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章 干将加盟
“哟谷辰,我们回来了。”
满载物资的铠车停在商馆门前,副座上的女炎使,意气风发地朝着坊主打招呼。
郭备组出发前往石松林是两天前的事情。原本谷辰还担忧着他们会不会遇上麻烦,但实际来回却是相当顺利。那些从蚁穴遗迹里采集的红石铺满了铠车货厢,足足有数吨的份量。
谷辰惊佩郭备组的勤恳作风,随即格物坊总动员,把铠车运回的蚁穴红石搬到地下仓库慎重收藏。蚁穴红石虽是炼制“万金油”的珍贵素材,然而以格物坊当前方针而言,相比灵药明显还是推进铠车量产更加重要。
和笼车怪融合离宫主生成的原型铠车不同,简铠尽管配置着蕴器引擎,但引擎本身却必须要贯注蕴力才可驱动。贯注蕴力的成员类似人肉油箱,再加上负责驾驶的车手以及辅佐替班的成员,铠车车组至少也要三人配合才能勉强运作。
老实说,以三人班制来驾驭铠车,在地球侧也是闻所未闻的构想,但郭备组一番测试上来似乎效果还不错。
三人车组中,有着深厚蕴力的红鱼负责引擎给油,而脑袋转得快的小人枪使则负责把控方向盘和刹车。甲士郭备在路上拼命学习那本薄薄的驾驶指南,并准备随时替换红鱼的给油作业,然而另外两人从去路到来路似乎都没给他上手实践的机会……
也因此,后厢押阵的甲士,脸上神情有着异样的哀怨。
“脚程比驮兽快十倍!又能载货又能载人!跑起来又威又猛,丁点障碍甚至直接推平过去!俺这辈子都没这样威风过!谷少啊,你的铠车是神作啊!”
跳下铠车的小人枪使,手舞足蹈着,以不加组织的词汇赞美着狂飙猛进的体验。
“嗯,速度快到连荒怪都追不上的程度,还是相当吓人呢……虽说遇上荒怪族群大概还是甩不掉,但夏季以外的话,就算不用保镖也能往来各地。”
稍迟半步下来的女炎使,从专业角度给出铠车安全性的论断。
“说实说,这样的宝贝就算进贡帝室也不寒碜啊,真的交给我们用吗?”
甲士郭备拍着铠车的前盖,脸上罕见露出混杂兴奋跟忧虑的动摇神色。
坊师所造的重机,往往有着匹敌遗迹宝藏的昂贵价值,哪怕日升昌那般日进斗金的大商社也不敢随便出手。因出发前谷辰说过考虑把简铠配置给郭备组的话,甲士郭备才如此慎重确认,否则根本想也不敢想。
“咦?交给我们用?”
“哇噢!真的假的!?”
郭备的问题当即引起红鱼跟沙祖的侧目。
三人皆是熟悉荒域的老练拓荒者,因而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眼前铠车的价值。
脚程媲美锤头鸟,既能载人又能载货,还有即使遭遇荒怪群亦能强行突破的威猛出力——集齐以上要素的铠车,一旦装备就能大幅提高拓荒者的活动效率。
想想看,省却调度补给、往来交通和遭遇荒怪等诸多消耗,哪怕最保守估计,也至少能让拓荒者的活动效率提升三倍以上!对任何拓荒者来说,无疑都是哪怕从嗓子里伸出手来也想得到的宝物!
今次往来石松林那前所未有的舒畅体验,更是让郭备组深刻领悟到这点。此刻三人紧紧盯着格物坊主,那大气也不敢喘的模样,简直像是害怕心爱玩具被大人没收的孩童。
另一方面,被拓荒者们紧紧盯着的谷辰则是哑然失笑。
简铠量产体制建立起来,铠车普及上恐怕少不得拓荒者们的协助。而郭备组对铠车接受度如此之高,着实让他松了口气。那辆以量产前提制做的原型车,就某程度而言是有其纪念意义,但与精英拓荒者的信赖相比就差太远了。
“根据今次测试中出现的状况,接下来几天应该会进行细节上的调整。等确实定型后就交给你们使用了,放心吧。”如此说着时,谷辰脑海里突然蹦出要不要给交付铠车增加点仪式感的点子?
在某人想着有的没的时,那边三人闻言却露出各自不同的神情。
“还真的交给我们啊……”
“太赞了!谷少,俺这辈子都跟着您的!”
“咦?这辈子?”谷辰愕然抬头。
“其实,来往途中我们仔细商议过了,谷少前次的邀请。”
“前次邀请是,优先契约的那个?”
“是的。”甲士郭备微微点头,跟女炎使和小人枪使交换过默契的眼神,随即朝格物坊主慎重一拱手。“郭备组愿意订立优先契约,加入格物坊麾下。从今以后,就麻烦谷少多多关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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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荒者基本上是靠信誉吃饭的职业。为确保落实信用,执行委托前拓荒者会与委托方订下委托契约,在委托成遂前都始终贯彻契约内容。从搜集素材到讨伐荒怪,从护卫保镖到运送物资,拓荒者的契约有诸多形式,而“优先契约”则是其中最高等级的契约。
和委托方订下优先契约的拓荒者,虽然还保留着行动上的自由,然而一旦委托方有需求的话,无论何时何处都必须以委托方为最优先。优先契约的意思就是如此。
和谷辰订下优先契约的郭备组,今后势必专注格物坊的委托实务,具体职能上实际已和执行部门无异。郭备组是黎阳地方屈指可数的精锐拓荒组,加盟格物坊一事当然引起业界相当的震动。
传言中,谷辰以重机铠车为礼聘,把郭备组迎入格物坊。其中女司书亲自整理契约文书,并在格物坊内划出地方供拓荒者使用。可以说无论面子或里子,都做到了尽善尽美的程度。
毕竟郭备组跟格物坊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了,在签订契约后,也就顺理成章地把活动据点转到了格物坊。而对于自家坊组眷族增盛的事实,格物坊诸人也都纷纷致上了欢迎的言辞。
“真是及时雨呢,现在格物坊正是需要人力的时候,今后可不会轻松呢。”
“哈哈,还请司书手下留情。”
女司书对拓荒者抱有殷勤的期待,而甲士则认命般的低头。
318章 踏足禁室
“既然是谷辰的决定,那在下也没意见,但护卫的位子可不会让出来哦。”
“护卫什么的无所谓,谁能更派上用场,这才是重点吧?”
“还真敢说啊?明明是后来的新人,少嚣张!”
女炎使跟女剑士的招呼火花四溅,但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司空同惯的光景。
“灭法使怼雷剑使吗?很好很好,看来今后咱们坊组会非常热闹呢!”
“哈哈,这种时候就该开宴会啊宴会!欢迎宴亲睦会什么的,开起来吧?”
“了解,宴会相关的准备请交给我们家政系负责。”
侍女阿妮代表坊组的家政系,确实受理了枪使沙祖等提出的宴会请求。
格物坊的家政系中两巨头中,女司书指挥商馆日常的运营调度,而出身小人族的炊务官则彻底掌握着厨房的相关事务。
对曾担任黎阳公炊务、职业精英的古鲁来说,数人份的寻常餐食眨眼间就能做出来,但当前格物坊的成员已攀升到两位数,而既然已言明是庆祝宴会,那再端出朴素菜肴可是无法饶恕的失职行径。
“听好,这是可是格物坊创立以来的初次战役!谁敢拖后腿,军法从事!”
“是、是!”
格物坊的炊务官斗志昂扬地接受了挑战。于是在侍女们胆颤心惊地回应中,商馆底层从宴会厅到后厨堂,一时间化成修罗场般的惊悚氛围。而这种时候,众人当然也没法继续呆在那里碍手碍脚。
“既然如此,那大家跟我去书房坐坐吧?”
环顾着众人,谷辰稍稍想想后提出建议。
“咦?书房?但那不是公子的……”
书房是格物坊坊主的私室,也是其进行格物研究的工作室。泥泽坞也好铠车也好,格物坊的诸般造物成果几乎都从那间书房里诞生。因而就算谷辰没特别提出来,也自然被众人视为坊组最核心的机要地。
家政系的侍女等自不用说,就连飞燕小乙这般的元老成员,没被谷辰召唤也绝不会贸然踏足其中。唯一被默认允许踏足的人只有坊副的邬真,而书房的整理打扫也都由女司书亲自负责。
今次谷辰突然说要把众人带去书房参观,因而愣住的不光是邬真,郭备等人也是满脸搞不清状况的表情。
“没关系啦。在场的都是坊组骨干,而且我也恰好有些事情要跟大家说。”
“是、是这样吗……”
虽然搞不清状况,但既然自家坊主都开口了,那自然也没有迟疑的理由。于是众人便随着谷辰来到商馆二楼,随即接连进到坊主的工作室。
石造商馆的建筑格局相当规整,书房的面积大概也跟寻常卧室相仿。
甲士郭备和枪使沙祖,炎使红鱼跟剑士飞燕,杂工小乙和坊副邬真,再加上坊主谷辰,进到书房的共计七人。而多亏邬真的勤勉整理,书房环境得保持整洁清爽,就算陡然挤进来平常数倍的人潮也不至于塞不下。
在乘黄诸国坊师是广受敬畏的造物职业,对倚仗灵武发挥实力的武使来说尤其祟高。踏进自家坊组最机要的造物书室,别说郭备组了,就连飞燕也不再复以往的从容。
看到众人战战兢兢的模样,谷辰苦笑着摆摆手。
“啊,大家不用紧张,比较危险的素材大致都收起来了。在书柜抽屈里有小愈水跟涤尘水常备着,就算出了意外也能立即治疗。”
“咦?比较危险的素材?”
“小愈水跟涤尘水,是常备的么……”
坊师的话让武使们听得大眼瞪小眼。
要知道,小愈水跟涤尘水都是他们跟荒怪苦战后才会用到的灵药,眼前这间貌似整洁的书房,其莫非危险性还在荒域之上!?小人枪使原本对堆满书房的诸多物件充满好奇,听到这话当即打着寒颤把手收了回去。
另一边的女司书闻言则露出略复杂的神情,随即和相邻的女剑士交换了默契的视线。站在她们立场虽无法对坊主造物指手划脚,但既然其造物活动如此之危险,那今后势必要在书房增设相应的护卫才行。
暗自决定着的女司书,轻咳一声后抛出话题。
“咳!公子,您叫我们来书房,应该有事吧?”
“啊没错,其实,是想让你们看看这个……”
谷辰点着头,拉开抽屈取出一枚巴掌大的铁匣,放到书桌上。
众人目光顿时聚焦过去。只见那铁匣呈长方型,顶部密封,前后两端则开着小孔。一根细铁棒从铁匣两端孔洞穿透而出,在细铁棒前端还挂着一块颇有份量的铁圆盘。
“这是?”郭备好奇问着。
“稍等,看看就知道。”
谷辰说着以右手握铁匣贯注蕴力。
只见随着蕴力贯注,那根贯穿铁匣的细棒就像被驱动般的开始转动,并带着前端圆盘旋转。随着细棒转动持续加速,前端圆盘也很快被带到相当骇人的高速。随即谷辰以左手拿出一根小铁棒,将其凑到圆盘上。高速旋转的圆盘发出嘶嘶摩擦声,铁棒与其接触处当即溅射出大量火星——
这幕光景在地球侧的机修铺里应该随处可见,然而对乘黄众人来说却是具有冲击性的情景。
“喂喂,这啥啊!?铁棒正被不断削掉?”
“好可怕的力量……谷少,莫非这和铠车有关?”
郭备体验过铠车的夸张出力,见状很快联想到铠车上。
“没错。这机关,勉强可以看成是简铠引擎的演示模型。两者实际原理相当,但重点是里面的物件……”
“里面的物件?”
