。
“古里甲,我这回给你一个驮队的东西,不过,你要带着术虎,也往海西走一趟。你会有足够的粮食,与盐。”
“好。”古里甲说道。
“术虎,你的任务是,尽量收复那些村落,建立联络点。先用古里甲的驮队解决问题,若有反抗,一律杀掉。”。
“如今,努尔哈赤后面空虚,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时机。术虎,你要尽量将海西与东海部分的都要走到。能收复的便收复,不能收的,便全部解决到。但,重点不是消灭多少敌手,而是要分化他们,即便没有当即归附于我们,只要不主动攻击,便允许他们与我们保持联系。此次与古里甲同行,用意便是如此。你要当机立断,勿错失战机。”
“是。”众人一起答道。
“郝老六,”苏翎又说,“你带八百人前往牛毛寨附近。以太平哨为重点,加紧防犯。”
这番布置完,众众人便在心中处于临战状态。事实上这一次行动将是苏翎所部主动出击努尔哈赤的势力范围。面对努尔哈赤这样的对手,任何侥幸都是死亡的先兆。而主动出击,就要将战火燃烧到对方的势力范围之内,一点一滴地消除对手的实力。
那努尔哈赤一无所知,依旧集结兵力,为南下而准备着。没人料到,一只看不见的手,开始影响到后世历史上的变化。这世事便是如此,抚顺的李永芳没有料到,努尔哈赤也没有料到。之后到底谁输谁赢,难以估计。
那古里甲的安排,自然有人上来引路,送他休息。
而郝老六与术虎,则连夜准备出征事宜。这一次,是要真的进行大战,虽然千山堡的武力没有一刻闲过,但人们都知道,最严峻的时刻即将来临,千山堡也面临着生存还是毁灭的选择。
到了晚间,郝老六、胡显成、赵毅成悄悄来到苏翎的住处,商议秘事。苏翎让胡显成立即着手准备船只,一旦千山堡不保,则尽可能地将人员全都撤走,眼下还有时间,足够做好一切准备。而赵毅成,则是全力发动所有的哨探,密切关注边界地区的动静,若有可能,游骑要深入努尔哈赤的势力范围之内进行试探。至于郝老六,作为主战的武官,与苏翎一起商议千山堡附近所有可能展开战斗的地点,设计出三道防线。不过,这防线可不像辽东那般驻堡死守,而是歼灭战,在山林地形之中,不论对方人马多少,都可能处于包围之中,只要将敌人引进自己熟悉的战场,主动权便掌握在手里,至于是杀光,还是劝降,则看当时情形而定。同时,苏翎也对己方的损失做了预估,并让胡显成发动千山堡内的后备力量,随时补充。
第四章 红色战旗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五日清晨,千山堡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炊烟中醒来,而是涌起一股热潮,四处都是匆匆往来的人影。当红彤彤的太阳在山间一露头,将第一缕阳光洒在千山堡正中校场上时,八百骑兵已排列整齐的方队,鸦雀无声地静立其中,连一声马鸣都没有发出。这些骑兵都是一色的红脑包盔,身穿明军制式铠甲,全身铠甲已经被漆成黑色,与头盔上的红缨产生强烈的反差。风起之时,红缨随风摇拽,像是一朵跃动的火团,在每一位骑兵心头燃烧怒放。每一个骑兵都是腰挎腰刀,一手执一杆两丈长枪。每匹战马也都拥有相同的装备,一面是装入皮袋内的强弓、羽箭,另一面则配有一面木制圆盾,大小刚好可以护住头部与胸腹。这是千山堡所制的第一批制式武器配备,随后即将装备所有千山堡的武力。这些都是千山堡的工匠们精心打造出来的,尤其是那长枪,考虑到重量以及长度之后,再三试验所得。在战斗中既可以当作长枪攒刺,也可以作为标枪投掷,在枪头与木柄的结合处也经过特别打造,很容易装卸,用于随时补充断裂的枪柄。在马鞍侧后部还有两个用软皮革制成的口袋,一个用于装水,一个则装有食物。其中的食物也是千山堡的女人们整治出来的产物,由多种米、豆、盐等混合成粉状,炒熟,吃时只需就水便可直接食用,但这些只有十斤的分量,并非平时食用,而是预备着在得不到给养时的应急之需。整个骑兵装备的分量是经过严格试验的,保证马匹不承受过分的负荷,为此,骑兵铠甲还经过了改制,外表上虽然仍是明军制式的模样,但分量却大为减轻,除了要害部位外,其余的并不都需要重要防护。这些都是常年上阵的兵士们与工匠们之间商讨许久的结果,一切都为了战斗需要所成。当然千山堡苏翎所部的骑兵们并非完全依赖这种装备的防护,这一点每一个士兵都牢记在心。除了以小队为单元进行战斗外,各小队之间,以及百人队间彼此的配合已在平时的演练中形成默契,长期训练的结果已经使这些骑兵拥有强悍的战力,而此时,这些彪悍的勇士们就要展现其血腥的杀伤力。
每队骑兵都站在小队队长的后面,而每百人则有一名大队长站在前列中央位置,这其中便有尼忙古、阿里侃以及浦卢虎,这些人已经在战火中得到信任。而在最前面,则站立着术虎的身影。所有骑兵都望着前方,默默等候着出发的命令。
苏翎带着赵毅成胡显成等纵马奔来,在骑兵们正前方停下。苏翎望着眼前的骑兵们,缓缓扫视一周,然后纵马
上前几步,来到术虎面前,伸手要过术虎手中的长枪,身后的胡显成连忙送上一块红色的东西。顷刻间,一面火红的战旗出现在校场中间,与骑兵们头上的红缨相互辉映,象是一团烈火迸射出无数的火花。
苏翎郑重地将火红的战旗交给术虎,随后高声喝到:“术虎听令!”
“属下在。”术虎高声答道。
苏翎再一次向骑兵们看去,厉声吼道:“出发。”
术虎不再回话,勒转马头,面对骑兵,将手中火红的战旗高高举起,稍停,便冲骑兵前列的队长们以点头,随即头一个向堡外驰去。随后,骑兵们按顺序一一催动战马,腾起大片尘灰,在马蹄声中涌向广阔的山林。
千山堡的利刃,终于第一次刺向潜在的敌人。
那面战旗,是陈芷云带着十个女人连夜缝制而成。苏翎所部原本没有预备军旗,在山林中的战斗打出一面鲜艳的旗帜,是愚蠢的行为,对于苏翎所部长于隐秘行动的特点来说,旗帜是不需要的。但这一次,苏翎与术虎、郝老六等人商议决定,还是要打出旗号,最终苏翎选择了这种火红的颜色。亮出旗帜的那一刻,苏翎从骑兵们的眼中看出了效果,那无疑是被引燃了的豪气。当然,这旗帜不过是胜利在望时才能展示出来的威严,这个无需多做交代。而随后的战斗中,无数面火红的战旗会在胜利之后扬起,这终将成为苏翎所部的标志。
选择这一天出发,刚好比努尔哈赤发动攻明的行动早上十天。
在随后四月十五日,努尔哈赤发动蓄谋已久的袭击,率领召集的人马,越过边墙,直奔抚顺,并与历史记载一样,喝令抚顺游击将军李永芳投降,并斩杀抚顺千户。随着抚顺沦陷,东州、马根单等五百余城堡也随即沦陷,当地的民众被掠人畜近三十万。努尔哈赤如愿以偿,进占抚顺,并在随后不久,击败辽东总兵官张承胤、副将颇廷相来援之兵一万,杀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及千把总等官五十余员,获马九千匹、甲七千副。这一仗可谓大获全胜,所缴获之物正是努尔哈赤盼望已久的,不仅有武器,马匹,还有粮食,人口。这些都是躲在边墙之外所不能得到的东西。那努尔哈赤与其说是以七大恨发动复仇,说穿了仍然是如以往一般劫掠财货人口、马匹罢了。当然,作为日后的开国枭雄,自然有含义深远的举止。那名声大响的李永芳被授予副将,娶了努尔哈赤的孙女为妻,被称为“抚顺额驸”,并得到大量赏赐,而那些被俘的降民,则仍由李永芳统管。这样一来,这李永芳算是因祸得福,反倒不用操心如何填报呈文了。
但这与历史不同的是,几乎是在四月十五日的同一天,术虎率领八百骑兵正式越过边界,进入长白山一带。
与术虎同行的,是古里甲带着整个牛录的人驱赶的大批驮队,因熟悉地势,且常年与山中行走,这驮队仅仅落后术虎半日的路程。古里甲不仅携带着术虎八百骑兵的给养,还另外携带着大量的粮食、盐、铁器以及种子农具等。苏翎果然兑现承诺,所有古里甲所需要的都全部给付,根本就不算古里甲用来交换的山货。以至古里甲出发时被庞大的驮队惊呆了,那些驮马的数量足足有来时的三倍还多。苏翎笑着对古里甲说,这些算是苏翎与古里甲合伙做的生意,全都由古里甲做主支配。结果古里甲不用多说,便将苏翎的意思明白个一清二楚。实际上苏翎要的是名,而古里甲则要的是利,当然,这最后所获还是要分苏翎一半儿的,古里甲还没贪心到那个程度。这种规模远远出乎古里甲的意料,却给了古里甲足够的信心去完成这额外的任务。所以当术虎进入长白山时,古里甲几乎完全成了苏翎所部的人,带路、宿营等等丝毫没有生疏之处。
术虎按照临行时的约定,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要横扫海西、东海那些原本被努尔哈赤收复的部落。这种行动的模式从长白山一带开始,因努尔哈赤几乎调光了这些处于边缘地区村落里能战的士兵,术虎一路毫无阻碍,几乎是所向无敌。一路上凡是不肯归降的,抵抗者全部杀绝,而那些愿意归附的,则进行甄别,首先杀光努尔哈赤派来的相关人员,然后将剩余的人选出头领管带这一部分的人,并立即重新划分原有的土地财物,当即给付,并且,原来的强势家族的人,都被带走,秘密处决。这是重新划分当地人员势力构成的做法,实际上这样办的并不多,这些村落部族在八百骑兵的包围下几乎没有多少抵抗者。而随后古里甲的驮队又带给这些人以往想都想不到的东西,尤其是盐,这武力加贸易的方式,很快就消除了负面因素。不论这些人是否真的归顺,至少在这些人心中埋下了苏翎所部的影子,这在将来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当然,古里甲也发挥了其本地人的作用,至少在长白山一带,很多村落部族都是不战而胜的,甚至在见到古里甲之后,至少有近百人主动要求归附到千山堡去。
术虎也是在长白山一带的行动结束之时,才搞明白真正的形势,并将结果报给苏翎得知。原来这努尔哈赤多年进行的征服之战,几乎将所有归附者中有较大实力的,都迁移至赫图阿拉一带,而剩下的,都是如古里甲一般的小股人马,也仅能提供为数不多的财务以及人员。这才是术虎所部遇到轻微抵抗的原因,并且,在归顺者的帮助下,一路上是越走越顺利,到后来,那些该杀,那些又该劝降,几乎成了十分明了的事情。待术虎进入海西一带,更是如鱼得水,这本就是术虎的家乡,甚至当年认识的人都还在。这使得苏翎的计划得以更顺利的实施,术虎不仅将昔日的仇人手刃,还有效地重新组合了海西一带剩余的部族村落,并且按苏翎的交代,让那些人仍然表面服从努尔哈赤的管辖,只等苏翎所部召唤,时机一到,便群起响应。
各方面的因素综合起来,使得术虎完美地结束了两个多月的征战,战果显著,而损失的人马,只有七十多人,但其带回来的,却又多了近百人。自此海西、东海一带的剩余部族都已知道苏翎的名字,并且被术虎展现出来的武力所震服。再杀光努尔哈赤派遣的官员之后,这些人很难再产生反叛的心理,尤其是术虎并不要求他们立即亮出叛离努尔哈赤的举动,何况古里甲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大批的粮食、盐、铁器,让那些人说什么也舍不得拒绝,甚至有些部落里,所得要比术虎带走的更多。这次旨在削弱努尔哈赤后备力量的出征算是告一段落,表面上看努尔哈赤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这效果会在日后显现出来。特别是这一趟走下来,古里甲真正成为女真族内的第一商人,这条商路完全打通,且由古里甲的族人全部掌控。除了古里甲,没有别的人能够从苏翎所部带走货物,这等于是变相控制着海西、东海一带的势力。这种商业的力量,术虎算是略有心得,不能说完全等同武力,但至少能够起到相当的辅助。
若说术虎所带的人马是作为一种将来的伏笔行动的,则苏翎与郝老六则进行的是另一种战斗行为。
沿着太平哨一带的边界地区,苏翎带着骑兵们隐秘接近,凡是遇到小股巡哨的后金小队,则不动声色地就地歼灭,务必不使任何一人漏网。并且在牛毛邬一带扫清所有村落,开辟出一条近百里的无人区,所有的人都被带离,稍有反抗则全部杀掉。很快,就在术虎返回的同时,这条无人区已经使努尔哈赤那方面得不到任何关于宽甸一带的消息,不仅原来存在的村子成为空无一人的弃地,所余的房屋田地也全都焚毁,连水井都被填平。而那些前来查看消息的游骑,往往都是一去不返,以至到后来,莫名其妙的后金一部不敢再派人前来探察消息,甚至以为是鬼神之过。而这种行动在苏翎与郝老六的精心设计下,没有损失一兵一卒,除了几匹马丢失之外,可以说是完胜。
那边的努尔哈赤丝毫不知这些变化,正放心地在抚顺一带享受胜利果实。牛毛邬一带的消息封锁,自然千山堡的危险减少了几分,而术虎进行的行动,也因平时努尔哈赤根本无暇顾及那偏远之地而延迟了很久。实际上努尔哈赤的根本并非是他所征服的广大土地,而都集中在赫图阿拉一带。这时候的后金也不过是稍大一些的部族,算起来,也就是几十万人,而真正能起作用的,也不过四五万人的战力。这种情形其实从抚顺的陷落便可知一斑,努尔哈赤多半仍然是试探性质的劫掠行为。攻陷抚顺之后,努尔哈赤并未继续进攻,而是走一步,看一步,但显然明朝辽东的人马让其非常失望,连场像样的战斗都不曾有过,被辽东军马成为建奴的部队竟然屡战屡胜,这极大地激发了努尔哈赤的野心,向明朝发动进攻,是效果巨大而损失几乎可以忽略的选择。
努尔哈赤与苏翎,便在这一明一暗的行动中各自收获着成果,到了六月地,双方几乎都达到了各自的目的。苏翎成功地掩藏了己方的形迹,而努尔哈赤,则再次聚集人马,劫掠边墙一带,并成功地于七月攻陷清河堡,肆意劫掠一空,完全忽略了背后隐藏着的真正的威胁。
当然,这种隐藏是不可能持久的。当努尔哈赤得胜回营,带着抢夺过来的无数牛马财物粮食返回时,千山堡终于出现在努尔哈赤的视线中,千山堡真正的考验,也终于来临。
第五章 七月流火
夏日骄阳催得满山浓绿之时,千山堡内再一次人满为患。术虎所部近千人如期而返,火红的战旗正如当初出征时一般耀眼夺目,不过此时其已经浸透着敌人的鲜血,充满雄性的力量。这象征着血与火的旗帜,让浑身沾满尘土的骑兵们傲然昂起头颅,军容甚至比离去时更加整肃,握枪的手攥得更紧,连胯下战马似乎也带着几分自豪,迈步时神气十足,在千山堡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返回家园。
古里甲所部也是满载而归,不过,比去时多上两倍的驮马上只有两种:人参等药材、皮毛。海西、东海以及长白山一带能带回的东西不多,将携带的粮食、盐、铁器农具全都留下之后,值得带回的也只有这两种货物。当然这没算上多出来的马匹,另外,最为贵重的要属古里甲亲自保管的一小口袋东珠。这本是那些部族准备上缴给努尔哈赤的贡物,这种河珠在后世几近消失,但此时却还显得丰富。这批龙眼大小的彩色东珠,让古里甲羡慕不已,多次拿在手中赏玩,不过,古里甲在心中并未将其视为己物,这些当然是要献给那位神秘的将军的。说起来这古里甲所带回的货物,倒有多半是交换所得,术虎的战利品反倒不多。这都是苏翎事先制定的策略所致,所以古里甲这头一次的商贸尝试是大为成功,成果远超当初想象。运回的药材、毛皮都被运至千山堡,这也是只能如此,古里甲自己留着这些毫无用处,还指望着从苏翎处等到所需的东西,所以说着古里甲的成功,不如说是千山堡的成功,苏翎牢牢控制着这条商贸线路的最顶端。这些货物只在千山堡停留了一天,在必须的清理分类之后,很快便再次运往浑江口码头,那里的船队正等着随时启运。这条线的另一头,胡德昌则再次启运,沿着驿道直奔山海关,因兵部刘大人的一番特别关照,这些商队很顺利地越过种种关卡,直奔京城。当然这中间少不了一番打点,但这些都已经算不得障碍了。倘若将这条商路画在图上,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条弧线绕着整个辽东弯入北京城,而辽东边墙则横亘正中,一边是后金努尔哈赤,一边是辽东数以千计的堡寨关隘。
苏翎与郝老六、胡显成、赵毅成以及术虎正在千山堡内面对着这样一张地图。
“这条路,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割断。”苏翎指着辽阳一带,慢慢说道。
其余几人仔细地瞧着这份标注详尽的地图,各有所思。与明朝绘制的地图决然不同的是,这份地图经过苏翎的一番指点,绘成时已不再像常见的图示那般尽是一些线条与方块。虽然此时还远没有关于测绘的知识,但苏翎的提示还是让这份地图有了日后的雏形。这还要归功于赵毅成的哨探分布,整个千山堡势力范围之内的山川河流,大小山路,都被详尽绘在图上,标注着较为准确的距离,而其上密布的红点则是哨探们瞭望的主要地点。
“大哥说的意思是,努尔哈赤还会继续南下?”郝老六问道。
苏翎没有立时回答,却转而问术虎:“你们这次去,当地的收成如何?”
术虎想了想,说道:“算是一般,勉强够他们自己吃的。”
苏翎又转向赵毅成,问道:“你问的情形如何?”
