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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怪有田有点钱全文阅读

作者:懒狮子     有怪有田有点钱txt下载     有怪有田有点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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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章 狄邱难民

    乘黄之地,商离国,黎阳城。

    东城门外的驮兽驻场处,十多头形似巨犀的驮兽,拖着满戴载货物的钝重笼车在徐徐前行。

    大概是嗅到前方新鲜草料的缘故,经历数日艰难跋涉的驮兽们禁不住兴奋起来,原本秩序井然的驮队也出现骚乱迹象。驾驭笼车的驮手们急忙拽紧缰绳,试图控制住躁动不安的驮兽,但却收效甚微。

    眼见着驮队就要扯得分崩离析的时候,走在最前方的独角犀兽却陡然回过头来,从喉咙里漏出一声低吼——

    那头犀兽体形比其它驮兽足足大上一号,其右前足戴着一枚玄符浮雕的青铜足环,背后既未拖拽笼车,头顶独角亦未被剪去。犀兽吼声有如雷鸣般震颤着驻场,驮手们身上纷纷炸出鸡皮疙瘩,而原本蠢蠢欲动的驮兽群也有如被冰鞭抽打过般,刹那间安静下来。

    驮兽们就像臣服首领威势般的挟紧尾巴,在驮手指挥下乖乖进到驻场旁侧的仓库区域。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役工们也松了口气,纷纷抢上前来安置笼车,继而再把笼车装载的大宗货物给挪到仓库里。

    不过那头镇服兽群骚乱的角犀并没前往卸货处,而是稳步朝着旁边商馆走去。

    角犀的重蹄震颤着地面,但擦身而过的役工却仿佛早习惯般的没露出半点恐慌。在商馆那边,也有一伙计恭候贵宾般的站在门口,手里还抱着一套衣裤。

    角犀在商馆前停步,打了个响鼻,随即仰起前蹄摆出站立般的姿势。

    在常识来说,重达数吨的角犀想光靠后腿撑起身体是很困难的。然而仰立途中角犀的身体却不断缩小,到彻底站稳时已变成一全身赤裸的胡须汉子模样。只见胡须汉子身上纠结着精壮肌肉,阵阵热气从皮肤毛孔散发出来。

    汉子看向右腕,见着那枚青铜环亦变回腕轮套在手上,才松了口气。

    “崔爷,您辛苦了。”伙计向胡须汉子恭敬低头招呼,并递上抱着的衣裤。“全靠您沿途罩着,这趟驮运才直到最后都没出岔子。”

    “哼,每月从东家那里领那么多银奉,要是连这点事也办不了,那我崔五也不用在道上混了。”自称崔五的胡须汉子,边说边抬头望向商馆前写着“日升昌”的招牌,随即从伙计那里接过衣裤。

    “黎阳这边没出什么事吧?少爷平安抵达了吗?”崔五边穿边问着。

    “回崔爷,少爷在半月到黎阳城。没出啥事,倒是在途中捡了个难民回来。”

    “咦?难民?”崔五闻言愣了下,随即咂了咂嘴。“罢了,这世道捡个难民也没啥稀奇的,是津波那边的吗?”

    “不是津波,听说好像是从叫‘狄邱’的地方来的……崔爷可曾听过这名?”

    “狄邱?这名字好耳生。”崔五也算老江湖了,在商离国和周边邻国都曾留下过足迹,然而其中却从未听过“狄邱”的名字,当即摇摇头。“没听过。不会是哪地方犯了事的逃犯,胡乱编个名字来充数吧?少爷怎么说?”

    “少爷好像对他相当感兴趣。”伙计说着压低了声音。“听说那家伙被发现时遍体麟伤,奄奄一息。少爷甚至用掉了一整瓶‘凤凰灵水‘来救他,可把我们小姐给心疼得要死。”

    “凤凰灵水?还一整瓶!?”哪怕老江湖如崔五,闻言也不禁愣住。“喂喂,就算总社那边‘凤凰灵水’也是有价无市的稀缺灵药啊,居然用在难民身上?那家伙有啥特别来头吗?”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伙计闻言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倒不如说那家伙根本像傻子。最开始连话都不会说,现在倒是勉强能说几句话了,但却病殃殃地连水都提不动,更别说做别的活了……小姐时常叨念着这笔生意是亏了血本,不过少爷做的事嘛,您知道也没人敢多嘴。”

    “既然如此,那就少在背后说这些有的没的。”崔五瞪了伙计一眼,但却对那来自“狄邱”的难民生出兴趣。“那家伙叫什么名字?还在黎阳城吗?”

    “当然在啊。小姐可是赌咒发誓说,在他还清凤凰灵水的药钱以前,绝对不会放他走的。至于名字好像是叫‘谷辰’的样子……啊有了,崔爷你看那边。”伙计说着指着远处,示意崔五看过去。

    崔五把视线移过去,随即在仓库角落见到了那叫“谷辰”的狄邱难民。

    那人看上去相当年轻,年龄大概跟崔五的徒弟相仿。身材算高但体格却偏瘦,相貌则多少带着书生气。其身上穿着一件不知从哪犄角旮瘩里翻出来的、白得泛灰的旧布袍,而肩上则斜挎着一单肩布包,除此以外便别无长物,整体看来相当缺乏气势。

    谷辰似乎刚从街道转悠回来,商馆外突然多出的大群驮兽让他相当吃惊。只见他一边谨慎保持着距离,一边朝仓库那边绕过去。崔五带着几分兴趣仔细观察着他的动作,片刻后却失望地摇头。

    “……不行,那家伙果然派上不用场。”

    行家如崔五,光看对方走路姿势就能大致推断出对方的底细。

    那叫谷辰的走路时脚步虚浮,肩膀微晃。前者说明其下盘不稳,而后者则又表示其上半身也缺乏锻练。再加上在低头啃瓜的驮兽前那战战兢兢的反应,貌似连骨气上都很难给人以期待。

    这样的家伙要是在驮队恐怕活不过两周,果然是笔赔本生意。

    崔五在心里肯定了“派不上用场”的评价,对被浪费的珍贵灵药发出一声叹息。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招呼他的声音,崔五偏头望去,只见着手下一驮手正从驻场处匆匆跑来。

    “头儿,我把这家伙带来了。”

    那驮手肩上扛着一捆用晒干树藤编织的藤索,脸上却露出怎么也掩不住的紧张神情。崔五点点头从驮手处接过藤索,掂了掂,转而朝旁边伙计嘱咐着。

    “喂,快去准备口铁箱子。”

    “咦?铁箱子?装这个吗?”

    伙计闻言愣了下。那捆藤索是驮队常用来捆绑货物的家什,价格便宜,根本没贵重到要装进铁箱子的程度。然而崔五只用一句话便打消了伙计的疑惑。

    “搞快点。这家伙说不定要变‘荒怪’了。”

    “什、什么?荒怪!?”

    伙计闻言当即变了脸色,再不敢耽搁地朝商馆匆匆跑去。

    ……………………

    也许不用刻意说明,但“狄邱”其实是“地球”的误读。

    至于那件不起眼的旧布袍和布包等,则是谷辰找日升昌临时借来的。

    对登山途中遭遇暴雨而连人带包滑落山崖、醒来时便发现已然穿越到此地的谷辰来说,随身衣服除了那件已被扯得稀烂的冲锋衣外,就只剩下背心裤衩而已。这件旧布袍穿起来当然不算舒适,但好处是哪怕弄脏也不用太费力清洗。

    谷辰有些无语地看着溅到衣袖上的半块瓜肉,忍着嫌恶将其拔拉下来。

    前方数步远,那些钝重驮兽正埋头啃食着役工喂给它们的“甜点”,一种大小像西瓜的黄皮瓜类。眼前驮兽看起来像是被锯掉角的犀牛,然而其啃食果蔬的贪婪光景却又和家猪类似,在地球怎么也没有类似动物。

    “也就是说,这里果然是异世界吗……”

    确认这点的谷辰忍不住叹了口气,习惯性地伸手去扶眼镜。

    不过摸到耳梢空空时,谷辰才想起眼镜早在摔落山崖时便已砸飞出去。

    对原本有相当度数的谷辰来说,少了眼镜应该会造成睁眼盲的局面。但不知是否凤凰灵水在修复身体创伤时连近视也算在内的缘故,现在谷辰就算不用眼镜也能看清楚相当远的光景。

    要说惊喜的话,也算是相当的惊喜了。

    谷辰穿越到这处被称为“乘黄”的异世界,已两周有余。

    “乘黄”大地,从地理环境到文化风俗都和古时候的华夏大地高度相似,其语言也跟汉语没多少区别。虽然穿越之初谷辰曾懵逼了一阵子,但现在他已经大致能听懂乘黄人的话了,日常交流也能做到。

    只是对那些像小篆般的乘黄文,谷辰暂时还没办法流畅辩认,因此读和写上都退化到了幼儿园水平。另外虽然凤凰灵水修复了四肢脏腑的致命创伤,但元气大伤这点却只有徐徐调养,现在他做不了重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让开让开!吃闲钱的别挡事!”

    背后传来毫不客气的吆喝声,谷辰慌忙闪到旁边。只见着几名役工扛着沉重麻袋朝仓库奔去,并在擦身而过时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眼神。

    谷辰嘴角抽搐着,差点没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

    其实也怪不得役工们投来白眼,毕竟又不能做活又不能读写的谷辰,在众人眼里确实是吃闲饭的人物。问题是如果仅仅只是“吃闲饭的”倒也罢了,可他是用掉一整瓶“凤凰灵水”才救活的人!

    要知道,凤凰灵水是以稀有凤凰翎羽为素材、由上造坊师精炼的珍贵灵药。据说一滴价值就足以抵得上役工们的十年薪水。花费如此昂贵代价救活的家伙,居然派不上半点用场,一般人会感到失望乃至恼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虽然道理上能理解这点,但谷辰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

    毕竟“穿越异界”这样的桥段在故事里看还不错,但在现实中谷辰可是相当于突然间被流放到异国他乡。家族亲友,学校住所,资产名声,曾拥有的事物全都一概归零了哦!?一概归零还算好的,真要说起来,谷辰现在的境况可比那还要恶劣。

    “喂,你这家伙,早上跑去哪儿了?”

    这时候就像要证明谷辰预感般,从背后传来一声调有点高、听起来明显不爽的女声。

02章 有女明华

    “喂,你这家伙,早上跑去哪儿了?”

    叫住谷辰的,是一位身着浅绿绸服、把黑发绑成马尾辫的妙龄少女。少女从脸庞来看莫约十五六岁,而身材则相当娇小。哪怕踮起脚尖大概也只触到谷辰肩膀的身高,让谷辰不得不略略低头和她对话,但此举好像被对方当成冒犯。

    “你那什么眼神!?在心里偷偷骂我矮冬瓜吗?”

    “……不,没那回事。”

    谷辰在心里苦笑出来。应该说真不愧是执掌一方分社的商主吗?少女尽管身材娇小,但叉腰瞪人的架势却相当有魄力。

    眼前马尾辫加矮冬瓜的魄力少女,名叫“白明华”,乃是日升昌商社之黎阳分社的负责人。日升昌代代由白家执掌,而白明华不仅是分社长,同时还是白家当家白老的义孙女,故而掌柜伙计都用“小姐”来称呼她。

    至于救起谷辰的那位好心的少爷,乃是日升昌总社的公子。只是其目前因故不在黎阳城,因而谷辰便转而接受其妹白明华的“照料”。虽然以当事人的角度来看,与其说是“照料”,不如说是“监视”加“指使”还更加妥当。

    “我去城里逛了逛,小姐。”谷辰略无奈地回应着。

    “到城里逛?笨蛋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啊!?”

    白明华用与其矮冬瓜全然不符的气势喝斥着谷辰。“像你这样来路不明的家伙,可是府兵盘问的重点哦!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连担保的日升昌都会被追究责任,知不知道啊?没事给乖乖在仓库呆着,别到处乱跑!”

    (要说知道当然是知道……)

    谷辰默然。白明华说得倒也没错。

    这座黎阳城是商离国的南方重镇,管理相当森严。像谷辰这样既没路引又没执牌的家伙照理说根本不被允许进城,但幸好日升昌在黎阳城颇有人脉,在白少的好意下,谷辰才得以用“流民”身份入城庇护。

    只是按府司规定流民若在城内犯事,监护人也要连带受处罚,因而谷辰对白明华的喝斥也无法反驳,只好边翻白眼边点头回应。

    “真是抱歉呢,有劳小姐费心了。”

    “态度端正点笨蛋!你知道那瓶凤凰灵水究竟值多少钱吗?”白明华瞪着谷辰,摆出想狠狠咬他口的神情。“本来那瓶灵水应该摆在分社当镇店之宝的,却被用在你这样的家伙身上!托你的福,分社本月铁定是赤字见红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当时也没法柜绝的好吧?”

    谷辰无奈地耸耸肩膀着。

    虽然由当事人来说有些奇怪,但他其实还蛮能理解眼前少女的。

    毕竟“凤凰灵水”是黎阳分社好不容易才弄到的镇店之宝,却在运输途中被总社公子给擅自用掉。区区分社长的白明华当然无法去追究总社公子的责任,而结果收拾烂摊子的任务全落到了小姑娘的头上,其遭遇不可谓不令人同情。

    当然同情归同情,但当被白明华要求金额支付凤凰灵水的药费时,谷辰也就笑不出来了。双方经过艰难谈判,谷辰总算勉强与白明华达成还债协议。以“三年内偿还黎阳分社五万银通”为条件,谷辰获得一定程度的行动自由。

    “总之,用掉凤凰灵水的钱,我想办法还上的。”谷辰再次承诺着。

    “那当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说得好像很伟大的样子。”白明华握紧拳头断言着。“还有兄长最近不在黎阳城,你给我老实点。到下周出发为止,不准你再离开商馆半步!”

    “……下周出发?去哪儿?”

    比起“不准离开商馆”来,谷辰对白明华的前半句更在意。

    “还用说吗?当然是跟着那边驮队出去送货啊!”

    白明华甩动马尾辫,朝仓库那边的驮兽群努了努嘴。

    “他们装卸好货就会出发去下个城,我会跟崔老大打好招呼的,到时候你跟着去好了……哼,反正你留在这里也是吃白饭,还不如出去跟着驮队混。就算混不出名堂也能多少抵消点日升昌的损失。”

    “等等,我从来没听过这件事?谁决定的?”谷辰愕然着。

    “是我决定的。你啊,该不会以为还有跟日升昌谈条件的本钱吗?”