谷辰停止贯注蕴力,不过在圆盘惯性带动下,细棒依旧继续转了好片刻才停下。圆盘转停后,铁匣也因摩擦而变得烫手。谷辰用布巾缠住右手,在众人闭气凝神地注目中,把铁匣的盖子打开。
匣盖里设置着简要机关,而且明显以那根贯穿铁匣的细棒为核心。
只见细棒前端安置着控制速度的齿轮跟卡簧,而其中部则安设着两块打磨成半圆柱的乌黑圆石。两块半圆柱石贴着细棒彼此咬合,以纤细铜线扎实绑定,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黑气从其上飘逸出来。
319章 禁忌造物
“咦?那是,什么?”
“小心,别凑过去。”
小乙好奇地想凑近看看,却被谷辰伸手拦住。
在众人困惑注目下,谷辰顺手从旁边绿植摆设里摘下枚叶片,将其靠近黑柱石。只见和黑气接触的绿叶当即失去光泽,随即便以肉眼可见的枯黄,片刻后便化成焦炭般的深褐色,并从谷辰手里掉落桌面。
“喂喂,这是……”
“是瘴气!?”
目睹草叶枯黑的光景,拓荒者们无不愕然。
和促动诸物生机灵蕴的灵梵相反,瘴气是一股能侵蚀周围物件的邪能。不过瘴气在乘黄诸地颇为罕见,然而黎阳民众对其却格外熟悉。
其原因无它,毕竟扰乱黎阳领灾厄的鬼岩种,便以弥散瘴气的祸源而闻名。
相比起鬼岩种的庞然巨躯和凶暴怪力来,其身上弥散出的瘴气会对邻近的城塞聚落造成大范围的侵蚀损害。这般无差别的侵蚀损害有时候甚至会超过鬼岩种本身造成的破坏。黎阳人跟鬼岩种打了数百年交道,对瘴气的凶厉早已深有体悟。
只是,原本只随鬼岩种生发的瘴气,为何会出现在铁匣中!?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家坊主。
被注目的谷辰重新合上铁盖,把瘴气封进铁匣。随即抬头目光扫过众人,慢吞吞地揭露了谜底。
“呃,事实上,制做简铠引擎所用的物料,就是鬼岩种掉落的灵髓。”
“鬼岩种掉落的,灵髓?”
“你、你用那种东西来做蕴器!?”
书房里响起混杂着错愕跟惊呼的杂语,不过这样的反应也谷辰意料中。
只要稍稍了解黎阳历史,就能理解黎阳人对鬼岩种的忌讳跟排斥,而用鬼岩种素材来造物的行径也自然是接近禁忌的尝试。谷辰虽对鬼岩种并无忌讳,但若要在黎阳领推进简铠量产,那就不得不考虑黎阳民众对此概念的接纳程度。
就算最初没必要大肆宣扬,但假如连格物坊最核心的骨干成员都无法接受的话,那简铠量产的推进势必得重新考虑了。
“这个嘛,其实倒也不是刻意要跟鬼岩种扯上关系,只是试验下来,证明那确实是最适合量产铠车的物料。”谷辰环视着周围默然惊愕的眷族,边说出自己想法。
“前阵子去木野集侦察的时候,在集落废墟中意外发现鬼岩种的灵髓,于是试着鉴定了下,确定灵髓中蕴含着‘刚体’跟‘歪罡’的两重物性。其中‘刚体’是用来驱动引擎的物性,而‘歪罡’则似乎是生发瘴气的关键……”
“一开始我是想把刚体跟歪罡剥离出来,但两重物性就像油跟砂般彼此掺合,再怎么样都做不到这点。结果后来还是从飞燕红鱼那里得到启示,想到用铁壳屏蔽瘴气的办法,这样就能直接对灵髓进行加工……”
“用铁匣封装引擎,再搭配上传动机关,这样就成了简铠的结构雏形。实际造出来测试时也确定封装好的引擎不会泄漏瘴气,爬坡越野等也没问题。虽然在功率操控等跟原型铠车比差不少,但最关键的是省下重新编译灵髓的功夫,让引擎能很容易地投入量产……”
伴随着谷辰兴致勃勃的讲述,众人脸上却始终维持着凝重(呆然)的神情。
郭备飞燕等武使自不必说,就连对坊造略有所知的邬真也很难跟上那混杂着地球机工学跟乘黄坊造术的讲述。众人能理解的事实大概有两件,其一是坊师造物需要运用诸般素材,其二则是自家坊胆大妄为把鬼岩种的灵髓拿来做铠车的引擎。
“……真的没问题吗?用那样危险的素材。”
红鱼指着那枚散瘴气的机匣,紧张询问着。郭备组曾在木野集骚乱中跟鬼岩种打过照面,而红鱼更以广域灭法击破鬼岩种。由她代表众人提问是相当妥当的。
“应该不碍事。”谷辰摇摇头。“打比方来说,就像失控的火焰会烧毁房屋,但管理妥当的话,亦可用来做饭取暖。”
谷辰摇摇头给出浅显易懂的比喻,莫名有说服力的说法让众人顿时理解下来。
不过鬼岩种是为黎阳子民所代代忌讳的存在,因而就算理智上予以理解,感情上却未必能顺畅接受。注目着众人脸上浮上的纠葛神情,谷辰还是决定进一步解释。
“事实上,运用鬼岩种素材还有另外一项好处……好比说,你们知道通常坊组在量产蕴器时,遇到的瓶颈在什么地方吗?”
“量产蕴器的……”
“瓶颈?”
众人面带困惑地交换着目光,片刻后却纷纷转到女司书的身上。毕竟坊组经营是高度专业的活计,也远远超出仅凭常识就能做出判断的层级,在场中人大概也只有女司书能稍稍沾上边。
“公子说的瓶颈,难道是‘物料’?”
邬真用迟疑的语气询问着。
“物料”即是蕴含灵髓的素材,而坊师铸器的本质则是对灵髓进行再编译的过程。蕴含特定灵髓的物料是编译时不可或缺的关键素材,然而因物料本身相当稀缺,也导致坊师造物充满不确定性。
好比谷辰以前用泥泽主灵髓做出的泥法杖,虽成为猎狩骑用以讨伐石怪的重宝,但因泥泽主本身稀罕的变种泥怪。没法再获得同样的灵髓物料,结果泥法杖也就跟着成了仅此一把的孤品。
“是这样啊,难怪每次拿到掉落物料时,都能卖出吓死人的高价……”
“感觉就跟医师差不多啊?就算知道要用哪些药材,但弄不到也没办法呢。”
听着女司书的解释,众人也纷纷松了口气般露出理解神情。
“唔,谷少的意思就是那个吧?鬼岩种的灵髓是制造铠车的物料,既然鬼岩种在黎阳这块多到让人吐血,那制约量产铠车的瓶颈也就不存在了?今后格物坊想造多少就能造多少。”
“什么?喂喂,那不是很厉害吗?”
“不,不只是厉害啊……”
在众人欢欣鼓舞的时刻,邬真口里却漏出近乎呻吟的叹息。
在场众人中,唯有邬真对坊造领域有着相应认知,同时她还是黎阳邬氏的本家公主。两项迥异身份赋予女司书凌驾寻常之上的思维广度,也令她得以在思索垒起的高台上,隐约窥见自家坊主那壮阔规划的一角。
并为之颤栗。
320章 造物之极
颤栗着的邬真,难以置信地望向谷辰。
谷辰则微微点头,示意女司书继续说下去。
“那个,也就是说……”
女司书伸手按住丰满的胸口,用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勉强镇定下情绪,随即尝试编织语言,把思维中窥到的壮阔景象描述出来。
“长久以来鬼岩种在黎阳领不断制造灾祸,却从未听闻曾在其它诸侯领出现的先例……既然鬼岩种的灵髓能成为制造铠车的物料,那也就是说,今后铠车会成为黎阳领独占的造物……”
“黎阳独占?铠车吗?”
“哇噢!那岂不是超级牛掰!?”
“呼呼,那些看不起的中原蛮子,这下傻眼了吧?”
对体验过铠车那超卓性能的拓荒者们来说,如此适合开疆拓土的宝物,光是能不受限制地持续量产就已经不可思议了,并且其量产还特别限定在黎阳领。对长久以来受到中原诸邦鄙视的黎阳子民来说,无疑是狠出一口恶气的便利。
光是想象今后一辆辆铠车运载着人和货、穿棱于黎阳诸地的惊艳光景,就已经让拓荒者们为之欢欣鼓舞,与此同时,女司书的描述还在继续。
“鬼岩种是最上位石怪,讨伐鬼岩种极其困难,相应的得到收益却非常少,因而没法委托给拓荒者,只能依靠成建制的军队来抵御……如果真的建立了铠车量产的体制,那需要源源不断的鬼岩种灵髓来供给生产……”
“和重机造价相应,物料素材也相当昂贵,这样讨伐鬼岩种就会从无利可图的苦差变成利润高昂的活动……大量拓荒者投身其中的话,虽然也许没法根除鬼岩种的灾祸,但应该在很大程度能减轻南境防务的负担……”
“独占铠车量产会给黎阳领带来莫大优势,而把鬼岩种当素材则会反过来抑制鬼岩种的灾祸,两方同时推进的话,黎阳领会变得……”
邬真的话嗄然而止,呼吸急促,脸色绯红,按住案桌的手微微颤抖。
没人责难女司书的失态,实际上众人脸上神情也都是各自精彩。
靠着女司书的描述,众人稍慢半拍把握到今次话题的真正实态。那绝非仅限于造物层级的利益纠葛,而是遥遥超出凡俗之人想象的巨物!甚至可以说,是从底层开始摇动整个黎阳领的巨大变革!
哪怕以没心没肺、不作不死而出名的小人族,这时候也是半张着嘴,像快被淹死人般的喘着粗气。一股难以言喻的氛围从众人感性中溢出,充塞着案桌周围的空间,书房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样的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开口打破沉默的是女剑士。
飞燕并非黎阳子民,因而受到的冲击也比其他人要小。在女剑士抛出问题的瞬间,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到自家坊主的脸上。倘若情绪上的热量能融进视线的话,那谷辰头上肯定已烧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要用久才能实现,但照步骤推进的话,应该多少能给黎阳领的状况带来改变吧?”谷辰搔着脸颊,以近乎索然无味的平淡话语确认着。
就是那全无张扬的淡然话语,却蕴含着不容质疑的重量,就好像瀑布顺着山势冲下、最终必定能汇入海洋般的理所当然。望着自家坊主那若有所思的侧脸,众人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一幕幻景——
一辆辆放射万丈光明的铠车,横越黎阳大地,把灾厄荒怪栖身的黑暗给彻底驱逐。倘若真能实现的话,那采用禁忌素材造物什么的,根本不值得提的问题。
“……唉唉,我算是服了,刚进坊组就听到这种规格的话题,真是脚都吓软了。”
“诶,虽然我早知道谷辰哥很厉害,但厉害成这样……”
“哼哼,知道了吧?咱们格物坊的等级和别的坊组可是完全不同哦!”
“自己刚刚还不是吓得口愣目呆,有什么好得意的?”
女剑士夸耀般的挺起胸膛,随即却被旁边女炎使给吐嘈,随即两人彼此瞪视起来。目睹这幕光景的谷辰哑然失笑,摆摆手把话题扯了回来。
“嘛,毕竟鬼岩种在黎阳领是禁忌的话题,现阶段贸然公开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铠车素材的事情,大家请不要说出去。”
听得自家坊主如此嘱咐,众人纷纷收起嬉笑而点头领从。
“公子,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这时候从先前起便沉默着的女司书,突然出声询问着。
“呃,什么事?”
邬真模样看起来似乎在努力掩护着动摇,害得谷辰也不禁略略紧张。
“公子坚持要靠格物坊来推进铠车量产,莫非,也是这个原因?”
“咦?啊,是那件事呢……”
说的应该是前次拒绝跟黎阳府合作的事情吧?谷辰想着点点头。
“也有这样的考虑。毕竟事关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不容易不出岔子。当然也不是信不过黎阳府,但至少在量产体制建立以前,格物坊得全权把控才行……我是这样想的,邬真姐你觉得不妥?”