赵毅成答道:“按哨探们的消息,以及对俘获人员的讯问,赫图阿拉一带的收成不佳,看样子不够那么多人马食用。”
苏翎点点头,说:“以后这样的消息也要在收集之中,不仅要收集兵马调动,象田地的亩数之类的消息,便能推断出敌人的动向。”
赵毅成细细体味苏翎的提示,说道:“大哥说的是从粮食上推测对方的行动?”
苏翎说道:“对,就是这个道理,类似的还有很多。你不妨多训练一些人,在这方面多花些心思,若是能成,兵士们便会减少流血,我们胜的机会也更大。”
苏翎指着地图说道:“努尔哈赤的七大恨,换句话说便是说粮食不够了,要去抢夺。”
众人都随着苏翎的指示看去。
“你们看,从赫图阿拉到抚顺,就是从山里出来,下到平原。另一个意思便是从粮食缺乏地区进入富饶的丰收区域。抚顺不过正当其中,顺着这个意思,便能推测努尔哈赤下一步会再向何处进发。”
郝老六看着地图,顺着标注出的地形,说道:“若是按这个意思,他们要么继续往沈阳进犯,要么就折转往西,往开原一带走。”停了一下,又说,“不过,沈阳、开原一带驻有重兵,若要损失最小,可能要换个别的方向。”
苏翎满意地点点头,这些人只要经过一些小小的启发,便能举一反三,实际上任何成功的将领,都是这般一点一点的成长起来的,没有什么天生的长胜将军。
“若是我来选,便选这里。”胡显成显然有些想法。他伸手指向清河。“抚顺陷落,这辽东兵力薄弱的部分,便是清河一带,清河若是再次陷落,整个东部便没有力量抵挡后金兵马了。”
地图上标注的形势,抚顺是沈阳辽阳的门户,而清河则是通往辽东东部的捷径,实际上从宽甸也可到达镇江一带,但毕竟地广人稀,山高路远,而清河一带则十分便于行军,可以很方便地进入辽东腹地。辽东的边防也是如此设置的,抚顺关与鸦鹄关正是重点所在。努尔哈赤之所以不从宽甸发动进攻,很大的原因是行动不便,这也是为何千山堡能保持如此之久的安静的原因,谁也不会进行长途跋涉之下却没有多少收获的行动,真有这么蠢的人,怕是所得还不够行军消耗的粮食。
苏翎看向赵毅成,问道:“关于辽东有何消息?”
赵毅成答道:“据传言,抚顺游击李永芳投敌,守城千总王命印战死。四月二十一日,广宁总兵官张承荫率副将颇廷相、参将蒲世芳、游击梁汝贵等诸营兵援抚顺,与后金兵死战,张承荫、蒲世芳战死,颇廷相、梁汝贵阵亡,相传战死兵士有万余人,幸免者十无一二。”
这消息不久前传来,此时闻说也未有惊讶之处。对于明军的战斗力,此时可见效果。至于死战不死战,此时都是空谈。损兵折将之下,勇武毫无用处。
“可惜那些器械甲杖了,努尔哈赤怕是要笑疯了,白白得了那些东西。”郝老六说道。
千山堡如今虽能自己打造兵器器械,但毕竟不能产铁,都由胡德昌用船运来,所得有限,虽然这能使工匠们发挥最大的智慧保持最佳利用状态,但终究是过于费力。而上万明军装备,怕是想都不敢想的,但努尔哈赤一胜,自然便成了囊中之物,如何让郝老六不可惜?
“听说朝廷准备启用杨镐为辽东巡抚,调集兵马援辽。”赵毅成说道。这消息来自胡德昌,但未经证实,不过这也是必然的反应。
“这仗是越大越打了。”苏翎说道。
“我们怎么办?”郝老六问道。
苏翎看了看术虎,说道:“术虎,你还得辛苦一下,再往海西、东海巡视,务必牢牢控制住那些部族。”
术虎问道:“古里甲也去?”
“对,这样的法子足以减少打仗的风险。”苏翎说道。“兵士们如何?要不要轮换一下?”
“不需。”术虎答道。
“这次去与上次一样,但还是要避免过于声张,尤其是消息的封锁。”苏翎说道。
郝老六不解,“大哥,这消息封住何用?”
苏翎笑道:“说实话,封是封不住的,只要尽量拖延便可。我们不能太早让努尔哈赤来对付我们。所以这次去,术虎要选择一处可以筑城的地点,就如千山堡一般,最好是等我们将城筑好,那努尔哈赤才知道背后有这么一把刀子存在。”
术虎说道:“筑城还得靠近商路才好,不然就算筑好了,也无法持久。”
苏翎说道:“所以你要仔细选好地点,古里甲的商队要一刻不停地输送给养,但眼下还不能运的太多,形势变换太快,我们也得防备着不能白送给努尔哈赤。明白么?”
术虎慢慢点头,这中间的斟酌,只有回去再详细商议。
“大哥,我们呢?”郝老六问。上次苏翎说出要在敌方势力范围内进行骚扰时,郝老六就等着安排任务,但这几个月却只有一些零星的小战斗发生,千山堡剩下的一千多骑兵都没好好舒展一下身手。尤其是看着术虎所部的精神士气,多少有些不服气。这在军伍之中,在都是男人的世界里,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何况苏翎的治军方法,让这些骑兵们丝毫没有明军的弊处,反而渴望着能有展示自己力量的机会。
苏翎盯着地图上的清河堡一带,慢慢说道:“努尔哈赤抢辽东,你们说我们是不是也去抢一些东西?那些甲杖留给努尔哈赤太便宜了。”
“大哥是说抢辽东?”郝老六问道。
苏翎一愣,他可没想到郝老六这个说法,但随即有了兴趣。
“这个主意倒是可以考虑。”苏翎仔细思索片刻,便说道:“我原本是想趁着努尔哈赤袭击清河,我们在背后去抢一下牛毛邬以北的地方。不过你这一说,到有了另一个主意。”
苏翎指着地图说道:“你们看,清河堡一带,堡寨林立,努尔哈赤这一战自然也是会胜的。说起来倒不是后金兵如何凶悍,只是明军兵事太弱。这一带,还有这里,”苏翎沿着边墙划下来,说,“等清河一陷落,这些地方势必望风而逃,白白丢了装备,粮食器械,等努尔哈赤去拿,不如我们去取。”
“大哥说的是跟着努尔哈赤的后面?”胡显成问道。
“对,不过,这得消息准确才好,不然跟努尔哈赤对上,可不是我们现在希望做的。”苏翎说道。
赵毅成有所顾虑,说道:“那不是要与辽东作战?”
苏翎一笑,说道:“作战倒不一定。别忘了我们既可以是辽东的人马,也可以是后金的人马。”
这话说的对,苏翎所部既有明军的人,也有女真族人,若是从语言上来区分,怕是谁也不知道到底真相如何。
郝老六脑子转了转,说道:“对,遇到后金人马,我们便出其不意,那些牛录的旗号都还留着,想必对方也一时分辨不及,还是老规矩,人少便都杀了,人多嘛,不妨要点给养什么的。”
众人都对郝老六这鬼主意逗笑了,这当然不容易做到,但在战斗发生之时,这传递消息不便的弊端,却使郝老六的法子成为可能。
“那若是遇到辽东人马呢?”胡显成问。
苏翎说道:“到那时,怕是我们亮出旗号,那些堡寨便都降了。不降的,我们走了便是。眼下还用不着这样就打起来。”说穿了,苏翎的主意不过是趁努尔哈赤攻下清河堡,趁乱抢夺周围望风而逃的堡寨里的战利品。事实上除了清河堡的战斗之外,附近百里之内的堡寨都是不攻自破的,努尔哈赤不过是派人去收集军需,而如今苏翎所部,便是想做这个收集者。这当然得以武力作为保证,可不是白白去拿的,但苏翎有信心做到这一点。赵毅成的哨探,以及苏翎所部里的汉人女真杂处的骑兵构成,另外收集到的两方旗帜也是一个好处。
接下来,术虎自然仍然带着原来的人马以及古里甲所部前往巡视,但此次还带有一些工匠。而胡显成依然留驻千山堡,但他的任务也最重。苏翎已制定出千山堡受袭时的防御计划,包括投石车在内的种种事项都需要加快进行。并且与胡德昌的商路往来也需要做出一定的调正,不仅仍然需要大量的粮食、盐、布匹等民用物品,铁器也需求增多,这都需要胡德昌在赚银子的同时加快收集。考虑到抚顺陷落之后给辽东军民造成的恐慌,苏翎要求胡德昌等人暗地里收集那些逃亡的旗军铠甲器械,若是愿意归附千山堡的,便一并用船送来。这个主意其实效果很好,那些单独逃亡的士兵有不少都将铠甲兵器换成了粮食等物,甚至参与到千山堡骑兵中去的,也有近百人。这都是后话,具体情形都由胡显成专责。而苏翎与郝老六,则带一千骑兵进行这次抢夺战利品的行动,只在边界出留下一百人作为日常巡视只用,只要赵毅成的哨探还存在,就不怕努尔哈赤这个时候派人前来袭击,毕竟清河堡才是战略重点,这会儿千山堡依旧是不起眼的小地方。
除了骑兵们的出征以外,千山堡内的民众也十分忙碌,因农事基本上不需要花费太多的人力,这大部分人都用在千山堡的防御上面,不仅在胡显成的规划下操练防守事宜,那些女人们还在为骑兵们的食物日夜赶工。上次术虎所部反应那些食物十分方便,虽并未如事先预计的那样做为救急只用,但还是吃光了,骑兵们反应较好,味道反而比临时做出的饭菜要好吃一些。所以这些便成为女人们忙碌的对象,而在以后成为定制,使得千山堡的武力不但具有山林中的生存能力,这后勤保障也是足以领先当世。
第六章 烈火焚城
万历四十六年七月十日,苏翎率一千千山堡精锐骑兵整队出发,在群山之中蜿蜒而行。一路上由赵毅成的哨探带队,尽量避开所有有人烟之处,借着夏日林木茂密的掩护,悄然无声地穿行。九天后,哨探与前置小队在距鸦鹄关五十里处接近边墙,在树林中隐藏下来,随即几个熟悉此地地势的哨探被分别派往数个方向,而大队人马随后到来时,也都隐藏在密林之中等待消息。
苏翎与郝老六赵毅成站在树后向前张望,就在前面的山上,一道由石条砌成的石墙蜿蜒随着山势延伸到视线尽头。边墙上大多地段都无人把守,只有零星几个瞭望的人影。看来抚顺一战,让这些在边墙上戍守的部队都进行了收缩,大部分人员都退回堡寨防守,只留下烽燧军士。
千山堡骑兵们正面的石墙并不高,有几处甚至以濒于坍塌,只要稍一用力,看样子便能将其拆除一个口子。在山顶上筑墙的弊处便在于雨水一旦浸泡日久,基石下泥土松动,便处于崩塌的边缘。辽东都司各卫所每年都要抽调大批人力进行修补,实际上的效果却丝毫见不到。这样的石墙也只能挡住零星的女真游骑,遇上大队,根本没有预想的效用,任谁也不愚蠢到走到墙下让人射杀,更何况墙上本就没有几个人。而这修补一事徒增辽东军民的怨言,说起劳民伤财是一点不假。单单因这抽调夫役逃亡的,至少占着三成,但辽东都司却乐此不疲,一方面是因这墙时常崩塌,另一方面,那些掌管此事的官老爷们,多少会从中得到一些额外收益,修筑的坚固未见得能得到赏赐,而时时修补却能得到上司的赏识,谓其勤修防务,这在每年的评价簿上会是极佳的一笔评注。
苏翎被打算在鸦鹄关一带寻机进入边墙内,只是距离努尔哈赤太近,危险过大,而祝浩提出一个主意,说是在碱场堡附近的边墙上,有汤虎熟悉的旗军戍守,可以从那里试试。苏翎便将汤虎的小队调到身边,此时让其细细留心边墙一带的情形,看看是否有熟悉的人在。
“看清楚没有?”苏翎轻声问道。
汤虎点点头,小声说:“看清楚了,那几个人我都熟悉,以往我们曾一起在铁岭戍守过三年,情同手足。”
苏翎再一次向边墙上望去,那几个人正百无聊赖地靠着墙,像是在议论着什么,而周围再无别的人影。
“去吧,小心些。”苏翎说道。
汤虎随即带着几个一起投奔苏翎的兄弟走出树林,勒马缓步走向边墙。到边墙之下,便高声呼叫几个人名。边墙上的几人一阵议论,随即抛下一根绳索,将汤虎拉上墙去。几个人站在边墙之上议论了好一会儿,最后似乎终于商议妥当。汤虎与那几人随即消失在石墙后面,不多时,在不远处的隘口处,一扇原已被封住的大门缓缓打开,汤虎从中走出来,对着苏翎方向挥手。
苏翎见此,便命一个小队先行过去,直到进入大门,随后那小队队长也出来挥手,苏翎这才命大队人马从林中走出。这上千精锐骑兵显然让那几人目瞪口呆,其中还有几分幸运的神色,若不是苏翎,换作努尔哈赤,怕是这几人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至于烽火是否能够传达到下一站,还很难说。
苏翎来到大门处,冲那几人作揖行礼,说道:“多谢几位。”
那几人连忙还礼,其中一人是个小旗,说道:“将军,早就听说千山堡的名字,今日才得一见,这是我们几人的福气。”
苏翎笑着向汤虎看去,汤虎连忙上前说道:“这位叫胡立三,便是我说的兄弟。他们几个也想到千山堡去。”
苏翎说道:“好。这就跟着吧。就留在你的小队好了。”他看了看胡立三等人,又问道,“你们的家人呢?”