    “当然!我确实是说过欠你们日升昌的钱会想办法还上,但可没说要跟着那什么驮队跑路吧?”谷辰皱眉指出。“而且从拿出抵押品的时候起,我就不再受你们喝使了,当初是这样谈好的吧?”

    谷辰说着看向白明华的右手。

    只见那纤细手腕上此刻正戴着一枚亮铮铮的钛壳登山表。这枚附带着气压计、温度计等多功能的登山表,不用说当然是跟随谷辰穿越来的随身物件。至于此刻会戴在白明华手上的理由,就如他说的那般是当成“债务抵押品”交给日升昌的。

    既然是抵押品,那意味着谷辰不仅有赎回来的权利,而且日升昌也有妥善保管的职责。然而这丫头却堂而皇之般的将其据为己有,那俨然毫无愧色的模样让谷辰相当无语。

    “看什么看?哼,在没还清欠债前,这东西就归分社管。”

    白明华警惕扯了扯衣袖,把登山表给遮了起来。

    当然她倒不至于会读表上的阿拉伯数字,但就算忽略那些核心功能,这款钛壳登山表依旧不失为设计洗练的装饰品,而来自遥远“狄邱”的唯一性则更增加了其价值。对虚荣心颇高的小丫头来说,绝对是不会轻易放手的珍品。

    “抵押品归抵押品。”白明华冷哼着。“我倒是想问问,像你这样既不能算帐又不能做重活的家伙,不跟着驮队去卖命,还有什么办法能赚钱还债吗?”

    “不是有吗?”谷辰默然看着白明华,随即一字一顿道。“当‘坊师’啊!”

    ……………………

    “什么?坊师?”

    谷辰出乎意外的宣告,让白明华吃惊地瞪圆眼睛。

    其实也不怪白明华如此吃惊。毕竟谷辰说的“坊师”,乃是乘黄大地上有着特殊地位的族群。

    坊师的“坊”,其实是”纺织”的“纺”。

    坊师的本质,也就是”纺织灵梵的匠师”。由坊师制造出的灵药蕴器等,皆具备诸般不可思议的能力,并成为支撑乘黄诸国民生社稷的关键资源。

    举例来说,那瓶把谷辰濒死极限拉回阳世的“凤凰灵水”,便是出自上造坊师之手的顶级灵药,故而其价格也达到五万银通的天文数字。再比如说,先前驮队头目的崔五,其”化兽“能力也是来自于那枚叫“罗生轮”的青铜腕轮。

    罗生轮乃是坊师所造的“蕴器”。凭着罗生轮赋予的能力,崔五才得以变成独角金犀兽,继而率领兽群翻山越岭,把货物从数百里外的流桑城一路运到黎阳城来。

    商道沿途遍布险山恶兽,可以说全靠着化兽的强悍统率力,驮队才没有在途中分崩离析。崔五因此获得“兽使”的别名,并且日升昌给予崔五的待遇之高,也令分社掌柜都为之眼红。

    除了统率驮队的崔五外,还有许多类似崔五的拓荒者,依靠着蕴器装备提供的诸般能力而广泛活跃在众多社会领域。因而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商贾黎民,可以说其生活都严重依赖着坊师提供支持。

    上造坊师在乘黄诸国受国宾礼遇自不用,就算是没啥名气的小造坊师,其生活富裕程度也大大超出寻常百姓。以谷辰当前的困窘情形来说,如果能成为坊师的话,那确实是相当能指望的还债手段。

    不过理想归理想,现实却哪里有如此容易?

    回过神来的白明华,转而对谷辰嗤之以鼻。

    “开玩笑!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当坊师吗?”

03章 荒怪变生

    “开玩笑!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当坊师吗?”

    坊师的优渥待遇当然人人都知道,但却不是任何人都有资质成为坊师。

    寻常人想成为坊师,得先从学徒做起。学徒跟着师父进行数年的艰难修行,其修行成果得到师父认可后,便可举行“刻印之仪”。倘若学徒成功通过刻印之式的考验,那就会获得正式的“梵印”,以及梵印内蕴的造物能通。

    通过刻印之仪就能成为坊师,但刻印之仪并非能保证成功。

    就算累积十年修行的学徒,在得到其师认可并举行刻印之仪时,也还是有相当概率会遭遇失败进而伤及魂命。哪怕以最乐观的数据,二十名学徒中最多也只有一人能如愿以偿。白明华打死都不相信谷辰是这样的幸运儿。

    在讨论成功率以前,谷辰还面临着更现实的问题。

    “像你这样的穷光蛋,哪来的钱去做‘刻印之仪’啊?少做梦了!”

    白明华冷哼着。刻印之仪的花销哪怕对日升昌也是无法随便出手的金额,对两手空空而寄人篱下的谷辰来说,就算从喉咙里伸出手也没可能弄到的。

    就像被白明华驳倒般的,那边谷辰咬着嘴唇露出苦闷神情。

    “哼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别说咱们日升昌不讲道义。”

    谷辰的憋屈模样似乎让白明华看得相当愉快,双手欣然抱在胸前。

    “那就这样吧?驮队下周出发前要是你能拿出两百银通来,本姑娘就承认你有赚钱还债的本事,爱去不去随你。但要是拿不出来,哼哼,你还是乖乖去崔老大的驮队卖命吧!听到了吗?”

    说着白明华重重哼了声,掉头朝着商馆走去。

    谷辰默然注目着那左右摇晃的双马尾,直到待白明华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拐角时才呼出口气。

    (不公平啊,为啥别人穿越都有各种外挂加持,我穿越就莫名其妙欠下一屁烂帐呢?)

    谷辰烦恼地搔着头,腹诽着命运的不公。

    被身高还不到胸口的萝莉欺凌当然不是什么愉快体验,但此刻他以流民身份受庇于日升昌的黎阳分社,并且还欠下消耗凤凰灵水的巨额负债,在立场上真是相当的虚弱。

    为早日摆脱此郁闷立场,谷辰最近日思夜想的都是怎样偿还日升昌负债,以及如何在异世界安身立命的问题。本来以谷辰理工系的扎实基础,成为制造灵药蕴器的坊师是相当不错的方向,但现在白明华却把这条路给堵死了。

    虽然不知道那丫头为何老是看自己不顺眼,但假如不能赶在下周前弄到两百银通还债的话,那他八成会被配发到崔五的驮队,踏上和荒怪搏命的冒险旅程。

    谷辰对荒野旅行半点兴趣都没有,但两百银通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好比日升昌的员工待遇算不错的,而分社伙计一月薪水也就五六银通。在手头啥都没有的情况下,想在短数日赚到分社伙计数年薪水的金额,就常识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伤脑筋,就没有什么能快速变现的法子吗……)

    谷辰揉着额头纠结着。这时候又有几组役工扛着重货走来,为避免再惹麻烦,谷辰迈步离开人流频繁的货物通道,转进仓库旁的狭长过道。

    过道里光线昏暗,就在谷辰伸手抹去头顶缠着的蛛网时,突然一抹淡青色的光萤从视界边缘飞过。

    “什么?”

    谷辰下意识伸手去抓那抹飘过眼前的流萤,谁知那抹光萤却直接穿透他的手掌,继而朝着前方飘过去。

    “什么?”

    谷辰发出惊讶呼声向前望去。刚刚想着赚钱还债的事没留意,这时候才注意到,原来除了那抹穿透手掌的流萤外,过道隐约还有好些明暗不等的青白光萤。只见那些光萤如蒲公英花伞般飘在空中,仿佛追着什么似的朝前方飘去。

    惊讶的谷辰好几次伸手试着抓住身边飘晃的流萤,却未能成功。

    (这些光点不是有形的物质,难道是,某种能量?)

    谷辰猜测着,俄然间涌出好奇心来。

    穿越乘黄以来,谷辰从未看过光萤流涌的神妙光景,不禁感到好奇。于是谷辰循着光萤流涌的尾迹往前追去,并从半开门板的缝隙踏进仓库。在踏进仓库后流萤飘舞的情形更加明显,只见诸多光萤流涌将昏暗仓库照得如同白昼,令谷辰为之愕然。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数息后回过神的谷辰朝左右张望。只见此刻仓库里堆放着许多刚从笼车卸下的货物,用排除法考量的话,眼前异景的成因想当然便在那些货物当中。

    (在那边吗?)谷辰举目望向光萤流涌的方角。

    以此刻吃闲饭的立场,他本来该尽量远离嫌疑,但那些光萤却明显朝着前方货物堆积处聚集过去。犹豫片刻后,谷辰终究抑止不住涌上心头的求知欲,踏着货架阴影悄悄逼近流萤汇聚的地点。

    来到地头,谷辰屏息从货架后悄然探头,随即却愕然瞪圆眼睛。

    (……是树藤?不,是藤索?)

    只见吸引流萤汇聚的并非何等神妙器物,而仅仅是一捆常被用来捆绑货物用的藤索。那捆藤索就像杂物般横躺在货架角落,无数光萤不断汇聚其上,让藤索在昏暗仓库里散发出比火把还亮的光煌。

    就在谷辰为此惊奇时,一队扛着货物的役工从远处走来。

    谷辰下意识躲进货架阴影后,而役工们则边闲聊着边从货架旁走过。藏身阴影的谷辰原本略紧张,然而役工们却似乎并没注意到那捆散发着耀目光煌的树藤。甚至片刻后放下货物再转回时,也同样对其视若无睹。

    (没看到?怎么可能?)

    谷辰皱眉注目着役工们的背影,感觉很对劲。

    昏暗仓库里哪怕瞎子都能看到那捆藤索散发出的光煌,但役工们在旁边来回回却全然没转过去一眼。那模样与其说是司空见惯,不如说他们根本没察觉藤索的异样。

    (难道说,只有我能看到?)

    谷辰如此怀疑着。虽然难以置信,但除此以外似乎也无其它可能。就在谷辰打算进一步确认时,远处横躺地上的藤索突然蠕动了下。

    只见随着藤索蠕动,其原本深褐色表皮骤然转为嫩绿色,首端的褶皱上还长出几枚细小叶枝来,显出格外生机盎然的模样。

    看到这光景的谷辰差点就在货架后惊呼出来,幸好及时掩住嘴。

    然而那捆藤索似乎没察觉到阴影中的视线,继而在原地撑起身子,把首端长出的细枝当成触角,摇晃数下后辨认准方向,随即便俯下身,有如蛇般的在地上扭动爬行起来。

    (什么!那是什么玩意儿?)

    看着如蟒蛇般在地上蜿蜒前行的藤索,谷辰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编织藤索所用的树藤,在实际编织前都经过数遍蒸煮晾晒的处理,照理说应该说早已死得连棺材板都不剩,此刻居然还能像活物般蠕动前行!?这幕非常识的光景,让习惯逻辑思考的谷辰感到莫名晕眩。

    谷辰闭气凝神地看着那捆藤索,见着藤索蠕动着攀上一侧置物架的格栅。格栅上堆积着诸多零碎杂物,而藤索则徐徐凑近其中一口陈旧陶壶,然后用触角般的细枝轻轻触碰着陶壶。

04章 义气藤怪

    (咦??那边也在放光?)谷辰把目光移过去,赫然发现那口布满灰尘的旧陶壶,居然也放着和藤索同样的光煌。(那两家伙,莫约是同类!?)

    就像要证明谷辰猜想般的,原本横躺格栅上装死的陶壶,在藤索连续触碰下也有了动静,咕噜噜转动数圈后立了起来。见着陶壶醒过来的藤索似乎相当高兴,连续用细枝去触碰陶壶,而陶壶则仿佛刚睡醒般的顿了数息,随即也应和着藤索开始转起圈子来。

    (难道说,它们在交流?)

    在谷辰眼里,陶壶和藤索仿佛摩尔电码般放射着明暗交替的光煌。虽然无法解读其内容,但那两物器毫无疑问是交换着讯息。

    (等等,物器变成活动的精怪,还会彼此交流?)

    谷辰揉着太阳穴,为眼前匪夷所思的光景而呆然。虽然在地球上某些地区确实也有类似“物器变精怪”的神话故事,但谷辰再怎么样也没想到居然能在异世界亲眼目睹。

    (也未免太不科学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辰的右脑隐隐抽痛。习惯追求逻辑性的他,并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神话故事。哪怕怎么匪夷所思的事物,其背后必然有合理的逻辑存在。如此相信着的谷辰,为替眼前情景找出合理解释而拼命思考着。

    然而,在来得及得出成果前,仓库门口突然传出骚乱的声响。

    ……………………

    “跑掉了?我不是叫你锁进铁箱子吗!?”

    “我锁进箱子了啊崔爷!它、它肯定是趁我低头找钥匙时逃掉的!”

    “不过这样也肯定那货‘变怪’没错了……啧,伪装得真够好的。”

    “喂喂,仓库里进‘荒怪’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早些找出来灭掉!”

    伴随着嘈杂喝骂声,以兽使崔五为首的数名驮手和商馆伙计朝这边匆匆赶来。只见着崔五手握一柄短斧,而随行驮手则拿着棍棒刀镰等武器,除去带路的伙计吓得脸白外,一行人皆是杀气腾腾的模样。

    谷辰反射般的躲进货架后方,目光却投向远处的壶怪和藤怪。谷辰直觉崔五等人大概是冲着它们来的,却不禁好奇两者会如何反应。

    货架隔栅上,藤怪和壶怪这时候察觉到逼近的危机。只见壶怪在原地瑟瑟颤抖,似乎不知所措。藤怪在摇晃两下触角后,猛然把壶怪推进旁边杂物堆里,随即弄乱了货架,转身跳下了货架。

    (什么?)目睹这幕的谷辰愕然无语。

    在藤怪迄今为止的诸般行动中,这番行动最让他感到震撼。

    (它打算把自己当诱饵?为掩护同伴?)

