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有怪有田有点钱TXT下载有怪有田有点钱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有怪有田有点钱全文阅读

作者:懒狮子     有怪有田有点钱txt下载     有怪有田有点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32章 孤立无援

    格物坊本馆,是一幢从最初起便被当成商社据点来营造的气派建筑。

    虽然曾因初代商社倒闭而荒废了相当时间,但从格物坊进驻到被常夏宫侍女组接管以来,已急速恢复到更甚往昔的繁荣面貌。

    本馆一楼是诸般机能的公共服务区,而二楼则是坊组干部们的私室所在。

    私室是为个人提供独处休憩的私密空间,因而从建筑格局来看,每间私室也并无多少差异。不过若依职务来区隔的话,坊主室跟坊副室则是其中唯二两间具备确实机能的房间。

    坊主谷辰是格物坊的造物核心,有如人之大脑,其私室机能自然不用多说。而邬真以坊副身份辅佐谷辰管理坊组运营,其私室有如坊组心脏般,把资源跟指令源源不断地输送往坊组肢体各处。

    对坊组来说,坊主跟坊副是有如大脑跟心脏般不可取代的存在,因而倘若没有格外紧急的事情,极少有人敢轻率前往私室打扰——

    对邬真来说,这点恐怕也算是唯一的救赎了。

    “呜啊啊啊……”

    回到坊副室的邬真,叹息着有如脱力般的趴倒在案桌上。

    先前在茶室跟谷辰镇定告辞的模样,可以说是赌上性命的演技。至于此刻趴倒案桌、反复深呼吸也没法抑制住的漆黑情绪,才是邬真真正的心情——

    让邬真心情如此糟糕的当然不是别的,就是恶客朱慎的事情。

    钦造司派遣的巡监使朱慎,前次奇袭般的拜访常夏宫,以猛攻般的交涉取得优势。结果其气焰便愈发嚣张,今天更进一步提出想要参观坊造司作业的要求。

    坊造司的实权虽由诸侯掌握,但在名义上还是朝廷钦造司的下级机构,因而朱慎提出要参观坊造司的话,于情于理黎阳这边都无法拒绝。不过目前黎阳坊造司的具体坊务大多由晁参那边来负责,谷辰去坊造司露面的机会相当稀少,跟朱慎碰上更是没可能。

    从这点来说,就算让朱慎参观坊造司也不会有何等严重的结果,然而这番缓步也极可能隐藏着朱慎以退为进的图谋。无论如何,前次交涉黎阳主已落下方,若再不想办法抑制朱慎的嚣张气焰,随着推移事态就会变得愈发严峻。

    “明明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邬真紧抿着嘴唇,露出格外悔恨的神情。

    以优雅温厚的风仪而得家臣仰慕的邬真,会对他人怀抱着憎嫌情绪原本就是极其罕有的例子,而在那罕有中,朱慎又是距离女司书好感最为遥远的人物。

    倘若换成别的场合,邬真大概不会让那秽物占据半毫厘的思绪,然而今次的复杂状况却无法那么做——

    毕竟朱慎本身是钦造司派遣的巡监使,有朝廷背书的同时,又跟诸侯津波孙氏勾结为党。孙氏和邬氏是恩怨纠葛的世仇,今次力挺朱慎必然是抱着满满恶意。黎阳方若给其落下任何话柄,在孙氏渲染下便很可能演变成诸侯共责的状况,因而对朱慎必须慎之又慎。

    不过孙氏强烈忌惮着女杰邬言。若是平时还可考虑跟紫辰阁求助,但目前黎阳正值夏季荒灾的收尾期,邬真也无法用坊造司的琐碎事务去打扰姐姐。

    至于监司晁参,原本是邬真最能信任的助力,然而却偏偏以朱慎为对手。在过去因缘牵扯下,晁参恐怕也难以插手吧?

    既无法求援紫辰阁,也无法指望老监司,面对朱慎裹挟着津波世仇而来的强袭,邬真不得不独自抵挡着那股如怒涛般涌来的恶意——

    孤立无援。

    四面楚歌。

    一方是必须守护自家坊组的念想,一方是如黑暗般徐徐侵蚀来的恶意。再怎么想也找不出反击手段,现状就如同掉进不见天日的地洞般的绝望。

    “公子的话……”会怎么做呢?

    脑海里陡然冒出那人的脸庞。倘若是开口求助的话,肯定会得到恳切热忱的回应吧?然而迄今为止已受过他众多帮助,唯独今次绝不想令他分心。

    话虽如此,眼前却找不到打破现状的方法。苦恼和无力融成的泥潭徐徐没过胸腔,呼吸变得艰难,甚至连心跳都变得沉重。邬真本能般的伸手按住胸口,咚咚心跳声里,不禁涌出如溺水者般的惶恐来。

    咚咚。

    突然间,冷不防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那仿若窒息般的感触。

    回过神来的邬真已然满身冷汗,但还来不及安抚咚咚狂跳的心脏,门外已传来女剑士的凛凛音色。

    “邬真姐,可以打扰下吗?”

    “咦?啊好的,请、请稍等。”

    飞燕来拜访坊副室是相当少见的事情,但邬真开门后却看到更稀罕的客人。

    “咦?飞燕,还有红鱼?”

    门外站着的不光是黑发女剑士,还是有红发女炎使。

    大概从各自私室出来的缘故,两人都穿着休闲款的便服,和平素威风凛凛的武使装扮相去甚远,看起来还蛮新鲜的。虽然两人皆是撑起格物坊武之天花板的女杰,但彼此相性较差却是宅邸公认的事实。

    老实说,邬真做梦也没想到两人会同时来访。

    “啊呀呀,你们两人会凑一块儿还真是罕见呢?”

    “唔,并没刻意跟她凑一块儿……”

    飞燕低声嘀咕着,随即像主张来意般的举起右手的酒瓶。

    “只是恰好弄到一瓶好酒,放着的话不知啥时候就会被拖雷偷偷喝掉。与其变成那样,还不如拿出来和大家悠闲享受下……呃,我是这样想的。”

    “我、我的话,有交情好的拓荒者寄来嘟嘟鸟的风干肉,那可是荒域中排名第一的野味呢。我想着门阀诸侯的邬真姐肯定没尝过吧?所以就带来给你尝尝鲜……和那边的可没有半点关系哦?”

    红鱼这边拿出的则是像火鸡腿般的薰肉块,并刻意跟旁边女剑士划清界线。两人随即较劲般的互相瞪视,那光景让邬真微微苦笑出来。

    酒和野味大概只是制造契机的道具,平素冤家对头的两人会像这样一同拜访坊副室,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公子,对你们说了什么吗?”

333章 强援派遣

    “咦?和、和谷辰没啥关系哦?我们只是想跟邬真姐聊聊天而已。”

    “嗯嗯,谷辰说你管理坊务很辛苦,希望有人能慰劳下你。”

    “慰劳?”邬真眨眨眼睛。

    “没错。既然本姑娘已加盟格物坊,那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谷辰没开口,有麻烦我们也肯定会帮忙的。”红鱼很有义气地强调着。

    “你才是蚂蚱!那叫伙伴……不对,叫家族好不好?”飞燕皱眉纠正着。

    “哎呀,反正差不多的意思。”

    “不对,意思差很多的!你好歹也是格物坊的干事,遣辞用句再注意点!”

    “少啰嗦!我又不打算做那些麻烦交涉的活计!”

    作风粗犷的红鱼跟性格认真的飞燕,天生八字不合的两人又拌起嘴来。邬真哑然注目着眼前的热闹剧幕,心里紧绷的弦却没来由地松了下来。

    “果然还是没能瞒过公子的慧眼吗……”

    自己不在状态的事实大概在茶室时已被看穿,不好直接开口追问的谷辰于是委托飞燕红鱼前来慰劳,然后两人又各自带着土特产来拜访——从逻辑上理顺因果过后,邬真心情上亦是豁然开朗。

    虽然铠车量产的事项已让自家坊主忙得不可开交,却依然为绝望中的她送来了贵重援军,这件事让邬真感到难以言喻的温暖。为此感动感激的同时,邬真也察觉到一件被刻意忽略的事实。

    “对哦,现在我是……”

    这里并非常夏宫,而她现在也不是邬氏公主。

    此时此刻她是格物坊的坊副,担负着坊组运营的重责。格物坊聚集着众多值得信赖的优秀同伴,既然巡监使的恶意朝着坊主谷辰而来,那也相当于跟格物坊全体叫板。此前她打算独自背负烦恼的念头,实在是是自私且无益的行径。

    “是这样吗……我是在钻牛角尖啊……”

    邬真喃喃自语着。

    公子正是看穿这点,所以才派她们过来的吗?并未察觉自己给予坊主洞察力过大评价的事实,邬真把感激目光投向两人。这时女剑士跟女炎使已没再拌嘴,反而略担忧地望向坊副。

    这番唐突慰劳的提议该不会被拒绝吧?两人目光大概是这意思。

    “啊抱歉抱歉,请进,先进来再说吧。”

    “打、打扰了。”

    “那我进去了?”

    回过神的邬真连忙招呼两人进到私室,随即挥手招来远处候命的高个侍女,让她去准备点宵夜跟小食,同时也嘱咐侍女要不让闲人来打扰。毕竟考虑到事情的前因后果,要讲清楚恐怕会花上相当长的时间。

    “……奴卑遵命。”

    高个侍女眼中闪烁着旺盛好奇的光芒,随即则躬身退下。

    也难怪侍女会感到好奇,实际对邬真来说,像这般跟同龄姑娘们倾吐烦恼的光景也是非常新鲜的体验。毕竟她的身份是诸侯公主,哪怕周围家臣们对她再怎么忠诚爱戴,也没可能站到相等立场来分担她的烦恼。

    飞燕红鱼是邬真初次招待的友人,就这层意义来说,邬真会感到紧张也是再所难免。不过实际紧张的并非只有她,踏进坊副室的两人也同样静不下来。

    “哇噢,这就是邬真姐的房间啊……”

    “怎么说呢,就算格局类似,感觉也是全然不同呢……”

    在矮桌前就坐的飞燕红鱼忍不住东张西望,声音里带着战战兢兢的意味。

    要知道,格物坊本馆的雅致环境皆由邬真一手打理,而其本人居住的坊副室更堪称圣域中的圣域。就算不考虑彼此身份的差距,光是女子力上的巨大落差,就足以压迫得两人抬不起头来。

    “唔,果然男人更喜欢能打理好家务的女人吗……”

    “我、我觉得性格也很重要哦?”

    “这样说来,家务好又性格好,那(胜负)岂不是更绝望?”

    “可是,实战里老手也有输给新手的先例啊,输、输人不输阵是最重要的!”

    “啊啊,不管怎么样都是个输吗……”

    女剑士跟女炎使悄然交换着只有彼此理解的暧昧话语。当女司书端着茶水来矮桌就坐时,两人旋即切换回一本正经的神情,由女剑士开口询问邬真最近是否遇上什么麻烦事。

    “是的,确实遇到了一件麻烦事情……”

    “哦?说说看。要想摆平麻烦的话,我这边可有的是人哦?”

    女炎使略粗暴地牵起嘴角。毕竟替人摆平麻烦原本就是拓荒者的天职,以红鱼在江湖中累积的信誉跟人脉,也实在没有多少摆不平的麻烦。

    “这件事和公子有关,但目前公子正专心推进铠车量产。可以的话我不想让他为此分心,因此也希望你们能替我保密……”

    已然想通的邬真也没打算再隐瞒下去,看着神情转为严肃的两人,缓缓开口讲述起巡监使朱慎,以及其跟格物坊为难的因缘来……

    ◆◇◆◇◆◇◆◇◆◇

    对乘黄诸国来说,坊师所造的灵药蕴器乃是攸关民生社稷的必须物资,而坊造业兴衰更是直接影响领邦繁荣与否的关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具备以上特质的坊师等,自然而然被公认为“才华卓绝”跟“恃才傲物”的族群。

    不过就像狼群里偶尔会混进的哈士奇般,实际也并非所有坊师都是傲慢跟才华的合集。举例而言,好比信和坊出身的准造菖蒲,便有着坊师中极其罕见的谦卑之美德。

    菖蒲的谦卑来源于对自身的清醒认知。

    身份只是平民子女,容貌也在平庸以下,就算稍稍懂得点坊术皮毛,但相比起坊间如过江之鲫的众多天才来说,她顶多也只能归类到路边杂草相似的等级。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大概也就是有着清醒的自知之明,因而无论何时都绝不会逾越界限这点吧?

