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7章 疑心病重
今次朱慎往黎阳巡察虽是受钦造司的派遣，但实际出钱出力铺路造势的都是诸侯孙氏。孙氏统治着跟黎阳毗邻的津波领，津波跟黎阳世代交恶，其援助朱慎的重要条件之一便是他必须想法摧毁黎阳的坊造业。
黎阳领虽然坐拥南蛮境的富饶物产，但因坊造衰弱而在诸侯领中排名垫底。不过这同时也意味着，一旦黎阳领弥补上坊造业的短板，那就会飞快蹿升成令周边诸侯如坐针毡的霸道强藩。
站在津波立场，当然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这般的事态发展。然而黎阳府对津波孙氏戒备极深，直接下手根本做不到，透过朱慎来影响黎阳府的政策判断是当前唯一可能的道途。但若要充分发挥朱慎的影响力，就必须树立起相应的权威来。
此前急袭常夏宫以及扰乱坊造司，实际都是朱慎为树立权威而采取的举动。
依黎阳的贫弱坊造力，原本一切顺利的话，在搬出重蹄的时刻就应该能让黎阳府跟邬氏屈服了。但谁知道，那辆突然冒出来的狂霸炫酷吊炸天的重机铠车，却彻底粉碎了朱慎精心策划的方案。
铠车能轻易拖拽上万斤的物资，这般骇人载重哪怕放到成汤皇领，也是足以列为帝室御宝的神妙造物。不过朱慎打死都不相信，区区黎阳蛮夷能做出这等上造神物来！？
钦造司派遣巡监使前提前向黎阳府知会过，因而朱慎怀疑邬氏是否早知晓他要过来找麻烦，因而花重金购置铠车来当压轴的对策。甚至搞不好坊造司时登场的雷剑使跟灭法使，也是邬氏特意雇来扮演从者的花招。
就算坊造衰弱，但邬氏再怎么也是统治着广袤疆域的一方诸侯，从配置从者到购置重机，只要邬氏有心就确实能做得到。
“没想到，居然被警惕到这样的地步……”
朱慎嘴角微微翘起。
就算当时被铠车给震撼，但坊间先入为主的森严等级，令朱慎在观念上就没法认真把准造阶的少监司当成对手。狭隘的认知歪曲了现实，令得朱慎的自我意识偏激膨胀，结果反而生出触碰禁忌般的莫名快感。
就在朱慎妄想越来越朝着偏激方向扩展时，旁边响起敲门声，随即那眯眯眼的青年文吏低头进来，向朱慎谨慎报告了调察结果。
“格物坊？那铠车是格物组造的吗？”
“是的。除担任黎阳少监司外，对方似乎还经营着名叫格物坊的坊组。那辆重机铠车据闻便是格物坊的造物……”眯眼文吏把打探到的消息说出来，并询问朱慎要不要去格物坊看看。
“居然还经营坊组，真有闲暇。”
朱慎嘴角扯出扭曲的弧线。
对坊师来说，坊组是其安身立命的本钱，而任官职则多半被视为麻烦，故而像谷辰这般兼任官职跟坊组的坊师其实并不少见。只是朱慎因自家坊组经营不善而早早解散，于是对谷辰生出更甚先前的憎嫌。
然而，这也进一步剥夺了他冷静分析的能力。
“去看看也罢。”朱慎冷笑着宣布。“看本造剥下格物坊，剥下那厮的画皮。”
◆◇◆◇◆◇◆◇◆◇
格物坊位于黎阳城西，和西门驻场相邻。
西门驻场原本是供中原行商贸易驻留的服务区，但因夏季荒灾而暂时停业，故而被规划为逃荒难民的临时收容地。不过随着木野住民在相邻西山建起木寨并移居这去，这项功用也逐渐失去，目前则沦为格物坊转运资材的场所。
至于西山原本只是黎阳城边的一无名荒山，最初由格物坊将其租用为据点，而后随着木野住民移居而逐渐热闹，不知何时流传起了“野造山”的别名来——这里“野造”就是用“木野”跟“坊造”各拆一字组成的新词，虽然手法上没啥新意，但就算这么叫也没人会困扰，故而就此默认下来。
紫辰阁把野造山划给坊造司管辖，而坊造司则将其委任给格物坊运营。尽管只是左手交右手的形式，但就结果来说，从木寨到工坊到场到本馆等，野造山上的诸般设施实际都归格物坊统辖下。要比喻的话，就类似于地球侧的县乡政府把土地划给投资企业建厂运营的模式，只是管理上显得更加粗犷。
倘若按位置高低来排列，野造山的建筑从上到下依次是本馆、工坊、校场跟木寨。前两者姑且不论，至少有关木寨的建设运营，谷辰是全权交给木野住民自己弄的，顶多让温恢辅佐沟通下。
既然黎阳城内不需要担忧荒怪侵袭，木野民也就未在木寨设置防御工事。在每日皆有物料频频进出的现状下，木寨自然演变成了开放式的格局，朱慎等人踏进木寨时也未受到任何阻拦。
“野造山？哼哼，那家伙总算知道自己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吗？”
虽说未受到阻拦，但明明眼前是坊造重地，一路行来又是打泥巴仗的熊孩子又是背着蔬果叫卖的农妇，那浓郁土气对钦造司出身的朱慎来说，简直像是光着脚在烂泥塘里跋涉般的难受。
“岂有此理！成何体统！那姓谷的在搞什么鬼！？”
原本就对格物坊充满偏见的朱慎，这时候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顶着良造兼钦差的头衔，换成别的领邦那必然是八抬大轿请的尊贵身份，绝对没人敢让他在破烂山路（其实已修缮拓宽过）上跟狗般的辛苦爬坡，不时还是被路边打赤膊的役工投来看稀奇的嘲讽视线。
朱慎满心愤慨，然而话说回来，要是他一开始没摆出跟邬氏硬怼的嚣张姿态，也彻底放弃跟黎阳府沟通，那紫辰阁倒也不至于吝啬到连轿夫都不派的地步。然而这时候后悔也没用，朱慎也只能顶着一身华丽却沉重的锦服，在随从协助下一路爬到半山腰的工坊前。
靠近工坊时氛围渐渐改变，另外在道路上也多出了关卡。
负责关卡检查的是几名挑选出来的精悍匠工，另外在稍远点还能看到一组押阵的拓荒者。
348章 不速之客
格物坊位于黎阳城西，和西门驻场相邻。
西门驻场原本是供中原行商贸易驻留的服务区，但因夏季荒灾而暂时停业，故而被规划为逃荒难民的临时收容地。不过随着木野住民在相邻西山建起木寨并移居这去，这项功用也逐渐失去，目前则沦为格物坊转运资材的场所。
至于西山原本只是黎阳城边的一无名荒山，最初由格物坊将其租用为据点，而后随着木野住民移居而逐渐热闹，不知何时流传起了“野造山”的别名来——
这里“野造”，实际就是用“木野”跟“坊造”各拆一字组成的新词，虽然手法上没啥新意，但就算这么叫也没人会困扰，故而就此默认下来。
紫辰阁把野造山划给坊造司管辖，而坊造司则将其委任给格物坊运营。尽管只是左手交右手的形式，但就结果来说，从木寨到工坊到场到本馆等，野造山上的诸般设施实际都归格物坊统辖下。这个模式有点类似于地球侧的县政府把土地划给投资企业建厂运营的感觉，只是管理上显得更加粗犷。
倘若按位置高低来排列，野造山的建筑从上到下依次是本馆、工坊、校场跟木寨。前两者姑且不论，至少有关木寨的建设运营，谷辰是全权交给木野住民自己弄的，顶多让温恢辅佐沟通下。
既然黎阳城内不需要担忧荒怪侵袭，木野民也就未在木寨设置防御工事。在每日皆有物料频频进出的现状下，木寨自然演变成了开放式的格局，朱慎等人踏进木寨时也未受到任何阻拦。
“野造山？哼，那家伙总算知道自己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吗？”
朱慎嘴角拉出弧线嘲讽的弧线。
虽说未受到阻拦，但明明眼前是坊造重地，一路行来又是打泥巴仗的熊孩子，又是背着蔬果叫卖的农妇。那扑面而来的浓郁土气，对钦造司出身的朱慎来说，简直像是光着脚在烂泥塘里跋涉般的不可接受。
当经过木寨，沿着坡道往上爬时，朱慎的感触变得更加激烈。
“岂有此理！成何体统！那姓谷的在搞什么鬼！？”
顶着良造兼钦差的头衔，换成别的领邦那必然是八抬大轿请的尊贵身份，绝对没人敢让他在破烂山路（其实已修缮拓宽过）上跟狗般的辛苦爬坡，不时还是被路边打赤膊的役工投来看稀奇的嘲讽视线。
朱慎满心愤慨，忍不住破口大骂。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他一开始不摆出跟邬氏硬怼的嚣张姿态，也多少跟黎阳府沟通下行程，那紫辰阁倒也不至于吝啬到连轿夫都不派的地步。不过这时候后悔也没用，朱慎也只能顶着一身华丽却沉重的锦服，在随从协助下一路爬到半山腰的工坊前。
靠近工坊时氛围渐渐改变，另外在道路上也多出了关卡。
负责关卡检查的是几名挑选出来的精悍匠工，另外在稍远点还能看到一组押阵的拓荒者——
这组以光头壮汉加女刺客跟强弩手组成的拓荒者，应该是被雇来当保镖的。虽然他们可能没法跟雷剑使加灭法使的组合相比，但其实力也到了光用眼睛看就能理解的程度，至少跟朱慎同行的杖使刀使等没法再嚣张造次了。