胡立三答道:“将军,我们都是单身一人,否则也不会被排到这等地方等死了。”
苏翎笑着说:“那就好,千山堡别的没什么,给你们找个老婆还是有机会的。”这话让众人都笑了起来。
一千多人马很快便过了边墙,胡立三一直跟在苏翎身旁,回答苏翎的一些询问,赵毅成也趁机问了许多问题,那胡立三一一回答。苏翎等人对这一带的地形本不陌生,这一下更是了如指掌。
苏翎带着人马隐藏在山谷之中,将游骑四下派遣出去。夜里便露宿在山上,这等行军对于千山堡的骑兵来说已成习惯,丝毫不觉辛苦。第二天,苏翎便让胡立三领队,带着几个小队在碱场堡与孤山堡之间行走,让那些居住在这之间的百姓们迅速撤离,这些警告只说一遍,至于听不听就看个人的命了。
至于碱场堡与一堵墙这两座小城,事情却令苏翎哭笑不得。实际上七月二十日,努尔哈赤已开始围攻鸦鹄关口,沿边墙一带已得到警讯。清河堡的驻守的明军是由辽东副将邹储贤管带,足有一万多人守御。鸦鹄关受到攻击,那邹储贤不但不去解围,反而关闭城门,做出一副据城死守的态势。而碱场堡与一堵墙这两座小城,只驻扎着数百人马,除了得到警讯,竟然无人理睬。城中的武官惊慌失措,竟然想不出办法应对。苏翎本是好心,在城外射进一封书信,告知努尔哈赤入侵清河堡,本来是想让其早做打算,这两座小城根本无法防御住努尔哈赤的数万人马。结果令人吃惊的是,本来毫无主意的军民们,在接到信以后,大开城门,不消一个时辰,连军队带百姓,逃的一干二净。这幅场景让看见的人瞠目结舌,那些逃难的人群好歹有一样没有做错,那便是全部向南向东。不论是军是民,连件像样的行礼都没顾得上带。看来抚顺一战的影响足够震撼,这性命大于财物,算是让这些人给悟得透彻。
这意外的出现让苏翎不得不改变计划,这露宿山林自然是不需要了。一千人分做两队,进驻城内,但这不是休息的,反而忙得不可开交。苏翎原来的打算不过是趁努尔哈赤攻占清河堡后清扫附近区域的时机,打几个小埋伏,将那些四处掳掠的小股人马歼灭,然后收集一些粮食器械之类的战利品。史籍中记载的一堵墙与碱场堡这两座小城在努尔哈赤攻陷清河堡之后,便被拆毁,当然,这仅限于苏翎知晓,但此时情形却全然不对。苏翎也没想到会是这般模样,所以这人马进驻之后,便开始搬运粮草武器。因为太多,实在是没有估计到能完整地接收两座小城的全部武库、粮库,这带来的麻烦着实棘手。首先便是到底拿那些东西,这武库中的火yao火器自然是要带走的,粮食也要,自然还有城内所有百姓家中的东西。首要目标还好确定,可这剩下的东西按说千山堡可都是需要的,但显然不可能将两城都搬空,这没个几天的功夫怕是别想完成。考虑到努尔哈赤不久之后便要来清扫这些地方,所以两城之内的民居也被翻得七零八落的,从外表上看去,便像是遭到土匪抢劫。当然苏翎不会允许这般混乱,那仅仅是看上去而已。五百人马先将城内剩余的骡马之类的全部集中,这一点令赵毅成有些不解,不知为何城内的人逃走不用骡马,而宁愿步行,以至剩余的骡马有近百多匹。当然,这赵毅成没有逃跑的经验,还是胡立三等人告诉他,这些骡马都是辽东军用,若是一般人用了,即便逃出去,也会被人误认为是抢夺军用马匹而遭到处置。集中骡马之后,将武库中的火yao、三眼铳等全部搬空,火炮只能搬走轻便的,好在这两城太小,大将军跑一类重达千斤的还没有配置,就算这样,还是有两门五百斤左右的火炮无法搬运,只能就地掩埋。随后便是粮食、布匹一类的物质,府库里银子自然是没有的,这些东西携带起来算是最方便的。所有物质都被运到边墙之外,先堆积在一处稍稍宽敞些的山谷里,也只能如此,先搬走,再想办法运回千山堡。当然,回千山堡报信要求发派驮队的人早就启程加速返回。这样用了整整一天的功夫,才将重要的物质运到边墙之外,随后便是一阵翻腾,这便是后来所见的抢劫场面。大多数民居几乎没什么可以再拿的,但鸡鸭牛羊之类的还有不少,以至最后一批骑兵充当的是牧人的角色。
若要从全局来看,这成了一幅戏剧化的场面,那边努尔哈赤正如火如荼地战斗,这边却捷足先登,先就达到了此行的目的。这也怪明军逃的太快,让苏翎所部几乎毫无顾忌地搬运物资。此时努尔哈赤顾不上这里,明军早就逃的远了,此地在苏翎的提醒下避免了一场劫难,提前成了无人之地。这或许是清河堡最与历史不同的地方,毕竟这一带没有死一个人。那努尔哈赤最终来到时,只能扒掉城墙这一件事可做。
当晚,苏翎所部一部分人马住进了一堵墙堡,一部分仍然在山里露营。堡内剩余的东西不再收拾了,全都是些不值钱或是太重无法搬走的,苏翎命收集柴草,预备离开时一把火烧个干净。这自己带不走,可也不能让努尔哈赤带走,对方可有的是时间,不像自己这般匆忙。
七月二十一日,努尔哈赤攻下鸦鹄关,直抵清河堡,并立即发动攻击。苏翎左思右想,按理说再留在这里没有意义,可又不想就此离去,这想法与郝老六一样,他们都想去看看清河堡之战。于是,苏翎命大队人马立即出关,只留下一百人护卫,这中间自然有胡立三跟随。晚上苏翎这队人马借着道路熟悉,悄悄接近清河堡,在远处观看清河堡战场。一行人在远处的山顶上伏下身子,隐蔽在草丛中仔细向战场上看去,因距离太远,只能看个大概,便那犹如蚂蚁般的军队还是可以分辨清楚。赵毅成担心苏翎的安危,在山上设立了几处哨位,一旦有人马接近,便可以立即脱逃而去。不过,尽管如此安排,他还是有些埋怨苏翎与郝老六,这种做法无异于儿戏,完全是没必要的冒险,但已经来了,这话说一次也就够了。
那努尔哈赤已经将清河堡团团围住,发起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击,后金士兵个个冒着雨点般的箭矢向清河堡城墙冲去。清河堡城墙上备有大炮,滚木礌石,弓箭手密布,一旦后金士兵接近城墙,便放箭放炮,一时间硝烟弥散,将城墙一带遮蔽,而在硝烟之中,不时射出成群的羽箭,成片的夺取攻城者的性命。很快,城下便布满了后金士兵的尸体,那努尔哈赤见强攻不下,便暂时收兵。苏翎等人在远处之看见后金并退出一定的距离,不久便有一队人马来到城下,似乎在喊叫着什么。
“那是做什么的?”郝老六悄悄问道。
“大约是劝降的。”苏翎也轻声回答。这第一波的攻击失败,战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胡乱堆积着,城下的尸体最多,因离得远,只能看见一条条影子,但想必必然是血流成河的场景。
“那劝降的说不定便是李永芳。”赵毅成小声说到。
苏翎微微点头,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推想因该没错。
“你们看,这清河堡之战,该如何打?”趁战场僵局,苏翎问身边的两位。
“这清河堡有多少兵马?”郝老六问道。城内看样子人马不少,苏翎唤来胡立三,询问了一下清河堡的守备力量。得知清河堡内邹储贤麾下有六千四百多士兵,民户有五百多户。
“若是有这么多人马,就不该在城内据守。”郝老六说道。
“对。”苏翎比较满意,手下的这几个人都已能够独挡一面,苏翎所作的不过是略微提醒,这关于战略战术的细节问题,往往是一点就透。
“在城外作战,即使败了也可以留存一部分力量。”赵毅成也说道,“这般打法,若是没有援兵,最后只能全城尽没。”这思路是苏翎的一贯主张,没有任何一个城是值得死守的,只有人才是最宝贵的力量。就算这清河堡丢了,只要兵马仍在,大可再夺回来,再说这努尔哈赤此时并非要占据清河堡,不过是劫掠一些物资罢了。这高一层次的战略主张,在辽东并没有多少人去悟透。
说话间,后金兵阵中又响起号角,只见无数后金兵马从四面同时攻击城墙,搭起长梯,一靠上城墙便奋勇向上爬去,不断有人中箭从半空中掉下来,长声的惨叫似乎在苏翎这里都能够听见。但后金兵并未停止进攻,继续不断地向上攀登,尸体在城墙下已积累成厚厚的几层,但进攻并未停止。这场战斗一直进行到夜晚,后金兵已经开始燃起火把,将清河堡城四周照得通亮,这反而使苏翎他们便于观察,看得比白天更为清楚。
后金兵新一次的攻击又开始了,人数比白天更多,远远的呐喊声传来,在夜幕下显得分外狰狞。
“大哥,这样打下去,清河堡怕是就要破了。”郝老六说道,语气有些颤抖。
苏翎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也不愿意就此看到满城尽被屠杀的场景,但无能为力。努尔哈赤数万人马便摆在眼前,除非辽东能派出相对人数的援兵,否则无人可以改变这一局面。
当然,这种怜悯之心并不强烈,毕竟战场见得多了,杀敌敌人与被敌人杀死,至少对这几人来说,太过平常,若不然,何以能开创出千山堡的局面?那丁点儿的柔软,仅仅是瞬间的天性,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他们的这次观察,在于把握后金兵的战力,以及其作战特点,这对以后的战斗是非常重要的认识。
夜色掩护下的后金兵改变了战策,推出一辆辆大车,逐渐接近城墙。
“他们是要掘城么?”郝老六问道。
果然,城墙上射来的羽箭在大车的木板上聚集成刺猬一般模样,但大车还是一步步接近城墙,大车下的后金兵开始疯狂挖掘城墙下的泥土。城墙上的人似乎发现了这种危险,射出更多的羽箭,并将大块的石头掷下。有数量大车被大石砸中,连车带人变成肉泥。但后金兵依然死战不退,推出更多的大车,眼见得城墙下被挖出一个大洞,随后后金兵便躲进洞内,向两边挖掘。城墙上的羽箭徒劳地在地上不断堆积着,将地上后金兵的尸体无数次再一次杀死。忽然,清河堡东北角的城墙猛然塌陷,高高的城墙骤然缺了一大段,那城墙下掘土的后金兵一并被压成肉饼。城墙塌陷的烟尘腾起,清河堡战场上似乎猛然停顿,出现片刻的宁静,但随即,不等烟尘散落,双方同时发出呐喊,无数人影开始在城破chu涌去,不断堆积成尸山,但双方都没有任何退缩的态势,无数刀剑砍中骨头的声音,被巨斧砸中脑袋的声音,以及从破墙两侧射来的羽箭插入头顶的哀鸣声混在一起,在随着烟尘四下传开。。。。。。
“走吧。”苏翎毫无表情地说了句。
郝老六狠狠地吐了口吐沫,起身离去。苏翎这一百骑兵便在夜色中远离那片仍在撕杀的土地,隐入无边无际的山林。此时山风骤起,带着隐隐的呜咽在辽东大地上缓缓吹过。。。。。。
第七章 全心备战
清河堡一战对努尔哈赤而言本是谋定而动,是故这战果果然显赫。此战一举消除了进军辽东东部的障碍,将明朝边墙防御系统彻底打烂。辽东都司近百年费尽心机,用了无数人力、物力修筑的漫长防线此时便象是一艘漏水的浮舟,于风雨中飘摇不定。这漏水之处其实早已出现,也不是没有弥补的措施,但积习难改,补上一处,却紧跟着带来另一处新的问题。与其说是努尔哈赤将早已腐朽的辽东上衣撕破,倒不如说是辽东摆出一副弱不经风的身板叫嚣着蔑视一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偏偏兜里那点为数并不算多的钱财就放在口袋边上,连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努尔哈赤自然不管你什么姿态,甭管你姿态高傲还是貌美如花,再清高的眼神也杀不死人,玩什么花花肠子都没有刀子来的快。可以想象那些江南名噪一时的名妓们,在风liu才子、达官贵人的追捧下如何显示其风骨、其无言的杀伤力,但若是在努尔哈赤的这里,不过是大手一挥,便象小鸡子似的捉走便是,那虚无飘渺的风骨、姿态有何用处?这便是两个民族之间的差异。任何力量都是以实力表现出来的,所谓的文明、先进,若没有力量作为基础,便正如上面所比拟的,只能以惨败为结局。努尔哈赤战略上算是达到了初步目的,但清河城堡被完全拆除,左右五十里内成为没有人烟之地。这一段的边墙算是彻底成为无用的摆设,而一处空虚则处处空虚,这种边墙线式防御策略自此才显出潜伏已久的缺陷,近千里的防线,何处是重点?何处又是次要之地?结果便是这般,一点突破,则全线崩溃。
不过,努尔哈赤虽于清河一战攻城拔寨赢得大胜,夺得清河城内的大部分物资,但对战场上惨烈的一幕却是多少有些心惊。清河城堡内一万多人全部战死,即便是城破之后,也没有一人投降。这完全不用于抚顺之战,算起来清河堡远没有抚顺重要,兵力不过一万多人,但努尔哈赤却在城下损失了近七千人马。若是按此类推,努尔哈赤的后金六万多人马还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战斗?心有余悸之余更加庆幸有李永芳这样的降将,于是李永芳更加得以重用。但是还有一事却让努尔哈赤感到迷惑,那便是有关碱场堡与一堵墙两座城堡的消息。努尔哈赤派人前往碱场堡一堵墙进行清扫时,两座城堡已然燃起熊熊烈火,城内已不能近人。不用说,这城里已不会再有任何有用的东西留下,几队后金兵只得耐心等待火势稍弱,将两座小城的城墙拆毁。这诡异之处令努尔哈赤警觉起来,命人四处打探。说起来努尔哈赤也拥有为数众多的哨探,甚至在边墙之内的汉人中也有不少的暗探,那抚顺军中潜伏的人便是抚顺陷落的功臣之一。
那边努尔哈赤满腹心思地摆宴庆功,这边千山堡里,则是一副轻快景象。苏翎等人返回之后,一边急速搬运所得物资,一边召集人员商议有关清河堡一战窥视所见后金战力的应对之策。从人员布置到最后的城堡防御,自郝老六胡显成等人开始,一直到各个骑兵小队,还有那些打造兵器的工匠们,甚至那些女真归降者也都为此献计献策,等到所有物资全部运回千山堡,清点完毕,收集起来的应对之策大大小小足有数千条。苏翎让陈家姐妹带着千山学堂的将这些数千言的条款抄写出百多份,再次分成近百组人员商议对策。这次大规模的抄写让千山学堂的学员们写字的功夫大为长进,同时抄写的内容又让还没有涉及到军事防御部分的学员收获不小,另外还造成千山堡内纸张的短缺,这是旁话,暂不再提。分组商议千山堡防御的行动使得千山堡内人人皆知面临的威胁,这在某种程度上也降低了大战来临时的恐慌程度,全民参与的讨论最后形成数百条确实可行的结论,随即全部人马都投入到这些结论中涉及到的器械、设施等等的打造之中。
苏翎、郝老六等人操心的另一个重点,则是如何对付野战中的后金对手。晚饭后的聚会成为定规,大多数应对想法都是在这种情形下产生的。
此时苏翎正瞧着手中的一张清单,上面是胡显成统计出来的从清河堡一带带回的明细。
【器械火yao:虎蹲炮二十位,灭虏炮二十位,鸟铳二百杆,三眼枪五百杆,镗钯四百二十杆,挨牌二百八十面,长枪一千八百杆,腰刀一千八百口,弓一千三百张,箭七万支,木榔头四十根,木送子四十根,大将军两位,车二辆,随大将军火yao三千斤,铁子一千斤,石子三千三百个,铅子一千斤,火绳五十条,火线三千条。。。。。。】
苏翎眉毛一扬,问道:“有这么多?”
赵毅成笑着说道:“清河堡一带是防御重地,这里面还有一部分大约是抚顺一战败退下来的军兵带到碱场堡的。”
郝老六说道:“有了这些,咱们可以装备两个振武营。可惜咱们人太少了。”话里带着明显的遗憾。
苏翎点点有,说道:“人少是个问题,不过,只要咱们千山堡能立着不倒,这人就会越来越多。”这是明显的趋势,从最初的数百人,到如今数千人,以后必然还会延续这一增长势头。不过,这首先得保证千山堡的存在。清河城内不是有万多人么?还有重兵驻守,不是一样被努尔哈赤连根拔去。
“牛毛邬一带有何动静?”苏翎问。
赵毅成说道:“没有大股人马进犯的迹象,不过,小股游骑增多,多是十人左右。”
苏翎陷入沉思,好一会才说:“看来努尔哈赤已经注定到咱们了。这瞒是瞒不了多久,再过几天,说不定海西一带的消息也会传过去,努尔哈赤就要下手了。”
屋内众多都陷入思索之中,这战争并不可怕,只是这来临之前的气势逼人。多久来,来多少,不能不考虑,却仅能是猜测。
“要不要将术虎调回来?”郝老六问。
苏翎遥遥头,术虎是一颗暗藏的棋子,海西、东海一带的作用日后非可小可。
“不知道会来多少人对付咱们。”胡显成担心之色呈现较多,毕竟他掌管千山堡众多事宜,与数千人接触频繁,听过苏翎说过清河堡一战的惨烈之后,这些人的性命在胡显成心里要重得多。
“还是按以往定下的策略办,”苏翎说道,“人数来的不多,咱们就野战,若是再多些,相信三五千人还是有把握一战的。”
“大哥说的那种袭扰之术,咱们可都是每日都在操练着,”郝老六笑着说,“三五千人,保证让他们到不了千山堡。”所谓袭扰之术,是以夜不收时形成的一些作战规律作为蓝图,再加上随着人数的增多、战力的增强而相应增加的手段,以消耗敌手能战之兵为主,尽力在正面决战之前将敌人的战力、士气等等降低到最低点,而一旦有必胜的把握,这不惜全面决战。苏翎与郝老六等人在野战上花费最多的时间,从百人大队到骑兵小队,每一个队长都参与制定战术以及战略的商讨,而每一个骑兵都与整个小队结为整体,从日常操练得到整个战略目的,都人人皆知。这种练兵方法在苏翎所部已成为惯例,这是远远不同于任何其它军队的做法,而郝老六胡显成等人则逐渐成长为领兵大将,愈发地喜欢苏翎制定的这一系列练兵之策,并给予足够的理解与信心。
“只要他们进了山,便来多少人都不怕。”郝老六说道,“按预想的结果,除非他们避开山谷,专选平坦之处行走,否则便没一刻消停的时候。”
“那样一来,不就到不了千山堡了?”胡显成笑着附和这种设想。
赵毅成没有太过乐观,说道:“若是努尔哈赤派的人多呢?比如说,一万人马?”
郝老六一时没有回答,这一万人马的队伍,就不是骚扰之策能对付了的。不是说没有效果,而是力量悬殊,对方就算是不顾伤亡,对骚扰者不管不顾,便能直闯千山堡,毕竟骚扰的力量不足以正面阻拦。
苏翎再三考虑,才开口说道:“按说咱们现在还够不上努尔哈赤动用一万人马。千山堡又不是什么富裕之地,就算是夺去了,他努尔哈赤也没什么好处可拿,反要赔上一万人马的粮草消耗。为何要打抚顺,因为那里有足够的军需补充消耗,清河堡也一样。再说,这两地都是进军辽东腹地的关口,看来那努尔哈赤目的还要深远。”
苏翎稍停,接着说下去,“宽甸一地为何成为弃地?李成梁为此还曾饱受诟病。上次迁移宽甸百姓,说起来是短视之举,但与这里是块鸡肋不无关系。咱们若不是被逼无奈,又怎么跑到这深山之中?这块地方不管是努尔哈赤得了,还是辽东进驻,都是需要大量贴补的,收成却没有多少。谁又肯这么做赔本的事情?”
“我们不是过得很好么?”郝老六问道。
“这不同。若没有胡德昌等人商路上的贴补,我们不会有今天。”苏翎说道。
说起商路,郝老六便无言了。辽东关闭马市,便是一种态度。虽然对于辽东都司,朝廷上也曾出过诸如商屯之类的鼓励办法,但最终都弊病百出,不了了之,没有如苏翎这般布局。
“虽然咱们这么想,但那努尔哈赤也难说不会排除万人来对付咱们。一切以有备为好。”苏翎将话题又回到商议上。
“若真来万人左右,看来只能退守千山堡。”郝老六一定是想起清河堡的惨状,这退守说得不情不愿。
“袭扰与守城并用。”苏翎说道。“清河一战,错就错在死守之上。我们不能死板,进入山林,努尔哈赤便追不上我们,所以这守城,便不会将所有人马都放在千山堡里。”
“大哥说的是分成两部分?”胡显成说道。
“对,就算是到了不得不守的地步,我们也要留一部分力量在外。”
胡显成更加忧虑,说:“可我们现在只有一千多骑兵。再一分。。。。。。”
苏翎笑着看着胡显成,说道:“你不是已经将堡内的民众编制好了么?”
“可那都是些一般百姓,开弓放箭虽说人人都会,但毕竟不是战兵啊。”胡显成有些信心不足。
“所以,”苏翎看着胡显成,说道:“你要按堡内没有战兵来整训,而且要快。”
胡显成细细思索,眉头皱成一团。
“最多,”苏翎想了想,说道:“最多留两百人在堡内,若是真出现要退守千山堡的情形,只能给你两百人。”
胡显成犹豫片刻才答道:“两百人也好,只要有人带队,就要好办一些。”
苏翎笑着说道:“再说,那些火炮,都留着不用么?用来吓人也足够让攻城的心惊吧?”