    和大多数坊师类似,老师很讨厌处理那些跟坊造无关的麻烦杂务,而菖蒲又恰好是除此以外别无所长的类型。结果不知何时起,代表晁参处理麻烦杂务便成了菖蒲的课题。

    具体来说,也就是照顾老师晁参的饮食起居、处理信和坊相关的经营文书、整理批复坊造司送来的呈报官文等等——

    就规矩而言,管理坊造司原本是监司跟少监司的职责,不过目前少监司沉迷坊造难以自拔,而监司又讨厌麻烦事务,再加上担任顶梁柱的某司书也调往别处,结果就变成非得由菖蒲来批复官文的情况。

    在某些热衷名利的人物眼中,执掌邻邦坊务实权应该是格外诱人的选项吧?然而对既缺乏野心、又清醒认识自身平庸的菖蒲来说,被强行丢过来的莫大职权,有着远远超过其瘦弱肩膀所能承担的重量。

    几乎每一天,菖蒲都顶着胃穿孔的压力来处理那些远超准造职权的重要文书。虽然到目前为止侥幸没有出差错,然而被迫置身如此苛刻立场的事实,让菖蒲无法不对两名监司生出怨念。

334章 昔日少壮

    最初听闻钦造司会派遣巡监使来黎阳审查时,菖蒲还情不自禁高兴了下。想着两监司要能因此有所反省收敛的话,那她身上的重担说不定就能稍稍减轻。

    当然,妄想归妄想。

    朝廷跟诸侯彼此争权的局势已然持续百年以上,哪怕菖蒲再不谙世事,也不会相信钦造司是真的为帮助黎阳而来。

    虽说才华卓著的坊师容易被朝廷笼络,但平庸以下的菖蒲则只能老老实实做好被交待的事务。当然如果硬要选边站的话,黎阳土生土长的菖蒲当然也不会有别的答案——

    因才能平庸的缘故,菖蒲受理的事务中也不乏失败的先例,而最近一次则是迎接钦造司特使的时候。原本负责主持仪式的晁参,见到特使模样后突然拂袖离去,结果满脸懵逼的菖蒲就莫名其妙地被推到了主持位置。

    巡监使朱慎向菖蒲提出拜访邬氏的要求。对方既是朝廷命官又是良造坊师,慌乱中菖蒲根本没法兴起拒绝的念头,带着朱慎等人前往常夏宫——

    常夏宫里朱慎那咄咄逼人的嚣张言行,还有脸色铁青的在场家臣,让菖蒲顿时醒悟到自己走了一步何等糟糕的坏棋!

    那瞬间菖蒲真的连想死的心都有了,然而在场的邬真却意外没多责难她。菖蒲怀疑那是否是看着老师晁参的面子,但同时亦对晁参的态度生出强烈疑惑。

    在常夏宫留下冒渎言辞过后,朱慎随即以停泊河港的津波船阵为据点,在领都城内肆意往来,而晁参却全无出手牵制的意图。朱慎跟晁参同为良造,因而菖蒲不禁怀疑两人过去是否有所恩怨,以至于令晁参对其如此忌惮?

    不过询问师长讳忌,再怎么样都很难开口。

    结果,直到今天前菖蒲都没找到机会。

    “什么?那厮要去坊造司考察?”

    “是的,预定好像是明天。”

    菖蒲谨慎回答着,而晁参闻言则露出罕见纠葛的神情,这让菖蒲更确认了自己此前的猜想,即老师确实对那叫朱慎的良造相当忌惮。

    因为实在想不出比较委婉的言辞,于是菖蒲直接问出来。

    “呃,老师如此忌惮巡监使,有什么因缘吗?”

    “什么?老夫忌惮那厮?”

    菖蒲的提问似乎让晁参相当错愕,随即却露出认真反省的神情。

    “是这样吗?老夫看起来像是很忌惮朱慎的样子吗?”

    “是的,至少学生是这样理解的……”

    “啧,真是见鬼了。”从老监司口里冒出粗俗的言辞,让菖蒲不禁愣住。“诶诶,老夫并非忌惮朱慎啊,那家伙在老夫眼里连屁都不是……说实话老夫是羞愧啊,没脸去见当家的。”

    “见黎阳公?”

    晁参口中的“当家的”,正是目前镇守边塞的黎阳公。据说晁参年轻时游学途中跟黎阳公结下莫逆之交,从此便安驻黎阳为邬氏奉献心力。不过菖蒲是晁参最后收的关门弟子,因而对拜师以前的事情倒并不清楚。

    大概察觉到弟子眼中的困惑,晁参放弃似的长叹口气,揭露了真相。

    “真要说起来,当初把朱慎推荐给当家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夫啊……”

    “咦?推荐给黎阳公是说,巡监使是黎阳领出身的?”

    “算不上出身,那家伙说到底也只是把黎阳当成跳板而已……”

    晁参仰头望向天顶,菖蒲聆听着,思绪跟随老师徐徐回到十多年前的时刻。

    此刻被钦造司任命巡监使的朱慎,在那时候还是只不入流的小造。性格拘谨又不善言辞的朱慎,遭到同僚排挤而流落到南蛮僻地的黎阳领。当时晁参已在黎阳公身旁担任要职,在接待落魄的朱慎并几番恳谈后,认可其才华继而把他推荐给了黎阳公。

    邬氏代代都渴望领邦的孱弱坊造业能有所发展,因而对晁参的推荐当然是欢喜接受。黎阳公不仅赠予其豪华府邸,甚至还慷慨资助其建设坊组,出人又出力,只希望朱慎能像晁参般在黎阳安驻下来。

    说实话,朱慎的坊造之才放到中原只勉强算得上中流,然而在坊造落后的黎阳却是鹤立鸡群。设立坊组以来朱慎的优秀表现让黎阳公相当满意,甚至还专门聘请他担任公子教席,教授邬尚邬真等坊造相关的学识。

    “朱慎,还当过公子教席?”

    菖蒲难掩惊愕地插嘴着。

    虽然知晓朱慎和黎阳有缘,但再怎么样也没想到会到这等程度。

    公子教席那是相当于次任黎阳公监护人的尊崇身份,对领邦事务有着莫大的发言权。虽说此后邬尚罹难令黎阳领陷入后继乏人的困境,但在那时来说,黎阳公对朱慎的恩宠可谓无以复加。

    “啊没错,那时候朱慎确实被黎阳上下寄予厚望。要比喻的话,风头甚至比现在的谷小子还要盛。”

    老监司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疲倦。另一方面,虽然从那话语中多少嗅出不安的因子,但菖蒲还是禁不住继续听下去。

    “后、后来呢?”

    朱慎既然被聘为公子教席,那邬氏也就自然把他当成本家人。

    给予朱慎莫大礼遇的同时,黎阳公慷慨支持着朱慎的格物研究。坊师格物原本就是极其烧钱的活计,在烧掉相当于坊造司数年预算的巨额资金后,朱慎终于完成其格物研究。其成果通过钦造司的审定,从小造一举晋升到良造位。

    此前黎阳领从未有过同时聘佣两位良造的先例,继晁参过后,朱慎晋升的喜讯让黎阳府上下欢欣鼓舞。黎阳公在常夏宫举办盛宴为朱慎庆贺,但谁知就在宴会当中,朱慎突然提出前往皇领的预定。

    “前往皇领?”

    “似乎觉得他的成果多少有些价值,所以钦造司想招揽他为朝廷效力。”

    晁参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统治大幅衰弱的商离朝廷,手里也只剩下坊造这张王牌,因而挖起诸侯墙脚来是不遗余力。当然具体效果如何,那就是因人而异了。

    “也怪老夫有眼无珠,居然一直没能看出那家伙的本性……”

335章 恶意矛尖

    “也怪老夫有眼无珠,居然一直没能看出那家伙的本性……”

    晁参叹息着。

    本以朱慎是不擅言辞的拘谨性子,没想到实际却是天性凉薄的小人,只是把热衷名利的心思给隐藏在寡言的假面下。搞不好那厮到黎阳时便是这般打算的吧?只把邬氏当成踏脚石,有机会往上爬时便毫不犹豫地舍弃。

    朱慎在庆祝宴上突然抛出的话让晁参错愕,黎阳公更是当场暴怒摔桌离席,宴会不欢而功。当晚晁参去找朱慎,想说服他再慎重考虑下,然而抵达宅邸后却发现那里火光熊熊——

    那些在邬氏资助下取得的研究成果,都被打包装载到笼车上。剩下的众多难以带走的文献资料和造物机具,则被统统点燃,付之一炬!朱慎丝毫不打算给黎阳留下任何遗产,甚至整幢宅邸都被其焚烧殆尽!

    “居、居然做到这等地步!?”

    光听着晁参讲述,菖蒲背后都不禁炸出寒毛。

    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而朱慎这番荒唐做法却是远远超出那个界线。打个不恰当的比喻,那就像睡了人家黄花闺女、随后又到处渲扬对方是**荡妇般的,无耻之尤。菖蒲再怎么样也没想到人居然能不要脸到这等地步!?

    “应该是想借机向朝廷表忠心吧?毕竟黎阳一直被中原贬成南蛮僻地,要是不跟黎阳彻底一刀两断的话,那到皇领也很难融进钦造司的圈子。”

    老监司的声音虽然平淡,但其中蕴含的怒火却依旧熊熊燃烧。

    “当家的没有挽留朱慎,也不许人去拆那幢被烧成废墟的宅邸。虽然他未曾责备老夫,但在那以后也再没积极笼络过坊师……近些年来黎阳的坊造持续衰落,大概便是那时候种下的苗子。”

    “是这样啊……”虽然总算解开谜题,但听完这番因缘心里却陡然多出股郁气。菖蒲边以深吸呼按捺着情绪,边向老师确认着。“那巡监使……不,朱慎那厮,到钦造司过后便平步青云了吗?”

    “平步青云?哈,怎么可能!?”

    晁参重重哼着。

    朱慎的坊造才华顶多也只算中流,能取得造物成果可以说大半皆是邬氏不断投资砸出来的。朱慎为投效朝廷而不惜放火烧屋、和邬氏切断关系,结果就像树苗把自己根砍掉般的,纯粹的自寻死路。

    朱慎投效钦造司这么些年,晁参再没听过他做出过任何成果的消息。连名字都听不到的话,那大概已经就彻底淹没在钦造司的泥潭中了。

    “老夫也实在没想到,明明做出那样的事情,那厮居然还有脸回黎阳来!?”

    老监司像吐尽肺里空气般的长叹口气,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嫌恶神情。

    “这些年浸泡在钦造司的腐臭泥潭里,那家伙不知道吞了多少臭水,身上散发出的腐臭满大街都能闻到……别说跟那厮说话了,光是看到那张脸老夫就忍不住想吐出来。嘘,嘘嘘。”

    老监司满脸嫌恶地说着,顺手抽出两块香片丢进旁边熏香炉里,仿佛要驱散某人名字带来的秽气般。

    注目着香炉里冉冉升起的青烟,菖蒲也是相当无语。

    朱慎那厮跟本家邬氏居然有着如此的宿怨,今次又仗着朝廷和津波的势力前来黎阳叫板,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两者恩怨纠葛的事态,比她想象得还要离奇千百倍,而平庸如菖蒲的凡人来说,是有如猛毒潭般不敢靠近的恐怖存在。

    菖蒲只想尽可能地远离纠葛。

    然而从她聆听真相的那刻,这愿望便已注定无法实现。

    “所以老夫暂时没脸去见真殿下了……”

    晁参摇头叹息着,片刻后,苦恼的目光落到自己的关门弟子身上。

    “话虽如此,朱慎那厮也不能放着不管。既然他明日要去坊造司考察,那就由菖蒲你就代为接待,如何?”

    “咦?我、我吗?”