“要进去都排队排队。把牌照拿出来准备好。”
“没执牌就滚犊子！闲人免进，没看到吗？”
为防止自家坊组技术外流，那些被挑选出来岗哨的匠工们都非常尽职。就连运送资材的笼车都要被仔细检查才得放行，闲杂人等则是更不许靠近，朱慎等人当然也被拦了下来。
“区区蛮夷，居然敢阻挡朝廷的钦差！？”
“俺管你什么钦差，反正没执牌别想过去！”
“无礼之徒！还不退下？别逼我等出手！”
“想动手？在格物坊的地盘？”
黎阳原本就远离中原，再加上匠工皆是木野集住民出身，因而对朝廷钦差什么的没啥概念，就算朱慎搬出巡监使的官衔也无法让匠工们让路。两拨人对峙在坡道上引起骚乱，甚至影响到后面搬运资材的笼车通行。
距离坊门不处，一正清点物资的胖子官吏听到骚乱，抬头望过去。
胖子官吏不是别人，正是前木野集正、后转任格物坊书记的温恢，目前在格物坊负责管理工坊跟木寨的运营。温恢毕竟是正统的官僚体系出身，相比起集落民来对朝廷领府等概念有更确切的认知。
当远远听到坊门骚乱处冒出“钦差”的名号时，温恢不禁大吃一惊，当即丢开笔墨朝坊门跑去。在骚乱坊门前，这时候连那组后方待命的拓荒组都插进来，跟刀使杖使隔着数步对峙着。温恢奋力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呃，请问，哪位是钦差大人？”
“……哼，总算来了个能说话吗？”
被众人包围的朱慎等也是强撑场子，见着温恢出来也是松了口气。
“来得正好。本造奉钦造司敕命前来黎阳巡视。钦造司统领天下坊务，本造却连区区准造坊都进不了。你能解释下是怎么回事吗？”
“钦、钦造司？巡视黎阳？”
温恢闻言愕然。
不管朝廷统治如何衰落，至少名义上十二诸侯领还是效忠商离帝室的臣子。这套框架持续千年之久，就算温恢此刻已算是从官僚体系中除名，也还是无法不把朝廷钦差当回事。
当然更重要的是，被体系除名的温恢没法再获得及时通报，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为工坊事务忙得脚不沾地，因而并不知晓朱慎背后不怀好意的津波势力，以及此前跟黎阳府爆发的诸般冲突。缺了这些认知，温恢当然不可能对朱慎等人生出任何戒备或敌意。
而且温恢再怎么说都是最基层的集正，此前见过的最高官僚也就是目前转任秘侦司的瘦高张济。这时候陡然见到来自官僚体系顶端的钦差，下意识就把对方摆到极高的位置，连问话都战战兢兢。
“请问，钦差大人是要参观格物坊吗？”
349章 造物革命
“请问，钦差大人是要参观格物坊吗？”
“不然呢？”
朱慎斜眼瞄过来。混钦造司的他当然知道该如何对付体系内的人，当即摆出架势，仅用眼角余光朝胖集正施加着压力。
“呃，事出突然，能否劳烦诸位大人在此稍候，先待下官禀报坊主？”
“你家坊主只是准造，大人可是良造！有良造等准造的道理吗？蠢货！”
刀使狐假虎威地喝斥着，而被喝斥的温恢没犹豫多久便屈服了。
“呃，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就让下官替诸位带路，稍稍看看应该没问题。”
钦造司统辖天下坊务，当然有督察地方坊组的权限。相比起谨慎防止技术外泄的匠工们，官僚出身的温恢更理所当然地认可前一点。于是温恢一边吩咐随从赶紧去报告坊副，一边对朱慎等人让出路来。
虽然匠工们似乎对此颇有微词，但胖集正毕竟是坊主任命的工坊管事，既然他都点头了那也只好作罢。至于被雇佣担任护卫的拓荒者，见状也就吹了声口哨，重新回去后方待机。
◆◇◆◇◆◇◆◇◆◇
“呃，过了坊门就是工坊区，从这里开始原则上是不允许人随便进出的。”
在胖集正带领下，朱慎等人总算踏进格物坊的工坊区。
和底下闹哄哄的木寨不同，工坊区虽然也多少有些嘈杂，然而无论建筑格局还是来往人流，总有一股被安稳秩序所笼罩的氛围。
看到这幕时，朱慎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虽然他乐观期望着那辆惊世骇俗的铠车只是邬氏重金购置来装样子的物件，然而也存在着造出铠车重机的隐世高人真在格物坊的可能性。
真相到底如何？
朱慎忐忑着朝周围望去，随即却瞪圆眼睛。
“什么？这些人是……”
基本上，坊组规模跟坊师实力是相辅相成的，能制造出铠车这般的神妙重机也只有上造坊组。在商离诸邦中由上造经营的坊组只有五家，其中三家设置在皇领成汤，因而朱慎也曾有缘前往观摩。
上造坊组乃国之重宝，其麾下从者多则上千人、少则数百人，并且皆是百里挑一的菁英。那天选之人的英杰气质，几乎光用看的就能理解。按理来说，格物坊既然能造出重机铠车，那自然也该有媲美上造坊组的实力。
然而，现实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老子这边方木不够用了！兔崽子，快点准备资材！”
“干你X！卡扣的间隙足足差了两毫分！标准差何在？”
“俺的锤子呢？谁特么把俺锤子拿走了！？”
“别组的家伙，不要随便踏进俺们组的车间！”
工坊区是半敞开的厂房建筑，厂房中隐约分成若干隔间。只见打赤膊的匠人们操着满口粗话在工坊间奔走，唾沫星子跟着铁屑木碎迸散。放眼望去到处皆是坦胸露乳、汗流挟背的精壮汉子。那股热火朝天的浓烈酸臭，就算隔着十多步都足以让人头昏目眩——
与其类似的光景可能出现在修筑城墙的工地上，也可能出现在操练兵卒的校场中，但绝无不可能出现在制造蕴机的坊组里。从心中浮现的惊愕已超出了常识的界限，就连朱慎也不禁口愣目呆。
在朱慎来得及把心中惊愕付诸言语前，旁边胖集正满脸歉意地开口道。
“抱歉让大人见笑了。格物坊建立未久，好多规矩还没订好……”
自家坊主是半路出家的准造，而朱慎是钦造司任命的良造。黎阳是坊造衰弱的边境，而成汤则是天下坊造的中心。对比诸般条件，温恢因而想当然地认为格物坊的生产在巡监使眼里必然是粗鄙不堪的落后产物。
“呃，格物坊的生产线都是我家坊主自己规划设计的，运行起来跟别的坊组大概有所不同。诸位有兴趣的话，我会为仔细讲解……”
为多少挽回自家坊组的评价，胖集正转而指着前方进行殷切说明。
“请看那边，那里是素材组，也是生产线的.asxs.。”
格物坊的匠工被划分成若干班组，每个班组皆有自己的作业车间跟任务职能。至于温恢所指的素材组，其职能便是处理运来的原始素材。那些素材多是木料毛胚，素材组必须把它们做成便于加工的木板圆木等，然后再运往加工组处理。
“加工组在生产线的中段，也是工坊人数最多的班组。”
加工组麾下共有十五个班组。每个班组皆有其分配的任务图谱，有的班组是车框，有的是车轮，有的是转枢等等。匠工们根据任务图谱来把素材加工成实体部件，十五班组同时运转导致素材消耗飞快，几乎每过片刻就能听到素材组那边被催更的声音。
“总装组在生产线最后，所有部件都会运到那里整合，请看。”
顺着温恢手指望去，可以看到总装组的车间设置着许多吊索跟挂钩，加工组的部件便在那里集合，再由老练匠师们将其组装成型。因组装部件对精度跟手艺要求极高，因而总装组的匠师普遍都是年龄偏长的老手，时不时能听到老匠师们喝骂加工误差的声音。
“引擎组的话……呃，那部分由坊主亲自负责，请恕下官无法解说。”
差点说漏嘴的温恢连忙摇头截断话语，随即紧张瞄向朱慎，心想着不知道这番解说有没有稍稍提升巡监使心中对格物坊的评价？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听闻介绍的朱慎并未回话，而是注目着眼前嚣喧的生产线，神情或阴或晴的频频变化。
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隐约漏出的低语。
“开玩笑……像这样的造物法……”
再怎么说朱慎也是良造资格的坊师，见识跟脑袋均不差。谷辰参考地球侧工厂在格物坊建立的生产线模式，尽管是超出目前乘黄时代的概念，但切身见闻的朱慎要理解却并没有多大障碍。
从素材组到加工组，从加工组再到总装组，在匠工们极其高效的合作下，一辆铠车从原始素材到最终成型不过半日光阴。相比起其余坊组动辄数月乃至数年的漫长坊造来说，格物坊的造物效率在朱慎眼里简直是堪称魔幻般的展开。
350章 良造震撼
朱慎近乎本能地感到恐惧。
虽说坊造司时目睹铠车登场也受到相当冲击，然而若论震撼层级却远不及当前的格物坊。毕竟造物是坊师天职，坊间最不缺的便是诸般神妙造物，甚至钦造司里也至少能找出几件跟铠车媲美的御宝来。