胡显成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悲观了,毕竟这仅仅是一种假设,再说这提早准备,还是可以寻到一定的把握的。
“还有千山学堂里的学童,”苏翎说道,“你这次整训,将他们都用上,别看年纪小,这半年多的学也该有些用处。那些十多岁的,都挑选出来跟着你,这也算是一种学问。”
“好,”胡显成答道。“十五六的有四五十个,若在家里,早就当大人使唤了。”
“力气小不要紧,只要能开弓放箭就可,这又不是让他们正面上阵,重要的是这里,”苏翎指了指头,“动脑子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那就先从炮队开始。”胡显成想到一个主意。
千山堡拥有的火炮,算起来也有七八十门,都还闲置着。虽说训练出一批炮手,但都仅仅算做兼差,没有专门设立炮队。
“嗯,”苏翎点头同意,“目前炮队只能在城墙上用。现在布置也不算晚。”
千山堡炮队,便在第二日成立。因人手的短缺,每一门炮只有两人配置,好在这些炮最重的不过百斤左右,两人合抱便能移动。当然,那两位重达三千斤的大将军炮是列外,要想安置上城墙,还得做一些建筑工作,所以配有专门的人手,不在炮队编制之内。
千山堡类似的举措几乎每日都在增添,除了苏翎这些老军伍做出的一些针对性的决策,千山堡内的汉人、女真人,对了,应该称作千山堡人,差别其实已经不存在了,这些千山堡人纷纷将一些各自想出来的经验办法提供出来,比如说一种类似铁锚的东西,在城墙上突出的两个墙垛之间支撑起两根横杆,配以绞盘,装置起一种类似秋千的机构,将一块三百多斤重的铁锚沿着城墙根部荡下,可以扫清十几丈范围内的人员,云梯等攻城器械,虽然操作麻烦,但在试验之中,几根碗口粗细的云梯被拦腰打断。尤其是对付类似清河堡一战的那种借助大车挖掘城墙的办法,极为有效,三百斤的重量可以直接将大车砸成碎片,随后可借助绞盘迅速收回,至于是否会有人趁机抓住绳索攀援而上,则不用担心,即便是真有那么神勇的人,城墙上还有三眼铳等着呢。每次荡上几次秋千,便可将大部分攻城者逼退。当然,这种新想出来的装置是经过反复研制的,任何能造成城墙损伤或者阻碍人员的弊端都将被改进。按苏翎定下的宗旨,以杀伤敌人为主,对于目前冷兵器时代的战斗,这是最主要的战斗目的。
千山堡内外,都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展开各种针对性的行动,这不免耽误了一些农事,但没有比安全更重要的事了,况且,有交给古里甲拿去贩运的事情,还担心粮食不够自己吃么?鸭绿江上的船队日益增多,没有一日是闲下来的。镇江堡那边胡德昌忙得不可开交,因粮食的大量流入,还无形之中造成辽东贸易市场的波动,至少那些千里贩运的粮商们,已经暗地里出现增加的现象。
风雨毕竟会在夏日来临,日头升得再高,也会有乌云蔽日的那一天,千山堡的风雨,来的会是何等样子呢?
第八章 暗流涌动
艳阳之下的千山堡再一次迎来秋收季节。
这第二次丰收,预计比去年增收三成,这其中多少有千山学堂的一部分功劳。这里要补充的是,周青山因大部分时间用来与胡德昌联系,这千山学堂的事务,多半都留在陈芷云的身上,这自然对苏翎的建议实施有着另一种助益。苏翎的特殊教学法之中,包含有农事部分,那些辛苦一辈子的老农头一次走上讲堂,将一辈子种田的心得传授给那些半大的孩子,还多次将学员带至田间地头现场教学。这种罕见的情形在千山堡的环境里已经不算是最奇怪的,自然那授课的人内心的撼动是另一番波澜。而不久之后,上课的便不仅是那些孩童,胡显成将属下管理农事部分的管事人员也都叫来旁听,而这种方式一直延续到千山学堂农事学院的建立,不过,那都是多年以后的事了。千山堡的这种风气,使得堡内的人几乎人人都有一番能够获得尊重的本事,类似的木匠、铁匠、甚至漆匠,都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看家本事进一步地用心琢磨,好在千山学堂授课时能够不至于丢人现眼。这千山堡的农事,无论是在选种、播种、施肥、分株等等延续了千百年惯性的各个环节上,都有不小的进展,而这次秋收,无疑是最大的明证。
因形势紧迫,抢收成为千山堡当前最为重要的首项要事,各方面的工作都暂时停止,连苏翎的骑兵大部也都投入到收割之中,只有赵毅成的哨探以及在外巡视的骑兵百人大队依旧处于高度戒备之中。好在此时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辽东都司卫所,其实都在做着与千山堡一样的事情,这关系到整整一年的吃食,不论有何雄心壮志,在这上面都不能有丝毫疏忽。是故抢收过程中,平安无事,当然被镰刀割了手脚的,或是因汗水浸透衣衫而略感风寒的,也还是有数十人。
千山堡中最忙碌的,或者说最紧张的,还不是那些留着汗水辛勤劳作的人,这要将赵毅成排在第一位。四周暂无战事,但几方面的人都在暗地里积蓄力量,这越是安静,爆发的越是猛烈。赵毅成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哨探的事情上去,除了稳固原有的人员之外,还借助汤虎所部的胡立三等人的介绍,成功地将哨探的外延伸到辽东内地,为此赵毅成还专门又翻越了一次边墙。在这些天里,几乎是每三天,就有一部分消息传来。此时这些哨探仍然困于不会书写,所以大半的时间里,赵毅成所部有近二十人是用来记录各地汇集上来的情报,而赵毅成不仅要一一过目,审核,最后还要将较为重要的部分提供给苏翎等人作为决策参考。
在完成秋收之后,千山堡又恢复到备战之中,剩余的有关粮食的事情便不急了,各自仍按分派加紧工作。而赵毅成则几乎是在同一天,整理出来自三方面的消息。
这一是来自术虎所部的口述,一部分是收集于辽阳的消息,还有一部分,则是胡德昌转来的,在京城办事的许熙传回的信息。年初胡德昌来千山堡时,苏翎便定下要派人前往京城的事情,随后许熙被选中,一行十人经胡德昌的商路前往京城,所担负的任务,自然有苏翎的一番秘密交待。此时还是头一次传回消息,赵毅成便急匆匆地与苏翎碰面,但苏翎带队外出,直到晚间方才坐在一起,商议这几份非常重要的情报。
“先说说最近的。”苏翎一边吃着饭,一边说道。苏翎府中原由许熙负责的许多事情,自其走后,都落在陈家姐妹身上,这吃食也是其中之一,不过陈芷云因千山学堂的事情繁忙,倒让陈芷月一个小姑娘担了大部分。好在并不缺人手,只是需要一个管事之人,随时关注一些事项罢了。千山堡内没有奴仆这种身份的人,这并没有让事情变得麻烦,分工不同的说法,自苏翎口中传出不久,在千山堡就已是成为习惯。苏府中比较闲的只有陈芷月与那七个女子,这做饭的活儿自然由她们承担。好在她们也无需做重活,胡显成已在军中安排有供给的专人,柴草马料等都有人送上门来,唯一辛苦点的,就是苏翎以及护卫们不知何时回来,只能按时辰做好饭菜,等人到了,再热一遍罢了。不过,今晚这份晚饭,却是陈芷云亲自做的,但苏翎显然并不知道。当然陈芷云的手艺也很牵强,要从饭菜的滋味上辨别,纯属妄想。
“先说辽阳得到的消息。”赵毅成看着手中的纸张,边看边向苏翎解释。
“万历四十六年(1618)闰四月初二日,杨镐以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经略辽东。特赐辽东经略杨镐尚方宝剑,有权对总兵以下官员先斩后奏。在清河堡一战当时,朝廷下令调山海关、保定、铁岭、大同、广宁、开原诸路兵赴援。不过,兵马未到,清河便已陷落。但调集的四方兵马仍在向辽阳聚集。”
郝老六笑着说道:“这是要报仇来的。”
苏翎也笑道:“这是自然,看来这不久之后,还有一场大战。”
赵毅成脸上却没有笑意,面色有些疲惫,说道:“这兵马调集,眼下还打听不到具体数量。但猜想不会少,只是行动太缓,怕是要进入冬天,才会全部抵达辽东。”
这是必然,朝廷军队开拔,是要有许多规矩的,首先这粮饷就是个问题,无粮无饷,任谁也走不动。
“看来朝廷上的官老爷们又要发愁了。”苏翎笑着说,紧接着又问,“那杨镐手中有尚方宝剑,没杀人立威么?”
“有的,”赵毅成翻了翻,说道:“清河逃将陈大道、高炫徇被斩。”
郝老六想了想,说道:“以后咱们的人会越来越多了。”
三人这时都笑了起来,这辽东战事,死战是死,逃跑回到自己一方也是死,剩下的选择原本只有一个,便是投奔努尔哈赤,这是最下策的走法,但现在苏翎所部的千山堡已名声在外,就连辽东都司里的人也未必不知道,不过是伸手够不着罢了。这给许多人增添了另一个选择,当然高级武官不再其例,对下级军官以及兵士们,却是最好的一个去处。按说死战算是英勇的行为,如同清河堡内的兵士民众,但这死战也得让人值得才是。平日里克扣粮饷,动辄乱派差役,如何能让人卖命?除了那些亲信家丁,一般士兵都没有抱着不要命的想法。
至于在千山堡,也不是都不要命的人,但这些逃亡出来的,在千山堡都有吃有喝,已经与千山堡成为一体,至少知道千山堡一失,所有人都没有活命的机会,更何况千山堡那些不同于辽东的奇异关系。
“努尔哈赤有什么动静?”苏翎问道。
“与后金游骑有过接触,但没有撕杀。都是一触即退。”赵毅成说道,“不过,在沈阳、辽阳一带,我们的人也发现了后金的探子,都被处死了。”
“他的手也伸的很长啊。”苏翎说道,“堡内有没有混进来的?”千山堡数千人,还真不敢说混不进来。
“没有,”赵毅成很有把握地说道,“所有人都编有户籍,左右邻舍都相互关联,就算来之前是,也送不出消息去。”
苏翎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术虎那边的消息呢?”
赵毅成从中又翻出一张,说道:“进展与预计的一样,只是传消息回来说,在东海一带准备开出一块盐场,已经与当地的部族商议妥当,人力不愁,只是要派个懂煮盐的人去指点。”
苏翎想了想,说道:“想法子去寻这样的人,不过,也不一定非要煮盐,晒盐也可以,东海靠海边,最是便利。这个稍后咱们再说,还得找几个懂盐的人细细说说才行。”
赵毅成点点头,将此事记下。
“还有个消息,说是努尔哈赤准备进攻海西卫扈伦四部之一叶赫部。不过这个消息无法证实。”赵毅成说。
“算是个好消息,这样对付我们就不会用太多人马。”苏翎说道,“叶赫迟早要被努尔哈赤灭掉。这么多年也只剩他们了。”
郝老六想了想,说道:“辽东在调集兵马,这努尔哈赤还敢去打叶赫?”
苏翎也仔细考虑了下,说道:“打肯定会是要打的,只是看什么时候。眼下的机会不大,那叶赫一直与辽东走得很近,现在打叶赫等于是打辽东。努尔哈赤目前还不敢太过自信。”清河堡一战之后,努尔哈赤便劫掠了一番退了回去,连占据的心思都没有,这足够说明努尔哈赤是在试探,若是反击足够强烈,努尔哈赤便重拾旧策,大不了归顺了。若是辽东真是不堪一击,难说努尔哈赤不膨胀野心。眼下他们都得到辽东调集人马的消息,努尔哈赤自然也能知道,怕是现在正准备如何面对辽东兵马,暂时不会主动再做什么。
“大哥,你说这辽东调集的人马,能打赢努尔哈赤么?”郝老六问道。
赵毅成也仔细看过来,这个问题其实自得到消息便存在心里了。尽管他们已经不属于朝廷的人,但那努尔哈赤却更没好印象,毕竟做夜不收时,与后金撕杀多年。
“那杨镐你们打听过没有?”苏翎问。
赵毅成又是一番翻检,说道:“这是从辽东都司经历司的一个书办哪儿打听到的。”说完便照着读出来。
“杨镐,商丘人。万历八年进士。曾在辽海道任职时曾率兵大胜袭击蒙古炒花军队,后来则专管屯田。万历二十五年(1597)任右佥都御史,万历二十五年(1597)对日本打仗时奉命经略援朝军务。二十六年,蔚山大败,杨镐隐瞒军情,并不上报,后又因谎报军功,被罢职,直到万历三十八年,重新启用任巡抚辽东,据说多次指挥官军击败女真人和蒙古人。不过,那书办说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打败的不过是一些游骑,也没怎么打,都是人家自己退的。再有,这袭击蒙古的事倒是有的,不过书办说那是为了军功。后来因其力荐李如梅任职大将,被朝廷上的文官弹劾,扯出陈年旧事,杨镐上疏辩解,不过,皇上没有搭理他,只得自己求去。这一次算是又被启用。”
“这样的人。....”郝老六一脸的不屑。
“看来这一仗也是难说啊。”苏翎感叹道,“这主官都是如此,下面还不都学着冒功、贪功?如此必然有报应的。”
“大哥说说看,若是我们也有那么多人马,这一仗该如何打?”郝老六来了兴趣,这也算是演练吧。
“其实很简单,直捣黄龙,灭了努尔哈赤的什么赫图阿拉。”苏翎说道,“这努尔哈赤的举动分明是贼一般的心思,打了就跑,说起来也算是高明的战术。这倒不是说努尔哈赤如何了得,这辽东一直灭不了他,与李成梁不无干系。”
“这话如何说的?”郝老六问道。赵毅成也跟着细听,苏翎的话里,很多时候能够学到一些分析的方法,赵毅成已经受益非浅,完全不是当初那个哨探的层次。
“还不是在军功二字上?”苏翎轻蔑地说,“那李成梁一生无数战功,倒也真是胜出来的,不过,这建奴一直败而不灭,就知道李成梁是什么心思了吧?”
“养着立功?”郝老六叫道。
“呵呵,你们以为呢?”苏翎说道。
“姜还是老的辣。这法子可比杨镐高明多了。”郝老六说道,“这打一次便是一次战功,打了几十年,亏得他想得出来。”
苏翎摇摇头,这些都是朝廷上的弊端,不是没人看出来,而是根本没人管,也管不了。
“这直捣黄龙,便是集中优势兵马,一步步地逼他出来决战。他若是要躲,便追着不放,让他没有一刻休息。更别说休生养息,种田聚粮了。这有优势时,便可这么办,总之辽东能够供应足够的补给,而努尔哈赤却不能,再说,他那些年征战下来收聚的人马,只要时间一长,便自己分崩离析,到那时,就算他想翻身都不可能。就算不战死,也会死在不知哪个仇家的刀下。”
郝老六对这些只能细细听着,自己琢磨。这处于优势之下的战斗,他只在小规模的战斗中有所体验,这种大战场,只好慢慢琢磨。
“那杨镐也会如此么?”赵毅成问。
“按说他应该看得出来。”苏翎说道,“毕竟相对与辽东来讲,努尔哈赤能选的地方不多,只能一战,未必还能退回海西、东海去?若是那般,光是那些被征服的部落便就将其灭了。所以努尔哈赤不会躲,只能一战,胜了则真正稳固后金的控制权。败了,便什么都不用说了。”
“那不是说辽东必胜?”赵毅成又问。
“大势上说应该如此,但这战场上瞬息万变,就看谁能抓住战机。只要上下一心,还是把握颇大。可辽东兵马的战力。。。。。。”苏翎摇摇头。他接着说道,“清河一战,就是个例子,这要从良方面来说。一是死战之例,若都是如此,就算拿人命来换,努尔哈赤也不会干。这是有利的一面。再一方面,死战一天之久,竟然援军还在路上,若早到一个时辰,就不必死那么多人。这岂不令人寒心?”
“那就要看辽东兵马看哪一方面了?”赵毅成说道。
苏翎又点头说道:“所以这胜负一就难料。若是兵士们都死了心,不愿步清河堡的后尘,这仗基本上就没什么好打的了。”
这般假设也就到此为止了。三人算是完成了一项讨论,对于以后的军事部署,还是助益颇多。
“下面是许熙从京城里传来的消息。”赵毅成翻开最后几张,说:“按事先交待的,许熙已经在京城内买下一所宅院,是一个回乡的京官卖掉的,其在城外便有一个庄子,也一并买下,用了八千两银子。这还是那个兵部刘大人居中说和的。”
“这么说果然与刘大人牵上关系了?”苏翎笑着说道。
“是的,看样子还交谈的很多。这下面都是一些朝廷上的消息。”赵毅成笑着说道。
这个年代能与朝廷上的官员来往,可是不小的奇迹,不是说单凭银子便能收买的。这文官还有一样臭脾气,便是收了银子,还要摆出一副清高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背后数银子这回事。
“说说看。”苏翎笑着说道。许熙这步棋,不过是试探一下,没想到还真成了。看样子这刘大人的确在朝中缺乏靠山,不然如何一直保持着这种关联?以后怕是还得给些银子才行。
“这是皇上令兵部严厉督责辽东地方官的文书,是闰四月初五日发的。说:近来辽东失城陷堡,损将丧师,大损国威。盖历该处地方官平时失于备战,临战又不能拒敌,疏防玩忽,罪责难逃。你部当严督抚、按各官及沿边将士,亟图战守长策,各处城堡均需用心防守,遇敌应尽力截杀。一旦经略出关,援兵四集,即合谋大举,以振国威。如若再次因循怠玩,致误军机,国法难容,决不轻贷。”
苏翎与郝老六相视一笑,不置可否。这与戏文上说的一般,不是他们能够讨论的范围了。
“下面是关于兵饷的。说:六月初八日,因军饷缺乏,外解之银不至,户部商议向工部、太仆寺各借现银五十万两,以济九边军需。工部、太仆寺各以库贮无几为由,拒绝借给。神宗令工部与太仆寺各借给二十万两应用,其余陆续给发。”
“还有,户部议筹辽东兵饷:
万历四十六年(1618)六月户部奏:辽东兵饷,经议需用银三百万两。今内库已发一百万两、南京户、工二部五十万两、太仆寺及水衡八十万两,总计二百三十万两。但因此中未解者尚多,而数月以来调兵辽东安家诸费已达五十三万余两。以前科臣曾建议用俊秀监生捐官纳钱,此办法在山东救荒时曾经实行过;再用裁减衙门役夫工食之半,此在以往东征抗倭时亦一度实行过,请依故事予以允行。这个是皇上允了的。”赵毅成读着这些朝廷上的奏章文书抄本,感觉有些奇怪,像是不在这群山之中,反而倒真象是在京城里。
“皇帝也穷啊,这要银子还有不给的,要论借。”郝老六有些奇怪,这些朝廷上的事,他可是第一这般听说。很奇怪为何皇帝要银子得说借的,这又不是自己用。再说,在一般人眼里,皇帝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至于这样的说法么?
“看来朝廷要卖官了,拿银子便可以捐个官老爷当当。”苏翎说道。
“那不是什么人都行?”郝老六问道。“胡德昌上回说的事情,此时办不正好合适?”