    就像证明谷辰推测般的,跳下货架的藤怪再没有掩饰身影,而是快速蠕动着朝崔五等人跑去。在奔跑途中藤怪的藤索彼此交错,徐徐变成了有人有脚的人形模样。

    “在、在那里!已经变成‘荒怪’了!“

    一眼尖的驮手先瞥到变人形的藤怪,大叫示警的同时也挥起粗棍朝其砸来。

    藤怪以藤索编织的左臂稳稳接下了粗棍,随即挥动右臂把驮手打飞出去。被打飞的驮手撞倒旁边的货架,在稀里哗啦的声响里,又一名驮手举着铁枪哇呀呀地冲上来。

    “去死吧,怪物!“

    铁枪戳穿了藤怪人形的胸膛,但似乎无法伤到藤索本体。只见藤索反而缠绕着枪柄,并如细蟒般攀上驮手的胳膊,继而朝其脑袋缠过去。挣扎不得的驮手顿时惊恐哀嚎出来,而次瞬间,闪过眼前的白刃却把其哀嚎连同藤索一并斩断。

    “用点脑袋啊,蠢材。就算变成人形,这家伙的本体还是藤索,棒枪什么的对它没用。“手持着一柄雪亮短斧的崔五走过来,边瞥着地上断成数截的藤索,边朝惊魂未定的手下喝斥着。

    被喝斥的驮手面红耳赤,连忙捡起铁枪退到后方。

    “算了,你们退下,我来对付它。”崔五把手里短斧舞成雪花翻飞的形状,边朝前方藤怪投去残虐视线。“正好,这趟驮运都没怎么机会出手,这家伙送上门来给我松松筋骨。”

    这样说着的“兽使”,身上散发出媲美猛兽的猛狞气焰,而藤怪则有如被压倒般的颤抖了下。

    ……………………

    虽然常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嘲讽为“吃闲饭的”,但穿越两周来谷辰其实也并未闲着。毕竟谷辰原本就是更擅长脑力活动的类型,在元气大伤的虚弱现状下,谷辰便把精力悉数集中在情报搜集上。

    谷辰的性格,说得好听点是“谋定后动”,说不好听点就是“谨慎过头”。

    从中学时代算起,谷辰做任何事情在未确保立足点以前,基本上都不太会贸然踏出脚步。好比今次穿越到一无所知的乘黄异界,谷辰首先想到的还是为确保立足点而搜集情报。

    从语言文字到风俗习惯,从民宅建筑到饮食样式,透过那些搜集来的零碎情报,谷辰在脑海逐渐拼凑出的乘黄之地的全貌。似乎无论语言或文化,乘黄之地都与上古时的华夏极其相似,但唯独一点例处。

    那就是,乘黄之地有“灵梵”流涌。

    “灵梵”被乘黄人描述为“元初之能”,具备无方变化的活性,并且如季风如潮水般在乘黄之地上流涌往复着。“灵梵”流涌塑造出了乘黄之地千奇百怪的地理风貌,以及诸般匪夷所思的神妙生灵,而“荒怪”便是其中之一。

    灵梵如风如潮般在乘黄诸地流涌往复着。因其本身具备极高活性,故而当灵梵在某处过度淤积时,往往就会导致该处物性发生匪夷所思的变化。

    那种变化没法用肉眼察觉,或者说,察觉到时基本已无可挽回。

    好比说,一块默默横卧商道旁的风化岩石,某日骤然变成两三丈高的石巨人,继而狂暴袭击过往商旅。又好比说,一艘原本满载水手货物来往海疆的老旧帆船,某日靠岸时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将码头设施咬得粉碎。

    这些因灵梵淤积而变生的怪异事物,乘黄人将其统称为“荒怪”。

    和构筑社会繁荣根基的“坊师”相对,“荒怪”往往被乘黄人视为危害社会的灾祸化身。然而因荒怪变生既无法预测也无法阻止,故而乘黄诸国往往只能在荒出现后再请拓荒者加以讨伐。

    好比今次崔五等人能提前察觉到藤索变怪的蛛丝蚂迹,可以说是例外中的例外。虽然就结果而言,还是因伙计不慎而让藤怪逃脱并在仓库里惹出暴乱,但多亏崔五及时出手从而让损失被控制在了最小限度。

    暴乱的藤怪被兽使以短斧斩成数十段,从而彻底失去了活力。末了崔五还让手下驮手把藤怪残骸收集起来,拿去焚烧掉以绝后患。待到驮手等拿着断藤匆匆离开后,仓库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05章 怂包壶怪

    “走了吗?”

    随着如释重负的吐息,谷辰从藏身的货架后走出来。

    眼前仓库呈现出宛如暴风过境般的狼藉光景。谷辰试着在脑海里回溯先前那场激烈而短暂的战斗,只觉得心情难以平静。兽使的咆哮和藤怪的嘶吼,那光景俨然就像是拓荒者与荒怪水火不容的写照般。

    谷辰把目光移到右手。

    那里有一截没来得及回收的断绳,但其上已再无任何光煌。

    想到先前藤怪鬼鬼祟祟的动作,及与壶怪那有如稚童互相嬉戏般的光景,谷辰没来由地感到凄凉。在原地稍稍喘了口气,谷辰随即把目光移到远处的货架上。不知是有意或无意,那处货架并未在激战中遭到波及,也未引起崔五等人的任何注意。

    谷辰瞥瞥左右无人,便快步走过去,从大堆杂物中把那陶壶拎了出来。

    陶壶的形状类似于谷辰家里常来熬汤煎药的中药罐,其粗陶材质有着怎么也掩不住的廉价质感,而布满灰尘的模样更显得脏兮兮。不客气地说,这货哪怕丢到街上恐怕也不会有人想把它捡回去。

    不过,谷辰眼中却清晰看到陶壶上涌动着和藤怪相同的光煌。

    眼前的陶壶,毫无疑问也是荒怪之属。当然它不可能知晓谷辰的眼睛能看透其身份,因而试图继续装死以消灾避祸。想必在和藤怪接触前,它便是靠着这招在仓库里混过不知多少年的光阴。

    尽管壶怪坚持装死不动,然而其内蕴光煌却时强时弱,颤抖得厉害。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藤怪被拓荒者残暴击杀的光景还历历在目,而此刻仓库外正腾起阵阵黑烟,只要谷辰随便扯一嗓子,壶怪势必会步上藤怪后尘。

    谷辰低头看着手里壶怪,内心也相当纠结。

    毕竟在乘黄之民的概念里,荒怪往往都被当成灾祸的化身。从未听说过荒怪与人相亲相爱的例子,而制造混乱灾害倒是荒怪拿手好戏,因而被拓荒者视为随时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坊师虽然不像拓荒者那样激进,但应该怎样也没办法和荒怪“同流合污”才是。

    谷辰下意识考虑跟崔五解释的说辞,但与此同时,藤怪与壶怪嬉戏交流的光景却在脑海里频频浮现。尤其是藤怪推开壶怪并跳下货架的那幕,更让他久久拿不定主意。

    “这样的事情,听都没听过啊……”

    谷辰自认是相当现实的性格,并没有非得冒险庇护荒怪的理由。同样的道理,假如彼此易地而处的话,谷辰也很怀疑自己能否像藤怪那样,为掩护同伴而自我牺牲。甚至连这样怀疑时,谷辰也不自觉地感到脸颊发烫。

    迟疑半晌后,谷辰猛吸口气,拽起壶怪朝仓库楼梯走去。

    ……………………

    一周前,白明华那丫头以“没地方给吃闲钱的住”为借口,把谷辰从商馆别室赶到仓库阁楼去住。

    要说起来,仓库毕竟是日升昌储存货物的重要设施,因而当初修筑时可没少花本钱,论牢固论耐久恐怕还胜过旁边商馆,但说到居住性就全然无法指望了。

    被赶到阁楼的谷辰,在阁楼相对通风的位置清理了块场地出来,然后搭上那顶随自己穿越来的登山帐篷,再加上睡袋和瓦斯灯等户外装备,这样才勉强构成最低限度的居室环境。

    除了某一类小型啮齿动物外,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又黑又矮的阁楼来活动,因此其保密性相当高。不过就算如此,谷辰还是拎着壶怪直冲进帐篷,一口气拉上两道尼龙锁扣,才定下心来打量那口陶壶。

    老实说,把壶怪带回帐篷的行动其实相当冒险。先前谷辰已见识过藤怪轻易击倒数名精壮驮手的骇人光景,由灵梵蕴生的荒怪往往有着非同寻常的怪力,只有同样擅长战斗的拓荒者方能与其抗衡。

    坊师的长处在生产营造上,实战则和平民无异。要是壶怪突然暴起袭击的话,谷辰恐怕连呼救机会都没有便会嗝屁。

    不过谷辰倒并不担忧这个。

    根据先前观察的结果,荒怪绝非像乘黄人说那般是只懂破坏的混沌怪物,而是皆有着自身鲜明性格。好比藤怪便是四处探索的机灵性子,危机时刻慷慨牺牲的侠义之心,甚至令谷辰都为之汗颜。

    藤怪是机灵侠义,而眼前这货却是活脱脱的怂包一枚。

    不说别的,光从身上的厚厚积灰就可看出它究竟在仓库角落怂了多少年光阴。至于藤怪被兽使击杀一事,则更让它怂得一逼。从谷辰把它拎起到带进帐篷为止,壶怪都始终装死不动,俨然已打定主意要把废物扮演到底。

    但装死归装死,其散发的煌光却瞒不过谷辰的眼睛。

    “好了,别装了,给我醒过来。”谷辰伸手拍打着壶怪,喝破其身份。“我看到你们聊天了,知道你也是荒怪,快点醒来。”

    壶怪依旧没有动,然而其煌光却猛烈收缩,呈现出格外惊恐的状态。明明都已经到这步了还想继续装死,仿佛鸵鸟把头埋进沙子般的心态,还真是怂到天荒地老呢。谷辰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们其实听得懂人话的吧?我数到三,再装下去我可就用锤子砸了。”

    谷辰翻出一把户外用的小型功能锤,在壶怪身前威吓般的挥动着。这般露骨的威胁终于起到效果,只见着始终装死不动的陶壶微颤了下,随即颤颤巍巍地转过身,露出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来——

    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和壶怪对视的那刻,谷辰情不自禁生出荒怪远比想象中更像是人的感觉来。

    不过像人也是有差别的。如果把藤怪比喻为暴躁好斗、频频给班级制造问题的不良问题儿,那壶怪大概就是那种成绩虽好但性格怯懦、因青春期特征而时常被男生集体嘲弄的大胸眼镜妹了。

    当然这样的比喻称不上正确,但看着壶怪那双满溢泪光、惶恐委屈得仿佛马上要哭出来的大眼睛,谷辰不知为何就生出这样的感想。

    (赋予荒怪以女性人格之类,说什么也太扯了吧……)

    谷辰苦闷地揉着眉间,试图摆脱心中萌出的那番怪异想象。不过当抬头望向壶怪时,却还是下意识生出自己仿佛正扮演着一恶劣教师、在欺凌懦怯女生徒的错觉来。

    尤其当看到壶怪瑟瑟发抖的模样,更加深了其自觉印象。

06章 刻印之仪

    “别哭别哭,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谷辰放低手里的小型锤,温言呵慰着眼前的壶怪。

    见着小型锤被放下,壶怪似乎颤抖得不那么厉害。随即却眨眨眼睛,朝谷辰投来混杂着畏怯和疑惑的视线,似乎在问眼前男子找她究竟何事。

    “呃……”

    被注目的谷辰也不禁哑然。

    常识中乘黄人和荒怪是不共戴天的宿敌,但谷辰要有那意思早在度下面就呼叫兽使了。把壶怪带到阁楼只是当时下意识的判断,倒并没真想拿壶怪来做什么。况且以眼前壶怪的怂包性子,大概也很难期待能派上啥用场。

    “……你能做些什么?”

    纠结着的谷辰,还是把问题抛给了当事人。

    被询问的壶怪眨眨眼睛,再度恐惧般的颤抖起来。

    就好比乘黄人憎嫌着荒怪般,荒怪也把乘黄人视为毒蛇猛兽而畏惧着。大概在壶怪想法里,谷辰恐怕是先想确认它能不能派上用场,随即再决定是否要像藤怪那般毁掉它。

    对怂包壶怪来说,反抗的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虽然不知道为啥装死这招对谷辰行不通,但为让眼前的煞星开恩,它必须证明有被保留下去的价值。

    壶怪闭上眼睛,颤颤巍巍地摇晃着。

    随着壶怪艰难地来回摇晃,原本空空如也的壶中逐渐出现水声回荡。谷辰发出讶异呼声,见着壶怪身上光煌不断流涌变幻的模样。好半晌后,当壶怪终于停下摇晃时,其壶内已有满满一壶清水。

    “哦哦,能变出水吗?”

    谷辰惊讶地过去,伸手把壶怪捧了起来。

    凑近看壶内水清澈透亮,似乎就这样直接喝也没事。但或许不习惯与人接触的缘故,壶怪在谷辰手里瑟瑟发抖,那模样不知为何令人觉得可爱。多少带点坏心眼,谷辰把壶怪直接放在膝上,开始考虑拿这货怎么办。

    能凭空变出净水来是很厉害,不过要说有什么大用处也很难。

    毕竟黎阳城又不缺水,光是驻场周边就有好几口提供人畜饮水的半埋式水槽。就算拿去街头卖艺,“空空罐子里突然变出水来”这招也都嫌太过寒碜,再说这怂货到时候会不会配合也很难说。

    谷辰想了半晌都没找到能发挥壶怪用处的地方,只好苦笑着摇头。

    “算了,不能派上用场也行啦,反正当初也没想过要你干什么。”谷辰说着轻轻拍了拍壶怪的脑袋。“你也应该不会想害人吧?既然如此,那就像以往那样继续在仓库打混装死也没差。”

    听到这句话,原本瑟瑟颤抖的壶怪骤然停住。

    “我对荒怪又没啥执念,既然你不打算害人,那继续活下去又有何不可?”注目着那双惊愕瞪来的眼睛,谷辰淡然地耸耸肩膀。“不过暂时你最好呆在阁楼上。多亏先前那位仁兄的闹腾,底下仓库有可能会被重新清理,你也不想被人当成垃圾处理掉吧?”

    壶怪闻言连连眨眼,仿佛难以置信般的看着谷辰。

    乘黄人普遍把荒怪视为灾厄的种子,故而荒怪也非得隐藏身姿才能存活下来。两者水火不容已是定势,而像谷辰这般明知其是荒怪却不予加害,甚至还挪到帐篷里促膝相谈的人物,确实是闻所未闻。

    先前谷辰没喝破壶怪身份已是罕见开恩地放了她一马,此刻再听到谷辰嘱咐她暂时留在阁楼的时候,壶怪更是惊诧到无以言喻。因此缘故,当谷辰摆摆手说出“你可以走了”时,壶怪并没真的离开,而是小心翼翼地朝谷辰挪近两步,随即又停下看看他。

    壶怪那副模样让谷辰联想到已然放下戒心、想靠近却又忍不住紧张的怯懦小动物,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就算你靠过来我也没骨头啊……啊对了,稍等。”

    谷辰想到般的弹了下手指,随即从兜里取出那截捡到的藤索。

    “虽然只捡回了一小截,戴上做个纪念吧。好歹人家也是为你牺牲的。”

    这样说着的谷辰,把藤索穿过壶孔并绑在壶怪的颈间。壶怪原本是落满灰尘的陈旧模样,此刻再绑上半截烧焦的藤索,看来更加沉淀着历史的厚重感。谷辰偏头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随即却注意到壶怪冷不防地沉默下来。

    “怎么?不喜欢?”