然而，能造出御宝是一个概念，大量生产御宝却又是另一个层级的概念。
每件御宝皆具备匹敌铠车的神异威力，同时也是耗费巨量资源的珍贵造物。哪怕昔日皇朝最鼎盛时，坐拥天下财富的帝室也没妄想过要去复制这些威力神异的御宝。每件御宝皆为无双孤品，装饰帝室橱柜是其最大功用——
到格物坊做出铠车以前。
朱慎以颤栗眼神环视着闹哄哄的山寨工坊，再看看从生产线末端被推出来的铠车粗胚，察觉到时上下牙齿已叩出难以自抑的颤响。
那几辆被推出生产线的铠车粗胚，看上去跟当初坊造司门前目睹的原型相差甚大，恐怕是经过大幅简化后的产物。朱慎直觉其性能恐怕比不过那辆原型铠车，但就算如此，这一次他也没法再说服自己相信眼前不可思议的工坊，都是黎阳府为应付钦造司而拼搭起来的冒牌货。
倒不如说，简化结构而提高生产性的做法，更说明其造物构想上的严谨。能做到这等程度的坊师，绝非区区准造的程度而已。
“不，不可能……光靠那些木头架子……”
朱慎摇着头，试图摆脱震撼带来的眩晕。
格物坊的生产线确实是超乎想象的组织体，能设计出这般流程的格物坊主也绝不简单。然而坊造的本质是融棂铸器，光凭匠人手艺哪怕做出再精妙的机具，其结果也没法划到蕴器类别中。
想想看就知道，不过用木头拼凑出来的架子，哪里能自己跑呢？
还是说，这些所谓“铠车”实际还是需要畜力拖拽？
在朱慎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车间突然传出阵阵喧哗声。
朱慎抬头望去，只见着一辆装配好的铠车正从那处车间缓缓驾出。那辆铠车尚未涂漆，车身大半皆呈现原木色泽，其背后货厢也尚未来得及安装。因此也能明显看出铠车前后并无任何畜力拖拽，确实是靠着自力在行驶。
在数名匠工追随下，铠车缓缓从朱慎前方驶过。
铠车前厢坐着一满身油污的青年，而青年身边则是一妖娆的红发美女。虽然把握方向盘的青年并未注意到路边的闲杂人等，但杖使刀使却在看到红发炎使时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居然是真的……”
看到驾车青年的温恢似乎嘟哝了两句，然而朱慎却已没法注意了。
驶过眼前的铠车彻底粉碎了他的期望。格物坊确实在批量制造铠车的事实，带给良造难以言喻的震颤。就算量产铠车的性能比原型稍差一点，那也是足以令王公贵胄垂涎的上妙造物。而照眼前格物坊的骇人架势，这般上妙造物很快就会在黎阳领内满地跑——
老实说，朱慎甚至没法去想象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光景。
唯可肯定的是，倘若格物坊真的令铠车造物在黎阳普及开来，那绝对会彻底改变黎阳迄今为止的蛮荒面貌，甚至颠覆跟中原诸邦的国力差都绝非妄想。到那时候，无论津波的孙氏或成汤的钦造司，都势必会处于前所未有的艰难立场。
对朱慎来说，那也意味着自己再无机会在坊间扬名。
迄今为止的荣华富贵，皆会如浮云散去。
那是朱慎绝对不能接受的展开，要阻止的话，就只有趁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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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组”是坊师为安身造物而创立的组织体，也是构筑业界势力的基本单元。坊师是坊组的核心，因而其位阶也大致等同坊组的实力。通常来说，小造坊组影响着城邦兴衰，良造坊组是支撑社稷的栋梁，而上造坊组则被视为成就霸道的基石。
坐拥上造坊组的诸侯，无一不是问鼎霸权的强藩。
当然其中并不包括黎阳。毕竟黎阳坊造衰微已是诸侯公认的事实，也常被中原诸国当成南蛮野夷的笑柄。不过就算再怎么坊造衰微，黎阳邬氏毕竟是割剧天下的诸侯公，要找的话还是找得到些东西。
好比良造晁参的信和坊，便是黎阳坊造极少数拿出手的实绩。
黎阳领靠近南蛮，盛产诸般奇花异草。信和坊则专攻灵药炼制，近乎取之不竭的素材让信和坊的灵药无论产量跟质量都遥遥超过中原同行，为活跃的拓荒者提供坚定支持，也堪称以一坊之力撑起黎阳坊造的半壁江山。
直到不久前格物坊横空出世，并以颠覆常识的活跃成功抢去了坊间风头。
格物坊的活跃并未对信和坊造成多少影响。事实上信和坊根本未没把前者看作竞争对手，倒不如说，反而热切期望着它发展壮大，以早日撑起黎阳坊造的另外半壁江山。
信和坊的开明态度赢得了黎阳府上下的敬意，这天邬氏公主亲自登门拜访。
“请恕晚辈久疏问候，不知晁翁近来可好？”
信和坊的茶室处，邬真微笑着向前方的信和坊主致上问候。
“……晁某无德，累及家翁。”
晁参端着茶盏默然半晌，随即长叹口气。
“当初掌府任谷小子当少监司时，老夫就猜到钦造司会出来发声，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敢真把朱慎那厮派来，而且还跟津波贼子搞一块儿……唉，这些日子老夫在信和坊闭门思过，却把麻烦都推给殿下，真是惭愧。”
“晁翁言重了。朱慎此前背弃黎阳，今次又来惹是生非，皆是他自身野心所望，并非晁翁之过，请不要再责备自己了。”邬真摇摇头，放缓语调。“最初虽被打了措手不及，但多亏飞燕她们帮助，在坊造司时总算刹住那厮的气焰。”
“哦哦，坊造司的骚乱吗？其实菖蒲回来就跟老夫讲了……”良造晁参伸手摸着胡须，露出迄今为止难得痛快的神情。“干得不错，朱慎那厮总算踢到铁板了吧？真可惜老夫当时没在场。”
352章 墙角危机
“其实当时还是有些危险的。”
老良造露出难得痛快的神情，而邬真则苦笑着摇摇头。
“朱慎本身是良造，背后又有钦迁司撑腰。那时候若不是把公子造的铠车拉出来镇场子，恐怕谁也没办法奈何得了朱慎。”
“哼，那辆铠车足以媲美上造御宝了，用来对付那厮根本是牛刀杀鸡。”晁参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坊间是讲究实力的地方。朱慎那厮到钦造司后全无进益，就算有津波贼子撑腰，想跟谷小子叫板也是自撞南墙，找死。”
“从坊造司回来后朱慎确实有所收敛的样子。”邬真点点头，随即端正神情问出了今次的来意。“但既然有津波贼子插手，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就这样收手。不知晁翁有何看法？”
“老夫也同意殿下的意见。津波孙氏窥视我黎阳已久，为搞垮黎阳府那些贼子什么都做得出来。”晁参沉吟数拍，随即伸指轻弹茶盏。“朱慎姑且不论，殿下可还记得，自前代黎阳翁以来黎阳流失了多少坊造人材？”
“您是说……”
邬真愣了下，随即眉头皱紧。
黎阳坊造衰微，代代黎阳翁都投注莫大心血在振兴坊造上，但迄今为止却取得多少成果。振兴坊造需要人材，然而黎阳府辛苦栽培出来的坊师还没来得及发挥就会被别处挖角，始终无法聚集足够人材。这便是黎阳坊造持续衰落的根本原因。
坊师是地位尊崇的职业，哪怕诸侯的权柄也无法钳制其来去。相比起偏僻黎阳来，坊造先进的繁华中原无疑是更具魅力的场所。面对诸侯抛出来的荣华富贵，能抵住诱惑的坊师少之又少。
好比朱慎那样的，不过其中较恶劣的一例罢了。
此刻格物坊的事业蒸蒸日上，黎阳坊造业眼见着就要迎来未有过的高潮。在这当口，倘若昔日被挖角的悲剧重演，那黎阳振兴坊造的希望搞不好就会从此断绝。
“公子他，应该不会被轻易笼络。”
邬真摇摇头。虽然她确实相信着谷辰，然而既有邬氏代代心血皆遭践踏的事实在前，又有背叛黎阳的朱慎来访在后，要情绪上毫不动摇是做不到的。
“把巡监使的事瞒着谷小子是对的。这当口朱慎那厮不知转着什么鬼主意，对他务必严防死守。为避免节外生枝，坚决不许他接近格物坊。”
“明白。我这就去请姐姐帮忙。”
晁参给出坚决的建议，而邬真则当即点头接受。
格物坊事关黎阳振兴，对女司书本人亦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就在邬真准备结束谈话转去紫辰阁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两人被吸引般的转头望去，随即见着生着雀斑的清秀文书正扒着门框喘气，在她旁边还有一粗衣赤膊的匠工。