“……不,我觉得很妥当。”
女司书低下头,脸上泛起莫名红潮,而声音亦转为模糊。
“倒不如说,没领悟到公子的深思熟虑,还擅算误解……实在惭愧……”
“这个嘛,你能理解就好……”
虽然不知道女司书为何事而烦恼,但现阶段谷辰也没法说出“铠车量产其实是为跟你交往而准备聘礼”的话来。为掩饰困窘般的搔搔头,谷辰随即把视线移到周围的从者们身上。
“总而言之,今后格物坊的运营方针就是如此,大家心里先有个底比较好。当然要实际推进肯定不容易,但请大家助我一臂之力。”
“明白,我会努力帮上忙的!”
“哦哦,有什么事就尽管差遣吧,谷少!”
“嘿嘿,总觉得事情突然变得好有意思的样子……”
听闻坊组远大前景的众人,士气前所未有地高涨着,纷纷朝坊主请缨。在那欢腾氛围中,唯独女司书低垂着头,脸颊绯红有如染上朝霞彩云。
321章 雌虎交涉
感觉头好重,胃里酸水翻涌,脚下却传来踩着绵花般的感触。明明紫辰阁就在眼前,但视线却很难聚焦到固定的景象上。
谷辰扶着廊柱微微喘气,模糊视线瞟周围府卫。虽然府卫们神情肃穆地平视前方,但这般刻意的表现也相当能说明问题。说实在的,就算不用看镜子谷辰也知道自己此刻必定格外狼藉。若是换成其他人敢以这般状态踏进紫辰阁,恐怕早已被府卫给“扔”出去。
坊师不拘礼节、放浪形骸的传言,也只有这时候才会心怀感激。
谷辰揉着宿醉昏沉的脑袋,可以的话真想改天再来拜访紫辰阁,然而那位掌府女杰的日程安排得极是繁忙,今天能空出片刻来给他已算是格外特殊的待遇。要是敢放其鸽子的话,下场会怎样真是想都不敢想……
更何况,今天交涉对格物坊也极其重要。
倘若知晓格物坊打算推进“铠车量产”的项目,黎阳府绝对不会乖乖坐等的。不想招惹麻烦就不能对紫辰阁透露详情,然而要推进项目又必须取得相当的许可。明明是如此两难的交涉,对手偏偏还是那位掌府女杰——
在谷辰眼里,眼前紫辰阁简直就像雌虎盘踞的虎山般可怖。
话虽如此,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
“……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吧!”
谷辰猛拍脸颊振作精神,随即无视府卫们的惊诧视线而踏进紫辰阁。
紫辰阁里安设着纵云梯的升降机关,而少监司则是领府机构中极少数有权利用此机关的官职。谷辰踏着纵云梯升到顶层,负责引路的是一灰发侍女。
灰发侍女的年龄莫约已踏入中年,但身材却保持得很好,其言行举止也很有格调,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教养良好的士族出身。貌似她时常侍奉在掌府女杰的身旁,可惜谷辰还不知晓她的名字。
在转着这些念头的当口已来到掌府室前,灰发侍女推开门,微微鞠躬示意谷辰进去。
“尽快建立猎狩骑的轮换体制!就算士气能维持,士兵们的体力精神也总有界限。倘若作战失败而导致泥泽坞损毁,你们兵曹司再去给我弄一根吗!?”
“啥?流民聚集导致治安恶化?每年夏季都有逃荒民团滞留领都,事到如今你们勤民司还有什么好抱怨的,给我按预案去处理!”
“什么?津波领提出交涉请求,要我方为前次羽骑兵边境演习说明?哈,直接告诉他们,在收拾好夏季骚乱前给我老实点,不然别怪本府带羽骑营来拜访来。”
掌府室里传出女杰高扬的语调。
黎阳邬氏以武勇风骨而闻名于诸侯,女杰邬言则宛如邬氏家风的代表。战场上邬言是杀伐果敢的勇猛统帅,政治上邬言同样是雷厉风行的铁腕掌府。
此刻紫辰阁里汇聚着领府诸司的实权人物,无一不是百战磨练的英杰,然而在掌府女杰前却连大气也不敢喘,诚惶诚恐地低头接受着女杰训令。
看着那些受谏令的领府英杰纷纷小跑步地离去,谷辰心里涌出不可思议的感触。姐姐邬言跟妹妹邬真,两姐妹脸庞轮廓颇为相似,然而气质却迥然相异。好比女司书是温婉动人的贤才淑丽,而女掌府则是英气凛然的将门虎女。
若要说何者为良侣,那毫无疑问是前者。然而此刻看着那边以一己之力担起黎阳社稷的掌府女杰,谷辰却也不由自主地觉得帅气。倘若换个立场,那在女杰麾下效忠任职,想必也会一段是格外快意的人生吧?
(不对不对!我对邬司书可是一心一意的!)
察觉到自己竟对那番光景生出向往的谷辰,连忙摇头喝斥自己。自己才立下征讨蜃楼为聘礼、向女司书求婚的誓言,转头又被别的女子所吸引,就算无节操也该有个限度吧!?
谷辰端正心思,边确认着自己为何而来,边到旁边等候。
并没让少监司等候太久,邬言以杀伐果敢的犀利裁断解决掉送到案头的领务,在诸司役官转而匆匆奔向职场时,拿起了案头最后的奏章。奏章落款是坊造司,而坊造司的实权由少监司掌握。
换句话说,那奏章正是谷辰前日递上的公函。
看着邬言拿起奏章,谷辰下意识吞了口唾液。
事到如今虽然他跟邬言早已不算生人,然而以少监司身份在紫辰阁向女掌府提出领务议案,这还是头一遭。
怎么说呢?审阅奏章时的掌府女杰,身上散放出摧迫性的凛凛气焰,谷辰不禁下意识想到地球侧求职时负责审核的人事官,回过神来时手心已满是汗水。
“……也就是说,格物坊想要雇佣逃荒民团建筑工坊?”
放下文书的邬言,举目望向旁边的少监司。
“是的。”谷辰点点头,把此前想好的理由抛出来。“毕竟当前黎阳城正为安置逃荒民众而苦恼。由格物坊出面雇佣的话,一者多少能帮领府减少负担,二者也能避免人力资源的浪费。坊造司评估后认为是好处多多的议案,因而希望紫辰阁批准。”
“不是批不批准的问题。”掌府女杰挑挑眉目,以犀利口吻断言着。
“既然是以格物坊的名义雇佣逃荒民,那就道理来说实际没必要征求领府许可。之所以要动用坊造司的关系来打招呼,是想彻底切断紫辰阁插手的余地?你啊,到底打算做什么?”
“呃……”
虽然没想过能瞒过得女掌府,但一照面便被揪出关键还是让谷辰吓了跳。幸好来以前他做足了功课,不然这时候恐怕只得举手投降。
“关于这点,雇佣逃荒民工是格物坊独自推进的项目。既然格物坊不打算张扬,那以坊造司的职权也没法在现阶段提出质询。”谷辰摇摇头。
他既是统管坊造司的少监司,又是统率格物坊的坊主。少监司虽然得向掌府负责,但格物坊主却不必对紫辰阁弯腰,双重身份赋予他极其特殊的立场。不打算透露铠车项目的谷辰,便活用此立场竖起了保密的屏障。
“你这家伙,给我来这套?”
邬言挑挑眉,右眼独目射出慑人神光。那瞬间谷辰感到背后仿佛有激电奔走,不过却强忍着汗流挟背的感觉,硬着头皮把话题推进下去。
“能保证的是,该项目能确实有助于解决逃荒民的安置,同时还能为黎阳领带来相当的利益。站在坊造司的立场,没任何道理予以拒绝。”
“唔……也行,那就许可吧。”
该说不愧是掌府女杰吗?邬言只考虑两弹指便爽快做决定,随即拿起朱笔在奏章上写下“许可”的字样。这样一来,获得掌府的许可再加上坊造司的权限,便足以确保格物坊可以不受干扰地推进量产项目,除非哪天邬言改变主意想亲自插手。
谷辰暗自兴奋地握紧拳头。好不容易从女杰处取得交涉成果,这时候本该见好就收,然而邬言却斜眼瞥了过来。或许是察觉到少监司的想法,掌府女杰挥挥手宣布还有第二回合。
“好了,该做事的人都去做事吧,谷辰你留下。”
“……是。”
322章 姐妹迷惘
黎阳府的权限固然无法管到格物坊,然而少监司的谷辰却不得拒绝女掌府的挽留。书记李儒和诸司官吏等纷纷受命告辞,领务裁断告一段落,掌府室里除了邬言外,便只剩下贴身的灰发侍女而已。
邬言招呼谷辰坐到旁边的藤榻上,边揉着额角边接过侍女奉上的烟枪。在烟叶飘散出的焦香中,掌府女杰微微眯起眼睛,临榻就坐的两人也自然而然切换到私交闲聊的悠然氛围。
“怎么?卿还是不喜欢烟叶味道?”
注意到谷辰艰难神情的邬言,有些坏心眼地故意问着。
“没办法,从以前起我就不习惯那味道……”谷辰无奈地耸耸肩膀。
乘黄侧的烟草跟地侧的别无二致,其中蕴含的尼古丁跟焦油都对健康有害。为稍稍提振精神而支付体质劣化的终身代价,在谷辰看来实在太缺乏交换价值,相比起来他还宁愿去小睡一觉。不过以他此刻立场,就算提出来估计也会被邬言当成耳边风,所以也只能保持沉默。
“算了,就算多少有些不像样子,但余也只是在政务处理后抽一根,就稍稍陪余下吧……”邬言摆摆手。黎阳领中把抽烟视为南蛮陋习而拒绝接受的人也不少,但至少女掌府没强迫臣下接受的意思。
“话说回来,酒气浓到连熏香都遮不住,也亏卿敢以这模样来紫辰阁呢?看来格物坊昨晚的酒宴很欢乐。”抽了两口烟枪,邬言随即眯眼打量着旁边藤榻的少监司。“没想到郭备组和卿如此义气相投,还真是难得呢。”
“你已经知道了吗……”谷辰钦佩般的叹口气。眼前的掌府女杰手里掌握着非同寻常的情报网,郭备组加盟格物坊一事,自然也瞒不过她。
“呵,卿的格物坊可是黎阳当前最受关注的坊组,郭备组的江湖名声也比卿想象得要大。加盟的事,余就算不用刻意打听也能知晓。”
“原来如此……”谷辰理解般的点点头。
以掌府立场,邬言当然没必要跟少监司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而这番话的潜台词实际是“别误会,我的情报跟邬真可没关系”。女司书虽是邬氏公主,当前却以坊副身份辅佐着谷辰,邬言最怕的便是会危害到妹妹的立场。
其实就算女司书真把格物坊的事透露给邬言,谷辰也觉得无所谓。毕竟就像邬言认真顾虑着妹妹那般,谷辰也全方位地信任着自家的女司书。
昨晚为郭备组加盟举办的欢迎会上,飞燕跟红鱼又莫名其妙地杠上。当时郭备沙祖等不怕事的家伙在旁喝彩炒热气氛,结果现场差一步便擦枪走火,上演雷剑怼灭法的狂轰滥炸。
幸好邬真及时加入调停,结果演变成起哄的臭男人被丢在一旁,女剑士、女炎使跟女司书在另一桌独自女子会的情形。虽然不知道她们谈了些什么,但那桌上却堆上了不输给男人的空酒瓶。
托这场女子会的福,姑娘们关系似乎多少有改善,但结果却也相当惨烈。其中飞燕跟红鱼彻底趴下,而邬真本人也罕见地缺乏了坊组的例行朝会。于是宿醉的坊主不得不草草梳洗了番,便匆匆前来紫辰阁拜会女掌府……
“也真亏邬真能放你这样过来呢……起来,我帮你理下。”
邬言眯眼打量着谷辰,随即叫他起来,伸手替他整理着凌乱的衣衫。
“唔……”
烟草余烬的焦香跟温热肌肤的汗熏相触,化成成熟女子的独特风韵。在极近距离内目睹女杰那不可侵的凛然脸庞,谷辰心脏情不自禁地加速跳动。
若是衣着邋遢被训斥也就罢了,但女掌府替他打理衣衫却是绝没想到的展开。
虽然把邬言当成女上司是相当不好对付,然而若是距离拉到眼前的程度,却更让谷辰难以把握。不过倘若真跟女司书交往的话,那邬言对他便是如同义姐般的存在,这样想来倒也不是不能解释掌府女杰的亲昵举动……
“嗯,这样看上去要顺眼多了。”
在想着有的没的时候,邬言已替他整理好了衣衫,满意般的拍拍他的肩膀。谷辰正想开口答谢,谁知衣襟处冷不防一紧。
“话说回来,最近格物坊的动静可是相当大呢?”拽着少监司衣襟的邬言,脸上似笑非笑。“又是拉郭备组加盟,又要雇佣逃荒民工,是要大兴土木的节奏吗?你确定没什么要告诉余的吗?”