    谷辰惊讶问起,却见沉默着的壶怪冷不防地跳起来。

    跳起来的壶怪仿佛骤然间化身成撒欢的小狗,以滚圆壶身绕着谷辰滴溜溜地来回滚动着。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兴奋叫声,壶怪身上的光煌却是莫名大盛,看来谷辰绑上藤索的事情真是令她格外开心。

    壶怪宛如小狗般的在谷辰腿上磨蹭着,其满身灰尘让谷辰白袍变得灰黑。

    “好啦好啦,你开心就行,别再凑过来了……咦?”

    谷辰作势想把壶怪推远点,随即却注意到心花怒放的壶怪身上放出跟先前无法相比的炽盛光煌。在那重重叠叠的炽盛光煌中隐隐有一枚草绿色的光点在闪耀,只见那枚光点上幻彩翻涌,看上去极是殊妙。

    (那是什么?)

    谷辰下意识地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枚光点上。

    视线相触的瞬间,那枚光点就像被吸引般的朝谷辰飘来。待到谷辰反应过来时,光点已没入其额间。陡然间谷辰只觉得神情一阵恍惚,继而从意识海里浮现出一幕幻景来——

    那是一间弥散着浓烈草药味的作坊。

    一位白胡子垂到胸前的老者,正在煎药。

    只见老者左手拿着一根长柄勺,右手抓着一把零碎药草,将丢进前面的药罐里,继而不断搅拌着。谷辰以恍惚意识旁观着这幕,稍稍拉远视线,只见着老者煎药用的药罐竟和壶怪别无二致。

    感到诧异的谷辰把视线再移回老者身上。

    默然注目数息后,骤然间谷辰灵光一闪,终于想通老者在干啥。

    老者是坊师,正以其能通在炼制灵药。

    想通这点时,老者炼药的幻境骤然间灰飞烟灭,恍惚中眼前再度变回仓库阁楼的光景。壶怪依旧兴高采烈地围着他磨蹭,而谷辰则维持着手按壶怪的姿态不变,先前幻境仿佛从未出现。

    (……刚刚,那是什么?)

    谷辰定神注目着壶怪,只觉得精神动荡得厉害。

    从壶怪天真无邪般的反应来看,那枚光点演化的幻境似乎只有他能感受。虽然在现实里看不出异样,但谷辰却明显感觉到意识里俨然多出了些什么。谷辰下意识看向右腕,却陡然间全身剧震。

    只见着右腕处不知何时出现一枚若隐若现的草叶纹印。谷辰瞪圆眼睛。

    (刚刚那是,刻印之仪!?)

07章 生财有道

    乘黄大地灵梵流涌,而灵梵淤积处则会变生荒怪。

    为克制荒怪变生的诸般灾害,乘黄大地诞生出“坊师”职业。如果说荒怪是从灵梵中孕育出的混沌之潮,那坊师则是把混沌的灵梵纺织成特定规则、进而带给民众以恩惠的人物。

    寻常人想成为坊师必须通过“刻印之仪”。但刻印之仪的失败率极高,且一旦失败便有伤及魂命的恶果。因而就算再天赋卓绝的学徒,为提高成功率也非得花费数年或更长时间跟随师父累积修行才行。

    更不要说毫无根基的外行人。根本没可能通过刻印之仪。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才对。然而在壶怪光点没入额间、继而目睹老者炼药的幻境后,回过神来的谷辰便自然而然地获得了草叶纹的印记,过程中也未遇到任何堪称阻碍的事物。

    如此轻易便获得梵印的际遇,说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其实就连谷辰自己对此都半信半疑着。

    (如果这是“梵印”的话,那先前应该是刻印之仪没错了,可是……)惊魂晋定的谷辰,仔细盯着右腕的草叶纹印。

    像这样集中注意力的话,那草叶纹印便会徐徐在视界里扩展,继而在意识里形成一处宛如无云碧空般的蔚蓝空间——据闻这处空间被坊师们称为“梵藏”,意思是把梵印内蕴投射在意识海里所形成的幻境。

    潜入梵藏的谷辰,惊诧发现自己与外界五蕴五尘的感触相隔绝,而思维则明显比平时敏锐许多。那种近乎空灵的感触,要比喻的话大概是像坐禅或瑜伽时类似冥想的精神状态。

    适应梵藏的沉静氛围后,谷辰涌出好奇心,转而以意识探索着这处由梵印投影而成的空间,很快便在梵藏中央发现一枚飘浮着的草绿色光点。

    当谷辰把意识集中到光点上,脑海里自然浮现出“化蕴”的名字。

    (化蕴?)谷辰讶然着。

    坊师的造物能通来自于梵印。不同梵印内蕴着不同的造物能通,不同能通则决定着坊师所专精的造物领域。好比“铸刃”是制造蕴器的能通,而“禹步”则是操纵地脉风水的能通。

    至于“化蕴”,则是炼制灵药的能通。

    按字义来理解,“化蕴”也就是把天然药材中蕴藏的灵梵引出来,令其溶解进特定溶济里,继而制成疗效独到的“灵药”。相比起寻常药物来,“灵药”不仅有非同寻常的疗愈力,疗效也立竿见影,故而受到乘黄诸民的狂热追捧。

    此刻掌握化蕴的谷辰,可以说已然具备炼制灵药的基础条件。当然要炼出像凤凰灵水那般的上品灵药是不太可能,但就算寻常灵药亦有相当不菲的价值。

    对为日升昌负债逼迫而苦恼如何赚钱的谷辰来说,眼前状况无疑是天降金饼般的福喜。倘若不是潜入梵藏时精神处于冥想般的沉静状态,那谷辰大概已激动得手舞足蹈了。

    (大好了!这样总算能开始解决问题了。)

    抑制着精神波动,谷辰让意识徐徐退出梵藏空间。

    退出梵藏时眼前依旧是右腕的那枚草叶纹印,不过此刻谷辰已可肯定它确实是“梵印”没错。持有梵印者即是在乘黄诸国倍受尊崇的“坊师”,而想到自己居然就这样误打误撞地成为其中一员,哪怕谷辰也忍不住心情激昂。

    谷辰连做好几次深呼吸控制情绪,随即把目光移到旁边壶怪身上。

    “你这家伙,还真祥瑞啊……”谷辰苦笑着。

    壶怪好奇地眨眨眼睛,继而埋头蹭着谷辰的裤腿。

    对片刻前发生在谷辰身上那堪称天翻地覆的变化,壶怪显然一无所知。然而谁都看得出来,这只常年装死避人的怂包荒怪,此刻对谷辰已是由衷信赖。

    谷辰心里涌出阵阵酥痒,伸手揉着壶怪的脑袋。

    先前和能通“化蕴”同时确认的,还有壶怪的来历。

    原来壶怪并非摆在地摊出售的廉价物器,而是幻境中那位老坊师用来炼药的药罐。炼制灵药原本就是坊师最擅长的活计,而荒怪则是因灵梵淤积而生。这样考虑的话,终日沉浸在浓郁灵梵里的药罐,会“变生”荒怪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只是谷辰运气好撞上而已。

    变怪的器物与寻常物器表面看去别无二致,而究竟区别则是荒怪体内蕴藏着浓郁灵梵。灵梵流涌原本既不可知亦不可察,但不知为何谷辰却能亲眼目睹灵梵流涌的实景,因而伪装的荒怪在其眼里就跟夜晚的火把一般。

    “不过,这种事情可没法跟别人说啊……”

    注目着眯起眼睛的壶怪,谷辰随即又皱起眉头。

    古语有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乘黄大地上灵梵弥散,无法用常识衡量的强者多如牛毛。只是刚刚踏进坊师门槛的谷辰,在其中恐怕就如蚍蜉般微不足道。驯养荒怪的事也好,目睹灵梵的事也好,要是泄露出去用膝盖想都知道不会有好下场。

    因而切不可得意忘形。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壶怪的事必须隐瞒,而梵印的事也最好暂时别让他人知晓。

    做出决定的谷辰深深呼出口气。对他来说,当前最急迫的问题无疑是在下周前赚到两百银通交给铁公鸡白明华抵债。至于如何赚钱则落到“化蕴”能通上。无论如何,坊师炼制的灵药从来都是商家追捧的稀缺货,只要谷辰能顺利炼制出灵药,那销售贩卖都不是问题。

    (时间有限,必须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来做。)

    谷辰揉揉眉间,开始在脑内规划起行动步骤来。

    据闻炼制灵药的关键有两点,一点是药谱,二点是药材。

    每种灵药都有其独特的药谱。好比炼药需要哪些素材,每种素材间配置比例是多少等等,诸如此类的参数都被详细记载在药谱中。上品灵药的药谱基本都是坊师的独门秘传,而除此以外的药谱并不算太稀罕,只要花点心思都能找到。

    至于药材问题也不大。虽说炼制上品灵药时对药材原料的要求极严,但谷辰并没打算去做无谋的挑战。想赚钱的话炼制寻常灵药也够了,其所需的药材原料在市场上也是唾手可得的大路货,获得相当容易。

    药谱能找到,获得药材也不难,至于炼药器皿此刻也正在蹭着膝盖。当前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状态。

08章 灵药请收

    对日升昌这般生意遍及乘黄诸国的大商社来说,担负货物流通职责的“驮队”无疑是堪比生命线般的贵重存在。其头目崔五的优厚待遇自然不必说,就连其手下驮手也有着不逊色于本社伙计的薪酬。

    由于驮队需要长年穿梭在人迹罕至的艰途险道,动辄还有遭遇凶暴荒怪的风险,为维持驮队的人马士气,“驮队停驻居城期间必须好生招待”便成了日升昌各分社不成文的规矩。

    仓库相邻的商馆里设置着供驮手们居住的寝室,还雇佣了名厨班组用以每日提供上好餐食,另外驮手每人每天还可领到两百铜判的活动津贴,供其在城内消遣花销。如此优渥的待遇足以抚慰艰险路途的疲乏,因而眼红驮手职位的家伙其实也多的是。

    就这点意义来说,白明华想把谷辰派去驮队倒不也全是坏事。

    商离国南部的黎阳城靠近南蛮领。南蛮独有的奇珍异兽以及性格火辣的南蛮姑娘,是黎阳城与木造品齐名的名胜。既然每天都能领到额外津贴,那驮手们当然也没道理辜负分社的好意,从日出到日落都外出寻欢作乐、流连忘返的家伙比比皆是。

    相比起来,留守商馆的职务则成了百无聊籁的折磨。为迎接这些不知道啥时候回来的大爷们,那些抽到下下签的倒楣伙计们,不得不得整天呆在商馆,跟着那些吃饱喝足的畜生们大眼瞪小眼。

    日升昌禁止在商馆打牌赌钱,因此伙计们能当成娱乐的,大概也只剩下闲扯八卦而已。其中有关“阁楼住客”的话题,便是商馆最近的热点。

    “喂,听说了吗?住阁楼的那家伙自打前次被小姐喝斥过后,这两天好像就真的再没离开过仓库一步哦?”

    “真的假的?再怎么说也太没出息了吧?不过也没办法,毕竟那家伙是‘吃闲饭的’,怎么可能敢跟小姐硬着干啊?”

    “等等!也就是说,这两天都没人看见那家伙出来?你们确定他还活着?等下找个人去阁楼看看比较好吧,毕竟他可是公子带回来的人。”

    “我不要去。上次在阁楼见到干掉的猫尸就把我吓得半死,谁知道哪里还藏着什么怪东西……居然在那种地方还呆得下去,真不愧是吃闲饭的。”

    在话题当事人不在场的情形下,伙计们肆意发挥毒舌,眉飞色舞地批判着那断定为不具备威胁性的对象,在某种程度已经可算是群体暴力了。而为其划下休止符的,则是一道位置偏低的咳嗽声响。

    “嗯咳。”

    那咳嗽声虽声,然而在日升昌的黎阳分社却是无人敢予轻忽。热衷流言的伙计们就被鞭子抽到般的瞬间噤声,跟着火烧屁股似的站起来,齐齐望向商馆入口的位置。

    “小姐好!”

    整齐划一的问候声俨然训练有素的模样,尤其考虑到当事人身高还不到手下胸口的事实,更彰显出来访者非同寻常的统率力。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日升昌”黎阳分社的分社长,兼白家义女的白明华是也。至于跟在白明华身边那位容貌和善、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胖子,则是分社二掌柜的胡纪。

    胡纪曾担任黎阳分社的大掌柜,其在此地的人脉履历也远远超过白明华。据闻当初黎阳分社因经营不善而赤字频频时,总社派出白明华空降此地,仅用半年不到便扭转了分社的经营颓势。胡纪为白明华商才折服,于是自愿退居副手辅佐小姐。在其影响下,分社上下也对白明华格外敬畏。

    “你们聊得很热烈呢,有什么好事吗?”

    “回、回小姐,我们在聊吃闲饭的事。”

    被分社长视线扫过的伙计们,无不紧张低头。

    “吃闲饭的?是说兄长带回来的那家伙吗,他怎么啦?”