“老师，不好了……朱慎他，跑去格物坊了……”
“你说什么！？”
◆◇◆◇◆◇◆◇◆◇
安设好蕴器引擎后，一辆简铠便已基本成形。成形的简铠驶进终端车间，在那里进行安设货厢跟外漆涂装等零碎作业。这些对轻车熟路的老匠人来说不成问题，我也不必再插手指导。
“呼，感觉良品率在逐渐提高呢……”
良品率提高也就是意味着生产线运转逐渐流畅，是好事情。
最理想的情形是，格物坊本馆只负责制做蕴器引擎，而其余的组装安设都交给工坊车间来完成。不过安设蕴器引擎毕竟是相当精密的活计，现阶段还没法交给匠人们做，结果只能我亲自上阵。
连续安设两台蕴器引擎，也耗掉半日光荫，我喘口气在车间旁坐下。
工坊生产的简铠已有十五辆，其中十一辆通过校场测试，可随时投入运营。然而要以何种形式来运营却令我有些困惑。简铠的载重力是重型笼车的两到三倍，而机动力则足以跟锤头鸟相媲美，在此以前，乘黄侧从未出现过集以上两项特性于一身的妖孽造物。
毫无疑问，简铠具备掀翻时代的潜力。
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随便处置。
兼具机动力跟载重力兼可批量生产的载具，无论对商社对军方都足以令其垂涎三尺的神物，要出售的话各方绝对会打破脑袋来抢的。倘若把格物坊定位在赚钱营生的生产机构，那这样应该最省事的方案。
然而若把目标放到整顿黎阳领上，那省事的方案就并非是最好方案了。
要最大限度发挥铠车的功用，就必须将其掌握在格物坊麾下，然而以目前格物坊急速扩张后捉襟见肘的人力，再想兼顾铠车运营那是根本不可能。也就是说，非得找外援不可。
在外援上我多少有些想法，但细节上还需要跟邬真等商量。
“啧，爬过一座山后又是另一座山吗……”
我揉揉眉间，隐约有种自虐的感觉。
不过再麻烦的事情也总要人来做，把繁荣家园当成奖品的话，那也没啥可抱怨的。而且说实话，看着最初三人的寒碜坊组一步步发展到当前的整装工坊，说开心也好说成就感也好，那可都是满满当当的。
“谷辰，你要喝水吗？”
旁边传来很有精神的女声。
偏头望去，见着旁边红鱼正笑嘻嘻地把水壶递过来。
“哦，谢谢啦。”
我笑着道谢并接过水壶。
以蕴器引擎驱动的铠车运转虽不需要消耗燃料，但却依赖蕴力支援。格物坊中蕴力最深厚的自然非红鱼莫属，因而这段时间她都在工坊协助我进行铠车测试。尽管我觉得那是相当枯燥的活计，但本人似乎相当乐在其中的样子。
粗竹筒做的水壶里装着冷却得恰到好处的凉茶，喝下去，一股醉人心脾的香氛在腹内徐徐扩散，令人顿时精神一振。不过红鱼应该不擅长这类雅致活计，我猜那凉茶应该是邬真泡的。
“嘻嘻，好喝吧？”
“嗯，很好喝。”
红鱼像自己被夸奖般的笑起来，我则微微诧异。不知不觉间格物坊的姑娘们似乎变得相当亲密了呢？流畅契合的人际关系对坊组运营当然是好事，但这种唯独自己被排除在外的寂寞感是怎么回事？
353章 窃听风云
算了，反正我也没打算插足女孩们的交流。
稍稍回想起前次女子茶会的光景，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这时候肩膀上冷不防传来推揉的力道，我惊诧抬头，只见着红鱼不知何时来到背后，一双芊芊玉手放在我肩膀上。
“放松点，我帮你稍稍按摩下啦！”
“按、按摩？你吗？”我吓一跳。
“对本姑娘来按摩有什么不满吗？”红鱼竖眉瞪过来。“告诉你，除师父外，还没别人享受过这等待遇哦？要不是看你装铠车装得蛮辛苦的，我才不会管呢！”
“……诶，突然觉得肩膀好酸，能有人帮忙按下就太好了。”
“哼，这还差不多。”
红鱼用拳头捶捶我背，随即便笑嘻嘻地帮我按起肩膀来。
老实说，当初摧毁鬼岩种时灭法轰炸的人形炮台印象太过强烈，猛然看到红鱼居然也有普通姑娘家一面时让我有些吓到，但感觉还不赖。肩膀上传来有节奏的推揉力道，可以确信某人在师父那里累积了相当的修行，手法堪称精湛。
话说回来，灭法使应该是在朝廷也倍受礼遇的顶尖武使吧？这样的人物来帮他按摩侍奉，真的没问题吗？我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受宠若惊的感觉。
话说飞燕也好红鱼也好，似乎前次茶会过后姑娘们对我就变得格外亲切，然而我想破脑袋也没想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对了，飞燕呢？”
“飞燕？她去坊造司巡逻了，说不定还有想不开的家伙来找碴呢。”
我随口问起，但得到意外的答案。
“什么？想不开的家伙？”
“没啥，反正交给飞燕摆平没问题的~”
红鱼像要打断我般的加重了力道，一股酥麻酥麻的感触从肩穴朝背后扩散，我舒服得当即呻吟出声。应该说不愧是名闻江湖的拓荒精英吗，明明是法师系手劲却意外不小，当然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呃，少主，能打扰下吗？”
在我稍稍走神时，旁边传来一战战兢兢的声音。
偏头望去，只见由前集正转职成坊组书记的温恢站在旁边，但略胆怯地瞥着背后的灭法使，似乎在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过来当电灯泡。
要说坊主跟从者的关系就像领主跟家臣，不过其中发展成男女关系的也不少。当然我和红鱼不是这样的。毕竟红鱼对坊师职业相当抵触，而我对邬真则是一心一意的。虽然还没告白就是了。
“有事吗？”
见着温恢纠结模样，我主动询问着。
本以为是资材调度之类的问题，但温恢说出的话却让我愣住。
“什么？钦造司来的，巡监使？想要见我？”
“是的。那、那位大人想拜见少主，请我转答。”
额头冒汗的温恢貌似相当紧张，时不时瞥向我背后。
按揉肩膀的力道停了，背后莫明传出骇人热量，红鱼怎么了吗？
算了，对“钦造司”我多少有印象，按邬真说法似乎是朝廷设置来管辖天下坊务的机构，但貌似对黎阳没啥帮助就是了。至于巡监使的话，是类似钦差巡视的角色吗？怎么感觉有点像中央督查组来巡视乡镇企业？这样的话难怪温恢会紧张。
不过中央督查组这样的大事，为什么此前根本没听到风声？还是说，我最近埋头摆弄生产线，错过了紫辰阁的领务发布？
“少主，请问，要、要回拒吗？”
“回拒？唔，不太妥当吧？”
我摇摇头。虽然就本心来说我对麻烦事敬谢不敏，但再怎么样也不能连基本规矩都不要。对方是朝廷中枢派遣的钦差，亲自登门拜访还相当礼貌地提出会面请求，这样都回拒的话，格物坊在坊间的评价不知道会掉落多少。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来了，那就稍稍见见也无妨吧？
◆◇◆◇◆◇◆◇◆◇
格物坊本馆坐落于野造山的山腰处，离工坊区莫约有半刻钟的路程。
本馆前身是某中原商社花费重金建设的经营据点，被格物坊盘下经女司书重新打理，又从常夏宫调来侍女帮忙，现在无论其环境氛围足以媲美诸侯宫殿，哪怕用来迎接朝廷钦差也不会落了面子。
话虽如此，当邬真跟晁参匆匆赶到本馆时，却不禁懊悔自己为何不让本馆留着原来的落魄模样。要是朱慎看到破败商馆而就此退散的话，那她也不用这般提心吊胆地赶过来了。
踏进商馆时，邬真在玄关处见着女炎使，来不及喘气便问出来。
“红鱼，情况怎么样？”
“谷辰说要见那厮，他们正在客厅谈话。”
红鱼背倚着墙壁，相当不爽地朝客厅瞥去。
“为、为什么朱慎会跑进格物坊？不是设有门岗吗？”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红鱼双手抱胸，目光狠狠戳向不远处的温恢。
被女炎使瞪视的胖集正就像缩起手脚般的站着，额头满满冷汗。虽然从列位姑奶奶的态度来看，温恢察觉自己似乎做了件相当糟糕的事情，但迄今为止他都尚未搞清楚事态，所以就算想要反省也无从说起。
邬真目光从胖集正身上瞟过，叹口气，询问般望向旁边的老监司。
“晁翁，现在要怎么办？”
“唔，本想瞒着谷小子结果却画蛇添足了吗，真是狼狈……”晁参也颇头痛地揪着胡须。“朱慎依巡监使名义来拜访，谷辰以格物坊主身份接见。既然事态已演变成这样，我们再横插进去搞不会反而会让谷小子多想。老夫建议先悄悄观察，倘若事态不妙想法阻止。”
“公子在客厅交谈的话，倒是有个地方……嗯，跟我来。”