“唔唔唔……”
要抵御女杰恩威并施的魄力可谓格外困难,若非在地球侧职场时有过跟上司谈判的经验,恐怕已然败下阵来。谷辰在脑海里勾勒出妹妹的脸庞,借以凝聚起跟姐姐抗衡的力量。
“抱歉,但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
“哦?”女掌府挑挑眉毛。
“但是我保证,格物坊绝对站在黎阳邬氏这边。”
“……这点余倒从未怀疑。”
大概确定再逼问也得不出什么结果,邬言哼了声放松衣襟的力道。取回自由的谷辰调整着呼吸,瞥向心情不甚爽朗的掌府女杰,想想后还是开口道。
“话说,能帮我调派些人手吗?目前格物坊的缺口真是相当大。”
“什么?调人手?”
邬言瞬间眯起右眼。
在谷辰察觉到不妙前,女杰的喉咙里已漏出雌豹般的低吼。
“看来余得对卿重新评价了呢。”邬言虽然笑着,但却全然没有温度。“夏季骚乱正是领府事务最繁忙的时刻,这时候你跑来跟我要人?胆量还真是不小!”
“呃……”
谷辰额前冒出冷汗,猛然想起这位姐姐别的都好说,唯独对人材有着格外旺的贪欲。他的提议有如与虎谋皮,也可以说正好踩到了地雷。
被独目紧盯的谷辰背后情不自禁炸出鸡皮疙瘩,但此刻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接下来半个多时辰里,谷辰忍耐着恐慌跟掌府女杰拼命交涉,在耗费无数唇舌后,终于有如出血优惠般的争取到一名戴罪闲置的人材。
323章 出狼入虎
相比起中原诸国来,黎阳领的气候更偏向热带。炎热潮气会随着烈日升起而笼罩领邦,虽然那高温高湿的环境对荒怪来说似乎特别适宜活跃,但换成寻常人的话,顶着日头劳作半时辰就会有生命危险。
因而除抑制荒灾必须的人力外,黎阳民众白天通常都会窝在家里躲避烈日,而只在较凉爽的清晨跟黄昏后外出活动。
集正温恢离开僚监时时辰已接黄昏,白日肆虐黎阳的毒辣阳光稍稍收敛些许,街道上随处可见抓紧时间活动的人潮,以及伴随着的阵阵喧哗。
“来来来!井水冰镇过的寒瓜,解渴又消暑!包开包熟!”
“走过路过的都看看啊!古铁坊打造的短刀,削铁如泥,护身保命!”
“勤民司要雇石工泥瓦工,有做过活计的吗?壮劳力优先!”
每年夏季,黎阳领都会因荒怪暴乱而导致集落住民们举族逃荒,逃荒的集落们会聚集到邻近城池,从而给城波带来一波生产跟消费的热潮。
尤其今年,因黎阳府新设部队“猎狩骑”的活跃,领都公路沿线的暴乱荒怪被悉数镇伏,结果沿公路涌来领都的逃荒民团也较往年增加,以至于现在黎阳城的人口已比平时膨胀了两三成。
膨胀人口带来旺盛的消费需求,因而就算时辰接近黄昏,街道上依旧洋溢着人潮跟热浪。然而跟那股热潮相反,沿街道前行的温恢却是一副步履沉重、身心俱疲的模样。
其实也怪不得这位集正如此消沉,毕竟此刻他还是戴罪之身。
他管辖的木野集,前不久因恶党蜃楼的阴谋而崩坏。尽管集落民众得以在山寨崩坏前撒离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没逮到阴谋作祟的恶党,结果就演变成必须要集正来负责任的情形——
身为治理集落的地方官,却疏于辖地管理,未曾察觉蛰伏集落的恶党阴谋,甚至还差点造成波及领邦的大荒灾。倘若黎阳府认真罗列罪名的话,温恢哪怕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此刻温胖子的脑袋之所以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一半原因是少监司向紫辰阁说情,另一半原因则是其姓氏的缘故。温氏代代效忠黎阳邬氏,尽管从未出过功勋名士,然而若论资历也算是士族元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基于此考虑,女掌府才勉强手下留情,没拿下温胖子脑袋,而暂时把他关在僚监等候处分。
僚监专门收容犯罪官吏的地方,论环境论氛围都对身心格外不利。关于温恢的处分迟迟没下来,僚监禁闭期间温胖子为恐慌所折磨,到被放出来时居然意外瘦了不少。
温恢被释放是今天的事情。
释放同时温恢还接到调任书,要他前往坊造司述职。
“坊造司?坊造司找我什么事啊……”
接到调任书的温恢满脸茫然。
在领府体制中,集正城守等皆是勤民司管辖下的官吏。勤民司是治理民生的政务衙门,而坊造司却是经营坊造的技术衙门,两者间全然没有共通点,因而温恢也没听过跨部门调任的先例。
坊造司里温恢就认识少监司一人,因而调任理由也不用考虑别的可能。
虽然不知道少监司调他过去究竟何事,但对在木野集受尽白眼的温胖子来说,横竖也没有比那更差的职场,心情上倒是没多少忐忑。毕竟温氏原本就是声名不显的小士族,温恢更不什么胸怀大志的人物。
“诶诶,就算派上不用场也没关系,只要能在衙门角落安稳度日就好了……”
温恢抬头眺望着前方,喃喃说出基层小官役的平庸心声。
前方是西门驻场,驻场再往前便是黎阳西山。少监司的官邸建在西山,这也是温不得不穿过驻场往西山走的原因。
“话说,这里也未免太热闹了吧?现在不是骚乱期吗?”
沿着驻场前行,温恢纳闷地左右张望着。
西门驻场原本是供来往的贸易驮队停迫卸货的场所,但因荒怪族群会在夏季格外活跃,商道沿途的凶险也会连带着大幅提升,因而骚乱期中乘黄诸国的陆上贸易都暂时中断,而驻场也会跟着变得冷清起来——
原本该是这样才对,但实际驻场中却散发着不输给城内街道的热气。
驻场道路上,拖拽木料的驮兽和推着斗车的役夫随处可见。
切锯木料的噗噗声,和着磨刀打铁的镪锵声,此起彼伏地充斥着驻场。
在驻场空旷处架着十几口大炊锅,妇人们三五人地围着大锅,有的切菜有的炊煮。一群流着鼻涕的小鬼在炊锅间穿来穿去,随即被恼怒的妇人们揪着耳朵扯得哇哇大叫。
如此这般的喧哗光景,让温恢心生疑惑。
西门驻场有时候被用处安置逃荒民众的场所,这点他是知道的。但逃荒民为荒灾凌迫、拖儿带口地逃来领都避难,其境遇哪怕用再客气的话来说也称不上优渥。能混口饭吃已是万幸,眼前过节般的氛围又算怎么回事?
温恢满腹疑惑地走向西山。
踏进西山后,看到的光景更让温胖子口愣目呆。
士族出身的温恢对黎阳地理绝不陌生,在他记忆中西山是黎阳城中人烟稀薄的偏僻地域,除了时不时会窜出野猪熊等引起短暂骚动外,几乎不会在黎阳民众的生活留下什么存在感……
印象中的西山是如此,但此刻呈现在温恢眼前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首先那条沿着山势修筑起的狭窄坡道,此刻已被彻底拓宽。原本只勉强容纳一辆厢车行进的坡道,被拓宽到两辆厢车并行也不会拥挤的程度。
一头头驮兽拖拽着木料跟石方沿坡道来来往往,两旁忙碌的匠人则用这些材料搭建起地基跟撑柱,继而搭建起一幢幢造型规整的木楼。木楼依着山势彼此相连,有如拔地而起的城塞般气势十足。
“木野集?不对,为啥会在这里……”
一瞬间温恢生出莫名既视感,二瞬间地理感觉却为之错乱。
温恢昔日任职的木野集是有名匠人集落,匠人们修筑的坚固山寨硬生生抵抗住了诸般荒灾,直到鬼岩种苏醒才被攻破。而眼前的木寨尽管还未修筑防御工事,但气势上和木野集已别无二致。
仔细看看,只见在坡道两侧忙碌的赤膊匠人,貌似大多都是熟面孔。
当然也有例外。好比说,那边坝子上像劈柴般把两人高的圆木一截截斩断的黑发女剑士,便是温恢从未见过的高手。至于距离女剑士不远,指挥着炎蜂群轰岩壁、拓展道路的女炎使,则明显地在跟前者较着劲。
两位女杰的较量引来匠人们的阵阵喝彩,而温恢只觉得阵阵头晕。
还没到少监司府邸,路上见闻已遥遥超出他平庸的想象。虽然不知道自己被调来坊造司来做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衙门角落安稳度日的理想职场应该已不可能出现了。
温恢下意识地朝周围望去,心里犹豫着要不要逃走。
左前方被开凿出的宽敞洞窟前,一身着灰布袍的青年正拿着图纸跟旁边的匠人们交代事务,抬头眺望时冷不防和温恢对上视线。
当看到路边惶然纠葛的胖集正时,青年原本紧皱的眉角霎时间舒展。而见到那模样的少监司,温恢却陡然打起了哆嗦。
324章 山雨欲来
前往紫辰阁取得掌府女杰的许可后,格物坊次日便开始雇佣木野匠民在西山修筑工坊及相关建筑。迁移至领都避难的木野民众约有五百人,而匠人则占其中半数以上。这批精熟壮劳力的加势,令铠车量产的项目规划从图纸落急速落实到现实。
以格物坊的规模,来管理数百匠人参与的庞大项目原本格外困难,不过前木野集正温恢的及时加势解决了管理协调的问题,再提拔老匠人方良担任工坊长后,项目建设便得以顺风顺水地往前推进。
目前工坊营造已接近尾声,半数以上的木野集民也喜滋滋地搬进了修筑好的西山寨集。若干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匠人到格物坊集中,由坊主谷辰亲自讲授铠车制造的要点流程,而下一步便是实际制造铠车的流程了。
身为格物坊副的邬真,亲眼看着铠车项目不可思议地突破一个又一个关卡,到现在离成功仅一步之遥的距离,那雀跃心情实在是难以言喻。
“咦?晁翁要见我?”