苏翎笑着摇摇头,这些与他们离得太远,一时也说不清楚。
“这下面还有,”赵毅成说道.“这个还是说边饷的,说是要改折南京仓粮一年助边。还有这个,”
赵毅成说道:“这个对我们可能关系较大,开海运通饷辽东。”
苏翎与郝老六连忙细听,这海禁可是很久了,朝廷这一开禁,他们原来计划的海船便可以提早议一议了。赵毅成边看边说到:“这是户部的朝议。说是以辽东形势日趋危急,兵饷缺乏,又议开海运饷辽。当时议行登、莱海运,山东巡抚李长庚说:自登州望铁山西北口至羊头凹,历中岛、长行岛抵北信口,又历兔儿岛至深井,至盖州,剥运一百二十里,至娘娘宫登陆,至广宁一百八十里,至辽阳一百六十里,每石所费不过银一两。户部会议最后通过,皇上也允了。”
苏翎说道:“现在是来不及了。也顾不上这个,等到冬天,再好好商议一下这海禁重开的事情。下面还有什么?”
赵毅成又看了看,说:“一个是户部发银二十万两,慰劳辽东前线吏卒。还有就是,于万历四十六年(1618)九月开始加征辽饷,在全国施行。”
“还是钱的问题,”郝老六说道,“这辽东未必就找不到别的法子?”
苏翎笑着说:“你当都是咱们千山堡这样的?那些兵马可是没银子不会动的。”
郝老六说道:“这些东西听起来,哪儿象是朝廷的兵马?倒还不如一家大户的家丁,怎么使唤都行。”
这朝廷是盘大棋,不是谁都能下的,如郝老六等人,自然不会知道其中的难处,仅皇帝难做这件事,就万难理解。
“这最后一个,是兵部员外郎董承诏写的辽东战事六难:一、将多而难调。二、兵弱而难用。三、饷久而难继。四、后金狡猾而难制。五、地险而难攻。六、助寡而难恃。”赵毅成说道。
“这不是废话么?未必这些官老爷才知道?”郝老六说道。
“辽东在朝廷那儿,本就是个偏远之地,”苏翎说道,“不出事是没人问的。这出了事,才有这些聪明人冒出来。”
“兵部若是都是这号人,我看也没什么用处。”郝老六说道,“那刘大人便是这样的么?”
苏翎笑着说:“人家论的是做官,可没说要什么打仗的本事。这是两回事。”
几人笑罢,将这些消息又回复了一遍,苏翎说道:“朝廷看样子是下了狠心,要解决这努尔哈赤了。这对我们有利,不过,辽东兵马的战力难料,胜了于我们无益,败了,我们便会独自面对努尔哈赤的兵锋。”
郝老六与赵毅成都严肃起来,这情形虽然不是眼下即将发生的,却肯定不会太远,形势难以预料。
“我们如何应对?”
“保存实力,趁机扩展。”苏翎说道,“对努尔哈赤依然要想办法限制其扩从力量,但眼下也不能将其逼急了。剩下的,都要看辽东这次战果如何。最好还能像清河堡那样,不论哪一边胜败如何,我们都能扩大实力。只有实力,才是立足之本。”
这次议论,可以说定下了日后千山堡的位置,在辽东与努尔哈赤之间如何保持平衡,如何不被任何一方碾成齑粉,是要万千小心的计划,并且,还要一些好运气才好。
这一晚之后,赵毅成的哨探队伍重点放在了辽阳一带,除了在牛毛邬一带保持警觉,其余的全力打探辽东军情,这与努尔哈赤所作一模一样,甚至在没有开站之前,双方哨探就开始相互拼了起来。
一切,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撕杀,要看哪一方流的血更多,哪一方砍下更多的头颅。
第九章 未来基石
千山堡秋收之后,在农事上便没有多少可做的了,不过是整理一下窖藏,翻晒陈年旧粮之类的扫尾事宜,接下来则是猎人们开始忙碌的阶段。冬季的严寒需要足够的肉食弥补热量的散失,趁着这个机会,千山堡的猎人们分组行进于四周深山密林里,某种程度上加大了千山堡预警哨探的密度,而密林里四处布下的陷阱、套索,也足以令潜入者举步维艰。再加上四下往来巡视的骑兵马队,整个千山堡都处于一张大网之中,即便辽东与后金彼此磨刀霍霍,暗地里不知将对方杀死多少回,这处于中间偏远地带的千山堡,暂时还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以至于苏翎有时间去处理一些堡内的闲事。积累下来的事务足够使苏翎忙于应付,但很快,苏翎便意识到这是个愚蠢的办法。随后苏翎仅召集所需人员商议处置原则,放手让人去自行解决,不再插手具体事务。千山堡诸多杂事很快便得到妥善处理,而正是这样的处置,暗暗地形成今后成为定规的一系列标准。
千山学堂也是其中之一。陈芷云被苏翎鼓励尽情发挥之后,很快便制定出第二批学员的招收计划。赶在下雪之前,千山学堂的第二批学员就将进入这种前所未闻的学习之中。这批学员共计三百人,都是来自附近的村落,其中八十名约十岁左右的孩童是来自浑江渡口北岸的女真村寨,而术虎从海西、东海也送来三十多名。令苏翎略感意外的,是这些孩童的父母格外开通,几乎没费多少口舌便同意将孩子送来,有些甚至还带来一些山货土产作为谢礼。尤其是术虎送来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当地部族首领子弟,自然谢礼也格外厚重。这相比之下,那些汉人村子却没这么爽快,即便是送来了,也多少显得不以为然。若不是讲明还要学习种田等技艺,怕是还要少上小半。读书除了认字以外,对这些村民来说没有别的好处。明朝的百姓经多年的惯性,一直将读书作为科考当官的代名词。而官是什么?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与百姓毫无关系。虽说科举制度让不少贫寒之家也能以文章登上龙门,可毕竟属于罕见之事,对于吃穿尚不能自足的百姓,那是虚无缥缈的想法。但女真部族不这么想,汉人地区发达的农业、手工艺等是他们一直想要学会的,不过是没有机会,而海西一带,多数部族都处于游牧生活向农耕转型的过度阶段。这千山学堂的消息正暗合了那些首领们的想法,要知道这些部族之所以能在战乱之中得以保存,不仅仅是善战或是顺服,那些首领都具有一定的远见,地位不是凭空而来,本事才是力量的来源。
千山学堂的事务在苏翎与胡显成等人聚集在一起时,足足商议了三天,总算是将苏翎一句半句的透露中理顺了办学宗旨,这之中自然少不了陈芷云的某些想法,而胡显成在课程的安排上初步显示了管理城市的熟练程度。第二批学员进入的同时,第一批学员则进行了分化。在前面的学习中呈现出某些特长的学生被单独划分,诸如农事、工匠等学科粗见框架,每一个班级与其说是上课,不如说是探讨过程。鉴于此时大多数的技艺都属于直接动手而甚少理论教学,所以这课程几乎都是在实际操作中慢慢透进学员的头脑之中,有些孩童已经出现一定的天赋能力,至少能在短期之内与授课的师傅不相上下,并且在苏翎的鼓励下,这些略显专长的学员开始独立思索有关题目,甚至还试着参与几个不同学科之间共同解决一个问题。比如说一种弩弓,按苏翎的要求是必须小巧结实耐用,便于修理,所费材料不能过于稀缺,且要求连发,射程要远。这是基于骑兵杀伤力的一种提高需要。在参考了几部明军所制弓弩以及考察了千山堡内已经制成的大型床弩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学员们已经制作出几部不同式样的样品,当然,授课的工匠师傅的指导亦不能忽略。这部弓弩并不算是很高明的发明,但其可连射三箭,在三十步之外可以洞穿薄甲,且大小刚好可放进革袋之内。一试之下,连郝老六都连声称好,并立即要求加紧打造,最好能每个骑兵都配上一部这样的小弩。
这些仍然是半大孩子的学员受到非常的奖励,不仅每人的家里得到一匹布,一石米,还在千山学堂的晨会上当着全体学员的面进行表彰,并将名字刻在千山学堂的墙壁之上。这样的鼓励激发了本就属于孩子们的想象里与创造力,学会了基本功的学员们甚至异想天开地提出过造船的建议。这当然暂时还不现实,千山堡也没有地方实践,苏翎鼓励了这些提建议的人,并说明年春天鸭绿江通航,便可以到浑江口码头处修筑一所试验性质的船场。这些建议不论是否可行,都不得受到讥讽,这是苏翎特意强调的。在目前的形势之下,这些刚刚焕发出创造力的学员,被苏翎引导着在军事器械领域里转移着大部分的精力,这将在以后的岁月里显露威力。
至于海西东海一带,以及浑江北岸的那些子弟,苏翎并没有藏私的想法,甚至分组都没有任何满汉之分的标准,这些在千山堡没有存在的市场。但特别的是,苏翎会抽出时间,对那些部族子弟单独授课,讲述一个关于未来世界的想象传奇。让这些初步学会读写汉字,并比别的孩子多出一些首领视野的部族子弟们完全迷上了苏翎所描述的未来。对于固定习性较少的女真族孩童,接受一种新观念要相对比汉族子弟更快,这是各自环境的逼迫,想改变生存环境的人会对孩童影响更大。苏翎便在这种微妙的心理状态之间尝试调整两者之间的距离,而在尝试过程中,苏翎深深体会到没有一种理论上的支持,实现起来会有多大的障碍。苏翎所作所述,虽然目前没人反对,那是因为还没有足以抵消千山堡目前生活状态的力量出现。既然过得好,苏翎说什么便是什么,而要千山堡民众都能达到苏翎心中的某种标准,还需要一套完整的体系建立起来。但,眼下苏翎没有时间,或者说仅凭苏翎一人之力是无法做到的。而千山学堂也可以说是苏翎在这种有心无力的状态下的某种尝试,此时的效果正慢慢呈现出来,而苏翎也在一旁细细观察,相信这些学员之中,会出现能够帮助他实现目标的人。
以千山堡武力作为生存的基础,以千山学堂作为日后发展的源泉,这种布局已是能够实施的各种想法中最为简陋的一个。关于千山堡或者说千山堡人日后的发展,怕是连苏翎本人多少也有些模糊不清,郝老六、胡显成等人也是如此,一切都要等日后才能得以证明,但曙光初现的念头,还是在每个人的心里久久浮动。
【谢谢阅读本书的读者,如能推荐、收藏,苏潜万分感谢】
【此地新书毕竟以数据为导向,苏潜也不能例外。此书大部分设立的场景都会有相应的史籍记录,算是半真半幻的写法,若能对历史产生一定的记忆,便是苏潜的初衷,而随后故事情节的发展,倘若能与读者产生共鸣,则是苏潜的最高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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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兵锋初显
在赫图阿拉与众大臣、旗主以及贝勒们说腻了显赫战果的努尔哈赤,似乎终于记起了宽甸一带的小刺。后金境内的粮食已收获完毕,那些八旗旗丁们大多也正闲着无事,这使得这根小刺不舒服的感觉总算上升到后金高级武官们的大脑之中。
海西、东海一带零星传回的消息并未抵达努尔哈赤的案头,类似的骚乱、叛逃并不仅仅是辽东卫所的专利,认真追究的话,八旗兵便不用再有一刻消停。那些偏远地区仅能算做努尔哈赤的后备粮仓,再加上附近本就人烟稀少,能与努尔哈赤匹敌的势力怕还没出生,而留下的人在努尔哈赤的眼里几乎只能算作一般劳力,连征调战兵都不会想到他们。这种忽略使得术虎的八百多骑兵可以横行无阻,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实施苏翎的种种举措,并且队伍也在逐渐扩展。等到努尔哈赤终于想起要到东海煮盐的时候,才发现那一带居然有盐流入赫图阿拉,捷足先登的人不仅有盐控制着近千里的区域,且拥有机动灵活、骁勇强悍的武力。这些都是后话,不论努尔哈赤会如何面对消息闭塞的后果,眼下,他首先将目光略微扫过宽甸一带。
宽甸边界附近游骑的不断失踪,以及浑江北岸一带不少村落失去联系,这些终于让努尔哈赤产生警觉。在亲自过问之下,无数游骑、哨探被派往宽甸一带。尤其是那些汉人哨探,这些人与千山堡的哨探几乎拥有同样的山林本能,再加上面孔语言的便利,在哨探上比女真游骑更具有优势。但即便如此,游骑与哨探依旧不断失踪,竟然是一个都未传回消息。努尔哈赤本能地意识到那一地区存在某种力量,而且组织严密,至少这防范措施要比辽东边墙一带严密。当然他不知道那些游骑哨探大半死在密林中的陷阱与毒箭之下,而其余的,不是被捉,便是被当场砍成肉片。
俗话说百密一疏,这严密防范终究不能将千里山林都变成一扇铁门,在失去近两百多人马之后,终于有一队汉人密探带回千山堡的消息。只是此人至多深入到能看见千山堡的位置,这已是极限。根据所见判断,千山堡约有近千人的武力,不属于明朝辽东人马,也不象任何其他部族,来历竟然十分神秘。努尔哈赤疑惑之余,将新近荣升“抚西额驸”李永芳唤来询问。李永芳细细回忆,与努尔哈赤一样,对于千山堡苏翎所部,大多是耳闻而已,从未上升到正式行文作为一件大事放在辽东的议事日程上,但民间逃军之间流传甚广,这李永芳自然也是从这里得知。随即苏翎的名字出现在努尔哈赤的眼前,因情况所知甚少,努尔哈赤只对苏翎的逃军身份甚感兴趣。无论努尔哈赤如何交代李永芳,在这年秋天,一个用汉地文人的话说叫“秋高气爽”的天气里,李永芳率领五百多人马开始向千山堡方向挺进。
有赫图阿拉往千山堡,实际上有两条路线可供选择。一条是沿浑江北岸向鸭绿江方向行进,然后选择一处渡口过江,但这一带山高林密,仅寻找合适渡口便能花费一月的功夫,是故这一带人烟一直处于稀少状态,也只有千山堡的苏翎才会走这条没人选择的道路,这自然也是被迫。另一条则是翻越牛毛大山,攀越天险坎川岭,直抵牛毛邬,那里便是努尔哈赤麾下的最边缘,也是唯一能够不断收到消息的女真聚居区。随后往东南则可直抵宽甸边墙,往东北则是千山堡。这往宽甸一带是越走越宽,到处是可供大队人马行进的宽阔河谷,而往千山堡则算是进入密集的山林,根本就无路可通,大概除了猎人,是无人前往那一带的,这也是为何逃军逃民能够幸存的原因之一。
千山堡的哨探小队在李永芳翻越坎川岭时便发现敌踪,这是一个两人小队,完全是猎人打扮,与牛毛邬的猎人没有任何外观上的差别。当大队人马出现在视野当中之时,不及辨别人数,便有一人立即飞快返回报信,留下一人作后续观察。这种处置是经过赵毅成的精心考虑的,先传警讯,再做后续收集。哨探在密林中沿着熟悉的山路七扭八转,在下一组哨探处回合驻留人马,随即一骑养精蓄锐精力十足的骑兵立即起身赶往下一站,如此交相传递,直抵千山堡。而后面一人则潜伏不动,细细数明人马数目,器械、粮草等详尽讯息,待得大队人马过后,才悄悄起身,往密林中隐去。这样的预警系统相差只有半日,赵毅成已经得知具体的来敌情况,而此时千山堡已经集结了全部骑兵,堡内守御的男人女人们,也都得到通知,令留心消息,一旦信号传来,便立即按事先布置的人员位置各就各位,上墙防守与搬运物质器械的各有规定的路线行走,这已经演练数次,毫无差错。
当得知只有五百人马时,苏翎与郝老六不禁相视一笑,均觉眼下这般动静未免过于紧张了。
“大哥,咱们是不是撤了警讯?”胡显成也颇显乐观,觉得让堡中人众如此紧张没什么必要了。
“不用,”苏翎考虑片刻,说道,“将当一次整训吧。这多练一次,便多熟悉一分。不过,要交代清楚,我给你们讲的狼来了的故事,可别用到咱们自己身上了。”
“是,我明白。”胡显成正色道。
“大哥,咱们去多少人?”郝老六问道,这术虎所部以外,千山堡剩余的骑兵加上新近收补的战力,足有两千人,这后续的仍然是来自宽甸一带的逃军,抚顺清河一战之后更多,在经过筛选之后,将那些的确不能死战的人剔除,千山堡终于将术虎所部出征留下的空缺补足,战力丝毫不减。
苏翎对郝老六的建议一时未决,瞧着校场上集合的骑兵们不住地打量。按说这五百人来犯,出动一千人马都算奢侈了,过多的人马将白白消耗军事物资,这对千山堡来说还是比较重要的。
“都去。”苏翎终于下了军令。对于军队来说,没有比实战更能检验战力的办法了。用这股人马来磨合苏翎所部的战力,足以抵消消耗部分。
“是。”郝老六果然如苏翎估计那般,早就等着这个答案。带兵之人,哪里嫌少呢?千骑卷平岗,这威风可不是随时都能摆一摆的。
大队铠甲骑兵鱼贯而出,一出千山堡堡门,立即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抽上一鞭,战马立即放开四蹄,将大片的烟尘拉出长长的一片,然后在不远处的山谷中隐去,而千山堡的人只能在堡墙上看到不断腾起的烟雾在山谷中起伏、消散,但那千骑奔腾的气势却久久挥之不去。