邬真稍稍沉吟，随即带着众人往左侧廊道走去。
和客厅毗邻的有一放置杂物的隔间，因隔间门户刻意和客厅错开，正常来说访客根本察觉不到隔间的存在。不知何故，隔间角落的墙壁和客厅间只用薄木板做隔断，就算不把耳朵贴上去也能隐约听到客厅的动静。
“本馆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飞舞的炎蝶照亮眼前的狭窄隔间，红鱼有些呆然地望着周围。
“唔，毕竟以前是当商馆用的，有些机关在翻修时就被保留了下来。”
“丫头们，小声点。”
老监司搬开角落堆积的木箱，稍稍分辨后打出妥了的手势，邬真红鱼连忙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354章 无事殷勤
一良造监司，一诸侯公主，一灭法使，以上随便拿个身份拿出去都足以让人顶礼拜膜的大人物们，此刻却是鬼鬼祟祟地蹲在墙角，像三流蟊贼般的偷听着相邻客厅的动静——
虽然落在外人眼里恐怕是匪夷所思的光景，不过当事人却没人能笑出来。
隔间里鸦雀无声，只有不甚热烈的交谈声隔着墙板隐约传来。
“……话说本造在钦造司时也曾参访过诸多坊组，但像格物坊这般的生产方式却是闻所未闻，真是大开眼界。谷造究竟是怎么想出那般不可思议的方法的？”
“这个嘛，那叫流水线，在我家乡其实是蛮常见的做法。”
“哦？听说谷造并非黎阳出身，而是来自叫狄邱的异邦，原来是真的。只是不知狄邱位于何处，要是有机会本造也想去参访下。能生出这般卓越的生产方法，狄邱的坊造水平应该足跟皇领相比吧？”
“呃，其实我也想知道该怎么回去……”
隔着墙板传来的交谈，朱慎言辞里融进了甚称过剩的热情，而谷辰的回应却略有困惑。毕竟他并不知晓朱慎跟黎阳的因缘，到目前为止也只依照常识跟礼貌来对应朱慎的笼络。邬真等人为防干扰坊主而筑起的情报壁垒，这时候起了反作用。
哪怕仅是礼貌性的交流，气氛也渐渐活络起来。
“格物坊不用说，那辆铠车也是足以媲美御宝的神妙造物，实在不像是出自黎阳僻地的物件啊……”朱慎稍稍顿了顿，语气变得暧昧起来。“其实本造奉命巡游诸邦，就是为朝廷发掘可造之才，而谷造如此年轻就造出铠车般的妙物，当真是难得。既然有此缘分，那索性就由本造将你引荐给钦造司如何？有本造推荐再加上铠车实绩，通过资格审定不成问题。”
“资格审定？”
“资格审定后就是小造位。小造位会记入钦造司名册，优秀者朝廷还会予以特别褒奖跟资助，若有意愿亦可前往坊造府修学。皇领的坊造业绝非黎阳僻地所能比拟，以谷造如此年轻有为，若转到成汤势必会更上层楼……”
砰。
隔间里陡然响起沉闷声响，回头望去，只见女炎使捂着脑袋重新蹲下。
“那混蛋，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口胡，既然如此老夫也不能再坐视……”
晁参也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即撩起袖子就准备往客厅冲，然而站起来时却意外被人扯住。晁参低头看去，随即惊讶发现抓住他衣角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比谁都要紧张的女司书。
“我们，应该相信公子。”邬真的手有着明显颤抖的痕迹，脸色亦相然苍白，但却向晁参缓缓摇摇头。“公子曾说过，要留下来帮助黎阳……我，相信他。”
◆◇◆◇◆◇◆◇◆◇
隔墙传出砰的声响让我稍稍分神。
印象中那里是堆放杂物的隔间，是侍女们在搬运物资吗？该不会打算招待眼前的巡监使吧？倘若真是钦造司派遣的使者，那按理说格物坊也确实该尽下地主之谊，但说实话，真心不想跟这家伙牵涉太多呢。
我把目光移回到眼前的瘦削男子身上，微微皱眉。
名叫朱慎，是钦造司派遣的巡监使，亦是朝廷认可的良造坊造。就位阶来说跟信和坊的晁翁齐平，然而双方气质相差却有如云泥天壤。如果说晁翁给人感觉是满腹学问的古板教授，那叫朱慎的家伙充其量就是整天钻营却乏善可陈的小科员。
处当初拜访时的态度还以为多少谦和的人物，不过这般印象在实际交谈后迅速破灭。虽然不知道那家伙吃了啥亏而把姿态放得很低，然而言语间流露出的无知跟傲慢却让相当不爽。
格物坊是我的地盘，看得不爽的家伙当然可以赶人。不过对方好歹也是朝廷钦差，就随便敷衍两句再赶人好了——我这样想着，便耐着性子把谈话继续下去。
“……也就是说，大人是想推荐我去钦造司深造？”
“正是。”朱慎神气似的点着头。“钦造司毕竟是统辖天下坊务的朝廷机构，一般想进钦造司必须经过格外严格的审核，还要世家推荐才行。不过本造作为巡监使有有举荐贤才的特权，程序上多少还能安排下。”
“那还真是谢谢了。”我把叹息扼在喉间，摇摇头。“不过用不着，我没打算离开黎阳。大人美意就心领了。”
“你说，你不想去成汤？”
朱慎满脸错愕地望过来，那神情似乎根本不相信会有人拒绝这般好事。但说实话我真想要去成汤的话，早先邬言派遣游学时就去了，还用得着你推荐吗？当然朱慎也不知道这回事儿，在稍稍定神后再度开口劝说。
“你……你要不要再慎重考虑下？皇领成汤的繁华，根本不是黎阳这等蛮荒僻地所能比拟的，钦造司中亦是人才济济。虽然待在黎阳的你大概很难想象，但实际见过后肯定会改变想法的……”
“恕我直言，皇领的繁华未必能胜过狄邱。”我冷笑着。
造出虹船的先民就罢了，连工坊流水线都没有的成汤到底有多繁华，那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对朱慎描述的繁华我真心没啥兴趣，而且没兴趣也就罢了，现在我是真心对眼前这货感到嫌恶。
“至于钦造司人才济济嘛……呵，大人是朝廷钦造司的遣使，黎阳却是诸侯邬氏治理的国邦，身为访客却如此肆无忌惮地贬低主家，是何道理？恕鄙人僻乡野造，对钦造司的风仪实在高攀不起。”
“什么……”
大概没被人这样怼过吧？朱慎脸上像被人猛揍了拳。
“大人百忙中抽空拜访格物坊，本该留大人吃顿便饭才是。但大人看来事务忙碌，敝坊就不耽搁大人时间了。”本想留点面子，但既然话都说到这步了，那也没必要再假惺惺客气了。我摆摆手做出送客的架势。
“你你……”大概此前没遇到过这般待遇吧？朱慎目瞪口呆地望过来，脸色瞬息数变，假面也彻底碎裂。“岂有此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钦造司可是审定坊造资格的机构，你对本官如此无礼，今后还想不想升小造了！？”
356章 教你做人
“啊，你捡回条命，不过也只限这次。”邬言伸手在脖子上拉出条弧线。“今后若再有这类混帐事情，本府绝对饶不了你！滚吧！”
“是、是！谢殿下！”
邬言粗暴地摆着手，而温恢则如蒙大赦般的抱头鼠窜。
掌府女杰冷眼瞥着胖集正连滚带爬退出执政室的背影，到门重新关上后才呼出口气，随即一拳猛捶在案桌上——
碍于坊组权限没法处置无能官吏的郁怒，虽然看时机会让人这样误解，但只要看看掌府女杰那神采飞扬的畅快神情，就知道事情绝非如此。
“呼呼，干得漂亮！不愧是本府看上的人！”
“殿下慧眼，臣等万分钦佩。”
不光是邬言，就连身边近臣也都纷纷露出露出扬眉吐气般的模样。
推动坊造、振兴国力是诸侯邬氏代代渴求的悲愿，然而此悲愿却因坊造人材被周边恶邻持续挖角而举步维艰。这当口谷辰跟格物坊的横空出世，对黎阳来说则是不啻于沙漠涌泉般的奇迹。
今次巡监使来访是有如掀开昔日伤疤般的冒渎，虽然邬言曾想过必要时哪怕来硬的也要插手阻止，但多少还是低估了朱慎的活动力，因而在其前往格物坊时没来得及阻止。尽管如此，当事人的谷辰却是断然拒绝了钦造司的延揽，比起紫辰阁插手干预的情况，这般事实却是更加鼓舞人心。
可以说自掌府以下，紫辰阁的重臣们皆松了口气。
“李儒，你觉得呢？”
邬言缓缓放松拳头，望向旁边的八字胡文士。
“这个嘛，毕竟此前殿下派遣游学皇领的提议被婉拒，今次钦造司的直接邀请又再度回绝……虽然不知他究竟中意黎阳哪里，但也只能认为那位志向非在‘名利’而已。依臣愚见，今后应该可视格物坊为支撑黎阳府的可靠臂助，就如信和坊那般。”
李儒微微拱手，略带保留地肯定着格物坊的定位。
“黎阳想要振兴坊造，今后少监司堪担大梁。而既然朱慎等人已参访过格物坊，那再想隐瞒消息已不可能。为避免重蹈覆辙，臣建议立即派遣府卫入驻野造山，镇守格物坊。另外，温集正对自身职务尚缺乏清醒认知，也有彻底教育的必要。”