就在铠车项目如火如荼进行的某日,邬真突然接到良造晁参的口信。
良造晁参既是信和坊的坊主,又是掌管坊造司的名誉监司,和邬氏也是交情深厚,长久以来始终默默支持着黎阳府。这样的人物突然说要见邬真,那自然是怠慢不得。
就算因铠车项目忙得不可开交,邬真还是想办法抽出半日空闲,乘着厢车前往信和坊拜访。
◆◇◆◇◆◇◆◇◆◇
信和坊坐落于黎阳城东,跟紫辰阁及常夏宫所在的内城仅一墙之隔,也是黎阳城的核心街区。实际上除了信和坊外,还有好些坊组都坐落于此,堪称黎阳坊造业的心腹——
说是心腹,但实际聚集在此的坊组数量只有个位,并且多数皆是山寨规模的小造坊。要说有良造坐镇、稍稍像点模样的坊组,大概信和坊一家而已。
由一家良造坊跟若干小造坊组成的寒碜街区,放到中原诸邦大概只算是二三线城池的普遍配置,然而放到黎阳却是整个领邦坊造业的核心。尽管听起来相当的凄凉,但某种程度来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毕竟仅从地理来说,和南蛮接壤的黎阳领与中原相距甚远,物资信息交流都相当不便。坊造先进的中原诸国习惯把黎阳领视为穷乡僻壤而加以疏远,也自然没有多少坊师愿意离开繁荣中原来蛮荒边境发展。
坊师是堆动坊造的矿脉,缺乏矿脉的黎阳领在发展坊造业上自然格外艰难。这样的状况持续数百年,导致黎阳领空有坐拥南蛮的富饶物产,但国力却往往在十二诸侯领中排名垫底,领府财政也常年在赤字边缘徘徊。
诸侯邬氏为摘掉黎阳“坊造落后”的头衔付出巨大努力,代代黎阳公几乎都倾注极大心血来栽培坊造人材,然而得到成果却极其有限。要么是花费大力气笼络来的中原坊师,但结果却根本派不上用场。要么就是好不容易培养出的自家坊师,刚刚有点用就被中原诸侯给轻易挖走。甚至还有更恶劣的例子。
倘若把邬氏发展坊造的努力整理成册,那毫无疑问会是一部渗透辛酸血泪、能让读者泪流满面的悲剧史。
好比今次格物坊这般,冷不丁从野地里冒出来、既不需要花力气栽培、也不用费心思笼络、自然而然便做得风生水起的例子,在黎阳领数百年历史中根本是闻所未闻!
对已然习惯失望的邬氏来说,那感觉大概就跟家里一块怎么种都种不活庄稼的废田,某天醒来突然发现里面长出摩尼宝树般的惊愕。实际来说,哪怕邬真当前每天都为铠车项目而忙得汗流浃背,但还是忍不住会怀疑自己是否在作梦。
或者一觉醒来,格物坊会跟此前栽培的其它坊组般,只是昙花一现的幻境。
当然,邬真绝非怀疑自家坊主的人格,然而渗透邬氏代代血泪的坊造史,却令她心里时不时涌出难以自抑的惶恐。至于姐姐邬言虽未明言,但邬真却敢肯定她对当前状况也有所忐忑,姐妹连心。
厢车载着女司书往信和坊驶去。
眺望着街景的邬真,冷不防瞥到街角的某处光景。
“等等,把车停在路边。”
“咦?啊,好的。”御者得令。
被拽停的锤头鸟略不快低头啄着羽毛,而邬真则掀帘下车。
厢车停泊处是一幢荒废的宅院。虽然就规模来看这幢宅院昔日应相当气派,但此刻却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的狼藉光景。
要说家族兴衰无常,宅院荒废也是常见的事情,然而问题在于这幢废宅坐落在黎阳的核心街区。在寸土寸金的地块里,前后左右皆是一派繁兴的光景。唯独这幢废宅死气沉沉地横亘在街道上,说多突兀有多突兀。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邬真默然打量着废宅,随即叫护卫稍等,自己迈步走了进去。
乏人问津的石板路上生长厚厚的青苔,半塌的门框甚至长出茶白菌菇。虽然黎阳特有的旺盛植被差不多已把废宅吞没,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找到不少烈火烧灼的痕迹。若干年前,那场吞没宅院的大火曾是震动整个黎阳的话题,而留下伤痕直到现在也还未痊愈。
对邬氏来说,眼前废宅也代表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事到如今邬真对那段光阴已无任何留恋,但其存在却有如不可见的暗刺般时常戳痛着她的心。当时决定保留废宅的人是黎阳公,而此刻故地重游,邬真不禁认真考虑着要不要跟姐姐进言将其拆除。
循着记忆的回廊,邬真信步来到废宅中庭,却在那里看到意外的人影。
“咦?晁翁?”
“哦,真殿下,你来了么?”
抬头向邬真打招呼的不是别人,正是信和坊坊主的晁翁,在其身后两步处则有一灰发布袍的女子跟随。那无论容貌身着皆不起眼的女子名叫菖蒲,是晁参的亲传弟子,也是和谷辰同阶的准造。
不敢插嘴师尊跟公主的对话,菖蒲只是略略低头向邬真致意。
325章 风满楼
“晁翁,你来这里是……”
邬真有些惊讶。毕竟对晁参来说这幢废宅也并非宿有美妙回忆的场所。
“这里离信和坊挺近,有时候我会过来逛逛,也算是反省自己的罪过……”
须发俱白的老者抬头仰望着内院半塌的楼阁,声音貌似平静,但脸上却浮出掩不住的愠怒神情。看来就算过了这么些年,那件事也依旧横亘在信和坊主的心里。
“请别这样说,那件事本来就不是晁翁的错。”
邬真也不是不能理解晁参的心情,然而纠缠过去的错误并无法给现实带来任何增益,于是把话题转到更具建设性的方向。
“现在格物坊正在积极推进铠车量产的项目,工坊建设也接近尾声。倘若顺利成遂的话,黎阳领的坊造业必定会大变模样,届时坊造司肯定也会忙得不可开交吧?还请晁翁提前作好准备。”
“呵呵,那小子一个劲儿地造出惊世骇俗的东西来,别说我这把老骨头,其他老家伙们都看呆了呢……”说到坊造司,晁参神情和缓了许多,连连抚须点头。
“护持前途有望的年轻人,原本就是坊间的传统,更何况还是咱们黎阳自己的娃儿?对格物坊我等当然会鼎力支持,请殿下放心。”
商离朝的坊造文化,以皇领成汤最为繁荣,除此以外的十二诸侯领则各有优劣。为对抗皇领的坊造优势,同一领邦的坊师皆有互相扶持的传统。对被习惯视为南蛮僻地、坊造业衰弱的黎阳领来说,为抵御外辱更是牢牢抱团,守望相助。
格物坊的导军突起在黎阳坊间算是一轰轰烈烈的大事。
有邬真担任坊副,格物坊自然被黎阳坊间视为自家子弟。信和坊等最初虽有些措手不及,但回过神来后便纷纷点赞加油。像今次工坊建筑能推进得如此顺利,便和诸纺组鼎力相助脱不了干系。
当然,黎阳坊间守望相助是一回事,但领邦外的干涉又是另一回事。
实际上,晁参之所以想请邬真到信和坊来,便源于一件他摆不平的麻烦。当晁参抚着胡须,面带难色地讲述事情缘起后,连邬真也不禁为那罕有听闻的名字露出惊愕神情。
“您是说,钦造司吗?”
“没错,就是朝廷设置来统管坊造的那个。”
晁参点点头。
在十二诸侯领的领府架构中,管理领邦地方坊务的衙门叫坊造司。而钦造司则是朝廷设置用来统管皇朝坊务的机构,形式上算是地方坊造司的上级部门。皇领成汤有着诸领邦中最为先进的坊造力,设置在此的钦造司也自然有着相应的威权性。不过在朝廷统治力大幅衰弱的情况下,钦造司究竟能对领邦发挥多少影响力则因人而异。
好比那些坊造业繁荣的领邦,便相当敬畏掌握先进坊造力的钦造司。至于黎阳这般被视为南蛮僻地的领邦,对钦造司便是有如空气般的存在。迄今为止钦造司都未曾对边陲黎阳投注过任何关注,但晁参却突然接到通知,说钦造司近期要派遣巡监使来黎阳。
“派巡监使?到黎阳来做什么?”
邬真困惑着。
钦造司好歹名义是统管皇朝坊务的机构,当然有必要掌握诸领的坊务状况。当某领邦在坊造领域得出重要成果,又或者出现严重坊造故事时,钦造司便会派巡监使前往调察。另外当需要授予小造良造等阶位时,巡监使也兼任礼仪官的职责。
不过黎阳领当前并无哪位坊师获得晋升。至于格物坊造出的重机铠车,要说也算是值得钦造司关注的造物,然而铠车的相关情报都被黎阳府严格保密,邬真并不认为朝廷能那么快就掌握确切消息。
这样的话,钦造司到底为何会派巡监使来,就相当可疑了。
“老夫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盯着少监司吧?
在坊间摸爬滚打数十年的晁参,相当清楚钦造司的毛病。
“少监司是掌管领邦坊务的实权职务,却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准造小鬼担任。对成汤那些老家伙们来说,应该是听都没听过的荒唐事儿吧?哪怕任免领府官职是诸侯本身的权力,但钦造司要是就这样接受下来,今后恐怕就没法黎阳邬氏面前抬头说话了。”
“这算什么?明明一直以来都对黎阳的请愿不理不睬,却在这时候突然跑出来横插一手!?”邬真的音色在末了转为高亢,那翡翠色的眸子里亦腾起愠怒的焰色。
晁参背后的灰发女徒抖了下。就算有着贤才淑丽的美誉,但女司书骨子里毕竟流着南蛮武门的血脉,因而发怒时也相当有魄力。
“治理领邦是诸候自己的事情,钦造司派巡监使来,究竟有什么企图?”
“这个嘛,虽然巡监使并无插手领邦政务的权力,但倘若巡监使判断准造无法胜任少监司的职务,进而回禀钦造司而建议免除其职务的话,就算黎阳府也没法对其意见置之不理吧?至少肯定会给格物坊带来麻烦的。”
“诶!明明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邬真下意识握紧右手,更从心里漏出声低吼。
格物坊当前正倾全力推进铠车量产的项目,工坊建筑进到尾声,相关图纸也已绘制完毕,马上就会进入到批量试制的阶段。明明这时候最需要摒绝外扰,集中精力,谁想到却突然冒出巡监使来找麻烦!?
自古以来发展坊造便是黎阳邬氏的悲愿,却又不断遭遇挫折,到今次格物坊时好不容易看到点希望,难道又要被蛮横命运给掐灭掉?邬真眼前发黑,那瞬间甚至连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
“嗯,应该没那么严重。”晁参给出的判断,可以说拯救了巡监使的命运。“好歹老夫也是黎阳监司,区区巡监使当然应付得过来。此事最好不要惊动谷小子,请殿下来信和坊,就是咱们俩预先合计下对策的意思。”
“明白了,既然如此,那还请晁翁多多担待。”
邬真稍稍松口气,但不知是否此刻身处废宅的缘故,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依旧在心里徘徊。
326章 意外横生
收到派遗巡监使的通知约两周后,某日晁参带着少数差役来到黎阳城东的河港,准备迎接巡监使的船团。
晁参是黎阳坊造司的监司,而钦造司毕竟名义上是朝廷直属的上级机构,故而晁参出面迎接按照礼制也不算违越。虽不算违越,但眺望着眼前滚滚流涌的江水,晁参的神情明显不快。
“哼,居然特意让津波派快舟传信,架子还真不小呢……”
黎阳领位于商离朝南疆边陲,而成汤皇领则位于中原腹心,连接中央跟边境的道路有陆路跟水路两条。其中陆路经过中原领,而水路则经过津波领。
当前虽已接近夏末秋初的时节,但依旧是荒怪频频暴乱的不安定期,走陆路的风险会比平常高出许多。从安全性考虑,巡监使选择水路也是理所当然的考量,然而特意把津波领给扯进来却绝对是败笔。
十二诸侯领中,中原袁氏跟黎阳邬氏是堪称世交的悠久盟友,而相反的,津波孙氏在黎阳子民眼里却是接近不共戴天的世仇。好比数年前那场令黎阳元气剧损的战祸,便是出自津波的手笔。虽然被女杰邬言以豪腕镇伏,但此后津波也持续给黎阳制造着大大小小的麻烦。
若非黎阳此刻国力衰弱,只得忍辱蓄怨,双方恐怕早已爆发战争。
当然津波也知晓这点,换成平时的话,其战船绝对不敢靠近黎阳地界。然而今次得到护送朝廷特使的机会,便在战船上插上钦造司的锦旗,一路趾高气昂地往黎阳腹地驶来。
“一,二,三……居然一口气派出三艘斗舰?孙贼还真是大手笔呢。”
远处河道上出现四艘船影,除去中央那艘朱红锦船以外,跟随其前后的三艘灰蒙战船皆是津波赖以成名的重型斗舰。
建造斗舰要消耗巨量物资跟资金,然而以若水战来说,三艘斗舰的战力便足以横扫黎阳的贫弱水军。津波孙氏今次会舍得派三艘斗舰前来护航,其中既有巴结钦造司的意图,也有毫不掩饰地对黎阳领的赤裸裸的挑衅。
驶近河巷,朱红锦船徐徐调整姿态朝码头靠拢,而另外三艘津波斗舰则像耀武扬威般的,在背后河道上缓缓排成横列。
目睹津波贼子的张扬模样,从河港武官到码头役工,在场黎阳人个个恨得牙痒痒的。那股火药桶般的险恶氛围让菖蒲心惊胆颤,心道幸好在场主持的是老成持重的监司,不然要是换成女杰邬言的话,双方恐怕能当场打起来。
“哼,老夫倒要看看,搞出这等阵势的究竟是哪个白痴?”