这出门一刻,是苏翎特意交代的,要的便是这般士气。而一旦进入山谷,大队便都慢了下来。目前敌人来势不明,还需等待赵毅成的哨探回报,走得再快也得知道方向才好。千山堡内早已为这种临时出征准备下足够的装备物资,整个骑兵大队几乎是小半刻之间便能将所有的装备都收拾妥当。每一名骑兵都已配备上千山堡的制式装备,粮草的携带尤其被简化到最少的配置,这最小指的是人员马匹的辎重配备,实际上每个骑兵本身便携带有五天的口粮,至于马料,只携带有一部分,眼下的山野可以提供足够的补充。关于战马的喂养问题,苏翎等人也经过长久的考量,虽说这马匹不用专门的马料饲养,会有马力不足的问题,但此时苏翎的骑兵准确地说应该是骑马的步兵,作为运动工具的马匹,不需要作为攻敌的必备之物。况且这山地之中,哪儿有骑兵大队冲锋的机会?是故苏翎所部根本不在乎马匹的损失,人员安全被放在绝对的第一位。种种举措使骑兵们不仅防护得到足够的加强,且在给养上也毫无缺乏的困难,重要的是心理上拥有足够的信心。这种军队素质在每一个朝代最初其实都有存在,即便现在的努尔哈赤的人马,按说也是拥有这样的状态。也只有明朝军队,数百年的腐蚀之下,从上到下都是一滩烂泥。
值得一提的是,千山学堂的学员组成的炮队只带来两门虎蹲炮,两门灭虏炮。每门炮由五人掌控,火炮以及火yao炮弹铁子之类的,共计十匹马,五匹人员骑乘,五匹驮运。经过专门设计的驮具使得火炮可以安稳地放置在马背上。虎蹲炮不过三十六斤,灭虏炮近百斤,一匹马足够驮运。而所需火yao铁子石子之类的都已用布匹或是皮革分装成小包,既防潮,也能加快装填速度,不必临时再来称量火yao分量。虎蹲炮可以直接放在地上使用,灭虏炮则有专门的器具安置。明军一般是装在大车上使用,鉴于苏翎所部长期活动与山林谷地,这大车是不用考虑的,所以设计出组合式的抬架,用一匹马专门驮载,只消片刻功夫,便能装妥,而百斤的灭虏炮,两人便可抬起安置。当然炮队有两个骑兵小队专门护卫,这次苏翎将其带着同行,一方面是检验那些改进的效果,另一方面,对于那些学员,也是一次深刻的历验。炮队的二十人自然不都是学员,装填火yao以及燃放才需要专业人员,其余的则是有着较大气力的大汉。当然在苏翎的指示里,这些大汉不仅仅是出气力者,学会所有一切,才是最高标准。
学员们的成果还有那部弓弩,在成批打造之后已经装备到每一个骑兵身上,三十步的射程足有带来更多的杀伤效果,在实战中是否有效,也是这批学员们要做的功课。
这边苏翎不紧不慢的行军,走的路线都熟悉已久,各部骑兵不过是按部就班地沿用惯例行事,前置小队撒出近百里,左右游骑四下穿梭,这安全问题几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更别说赵毅成的哨探队伍早已接到集中使用的通报,无数双眼睛从密林之中,从高高的山岗上,从河边的草丛里窥视着一切可疑的动静。
李永芳一部大摇大摆地沿着河谷穿行,苏翎所部已然调动完毕之时,这些大胜之下的后金士兵完全没有考虑到危险的可能。努尔哈赤在宽甸一带一向是没有对手,不过是一些游骑便能将边墙上无数火炮、弓箭逗得如同过年的爆竹。但尽管热闹,却是不见有人出战。这是多年的惯例,那些秋后烧荒的辽东军马,放火是一把好手,但从未想过要追进山林。这些不过是这一两年才在苏翎所部出现后才安静下来。那李永芳带着特别使命,同时这初降之后所得到的盛情款待以及另眼相加让其内心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那微小的负罪感很快便消失无形。面对努尔哈赤的兵锋李永芳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棋子,这偶然的命运转折让其担负起归降标本的使命。无论怎么想,李永芳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面对昔日战友的唾骂,至于效果如何,要看努尔哈赤怎么想,而不是真正劝降了几人。这一次也不例外,这苏翎,李永芳仅仅耳闻一二,知道原是振武营的一个小小的百户,这种身份多如牛毛,辽阳城里一抓一大把,哪个不是因功授职的世袭武职?千户、指挥都是多不胜数,何况百户这个级别?就算是在李永芳自己麾下也必然是个毫不起眼的人物,名字能否记得清都很难说,他亲自编造的虚假名单上有不少都在记忆里成为浆糊,孰真孰假,任谁难知。此时抵达牛毛邬后,得到牛毛邬那些女真村落的热情款待,李永芳与属下兵马都喝酒吃肉,放心地将翻山越岭之后的疲劳丢在炕洞里。
这牛毛邬战略地位重要,但却没有什么重要人物,也无从谈起驻守兵马,这“抚西额驸”的头衔还是获得了足够的尊重。这里不比赫图阿拉,没有大臣、贝勒之类的眼神躲避,那当地管事虽然不擅吹捧,但伺候得也是足够细致,就差没送上一个小巧女子暖脚铺床了。不过,那随行的两百后金战兵的牛录却让李永芳心里暗骂,但也只能憋在肚子里。据说此人是努尔哈赤身边跟随已久的一个人物,这虽说明里由李永芳带队,所有人马全部听令行事,但在得知此人身份之后,这二百人是来助阵还是监视,便成了李永芳的心病。这样的心思居然占了八成的精力,反倒将此行的真正目的放在一边。在这些人的印象里,不过是近千人的部落村子,就算都拿起刀枪拼杀,单凭那二百人就足够应付了。努尔哈赤最初起兵不就是十三副铠甲,近五十人的家底么?只要够狠,够血腥,怕是单凭一副狰狞的面容便能征服一个村落。后金大部分地区都是如此打下的,对于势力较大的部族,一战便解决所有问题。所以在攻占部落中心村镇之后,边缘地区都是如这般的小队人马负责解决,那位牛录便是此中好手,帮努尔哈赤解决的村子没有八十也有一百。
就在李永芳以及牛录坐着不知是好是坏的秋梦之时,苏翎所部已连夜抵达预定地点。长期的谋划使得苏翎所部面临此种威胁拥有数种应对措施,从牛毛邬进犯千山堡的路上,适合埋伏的山谷、狭地随处都是,赵毅成的哨探已将各处都标记在地图之上,并赋予只有己方才知的特殊称谓,各部骑兵队长已是耳熟能详,只消下达指令,设伏的各个环节便相应而动。再没有比这一带更适合伏击的地方了,就连郝老六提出反问,若是换作苏翎所部是另一方,如何进攻这样的问题时,苏翎都一时难以回答,几经商讨之下,最好的办法却是,四面合围。若仅仅是人数相当或者两倍之敌来犯,必将遭到惨败。而对于四面合围的设想,苏翎与郝老六等人也都做了一些设置,只不过这中危险的可能性太小。苏翎早就说过,若是只想将千山堡摧毁,便只需大兵压境,一步步地推过来,便没有设伏的机会,只能骚扰袭击,最后退守千山堡。但若想将千山堡全部围歼,一路来是做不到的。胡显成的撤退方案已经几经修订,连船只都已经过演练,储备的粮草军需在浑江口码头处时时补充替换,但苏翎所说的乘船远赴东海以南的设想,还显得非常遥远。
第二日天明,郝老六禀报说已经将所需器械备妥,只等来犯之敌入套。
“敌人有何动向?”苏翎问道。
“正向这一带行进。”赵毅成夜晚忙于哨探消息汇集,双眼略有微红。
“有没有前置游骑?”
“有个十人小队骑兵前哨,不过,没有撒开,只是在大队之前十里的样子,”赵毅成说。
“先放游骑过去,让弟兄们都藏好了,不得显露形迹。”苏翎叮嘱到。
郝老六随即转身离去,再次叮嘱各个骑兵大队。这个军令一级级下达,最后到达每一个战士的耳中,随即各队队长再次检视隐身之所,直至确定不到眼前万不能发现为止。
“大哥,”郝老六回来之后,笑着对苏翎说道,这幅神情,让苏翎明白此人又想出什么过瘾的招式了。
“大哥,这回让我在前面堵截,可好?”果然如此。
“不行。你还是断后。”苏翎没有答应。估计郝老六是想拿那十名游骑练刀,想过过面对面一刀刀砍杀的瘾。这个问题苏翎已经再三强调,但郝老六仍然对以往的战斗模式情有独钟。这远程射杀无效之后,才允许近前肉搏。这是对于千山堡兵力人数的弱势而定下的,千山堡是非常看重哪怕是一个人的损失的,这无形之中让骑兵们更多了份敬意。
郝老六不得不闭嘴离去,断后的队伍还等着他带队下令,郝老六的性子让苏翎多少有些担心他会丢下大队不管而上阵厮杀,这不是一个高级将领所必有的冷静,但也只能慢慢调整。
苏翎所部设伏地点并未选择千山堡近处,而是在太平哨附近。苏翎不想让来人过多地知道这一带的地形地势,虽说是围歼,但漏网之鱼还是不能不防。
午时过后,大队后金人马才慢慢进入视线。这些后金兵的装备远不如千山堡的骑兵,光是马匹便只有一半人骑乘,连那些后金战兵也只有一般人有马。此时的努尔哈赤还远没有后来那般富裕,马匹不可能装备到每一个后金兵。相对来说,千山堡简直太奢侈了。后金牛录内的设置与辽东卫所相仿,一个战兵也需要数个旗丁供养,若是不富裕,这马匹是没有白白供给的。反倒是那三百李永芳会麾下的汉人兵马,倒有多半是有马可骑。这些汉兵有李永芳原来的属下,也有努尔哈赤拨给李永芳管带的汉兵。这些人衣甲都不甚齐整,李永芳自己便仍然穿着明军的铠甲装束,属下也是如此,看起来不伦不类,典型的杂牌队伍。只是前面一杆大旗是光鲜夺目,金灿灿的黄色旗帜边缘镶着一圈红色。这是后金八旗的镶黄旗隶下的兵马,属于上三旗,由努尔哈赤亲管,看来这李永芳面子不小。
后金兵前置的十人游骑最先进入山谷,看样子也是小心谨慎的老兵。他们一路时而急驰,时而停在原地四下张望,并不时地下马查看可疑的印记。这当然是在苏翎的意料之中,军中无数在山林中追踪猎物练出的好手早就将一切可疑的痕迹清除,所有设伏人马都由山谷外面两侧登上,在山谷内没有任何有人马经行的痕迹。这训练去年冬季便已玩的腻了,此时正接受最严格的考验。
很快,十名游骑继续打马前行,不多时便弛出山谷,向着下一道山谷行进。这十人还不知道死亡的阴影已经在他们前行的路上潜伏着,共计有六十人分做三组埋伏在路的两边,只等苏翎发出信号,便就动手。
李永芳与牛录带着各自的兵马排做长队行进着,到了谷口,苏翎所部骑兵远远看着都是有些紧张,这成败与否便看这些人是否进来。果然,好事多磨,那牛录忽然在谷口停下,随行的队伍也随即在谷口拥成一团。这山谷自然狭窄,最好走的地方也就能行得二十人并行。那牛录却就在路中停下,焉能不扰乱队伍行进?
这揪心的一刻很快便出现答案,之间那牛录下马站在路中,毫不顾忌地掏出胯下的家伙,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冒着热气的骚尿,然后就在尿水里继续蹬马上鞍,继续前进。那李永芳在背后鄙夷地轻哼一声,声音小的只有自己知道,随即跟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走着,大队人马便鱼贯而入。
山路虽弯,谷内却是笔直一线,长长的峡谷内,只有一条小溪划出笔直的水流,指向谷外。五百人马排成单列也拉不出多远的距离,就在走在前面的人看见谷口之时,队尾也已深入山谷内部。若说这没有警觉也不公平,但毕竟这样的山谷在这一带堕入牛毛,也不可能一一爬上两侧山梁侦探。这是活该这群人倒霉,第一次品尝千山堡的威风。
就在那一刻,忽听的一声轻微的爆响,像是有人燃放了一枚爆竹,随即一道红色的烟灰直冲上半空之中,并立即呈现大片流星般的光点四下散开成大大的圆环,那光点也是血红的颜色。几乎是在光点散开的同时,谷口谷尾同时出现大片的人群,呐喊着将道路遮断。最前面的几排人抬着类似拒马般的木制栏杆,立刻将道路封住,随即在半人多高的栏杆之后列出整齐的横队,张弓搭箭瞄向谷内的敌人。不用多想,谷尾定也是如法炮制。
李永芳等人立即明白已被包围,那些汉人士兵都立即慌乱起来,挤做一团,却没有任何号令。那牛录倒是略显善战,看此情形知道前后两处必然是重兵所在,立即大声招呼,喝令属下向两侧山梁冲击。但山谷设伏最能杀伤敌兵的自然是两侧高地,果然,不待后金兵跑出数十步,只要有向上攀援的动作,立即便是一阵羽箭袭来,当下便有数十人毙命当场,平均每人身上至少有三支羽箭。见是如此,就连士兵们也知道对方埋伏的人比自己这一方要多,如此密集的羽箭没有立即施放,怕是还有别的意思,一旦齐射,谷内没有一人能逃脱羽箭的射程。也有那凶悍异常的,摘下弓箭便放箭对射,可惜这地利一方不再谷内,两侧的数目自然是最佳屏障,何况仰射的准头力度也难以有效对抗。几乎就在对射者射出一箭的同时,一支粗大的弩箭将那人连同后面的两人一起串成了糖葫芦,惨叫声加上这种贯穿效果,将一众慌乱引发的更是一锅粥般沸腾。那后金牛录一看两侧攻击不能奏效,便咬牙大声疾呼,带着数十名穿戴铠甲的骑兵向谷口出拦截的人马冲剌,妄图杀开一条血路,逃出生天。
苏翎勒马站在队伍中间,见此情景,微微冷笑。这是给你们活路不走,自己找死。若是一开始便全力攻击,这些人怕是有一半已经死在箭下。苏翎一挥手,横队闪开数条缺口,那些冲击者还心存侥幸,以为这些埋伏的人被冲击的气势吓住,自动让路。没想到那几处缺口闪开之后,豁然便是几门火炮。苏翎的炮队正需要实战练兵,队伍将道路拦住之后便已经将火炮装置妥当,添药,装弹,炮手手持火绳静立一旁,随时点火。此时双方距离还在一箭射程之外,只见火光一闪,随即两声巨响,硝烟弥漫。最先开火的是两门灭虏炮,这种百斤不到的铁铸火炮不过两尺长,发射的是一斤重的铅弹。这一箭稍多的距离上,人们都几乎能看见硝烟中两枚黑乎乎的圆球飞向正在冲刺的骑兵,瞬间就有两人被击中,但令人诧异的情景就在此时出现。两名被击中的骑兵,一名头颅被砸飞,另一人则是整个上半身被拦腰砸断,不仅如此,两枚铅弹并未停住,而是顺势在人流中切开两道
缝隙,后面的六人都被炮弹一击到底。但这后面的伤势已经看不见了,骑兵们只是稍稍一愣,便继续狂奔。经历过清河堡的火炮之后,努尔哈赤至少明白一点,那就是遇到火炮只能猛烈攻击,趁着装填的间隙打败敌人,否则只能挨打。冲刺的后金骑兵只多走了二十多步,已经能够看清对面的人脸。为首的后金牛录分明看见对面那位首领模样的人眼里的笑意,还未等明白有什么问题,就听得又是两声巨响,两门虎蹲炮开火了。
就在炮声响起,硝烟刚刚弥散在横队面前,一阵箭雨迎面向冲来的后金骑兵洒去,同时,数十支长枪被当作投枪掷向敌人来处,紧接着,至少上百枚小弩发射出来的弩箭以更密集的态势迎面扑去。这些都在一瞬间连环发出,待到硝烟略散,苏翎面前已经没有一个敌人的人影,就连马匹都没有一匹站立的,那唯一还在整扎的白马,昂首努力想站起来,但其身上黑白分明的数十处上空正流出鲜红的血迹,还有十几只弩箭插在脖子、前胸,很快,白马发出一声悲鸣,倒下不动了。
事实上事后的检查证明那伙骑兵大半都在火炮中毙命,后面的攻击太过浪费。好在都可以回收使用,倒不必心疼。至此,火炮的威力算在在炮队的实战之下得以证明。谷尾处郝老六的打法略有不同,面对数十人的冲击,郝老六总算是记起苏翎的叮嘱,羽箭与弩箭都先行施放,然后才一声狂叫,带头挥舞这腰刀冲了过去。俗话说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这郝老六麾下的人多半也都一样的血性,近百把腰刀将试图突围者全部砍下马来,随即被剁成肉块,事后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没找到。
剩余的李永芳等人被前后的血腥吓得呆了,自始至终,李永芳没有下达任何指令,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就算那久经战火的牛录也转眼被优势火力歼灭,何况这些稍弱一些的降兵?再说,就算是他反应过来,怕也没人听了。
就在谷内众人不知所措间,不知有多少人同时喊起:“丢下兵器,跪地不杀!”
两侧的山梁上也同时涌现无数黑甲战士,手中利箭指向谷中众人。
喊声不过三遍,然后便是鸦雀无声。谷内的人都立在当地,既不喊叫,也不跑动,神情木然。从最初的烟花信号,到牛录兵马的血肉模糊,似乎仅仅是眨几下眼睛的功夫,然后便是震天的吼声。
很快,兵器丢弃在地的声音响成一片,下跪者都仿佛想离地上的兵刃远远的,尽量避开反抗的嫌疑。
郝老六带队快速冲谷尾跟进,在降兵中间挥舞着腰刀呼啸穿梭,让胆战心惊者更加哆嗦,别说反抗,能不瘫软便算是胆子大的。
战果果不出所料,己方只有两人被不知何处飞来的弓箭射伤,但都不碍事,检查后没发现箭上有毒,只要略作休息,便可恢复。而后金兵被杀二百六十八人,俘获二百七十人,缴获战马一百三十匹,铠甲三百一十副,刀枪共计五百余,牛录印章一枚,银二十两。此战大获全胜。
郝老六押着一人来到苏翎面前,说道:“大哥,此人便是李永芳。”
苏翎看着眼前这人,虽知道这李永芳大大有名,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看身板倒也是个魁梧的汉子,可惜做得事情却没人不骂。
“你是李永芳?”苏翎说道。
“是。”李永芳不敢抬头,不过,求生的***还是让其说道:“努尔哈赤差我来送书信,绝无恶意。”
“送信?”苏翎笑道,“说什么?”