“唔，虽然我也担忧格物坊，但派府兵去镇守肯定不行。上次那家伙来紫辰阁时就特别言明，要我保证格物坊运营不受黎阳府干扰。好不容易摆平钦造司的麻烦，不必再节外生枝了。”邬言苦笑摇头，伸手搔着眼罩思考对策。
“对那胖子进行再教育是可以的，但得私底下做，这件事交给李儒你了。派遣府卫是不行，但秘侦司那边应该可以想想办法……”
“是。秘侦司已派遣几组人马往木寨潜伏。那里不涉足工坊，应该不会惊扰到少监司。”被掌府询问的张济，拱手回答着秘侦司的对应。
“很好。”邬言满意地点点头。“朱慎那边呢？”
“巡监使等人已退回河港船阵，但似乎还未死心的样子。”张济低声回应着。
“是吗？虽然我觉得他应该搞不出啥名堂了，但有津波贼子在背后撑腰，说不定还会耍什么花招……也罢，本府当前没空收拾他们，这笔帐姑且先记下。”掌府女杰在唇角拉出全无温度的弧线。
“仔细看好他们。狗急跳墙，别给他们机会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
前日巡监使朱慎造访格物坊。
朱慎乃钦造司的使官，而钦造司是朝廷设置管辖天下坊务的中央机构。相对的，格物坊论位阶却只是最低阶的准造坊——倘若以地球侧的概念来比喻，这件事就有几分国家工业部长亲自督察某乡镇企业的味道。
就常理来说，应该是足以轰动领邦的新闻，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彼时格物坊上下都正忙着推进铠车量产，从坊主到匠工，几乎没人对那莫名其妙的来客投以哪怕多一眼的关注。朱慎气势汹汹到来也好，垂头丧气离去也好，对格物坊全然无关痛痒。在此后也持续运作的忙碌坊务中，唯独女司书对此事有些耿耿于怀。
其实邬真介意的也不是朱慎本身，而是这件事可能给坊主带来的影响。
黎阳府跟钦造司素有积怨，再加上今次又有津波势力掺和，因而邬真打一开始就不相信所谓的巡监使，并打算彻底排除其对格物坊的干扰。虽然事实证明她的预感确实没错，但朱慎那恬不知耻的行动力还是令她的努力功亏一篑。
朱慎见到自家坊主并试图以高官厚禄笼络，结果却被谷辰秒拒。
哪怕不清楚黎阳跟钦造司的恩怨，谷辰对朱慎笼络也全无兴趣，扎根黎阳的意志格外坚定。这项事实让邬真感到说不出安心，但安心同时也生出烦恼。
朱慎拜访格物坊让谷辰察觉到巡监使一事的缘起。尽管邬真屏蔽朱慎干扰是出于好意，但客观上确实也对坊主隐瞒了事实。倘若谷辰对此有所不满，进而生出嫌厌的话，那无论对黎阳或对邬氏都是最坏的结果，把朱慎千刀万剐都补不回来。
“公子，对这件事到底怎么想的呢……”
尽管邬真一如既往地处理着坊组事务，但心里却始终七上八下的，只是找不到机会确认自家坊主的想法。
好在邬真的烦恼并持继多久。这天，突然变得勤恳起来的温胖子送来工坊的统计报表，邬真稍稍核校后便送去给坊主过目。
邬真往着二楼书房走去。近日来随着工坊铠车量产已然步上正轨，有方良等熟练匠人帮忙掌控，谷辰也不再需要每天跑去蹲车间了。现在离午餐还有些时候，谷辰应该正在书房里处理私务。
“啊，小姐……”
踏上二楼时，几名正扫除走廊的侍女低头跟邬真打招呼。
随着格物坊规模的急速扩张，服务本馆的家政系统也跟着膨胀。这些侍女皆是从常夏宫调派来支援的，直接受女吏芭芭拉调教，无论素质跟忠诚都无可质疑，让邬真省了不少心。
“不用多礼，公子呢？”
“是，公子一直在书房里，我们没敢打扰。”
就算家政系人员有所增加，但其中被允许踏进书房的也只有极少数而已。邬真摆摆手让侍女们继续忙活，自己走到书房前，深吸口气推开虚掩的门扉。
355章 来人送客
“嚯？”我微微眯眼。
利诱不成于是改威吓了吗？小造良造说到底也就是类似职称的概念，对我来说根本可有可无。不过多亏眼前这厮，钦造司在我心中的风评却是持继滑落，当然也就更没必要再客气。
“本人僻乡野造，能在黎阳讨口饭吃就够了，不期望更多。温恢。”
“是，是！”
门外的温恢几乎应声滚了进来，额前冷汗淋淋。看那诚惶诚恐的模样，我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
虽然格物坊目前并未设置严格的出入禁制，但没搞清楚情况就擅自把恶客带进坊组的做法也实在称不上妥当，写悔过书肯定是免不了的。不过格物坊的实际运营由邬真把握，我不打算插嘴细节，具体该如何调整交给她就行。
“送客吧。”
我朝胖集正挥挥手，再看看那边面若死灰的巡监使，随即走出客厅。走出客厅前我朝隔室方向望了眼，不知是否错觉，似乎隐约听到墙壁后传出别样的动响。
还真是浪费了一段无聊的时间呢……
◆◇◆◇◆◇◆◇◆◇
在有心人遮掩下，巡监使拜访格物坊的事情并未被大肆宣场。次日工坊一如既往地运转着，在生产线上忙碌奔走的匠工们，也全然没兴趣谈论昨天那不知打哪儿来的古怪官差。
不过事态还是有微妙变化。
在紧挨着工坊相邻的木寨处，就出现好几名此前未见的陌生身影。这些人或是商贩或是役工，混在来往木寨的熙熙人流中很难引起注意，只有最老练的拓荒者才能察觉到其身上散发出的别样氛围。
那彻底抹去存在标识的感觉，十之八九是官府派遣的密探无疑。
黎阳府中调遣密探的机构是密侦司，而密侦司既然有所动作，那也意味着紫辰阁正密切关注这里。
虽然理论上私营坊组的格物坊不受官府节制，但实际其坊主同时也担任着少监司的领府要职，因而黎阳府也算半个后台。考虑到这点，拓荒者们并未去打扰那些算是友方的密探，有自觉者甚至悄然加强了戒备。
紫辰阁无法干涉坊务组事务这点，和事实相符。尽管无法干涉，但格物坊再怎么说也是公女邬真任职的场所，因而秘侦司始终没放松过对格物坊的监护。好比昨日朱慎前往格物坊的情况，当然也在秘侦司的掌握下，不过从当事方那里得到的情报，无论质或量都要远胜过密探们从外侧的打听。
事实上，被邬真派往紫辰阁汇报的不是别人，正是全程陪同朱慎参访的温恢。
论出生的话，温恢出身黎阳士族，其家系虽未显赫但却是代代侍奉邬氏的典型忠臣。论身份的话，曾担任集正的温恢顶多只算得上基层村官，而紫辰阁却是类似国务院般的政治中枢。以集正标准来说，温恢这辈子大概有机会踏进紫辰阁两三次，不过谒见掌府的概率却是无限接近于零。
一方基层村官，一方统治中枢的代君主。
后者不仅亲自接见前者，甚至还拔出时间仔细聆听其工作汇报。若换成任何领府官员，恐怕都会将其看成至高无上的荣耀，甚至激动到昏厥都有可能。
好不容易结束报告的温胖子，心情上确实处于想当场昏倒的状态，然而前方那只放射着强烈视线的绯红独目却紧紧拽住他。温恢感觉自己仿佛是屁股沾着蛋壳的小鸡崽，而对面则是把他一口吞下去都不带嚼的大型猛禽类。
虽然这样形容国君相当失礼，但现实是温恢光是被女掌府盯着就快吓尿了。那浑身抖糠的狼狈光景，让旁边的八字胡文士都露出于心不忍的神情。
宛如酷刑般的状况持续了不知多久，掌府女杰的手指在案桌上敲打出节奏的声响，似乎终于打算把报告推进到下一阶段。
“……也就是说，卿在根本没掌握状况的情形下擅自把朱慎那厮带进格物坊。”邬言微微偏头望着眼前的胖集正。“参观坊组也就罢了，卿还亲切跟他们解说铠车的生产流程，甚至那厮提出要见坊主时，卿还热情担任引荐？”
“卑、卑职该死……”
温胖子面若死灰，从膝盖到肩膀都抖得跟摇骰子般的。
好歹也是正统公务员出身，温恢倒楣归倒楣但脑筋却不慢。昨天见着会客时那番险恶状况就知道事情要糟，稍后向女司书悔过时，甚至做好被停薪罚俸的准备。然而邬真不知为何心情莫名高扬，口头训斥后并未给出实际处罚，只是交给他去紫辰阁汇报的简单任务。
“由、由卑职去跟紫辰阁汇报吗？”
“毕竟你是唯一全程跟随的人，再说我和公子都抽不开身。”女司书露出如春风般的和煦微笑，却把绝望的绳索套在了胖集正的脖子上。
“格物坊是黎阳的重宝，其安泰关系着黎阳坊造的兴衰，就连姐……掌府都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态。公子提拔你担任格物坊书记究竟有何期望，你自己去紫辰阁好好体验下吧。”
这句话在温恢听来，就阎王爷拍着肩膀说“自己找时间去断头台报到”差不多。
无论如何，既然说这话的是诸侯公女，区区基层公务员根本没有拒绝余地。于是温恢连夜写好遗书，并趁着这股气势来紫辰阁汇报。现在报告算是告一段落，而温恢也彻底用光了这辈子的胆魄，在女杰投来的凌厉视线中瑟瑟发抖。