    菖蒲闻言顿时惊惶失措。

    朱慎跟邬氏的恩怨纠葛如此惨烈,她绝不认为自己有在这番恶意漩涡中协调斡旋的能力。然而当向来严肃的老师低头说出“万事拜托了”的话时,最终菖蒲也只能格外苦恼地接受下来。

    ◆◇◆◇◆◇◆◇◆◇

    黎阳领的领都与大河商渔毗邻,纯粹就地理位置来说,应该相当适合发展水路贸易。然而大河商渔的下游经过津波领,而统治津波的孙氏不仅组建了强悍水军来垄断水路,并且长久以来都对黎阳虎视眈眈。

    黎阳武卒虽以悍勇闻名,但其贫弱国力却无法像孙氏那样砸重金建水军,也就没办法突破孙氏的河道封锁,结果大河商渔对黎阳人来说,也就只剩下灌溉跟渔业的价值。

    虽然如此黎阳还是在领都旁建设了河港,但讽刺的是,最大限度利用此设施的反而是死对头的津波人。

    此刻打着护卫名号的三艘津波斗舰跟一艘奢华坊船在河港停泊。坚甲厚壁的斗舰彼此相连形,成有如移动要塞般的船堡。船堡防守严密又可随时撒退,这些日子以来钦造司派遣的巡监使便以船堡为据点展开活动。

    虽然照理说应当由统治黎阳的诸侯邬氏准备宅邸,但一来邬氏对前来巡监使毫无亲善之心,二来朱慎也未必敢进驻邬氏的官宅,结果就变了双方默认的例外。

    船堡中负责守卫戒备的是津波斗舰,而斗舰包围的坊船则相当于朱慎的私人行宫。毕竟代表着钦造司出巡,因而坊船上的设施装潢也有着不输朝廷颜面的奢华。船上光是负责伺候朱慎的杂工仆役等,就足足有二三十人之多。

    朱慎的饮食起居基本皆在坊船上解决,得益津波孙氏不遣余力的支持,其奢华程度足以跟王侯将相媲美。不过每天在私室享用过早餐后,朱慎都会花上一段时间来思考本日行程跟对策。

    毕竟过去他曾以那般惨烈的形式跟邬氏决裂,今次故地重游绝非毫无畏惧。尤其考虑到黎阳的彪悍民风,若撞到黎阳公被大卸八块都有可能。

    当初烧毁宅邸前往皇领时,朱慎就曾发誓这辈子都不再踏足黎阳地盘。但发誓归发誓,现实里朱慎则确实被逼到别无选择的境地……

336章 狼子野心

    从遭同僚排挤而被流放南蛮边境的那刻起,朱慎就无时无刻不渴望着能洗刷耻辱,重返中枢,因而被钦造司延揽时才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黎阳。

    以斩断黎阳因缘为代价,朱慎得以踏足梦寐以求的钦造司中枢。

    朱慎本想着能继续乘风扬帆,立名朝野,然而实际到了才发现那里是跟黎阳截然不同的环境。钦造司尽管看上去风光无限,欣欣向荣,然而背地里利益诡算纠葛成的层层荆棘,让他有如身陷泥潭般的举步维艰。

    朱慎到钦造司后被分配到一小部门当副手,随即一呆便是十年。十年来朱慎没能拿出任何坊造成果,其坊组也因经营不善也早早解散,每日朱慎只是顶着良造的虚衔郁郁度日。

    坊师是靠实力说话的,朱慎在钦造司虚度光阴十年,来自同僚跟上司的评价也日趋苛刻,甚至还有“来自蛮夷之地的,果然派不上用场”的流言来。这样下去,朱慎的坊司生涯将迎来悲惨的终结,或者说,目前已有半只脚踏进了坟墓。

    朱慎为此心急如焚,但却找不到自救办法。

    没想到,为绝望的朱慎送来支援的,居然还是曾被他抛弃的黎阳。

    钦造司是朝廷设立用来管理诸令坊务的机构。虽说朝廷统治力大幅衰弱,但名义上依旧对诸领坊务握有发言权。长期以来黎阳领都是淡出钦造司视野的南蛮僻地,然而今次却突然任命一名不见经传的准造为少监司,掌管领邦坊务。

    对诸多呆在钦造司吃闲饭的小造良造来说,这项摆明无视他们的任命,足以让众人暴跳如雷。而对朝廷来说,邬氏这番根本不指望中央援助的态度,无疑也是相当难堪的。

    朝廷紧急讨论的结果,是钦造司要立即派出使者前往黎阳领考察,以确认那野生准造是否真的胜任少监司职务——当然,哪怕确认了事实钦造司大概也做不了什么,然而若是连形式上的考察都不做的话,那只会让朝廷本已孱弱的统治力变得更力狼狈不堪而已。

    总之派人去黎阳领是既定事项,但派何人去却是问题。

    毕竟长久以来钦造司对黎阳领的求援都是视若无睹,这微妙时点突然派出使者过去,用膝盖想都知道不会有啥好待遇,于是先前嚷着要制裁黎阳领的家伙们顿时没了声音。

    击鼓传花的游戏最后,派遣令落到朱慎头上。

    “既然是考察黎阳,那自然就该交给黎阳出身的家伙。”当这番意见成为绝大多数的共识时,哪怕朱慎再怎么切割关系也做不到了。

    就在朱慎猛烈动摇时,听到风声的津波孙氏亦前来拜访。孙氏和邬氏彼此相争已是诸侯间的公开秘密,孙氏也毫不掩饰地提出请求。一则是借护卫名义提供踏足黎阳的渠道,二则是希望朱慎破坏黎阳的坊造业。

    对先天上便被邬氏强烈敌视的朱慎来说,做这些事情无疑是绑上炸药跳火坑的行径。然而孙氏承诺事成后把朱慎迎为本家供奉,并全力资助其格物研究,这让朱慎没法不心动。

    要说当初他晋升良造的成果,便是在黎阳公鼎力支持下取得的,而孙氏论财力论资源都远超邬氏。倘若能得到其支持,那停滞许久的坊造研究说不定能再度取得进展。

    毕竟,实力才是坊师说话的底气。

    对前途的渴望战胜了对故地的恐惧,朱慎考虑再三后接受了孙氏建议,领受派遣书前往黎阳领。另一方面,孙氏也履行诺言派出精悍水军担任护卫,并承担沿途的奢华开销。除了坊船的仆役外,那两名扮演朱慎从者的刀使跟杖使,也都是孙氏帮忙调遣的高手。

    除了刀使杖使外,另外还有一年轻文吏随行。

    那年轻文吏是津波孙氏的家臣,也帮朱慎打理杂务。

    打理杂务归打理杂务,但实际却是担任着监视朱慎、报告孙氏的职责。这点让朱慎相当不爽,但迄今为止对方都表现得相当恭顺。从不插嘴朱慎的活动,交待的事情也能妥善完成,朱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勉强接受了。

    总而言之,在孙氏协助下,朱慎被包装成衣锦还乡的华贵模样,并借势在常夏宫的交涉中先下一城。

    那时候朱慎摆出了咄咄逼人的嚣张态度。虽然看上去像是仗势凌人的模样,但实际却是用以掩饰恐惧的浮夸演技,只是没想到效果意外的好。看来有朝廷特使的头衔,有津波孙氏的后撑,就算蛮勇如黎阳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谨慎了?朱慎反省着。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吓人的变化呢……”

    朱慎回想起常夏宫时的光景,大半注意力都聚焦在邬氏次女的身上。

    被聘为公子教席是朱慎在黎阳领的高光时刻,当时曾负责教授公子邬尚跟次女邬真有关坊造的学识。当时邬真还仅是一青涩少女,再见面时却已成为气质凛然的贤才淑丽。

    在钦造司任职期间朱慎也见过不少宫廷佳丽,然而论气质论才干论容姿,其中却无人能跟黎阳的贤才淑丽相媲美。朱慎也大致明白,为啥会诸多诸侯公子迄今都对贤才淑丽念念不忘。

    “有点可惜呢……”

    朱慎咂咂嘴,心里涌出别样的邪思。

    近水楼台先得月,倘若他当初没匆匆离开黎阳领,而是继续累积黎阳公信赖的话,或许有相当机会摘下这朵高岭之花,进而入主常夏宫也说不定。此前在常夏宫说的那番话,固然是为挑衅邬氏,但也饱含着某种根扎现实的欲望——

    黎阳领再怎么说也是十二诸侯领之一,坊造业衰微归衰微,然而南蛮领域中蕴藏着的丰饶资源,以及勇悍闻名的武卒兵源,对任何诸侯甚至朝廷来说,都是一笔足以让他们眼红厮杀的庞大财富。

    其中最关键的是,镇守这笔财富的家族还失去了继承人。

    公子邬尚罹难掀起的战祸,让黎阳国力大幅衰落。在那以后,心灰意冷的黎阳公转而镇守边塞,显然再没有栽培子女的兴趣。这样的话,下任黎阳公就只能在其女婿里产生……

337章 书记忙碌

    黎阳公膝下的两女,长女“彪骑御主”邬言,次女“贤才淑丽”邬真,两人皆是足以让绝大多数男人自惭形秽的女中英杰。也可以说,当前黎阳领全靠姐妹俩撑起了邬氏的统治力。

    黎阳子民对邬言邬真的拥戴毋庸置疑,不过那两人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没法凭空生出继承人来,想让邬氏统治延续下去就必须招女婿。

    那位在此前战祸中把周边诸侯打得鬼哭狼嚎、而后又以铁腕统治领邦的掌府女杰姑且不论,但贤才淑丽在宫廷间却有着极高的人气。容姿跟人品无可挑剔,再加上迎娶她就能坐上次任黎阳公的位置,掌握黎阳领的庞大财富跟权势,因而过去盯上她的诸侯公子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有些甚至现在都还纠缠不休。

    对跟黎阳切割的朱慎来说,那已是没法指望的未来。

    不过反过来说,若是能彻底摧毁坊造业,让黎阳身陷衰败的深渊,依靠恶意将其凌迫到极致的话,绝望的邬氏不得不开城献降,说不定反而会有机会把贤才淑丽等纳入手中。

    “啧,我也真是堕落了呢……”

    朱慎伸手摸着额头的稀疏头发。

    换成以前的他,应该是断然不会有如此毒辣的想法。不过在钦造司这些年朱慎也并非虚度光阴,该怎么活用良造头衔,用诸般手段为自己争取利益,这方面他已经累积了相当的经验。

    朱慎嘿笑着舔舔嘴唇,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入主常夏宫、左拥右抱邬氏姐妹的极乐光景来,一时间不禁浑身燥热——当然,脑海中的光景只是他的擅自妄想,然而现实中却并非没有实现的机会,就是这点让朱慎难以自拔。

    “既然决定了,那就开始吧!”

    朱慎端起手边茶水一饮而尽,打算从坊造司着手击溃黎阳。

    现阶段朱浩彻底把注意力放在戒备邬氏身上,对那名不见经传的野生准造则是未投以丁点儿关注。考虑到朝廷钦造司向来眼高于顶的传统,以及黎阳秘侦司在遮断情报上付出的努力,出现这类情况也再所难免,不过到朱慎醒悟自己搞错目标为止,其实意外没花上太多时间。

    ◆◇◆◇◆◇◆◇◆◇

    虽说经营坊组、炼药铸器才是坊师的本职,但坊务跟民生社稷息息相关,因而服务社稷的坊师中也有许多被领府赋予官衔的例子。好比准造菖蒲,不久前她被赋予的官衔便是“监司文书”,也就是负责帮监司整理记录文书的书记职务。

    这项职务原本对坊务并无裁断权,然而因自家监司跟少监司都对处理坊务没啥兴趣,结果菖蒲不得不越级担负起管理坊造司的重任,每日都跟繁复文书及胃痛重压作斗争——

    倘若只是单单处理坊务也就罢了,不过坊造司再怎么说也是巨大官僚机构的一环,因而也免不了这方面麻烦。

    在服务地方的坊造司之上,还有朝廷设立的钦造司。尽管名义上钦造司是为前者提供支援跟指导的上级机构,但实际上对其抱有敬意或好感的地方坊造司却极其稀少。要说到具体评价的话,大概就是“扯后腿的白痴”跟“惹麻烦的混蛋”各占一半的感觉吧?

    因黎阳与中央相隔甚远,少有交流,所以菖蒲对钦造司究竟如何讨人嫌这点全无实感。不过前阵子钦造司派出的巡监使到了黎阳,自打那以后,菖蒲对这点真是有了刻骨铭心的认知。

    以处理文书的名义,这天菖蒲一大早便来到坊造司。

    坊造司是专门负责处理领邦坊务的部门,基本职能是统筹分配领邦坊组的生产力,并根据兄弟部门的需求来分配生产出的坊造物。原本黎阳领孱弱的坊造业就没法提供多少生产力,但因灵药蕴器同时也是民生必须的物资,故而还必须保留相当的份额来给民众购置。

    原本就不够用的坊造配额进一步减少,对兵曹司等当然是难以接受的状况,不过统治机构若无法照顾到民众需求,那其存在意义又在何处呢?曾执掌坊造司的邬真曾罕见强势地质问过诸司长,并说服了紫辰阁。

    故而就算再怎么艰难,坊造司也始终保留着受理民众委托的窗口。托这项政策的福,坊造司也成为领府诸司中最亲民的机构。

    此刻坊造司的接待厅里,聚集着不少民间商社跟少数拓荒者。灵药蕴器是拓荒者退治荒灾的必须装备,而大小商社则通过各自渠道把坊造物流通到黎阳诸地。亲切美丽的司书们在窗口接待来访民众,聆听其要求并做成文书记录。

    对平民出身却被赋予过重负荷的菖蒲来说,这幕是少数能让她确实感受到辛苦意义的治愈场景之一。正当菖蒲以温馨目光眺望接待厅时,从门口处陡然来粗暴的声响。

    “嚯,这里就是黎阳领的坊造司吗?”