    “呃,他这两天都在阁楼没下来过,我们在想要不要派人上去看看。”

    “没下来过?”白明华闻言诧疑地望向仓库方角,皱眉想想后还是摇摇头。“算了,别去管他。反正那家伙只是吃闲饭的,不惹麻烦的话,爱待阁楼还是别的地方都随他好了。”

    虽然谷辰消耗掉“凤凰灵水”一事给黎阳分社造成严重的赤字危机,但其当事人本身倒没有必须予以关注的价值。身为分社长的白明华,要管理分社运营的诸般事务,当然不能仅凭自身好恶便把精力浪费到某人身上。

    “过几天驮队就会启程前往别的居城,在那以前都打起精神来,闲聊八卦也适可而止。如果我从崔老大那里听到什么不好的话……哼,你们应该知道后果。”白明华冷哼着,视线扫过一干噤若寒蝉的伙计,随即朝边旁侧楼梯走去。

    这间附带仓库的商馆,乃是黎阳分社用来处理贸易周转的设施。

    其一楼是驮手用的招待所,二楼则设置着文书室和会谈室等功能区,而白明华今次便是来校核驮队载货细目的。这项作业会产生相当庞大的计算量,分社中能胜任此职的只有白明华一人。故而就连二掌柜胡纪都不敢打扰,在楼梯前留步。

    “这边交给你了,没什么事就别来打扰我。”

    “是,小姐。”

    目送白明华上楼后,胡纪微微呼出口气。随即连忙挥手招来一亲信伙计,压低声音喝令着。

    “喂,赶紧去仓库阁楼看看,那位谷姓公子出事没。”

    “咦?但小姐不是说不用管吗?”伙计纳闷着。

    “蠢货。小姐说不管是小姐的事,但那位谷公子可是少爷带回来的人!要是真有啥问题,到时候是你去跟少爷交待还是我去跟少爷交待?”胡纪喝斥着伙计。

    救下谷辰的是总社公子,而看谷辰不顺眼的是分社长的白明华。总社公子和白明华虽同为白家子弟,彼此关系却相当微妙。这些没啥眼色的愣头青自然是不懂,但胡纪在日升昌摸爬滚打了小半辈子,当然知道哪些弦碰得、哪些弦碰不得。

    “是……是,小的这就去看。”

    被警告的伙计吓得一哆嗦,当即转身朝仓库奔去。

    伙计没跑出两步便停下来,随即有些茫然地看着商馆门口。

    只见商馆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他们先前议论的那位“吃闲饭的”。从那四肢健全的模样来看,二掌柜担忧的最坏情形并未出现。但不知是否连续熬夜的缘故,原本就气色不佳的谷辰此刻看上去更加糟糕。

    但脸色糟糕归糟糕,本人却似乎相当兴致高昂。尤其看到在场的胡纪后,当即快步走了上去。

    “胡掌柜,你在正好,有件事情想麻烦你。”

    “是,您说?”放下心的胡纪恭敬回应着。

    “这里是十支‘小愈水’。请帮我估个价,看值多少钱,要是日升昌愿意收购也行。”谷辰从随身包里取出若干支封好口的竹筒,递到胡纪面前。

09章 坊师待遇

    “小愈水是吗?”胡纪惊愕眨眼。

    身为黎阳分社二掌柜,他当然不会不知道“小愈水”是什么。

    “小愈水”是坊师炼制的灵药,就如其名字那般,对肢体创伤有即时治愈的非凡疗效。虽说灵药普遍价格不菲,但小愈水却是其中意外亲民的一类,因其高性价比而在驮手行商中广受欢迎。

    “请公子稍等。”

    既然扯到正务,胡纪连忙收敛神情,从谷辰手里接过装着小愈水的竹筒。

    为确保关键的灵梵不散失,盛装灵药的容器也相当有讲究。最好的当然是玉制瓶器,然而其高昂造价决定只能用在上品灵药上。因而像小愈水这样的寻常灵药,更多时候是被密封在特殊处理过的竹筒中。

    竹筒造价低廉,但相对的保存期限也相当短暂,长久放置时药液中蕴含灵梵便会徐徐渗透出来。当看到泛黄竹筒变绿又或抽芽生枝时,基本上就可确定其中灵药不堪使用了。

    当然,这般情形并未出现在谷辰递来的小愈水上。

    胡纪仔细审视着手里的竹筒。每支竹筒莫约中指粗细,其中盛装的小愈水势必相当有限。当然能即时生效的灵药本来就是物以稀为贵,而是否能判断出其真实价值就要看掌柜的功夫了。

    胡纪拔掉一竹筒前端的软木塞,鼻尖凑近竹筒轻嗅。征得谷辰许可后,随即又倒出些许在掌心里,再用舌尖轻舔。

    “……好浓郁的灵梵。”

    要让见多识广的老掌柜吃惊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但事实上那些小愈水里面蕴含着浓郁灵梵,确实遥遥超出市面标准。光是舌尖轻触都能感受到那股疗愈创伤的氤氲灵梵,整支喝下去的话,就算伤筋动骨的创伤也能立即恢复吧?

    哪怕黑心点把一支稀释成两支,也应该能发挥出接近标准的功效才是。这样想着的胡纪悄悄瞥向谷辰。

    出自坊师的灵药蕴器,在乘黄诸国的民生社稷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日升昌这样的商社来说,销售灵药也是格外有利可图的事情。然而坊师的人数绝对稀少,再加上商社间竞争激烈,哪怕日升昌如何努力也很难在此领域有所拓展。至于像谷辰这般上门来请购灵药的情形,倒不如说是日升昌想倒履相迎的状况。

    小愈水虽只是寻常灵药,但所谓见微知著。从那浓郁灵梵即可看出炼制者的修为相当扎实,像这样的坊师往往都是各商社竞相笼络的对象。胡纪心中有了定计,当下恭敬询问着谷辰。

    “敢问公子,这批小愈水是出自何人之手?”

    “这点请恕我不能透露。”谷辰摇摇头。“如何?掌柜的,要是日升昌不需要的话我去找别家了。”

    “非常抱歉,是鄙人多嘴了。”胡纪连连低头道歉。报上知名坊师的名号当然会让灵药更有价值,但既然对方打算隐姓埋名,那商家绝对不要乱打听的好。

    “喂喂,二掌柜在朝他低头耶?”

    “居然敢跟掌柜的讨价还价?那家伙,不是吃闲饭的吗?”

    “不对不对,‘小愈水’可是坊师才能炼制的啊……”

    另一方面,虽然从谷辰踏进商馆时就多少感到不对劲,但此刻见着分社二掌柜朝“吃闲饭的”恭敬低头的光景,伙计们总算察觉到什么地方出差错了,一个两个眼睛都瞪得贼大。

    区区吃闲饭的,被认为连驻场役工都不如的家伙,这时候居然摆出势均力敌般的架势在和二掌柜交涉!?哪怕天崩地裂都不太可能出现的光景,让此前热衷八卦毒舌的伙计们惊得目瞪口呆,纷纷朝谷辰投去看陌生人般的目光。

    不过这倒不是说,谷辰态度好像变了个人般的急剧转变。

    事实上,谷辰由始自终都没在日升昌摆出过什么架势。此前被伙计们白眼嘲讽时是淡然受之,此刻被二掌柜恭敬礼遇亦是泰然处之,那四平八稳的情绪呈现出的人格器量,哪怕身经百战的二掌柜在和他交涉时也很难占据优势。

    至于那些精神厚度远不如胡纪的伙计们,此时则已然陷入近乎呆滞的茫然中——本以为是可随便欺负的流浪猫,等把石头砸过去后才发现原来是蜷缩休憩的吊睛虎。后知后觉的恐慌让伙计们无不战战兢兢,惶恐望向那“吃闲饭的”家伙。

    当然,谷辰也多少察觉到伙计们投来的惶恐目光,不过从最初起就没想把那些放到心上。谷辰盯着日升昌的二掌柜,听他报出最终价格。

    “这些小愈水灵梵格外浓郁,哪怕再稀一倍应该都能派上用场。通常一支小愈水敝店会以二银通收购,按此估价的话,这十支小愈水莫约值四十银通。”胡纪望过来,小心翼翼地问着。“不知,公子可否满意?”

    “四十银通吗……”

    谷辰摸着下巴。

    相比起几日来炼药的辛劳,感觉报酬似乎比预料得少了点。

    当然严格说来,“报酬偏少”其实是他对这边物价尚不熟悉而生出的错觉。乘黄大地流通的货币有“银通”和“铜判”两类。其中一枚银通可兑换五百铜判,而铜判的购买力则和地球的人民币大致相当。

    也就是说,“四十银通”按购买力换算的话大约和“二万人民币”相当。虽然数额不算大,但考虑到谷辰只花两天来炼制灵药的事实,其赚钱效率已算是大大超出寻常人了。

    “也行,就四十银通吧,卖你们了。”

    谷辰并没纠结太久,弹指示意成交。四十银通虽然离白明华规定的数额还差点,但用来整顿生活也足够了。再说只要他摸熟了炼制灵药的流程,今后再赚银通只消如法炮制就好。

    “感谢公子,请稍等。”

    见着谷辰接受交易胡纪也松口气,连忙差遣伙计去取银通出来。只是那伙计似乎被眼前匪夷所思的情景给吓到,直到二掌柜差点要抬腿踹过去才回神来。

    “让公子见笑了,这些家伙没见过啥大场面。”

    胡纪朝谷辰歉意拱手,趁伙计取钱期间再闲聊几句。

    “虽然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但像这般品质优良的小愈水可是相当罕见。也感谢公子赏光照顾敝店,稍后敝店会略备薄礼答谢,还望公子笑纳。”

    “……多谢。”

    谷辰本来想说“不用麻烦”的,转念想想还是接受了下来。毕竟坊师在乘黄诸国的社会生态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而其本身数量又相对稀少,胡纪会想攀上关系也是理所当然。就算不是日升昌,他早晚都得适应坊师的优厚待遇。

    “方便的话,可否请公子帮忙带话给那位大家?敝社真的非常希望能与他结成长期合作关系,希望能允许敝社前往拜访。”

10章 下士有礼

    “方便的话,可否请公子帮忙带话给那位大家?敝社真的非常希望能与他结成长期合作关系,希望能允许敝社前往拜访。”见着谷辰收下谢礼,胡纪又稍稍试探了下,但这次却被当即回绝。

    “这就不用了,太麻烦。”谷辰摇摇头,瞥着那边端着银通走出来的伙计,边对胡纪说着。“麻烦胡掌柜转告你家小姐,今天起我会搬出仓库阁楼去别处住。但不必担心,在还清债务前我是不会离开黎阳城的。”

    “……好的。”胡纪低头应诺,心里则不禁泛起嘀咕。

    当初对白明华把谷辰赶到仓库阁楼一事,他多少是觉得不妥,现在谷辰手头有钱了想搬到适宜旅馆住也正常。胡纪原本猜想谷辰是不是帮哪位坊师跑腿,但他的态度却俨然像是拥有这笔货款的支配权?

    微感诧异的胡纪,心里突然蹦出某个念头。

    (难道说……不,应该没可能的……)

    二掌柜暗自惊诧的时候,转去取钱伙计已经把钱袋拿了出来。谷辰接过那装着四十枚银通的钱袋,稍稍掂掂后拴在腰间,随即像想起般的再嘱咐了一句。

    “对了,还有那些我交给日升昌的抵押品。也请贵社仔细保管,我应该会很快把它们赎回来的,希望到时候不要有节外生枝的麻烦。”

    虽然谷辰并无刻意张扬,但那怎么看都不像是欠债者跟债主说话的口气。其言语间自然流露出的从容气势让二掌柜为之愕然,先前在心里闪过的匪夷所思的念头,不经意间化成言语脱口而出。

    “……敢问公子,您是何时当上‘坊师’的?”

    “坊、坊师?”

    从二掌柜口中蹦出的名词令一众商馆伙计为之呆愣,随即转为晕眩,而胡纪则满脸肃然、用近乎确信的神情瞪着谷辰。被瞪视的谷辰有些意外,随即耸了耸肩膀,留下“自己体会”般的迷之微笑,转身走出日升昌的商馆。

    在他背后,日升昌的商馆陷入难以抑制的混乱喧哗中。

    ……………………

    谷辰是在户外活动时摔落山崖而穿越的,穿越时随身携带着折叠帐篷和登山包等户外装备。其中看起来比较值钱的登山表和手机等,被当成“来自异邦的奇珍异宝”交给白明华当抵押品,而其余的户外装备则由谷辰自己保留下来。

    户外装备原本就是为野外旅行者提供“最低限度舒适保障”而制造的,全靠它们帮助,谷辰才得以在仓库阁楼过着还算过得去的生活。另一方面,这些户外装备本身也都具备折叠收纳的极高便携性,因而从拆解帐篷到把物品悉数装进登山包,谷辰总算只花了半刻钟不到。

    至于在谷辰回来前始终在帐篷里装死的壶怪,则没等谷辰招呼便自己蹦进了登山包里,俨然是打追随到天涯海角的模样。

    荒怪和坊师原本是天生宿敌般的存在,但对藏匿阴暗角落、不知度过多少孤寂岁月的壶怪来说,像谷辰这般不仅不会加害她、反而对其宠爱有加的人物,简直比天上星星还要稀少。再加上此前先目睹了藤怪被害的光景,更让怂包的壶怪坚定了舍弃旧巢、追随到底的决心。

    “你这家伙也真不客气啊……”看着登山包里的壶怪,谷辰也有些无语。

    当然他没有把这怂包怪荒独自留在阁楼的意思。尽管带着荒怪同行多少有些风险,但过河拆桥却绝非谷辰的作风。在提醒壶怪要好好装死后,谷辰便背着山包走出了寄住多日的仓库。

    “出、出来了?吃闲饭的!”

    “背着包裹,好像打算搬走呢?”

    “喂喂,坊师的传闻,果然没错吗!?”

    走出仓库时,谷辰迎来仓库役工们的惊诧视线。

    看来先前在商馆出售灵药的事件已多少传开,至少役工们并未作出想阻挡他离去的动作,有不少人甚至还流露出惴惴不安的惶然神情。

    役工们相当难以平静,但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假如谷辰真是坊师的话,那他就算见到黎阳城主都可以不用弯腰,社会地位和他们根本是相差云泥天壤。尤其考虑到自己以前对眼前之人的诸般嘲讽喝斥,役工们会集体陷入被害妄想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种时候,就算谷辰破口痛骂眼前役工们狗眼看人低,也应该没人敢还口吧?不过那却与谷辰性格不符。而且孤身穿越到乘黄大地,谷辰也不打算成为刺猬般被到处忌惮的人物,于是以稍稍温和的笑容朝役工们点头致意。

    谷辰的友善态度似乎解除了役工们的些许惶恐。尤其那名光头粗膀子的役工头,更是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谷辰目光移过去,隐约记得他叫“管亥”的样子。

    役工头的光头管亥是那种虎背熊腰的壮实汉子,在驻场以怪力闻名。管亥一人差不多能扛起寻常役工四人份的重物,谷辰就曾亲眼见他把三四百斤的石碾盘耍得呼呼作响,是那种发起飙来能空手拆房子的猛人。

    不过让谷辰留下深刻印象的倒不是管亥的力气。要说起来,以力自负的家伙往往都有靠蛮力制人的恶根性,但管亥似乎是其中的例外。

    当初谷辰被赶到阁楼住时,管亥曾搔着头吐出“那丫头到底在想什么”的嘀咕,但还是叫手下役工收拾好阁楼杂物给他腾出地方住,并且此后也未对谷辰有所刁难。对在分社吃闲饭的谷辰,役工们从没敢做出过言语以上的排挤,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管亥打过招呼的缘故。

    既然是人格腕力都值得信赖的人物,那结个善缘应该没有害处。这样想着的谷辰,抬头朝管亥打着招呼。

    “管兄,这段时间麻烦你们照顾了。”

    “咦?”大概没想到谷辰会跟他打招呼,管亥隔了半瞬才略狼狈地回应。“那啥,谷少你客气了……照顾什么的谈不上,这些家伙都是没读过书的粗人,说话动作都没分寸。有啥冒犯的地方还请谷少多多担待。”

    “不会,他们是很耿直的伙计,相处起来我也省了不心思。”谷辰说着偏头望向阁楼方角。“另外在阁楼那边我留下了一瓶小愈水,对治疗创伤很有处。这段时间受你们照顾了,就当成谢礼请管兄你帮我分给兄弟们如何?”