李永芳说道:“这个,没写信,是口信。只要将军归顺后金,可以做宽甸游击。”
“哈哈”苏翎大小起来,郝老六等人也都大声狂笑。李永芳不明所以,也跟着贼兮兮地傻笑,大约是觉得没有了性命之忧。
“你是副将,我是游击,这大概还得归你管辖?”苏翎说道。
“这个,可以再商议的。。。。。”李永芳说道。
“大哥,说那么多干嘛,一刀杀了。”说罢,郝老六抽出腰刀,作势欲劈,双眼看着苏翎,只要苏翎一点头,便就是一刀。
苏翎看着李永芳惊恐的眼神,心中转着念头,这李永芳是杀呢?还是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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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拨云见日
李永芳认命了。
从抚顺城下努尔哈赤射入招降书,李永芳做出不抵抗决定的那一刻起,命运之神便被李永芳赋予掌控一生的权利。此时李永芳双眼一闭,戎马一生的经历总算在这毙命前的一刻展现出几分壮烈来,甚至这一刻他居然想到了儿时第一次骑马时的情景,但也就是一闪,随即切换到其它乱七八糟的回忆,按后世的说法,那就叫意识流。不过,那刀却始终没有砍下来。拖的时间越长,李永芳的意识流便越混乱,直到他被两双大手拖走,他依旧没有睁开双眼。在郝老六看来,李永芳已经陷入昏迷。
苏翎所部的骑兵们仔细地打扫战场,每一支羽箭都被回收,缴获的敌人铠甲器械被分类归置,这五百多人的粮草辎重完好无损地运回千山堡,算上去,还是可以弥补这次战斗的消耗。只是苏翎等人并不这么算帐,比如炮队的那几个学员,此时正在一寸寸地查看炮击的杀伤面,在敌人尸首上统计伤口的数量,损伤程度。甚至那一片的死尸都还没有挪动,要等学员们检查过最远的炮击杀伤以及弹孔深度之后才能收拾。灭虏炮的远程轰击与虎蹲炮的近程拦截面被详细丈量、记录,这种数据将使火炮在今后的战斗中发挥最有效的杀伤。而对于如何集中配置火炮,此次的战斗试验将带来最初步的印象。
被羽箭射杀的后金尸首被完整地码在一起,这些还有它用。不过郝老六所部的战果便不那么好收拾,苏翎努力不去责怪这些骁勇的战士,但赵毅成却没那么耐心,很是抱怨了几句。郝老六只管自己偷笑,却全然不在意说的什么。这些收集完整尸首的作用,是赵毅成执行所谓惊慑战略的一部。这个策略在许久以前的一次闲聊中便被提了出来,随后不断被增添补充新的内容,只要能影响到对方的士气,便都纳入这种战略之中。而对于这些尸首,是最直接,最简单的一种威慑。既然这后金已经动手,便不必再想什么隐藏形迹。大可公开在所有后金可能途经之路口张挂敌人尸首首级,上书“越境者死”几个血淋淋的大字,先不管是否敌人士兵认得,仅这种气氛就足以让其中胆力稍弱者夜夜噩梦,而类似的手段正不断花样翻新地集中实施。
最后美中不足的是,最先的那十名游骑本在计划中是理所当然被全歼,苏翎事先便命令不必留有活口。游骑尖兵都是精锐之士,苏翎不想为此十人徒增己方伤亡。或许正是这未尽全力的谨慎,十名游骑有两人脱逃,不知所踪。汤虎是率队伏击的队长,对此面有惭色,回报时便请求率队追剿。那逃脱的两人倒不是因骁勇异常而杀出血路,那二人在最初的箭袭中便已中箭,不过都未伤到要害处,但二人身手敏捷,见势头不对不是拨马拼杀,而是立即弃马钻入山林。这反倒让埋伏的汤虎措手不及,等消灭了剩余的八人,再去寻找,这山林反过来倒成了汤虎所部的障碍,始终未寻见二人踪迹。
苏翎略作考虑,便命汤虎率队绞杀,但最多给他三天时间。这三天若是还找不到,那二人定然已经逃出,再追无用。苏翎因此次逃脱事件影响,让以后类似的战斗中都在羽箭上沾满毒药,只要中箭,伤者也活不过三天。
返回千山堡之后,骑兵们脸上胜利笑容未散尽,苏翎等人已聚集在一起商议下一步行动。
“赵毅成,”苏翎说道,“你的哨探人马不得松懈。这次的消息定然瞒不住,努尔哈赤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哨探的功劳不小,你要好好嘉奖他们,不过这不得有任何放松,小心留意消息。”
“是。”赵毅成回道。
“大哥,你说这努尔哈赤还会再来?”郝老六的笑容表明这不是担心的询问。
“难说。”苏翎皱着眉头说道。“这次虽然咱们胜了,但还是比我估计的要早了。”
“咱们不是早就料到敌人要来的么?”郝老六问。
“来是要来的,只要努尔哈赤有空,随时都能兵发千山堡。只是你们看,”苏翎指着地图说道,“这西面叶赫,南面辽东,哪个不是努尔哈赤的眼中钉?威胁都比咱们要大得多。眼下辽东正调集兵马,叶赫也必然随着辽东一起捡便宜。他努尔哈赤不防着这些,却这个时候来寻咱们,不是有些奇怪么?”
“大哥是说。。。”赵毅成似乎有些想法。
苏翎点点头,说道:“咱们千山堡的实力,努尔哈赤不会太清楚,一直以来咱们都是暗地里行动,也没有大规模向努尔哈赤挑战。按说他要来,咱们最初在浑江渡口北岸行动时就该出手了,那时不动,这会儿两面临敌却派人前来,不是有些欠妥么?”
“难道是术虎那边有什么危险?”赵毅成问。
“我也是担心这个。你立刻加派人手与术虎联系,有任何消息都立即回报。”苏翎说道。
“是。”赵毅成转身出去安排,不多时便又返回,向苏翎点点头,便是已经派出。
“已经派人去了,另外,还加派人手到浑江渡口一带,要预防下一次努尔哈赤换个方向进犯。”
苏翎满意地点头,这些兄弟都在不断地成长,昔日的夜不收,不过是成千上万辽东军马中微不足道的一员,现在,已经能独挡一面,担负起维护千山堡安危的工作。尽管浑江渡口一带不利大军行进,但苏翎所部行得,自然后金兵也能行得。努尔哈赤不是辽东的老爷兵。
“术虎会有麻烦么?”郝老六这时是真的担心了。
“术虎的近一千人马,自保有余。打不过便会回来,这点还是放心。”苏翎说道。海西、东海一带是一步暗棋,并不关全局,即便是丢了,也大可重新来过。相信以术虎本身熟悉地利的便利,在那一带游刃有余。并且,苏翎并不相信努尔哈赤会在此时对那一带有什么大动作。即将进入冬季,并非用兵的好时机。
“我始终对努尔哈赤此时派人前来感到蹊跷。”苏翎疑惑不解。对形势的分析不该得出这个结论,那努尔哈赤并非随意行事之人,若没有点真功夫,焉能打下这片天地?何况努尔哈赤也是由少到多,以弱敌强起家的,这胜算优劣可不是如辽东那般文官,坐在官署之内便可以指挥若定。
“或许只是派人前来试探的。”郝老六说道。试探虚实也是一种手段。
这个或许,也有几分可能,尤其是李永芳的出现。他当然是来劝降的,若按这个思路,苏翎未免多虑。
随即,李永芳被带入厅内,跪在地上。按苏翎的交待,并未将其捆绑,此人面如死灰,眼睛里丝毫没有半点生气。
苏翎盯着李永芳,半响才说道:“给他安把椅子。”
一把椅子被安放在李永芳身后,按说这算是一种待遇,但护卫们将这椅子放在李永芳身后,却仍是一副被审问的架势。李永芳一双灰色眼珠转了两转,算是有了点人味儿,挣扎着站起来,将半个身子放在椅子上。这幅模样,在座的苏翎等人都不觉奇怪,但若是苏翎等人唯一有关联的并不刘大人见了,会感到几分熟悉,因为这是典型的下官见上官被赏坐后,所有的下官举止便是这般模样。
见李永芳仍然提不起精神,苏翎便又给了他一杯茶。那李永芳喝了几口,才算真正缓过气来。
苏翎与李永芳的举止,但郝老六等人看来,倒都像在表演,不过各自目的不同。
“我现在还没想杀你。”苏翎也喝着茶,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不杀你,只是我还在想是将你交给辽东都司呢?还是交给别的什么人。”
李永芳手一颤,泼出几滴茶水来,嘴唇动了两动,却没说出话来。
交给辽东都司,不过还是死路一条。说不定便是在辽阳被斩首示众,以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身份新任辽东经略的杨镐,在辽阳用御赐尚方宝剑斩清河逃将陈大道、高炫徇的消息,经努尔哈赤之口已经透露给李永芳,当然努尔哈赤的用意是,你李永芳还是好好为我效命的好,回去不会有好下场。此时苏翎话里的意思,说不定便是要将李永芳送给辽东经略,换个什么好处。若是最糟糕的,便是被押回京城受审,那样还不如一刀死了的好。
见李永芳面色又变,却实在讲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苏翎便笑着问道:“你不必担心,你的事我会慢慢考虑,说不定想上个一年半载的,也是有的。”
这种吊人胃口的说法,并不能使李永芳安心,反使李永芳更是没了主意。生死操于别人之手,这滋味无法言传。
“这会儿叫你来,是有些问题问你,你可愿说?”苏翎问道,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旁的郝老六却咧开大嘴,不过并未笑出声来。苏翎越是客气,这讽刺的味道越强。对于这等叛将,若按郝老六的性子,便是如战场上那般,一刀斩了,免得浪费粮食。
“愿意。”李永芳低声说道,大约是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与其猜测生死,不如尽力配合,说不定便能或一线生机。
苏翎想了想,却先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略知一二,”李永芳说道,“原振武营百户苏翎。”
“哦?没听说我是叛逃投敌?”苏翎问。
“听说了。”李永芳的话低了下去,这种报道辽东都司的叛逃消息,内幕他是最清楚的。这逃亡的旗军有多少是真想投敌的,他一清二楚。
苏翎没有再说这个话题,那几句多少还是对明军有些怨气的发泄。不过,纯属多余。
“那努尔哈赤知道我什么?”苏翎问道。
李永芳想了想,说:“只知是逃出边墙的人聚集之地,为首的叫苏翎。约有千人左右。”
这一战之后,李永芳自然知道努尔哈赤错了,自己也错了,不仅这一战苏翎所部显现出来的武力让其惊诧,进入千山堡之后,他就明白这哪里是千人左右的寨子,分明足有五六千之多的堡垒。甚至堡墙上的火炮都让熟悉堡寨防御的李永芳一眼便看出千山堡真正的实力。但看出来也晚了,只能自认倒霉。
“派你来,”苏翎慢慢问道,“果真是劝降的么?”
李永芳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答道:“先劝,若不成,便。。。。”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苏翎与郝老六等人相互看了一眼,这倒符合某些猜测,也是努尔哈赤的惯用手法。宽甸一带原来的很多村寨,都是如此或被降服,或被剿灭,海西、东海一带稍小的部族也是如此。
那么这努尔哈赤便不是特意针对千山堡采取极端手段了,这其中或许还有几分对李永芳的试探。明白问题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严重,苏翎算是暂时抛开过多的疑虑。
接下来,便是赵毅成询问,将努尔哈赤的军民详情一一记录,那李永芳此时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赵毅成足足记录了厚厚的一摞纸,自此,苏翎所部对后金的军事、民政等等算是初步有了了解,从而为日后的一些应对做出相应判断提供依据。
努尔哈赤于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建立黄、白、红、蓝四旗,称为正黄、正白、正红、正蓝,旗皆纯色。四十三年,增编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四旗。旗帜除四正色旗外,黄、白、蓝均镶以红,红镶以白。把后金管辖下的所有人都编在旗内,这便是后世所称满族八旗。每300人为1牛录,设牛录额真1人;5牛录为1甲喇,设甲喇额真1人;5甲喇为1固山,设固山额真1人。这些情况,苏翎等人已有所闻,此时只是确认。
李永芳随后提供的情况,才算有些军事价值。此时努尔哈赤亲领正黄旗(45牛录)和镶黄旗(20牛录);正白旗(25牛录)旗主皇太极;镶白旗(15牛录)旗主诸英之子杜度;正红旗(25牛录)旗主代善;镶红旗(26牛录)旗主代善长子岳托;正蓝旗(21牛录)旗主莽古尔泰;镶蓝旗(33牛录)旗主阿敏;共210个。按此推算,努尔哈赤此时全部人口不超过十万人,若是每固山领有步骑士七干五百名,努尔哈赤拥有的武力最多也就五、六万人。这些八旗兵丁主体是骑兵,分为三个等级,马兵,战兵和守兵,军饷依次降低。平时从事生产劳动,战时征调为军,至于军械粮草,则需兵丁们自备。
这些后金详尽军情使得努尔哈赤的实力完全展现在千山堡面前,那些八旗旗主,在日后曾在辽东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名字,这第一次出现在苏翎等人的视线之中。这第一战所获,远非歼灭五百后金兵的战果,甚至可以说这李永芳的价值此时才算是真正体现出来,就连郝老六,都有些心虚,当时若是一刀杀了,这些情况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收集齐全。自然,努尔哈赤的面目清晰之后,对于战胜的信心又增添了几分,而对于术虎在海西一带的行动,也会有更多针对性的变革,毕竟后金的这些牛录改编归改编,人却仍然是那些人。如同后金看待辽东,都是明朝人,但在千山堡苏翎所部的人看来,这后金努尔哈赤会麾下,却不仅是女真后金兵,而是更加详尽的分类。辽东已不是铁板一块,但后金也不是铜墙铁壁一体。那粮草、兵马来源的消息,必将会对千山堡的战略产生一些影响。
不过,此时的李永芳,却是真正可以放心,千山堡内想杀他的人,已经不多了,至少在可以下令的人中,已经不见。为此,李永芳当晚还享受到一顿有酒有肉的饭食,睡觉也给加了一张毯子,这使得李永芳活下去的信心更加强烈。
这些对后面的故事影响不小的收获,此时对千山堡却没有带来更多的安全保证。十多天后,千山堡又一次面临乌云压城般的威胁,而这一次,会是更加猛烈,更加血腥的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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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将星陨落
追杀那两名逃脱伏击的后金游骑仅仅持续了三天,汤虎便带队略有不甘地依令返回千山堡。不仅是作为队长的汤虎,连属下骑队里的骑兵们也都面色不渝。看着别人将大队后金兵马一个不剩地歼灭、活捉,自己这一队六十人对付十人却还跑了两个,怎么能在兄弟们面前抬得起头?好在苏翎并未对此有任何责怪之意,如此战果还要奢望什么呢?努尔哈赤的后金兵并非辽东卫所旗军,都是久经战火的战士,近十几年来从未停止搏杀,走脱两人也算得上是符合情理。这五百人马若不是夹杂着李永芳所部的大半人马,怕是即便有优势,也未必赢得这般痛快。单说谷口拦截阶段,虽然火炮初显威力,但努尔哈赤的后金兵向来不畏死战,那些前置的的人马甚至便被称为死士,若有足够的后续人马连番冲击,单是几门火炮远远达不到阻截目的。此战之后,苏翎、郝老六迅疾调整以往的战术部署,要让每一个战士都能知道后金兵的战力,并商议应对之策。
死里逃生的两名后金游骑果然是机敏异常之士。在遇袭之后,立即明白己方大队凶多吉少。二人选择逃生的方向,恰恰与汤虎预计的相反,不是在密林中前往牛毛邬避难,而是直接向北,翻越高山密林,并泅渡浑江到达北岸,然后才向西返回赫图阿拉。连日的饥渴奔波,二人几乎只剩下半口气,待断断续续交待完遇袭的消息,来自牛毛邬禀报消息的人也抵达努尔哈赤的大帐。那牛毛邬的后金管事是在三天后才得知五百人被全歼的消息,又派人打探耽误一天,这才加急前往报讯。两下一加,努尔哈赤大怒,尽管仍然不知千山堡的具体实力,但这能将五百人全歼便不可轻视。努尔哈赤似乎才明白自己的身边居然隐藏着这样一股不归自己管辖的力量,将最初派遣李永芳时的轻率忘在脑后。当下便下令召集人马,要血洗千山堡,将这根刺连根拔除。
乌云袭来,风声依旧是从坎川岭一带传来。
最先出现的两百后金镶黄旗骑兵几乎没有给苏翎前置的哨探留下反应的时间,一路纵马狂奔直抵牛毛邬大寨。在前队与大队人马之间短短五里的距离才让哨探得以现身离开潜伏的位置,迅疾赶回报信。此次努尔哈赤派出的兵马似乎并未仔细追寻上一次覆灭的具体细节,仍然沿着一样的路线进行。不过,这一次大队人马行动迅速,行军布置也都严密谨慎,就在哨探的第一个警讯还未传至千山堡时,大队后金兵马已接近牛毛大寨,显然,这次的后金兵远比李永芳那一队凶悍。
哨探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至千山堡,苏翎立即传令全部戒备。骑兵们立即收拾装备,皮甲执刀,整理马鞍,而千山堡内的民众在经过上一次接近实战的整训之后,这回动作更加快捷准确,几乎是在骑兵大队走出校场的同时,堡墙上已经站立着第一班戍守的人员。
仅从哨探回报的节奏上,千山堡内的所有人都察觉出此次非同小可。上一回有敌入侵的消息传来,人们还可以观望一阵,而此时探马的马蹄声几乎每隔一个时辰便自堡外传来。苏翎骑兵的前置小队已经出发,在预先设定的区域内巡视,并等待苏翎的后续命令。在听到第一批前队骑兵便有两百人时,赵毅成便紧急调动留在千山堡内的机动哨探分别出发,分别向两个方向加派人手,一个自然是来敌之处,另一处,却是浑江渡口附近。这敌人来势汹汹,难保不在两个方向上同时动手。在没有得到浑江渡口的讯息之前,苏翎是不敢将全部骑兵都派往一个方向上迎敌。这难免使郝老六等人觉得此时的千山堡倒有些累赘,若是不顾忌千山堡的安危,便不用如此束手束脚。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是一瞬间,没有千山堡,焉能有千山堡内的一切?目前苏翎所部也只能局限在这一区域之内,在没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之前,只能如此。
哨探将越来越多的讯息汇集到苏翎处时,那边后金兵已经在牛毛邬扎下营寨,附近窥视的千山堡游骑哨探未敢靠得太近。这一回,这些后金大队居然在夜间扎营之后,依然布有游骑,四下巡视。按苏翎预先立下的规则,游骑们没有与之对抗,而是小心谨慎地继续观察,待牛毛邬内潜伏的哨探打听到消息,安全送出情报后,才迅速远去,隐在山林夜色之中。
千山堡内苏翎府中聚集着所有重要将领,人人面色沉重,整个屋内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之前的沉闷压抑。
苏翎微微皱眉,看着手中的情报汇总,暗自寻思。
赵毅成最先开口说话,这些情报由他整理,他必须做出一些说明。
“从后金兵的行进速度上看,这次来的都是精锐。目前得到的消息,这些是属于镶黄旗的兵马,步兵一千,骑兵一千,另有近五百人马的辎重。”
“领兵的是谁?”苏翎问道。最后的情报还在赵毅成脑子里,没有写在纸上。
“说是叫什么费英东。”赵毅成说道。这个名字隐约在哪儿听到过,但一时还记不起来。
苏翎也寻思着这关于费英东的记忆。
“问问那个李永芳算了。”郝老六说道。
这是个好主意,就怕李永芳到努尔哈赤手下还没几月,未必将后金将领都认全了。上次的审讯,都是问的八旗旗主之类的,赵毅成暂时还未涉及到更广的记录。
很快,在千山堡的招待下已经面色略显红润的李永芳被带上来。
“费英东你可知此人?”苏翎直接问道。
李永芳一愣,他尚不知千山堡已经如临大敌。未加思索,便说道:“是那个万人敌么?”