老成持重的老监司,此刻也没啥好脸色。
摆摆手,晁参招呼弟子往码头那边走去,几名吏官也慌忙跟随。
虽然接迎钦造司派遣巡监使这般的要务,但黎阳府派出的队伍论人数论规模都跟隆重无缘。要说理由的话,黎阳府忙着处理当前夏季荒灾、人手不足也算得上正当借口,然而对上素来缺乏交情的钦造司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的抵触情绪,也明明确确地表露出来。
先一步踏出锦船的两名侍卫,看到码头前方全无氛围的稀薄人影,脸上顿时浮现出愠怒神情。随即却被后面的某人喝斥,嘀咕着把路让出来。
从锦船走出来的男子,身着褐黄白三色重叠的钦造司官服,至于年龄大概是四十岁后半。这年龄按理说正是如狼似虎的壮年,然而男子身上却让人很难感受到类似的精悍气息。唯有浑浊的双眼跟明显凸出的腹部,显示出霸气消磨殆尽的痕迹。
“呵,果然还是没变呢,一如既往的塞碜……”
打量着黎阳河港,男子嘴角挂出嘲讽般的弧线,目光落到人群前面的监司晁参身上,眨眨眼睛,脸庞仿佛发光般的亮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晁翁。”
“你、你居然……”
与其相反,晁参的脸色则是被惊愕所涂染。
仿佛光天化日下突然被毒蛇咬住影子,老监司呆愣原地,浑身哆嗦着。神情从惊愕到错愕,从错愕到嫌恶,从嫌恶到愤然,晁参的脸涨得通红,最终狠狠一跺脚,不顾场合地拂袖而去。
“咦?师、师父?”
被留下的菖蒲等人满脸错愕。
至于锦船上的男子,则像旗开得胜般的,扬起不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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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造司派遣巡监使一事,邬真跟晁参商议得出的结论是,尽可能不要让谷辰知晓。格物坊当前必须专注推进铠车量产的项目,这才是悠关黎阳社稷民生的大事,因而务须不能为琐碎杂务分心。
晁参自告奋勇地去应付巡监司。
虽然对老监司的交涉手腕颇有信心,但邬真还是做好两手的准备。在晁参前往迎接巡览使的当天,邬真也借故跟格物坊请假半日,回常夏官待机以预防意外。
“晁翁那里,还没消息传来?”
“……要派人去问吗?殿下。”
邬真持继关注着巡监使的进展,然而却迟迟未得到消息。
就在她禁不住想派人去询问的时候,侍女报告有贵客来访的消息。
前来府邸的厢车上印有朝廷机构独占的特殊铭纹,就连看守宫门的府卫也不敢怠慢。身为统治黎阳的诸侯,邬氏当然有意义接见钦造司的使者,然而晁参那边交涉顺利的话,至少要两三天后才会轮到巡监使来谒见邬氏。
像才抵达黎阳便直接前来常夏宫的反常举动,有如刺客奇袭般,让邬真顿时措手不及。虽然不知道晁参那里出了什么岔子,但邬真也只好匆匆指示侍女把来访者迎到会客室,而自己则先一步去跟同行的晁翁女徒打听情况。
“呃,其实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如此回答着的菖蒲,仿佛也是满头黑线的尴尬模样。“津波派船护送钦造司的船,我们在河港迎接……本来没什么问题的,但看到巡监使时老师突然愣住,随即垮下脸来拂袖就走。”
“晁翁直接走了?没跟巡监使说话吗?”邬真错愕。
“是的。”菖蒲无奈地点点头。“老师走了,现场又没别人可主持。这时对方提出想来拜见黎阳公,我别无办法,只好把他们带来常夏宫来……呃,这样做果然不太妥当吗?”
327章 奇袭交涉
听到菖蒲如此说,邬真不禁面露难色。
菖蒲的做法要说妥当,那当然不妥当。
原本朝廷权威跟地方诸侯间就是此消彼长的竞争关系,再说今次钦造使派巡监使来黎阳的动机相当不纯,在这般情形下,负责接待的黎阳方理所当然要准备下马威才行。
就算对方求见黎阳公,也至少要应该待上三五天才来回复。
身为统治黎阳的诸侯邬氏,区区巡监使要是说见就见,那诸侯的权威何在?
倘若经验老道的晁参在场主持,断然不会犯这般错误,然而对被慌乱推到前台的菖蒲来说,如此判断也无法责难。相比起来,邬真反倒介意到底是什么能让老成持重的良造气得当场拂袖而去?
“唉,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只好见机行事了。”
邬真叹息着。介意归介意,但眼前已无追究问题的闲暇。既然巡监使的厢车已开进常夏宫,那也没法再把对方赶出去,只有她亲自出面周旋一途。
邬真让菖蒲先回信和坊看看晁参情况,自己则整理好心情往会客厅迎去。
昔日邬真曾留学皇领,并在宫廷中留下“贤才淑丽”的贤名。虽然论老道大概比不上晁参,但对邬真来说,和诸侯交涉也算是某种轻车熟路的事项。在脑海里勾勒着跟巡监使周旋的预案,邬真来到会客厅。
“咦?”
一如常夏宫的整体设计,会客室被布置成兼具优雅跟闲适的环境,然而踏足会客厅的邬真却明显感到此前未有过的僵硬气氛。当她皱眉望向那擅自在贵宾席就坐的官服男子时,瞬间僵住了身子。
“朱、朱慎!?”
“哟,好久不见,殿下。”
男子放下茶杯朝邬真瞥来,嘴角拉出无机质的笑意。
常夏宫明明是诸侯邬氏的宫殿,而身为朝廷遣使的男子却无半点拘谨之意。那随便到放肆的态度,甚至反过来凌迫着在场的女司书。
对邬真来说,这名叫朱慎的男子会在眼前场合出现,也是远远超出预想外的情形。事先想好的对策全面崩盘的同时,邬真也理解了为何晁参会当场拂袖离去。
“为什么你会……不,巡监使就是你吗!?”
“正是如此。”官服男子微微眯起眼睛。“不过话说回来,直呼师长名讳就罢了,还你你你地叫不停,我可不记得有这样教过殿下呢?还是说,我一不在邬氏教养就堕落到这等地步了?”
男子近乎嚣张的放言,在周围家臣掀起无言的错愕。
来者明明是朝廷派遣的特使,但其语气却仿佛跟邬真格外熟悉。在场家臣中,除几名资格较老的家臣露出若有所觉的模样外,其余家臣皆露出忍不住动摇的混乱神情。
“……真是抱歉。”
眼角余光瞥到朱慎背后随侍的陌生文吏,邬真以掩去表情的声音回应着。
“只是没想到先生有朝一日再踏上黎阳土地,我稍稍被吓到了。”
“既然是侍奉社稷之身,那便无所谓喜好与否。钦造司有令,为师也就趁机故地重游了。“邬真话语中蕴含着的辛辣讽刺,男子以城墙般厚重的脸皮挡下,甚至还趁机端出师长的架子来。
“先前下船时为师已跟晁翁打过照面,在前来常夏宫途中也着意打量了下沿途光景……不过街道上似乎看不到什么蕴器,就连坊组也就那么几个,寒碜模样比我离开时没任何变化,真让人失望呢。”
如此说着的朱慎,还像强调结果般的在空中摆着手。
而与朱慎浮夸言语相反,邬真则是紧抿嘴辰、保持沉默。然而那沉默与其说是对朱慎言语的默认,不如说是为洞悉对手意图、寻找对手弱点而蓄势待发,就好比猎豹狩猎前伏下身子般。
另一方面,朱慎仿佛没察觉般继续推进着话题。
“当然,黎阳领有黎阳领的苦衷,这点钦造司也知道。缺少坊师的问题,这些年来钦造司不是一直都在想办法解决吗?就算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能随便抓到个来历不明的准造就派给他少监司的要职。”
“任命何人为少监司是我邬氏的自由。”话题扯到自家坊主,邬真也再无法保持沉默,翡翠眼瞳中腾起怒焰。“比起不管用的钦造司来,公……谷辰公子为黎阳做的事情要多得多。至少我认为他是足以胜任少监司的人物。”
“胜任?哈,以黎阳水准来看大概也就那样吧?”朱慎嗤之以鼻。“不用担心,既然朝廷派我过来,我会帮你们仔细审查的。”
“此乃我黎阳内务,不劳先生费心。”
邬言以罕见强硬的语气拒绝着朱慎,然而交涉中非得端出强硬态度本身,就说明己方身处下风。
从港口迫退晁参到趁机直奔常夏宫,名为朱慎的男子采取近乎奇袭般的非常手段,彻底打乱了黎阳方面的迎击部署。感觉上,朱慎那咄咄逼人的嚣张态度,似乎打算藉由刻意挑起冲突的手段,来宣扬自身的权威。
不让对方如愿,邬真只得咬牙忍耐着。
“不用客气,对邬氏来说我也不算外人。”
确认自己占得先机的朱慎,微微注目着女司书,却是放出更张狂的言辞。
“为师在成汤也时时关注着黎阳的消息。听说黎阳公率军常驻剑关,有好些年都没回来了?邬氏人丁单薄,你们姐妹俩操持家业很不容易呢。要不今次为师就暂住在常夏宫,家里有男人镇守,也多少让人安心点……“
“放肆!”
朱慎的话被旁边怒不可遏的家臣们给打断。
常夏宫是诸侯邬氏的宫殿,只有邬氏亲族可入住。其他人若在未得邀请下放言要入住常夏宫,那便是堪称无礼之至的恶行。再加上朱慎又说邬氏人丁单薄,又说女人家操持家业不易,其潜台词俨然是想以男主身份入驻常夏宫!?
对在场家臣来说,当然岂有此理、去泥麻币的混帐话。
“胆敢侮辱我主!?你这不要脸的恶痞!”
“朱慎!老子今天豁出去和你同归于尽!”
“干你娘!新帐旧帐一起算!”
主辱即臣辱!黎阳素来民风彪悍,在邬真来得及喝阻前,原本险恶的氛围已突破剑拔弩张的临界点,一口气踏进刺刀见红的节奏!
328章 暂失先机
几名气得爆血管的老家臣,当场嗷嗷叫着冲上去。
被怒意包围的朱慎并未露出惧色,反倒是冲去的老家臣陡然间脚步踉跄。
朱慎身后那名握持石杖的从者,以石杖顿地叩出脆响,一股肉眼可见的波动沿着地面辐射出去。波动中会客厅的地面如浪涛般上下起伏,一簇簇岩柱骤然从地板升起,踉跄的家臣纷纷收势不及地撞上去。
“竟敢在常夏宫行凶!”