    “小愈水?还一整瓶!?”

    这次连管亥都露出惊愕神情,旁边役工们闻言更是面面相觑。

    坊师做出的灵药都具备不可思议的即时药性,因而往往都价值不菲。哪怕是最普通的小愈水一支售价差不多要三枚银通。对每月收入顶多只有数百铜判的役工来说,是哪怕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奢侈品!

    其实严格来说,谷辰留在阁楼的那瓶小愈水只是清洗野饮锅时剩下的残液,但他炼制的小愈水原本就蕴含着浓郁灵梵,哪怕稀释后也应该有相当效果。

    当然这些情况谷辰倒不需要对管亥详说。毕竟光是他以“瓶”为单位送出小愈水的大手笔,就已经把眼前的役工们给吓得不轻。

    “无功不受禄!我们怎么好意思收下谷少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不用介意,自己做的没花多少钱。”谷辰微笑着摆摆手。“毕竟到还清日升昌的债务为止,我还会在黎阳城呆上好久,今后请管兄等关照的机会多的是。就当成迟到的见面礼好了,请收下吧。”

    “……既然谷少都这样说,那我再客气就不好意思了。”管亥呼出口气,朝谷辰恭敬拱了拱手,算是接纳这份大礼。“别的不敢说,黎阳城那些街街坊坊我们还算熟悉。今后谷少有什么要帮忙的,只要差遣一声就好。”

    “那行,那到时候就麻烦管兄了。”谷辰点点头。目光落到周围喜形于色的役工们身上,忍不住嘱咐了一句。“对了,小愈水放太久就会因散失灵梵而失去功效,所以最迟也请在两周内用掉。”

    “什么?要两周内用掉!?”

    “我、我还打算留着给孙子用啊?”

    坊师的突然宣告在役工们中引起此起彼伏的哀嚎,看来打算把灵药拿回家当宝贝供着的家伙不少。然而对此等愿望谷辰也只是无奈地耸耸肩膀,随即摇头悠然离开现场。

11章 司书邬真

    “邬真,有新委托过来。委托方是‘川银社’,委托内容是‘制做能解除泥泽瘴毒的灵药’,报酬‘六百银通’。详细内容已做好笔录了,麻烦尽快整理成文告张贴到公示栏。”

    “好的,请交给我。”

    “邬真姐,刚刚收到紧急联络!‘兵曹司’那边要订购十支中愈神水,好像是前次讨伐山贼团时出现不少伤者,上面写着需加急处理!”

    “立即联络‘信和坊’。他们那里应该还有少许中愈水的存货,为不耽误治疗请他们直接送往兵曹司去。”

    “哇啊啊啊,邬真姐,我这边也有麻烦了!‘农桑司’传来的消息,说西效李村有块农田出现变怪征兆,要不尽快处理今年收成就会泡汤了。怎么办?黎阳城原本就缺粮食的说!”

    “应该不要紧吧?庄稼变怪不会影响收成,而且只要保持水肥荒怪也不会随意移动。但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找坊造司处理?让他们自己跟‘虎贲营’或别的拓荒者联络,委托讨伐好了。”

    对着因紧张状况而接连悲鸣的后辈姑娘们,邬真以从容语调予以指示。

    眼前这处有如证券公司般繁忙纷乱的职场,乃是黎阳府司麾下的“坊造司”。

    需要说明的是,黎阳府司是治理黎阳地方的官府机构,其职能大致和省市政府相当,不过府司长是由朝廷册封的地方望族代代世袭,也就等于此地领主。黎阳府司麾下有兵曹司、农桑司、风水司等诸多分支部门,而“坊造司”就如其名字预示的那般,是管理坊师事务的部门——

    当然,这里所谓“管理”其实只是官方说法。

    毕竟对掌握着诸般造物能通的坊师来说,从根本上就不具备非得向朝廷低头的理由。反过来说,出自坊师之手的灵药蕴器,在乘黄诸国却视为支撑社会运转所必须的关键物资,哪方强势可谓自然一目了然。

    因而更确切的说,“坊造司”的定位更接近“与坊师协调并引导其服务民生社稷”的支援机构。从坊师执牌的审定颁布,到坊务委托的受理协调,再到新人坊师的指导支援等,都在坊造司的职责范畴内。

    至于其中最核心的职务,则是“坊务委托”的受理。

    炼制灵药也好,制造蕴器也好,每位坊师都有其擅长或不擅长的领域。寻常人根本搞不清楚其中分别,更没可能即时联系上那些行踪飘忽的坊师。因而就好比先前邬真处理的那般,黎阳地方的坊务都会事先汇聚到坊造司,再经由坊造司转达给相应的坊师。

    鉴于灵药蕴器在地方政务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坊造司也因而成为黎阳府司麾下最忙碌的部门。服务坊造司的职员众多,而最核心的则是“司书”一职。

    “司书”不仅要负责受理来自地方民众的坊务委托,还要负责判断委托交给哪些坊师去做。有时候当后者不那么配合时,司书还必须负责与坊师交涉,令委托得以成遂。这项职务对情商言商都有很高要求,头脑敏锐亦不可或缺,因此多为聪慧与魅力兼俱的妙龄女子担任。

    至于邬真,便在坊造司里担任“司书”一职。

    身着素色制服、有着水青眼瞳的邬真,是一位身边飘浮着稳静氛围、容貌气质俱佳的美人儿。现年二十四岁的她,在乘黄常识中应该早已然出了“妙龄”的范畴,然而其恳切温厚的人格和细致周到的行事风格,却让她在坊造司里有着相当高的人望,也得到自来同僚及上司的由衷信赖。

    比起存在感稀薄的坊造长来,及时给予后辈们建议与指导的邬真,倒更像是坊造司的实际掌舵者。因而坊间甚至还有“邬司书打喷嚏,坊造司就会感冒”的话语流传。

    “呼……”

    整理了下手头处理完的案子,邬真稍稍喘口气。

    此刻已是接近正午时分。这时段里坊造司的信使们大都已外出联络,而前来咨询委托的民众也相当稀少,再加上需要处理的文案也已做完,邬真因而暂时陷入无事可做的空档中。

    (今天,好像也没来呢……)

    邬真以指尖敲着文档,视线却情不自禁瞟向本厅大门的位置。

    数日前,那位叫“谷辰”的异邦青年,便是从那里踏进坊造司的。

    邬真还清晰记得,那时候谷辰身上穿着白袍模样的古旧披风,而披风底下则是式样简朴的布衣和长裤。偏瘦的身材和书生气质的温和容貌,两者搭配起来的感觉并不差,至少邬真觉得蛮舒服的。

    比较引起邬真注意的是青年的眼睛。青年的眼睛像是俗称的“三白眼”,眼白偏多而眼瞳靠上的模样,看上去就像睡眠不足而随时要打哈欠的感觉。但实际却绝非如此。

    当时邬真看着那书生青年在正厅门口来回徘徊的光景,还以为他是前来咨询坊务的黎阳民众,因而也没多想地上前亲切招呼。但与对方交谈后,邬真才知晓事实并非像她想的那样。

    青年报上“谷辰”的名字,并对邬真坦言相告。他并非商离人,而是来自遥远的狄邱之地,因而对乘黄之地的诸般概况可以说相当无知。虽然谷辰有志原成为坊师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故而想找邬真咨询。

    “狄邱之地?”

    邬真当然没听过“狄邱”的名字,但谷辰的坦率却让她惊奇。

    坊师数量直接与国家繁荣挂钩,因而朝廷赋予坊造司的职务中,原本就包含支援新人坊师的项目。对有志愿成为坊师的民众,司书们都有义务尽到妥善引导之职,更不要说谷辰的坦率还带给邬真相当的好感。

    于是邬真迅速调整着心态,准备妥善尽到司书的职责。

    对懵懵懂懂的志愿者进行指导,帮助他们理解坊师相关的诸般知识,原本应该是相当困难的事情,而邬真也作好了花费相当时间的准备。却没想到实际指导时,那叫谷辰的青年却一改先前畏手畏脚的拘谨模样,展现出高得吓人的理解力和领悟力。

    毫不夸张地说,谷辰像海绵吸水般的汲取着女司书讲授的知识。

    那双平常无精打采像要打哈欠般的眼神,当集中精神时会不自觉地微微眯起,并射出让人为之心怵的目光。而指导过程的推进,也顺利到几乎只能用“一帆风顺”来形容。

    第一天还是以邬真讲解为主,到第三天便是谷辰提问主导,第四天时连提问都大幅减少了,只是针对资料手册上那些看不懂的文字请教女司书而已。到基本弄懂手册的内容后,邬真的坊务指导便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当然,有关坊师的造物能通及运用细则等事项,不可能在短短三天尽数讲授,谷辰的知识量至多也只是达到新人坊师相当的认知水平。然而考虑到寻常学徒至少要跟在师父身边两三年才能达到此等认知水平的话,谷辰的表现着实把女司书给吓到了——

    只是对于自己表现,当事人的谷辰自己倒没啥自觉。

    毕竟谷辰原本就更擅长脑海活动。以前谷辰帮友人做大学校庆策划时,就曾面临过不得不同时处理来自十多个班组、近百份请托的艰难状况。与那时候相比,女司书的讲解难度就跟初中生的暑假作业差不多。对谷辰来说唯一称得上麻烦的,大概也就只有解读资料手册的文字而已。

    对乘黄大地的常识一无所知的谷辰,当然也不会知晓自己的表现在女司书眼里是何等的“非常识”。

    明明不是坊师,这份异乎寻常的理解力和领悟力究竟从何而来?邬真忍不住对眼前青年生出别样的兴趣,本想旁敲侧击下谷辰的身世,但不知是否察觉到她的想法,谷辰在那以后好几天都没再来拜访坊造司。

    谷辰曾说过来黎阳城是偶然,因而邬真怀疑着谷辰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当然司书的她是无权管束谷辰的活动,但回想起那段悉心指导、犹如流水泛舟般的畅快日子,邬真心中还是不禁生出遭到背叛般的微妙感觉来。

    (……不行不行,身为‘司书’必须平等对待来访民众。)

    判断再想下去会影响工作,邬真摇摇头把注意力扯了回来。然而就在邬真把视线重新放到手里文书时,前方窗口处却传来意外的招呼声。

    “不好意思,能打扰下吗?”

12章 坊师执牌

    “不好意思,能打扰下吗?”

    “咦?啊抱歉,稍等。”邬真闻言连忙坐正身姿,谁知抬起头时却冷不防瞥见心中正想着的脸,不禁当场愣住。“谷、谷公子?您怎么过来了?”

    “抱歉又来麻烦你了,邬司书。”和邬真视线相触的那刻,谷辰微微举手打招呼。那仿如邻家少年般的羞涩神情让女司书看得心头一暖,等注意到时嘴角已露出微扬的笑意。

    “不必介意,坊造司原本就是为受理坊务而设立的。公子您这几天都没来,我还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呢。”这样说着的邬真,稍稍瞥向谷辰背后的行囊。“请问,您这是打算出远门吗?”

    “不,其实刚好相反。有些麻烦事情告一段落了,今后我应该会在黎阳城常驻。”谷辰困窘地搔搔头。“记得上次邬司书提过,为方便必要时的坊务调遣,留驻当地时最好到本城坊造司登记。”

    “我确实说过,但……那是对坊师的要求,普通民众并不归坊造师管辖。”邬真的声音有些困惑。毕竟依她对眼前青年的聪慧评价,应该不至于犯如此低级的理解错误才对。

    这时那边搔着脑袋的谷辰似乎也在烦恼着该如何解释,想想后从登山包里取出一支竹筒递给了女司书。邬真纳闷地接过竹筒,拔掉塞子凑近轻嗅了下,随即露出惊讶表情。

    “好浓郁的灵梵,这是‘小愈水’?”

    “是的,昨天刚炼出来。”

    昨天刚炼出来?或许是谷辰语气太过随意而缺乏质感,拿着小愈水的邬真连眨数下眼睛才理解到那句话中隐藏着的非常信息。女司书微张着嘴,圆瞪眼睛在小愈水和谷辰间来回移动数回,最后才难掩惊愕般的发出惊呼。

    “咦咦咦?这是公子你自己炼制的!?”

    ……………………

    “坊造司”是朝廷设置用来管理坊师的机构,虽然其职能设定先天上就不容易受到欢迎,但对坊造司中勤恳营务的女司书们抱有好感的坊师却并不算少数。而谷辰对坊造司的好感,也无疑来源眼前聪慧娴静的女司书。

    前些日子多亏邬真的恳切解答,才让谷辰得以摆脱穿越以来的混乱,初次把握住现状的立足点。也因此谷辰在离开日升昌时首先想到的商量对象,也还是坊造司的女司书。

    不过他报告的事实太过惊人,也让邬真露出难得失态的一面。女司书惊呼的罕见光景吸引众多同僚的诧异视线,为此脸红的邬真只好向谷辰道歉,并把他带来旁边相对安静的别室详谈。

    “……也就是说,公子您原本就是坊师,先前只是到陌生地方搞不清楚状况?”

    “没错。狄邱那边和乘黄这边的差别似乎蛮大,那时候我也相当混乱。多亏邬司书我才能在短期内理出头绪来,实在感谢。”谷辰朝邬真低头致谢。

    严格说来,谷辰这番半真半假的解释可以说漏洞颇多,但对把“坊师”存在视为理所当然的乘黄人来说,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虽然刻意隐瞒身份这点让邬真多少有被愚弄的感觉,然而注目着眼前诚恳道谢的青年,女司书果然还是说不出苛责的话来。

    “没想到,还真被您给摆了一道呢……”

    女司书微微脸红地横了谷辰一眼,那混杂微嗔和娇羞的眼神令坊师心神一荡。原本谷辰还烦恼着要如何跟邬真道歉的,但现在看来女司书的脾气远比他想象得温厚,这点让谷辰不禁格外感激。

    “……真是抱歉。”

    “既然是坊师,那公子态度更骄傲点也无妨。随便低头道歉可是会被同行给看轻的。”女司书以恳切声音指出谷辰言行上的漏洞。从嘴角扬起的微笑来看,女司书的心情似乎已恢复了过来。

    “那么,公子您想在坊造司登记,是打算今后常驻黎阳城的意思吗?”邬真顿了顿,随即切换成公务般的口吻询问谷辰。

    要知道,坊师在任何城池都是如黄金般稀缺的人才。例如黎阳城虽是商离国的南部重镇,而驻留在此的坊师总数却只有个位数。因而对谷辰入驻黎阳城的决定,坊造司当然由衷欢迎——当然就算没有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和眼前青年缘份尚未断绝的事实,也足以让女司书为之欣喜。

    “是的。”谷辰点点头。“今后我打算靠炼药来赚钱,需要办理什么手续吗?”