    “没有搞错吧?看上去还没咱们坊组的茅房大。”

    随着嚣张言语踏进坊造司的两身影,菖蒲相当有印象。

    手握石杖的瘦高男子跟相貌凶恶的持刀壮汉,乃是此前跟随朱慎拜访常夏宫的从者。其中杖使似乎擅长地法,而刀使则有着压制诸侯府卫的实力。装备灵武的武使原本就有着寻常人望尘莫及的武力,而那两人又是其中的一流高手,实际朱慎前次肆意挑衅后还得以全身而退,可以说皆是两人的功劳。

    巡监使朱慎对黎阳领的恶意已呈露无疑,而其手下从者会出现在坊造司,想当然也知道不会有啥好事情。

    菖蒲警惕望着杖使刀使。

    只见那两人边嚣张打望边走向接待窗口,一组商主慌慌张张地让开,随即对上窗口后的新来司书。刀使大咧咧地提出某项采购要求,负责接待的司书小姑娘却是苦着脸摇摇头。被拒绝的刀使猛拍案桌大喝出来,其凶暴气焰令得司书小姑娘瑟瑟颤抖。

    “小春,怎么了?”

    “那个,他们想要订购灵药……”

    看不下去的菖蒲过去打招呼,司书小姑娘含着眼泪回头求助。

    黎阳府并未特别针对外邦人设置采购限制,理论上杖使刀使也可以提出购置灵药的申请,不过他们提出的数量实在太过夸张。

    “五百支涤尘水和,一千支小愈水?不可能!”

    听闻那数量时菖蒲也不禁当场咂舌。

338章 仗名行凶

    以黎阳领的孱弱坊造业来说,那几乎是麾下坊组半月的生产量。别说其他部门也对灵药有旺盛需求,实际就算全投放到民间,也绝无让外邦人统统买走的道理。

    “而且还要在两日内取货,光准备都来不及。”

    “哼,大爷们急着用,两天内到底能准备多少?”

    采购如此巨量的坊造物,正常的话再怎么都要提前数周申请。考虑到眼前两人故意找碴的可能性极高,因而菖蒲也干脆放弃说明流程的打算,默默评估库存后给出尽可能现实的答案。

    “……顶多一百支小愈水。”

    “喂喂,听到了吗?黄。”

    壮汉刀使闻言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

    “想到这里是蛮荒边境,本大爷还特意多给了两天准备,结果居然只能凑出一百支小愈水?哈,当打发乞丐呢?要在紫桑的话,就算数量翻番也能当天准备好!”

    紫桑是邻邦津波的领都,也是多数水路交汇的贸易要冲。津波领的坊造业无论规模或水准都远远凌驾黎阳,因而刀使的这番话倒也不算夸张。

    当然在憎嫌津波的黎阳人听来,无论如何都会觉得刺耳就是了。

    “听说黎阳府新任命了少监司,还以为多少会有所改善,没想到坊造水准还是一如既往的低劣呢……”杖使像唱双簧般的摇头叹息着。“这样的话,新任少监司到底有什么价值呢?”

    “有些强人所难了,张。毕竟只是最低位的准造,你能指望耗子去拖笼车吗?”

    “哈哈,说得也是。不过像那种派不上用场的家伙,为啥会是准造呢?”

    刀使跟杖使傍若无人地嘲讽着坊造司的新任少监司,那嚣张态度跟朱慎在常夏宫时如出一辙。在常夏宫时有公主邬真主持大局,而此刻能代表坊造司说话的却只有菖蒲一人。

    平民女子对朝廷特使感到畏惧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在自家地盘都退缩的话,不知会被外邦人看扁到什么程度!

    “恕我直言,按规定地方坊造司有权自行评定准造,而任免少监司的权限亦在领府手里。坊造司的运营无论好坏都是我黎阳府的内务,轮不到外人来指手划脚。”

    “……还真敢说呢,小妞。”

    再怎么说菖蒲也是民风勇悍的黎阳出身,明确拒绝意志的强硬台词,让刀使瞬间露出措手不及的狼狈神情,然而旁边杖使却立即予以弥补。

    “哼,反过来说,小造以上的审定都由钦造司负责。朝廷之所以这样坚持,就是为了防止没资格的家伙混进来滥竽充数,危害社稷民生,连这都不明白吗!?”

    “没、没错。”刀使也借机稳住脚跟。“毕竟坊师地位崇高嘛,所以每年都有大堆装神弄鬼的家伙想混进钦造司占便宜,结果被戳破了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哈哈,说不定很快就有好戏看呢。”

    “确实呢。”杖使点头认可。“官方记录中,黎阳少监司连师承来历都没有,要说可疑也实在没有更疑了。”

    “这都是你们的擅自……”

    “住口!狗娘养的!”

    就在菖蒲出声抗辩时,愤怒喝声突然在旁边响起。

    菖蒲惊讶望去,只见怒喝的正是先前被迫让路的小商主。那队莫约三五人的商组,为首的是一额头有小道伤疤、身着粗布衣衫的精壮青年。青年怒气冲冲瞪向满刀使杖使,全然无视身边老仆的惊惶拉扯。

    “少监司为黎阳做了多少事情,你们这些外地佬懂个屁啊!”青年商主朝着两武使破口大骂。“不帮忙就算了,还想来抢灵药?一百小愈水要是给你们买走了,那跟老子贸易的集落怎么办?明明只会添堵的家伙还敢满口胡说少监司没用!不要脸也特么要有……呃呜!”

    青年的骂声嗄然而止。

    一根尖锐岩刺冷不防从地面窜出,把青年鞋底连同背脚一并戳穿。骨头到神经都被搅碎的剧痛让青年当场闷哼扑倒,被旁边老仆给赶紧扶住。

    “这是朝廷钦造司的地方考察,没关系的家伙少插嘴。”

    阴沉着脸挥下石杖的杖使,朝青年及周围人群投以露骨恫吓的视线。

    “哼,明明是冒牌货,笼络人心倒蛮有一手的嘛。”

    “这个嘛,要当骗子总得要在别的地方有点本事。”

    从口舌争端演变成出手伤人算是落到下乘。虽然杖使跟刀使依旧试图用对话来重新取回节奏,然而已被激起的民怨岂是如此技俩就能平息的?

    “王八蛋,居然敢在黎阳撒野……”

    “朝廷钦造司,那是什么鬼?”

    “刚刚他们提到紫桑,果然是津波狗贼吗……”

    民怨暗涌中,菖蒲亦是怒火中烧,但还是以救治无辜为优先。

    “喂!小哥要不要紧?”

    “没、没大碍。”

    咬牙回答着的青年商主额头满是冷汗,只见其左脚掌被岩刺钉死在地上,连拔都拔不出来。从这般避开致命伤的同时给对手最大痛苦的残暴手法来看,那边两人平常没有少欺压良善。

    果然是一丘之貉!

    菖蒲咒骂着,下意识朝门口望去。

    既然是重要的领府机构,坊造司当然也配置着相应的护卫兵力。黎阳武卒虽以勇悍闻名,然而寻常兵卒再怎么样也没法在单挑里胜过装备灵武的高手。要拿下那两人至少得出动千名以上的卫兵,而倘若演变成大骚乱的话,无论于名于实都是黎阳这边吃大亏。

    否则的话,当初朱浩在常夏宫就没法讨得好处。

    现在情况和常夏宫如出一辙,难道又只能忍气吞声吗!?

    菖蒲紧紧咬着嘴唇,这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凛凛的声音。

    “抱歉,我来迟了。”

    嗖地一道剑闪划过,戳穿脚掌的岩刺被齐根切断。满头冷汗的青年总算摆脱无法动弹的窘境,被女剑士搀扶着坐倒地面。

    “你是……”

    菖蒲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先帮他拔出岩刺,再用这个治疗。”

    女剑士朝菖蒲嘱咐着,并取出支小愈水。

    菖蒲慌忙靠过去,依言拔出那根尖利岩刺。拔出岩刺的脚掌留下血淋淋的可怖创口,青年发出痛苦闷哼,但只要不是致命伤,小愈水都能将其治愈如初。

    见着创口渐渐愈合的菖蒲顿时松了口气,而女剑士则起身望向不远处的行凶者。女剑士的眼神锐利如剑,被瞪视的杖使瞬间涌出略胆怯的神情。

339章 反击狼烟

    “唔……”

    被女剑士魄力压制,杖使露出略胆怯的神情。

    虽然迄今为止两人都肆无忌惮地行使着物理跟言语的暴力,但那只有在缺乏同等级对手的场合才能做到。虽说论武力的话两人皆已踏足一流水准,能与其匹敌的武使原本来不多,然而武使的江湖意外辽阔,哪怕什么时候遇上实力超群的强者都不算稀奇。

    眼前如疾风般出现的黑发女剑士,搞不好也是其中之一。

    当然硬拼的话也不定会输,但打起来不论输赢对他们都是相当麻烦的结果。

    “看什么看?此人辱骂朝廷命官,本使不过略施惩戒,你有什么意见吗?”

    确认硬拼不利便转而用权势压人。要说卑鄙也实在是卑鄙,然而对太不愿意招惹官府的武使来说,这招多数时候都能发挥相当的威慑力。

    不过严格追究的话,能被归类到“朝廷命官”的只有巡监使朱慎,临时扮演从者的两人根本是狐假虎威。满心愤然的菖蒲本想出言戳穿其谎言,然而眼前事态却以远超预想的速度展开着——

    “和那些无关。”

    女剑士的犀利气魄,把对面的虚伪主张一刀两断。

    “尔等无故侮辱吾主,罪无可赦!”

    女剑士手抚剑柄,微微压低身姿。

    “立即磕头道歉。不然,斩之。”

    旁边菖蒲闻言倒抽了口凉气。

    那股几乎蜇痛肌肤的锋锐剑意,证明女剑士的话绝非妄言恫吓。两人的放肆言辞似乎已彻底激起她的怒火,那早已不是区区“略施惩戒”的程度,她是真的想把两人给当场斩灭。

    “侮辱我主?你、你是……”

    杀意矛尖所指的杖使跟刀使,以惊慌神情面面相觑。

    先前他们大肆嘲讽少监司,这时候突然冒出从者自居的女剑士,两者间是何关系自然不用再问。

    两人会来坊造司挑事,说到底还是出自朱慎的安排。只是朱慎从最初起便死盯着邬氏戒备,从未把某准造位的少监司纳入考量,故而两人也根本没考虑过会遇到少监司从者的情况。

    失算了吧?菖蒲冷笑着,心里觉得略痛快了点。

    对从者来说,守护坊师是其天职。这里的“守护”并不仅限物理层面,坊师的名誉利益等等,皆在从者加以守护的范畴内——换句话说,主辱即臣辱。依照坊间规矩,倘若从者是为守护自家坊主的名誉而挥剑,那就算皇帝都无法加以阻拦!

    也因为知晓这点,坊师从者间甚少有爆发冲突的情形。哪怕真闹起来,从口角纷争上升到械斗搏杀也应该有一段缓冲区。然而今次情形却是,激愤的女剑士以疾风怒涛之势一口气把纷争推进到了终点。

    要么磕头道歉,要么就地斩灭。

    再没有别的选项。

    ◆◇◆◇◆◇◆◇◆◇

    “决斗吧!”

    哪怕搬出朝廷命官的头衔,也无法抑制女剑士的锐锋。

    侮辱者与守护者的决斗,稍迟半步在坊造司衙门外的广场展开。虽说黎阳地方民风彪悍,街头决斗本身不算稀罕,然而今次决斗却有着打击嚣张外邦人、守护黎阳坊造名誉的重大意义,因而吸引了众多观众。

    包括被菖蒲搀扶着一瘸一拐出来的青年商主在内,来在坊造司办事的民众几乎全跑出来观战。甚至连坊造司衙门都干脆暂时休业,从司书到差役都纷纷涌到决斗场处,替女剑士摇旗呐喊。

    “侮辱少监司还敢出手伤人?真可恶!”

    “去你的!别以为搬出朝廷名号就能吓到人!”