在场府卫见状纷纷拔剑出鞘。
次瞬间,一簇青白刀光闪过厅堂。
刺耳锵声里府卫们的佩剑纷纷断为两截。府卫惊骇望向朱慎身后,那里另一名握刀的从者正缓缓把刀收进鞘里。
“黎阳之武,不过如此。”
一声冷哼,透出毫不掩饰的轻蔑。
众家臣的脸因屈辱而通红,然而却也有些束手无策。
武力孱弱的坊师携带从者拜访是默认俗成的习惯,而从者实力则在某种程度上反映着坊师的位阶。从方才光景来看,跟随朱慎的两名从者,杖使跟刀使,皆有着非同寻常的实力。虽然两人出手尚算克制,但倘若有心的话,单凭两人便足以在常夏宫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朱慎态度敢如此嚣张,两名从者恐怕也正是依仗之一。
虽然坊师默认可携带从者同行,然而在诸侯宫殿里如此行使武力,那已算得上赤裸裸的挑衅了。倘若换成别的人物,就算被下令当场格杀也不奇怪,但可惜邬真此刻却无法那么做——
无法那么做的根本原因,是朱慎乃钦造司审定的良造身份。
铸炼灵药蕴器的坊师,在乘黄诸国中被普遍视为国家重器而加以保护。又因坊师自身武力孱弱,故而从者若是为保护自家坊师而出手,那不论任何场合都无法加以责难。
就事实来说,就算邬真有心想找回场子,但此刻现场并无足以压制刀使杖使的高手。倘若放任府卫们去拼得血流成河,那也不是不能把朱慎拿下,但结果只会让邬氏成为天下共非的笑柄而已。
朱慎当然也知晓这点,所以才摆出这般有恃无恐的态度。
“抱歉呢,虽然我也提醒过这两人出手要注意重轻,但看来他们还是有些护主心切……唉唉,真是见笑了。”朱慎摇头着站起来,就像检视战果般的环视着满地狼藉的会客厅,坦然无视那些满含憎怨的视线。
“真殿下,既然黎阳公不在,那为师就暂时先告辞了。”朱慎朝邬真微微拱手。“除了审核少监司的资格外,钦造司也想多多了解黎阳的坊造情况,所以为师大概会在此地叨唠一段时间,若有失礼处还请见谅。”
如此说着的朱慎,不待邬真回应便转身朝会门口走去。
明明在常夏宫如此胡闹,但朱慎脸上神情却仿佛全无阴霾,而刀使杖使及其他随从亦理所当然般的默然跟随——这般把诸侯宫殿当成自家后院般径自来去的嚣张行径,为他们聚集了更胜先前的敌意和怒意,然而今次邬真却抢先举手压下了家臣们的躁动。
比喻为战争的话,今次交锋黎阳府因意外奇袭而失了先机,就算继续纠缠也难以再挽回颓势。当务之急是退后重整旗鼓,为今后交锋准备对策才是——
如此判断着的女司书,一边掩去表情地注目着朱慎等人离去,一边把因愤怒颤抖的右手收进裙摆里。
◆◇◆◇◆◇◆◇◆◇
尽管名义上朝廷的钦造司是地方坊造司的上级机构,但实际上坊造司和其它地方府司衙门类似,其相关实权都牢牢掌握在诸侯领府手里。当然黎阳府也不例外,因而巡监使抵达黎阳并拜访常夏宫的消息,在稍晚些时候便被报送紫辰阁。
和消息同时送到的,还有巡监使在常夏宫胡作非为的言行。
“朱慎?那厮居然还敢回来!?”
“邬氏人丁单薄?特么这轮得到你来说!?”
“还想入住常夏官!?哇啊啊啊!狗贼欺人太甚!”
朱慎的名字,及其肆无忌惮的挑衅行径,让聚集紫辰阁的家臣元老们纷纷气得爆血管。其中兵曹尉的老将军更是当场蹦起来,叫嚷着要去清点兵马宰了那厮。
“曹公请留步。”
“干啥!?”
曹休恼怒回头,见着叫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秘侦司的新晋司禄。
“朱慎不在岸上,你点齐兵马也没用。”
无视老将军的怒目瞪视,司禄张济淡然指出。
今次朱慎从水路前来黎阳,津波孙氏足足派出三艘斗舰担任护卫。斗舰的吨位跟造价皆居战船之首,其体型有如水上要塞,船内空间用来设置奢华客舱也绰绰有余。津波的三艘斗舰围着钦造司的锦舟,在港口筑起有如铜墙铁壁般的守护阵势。
朱慎离开常夏宫后便直接返回舰阵,看来驻留黎阳期间都会在舰阵里活动。倘若曹休想把他逮出来,那首先便得想办法攻破津波的坚固舰阵才行。
虽说倒也不是做不到,全却势必大费周章,而且局势稍有不妙朱慎便会拔锚开溜。倘若一旦演变成水上的追逐战,那以黎阳孱弱水军还真是什么都做不了。
“也就是说,对方并非无端挑衅,而做好万全准备的。”
张济冷静指出,而老将军闻言却怒气更盛。
“啥?在别人本营大肆挑衅,回头自己却躲进乌龟壳里?王八蛋!那贼娘养的贱痞,还有没有点男人的骨气啊!?”
“呵,这样不是蛮好的吗?要是那厮胡言乱语后还敢留宿别馆的话,说不定余已经忍不住去把他的头拧下来了。”
以玩笑口吻说出这番骇人言语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边把玩报告的邬言。掌府女杰的发言让现场群情激愤的氛围稍稍冷静了些,毕竟对朱慎那暗示要入主常夏宫般的狂妄发言,最震怒的恐怕除了黎阳公就是眼前这位了。
此刻邬言神情淡然,嘴角甚至还挂着浅笑。
然而那模样却让熟知其秉性的家臣们噤若寒蝉。
刚毅勇猛、杀伐果断的南蛮女杰,在字典里根本找不到“忍耐”或者“委曲求全”之类的词语。倘若邬言用掀桌子摔东西来渲泄怒气还算好,这时刻居然还笑出来的话,那说明她真的认真考虑过上述发言。
之所以没付诸行动,大概是评估胜率不高的缘故。
329章 静观其变
“李儒,余想听听你的意见。”
邬言用眼角余光瞥着报告书,却把问题抛给旁边的卿书。
“朱慎那厮居然还有脸回来姑且不论,就算顶着钦造司的头衔,那厮既然要在黎阳地头做事,那总需要黎阳府的支持吧?一开始就挑衅到这等地步,不奇怪吗?”
“殿下所言甚是,就常理来说确实如此。”
留着八字胡的中年文士,既是掌府御用的卿书,也是紫辰阁的头号智囊。在先前众家臣怨愤咒骂时,他却是默然思索着其中因缘,这时候才得以有条不紊地回应着掌府的垂询。
“对朱慎的反常举动,臣想到的理由大概有两点。”
“哦?哪两点?”
“第一点是,朱慎并不畏惧黎阳府的嫌恶。”李儒微微躬身回答着。“他受钦造司派遣而来,名义上是朝廷命官,实质上又有津波派人护送。我等若要动他,不但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也会给津波贼子留下可趁之机。”
“确实。”
邬言点点头。李儒说的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但却还不能完全解释朱慎的荒唐行径。瞥着前方神色愤慨的众家臣,邬言摆摆手把话题继续下去。
“卿再说说第二点。”
“第二点虽只是微臣的猜测,但朱慎那厮恐怕没想认真执行钦造司的审核,所以黎阳府协不协助对他都无所谓。”李儒抚着胡须,转向旁边同僚询问。“我黎阳向来缺乏坊造人材,今次突然任命少监司一职,要是坊造业因此得以稍稍发展的话……曹公,你觉得谁是最不想看到的?”
“不愿意看到黎阳发展坊造?那当然是津波孙贼!”
“正是。”李儒点头认可。“津波孙贼恐怕是最不愿意看到黎阳发展坊造的人。而现在朱慎既然跟津波贼子搞到一块儿,那他对黎阳坊造抱着什么态度,也就很容易想到了……”
“今次津波贼子大张旗鼓地派出战舰护航,臣猜想他们私底下恐怕别有交易。借机刺探少监司的情报,或者干脆借朱慎之手废掉黎阳坊造,以换取津波支援朱慎研究之类的。”
“什么?他敢!?”
老将军气得髭发皆张,掌府邬言则保持冷静地提出问题。
“朱慎好歹也是拿钦造司执牌的良造,这样和津波勾结没问题吗?”
“有关朱慎的情报,目前正快马加鞭地调察中。”旁边的司禄张济低声回应着掌府。“未准确把握钦造司的动向而连累主家受辱,是秘侦司的失职,请殿下责罚。”
“要你们集中精力搜捕蜃楼恶党是我,失策也在我,论赏罚等过后再说。”邬言摆摆手爽气担下责任,而对司禄是否要调整焦点的询问,则是稍稍考虑了下。
“不,搜捕蜃楼的重点不变,那是心腹之患。稍稍盯着津波贼子就好,至于朱慎那厮具体就交给邬真处理。”
“……这样好吗?殿下。”李儒微微皱眉。
“没有好不好的,既然牵涉到坊造事务,那本来就不是外人能随便插手的。真要说真有谁能帮上忙的话,大概也只‘那人’而已。”
掌府女杰吐出无奈的叹息。尽管没提到具体名字,但众人脸上皆浮现出安心跟纠葛混杂的神情。“那人”是谁自然不用再说,毕竟今次风波便是因他而起,而黎阳沉滞百年的坊造业也因他而得急速变革。
“嘛,若是那人的话,应该有办法应付吧……”
邬言抬头眺望向城西方角,嘴角拉出苦笑。
黎阳民风彪悍,像朱慎在常夏宫满口秽言的放肆行径,倘若换成以前她恐怕早就调集兵马杀过去了,然而今次不可思议地却没那么做。没那么做的原因,是那人带来的变化,令得心情有所余裕的缘故么?
毕竟压制沌墟离宫也好,击破鬼岩种也好,那人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实绩,黎阳领也因他而改变着面貌。今次对手虽截然不同,但邬言确信难不倒他。
就在这时候,秘侦司的瘦高司禄面露难色地提出。
“可是殿下,格物坊目前正集中精力在新建工坊上,晁翁他们似乎打算独自承下巡监使的事情,这样下去恐怕……”巡监使的事根本传不到那人耳中。
“是这样吗?”