    “这个嘛,基本上朝廷对坊师的经营活动都是相当欢迎的,但公子并非商离国民,来黎阳城的情形又比较特殊……”邬真沉吟着,默默计算着谷辰的情况,片刻后给出回答。“这样的话,公子还是先申请‘执牌’比较好。”

    “执牌?”谷辰愣了愣。

    以前邬真跟他讲解坊师相关知识时,曾提到过“执牌“的事情。简单来说,“执牌”就是朝廷颁布给坊师的营业执照兼身份证明。执牌上记载着坊师姓名出身等基本信息,而执牌材质则依坊师阶位而有所差别。

    坊师阶位由朝廷设定,从低到高依次是准造、小造、良造和上造,而执牌材质则分别是铁铜银金四类。

    坊师最初都是铁牌的“准造”做起,此后每年坊造司都会根据执牌者的实绩来评估,以审定其是否能晋升位阶。随着阶位提升,坊师的权限地位也会跟着升高,而到上造坊师时更是连诸国国君都不敢轻慢的存在。

    当然那对谷辰来说还太过遥远,不过拿到执牌确实能大幅改善不便的现状。

    “公子现在出入黎阳城是受到限制吧?有了执牌后便能自由出城,而且要从事各种活动时都会比较方便。”女司书以稳重声音建议着。“如果公子打算靠炼药赚钱,比起单打独斗来,以经营坊组为方针来考量比较好哦?类似‘信和坊’那般。”

    “经营坊组吗……”谷辰沉吟着。

    “坊组”是由坊师经营的类似生产公社那般的组织,而邬真提到的“信和坊”则是黎阳城里在灵药炼制领域独占鳌头的大坊组,其出产灵药撑起了黎阳城的半壁江山,收获利润当然也远远超过寻常坊师。

    此前谷辰还没朝经营坊组考虑过,但女司书的建议似乎相当值得参考。

    “要是公子打算经营坊组的话,坊造司也会为您提供尽可能的支援。”

    “我觉得经营坊组是不错的方向,我会认真考虑的。今后大概还得继续麻烦邬司书你了,请多关照。”谷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既然女司书已替他考虑得如此周到,那他自然也没有再踌躇的理由。

    “那,现在我要做些什么?”

    “首先嘛,请公子填下这张登记表。”女司书微笑着从抽屉里取出申请表,随即注意到谷辰脸上的困窘神情,就像想起般的连忙道歉。“非常抱歉,我忘了公子对这边的文字还不是很熟悉……那这样如何?我来替您书写,公子只要回答问题并最后签上名字就可以了。”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谷辰闻言松了口气。

    “那么,请稍等。”邬真微笑点头,抽出爱用的硬骨笔,从玻璃小瓶里沾上墨水,一边询问谷辰一边在登记文书上留下娟丽字迹。

    从女司书的声音里流露出平时罕有的愉悦音色,引得路过的同僚们纷纷投来惊诧的注目。而直到帮新人坊师办完手续为止,邬真都没能注意到这点。

13章 危急公关

    虽然谷辰被授予准造执牌的事还尚未被外界所知晓,但“吃闲饭的”慷慨赠予役工们一整瓶“小愈水”的事情已在西门驻场广为传扬。透过商馆窗户,二掌柜胡纪目睹着役工们在仓库前兴高采烈地分配灵药的光景,在叹息声里再度确信了自己先前的预感。

    “果然没错啊,谷公子就是坊师。”

    也只有精擅炼药的坊师才能把贵重灵药随便送人。看来谷辰拿来日升昌出售的小愈水跟赠予役工们的是同一批,这样他突然在阁楼闭关数日的谜题,也总算有了合理解释。

    “不妙啊,情况相当不妙呢……”

    胡纪搔头苦恼着。

    谷辰身份从“吃闲饭的流民”变成了“精擅炼药的坊师”。若从纯粹投资的角度来看,日升昌绝对是捡到奇货可居的大便宜,但可惜人非草木,情感上的亲疏得失并非能以投资来计算。谷辰虽是坊师不假,但考虑此前自家分社长对其诸般极尽嘲讽之能事,实在很难相信他会对日升昌怀有何等好感。

    要知道,坊师在乘黄诸国往往视为的国之栋梁,诸国朝廷甚至还设置有专门管理坊师的机构,因而得罪坊师的后果往往也相当严重。龙其是像日升昌这样规模遍及诸国、格外依赖坊师支援的大商社。

    虽然迄今为止日升昌都小心谨慎地维持着跟坊师们的关系,但今次对谷辰的“霸凌”却无疑是其中污点。要是一个处理得不好而招致坊师的集体反感,那绝对会对商社的整体运营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啊啊,要是当时能劝住小姐就好了……在他身份暴露前明明也有好多怀柔机会,为什么就没想到了呢……”胡纪抱头呻呤着。若是早些察觉的话,那日升昌绝对会想尽办法笼络谷辰,至于赶到仓库阁楼去住的这等事情根本想都不敢想。

    不过世界上并没有后悔药吃。哪怕胡纪再怎么懊恼,当前能做的也只有尽快谢罪并恳请谷辰原谅而已。这样一想的话,胡纪才发现就连谷辰去了哪里他们都不知道,就算想谢罪也无从谢起。

    “完了完了,连人都找不到,这下就想做什么都没办法了……”

    “什么没办法?”

    就在胖掌柜持续感受着胃壁穿孔的庞然压力时,背后传来一利落的女声。

    胡纪回过头,看见自家分社长正拿着核校完毕的帐簿走进来。大概是核校数据相当不错吧?只见白明华尽管神色略疲倦,但眉宇间却洋溢着喜色。

    “高兴吧,老胡。”没等胡纪询问,分社长便主动把结果说了出来。“今次驮队运来的货物品质都相当不错,有些还是黎阳地方正好紧缺的物资。顺利销售的话,因凤凰灵水导致的赤字说不定在本月就能填平呢!”

    “那……那真是不错呢。”

    胖掌柜的回应相当虚弱。白明华并未察觉到手下异样,却想起般的问着。

    “说起来,今天好像有坊师来商馆出售灵药?情况怎么样?”

    “回小姐,确实是有坊师来商馆出售小愈水,品质也相当不错……”胡纪纠结着,避重就轻地回应道。“其浓郁灵梵就算稀释两三倍都足以发挥功效。从这点来考虑,我方以每支四银通的价格收购的。”

    “那很好。”白明华欣然点点头。“炼制灵药的坊师再怎么都不会嫌多,要抓住机会和对方攀上关系哦?找时间去登门拜访,价格上就算稍稍让步也没问题,最好能缔结与本社合作的独家契约。”

    “独家契约吗?这个点上,恐怕很困难呢……”胡纪支吾着。

    “怎么?难道有竞争者?”白明华挑了挑眉毛。“黎阳城里能跟日升昌抢生意的商社可不多,是‘川银社’还是‘鑫旦旺’?难道有拓荒者插手?”

    “呃,这倒是没有。”

    “那就是交涉不顺利,对方不愿意和日升昌合作?”白明华皱皱眉头。“我不是说过吗?坊师大半都是脑袋有问题的家伙,和他们打交道时要当成被宠坏了的熊孩子来呵护才行。老胡你又不是没做过坊师的生意,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呃,其实也不是这样……”这番失礼至极的话若被坊师听到,日升昌估计真的会被坊师们集体拉黑。胖掌柜额头汗水越来越多,在分社长瞪视下纠结了半晌,最终咬牙承认着。

    “实不相瞒,小姐,那位坊师以前是住日升昌的。”

    “咦?”白明华愣住,随即朝胡纪投来“你在开玩笑吗”的眼神。

    “我没开玩笑。实际上,直到昨天为止那位都还住在仓库阁楼里。”胡纪以豁出去的声音报宣告着。

    “咦?仓库、阁楼?”似曾耳闻的关键词刺激着白明华的记忆,不过或许是“吃闲饭的”印象和“炼制灵药的坊师”怎样都扯不上关系,白家小姐足足愣了半刻钟才回过神。

    “什么?不会吧!?那家伙是坊师?而且还会炼制灵药!?”

    就像突然发现钱包上有个大窟窿般的,白明华脸上浮现出格外震惊的神情。

    “为什么?他不是兄长在路上捡到的难民吗?既然是坊师的话,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提起过啊?而且,赶他去阁楼的时候也都乖乖低头了,像这样好欺负的家伙不可能是坊师吧!?”

    分社长的白明华很少露出如此惊慌的神情。

    不过也难怪她会如此反应。

    毕竟谷辰是跟壶怪结缘才得到梵印的,初到乘黄的他尚未搞清楚状况,因此才会有“吃闲饭的”和“派不上用场”等孱弱表现。当然正常人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想象得出以上的曲折因缘,因此白明华的判断和对应都称不上有错。

    “本人虽未亲口承认,但他确实是坊师没错。”

    胡纪以斩钉截铁的口吻截断了分社长的退路。“另外他还要我转告小姐,说会尽快还请日升昌的欠债,还请好好保管他的抵押品。”

    “……抵押品?”白明华闪烁的目光落到手腕的登山表上。

    背负沉重债务还敢说出如此硬气的话,看来那家伙的坊师身份看来应该不假。在确认这点的同时,白明华也醒悟到自己在对待谷辰上犯下了严重错误。倘若不能尽快想办法挽回影响,那日升昌很可能会面临难以收拾的局面。

    “那家伙居然是坊师……怎么会……”

    白明华脸色微微苍白,紧抿嘴唇露出仿佛想咬某人的忿恨神情。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那家伙是我的扫帚星吗?可恶!”

    尚未见面时就消耗掉了镇店之宝的“凤凰灵水”,害得分社帐簿瞬间陷入赤字危机。眼见着好不容易能把赤字填平,突然又来这出而令她陷入前所未有的困窘处境。此时此刻,谷辰在白家小姐心目中已俨然成了“扫帚星”的代名词。

    可能的话,白明华还真想把那家伙打包丢进笼车,再让驮队一口气送到天涯海角!但既然胡纪已断定谷辰是坊师,那就算白明华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对其以礼相待,何况这事理亏的本来就是日升昌这边。

    “要跟那家伙低头道歉么……”

    白明华不甘愿地揪着马尾辫,试着想象了下跟那“吃闲饭的”低头道歉的光景,浑身当即炸出无数鸡皮疙瘩。在千万般不愿意的纠葛下,白明华突然注意到一点。

    “等等,他现在没住仓库阁楼了吗?”

    “是的。谷公子拿到药款后便搬出了仓库,但没说去那里。不过听说临走时谷公子赠给役工们一瓶小愈水,役工们现在对他赞不绝口……依我来看,那位说不定意外是的气量恢宏的人物哦?”

    胖掌柜做出“和解或许比想象容易”的暗示,然而却并未传到白明华耳中。

    “是吗,现在没法找到那家伙啊……”白明华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嫌恶的家伙此刻不在眼前能松口气,但想到将来无论怎样都得与其和解还是格外不爽。“讨厌向吃闲饭的低头”,以及“就算非得低头也要想法提高自身立场”,诸如此类的想法在白明华心中纠葛着,最终蹦出灵光一闪般的点子来。

    “有办法了!”

    白明华用力一捶手。

    这方法虽然多少会损失些金钱,但却能制造出与那人交涉的绝佳契机来。

    原本白明华并未指望从“吃闲饭的”那里收回凤凰灵水的本钱,送去驮队做工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平帐方法。然而此刻既然确认谷辰是炼制灵药的坊师,那算式就截然不同了。只要能透过交涉把谷辰拉到日升昌麾下,那与其带来的丰厚利益相比,甚至五万银通都只是零头般的存在。

    当然更关键的是,这样白明华自身的矜持也能得到保全。

    “既然找不到他,那就让他来找我们好了。”

    白明华嘴角牵出得意笑容,朝胖掌柜轻声交待了几句。

    “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小姐!”

    胡纪听完却是脸色大变,摆着双手拼命劝阻小姐。“如您所说,这样或许确实能制造出不错的交涉机会。但、但要是没变成那样的话,反而会让谷公子对日升昌的感观更加恶化啊!”