    “大姐头!好好教训这帮狗杂种!”

    杖使刀使在人声鼎沸中步入决斗场,两人脸色可谓难看至极。

    明明来坊迁司找茬,结果却演变成跟少监司的从者决斗,光是这样就已经算是失败,眼前一面倒的助威则更让己方立场变得格外艰难——若想扳回局面,唯一办法便是尽快击倒前来挑战的女剑士,展示压倒性的实力差以令周围人闭嘴。

    杖使跟刀使交换了视线,随即绷着脸步入决斗场。

    决斗场是观众在广场上围出来的一圈空地,女剑士已在对面等待。

    “单挑吗?你们一起上也没关系。”

    “少蹬鼻子上脸!臭女人!”

    哪怕不考虑自尊心,众目睽睽下两男人联手打一女人,不论输赢恐怕都会沦为笑柄。杖使恼羞成怒地吼出来,随即像难掩愤怒的举起石杖叩向地面。

    咚的声响中,肉眼不可见的波纹悄然扩散。

    常用的四系梵法里,炎法的破坏力首屈一指,而地法则以擅长防御闻名。地法里有许多坚固的守阵法式,但杖使却是地法使中少数精擅攻击的例子。借由叩击地面的假动作,放出岩刺奇袭对手,可以说是他屡试不爽的招式。

    哚哚。

    从地面猛然窜起两根尖锐岩刺,却以毫厘之差从女剑士身前擦过。

    女剑士手按剑柄,冷然瞥过岩刺,而杖使脸上却难掩惊讶。地法出现偏差对他是许久未有过的情形,杖使怀疑自己是否被氛围影响而发挥失常,随即努力镇定下来,瞄准女剑士再次发动地法。

    哚哚,哚哚哚。

    五枚地刺随着石杖叩响而窜出地面,以犬牙交错的姿态咬向女剑士。然而效果却一如先前,以毫厘差距挨着女剑士的衣角滑过。

    “怎么可能!?”

    连续两次发动地法都出现微妙偏差,就常理来说是不可能的情形。手握石杖的杖使满脸惊愕,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刀使亦露出难掩动摇的神情。

    “闪移?超高速?”

    因刀使走的近战肉搏路子,故而眼力跟敏捷都要高出杖使不少。

    那两轮地刺落空的原因,并非是杖使地法出现偏差,而是女剑士在地刺窜出时以滑步提前闪出其攻击范围。只是女剑士滑步时速度极快又幅度极小,因而落在常人眼里就像地刺自己刺偏了般的。

    “不过稍稍出了点偏差,别特么得意!”

    刀使因身处旁观者角度才能察觉真相,但身处战阵的杖使依旧为地法莫名偏差而焦急。为弥补偏差,杖使挥起石杖制造出复数岩雹弹,试图用岩雹加地刺的复合攻势去摧毁女剑士。

    岩雹地刺的数轮猛攻,令决斗场变得满地狼藉。

    然而女剑士却依旧手抚剑柄,一派淡定。

    那些山崩地裂般的猛烈攻势,似乎连她的衣角都没挨到。

    “怎么可能!?到、到底是哪里……”

    事到如今,就算再怎么没眼力杖使也已察觉到地法无法奏效的事实了,神情顿时从焦躁转为惊惶。不过论程度的话,旁边观战的刀使恐怕还要胜过他。

    先前杖使猛攻时,刀使亦运足眼力捕捉女剑士的动作。虽然到最后他也没发现女剑士是如何移动的,但偶然却瞥到那瞬间从剑柄处腾出的雷光。

340章 雷动天翔

    “那是,雷动!?”

    眼睛都无法捕捉的超高速瞬移,再加上那瞬间腾出的雷光。两项元素叠加成的某个可能性,让刀使涌出难以自抑的颤栗。与此同时,虽然不明所以但却感到强烈威胁的杖使,亦在战阵中掀起了迄今为止最猛烈的风暴!

    “妈的!尝尝老子的‘地缚棘杀阵’吧!”

    地面陡然腾起数堵土墙,层层叠叠地把女剑士封锁其中。随即土墙周围的地面如波浪般的激烈翻涌,翻涌中无数地刺以满天箭雨的凶狂架势刺向土墙,几乎眨眼间便将后者淹没——

    这招名叫“地缚棘杀阵”的地法,可以说是杖使用来压箱底的绝招。

    上位地法的威力几乎彻底改变了广场地貌,也确实震撼了远处观战的人群。就连那些为女剑士摇旗呐感的民众,这时候也再发不出声音来。

    决斗场中一片死寂,只剩下杖使杵着石杖的粗重喘息声。

    “……臭婊子,知道厉害了吧?”

    “什么?已经结束了吗?”

    杖使朝前方满地石砾处投以狠戾言语,但次瞬间响起的声音却把他踹进了绝望深渊。杖使战战兢兢地抬头,只见石砾堆偏上的位置,女剑士脚踏岩柱昂然站立。

    身上衣衫稍稍沾到些石尘,但依旧是手抚剑柄、气定神闲的模样。

    目睹这幕的杖使脸色霎那惨白,从口中漏出与理智绝缘的低呼声。

    “咿呀呀呀呀!怪、怪物啊!”

    大概来说,武使可分成梵法使和兵械使。

    兵械使是像刀使那般精通肉搏的职业,而梵法使则更多擅长远攻。跟梵法使战斗时,兵械使应尽可能缩短距离进行肉搏战才是常理。然而先前战斗时飞燕却反而保持距离、让对手尽情施展法式。

    咋看下虽是违背常识的荒唐战法,但实际却是意外辛辣的做派。

    任由对手尽量施展法式,只采取最小幅回避来节省体力。当对方察觉到无论如何攻击都不管用时,其内心会被恐惧跟焦躁所涂染。到最后,那股难以为继的绝望感会彻底摧毁对手的精神,令其为之崩溃——

    也就是说,在物理层面斩灭对手以前,先对精神层面施以毁灭打击,在双重意义上把恐惧跟绝望打进对手身心。

    如此辛辣的战法,换成平常飞燕是不会采用的,不过今次真的是怒了。

    注目着那边惊慌失措的杖使,判断时机到了的飞燕,缓缓拔出腰间的宝剑。

    “那么,该我了。”

    “别、别过来!走开!不要靠近我!”

    崩溃边缘的杖使尖叫着连连挥动石杖,从地上腾出无数尖利岩刺,但却根本抓不住女剑士的身影。女剑士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逼近杖使,手中宝剑渐渐充盈耀目的雷光。

    在只差半步就把杖使纳入斩击圈时,女剑士突然停步,挥剑右劈。

    咻地一声,右侧飞来的青白刀光跟耀目雷煌相撞,继而当空湮灭。

    “果然还是打算一起上吗?”

    女剑士冷目瞥向不远处的刀使。

    并无还嘴的余地,刀使横移接近杖使,举刀摆出戒备架式。

    “喂,别耍宝了,拿出真本事一起上!”

    “什、什么?”

    “那家伙是‘雷剑使’!不拿出全力根本赢不了她!”

    “雷剑使!?为什么会冒出雷剑使来?”

    从刀使口中听到禁忌的名词,令杖使忍不住惨叫出来。

    雷鸣水沧等三大剑宗是乘黄公认的武力巅峰,而且其中雷鸣宗又以压倒性的攻击力而著称。尽管两人在江湖中也算是一流高手,但若要跟雷剑使对上,那就像麻雀跟金雕比狩猎般的,毫无意义。

    “我知道个鬼!?总之先联手……”

    刀使焦急吼着,随即却像察觉到什么般的突然抬起头。

    只见正前方的虚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由熊熊燃烧的赤焰长剑。

    足有一人高的粗阔剑身纯粹由火焰凝成,悬浮半空,并向外辐射出烧焦空气的绯红热焰。眼前这幕宛如幻想般的光景,让仰头张望的众人看得口愣目呆。

    次瞬间,烈焰剑从空中直坠而下。烈焰缠裹的剑身半数刺进前方的地面,那骇人高热烧红了地板,而摇颤地面的冲击则让两人跌撞摔倒。

    “是炎法!?从哪里……”

    “快看天上!”

    听到周围喝声的刀使勉强抬头,只见头顶上方的高远虚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一脚踏炎轮的红影。那红影从天顶俯视着下方的战阵,随即挥动手中法杖,数把赤炎剑就那样自焰光中成形,继而直坠下来。

    根本来不及反应,五把赤炎剑接连戳进两人前后左右的地面,把进路跟退路一并切断。

    “什……”

    仅一把赤焰剑的威力就足以焚尽战阵,六把赤炎剑结阵产生的恐怖高热,令得与其相邻的地面变成熔融态的岩浆。杖使刀使宛如置身焦热地狱的中央,别说惨叫了,光是呼吸就耗尽气力。

    “无上灭法……为什么连灭法使都……”

    “等等,你是说灭法使!?”

    杖使似乎已彻底傻掉,而刀使却犹自无法相信。

    装备长杖、可输出广域破坏梵法的灭法使,无论在朝廷在领邦都被当成极贵重的战略兵器加以保护着,按理说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江湖械斗的场合。如果说平常撞到雷剑使只有街上捡金锭般的机率,那同时招惹雷剑使跟灭法使的情况,简直就跟散步时被天上流星砸到般的无药可医。

    至于灭法使在飞天的光景,那更是连听都没听过的事情。

    望着那脚踏炎轮、从空中冉冉降落的红发炎使,刀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哦哦哦!是‘炎灾之红鱼’!郭备队的拓荒者!”

    “什么?郭备队?就是最近加入格物坊的那组拓荒者吗?”

    “哇哈哈哈!看到了吗?狗杂种,敢欺负我黎阳无人?”

    女炎使的威风登场一扫先前杖使地法带来的震撼,围观民众就像反弹般的纷纷振臂欢呼。在沸腾人声中,女炎使兴致勃勃地朝两人望来。

    “不用帮忙,我一人也能搞定的。”

    “有什么关系?二打二不是正好吗?”

    说是这样说,遗憾的是,身处焰剑牢栅中的对手已然丧失斗志。

341章 良造手腕

    “请、请女侠饶命!”

    腿软倒地的杖使朝女炎使哀求饶命。六把焰剑放射的高热烘干他额头汗水,就连裤裆间的水渍也飞快地蒸发着。

    “非常抱歉!我错了,还请两位女侠高抬贵手,饶过我等!”

    论武勇刀使可谓远胜杖使,但即使这样也没法再提起胆气跟雷剑使加灭法使对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说雷剑使站在所有兵械系的职业顶端,那灭法使便是梵法系的究级职业,会想同时跟两人怼上的家伙,脑袋绝对有问题。

    不过因武使本身是退治荒灾、守护社稷的贵重武力,故而就算彼此冲突也很少会杀得血流成河。江湖规矩是若一方服软认输,另一方多半也会见好收手。本来今次冲突也能照规矩善罢才是,只可惜刀使说了多余的话。

    “我、我们并没有侮辱少监司的打算,那些话只是随口说说……”

    “咦?侮辱少监司?”红鱼偏头望向飞燕。“他们说了谷辰什么吗?”

    “虽然我也是听人说的……”飞燕叹口气,勉强把当时的场景描述了下。

    “呼呼,耗子拖车啊,还真是有趣的比喻呢……”红鱼冷静倾听着女剑士的讲述,眉梢却逐渐倾成危险的角度。“好吧,果然还是灭了比较好。”

    如此说着的红鱼轻弹手指,随即数股焰流自法杖窜出,并在炎栅上空编织成另一把烈焰剑。焰剑剑锋直指正下方的杖使刀使,在前后左右都被炎栅截断的情形下,只要焰剑落地就是纷争的终局。

    红鱼像凌迟处刑般的控制着焰剑缓缓下坠,被炎气包围的杖使刀使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绝望看向头顶挥落的焰剑。就在两人发梢差一步就被引燃的当口,背后终于传来一气急败坏的声音。

    “从者当街械斗,成何体统!还不住手?”

    ◆◇◆◇◆◇◆◇◆◇

    废物!真是废物

    透过厢车窗幕缝隙,朱慎得以目睹广场上演的骚乱剧幕,在心里狠狠痛骂着。

    若按照当初计划,先由杖使刀使去坊造司挑事,想办法引起舆论对无能少监司的质疑,然后自己再从容登场,借机斥责黎阳府任用准造的荒唐行径,从而进一步取得对邬氏的交涉优势。

    明明构想得如此完善,结果却莫名其妙演变成从者决斗的闹剧!?光这样也就是罢了,那两人还被对方打得丢盔卸甲,狼狈求饶。这样别说争取优势了,连早先取得的丁点成果都丧失殆尽,真是岂有此理!