温恢猜想倘若自己运气的好，应该能拖到秋后问斩。不过再想想当前已是荒灾渐息的夏末，似乎也没多少时日能喘息，顿时又感到心若死灰。
“……没别的要报告的话，就退下吧。”
“呃？”出乎意外的话语让温恢愕然抬头。“那个，卑职，不用处罚吗？”
“处罚？要是放到紫辰阁，如此糊涂的做法，就算再多脑袋都不够本府砍的！”掌府女杰冷哼着，目光如刃般的砍过来。“不过你现在算是格物坊的人，要怎么处理是你家坊主的权限，紫辰阁不会随便插手。”
“这个，也就是说……”温恢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
“啊，你捡回条命，不过也只限这次。”邬言伸手在脖子上拉出条弧线。
357章 定情信物？
坊主书房是格物坊的核心，被允许踏足其中的人数不满一巴掌。
从镇伏石怪灾殃的法杖泥泽坞，到拖着整座集落迁移的威猛铠车，迄今为止从书房里诞生过诸般不可思议的神奇造物。这些造物大幅改善了黎阳民众的困窘处境，也为格物坊赢得了远超同行的声望。因而落在不知情人的眼里，诞生这些的坊主书房也自然被披上一层禁忌兼神秘的面纱。
不过就事实而言，书房真身和神秘、禁忌之类扯不上半点关系。纯粹就机能来说，那里顶多只是谷辰用以收纳书藉跟私人杂物的房间，只是房间采光不错，再加上女司书精心打理出的优雅环境，让坊主喜欢在那里写写画画做东西，继而冒出一个个造物点子。
也就是说，格物坊真正的核心存在于书房主人的脑袋里，而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建筑空间。为避免打扰到坊主的造物作业，就算被允许踏进书房的核心幕僚，在进门时也都会下意识地收敛声息。
不过，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特别。
踏进书房的邬真意外听到轻哼鼻歌的声音。邬真略感诧异地望去，却见着自家坊主正翘着腿坐在工作台前，一手抓着雕刻刀，一手握着小木锤，一下下地把固定工作台上的木料雕琢成具备四肢的粗犷形象。
“啦啦，啦啦啦……啦啦呢呢……”
哪怕再客气来描述也称不上五音俱全的调子。
只不过，倒确实能传达出当事人的愉悦心境。
要说起来，前阵子谷辰要么在书房埋头绘制简铠图样，要么就跑去工坊跟方良较劲。至于像这般无所事事的闲暇时光，在邬真印象中应该好阵子都不曾有过了。
不想打扰自家坊主的雅兴，邬真摒住气息走过去。全神贯注的谷辰没察觉背后靠近的人影，而靠近的邬真则看到坊主案桌上还另外摆了好几件成品或半成品。其中有鸟形的发簪，有雕花的木梳，还有些兽纹的刀鞘等等。
那些木造物称不上精美，应该是用来练手的草稿，从中能看出的，也只有某人最近确实在自身兴趣上投入相当多时间的事实。
想到工坊里那些汗流浃背的匠工等，还有忙得脚不沾地的某书记，身为组织首领却躲到书房自娱自乐般的行为，实在不值得鼓励。不过考虑坊师之创建坊组，原本就为自身造物兴趣提供支持，那某人的这点任性还远远在能容许的范畴内。
（不管老的少的，都是任性的主人呢……）
这样的认知下，邬真半无奈地叹口气，随即在后方保持安静。
并没让她等待太久，大约半刻钟后谷辰在台上木胚雕出了近似雄鹿的轮廊，满意地端详了下，随即放下刻刀站起来伸伸懒腰，活动身体。扭腰时冷不防瞥见背后的人影，而猛然急停则令腰间盘发出咯噔的脆响，身体则当场僵直。
“呃痛痛痛……”
谷辰手扶着老腰，满脸艰辛地望向自家坊副。
“邬、邬司书？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想想，差不多就在公子雕出鹿头的时候。”
又好气又好笑的邬真，过去扶着自家坊主到旁边缓缓坐下。邬真自己亦跟着就坐，并顺口问起他何时发掘出新雅兴的。
“这个嘛，前段时间我不是在车间跟匠人们摆整生产线吗？那时候跟方伯学了点木工，感觉蛮好玩的就试做了些东西出来……啊对了，看看这个喜欢吗？”搔头干笑着的谷辰，想起般的拿起桌上那支木簪，用布擦拭后递了过来。
“咦？送、送我？”
“材料用的是上好乌木，但做工大概只能到学徒的水准。起先雕的时候我就想着要送你当礼物的，虽然成品太寒碜了些……唔，要是不喜欢的话送别人也行。”
谷辰略尴尬地搔着脸颊，而邬真则是不知所措地看着接过来的发簪。
那支乌木发簪约巴掌长，外形被雕琢成飞鸟模样，形制堪称朴素无华。
要说黎阳领毗邻南蛮雨林，其领邦的木造业也格外繁荣。好比常夏宫里那些御匠们所造的精美物器，随便拿出一物来，恐怕都有其千百倍于其上的价值。然而对邬真来说，那些宫廷御用的精美物器就算全加起来，大概也比不上此刻这枚发簪带给她的触动。
（公子，送我礼物……）
邬真低头打量着发簪，心中则掀起前所未有的波澜。在黎阳的地方风俗中，男子赠送随身之物给心仪女子，是有着类似定情信物的特别意义。然而看着自家坊主那明显纠葛着不在重点的态度，邬真却严重怀疑他是否知道这点。
虽然谷辰说不喜欢送别人也行，但这种事情邬真当然做不出来。
邬真悄悄瞥着自家坊主，为慎重起见再次确认了一遍。
“真的，是送我的吗？”
“当然，要喜欢就收下吧。”
“……好的，那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于情于理都找不到拒绝的选项，邬真仔细把发簪收到怀里。伸手按住激烈高鸣的胸膛，却忍不住稍稍瞄向桌上的其余木造物。好比刀鞘这类姑且不论，那把木梳却明显偏向女款，邬真暗想着那莫非也是要赠给别人的礼物？
当然要开口问是不可能的，结果邬真也只能把疑惑给硬压下去。
“对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注意到女司书脸上的纠葛神情，谷辰开口询问着。
从那态度来看，早先朱慎上门找麻烦的经历似乎并未在其精神里留下多少印象，邬真担忧自家坊主会对黎阳邬氏生出隔阂的情况并不存在。松口气归松口气，但该说的话也非得说出来才行。
“……其实，有件事，我非得跟公子道歉才行。”
再怎么也想不出委婉的表达，邬真低下头，把自己刻意隐瞒巡监使的事情跟谷辰老实说了出来。就如同女司书所预料的那般，自家坊主并未留意此事，事实上直到邬真提出的那刻，某人才如梦方醒般的想起此前的事情。
358章 恋心升华
“哦哦，难怪你们几人最近经常凑一起，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是的，不过飞燕和红鱼受我委托帮忙的，整件事都是我的主意，任何惩罚也请由我来承担。”女司书低头承认着，双手并拢放在膝盖上摆出诚恳反省的姿态。
虽然邬真以坊副身份全权掌管着格物坊的运营，但格物坊的首领是谷辰。坊副权限哪怕再大也都是由坊主赋予的，依仗着坊主信赖而越权擅断，放到别的坊组就算被当场解职也不稀奇。
说完邬真紧张等候着坊主的裁断，但她的担忧却是多余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要紧啦。”谷辰毫不介意地摆摆手。“而且那叫朱慎的若真有实力我倒也不介意跟他交流下，但只会抬出权势压人就没意思了……也罢，今后再用这般情形还是帮我拒绝了，只要事后跟我提一声就行。”
“……是。”
虽然谷辰轻易给出原谅的答覆，而邬真脸上却有着难以释怀的情愫。
这件事明明是自己做得不对，给予惩罚的话也心甘情愿接受，但自家坊主却反过托付信赖的言辞，这让女司书实在难以坦然接受。
“也不是客气啦。我知道自己的毛病，做事比较随兴，做东西蛮有兴趣的，但做事却没法照顾到细节。就算制定出了坊组运营方针，我也没将其推进落实的力气。”
注意到女司书那难以接受的纠葛模样，谷辰搔搔头，以困惑声音编织着言语。
“迄今为止格物坊能像这样顺畅运作还持续扩展，一大半都是邬司书你的功劳，对此我真的是非常感谢。相比起来，朱慎那点事不值一提……呃，所以，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希望今后也能一直拜托你。”
“今后，也一直拜托我？”
邬真眨眨眼睛。自家坊主冷不防蹦出的（伪）告白言语，让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心绪，顿时又再度猛烈动摇起来。