    “那你是觉得有问题?”白明华皱眉问着。

    “呃,我觉得,咱还是向谷公子老实低头、诚恳道歉才是最妥当的方案。”胖掌柜老实道。“要是小姐同意的话,等下我就差人去打听……”

    “不要。我死也不会向那家伙低头!”白明华斩钉截铁地说着。

    对自己此刻的判断并非基于理智这点,白明华当然还有所自觉的。不过就算此刻判断流于感情,白明华也有靠己身能力将其导向最善结果的自信,因而以拍案定调的口吻宣布着。

    “听好了,不许联络他,就照我说的做。”

14章 最初据点

    “……哈啾。”

    谷辰打了个喷嚏,翻身从床铺上坐起来,茫然看着穿透窗户射进来的阳光。

    由于最近数周都裹着睡袋睡觉的缘故,半眠半醒的谷辰下意识地伸手去解开睡袋的拉链,但手上却传来绵布被套的结实触感。谷辰拽着被套愣了数秒,才慢慢想起当前现状。

    “对哦,我已经搬出阁楼了……”谷辰搔搔脑袋。

    搬出仓库阁楼的当天,谷辰便前往坊造司跟女司书报告。虽然突然报出的坊师身份把女司书吓了大跳,但谷辰打算常驻黎阳城的决定却让邬真为之欣喜。

    欣喜之余邬真也建议谷辰以经营坊组为方针来考虑,比起独自处理诸般事务来,这样无疑更有效率。

    经营坊组的话就势必要聚集各类人材。虽然现在还用不着,但为将来考虑还还是需要准备一处能当成经营据点的屋舍才行。接受建议的谷辰便请女司书帮忙介绍,继而在驻场附近找到不错的地盘。

    要知道,黎阳城是商离国的东南重镇,地理位置上又邻近南蛮领,因此物流贸易格外频繁。故而黎阳府司在西门附近设置了驻场,供来往驮队歇脚卸货,就功能而言大概类似陆上港口。

    为方便周转货物,许多商社都习惯在驻场附近建造商馆。

    这些商社中有像日升昌这般做得风生水起的,也有累积太多赤字而黯然消隐者。后者虽然已消隐,但其商馆设施却留下来并被黎阳府司接管。府司将其挂牌出租出售,但却很少有新商社愿意来触此霉头,结果价格一降再降,最后往往也只能拆解了事。

    邬真便推荐谷辰租下这些旧商馆其一来当成经营坊组的据点,并委托府司差役带他前往实地考察。谷辰欣然跟着差役走了好几处地方,最终选中了这间位于驻场边坡的旧商馆。

    这座商馆本身是附带仓库的小型两层建筑,采用相当结实的石材建筑,格局设计也简洁实用。只是位于驻场边坡而导致交通不便,再加上其前所有者经营不善倒闭的不祥先例,故而长久以来都乏人问津。

    谷辰倒并不忌讳什么破产先例,而交通不便的边坡位置反过来想也意味着不易受打扰,这对喜好清净的谷辰反倒是优点。在确认商馆内装设施都大致保留完整后,谷辰便欣然拍板定案,以每月十银通的价格将其租下为据点。

    十银通换成铜判约是五千,虽然听起来不算便宜,但考虑到商馆规模及其附属设施,可以说已是实惠到不能再实惠的价格。谷辰也抱着拣到宝贝般的心态接受下来。

    虽然商馆价格实惠是实惠,但住进去前要做的活计也不少。

    长久弃置的旧商馆内当然会累积诸多阴霾,光靠谷辰独自打理恐怕得花上好几周时间。不过既然旧商馆靠近西门驻场,那谷辰倒也不客气地找役工们来帮忙。

    此前他慷慨赠予小愈水的举动令驻场役工们对其好感爆棚,在工头管亥号令下,几十名精壮役工搬的搬扫的扫,仅半日工夫便把商馆上下彻底扫除了一遍,连外围坏掉的栅栏都被重新修复。

    役工们以豪快手腕帮谷辰搞定了大头,而有关家具摆设和窗帘寝具等细节事项,则在前来拜访的女司书协助下得以解决。邬真带来了数名帮手,以女性独有细腻感触将商馆各房间仔细收拾一遍,并添置了相应的居家物件。

    到女司书们收拾好时,整间商馆已焕然一新到让人几乎认不出来的地步。

    为此惊喜的谷辰向女司书们诚恳道谢并想至少支付购买物件的钱款,但邬真却以“支援坊师是坊造司的职责”为由而婉拒,并约定等谷辰安顿好后再给他带来坊造司的委托。

    在役工们和女司书的帮助下,结果到最后谷辰要做的也只是把随身行李搬进寝室,再依照习惯稍稍调整了下家居格局而已。不过兴奋之余大概有些做得过火,此刻从手足腹肌涌出的阵阵酸痛,便是昨天耗力过度的证据。

    “唉唉,早知道就该给自己留支小愈水啊……”

    谷辰略后悔地苦笑着,随即把目光移向周围。

    此刻谷辰住的卧室内,包括衣橱、矮柜和睡床等,其陈设家具都是用不惜成本的结实原本制造,哪怕被置许久也依旧坚实如许。谷辰猜想当初那商社建造商馆时应该是投入了相当的本钱,只是不知是否因此而导致赤字连连?

    无论如何,对已在帐篷睡袋里度过多日憋屈光阴的谷辰来说,眼前居室环境已然好到足以让他泪目的程度。

    “起床吧,还有好事情要做呢……”

    谷辰嘀咕着翻身下床,披着被单走到窗前。

    这间卧室面朝太阳升起的方角,采光格外良好。再加驻场边坡提供的高度优势,让谷辰推开窗户就能自然居高临下地俯瞰远处黎阳街道的风貌。比起那又狭矮又阴森的闭塞阁楼来,根本是云泥天壤之别。

    实在有点不敢相信,居然能住这样好的地方。

    谷辰用力揪着脸颊,脸颊传来的阵痛让他确信自己并非作梦。

    “不是做梦啊……”

    谷辰喃喃自语地揉着脸颊。穿越到乘黄大地已有数周的光阴,期间他曾蜷缩阴森仓库,曾在陌生街道流离辗转,也曾承受无数白眼和非难。直到此刻,终于摆脱了那些纠缠不息的纷扰,谷辰头一次感觉呼吸如此轻松。

    谷辰俯视着商馆前庭。

    和别人无关,这里是他的地盘。

    虽然每月要付十枚银通的租金,但与此相应的,他也彻底拥有了这座商馆的支配权。好比在帐篷里睡着突然被惊醒的事再不会有,也不用来来回回都像作贼般的承受着他人非难的视线。

    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他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踏足来。

    现在他再不是那整日受白眼的“吃闲饭的”,而堂堂正正在此地生活、拥有尊严的坊师!谷辰伸手抚在胸口,对习惯冷静思考的他来说,胸中涌出如许热流是记忆中未曾有过的事情。

    一时间找不到语言来描述心中的感触,谷辰干脆闭上眼睛,让那股初春融冰般的暖意在胸中静静晕染。

    ……………………

    这座旧商馆是附带小型仓库的两层石造建筑。姑且不提那间尚未清理的附属仓库,其商馆本身的规划布局可谓实用派的典范。

    举例来说,其商馆底层集中着会客室、事务室、厨房、杂物室等开放性的公共区域,而二层作为非开放的私密区域,被分隔成寝室、书记室、陈列室等数间别室,在机能配置上无可挑剔。

    在众人帮助下,商馆各房间已被大致打理干净。不过目前商馆的住客只有谷辰一人,有机会利用到的也只有卧室、客厅和厨房等少数区域,就整体来说还称不上恢复生机。

    “呼啊……”

    谷辰边打着哈欠边走下楼梯,顺手扶正了墙上挂着的不知何年代的陈旧画作。

    像这类价值未知的装饰物在商馆各处似乎还蛮多的,虽然谷辰曾想过把它们当成商馆的韵味接受下来,但最终却发现自己实在很难跟前代所有者的审美有所共鸣。等手头宽裕后就把它们统统换掉,谷辰在心里决定着。

    “……说起来,‘波纽’那家伙呢?”

    走下楼梯的谷辰四处张望着。目前这座商馆的住客除他以外还有一人,也就是被谷辰取名“波纽”的壶怪。此前役工们忙碌打扫时那怂货躲在角落装死差点被当成垃圾给扔掉,因而被吓得不轻。到昨天才徐徐恢复过来,现在则不知蹦跶到哪地方去了。

    “咦?有水声?”

    张望着的谷辰隐隐听到厨房传来水声,走过去时正好看到一粗陶罐子正摇晃地踩着案板、往墙角大水缸里倒水的光景。

15章 坊组经营

    对怂包壶怪来说,“凭空变水”似乎是它唯一拿得出手的绝活。那蕴含灵梵的甘甜净水不仅可直接饮用,并且也是炼制灵药的最好药引,因而昨天谷辰便让壶怪有事没事多练练变水,尝试把水缸灌满。

    现在厨房里两大口水缸都灌得七七八八,这样的话就算不用刻意去修复后院那口废弃水井,商馆的用水保障应该也不成问题。

    看来这货怂归怂,对交待的事情倒是不会偷懒。在对壶怪性格有了更深层次认知的同时,谷辰脑海里亦再度浮现出某班级里学习认真却性格懦弱的大胸眼镜妹的微妙印象。

    当然印象归印象,取名“波妞”和这可没关系。

    谷辰摇摇头挥去妄想,走过去拍拍壶怪的脑袋。

    “嗯嗯,干得不错,波妞。”

    突然被人拍脑袋的怂货壶怪下意识地要躺平装死,随即发现是谷辰才又活泛过来。壶怪凑到谷辰脚步,绑在罐口的两截藤索就像触手般摇晃着,频频指向那两口大缸。

    “我看到啦,真是辛苦了。”

    谷辰把壶怪波妞拎起来放到肩头,欣然宣布着。“这座商馆今后就是咱们的地盘了,平常不会有外人来打扰。你也再不用整天躺地装死,有空就在屋里屋外多活动活动,只要记得保证水缸里随时有水就行。”

    听到谷辰这样说,壶怪情绪猛然高亢起来,从谷辰肩膀蹦到案桌上,随即像精力过盛的小狗般围着谷辰欢快转悠。那兴奋模样让谷辰也不禁受到感染。

    “走,我们去客厅看看。”

    谷辰拍了拍壶怪,随即举步朝客厅走去。

    客厅是商馆中最先打理妥当的区域,其中大半杂物谷辰都早早拜托役工们处理掉,只保留下基础的家具陈设。除去那套堪堪能用的原木沙发和方茶几外,客厅角落还有一五斗柜和木格架,谷辰带来的登山包正横在木格架上,整体看来相当简约。

    对商馆来说,接待访客原本就是最重要机能之一,因而前所有者在客厅设置上花了相当功夫。只是目前谷辰并无招待宾客的需求,于是考虑着要不要把这处宽敞空间当成今后从事活动的主力地盘。

    “对了,给你看样东西。”

    看着跟着蹦上茶几晃悠的壶怪,谷辰想起般的捶了下手,随即伸手拿过挂在沙发角的单肩包,从里面取出一锦织的布袋来。

    解开封口黄绳,布袋里露出一枚黑铁令牌。

    那枚令牌莫约半个巴掌大,通体以坚硬黑铁铸成。只见令牌背面雕刻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巨树,而其正面则刻着数栏字样。首先是姓名“姓名谷辰”,然后是“坊师准造”,另外还有“黎阳府司审定”的字样。

    “这是坊师执牌,有了它我就能自由行动了。”

    谷辰把执牌递给壶怪看。到前日去坊造司登录为止,他都是受日升昌监护的“流民”身份。流民只能在城内有限的地域活动,并且也不得随意出入黎阳城,但有了这枚准造执牌,这些限制都不复存在。

    而且不光是黎阳城,其余的像津波城、乌檀城、甚至商离王城,凭着执牌的谷辰都可以自由拜访。甚至当谷辰离开商离国前往其余国家时,只要在当地坊造司重新登记,就一样能得到不受限制的通行权。

    从诸国给予坊师的优厚待遇里,便能理解到坊师究竟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拿到准造执牌解决了出行问题,租下旧商馆则确保活动据点,对掌握化蕴能通的谷辰来说,当前则已然具备了在异邦之地立足的底气。然而想要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那谷辰还是得优先解决日升昌的负债问题。

    “五万银通,想在两年还清的话,每月至少得赚二千银通吗……”

    坐到沙发上的谷辰,把执牌丢给壶怪把玩,并在心里盘算着。

    每月二千银通,折算过来差不多是一百万铜判,哪怕对坊师来说也是没法等闲视之的金额,想光靠炼制小愈水来赚取势必会非常辛苦吧?

    当然,小愈水哪怕在普品灵药中也算是最寻常的种类,从这点来说,谷辰的盈利效率其实也还有相当可提升的空间。而从长远来看的话,果然还是照女司书的建议,把经营坊组列为方针比较好。

    就像打仗需要凑足武器粮草、将军参谋等诸般条件,坊组想要顺利运营的话,也必须招揽采购、生产、销售和会计等诸般人材。全部都靠自己来搞定不是做不到,但却非常费力又没效率的事情,也会极大限制盈利的上限。

    毕竟对背负巨额负债的谷辰来说,可没有慢腾腾赚钱过小日子的悠闲。

    炼制灵药当然是坊师的活计,会计帐目这类短期内谷辰也能兼任。但以企业运营的常识来说,至少采购和销售这两块是必须找专人负责的。不过以当前穷得叮当响的钱包来说,实在没有支付多余薪酬的余裕。谷辰只得暂时把人事安排记在脑海,等看以后能否遇到中意的人材。

    现阶段的话,谷辰也只有从光杆司令做起,先解决白明华的麻烦。

    “总之一步步来吧,先在下周前赚到两百银通。”

    谷辰拍拍壶怪振作着精神,随即打算先去集市逛逛。

    ……………………

    乘黄大地万物皆蕴含着“灵梵”,而坊师炼制灵药的过程,其实质便是运用能通把药草内蕴的灵梵萃取出来而已。既然实质是萃取灵梵,那所用的素材当然是蕴含灵梵越浓郁越好。

    灵梵浓郁的上好药草,基本上都只长在人稀罕至的外域荒野密林等处,但那些地方时常有凶暴荒怪出没,有机会获取它们的只有前往外域活动的踏荒者。不过谷辰要炼制的只是小愈水那类的寻常灵药,对药材品质原本就要求不高,集市贩卖的那些便宜量又足的廉价药草才是谷辰的目标。

    黎阳城有东南西北四门,其中与西门相邻的是驮兽驻场,而与北门相邻的则是贸易集市。因黎阳城与南蛮领接壤,一大早在集市上便能看到不少身着奇装异服的南蛮族人,以及众多摩拳擦掌准备和他们做交易的本地摊贩。

    在熙熙攘攘的集市穿行着,谷辰饶有兴致地眺望着擦肩而过的黎阳住民。虽然谷辰自认不是那类热衷社交的开朗性格,然而像这样置身人流穿行的热闹市场,果然还是能分享到那股蓬勃欣荣的活力。

    逛了片刻谷辰觉得有些肚饿,而当地离药材铺还有相当距离,于是便在一路边小摊要了碗热粥加烧饼当早餐。

    乘黄之地的风土人情和古时华夏很相似,饮食文化当然也相差无几。不过对穿越以来被诸般状况给迫得手忙脚乱的谷辰来说,真正有享受异世界美食的闲暇差不多是搬进旧商馆才有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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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怪有田有点钱介绍:
乘黄大地灵梵流涌,灵梵淤积处会变生荒怪。
沼泽里生出泥巨人是小儿科,有没有见过石头城堡长脚乱跑的?私吞货物的马车算个啥,一口吞掉港口的幽灵船才是新闻。当别的坊师为扑杀荒怪而忙得焦头烂额时,穿越的谷辰却靠着天赋能通,摸索出与荒怪共存共荣的道途。
要炼药,有壶怪。
要战斗,有剑怪。
要出行,有笼车怪。
百怪御主,变态坊师,鬼斧神工,众多头衔纷纷朝谷辰涌而来。在坊师荒怪彼此倾辄的乘黄乱世,一股养怪种田、和气生财的清流滚滚而来~有怪有田有点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有怪有田有点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有怪有田有点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