    “诶,丢人现眼!”

    朱慎咒骂着,眼角余光扫向座位对面的文吏。

    那相貌平庸的文吏是孙氏派来辅佐他的,当然那边的杖使刀使也同样是孙氏推荐。枉费推荐时孙氏把两人吹嘘得如何厉害,结果也只在常夏宫稍稍风光了把,没等回过神就被打回原型。

    果然,垃圾就是垃圾。

    朱慎阴沉着脸望向广场,视线落到黑发女剑士和红发女炎使身上。

    三大剑宗就算在坊间也是威名赫赫,而灭法使哪怕在朝廷也是倍受礼遇。把雷剑使跟灭法使都招揽到麾下这等事情,哪怕在成汤皇领也是闻所未闻,朱慎初次对那名担任少监司的准造生出了些许兴趣。

    “啧,看来邬氏没少花力气呢……”

    朱慎冷哼着。

    诸侯邬氏代代都渴望领邦坊造繁荣,当初他流落黎阳时也曾受到黎阳公的诸般殷勤供奉,因而想当然地把那边两女当成邬氏赠予新任少监司的礼物。毕竟雷剑使跟灭法使都是遥遥凌驾寻常武使的存在,不是诸侯公等级的身家根本养不起。

    朱慎猜想那边两女应该是邬氏竭力栽培的人材,心中同时涌出猛烈的嫉妒心。邬氏在笼络坊师上向来慷慨,倘若自己当初没急着跟邬氏切裂的话,此刻那两人搞不好会成自己的从者。

    坊师跟从者的关系,类似家臣跟宗主。

    高素质的从者,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坊师身份的象征。

    看看那边威风凛凛的女剑士跟光焰万丈的女炎使,再看看这边吓瘫倒地、狼狈难喻的杖使刀使,就算再怎么找理由来开脱,朱嗔也很难不感到挫败。

    准造跟良造,应该有着云泥天壤的差距。

    但若仅论从者素质的话,朱慎却已先输了一城。

    这样的认知让朱慎感到相当屈辱,连带着对那边丢人现眼的杖使刀使也生出嫌恶。不过嫌恶归嫌恶,那两人毕竟是从孙氏处借调来的人材,让他们死在这里今后跟孙氏不好交待。

    “结果还是要本造去收拾吗?真是派不上用场。”

    朱慎瞥着文吏故意放大音量说着。虽然不指望对方能有啥反应,但这幕也算是将来跟孙氏交涉时可能会用到的手牌。

    目前广场那边的局势看起来似乎很不利,不过幸好自己还留有后手。朱慎回头瞥了瞥厢车后方的某物,随即理了理身上锦服,推门而出。

    ◆◇◆◇◆◇◆◇◆◇

    “从者当街械斗,成何体统?还不住手!”

    陡然响起的喝斥声,把众人注意力顿时抓了过去。

    倘若是武使杠架也就罢了,但过来的朱慎身着钦造司锦服,背后还有数名侍从和文吏跟随。坊师在乘黄诸国中向来地位尊崇,当朱慎摆出这般架势堂堂登场时,哪怕桀骜如红鱼也无法随意造次。

    既然坊师介入,也就意味着事态已脱离武者比拼的格局。再以“当街械斗”的责难各打五十大板,便轻易削平了飞燕红鱼决斗得胜的风头。不仅如此,以刻意称呼强调对方为“从者”,从者跟坊师,由此自然树立起上下立判的身份优势——

    应该说,不愧是在钦造司泥沼里摸爬滚打若干年的人物,朱慎在运用自身权威谋取利益,也就是俗称的“仗势欺人”上,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飞燕跟红鱼悄然互望,神情转为慎重。

    虽然没见过巡监使,但从眼前排场来也能猜出朱慎的身份。杖使刀使就算再怎么耍狠也不过是朱慎的棋子,此刻幕后头目登场,也就意味着正戏要上演了。

342章 机兽威风

    “这场纷争是由他们无故侮辱我主而起,我等要求道歉,是正当……”

    “正当?那两人是本造的从者,他们的话就代表着本造的意见。”

    “什么?”

    朱慎毫不掩饰己身恶意,那近乎非常识的嚣狂态度让飞燕跟红鱼也不禁傻眼。

    “那两人是本造从者,他们的话就是本造的话。有意见的话就叫你家坊主出来说话,不然就轮不到区区从者插嘴!”

    朱慎以强硬口吻宣告着,而两女则像被压倒般的默然。

    坊师跟从者的立场,就常识而言相差甚大。当朱慎堂堂搬出良造身份来硬压时,飞燕跟红鱼无论如何都没法与其抗衡。能跟朱慎对等交涉的人物只有两人追随的坊主,但既然从最初就订下“确保项目推进不受打扰”的目标,那事到如今再叫谷辰出来就是本末倒置。

    纯粹从江湖规矩来看的话,朱慎这般仗着身份强行扛架的做法,实在是极其不要的行径。然而不管飞燕红鱼如何嫌恶恼怒,也没法像对杖使刀使那般,出手把朱慎暴揍一顿。

    要是真那样做了,绝对会在坊间掀起轩然大波。结果不管她们有理或无理,格物坊和谷辰都势必置身于众所苛责的艰难立场。拓荒者时姑且不论,既然两人此刻已投身格物坊麾下,当然不能因一时激愤而令坊主身陷困境。

    “红鱼……”

    “啐,我晓得了。”

    女炎使不爽地挥动法杖,七把焰剑随即分化成数股焰流,回溯到杖端。

    笼罩广场的骇人炎气亦随着焰剑分解而消散,战阵中早已虚脱的杖使刀使顿时萎靡倒地,而此刻众人注意力早已转到新登场的巡监使身上。

    “喂喂,那就是朝廷派来的使官?”

    “没错,听说好像是良造的样子。”

    “良造?喂喂,那不是跟晁翁同级吗?”

    围观民众窃窃私语着,仔细听的话,可发现其音量明显比先前压抑许多。

    跟朱慎人格低劣与否无关,灵药蕴器是构筑诸国民生社稷的基石,炼铸这些的坊师,在民众心目中当然有着非同寻常的威望。广场上原本偏向格物坊的氛围,这时刻已被重新压制。

    “哼,蛮荒刁民,果真是畏威不畏德……”

    朱慎重重哼着,冷眼扫视着周围,在畏缩人群中发现一眼熟的身影。

    在场中见过朱慎的只有前次负责接待的菖蒲,而她同时也担任着坊造司的监司文书一职。在监司跟少监司双双缺度的情形下,菖蒲可谓现场的最高负责人,因而当朱慎招呼时,就算再怎么不愿意她都得上前应声。

    “……文书菖蒲,见过巡监使。”

    “免礼。”朱慎大度地摆摆手,顺势端出朝廷命官的架子。“本造奉朝廷之命考察黎阳坊务,今次来坊造司本也该是秘密参访,若非这番无谓骚乱的话……也罢,晁翁可在否?本造有事相商。”

    “抱歉,监司坊务忙碌,并不常来衙门。”

    菖蒲低声回答着,心里却不禁咂舌。

    昔日朱慎忘恩负义背弃黎阳,让推荐他的晁参无颜见黎阳公,此刻也在信和坊懊悔反省。与晁参相较,朱慎本人却全无所谓地在黎阳肆意捣乱,要说厚颜无耻的程度的话,恐怕没人赢得了他。

    “若巡监使有事报告,我可代为转达。”

    “代为转达吗……”菖蒲提议让朱慎稍稍思考数弹指,随即嘴角牵起阴谋得逞般的弧线。“也行吧,这样的场合说不定刚刚好。文书菖蒲,卿要确实把本造的提案传达给晁翁,就睁大眼睛好好看吧。”

    “什、什么?”

    菖蒲惊愕眨眼,而朱慎则举手打了个响指。

    广场边停泊着两辆厢车,其中一辆是朱慎跟侍从的座车,另一辆则用灰布遮盖得严严实实。朱慎响指似乎开启了某个机关,灰布覆盖的厢车处喷出浓密蒸汽。随即一头魁梧机兽掀开灰布站立,边喷着蒸汽,边迈步朝广场走来。

    机兽的形貌类似公牛,肩高莫约三尺,身长则接近九尺,其由铁木混造成的身躯看来威武又坚实。当铁牛喷着蒸汽稳步前进时,散发出的魄力令周围民众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就连女剑士等亦露出难以掩饰的动摇神情。

    铁牛一直走到朱慎身后方才停下。

    菖蒲愕然仰头望去,发现铁牛背后还伏着一矮小男子,推测应该是负责操纵机兽的人物。不过哪怕没有自主活动的机动,眼前这具构造精密的机兽依旧堪称坊师造物的典范,至少以黎阳当前的坊造力是肯定没法将其再现出来。

    听说朱慎当初受黎阳公资助时便是研究机兽课题,看来能晋升良造也并非全无本事。当然承认归承认,但突然把自己造的机兽搬出来炫耀,是想干什么?

    菖蒲疑惑注目着朱慎,而后者则似乎相当满意机兽登场带来的震撼效果,停了半晌才继续此先的话题。

    “菖蒲文书,这具‘重蹄’乃是本造前阵子的造物成果。今次会带来黎阳不是为别的,是想推荐给尔等坊造司。”

    “什么?推荐给坊造司?”菖蒲大吃一惊。

    “正是。”

    朱慎傲然点头,刻意加大的音量与其说向菖蒲解释,不如说围观民众炫耀。

    “本造的重蹄不需要粮草食材,只要贯注蕴力就能活动。能装载千斤物资日行百里,就算是荒野陡坡也如履平地。另外考虑到黎阳这边荒怪出没的情形,本造还特别加上铁甲防御,哪怕遇上荒怪也不用担心。

    像这样的上品蕴机,在皇领成汤也算是难得一见。本来钦造司对此类造物是严格管制的,但朝廷一则考虑黎阳坊造业落后,二则是本造再三恳请,所以才批准本造把重蹄带来黎阳。”

    尔等蛮夷还不叩头拜谢!?

    虽然还不至于当众说出这等狂言来,但朱慎昂起下巴已将其态度暴露无遗。

    在蛮夷僻地展示如此精妙的坊造蕴机,理所当然会引发轰动。朱慎满心期待着众人崇敬拜膜的光景,然而不知是被震撼过头还是啥,广场上并未如预期般响起欢呼沸腾的声潮,顶多也就只几声窃窃私语。

    等待许久的朱慎,略诧疑地低头瞄去。

343章 不过如此

    朱慎低头瞄去,只见眼前女文书神情呆然。

    如果说是被木流兽震撼到说不出话还好,但总觉得那呆然神情中少了些崇敬拜膜的意味,多了些让他不愉快的味道。朱慎虽然有些疑惑,但既然都摆出架势了也不好再开口。

    朱慎恨恨地瞪着菖蒲。

    再迟两三拍后,女文书才回过神来,随即略尴尬地问着。

    “……呃,就这些?”

    就、就这些?

    朱慎愣住。那混杂着失望跟奚落的语气,就好像到酒楼点了满满一桌却发现菜色都稀松平常般的口吻。若是装出来的演技也就罢了,但菖蒲反应却是情绪的自然流露,所以才更让朱慎吐血。

    朱慎用眼角余光瞥过去,竟发现周围民众亦有不人露出失望神色。

    这般情况跟朱慎预料的相差太远。

    要说原因,是这大半年来黎阳民众频频受到格物坊的造物神异冲击,其眼界已提高到非同寻常的程度。当然外邦来的朱慎再怎么样也想不到这点,于是自然将其原因归结到“没见过市面的乡巴佬”、“无法理解造物精妙的土包子”等上。

    但就算内心忍不住想破口大骂,但朱浩也还得把剧幕继续演下去。

    “本造带重蹄来可不只有展示。钦造司特别许可,把重蹄连同图谱一并授予黎阳府,尔等可设立官作坊来自行制造重蹄。当然,其中坊造相关的精妙细节凭黎阳的坊造力恐怕难以把握,所以本造会暂时以顾问身份留驻此地。”

    朱慎的话掀起阵阵低呼。

    以坊间概念来说,赠送蕴机跟授予图谱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概念,要比喻的话大概就是“授人以鱼”与“授人以渔”的差别了。无条件获得生产蕴机的许可,对任何领邦来说都是有如天上掉馅饼般的幸运,坊造落后的黎阳当然更是如此。

    原本朱慎打算等黎阳府对重蹄表现出格外渴望后再提出授予图谱的事,好争取更大的交涉优势,不过因众人对重蹄反应不如预期,故而不得已下了猛药。

    如何?这样该被吓到了吧?