邬言闻言也不禁愕然。
考虑到邬真的性格,她那傻妹子有可能真会做这等独自钻牛角尖的事情。不过要是她擅自插手格物坊的事态,搞不好又会像上次那般引起姐妹喧哗的骚乱。
掌府女杰搔头烦恼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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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样说自己不太谦虚,但早在地球侧就职时我就隐隐约约发觉了,自己其实是蛮擅长做项目的人物。
从项目最初确立目标,到研判方案,到募集人材,循序渐进地执行方案,看着原本存在于意象中的事物一点点地在现实中成形时,就好比艺术家一斧一凿雕刻出精美绝伦的石像般,那种有如集砂成塔的成就感,实在是难以形容。
两周前在西山落成的木野工坊,是隶属格物坊的分支机构。
因铠车本身是足以划到重机类别的大型造物,制造这样的造物自然也需要相应的宽阔场地。格物坊最初租用的商馆,其格局不可能容纳得了铠车批量生产所需的人力跟资材,因而建造木工坊来专门从事铠车制造,也算是不得已的选择。
组建工坊通常需要大量人手,多数时候募集熟练工是比修建工坊本身还更要难搞的任务,然而今次格物坊却有着得天独厚的便利。那些逃荒来的木野匠人,论数量论质量都是无可挑剔的高素质劳动力。平常的话能募集到一二十人就已算是莫大幸运,今次能够一整批地雇佣,简直如同天上掉金饼般的神奇。
既然雇佣木野匠人来组建工坊,那工坊名字也就干脆叫木野工坊。
这样安排原本只想省事好记,没想到却让匠人们格外高兴。两百多名匠人,连而其家眷都纷纷搬进和工坊相邻的新建木寨中,俨然像把木野集搬到西山般的,兴高采烈地开始了新的生活。
330章 战士休憩
因提前取得紫辰阁的许可,木野民想要迁移倒也问题不大。倘若站在组织经营者的角度,木野匠人们能这样果断地扎根下来,实在是值得感激的事情。
当然,集落原始的手工作坊体制跟批量生产要求的集体管理,两者间还是有相当大的区别。为此我召集匠人们商议,参照现代车间的模式制定了数条生产规章,并委托匠人长方良负责督促落实。
本想着强行实施生产规章肯定会遇到麻烦,但结果却并非如此。毕竟匠人原本就是比较死心眼儿的人物,因而一旦树立起权威就很容易令他们遵从。木野集骚乱的处置让匠人们对我相当敬服,因而规章执行起来意外没遇到麻烦。
工坊生产交给方良把控,而其余生活相关的事项则由温恢负责协调。
木野集前集正胖子温恢,做事踏实认真,唯独缺乏魄力跟运气。士族出身的他目前已从黎阳府的公务体制中除名,转而担任起私营企业的书记一职。
对这项堪称颠覆人生的调度,温胖子一开始是相当拒绝的。然而当担当坊组人事的女司书微笑着说“万事拜托了”的话语时,此前死活不接受的温胖子,立马像打了鸡血般的猛捶胸口表示“一切交给我”——
有着贤才淑丽美誉的邬氏二公主,在黎阳子民中究竟受到何等程度的仰慕,由此便可见一斑。
总之多亏那两人分担了生产生活的职责,木野工坊算是正式运作起来了。
工坊运作起来后,格物坊原本的格局也迎来了变化。如果用企业比喻的话,本馆大概就类似企业中负责设计研发的核心部门,而工坊则相当于企业的生产车间。
在本馆绘制的、经彻底优化的制造图纸,不久前分发到工坊的熟练匠人手中。二百多名匠人分成十二班,各自负责自己班组实物营造。十二班组营造出各自部件,而最终则由匠人长方良带队将其统合成铠车框体——
工坊的运作体制大致便是如此。
建造及组合铠车枢体都是纯粹的手工活计,因而交给匠人们来做没问题。然而制造蕴器引擎和安装调试的作业却没法交给别人,必须由我亲自来完成。
铠车是成百上千个零件组合成的复杂系统,在禹协助下已尽可能优化,不过生产磨合的阶段却总会冒出这样那样的问题。有时候是加工精度不足,有时候则是班组的沟通有误。
调整生产线是费时费力的事情,然而却匠人们却未有丁点抱怨。
岂止没有抱怨,就连那些祖师辈的老匠人都兢兢业业地执着我的指示,最初让我相当错愕。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毕竟乘黄历史上从未有匠人参与蕴器的制造,更何况他们还亲眼目睹过铠车的强悍出力——
当然相比原型的笼车怪来,简铠是标准大幅降低的量产型,不过批量生产带来的数量优势却足以弥消其性能上的缩水。匠人们对自己正从事的崇高工作深信不疑,而看着简铠逐渐打磨成型,我的心情也好得难以形容。
本想着一口气把生产线做完,但这天却得到意外的建议。
◆◇◆◇◆◇◆◇◆◇
“少爷,您这阵子都没离开过工坊……”
中午送盒饭来的侍女阿妮,在旁边盯了我好半晌后纠结着开口。
“恕奴婢直言,您好歹也是坊主身份,要不要回本馆稍稍洗漱下?”
阿妮耸动鼻头提出婉曲的建议,而我对此也多少有所自觉。
毕竟为调试生产线我已经在工坊呆了一周以上,吃喝拉撒都没离开过工坊,每天忙东忙西却连最低限度的清洁措施都马虎应对,身上味道恐怕大得恐怕在门都能闻到。要是以这模样要去紫辰阁,估计会被某掌府当场拍死——
主辱即臣辱。
虽然匠人们没说啥,但当坊主的家伙如此邋遢,搞不好会严重影响从者士气。
嘛也罢,工坊生产线调试一直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留点时间给匠工们去消化吸收也是必要的。这样想着的我,便接受阿妮建议久违地回了趟本馆。
工坊和本馆也就隔着小半会儿的路程,但氛围却相差甚远。
本馆里意外没见到邬真,我询问阿妮,得知邬真最近也相当忙碌。
这也难怪。这阵子我都在工坊埋头作业,坊组运营相关的事务都交给她处理,会忙到脚不沾地也不奇怪。诶诶,总觉得相当抱歉呢。
抱歉归抱歉,但见到不人也没办法。
在阿妮建议下,回到本馆的我直接去澡堂清洗身体,而途中两名身着薄衣的侍女突然进来让我慌乱了下——
“我们来侍候公子沐浴。”
侍女们如此主张着。在地球侧独自沐浴算是常识,然而在乘黄侧,达官贵人入浴时有人伺候才算常态。关于这点道理上虽然能理解,但感情上却难以接受。不过当我试着主张自己也能洗得好时,却得到侍女们的冷淡回应。
“反正公子您只打算随便冲冲就出来吧?”
“那样大的味道,不仔细搓是洗不掉的哟~~”
冷淡的高个侍女和温和的大胸侍女,以刚柔兼具的言辞斩断了我的退路。当话题上升到“坊主形象代表着格物坊的品格!”的高度时,我也只好举双手投降。
高个侍女和大胸侍女应该都是从常夏宫调遣来的那批,居然短时间内就对格物坊生出如此强烈的归属感,实在是难得。何况在忠诚心以外,两人身为侍女的技术也达到洗炼以上的层级——因而整个洗浴过程与其说是男女嬉戏的香艳,不如说更接近职业专家全神贯注的雕琢。
当从澡堂出来时,我感觉整个人轻飘飘地,体重仿佛倾刻间去了一大半。
常夏宫出身的侍女,论容貌论素养都足以跟迪拜酒店的女侍相媲美。两女孩子像这般不嫌汗臭地帮我擦洗身体,在地球侧时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且那两人事后又留下来辛苦地清洗澡堂,真是感激不尽。
满身清爽又饥肠辘辘地来到餐厅,昔日曾侍奉黎阳公的小人族炊务,已拿出看家本领端出一桌精美餐点。在工坊埋头做事时,每天盒饭貌似也是受这边照顾——虽说当时都没啥心思去分辨味道,但要为此道歉的话搞不好反而会被菜刀追砍,所以还是算了。
酒足饭饱后我转去客厅,本来只想在沙发上稍稍放松下,然而从摇曳绿萝后透进的阳光太过舒适,结果不知不觉就睡死过去……
331章 咨询委托
“呼啊……咦?太阳快落山了?”
在沙发躺下时刚过正午,而醒来时窗帘已染上了黄昏的色泽,身上还多了块不知何人替我盖上的毛毯。
稍稍被吓了跳。虽然亢奋作业时不觉得什么,但看来身体不知不间已累积了相当程度的疲劳,要不然也不会睡这么久。话说酒足饭饱又美美打个瞌后顿时觉得神情气爽,我伸着懒腰从沙发上翻身而起。
翻身坐来后,脑海里涌出的第一念头是“要不要去工坊看看”,但随即便止住。毕竟两周多来匠工们一直跟着我在拼命调整生产线,今天好不容易才得到喘口气的余裕。要是在这时候我去打扰的话,搞不好明天就会闹出“众匠工不堪无良坊主的加班剥削、集体罢工”的丑闻来。
要是真演变成那样,格物坊肯定会名声大坏的。
不能去催项目进度,暂时也没啥事做,几周来难得迎来无事可做的假期,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横竖也没别的预定,于是我干脆趁兴到本馆各处转转以调剂心情。
除侍女阿妮跟那位澡堂担当的侍女外,本馆里还有好些不怎么熟悉的面孔。从收编郭备组到建筑木野工坊,随着格物坊的组织规模急速扩大,原本的家政编制已无法应付。这些邬真从常夏宫紧急调来的侍女们,论忠诚论素质都无可挑剔。虽然我对她们没啥特别印象,但每人见到我时都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倒让我油然生出自己仿佛成了一家之主的错觉。
“不对不对,根本不是错觉吧?”
我摇头吐嘈着自己。
严格说来,坊组原本就是坊师为自身方便而建立的组织。坊主既是组织命令的核心又是组织运作的基石,其地位要远比寻常首领要来得无可取代。
格物坊创立以来相当长时间其成员都维持在个位数,每天为生计绞尽脑汁,因而类似一家之主的实感不是很强烈。这段时期以来随着格物坊的急速扩张,水涨船高下,我也总算有机会体验到受人尊敬的感触,真是难得。
话说回来,就算组织规模成倍成倍地扩张,组织本身的运作却没出现任何迟滞或阻碍,这奇迹般的成果要感谢谁自然不必多说——
在我埋头调试生产线期间,从物资到餐饮提供全方位的后勤支援、给坊组新人安排适当职务、与领府商谈西山木寨的管理定案,还有本馆跟工坊的环境维持等等,这些极其琐碎却不可或缺的事务,我几乎全部交给邬真来管理。
倘若把格物坊比喻一辆拖拽着沉货物奋力前行的笼车,那有“贤才淑丽”之名的女司书,则是以绝妙手段驾驭笼车的御者。多亏邬真的勤恳运营,格物坊才得以勉强推进难度远超自身规模的铠车量产项目。真是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等这段时期忙完后,定要找个机会跟女司书好好道歉。
正想着这事时,我意外在茶室处发现想要感谢的人影。
“啊,邬真?”
在茶室角落就坐的女司书,案桌前放着几册文书,目光却飘向窗外。那时不时频目叹气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直到第三遍叫到她名字时才有所反应。
“公、公子!?您不是在工坊吗?”
“这个嘛,被阿妮劝回来洗漱打理,说不然会影响到格物坊形象。”
邬真看到我时有些慌乱地站起来,我则苦笑着予以回应。
“怎么?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是的。”邬真面带难色地点点头,随即又强调着。“不过都是用不着惊动公子的小事。”
她这样爽快地承认,我反倒没法再追问下去。
毕竟迄今为止邬真都以坊副身份管理着坊组运营,做得非常出色。虽然不知道什么麻烦,但交给邬真处理也无妨吧?这样想着时,眼角突然瞥见她右手抓紧裙角的模样。
当事人大概没注意到自己的无意识动作,又或者此意正拼命掩饰着心情动摇而没空留意别外。无论如何,令邬真烦恼的绝非“不需要过问的小事”。
“真的没问题吗?”我姑且再问了一次。
“嗯,请交给我处理吧!”邬真依旧微笑着回答。
连续两次否定后,倘若我再坚持追问反而会伤害彼此的信赖关系,交涉似乎踏进了死胡同。当我无言再继时,邬真朝我微微鞠躬,说到还有事情要做并朝楼上走去。那步伐一如往常的优雅,但太过沉稳的举止反而让人感到不协调的韵律。
果然还是有什么事吧,我确信着。
“该怎么办呢,直接去问没用吧……”
我苦恼地搔着头。别看邬真平素很好说话的模样,但其实性子却相当倔强。倘她不愿意说的话,我就算再怎么追问也不会有结果,搞不好反而会给她增加无谓的烦恼。
要是搞成像前次那样突然告假回去常夏宫的话,格物坊可是会当场瘫痪的。
总而言之,这件事大概不能由我去问。
既然不能由我去问,那拜托谁比较好呢?
“诶诶,真想早点结束障碍测试,开出去溜达呢。”
“喂,铠车量产目前还没到公开阶段,别随便做出让谷辰困扰的事情。”
“吵死了。连铠车都开不来的家伙,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心情?”
“什么?你、你这算是对前辈的态度吗!?”
正当我烦恼着要拜托谁跟邬真沟通时,后方突然传来阵阵喧哗。回头望去,只见黑发女剑士跟红发女炎使正接连踏进客厅。
看样子,飞燕应该是刚结束工坊的例行巡逻,而红鱼大概是在校场测试铠车后归来。那两人对各自分配的职务有着很好的热情,然而因彼此相性颇差,在撞上后总会擦出这样那样的火花。
因两人皆是一骑当千的顶尖武使,根本不把寻常男人放在眼里,故而纺组里能镇得住她们俩的也只有邬真而已……等等,那不是正好吗?
我突然间灵机一动。
男人跟女人的思考方式根本迥异,有隔阂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相比起来,女孩子间就往往有数不尽的话题可能聊。好比说某些不能告诉坊主的烦恼,搞不好也能跟她们商量商量?
这样想着的我,于是出言叫住了那边剑拔弩张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