“万人敌?”赵毅成问道,“是叫费英东么?”
“是。万人敌就叫费英东。”李永芳随即将费英东的详情一一说出。屋内的气氛已经使李永芳察觉到异样,他不敢罗嗦,直接将所知全部说出。
那费英东姓瓜尔佳氏,父亲是苏完部首领索尔果。此人自小习武,骁勇善战,精于骑射,十二岁时就能拉开十余石的强弓。后来随父亲带苏完部五百余户归顺努尔哈赤,深得努尔哈赤喜爱。建立八旗后,费英东便隶属镶黄旗。
此人一生随努尔哈赤转战四方,讨伐瓦尔喀部,取噶佳路,杀死瓦尔喀噶佳路长阿球。明万历十七年(1589年)正月,费英东同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率军再征瓦尔喀,攻克安楚拉库路,逼迫瓦尔喀部首领额果里率领部众投降。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正月,又与海西女真乌拉部对阵撕杀,大胜。同年五月,又随努尔哈赤讨伐东海女真的渥集部,攻克渥集部的赫席赫路,鄂摩和苏鲁路,佛纳赫托克索路,俘虏二千多人,立下头等战功。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七月,又与阿巴泰等人攻占渥集部的乌尔固辰,穆棱二路,迫使渥集部投降。可以说努尔哈赤的大部分胜利,都少不了费英东的功劳。努尔哈赤一统女真的最后一战,东海女真乌拉部,便是由费英东立下首功。
若是这样算下来,术虎部族的命运,便也算是这费英东造成的。术虎此时远在海西,若是在此,说不定便要立即请战,以报灭族之仇。
李永芳一席话说下来,多少让在座的众人都有些不安。如此显赫的战功,都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这虽说是敌我两方,但对这样的功绩,作为战士,还是令人钦佩的。而眼下千山堡要面对的,便是这样一位“万人敌”。
“这么算下来,这个费英东也该有五十多岁了吧?”赵毅成问道。
李永芳想了想,说道:“应该不错,但具体年岁不知,看上去确有这么大的岁数。”
尽管可以想象,赵毅成还是问了句,“你如何知道这么多?”
李永芳竟然会有些惭愧,说道:“初到努尔哈赤手下,不得不打听清楚。”
此话便就打住,此时没时间说李永芳的丑事,将其带下之后,苏翎说道:“看来这果真是个强敌。不过,就按咱们以往定下的策略办。费英东再强悍,也是五十多随的人了。别忘了,他对付的都是那些连铠甲都装置不全的部落村民,而我们,是久经战火的队伍。”苏翎的声音拔高,将些许的怯意一扫而空。
“何况,我们已经有训练了无数次的对策。”苏翎继续打气,说道。“不过两千人马,还有一半是步兵。我们人数相当,装备还略胜一筹,这地利我们是占着的,先机我们也拿在手里。明日一早,便传令下去,先实行袭扰战术,让他们片刻都得不到消停,先让他们头疼几天再说。”
这一番话,算是稳定了气氛。想到苏翎所说的袭扰,众人甚至都有些笑意。因为那些五花八门的点子,单是一个人是想不出来的,定下目的之后,那些骑兵们纷纷想出无数种出乎意料的主意,总之在这山林之中,便是骑兵小队的世界。
“大哥,”郝老六问道,“这袭扰最多顶得住三天,这两千人马总还能剩下不少,还是会杀到千山堡的。”
苏翎想了想,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标明了很多记号的河谷说道:“不会让他们看见千山堡,最后我们就在这里,跟他们打一仗,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万人敌。”
“是。”所有的武官都齐声说道,声音透过屋顶,在茫茫的夜空中散落到所有骑兵们的心里。
预设的战场是根据苏翎讲述的战术原则设立的,将敌人引至我方预想的战场,这个原则经过郝老六等人的无数次探讨,算是深入到每一个有资格、或者有潜力指挥一部分军队的武官心中。而在设想的战场背景下,千山堡附近几乎每一处山谷、森林都做了适当的安置。哪些用于设伏,哪些用于袭扰,哪些地方是密布陷阱机关,而那些宽敞的河谷,则是作为正面决战的场所,自然,也是经过预先布置的。御敌于堡外,是在有这些布置之下实行的战略决策。
不过,那万人敌费英东带领的镶黄旗精锐后金兵,却是要如同苏翎所说,遭受三天的磨难之后,才会遇到苏翎的大队骑兵。那费英东从不畏惧决战,甚至一战而分胜负是包括努尔哈赤在内都喜欢的打法,反倒是敌人缩在堡内较难攻击,那会花费很多气力,包括损失人马。决战就不一样了,同样是死人,正面对决至少可以求得以一换一,而攻城就不敢说了。如同清河堡那样的战斗,费英东虽然敢于亲自攻城,却也不会愚蠢到直接选择冒着箭矢用胸膛迎敌。
第一件令费英东感觉不舒服的,便是出牛毛邬不久,刚刚进入到前往千山堡方向的山路,就见到路旁开始出现挂在树上的尸体。这些已经开始腐烂的尸首有些无头,有些被开膛破腹,还故意弄得肠子拖拽在地上好长,要多恶心有多恶心,还有一些明显是被野兽啃食掉一半的残余部分。这些无一不是都散发出恶臭,大头苍蝇“嗡嗡嗡”盘旋不去,不时地停在行进中的后金兵的脸上、手上,引起一阵阵地作呕声。看着那些残缺不全,却都穿着后金服饰的尸首,至少有近半数的后金兵选择避开,让原本还算齐整的队伍行列出现小小的扭曲。那些可恶的始作俑者偏偏在接下来的路中央摆上那些东西,越是好走的路,便无一不放置着那样一团东西。这使得不少人绕过时不免要从一旁的石头或是树木间穿过,而死亡便在此时突然降临。最先的死亡根本没见到任何对手的人影,几支弩箭不知从何处飞来,在那些绕行的兵士身上狠狠咬上几口。除了几人当即毙命,那些受伤的,也在几个时辰之后毒发身亡。而待费英东派出人马往来袭方向扑去,试图一举擒杀袭击者时,却招来更多的弩箭,同时还有一丈多深遍布尖锐木桩的陷阱。在有损失数人之后,终于冲到发箭之处,却发现不是没有任何人影,便是地上摆放着几部简易的机关,那无疑是猎人们都熟悉的装置,甚至从对方设置的手法看,倒有几分女真族的习惯。这样的损失虽令人气恼,却无关大局,收拾好伤亡的士兵,费英东率大队继续前进。可不远处同样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仅仅不到午时,这队后金兵便被杀五十多人,受伤的也有同样的人数。这都是随意踏进路旁草丛或是沟坎石块的下场。这些大多数是步兵的伤亡,骑兵们在马上还没有这种危险,但随着后金兵变得小心谨慎,不在随意踏进路边可疑之处,骑兵们却开始落入山路正中的陷阱。这些陷阱大大小小各自不同,有些不过是陷马坑的样子,一尺来深,马匹无意中踏进,便会伤了腿;有些却是一丈多深,连人带马落进去不死也算不上无缺。更有甚者,一般步兵走过去没事,而连人带马有十人左右踏上一处平地,却是一处最大的陷进,既宽且深,一次便损失五人外加几匹战马。这种零星折损让费英东恼怒异常,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得一步步小心前行。而一旦大队慢下来,不仅这时间延长,那些路旁的山林里开始出现成排的羽箭。这些箭支都是那些游骑小队所发,最多射出两轮,不待敌人上前,便迅疾隐入林中,消失不见。这种杀伤要远大于最初的陷阱,到天黑时,后金步队骑队共伤亡近两百人,还没有算上马匹的损失。
当费英东不得不停下扎营,露宿荒野时,新一轮的袭扰又开始了。最初是一片号角声,伴随着冲锋呐喊,等后金集结成队,想要撕杀时,喊声又消失了。当刚一松懈,还未等士兵们吃饭,便有是一阵喧闹。如此三番,竟然连顿饭都吃不安宁。费英东连番派出小队游骑,往响声处寻去,但不是从黑暗中飞出箭雨,便是毫无所获,白天尚且寻不到人,何况夜里?最后费英东干脆不予理睬,只命士兵们守好营门栅栏,不论外面再有何响动,一律不得出营。这似乎十分奏效,在几次喧闹无效之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似乎也累了,很长一阵子没有行动。但过了午夜子时,悄无声息地,有近百支火焰瞬间在后金兵营地四周点燃,随即升上夜空,在营地中间落下,营地内顿时燃起大火,连费英东的大帐都被引燃,狼狈走出帐外,望着四周不知多少人暗藏的夜色大声咆哮。此举让后金兵三成的营帐被烧毁,粮草也被引燃了一部分,不论后面是否还有袭击,这已经不能让所有的后金兵都得到休息。费英东干脆将人马分做两部,一部休息,一部彻夜防守,但有风吹草动,便放箭远射,不使任何威胁接近营寨。好容易下半夜没有持续的骚扰,到黎明时分,那些守御者正人困马乏,双眼欲闭之时,却被一阵短弩射出的弩箭射中咽喉,仅这一次,营寨边戍守的人便被射杀三十多人。同样,听到动静出来欲战的后金兵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拼命的人。
到第二天,整整一天,从白天到黑夜都完全都第一天的重演,只是陷阱减少,而真正能杀人的羽箭增多。躲在林中放冷箭者最多只露出半个身子,射完便隐入林中,等追击的小队骑兵追上去,却又陷入陷进与冷箭的绞杀之中。直到下午,费英东才明确应对方法,不再理睬冷箭偷袭,只令部队做出防护,也不再追击偷袭者,只管一路向前行进。这虽然减少了伤亡与慌乱,却并未让袭击停止。只要有合适的位置,必然会出现一阵箭雨,在已经做好防护的后金兵队伍里落下,效果虽差,却也有所获。到了晚间宿营,费英东仍然采取不迎战的手段,面对喧闹声也不再让所有后金兵集结,但夜间一样保持持续的骚扰还是让费英东折损几十个人。
费英东已经极端愤怒,第三天天一亮便催动部队出发,决定不惜一切赶至千山堡下,到了平地,这般神出鬼没的东西便没有可依仗的,到时候便是万人敌显威风的时刻。
当费英东不顾一切催动大队前进的消息传到苏翎处时,苏翎便命撤掉所有袭扰的游骑小队。在费英东大队的正前方,便是一处河谷,谷内宽敞平坦的平地正适合大队人马对阵。苏翎已整队迎敌,一千铁甲骑兵整齐地列队屹立在一端,另一端,则留给费英东集结。
远远地从山中出现一面大旗,黄色的旗帜镶着一圈红边,这正是上三旗镶黄旗的标志。费英东带着还算完好的一千五百人马终于走出狭窄的山路,见对面集结的骑兵方阵,镶黄旗骑兵步队立即显出久经战阵的精锐之气,骑兵在前,步队在后,很快也列成野战队列。
费英东勒马站在最前面,一把胡须在风中微微摇曳,看着对面的铠甲骑兵,凝神细望。对方显露的阵型倒不算特别,因地势略低于对面,他看不到对方骑兵后面是否还有步兵,但本能地感觉到那些骑兵也是如他一样,会以冲锋一决死战。对面骑兵过于整齐的铠甲装备让费英东有些疑惑,就连上三旗里也没有这一千副一模一样的铠甲,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真是努尔哈赤所说的一般逃军逃民的乌合之众么?整齐的装备让骑兵们自然显露出强大的气势,无坚不摧的铁骑将踏平任何挡在前面的敌人。费英东略微露出赞许之色,这般勇武的战士,可惜不在自己麾下。但这只是短暂的一念,对方骑兵队伍中间竖起一杆大旗,火红的旗帜中间,是一枚银色的弯月。这个印象让费英东致死都留在脑海中,这也是苏翎所部第一次打出自己的旗号。红旗弯月,将插在任何被征服的土地上。
苏翎勒马站在千人骑队的最前面,一手持长枪,一手紧握缰绳,望着对面约五里远的费英东骑兵,一样凝视良久。双方已经决定在此决一死战,是生是死,很快便会得出答案。苏翎拨转马头,沿着骑兵前列缓步奔跑,身后是郝老六,也是一手持枪,全身铠甲。苏翎与郝老六在骑队前面奔了一个来回,然后在中间停下,战马以耐不住性子,前蹄不停地刨地。苏翎将手中长枪向上一举,站在骑兵前列的是个百人大队队长也随即举起长枪,随后,千人骑兵都将长枪向上举起,在河谷里形成一片枪林。稍稍一停,苏翎带动战马,向对面走去。身后的郝老六与百人队长也随即跟进,然后是大队骑兵。先是小步行进,然后慢慢变成慢跑。整个骑兵阵势尽力保持不变,在奔跑中不断调整阵型,犹如一片乌云向对方扑去。
对面的费英东自然不甘示弱,一声令下,镶黄旗精锐骑兵也排成横队整齐地向对方迎去。后面跟着的是几百步兵,当骑兵冲散对方的骑阵之后,便由这些步兵随后掩杀。这种简单攻击屡屡成就费英东的一世战功,万人敌之所以得名,便是死战不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苏翎的骑兵缓缓靠近,在最初的一里之后,开始加快战马的速度。对面费英东的骑兵一样开始加速,预计在中间汇合处,双方战马都将达到最高速度,那将是骑兵对决的第一次冲撞,很多时候,这一次冲撞便可决定胜负。苏翎的骑兵在又弛出约一里地时忽然变阵,形成五个尖锐的三角阵型,象是五把锋利的尖刀,要将对面的横队刺穿。费英东见苏翎骑兵变阵,大声吼叫着催动战马,身后的女真骑兵也都吼成一片,但依然排列着横队进袭。这种骑兵对决,一个是穿插,一个是包围,实际上各有各的用处。穿插自然可以穿透敌人的骑阵,但此时费英东后面并没有需要防护的后队,而横队却可以迅速将对方的穿插包围绞杀。
就在双方骑兵达到最高速度,眼看着还有数百步便要冲撞在一起时,费英东忽然眼前一晃,对面的骑兵瞬间便被一片尘灰遮掩,随即连人带马跌入深坑,而身后的骑兵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叠加上去。这突然的变故并非只有一处,若从上空看去,在双方就要接近之时,在费英东一方横队的最前面,忽然陷进五个巨大的深坑,犹如五个黑洞,无情地将后面高速奔驰的后金骑兵不断地吞噬进去。而苏翎骑兵形成的五把利刃,便在这五个黑洞之间两长来宽的通道上笔直向对方骑阵中插去。奔进敌骑,便见一片长枪掷出的轨迹,将附近的女真骑兵,不管是现在坑内挣扎着想爬出来的,还是剩余在坑口使劲勒住战马原地打转的,都被枪林刺穿,顿时倒下大片,。随即便是一阵短弩的攒射,可怜一向骁勇善战的镶黄旗骑兵,竟然连对手都还没碰到,便死去大半。而苏翎骑兵在每人施放完三只连射弩箭后,纷纷抽出腰刀,挥舞着向对手杀去。这掷枪,弩射,拔刀,都是一气呵成,早就练了无数次了,实际上仅仅是在双方接近的那一瞬间完成的。因陷阱的阻隔,后金骑兵实际上已经乱了阵势,而苏翎骑兵的五把利刃却形成局部的绝对优势,一路冲杀到底,直接将骑队穿透。后面的后金步队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形势,便被高速而来的苏翎骑兵全部砍翻在地,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随后苏翎骑兵形成的五个阵型纷纷回转,以弧形翻身杀了回去,将剩余在战场上零散战斗的后金骑兵一阵裹挟围杀,很快便如风卷残云般地扫清了一切敢于抵抗的力量。
这便是大队骑兵的威力,来去如风,战斗在瞬间便会决出胜负,而这胜负对骑兵而言便是生死之差。没有任何一个骑兵能经得住整队骑兵的冲击,即便第一骑没有砍中敌人,不等敌人反击,第二骑、第三骑的刀光便已经到了面前。战场上到处是无人的战马,以及被砍去头颅或是半边身子的尸体。而那些跌入深坑,又侥幸没有被坑底的尖刺穿透,并且也没有被后来跌入的人马踏扁,活得性命的,此时正努力向外攀援,试图离开那死亡之地,但两边不断游弋的骑兵枪刺、刀砍,甚至箭射,将那些还在反抗者全部杀死。镶黄旗骑兵中骁勇者也有机会拔刀抵抗,甚至有人躲在死人堆里放箭射杀往来的骑兵。这使得苏翎的骑兵不断出现伤亡,好在铠甲足够保护要害,大多没有性命之忧。而那些抵抗者则没有选择,只能被动地被不同兵器夺取性命。在后金步队后面,是百多人的辎重队伍,这些没有需要苏翎这波骑兵前去收拾,就在骑队回转的同时,从山谷中杀出的数百骑兵将辎重队伍全部缴获。至于杀死多少敌人,只能等事后的清点。
战场很快便出现平静,灰尘慢慢散去,满眼都是苏翎骑兵的身影,而那面火红的战旗,正在苏翎身边高高扬起。
郝老六在几处坑边逡巡,不久便将费英东提了过来。这位昔日的万人敌,竟然还没有与敌人交手,便跌入陷阱,运气还是多多照顾了这位老将,只是被长枪刺穿了左腿,但并没有死在坑里。不过,运气似乎并未多给他半点。诺大的战场上偏偏他就奔跑在坑道的线上,若是再错开十几步,便能展示其万人敌的风采。可如今,只费力奔波不到两里路,便在战场上成为败将,一世英名就此在苏翎手中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