    朱慎腹诽着,举目望向菖蒲。

    并没看到预想中震撼惶然或感激涕零的神情,相貌平庸生着雀斑的女文书,反而困扰似的皱起眉头。

    “那个,就算您这么说……”

    “什么?你对本造的重蹄有意见?”

    朱慎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亦转为粗暴。明明制定好了缜密计划、实际执行却诸般不爽的事实,逐渐耗尽了朱慎的耐心。那恫吓般的口吻,大概可看成其失去从容的标志。

    良造和准造的位阶差距如云泥天壤,虽然菖蒲差点被朱慎的气势压倒,但突然间从旁边传来意想不到的评语。

    “这货叫重蹄?看起来好像不错,但实际貌似派不上什么用场呢。”

    “嗯,区区千斤的运载量,和寻常驮兽相比并无特别优势。就算要达到普通驮队的运载量,也至少得到十五到二十具才行,很难想象会有商社愿意采用呢。”

    不知何时来到重蹄前的红鱼跟飞燕,开始对朱慎造物品头论足。

    “这体积给拓荒者运补给倒还凑合。不过非得贯注蕴力才能活动这点,实际等于削弱了己方战力。要是途中再出什么故障,那只有就地舍弃了……”红鱼以精英拓荒者的视点评估着。“唔,从风险跟效益来说都不划算,果然还是没法用。”

    “而且,还有生产性的问题。”飞燕点头认可。“它的结构看起来相当复杂,而且还采用好多金属零件,生产性太低,要做出来肯定会花费相当的人力跟物资。别说拓荒者买不买得起,就算黎阳府想投资也得慎重考虑呢。”

    “胡说!一派胡言!”反应过来的朱慎气得吹胡子瞪眼。“区区从者居然敢妄评蕴机好坏?简直岂有此理!你们说的话也代表着你们主子的立场,肆意妄言会造什么影响,可别怪本造没提醒你们!”

    自己得意之作被贬得一文不值,会发怒倒也是人之常情。然而以飞燕红鱼的角度来说,却没有非得被朱慎咒骂的理由。

    “呵,被随便说两句就恼羞成怒了,看来也就这点自信呢。”

    “那并非故乱妄言,只是在下从现实出发的理智判断,对吧?”

    “咦?问、问我吗?”

    突然被抛到问题的菖蒲不禁慌了神,下意识瞥向旁边神情狰狞的某良造。飞燕红鱼的话可以看成格物坊的论调,而她若以监司文书的身份发言,那基本上就代表着黎阳坊造司对朱慎提案的态度了。

    “实际上,我也如此认为。”

    换成平常菖蒲大概会被那股沉重责任给压得胃疼,但今次却并无太多犹豫,趁着现场的爽快气势一口气说出论断。

    “既难以用于商社贸易又无法助益踏荒征讨,此物的实用性是相当有疑问的。而要说到生产性的话,其结构太过复杂,哪怕汇集黎阳坊造力恐怕也很难将其再现出来。硬要做的话,除了虚费国力外实在很难期待有什么收益……”

    “黄毛丫头!竟然敢如此狂言!”

    “从眼前造物上,我已明白阁下非凡的造物手腕。”菖蒲握紧拳头,用意志把朱慎的凶暴目光顶回去。“但老师时常教导我,坊师造物须以有益民生社稷为根本。若只是为炫耀技艺而造物,于国于民都无益处,结果也只会落入下乘而已。”

    “什、什么……”朱慎口愣目呆。

    “听到了吧?”女炎使掀起嘴角露出牙齿。“只会做这种没啥用处的浮夸物件,难怪在钦造司呆不下去,还跑来咱们黎阳来耍官威……哼哼,还是良造呢,结果连我家坊主的脚丫子都挨不到。要是换成我就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免得丢人现眼。”

    “丢、丢人现眼!?”

    “红鱼,注意语气。不管派不派得上用场,人家好歹也是良造呢。”

    “派不上用场!?”

    飞燕苦笑劝说的话语在朱慎听来却是火上浇油。

    良造头衔再加上钦造司的招牌,朱慎几时在外受过这等气?只见巡监使涨红着脸,起先的从容神情已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额头青筋暴露、脸孔扭曲的狰狞神色——

344章 铠车王霸

    若演变成朝廷钦差在地方衙门前破口大骂的话,对朱慎固然是失态,而对黎阳府来说也是颇为尴尬的情形。

    “你们这些婊……”

    “让路让路!前面的,麻烦让路下!”

    就在朱慎欲跺脚咒骂的当口,一阵由远及近的锵锵声打断了现场的激昂节奏。

    坊造司前的广场原本相当宽阔,然而众多民众因从者纷争而聚集围观,把通往坊造司的路堵得水泄不通。这时候在人群后方响起摇铃铛般的锵锵声,众人才如梦方醒般的纷纷退开,让出路来。

    “那是……”

    不知所以的朱慎偏头望去,只见着一方头方脑的黝黑机具正从人群让出的通道里缓缓驾过来。

    那机具的形状类似厢车,体型则接近重载笼车的大小。这般块头的载具原本至少要二头甚至四头驮兽来拖拽才是,但现场却看不到任何畜力,取而代之的是载具前部设置有一半敞开的前厢,左侧摇着铃铛的白发少年貌似就是控制载具的人。

    “什么东西!?”

    朱慎瞪圆眼睛。

    虽然朱慎第一眼看到时便直觉断定那载具为坊造蕴机,但当看到载具后部那堆满物资的货厢时还是不禁被吓了大跳。

    只见货厢里堆放的物资足有小山高,重量怕有数千斤之多。光是这等运载量就已超过寻常笼车,而在货厢后方还接着另外三具货厢。从车辙留下的深痕来看,每具货厢大概都堆着不输给前者的物资,其总载重估计有两三万斤之巨!?

    两三万斤的货物,差不多已是寻常驮队的运载极限。

    然而那方头载具拖拽着如此重物,却是稳稳当当地朝着钦造司驶来。

    那举重若轻、宛如洪荒神兽般的骇人气势,不光让朱慎看得呆掉,就连始终默然跟在朱慎身后的眯眯眼文吏,这时也初次睁开眼睛,愕然看着那边狂霸登场的黝黑载具——

    这辆拖拽重物的霸道载具,不用说当然是铠车原型的笼车怪,而驾驶笼车怪的也不别人,正是谷辰心腹从者兼格物坊金牌杂工的白猿小乙。

    “前面的!想被碾死吗?快让开!”

    小乙右手把着方向盘,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暴躁喝斥着前方挡路的朱慎等人。

    南蛮诸部常被中原诸邦鄙夷为蛮夷野狄,出身白猿部的小乙居然敢喝斥钦造司特使,若放在平常怎么都是没可能的事情。然而此刻朱慎跟文吏都被铠车侧漏的霸气所震撼,喝斥下,慌慌张张地朝旁边闪去。

    在巡监使等的惊惧注目下,拖拽着重物的铠车在坊造司前稳稳停下。

    随即前厢右门被打开,难得换上正装的邬真踩着踏板下车,那位置却是正好对上路边呆若木鸡的朱慎等人。

    “失礼了,先前接到大人从者想采购灵药物资的请求,正好也到了格物坊出货的时候,因此就干脆一齐调运过来了。”

    女司书微微一笑,随即指示车厢随行的役工们开始卸货。

    当然,一次要搬卸收纳数万斤的巨量物资,无论对役工还是坊造司都是非常费力的作业。结果不仅司书们紧急中断业务跑出来清点记录,就连广场围观的民众也都纷纷挽起衣袖上前帮忙。

    “司书姑娘,这里是小愈水二十箱,要放哪里啊?”

    “咦?请、请搬去叁号仓库,沿通道左拐第三间就是。”

    “搬的时候仔细点!混帐东西,要是摔坏了你要老子怎么跟谷少交代?”

    “喂!这里卸货需要人手,有空的来帮忙!”

    为搬卸笼车运来的巨量物资,广场霎时间化成人声鼎沸的喧嚣海洋。役工们忙着搬卸货物,司书们忙着清点记录,上前帮忙的民众也依着指挥匆匆来往。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中,再也没人去在意先前的纷争。

    (有点可怜呢……)

    身为监司文书的菖蒲当然也没法置身事外,但记录物资时也偷偷瞥向路边僵硬站立的朱慎等。这时候先前被揍得哭爹叫娘的杖使枪使等也都溜回到朱慎身边,然而不论朱慎还是其从者,皆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奉上的得意造物遭到拒绝,对坊师来说当然是无比屈辱的事情,然而此刻朱慎脸上比起屈辱来,更多是却是畏惧惊惶的神情。

    菖蒲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巡监使此刻的感觉。

    毕竟坊师是等级极其森严的族群,下位者违逆上位者,不论有何缘由都是很难被允许的行径。准造小造良造上造,虽然朝廷制定了坊师晋升的等级序列,但那只不过是官方形式,在坊间真正分出上下格别的,实际还是彼此坊造力的高低。

    坊造力的高低,归根结底还是用造物来呈示。

    载重数百斤的蕴机重蹄,跟拖拽数万斤的重机铠车,足足两个数量级的差距让两方连比较基点都不存在,当然更不用讨论谁高谁低的问题。用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野狗朝猫吠叫,随即却发现对方竟是猛犸的亲戚般的。

    其实要说朱慎的重蹄也不算多差劲,毕竟钦造司不缺预算,其中多的是像他这般把坊造当玩乐的家伙。然而要用来和某少监司比较那就真的只能是抱歉了。不论才华或格局,双方差距有如土拔鼠跟北极能,根本不同一类属。

    (不能怪你,毕竟我们少监司是规格外的!)

    菖蒲默默道,心里格外畅快。

    随即把注意力转回文书,再没看朱慎一眼。

    ◆◇◆◇◆◇◆◇◆◇

    铠车运载来的巨量物资,待装卸完时已是接近黄昏时分。

    堆满数辆厢车的货物中,只有一小半是格物坊出产的灵药,另外大半则是邬真紧急调配用来充数的素材。毕竟展示铠车狂霸傲天的运载力才是重点,而且那些素材对坊造司来说也并非派不上用场。

    没人注意到朱慎等人何时离开坊造司的,不过离开前巡监使那震惶苍白的脸色却深深留在众人眼中。今天坊造司的奇妙骚乱,恐怕今后一段时期都会成为领都的热门话题。

    在话题中沦中恶役丑角的朱慎等人,借着朝廷孙氏等掀起的嚣张气焰,则是被被狠狠拍了下去。对策划今次作战的邬真等人来说,也算是旗开得胜的一局。

    为此,女司书还特意安排了一场小型的庆功宴。

345章 女子茶会

    庆功宴在格物坊的茶室举行。

    除了飞燕红鱼外,连监司文书的菖蒲也被叫来,再加上邬真本人。四女年龄相仿又立场相近,因而与其说是庆功宴,不如说是“女子会”更加恰当。

    “辛苦大家了!这次总算是扳回一城!”

    “哼,无耻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飞燕轻抚拖雷剑柄,为自己倒了杯醇酒,随即仰头饮尽。

    “那家伙连跟谷辰提鞋都不配,还朝廷命官呢?另外那耍刀弄杖的两白痴,想到黎阳来找碴根本是自寻死路。”原本对官府权威就相当不买帐的红鱼,边咂舌边望向左手边的雀斑女子。”要是那伙白痴再敢来找坊造司的麻烦就跟我说,看不惯津波佬耍横的拓荒者不要太多。他们会好好处理的。”

    红鱼说着在脖上比出横切的手势。

    “好、好的。”

    毕竟是刀口舔血的拓荒者出身,女炎使言语中流露的江湖魄力,让自认平庸的女坊师略略紧张。只是紧张归紧张,获得强势友方的事实实际令菖蒲倍感欣慰。

    “不过这样一来,总算不用惊扰到公子了……对了,我给大家泡茶喝?”

    “那丫的今次吃了瘪,会稍稍安份点吧?哦哦,这个青草糕团甜甜的好好吃。”

    “要是那厮的还敢找谷辰麻烦,在下会真的砍了他哦……这边的花生酥也不错耶,咸咸的脆脆的,用来下酒正好。”

    “再、再怎么也不能真对钦差出手吧?请多少考虑下真殿下的立场……好好吃,这些都是常夏宫的御点吧?我这等身份的人居然能吃到,简直像做梦一样……”

    “是啊,至少在黎阳领内是不行的……没关系哦,请随便享用。我还拜托古鲁叔准备莲子羹和肉串烧,等下会阿妮她们会陆续送上来。”

    “哦哦,我爱你哦邬真姐!话说小乙呢?为什么不叫上他?”

    “在下当然有叫他。但听到参加者都是女的时,不知为何便马上逃走了。”

    “逃走了?切,那小子也太没骨气了吧?”

    红鱼闻言嗤之以鼻,众女亦纷纷点头应和。

    必须说明的是,其实小乙逃走倒无关乎骨气不骨气的。

    毕竟在纯粹女性的聚会里硬插上一脚,对绝大多数男人而言都是视为畏途的选择。更不要说聚会现场的女性,要么是近战王者的女剑士,要么是绰号炎灾的女炎使,要么是贤才淑丽的诸侯公主,甚至最普通的都有着准造坊师的身份——

    说实话,这等有如地狱四阎罗凑一桌打麻将般的恐怖氛围,天下到底有哪个男人能消受得了?小乙闻言会疾逃如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边吐嘈白猿少年,边批判朝廷特使,飞燕等人就着美味茶点度过了一段相当惬意的时间,而开办者的女司书也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像这般只限亲密友人参加的闲谈女子会,对邬真来说也是生平未有的经验。虽然直接说出来多半会不好意思,但飞燕也好红鱼也好,甚至包括菖蒲在内,都确实能感到彼此间友情萌生的流溢。

    “真是多亏公子啊……”

    友方的坚实阵容令邬真倍感欣慰,然而今次最令人欣喜的,则莫过于向来贫弱的黎阳坊造业,终于有了跟朝廷钦造司叫板的本钱的事实——

    要知道,坊造业是社稷民生的基石,坊师是诸国共尊的族群。因而当朱慎拿出重蹄时,在场众人是被确实震撼到的。倘若己方当时无法拿出与之抗衡的坊造成果,那局势便会被直接翻盘过去。

    所幸黎阳此刻有了格物坊,有了格物坊所造的铠车重机。正是基于对铠车种种优点的确实认知,飞燕跟红鱼才能指出朱慎重蹄的诸般缺点,不然光是武使批判坊师一事就足以滑天下之大稽。

    飞燕红鱼的批判削弱朱慎气焰,而关键一击却是最后小乙驾驶铠车的登场。铠车凭一己之力运载万斤物资的霸道姿态,确实震撼了良造朱慎及其从者,甚至连同行的津波官吏亦是口愣目呆。

    重蹄跟铠车,两件造物呈示的坊造力差距就如同眼睛看到那般,大到任何语言都无法修弥的地步。原本以为小池塘的地方突然蹦出一头长须鲸,朱慎等人彼时受到的冲击大概就是这等程度吧?结果也焉了下去。

    朱慎拜访常夏宫是双方初次交锋,当时黎阳方因措手不及而落败。

    今次坊造司骚乱是双方又一次交锋,聚集强势友方并精心策划的结果,是黎阳方大获全胜。获胜的关键是谷辰的造物,而由胜利确认的事实是,哪怕跟钦造司彻底翻脸,黎阳也有独自发展坊造业的实力。

    再没有比这更令有价值的胜利了。

    端着茶杯的邬真,抬头望向坊主的书房,满心欢喜。

    ◆◇◆◇◆◇◆◇◆◇

    随着工坊持继运转,铠车量产计划也终于踏入实行阶段。

    迄今为止木野匠人大多都以家族作坊的格局来从事生产活动,而以数百人单位来执行流水线模式的批量生产,对他们是极其陌生的事物。不过好在匠人有服从权威的习惯,精通手工的他们,也能理解零件标准化带来的好处。

    虽然在具体分配上花了些时间,但总算在工坊里建立起了比较粗犷的流水线,并且尝试投入运转。按照分工,简铠的蕴机引擎由本馆负责制造,而工坊只负责生产及组装车身的半成品。

    基于提高生产性的考虑,简铠车身被设计成木质框架加少数铁件的结构。基本上,就是在黎阳惯用的重载笼车平台上加装了转向刹车等几项子系统。其原理清晰明了,工艺上也无特困难,对木野匠人来说应该不成问题。然而最初做出来的几辆车身,在部件结合和标准偏差上都存在严重缺陷而无法采用,让拍着胸口保证没问题的匠人长方良羞愧低头。

    被任命为工坊监督的老匠人,把几个分组长找来骂得狗血淋头,甚至还有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倒楣蛋。虽然当时光景在我看来相当触目惊心,不过匠人们似乎从小就有过被师傅修理教训的经验,所以也都老实接受。不时偷偷瞥过来的目光,与其说是对我有什么怨念,不如说更害怕因犯错而被开除生产线。

346章 男人理想

    以工匠身份参加蕴机制造,是乘黄诸国闻所未闻的特例,而背井离乡的木野集能否在领都扎根,也全取决于工坊造物的成败,因而匠人们对此都着紧得不得了。在监督方良跟分组长们围着几辆失败作研讨工艺期间,其余匠人们也没敢离开工坊,眼巴巴地望着生产线攒劲——

    那股同仇敌忾的肃穆氛围,我想应该算是工坊集体意识的萌芽吧?

    从家族作坊转向联合生产,出岔子是再所难免,这方面也只能靠工坊系统自行磨合。我除了指示温恢保证资材给料充足外,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木野匠人毕竟是以木造闻名的专业族群,对生产线进行重新梳理的匠人们,很快找到了质量不佳的原因,并进行若干修正。此后再造出来的铠车车身,问题大幅减少,其质量已堪堪达到量产标准。

    工坊的顺利推进让我松了口气。

    既然铠车车身已合格,接下来便是装配蕴机引擎的步骤,为做准备我再次回到本馆。因这阵子都埋头在跟生产线较劲,踏进本馆时我突然想到前次拜托飞燕她们的事情。

    那时候见着邬真心事重重的模样,问她却又说没什么,无奈下我便请飞燕跟红鱼去帮忙打听下情况。可是后来那两人也没跟我说什么,所以此刻情况到底怎么样我也无从知晓。

    因为我家坊副是那种有啥麻烦都会自己悄悄处理的性格,要说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就算不考虑男女情爱,毕竟她为格物坊做了这么多事,有啥麻烦跟我说下也没差吧?还是说,我就那么靠不住么?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我往澡堂走去。

    难得回到本馆想先泡个澡,但经过茶室时却听到那里传出热闹声响,稍稍探头张望,意外发现姑娘们居然在那里办茶会?

    邬真,飞燕和红鱼,那脸上生着雀斑的妹子,是信和坊的女准造菖蒲?话说,她什么时候跟飞燕红鱼认识的?茶室里除了四人外,还有侍女阿妮负责伺候。一份份精美点心被端到茶桌上,还有莲子羹和肉串烧等,琳琅满目,惹人垂涎。

    那与其说是茶会,不如说是在搞庆功宴吧?

    看着桌上的佳肴美点,我不禁这样觉得。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看这般欢腾氛围和邬真脸上掩不住的欣喜,她的问题应该已经解决了。

    唔,总觉得有些介意啊,要不要上去问个究竟?

    我犹豫着。好奇归好奇,眼前明明是姑娘们的私密聚会,我一大老爷们厚着脸皮加进去也未免太不知轻重,果然还是算了……不过稍稍看看应该没关系吧?

    这样想着的我偷偷瞄向茶室。

    虽说多少有点王婆卖瓜的感觉,但格物坊姑娘们的素质还真不是一般高呢?好比飞燕,挥起剑时是英姿飒爽、无可匹敌的女剑士,此刻换上便服,却也是如同从工笔画里走出来般的黑长直美女。

    再说红鱼。相比起半路出家的飞燕来,在拓荒行当中做到顶尖的她,身上更多些江湖儿女的果敢气魄。尽管身高略矮这点没办法,不过脸蛋不差又实力超群,直言不讳的泼辣作风,也让她受到许多同行男士的仰慕。实际我被她那快活性格帮到的情况,也是数不胜数。

    至于菖蒲,位阶虽只是准造,但在男坊师占据压倒性多数的枯燥业界,却是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般的贵重存在!据我所知,她在造物上并无多少独创性,而难能可贵的是本人也清楚认知到这点,因而转过来在别的领域发挥所长。在辅佐信和坊主以外,貌似还在坊造司里担任监司文书的职务,协助处理黎阳领的坊务。

    说来虽然不好意思,但对当上少监司却基本上没去过衙门的我来说,她能帮忙处理坊务真是感激不尽。那种明明很能干却又缺乏自信的羞怯模样,天下没多少男人能抵御这般的反差萌吧?

    不过我对邬真可是一心一意的。

    若单论事务处理能力菖蒲大概已能跟邬真并肩,不过若论大气跟美貌,终究还是后者要胜出许多。毕竟就算在名媛汇聚的宫廷,邬真都留下“贤才淑丽”的别名,而身为诸侯千金,那与生俱来的优雅气度是别人想学也学不来的。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身上流着邬氏勇猛血脉的她,亦是一位外柔内刚的坚毅女性。此刻以坊副身份打理格物坊就不说了,当初黎阳领因战祸而濒临瓦解时,也是她说服姐姐邬言出来收拾局面,并从后方撑起了黎阳府的大局。

    黎阳领之所以能越过战祸泥潭,可以说全靠两姐妹的努力,至于付出代价则是她们彻底错过了自己“适婚期”——

    在乘黄侧,姑娘们的适婚期普遍是十五到十八岁之间,超过二十岁已算是很难嫁出去的老姑娘了。然而若以地球侧的标准看,二十后半的邬言无疑是绰绰有余的好对象,二十前半的邬真当然更是男人梦寐以求的伴侣。

    这样想的话,我倒不禁庆幸起那些公子哥儿没眼光了。

    居然错过这么棒的女性,真是肤浅。

    我嗤笑着,视线再度瞄向茶室。邬真也好飞燕也好,红鱼也好菖蒲也好,甚至包括南蛮风的侍女阿妮在内,无疑都是独具魅力的女子。众女齐聚的欢嚣茶室,则有如百花争艳的现场,光是在旁看着就足以疗愈身心。

    “诶诶,格物坊也终于有点模样了呢……”

    说来虽然有些可悲,但相比起几百名大老爷们汗流浃背的工坊,果然还是名媛汇聚的茶室更能让人感觉到格调,这也是男人共通的天性。

    格物坊除了我应该还有别的男人,不过左右望去都没见到他们身影。继续留着打望也不是啥事,我悄悄后退打算继续前往澡堂,却不料脚后跟意外踢到某物。

    “呜叽?”

    “波、波纽?”话说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被踢翻的壶怪在地板上咕噜噜地滚着,理所当然的引来旁边茶室的注意。

    “咦?公子?”

    “正好耶,在下等刚刚谈到主公。”

    “快过来快过来,跟我们一起喝茶吧!”

    “见、见过少监司大人。”

    宛如梅兰竹菊般的美丽姑娘们,纷纷笑颜如花地朝我招呼着。

    或者那光景太过绚丽,反而让人生出畏惧。我本想婉拒,但飞燕不知何时已闪到身边,挽着胳膊把我朝茶室拽过去,壶怪也不怕事大地在后面蹦跶推揉。

    被飞燕推揉着的我,无可奈何地踏进粉香流溢的茶室。坐下时邬真已笑着泡好了茶,红鱼亦殷勤地把那些精美茶点往我面前推,就连斜对面的菖蒲都投来别样尊敬的视线。

    这幕突而上演的有如梦幻后宫般的浮华场景,让我莫名战战兢兢。

    “那个,发生了什么事吗?”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095/ 第一时间欣赏有怪有田有点钱最新章节! 作者:懒狮子所写的《有怪有田有点钱》为转载作品,有怪有田有点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有怪有田有点钱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有怪有田有点钱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有怪有田有点钱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有怪有田有点钱介绍:
乘黄大地灵梵流涌,灵梵淤积处会变生荒怪。
沼泽里生出泥巨人是小儿科,有没有见过石头城堡长脚乱跑的?私吞货物的马车算个啥,一口吞掉港口的幽灵船才是新闻。当别的坊师为扑杀荒怪而忙得焦头烂额时,穿越的谷辰却靠着天赋能通,摸索出与荒怪共存共荣的道途。
要炼药,有壶怪。
要战斗,有剑怪。
要出行,有笼车怪。
百怪御主,变态坊师,鬼斧神工,众多头衔纷纷朝谷辰涌而来。在坊师荒怪彼此倾辄的乘黄乱世,一股养怪种田、和气生财的清流滚滚而来~有怪有田有点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有怪有田有点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有怪有田有点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