有隐瞒的愧疚，被信赖的喜悦，被告白的困惑，诸如此类的思绪在心里猛烈碰撞，彼此激突着。因不知道该做什么，邬真只好任由那些情绪彼此冲突。受那些喧嚣跟激突的促动，一股深埋在心里的情感似乎渐渐浮现出轮廓来。
注目着那浮现之物的轮廊，邬真深吸了口气。
尽管她不曾期待能得到回应，但既然先前收下了男人赠予的礼物，那作为对等回报，她觉得自己也有权提出个要求。
“既然如此，那我也有条件。”
“呃，什么条件？”提薪么？
“记得，我跟公子提过好多次了。”邬真瞥着战战兢兢模样的坊主，略不满地撅着嘴。“在坊造司任职时公子就叫我邬司书，现在转到格物坊也还是这样的称呼，未免太生疏了吧？还是说，公子根本没想过和我拉近关系呢？”
“咦？可是，叫习惯了我也没办法啊……”谷辰困惑地搔搔头。对女司书的话他隐约有点印象，只是迄今为止对方都没认真地抗议，故而也就没真的更改。但今次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糊弄的办法好像行不通了。
“那叫什么好？毕竟你是邬氏公主，直接叫名字太失礼了……”
“叫我红香就好。”
对男人的迟疑，邬真如此断言着。
“红香？”那是什么？
“红香是我的闺名。”邬真在嘴角拉出温熙的笑意，坦言告之。“父亲跟姐姐会用这名字叫我。另外还有芭姨等亲近的家臣，私下相处时偶尔也会用它来叫我。所以，公子叫我红香就好。”
“闺名？呃，等等，虽然我不太清楚这边的风俗，但那是能随便告诉别人的事情吗？”谷辰错愕着。
“当然不是。”邬真摇摇头，如此断言着。“闺名一般只有父母姐妹等最亲近的族人才知晓。说实话，常夏宫里能叫我红香的，就人数还数不满一巴掌哦？”
“既然如此，那你让我……”直呼公主的闺名？怎么想都有问题吧！？
“我希望公子叫我红香。”邬真按着收到怀里的发簪，凑到谷辰跟前。“既然当事人都这样希望了，那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那个……”
要说有问题，当然是有问题的，然而看着眼前青瞳在呼息可触的距离内放射出的耀目光华，在某种直觉下，谷辰果断选择了闭嘴——
迄今为止他对女司书的印象都是贤惠沉稳的女性，但这样的认知并不全面。应该说不愧是继承先祖勇猛血脉的邬氏公主吗？女司书在必要时也可以采取强硬行动，谷辰还是初次知晓这点。
在感到新鲜的同时，谷辰也生出微妙不详的预感。
也就是说，不管愿不愿意，自己将来恐怕会时常认识到这点。
◆◇◆◇◆◇◆◇◆◇
随着木野工坊的生产线进入稳定运转的阶段，简式铠车以每周数辆的稳定速率持继着产出。就性能来说，简铠无论脚程或负载都远超驮兽拖拽的传统笼车，倘若普及开来，必然会对黎阳社会带来前所未有的变革。
不过另一方面，乘黄诸国从未出现过如此这般的非凡造物，该如何运用这点也还是未知数。在铠车量产体制得以确保后，有关其运营方针的讨论随即被提上坊组日程。
这天巡检工坊仓库时，两人谈到铠车运营的话题。
“咦？”翻着记事簿邬真抬起头，诧异看着自家坊主。
“公子你刚刚说，不打算出售铠车？”
“没错。”谷辰伸手拍拍前方的铠车，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
虽然拿地球侧自动化生产的诸型汽车来类比，眼前出自工匠手造的铠车只算得上小孩涂鸦般的劣作，然而放到乘黄侧却已算是史无前例的工业造物。考虑到乘黄当前依旧以畜力笼车当运载主力，说铠车蕴含着掀翻时代的潜力也不为过。
正因为铠车存在远超当前时代，想要将其潜力发挥出来，必须慎之又慎。
“铠车是载货的重机，和寻常蕴器不同，需要特别培训才能掌握驾驶手法。而且想要持继运作的话，还必需要有深厚蕴力来支撑。”
谷辰对邬真说出自己的考虑。
驾驶铠车需要相匹配的技术和蕴力，而在乘黄侧这类人材毫无疑问还是空白。因此就算向领府跟商社等出售铠车，他们拿到手也没法立即使用，要出售的话就必须考虑到提供培训车组的配套服务，这点准备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倘若在这般半调子的情况下勉强出售铠车，将其融进黎阳社会的经济生活中必定困难重重，结果很可能像历史上多数坊造物般沦为昙花一现的风景。
359章 铠车运营
“……原来如此，确实有这种可能。”
对自家坊主的深刻考量，女司书钦佩点头的同时也试着揣摸他的想法。
“这样的话，公子是打算先由格物坊自己来运营铠车吗？”
“没错。至少先做出能当参考的运营模式出来，再加以推广会比较稳当。”谷辰点头时攀着扶手翻进铠车的前厢，并朝下方的女司书伸出手。“说到底，格物坊生产铠车的目的并非赚取利润。用它当杠杆来撬动黎阳当前的沉滞格局才是首要，由格物坊亲自掌握铠车运营操作起来最方便，但这样的话……”
“就得工坊以外得增设独立的运营部门，另外还要招募培训车掌的人手。”
见着坊主伸出的手，邬真犹豫了下，随即便借力踏上铠车坐在副驾席上，只是脸色稍红。“坊组人力原本就很紧张，再抽调去建新部门肯定会出问题。而且，财务上也很难提供支持。”
“什么？有这么紧张吗？格物坊的资金。”谷辰惊讶着。
“是的。毕竟每周要多支付两三百人的薪水，而到目前为止还没看到收益。”
女司书的声音蕴含着深深的无奈。
格物坊组织木野流民建设山寨，雇佣匠人到工坊任职，又按契约支付相应的薪酬。虽说薪酬标准和木野集时相当，但定居领都既能享受富饶物资又不用担忧荒怪侵袭，因此木野住民都欣然接受了当前的状况。
对格物坊来说，麾下兵组士气高昂固然令人欣慰，但陡然增加两三百人的薪水对坊组钱包却构成相当沉重的负担。
要说坊师大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只是相比起其它坊组来，短时间内突然崛起的格物坊缺乏资本积累。若因急速扩张而导致资金链断裂、继而破产的话，那可真是哭都哭不出来的事情。
幸好邬真在坊造司任职期间累积相当的运营经验。到目前为止，尽管坊组开销持续叠加，但格物坊的财务始终都在赤字红线的边缘跳舞，尚未滑下去过。
“不过情势相当严峻。前期建造木寨和工坊，再加上资材调度和雇佣薪酬，格物坊的资金储备已差不多见底了，当前恐怕已没余力来建立新部门了。”既然谈到正务，邬真的神情也转为肃然。
“……原来如此。”谷辰点点头，把咂舌的冲动压进喉咙里。
格物坊运营他是全权委托邬真打理，坊组资金快见底的情况还是初次听闻。不过想想近期坊组大兴土木的动静，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到目前为止资金链居然还能维持的事实，更让谷辰感激涕零。
既然女司书断言做不到，那应该真的没办法。
“不过应该没问题。最初试运营时也不需要特别设立新部门，我是想雇佣少量拓荒者来帮忙。”
“雇佣，拓荒者？”
对女司书投来的惊讶目光，谷辰耸耸肩膀回应着。
“因为想来想去，能满足‘车掌’条件的也只有拓荒者了。”
所谓“车掌”即是铠车的驾驶员，而要担任车掌的人材，至少要满足三个条件。
首先，铠车虽以蕴器引擎来驱动，但要激活引擎运转却还得依靠蕴力。车掌非得具备相当深厚的蕴力积累，并且最好还能熟悉蕴器的运作——能够满足这般条件的，除了活跃前线的拓荒者外，大概也只能在领府服役的武官中找了。
其次，驾驶铠车跟驾驭驮兽是截然不同的概念。虽然谷辰已尽可能对其人机界面做出优化，然而想在短时间内熟练掌握驾驶技术依旧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活计。这方面，拓荒者们在前线锻练出的随机应变能力有很大优势。
最后，铠车初期运营必须由格物坊掌控，谷辰考虑先把既有的十二辆铠车编成两支车组来尝试运作。这样的话，对服从性跟纪律性就有很高要求。以前谷辰曾跟拓荒者们协手攻略了离宫沌墟，对彼等的素质相当认可。
认真说起来，最初熟练操使简铠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格物坊麾下的郭备组。
郭备组驾着原型简铠往石松林运回珍贵素材，并针对简铠驾驶提出一系列意见，正是这项事实给予谷辰信心，继而决定招募拓荒者来推进铠车运营。
“也就是说，一是蕴力，二是灵巧，三是纪律。能满足以上条件又能及时招募到的人材，也只有拓荒者了。”谷辰对自家坊副竖起三根手指，以此结束阐述。
“……公子的深思熟虑，确实非我等所及。”
邬真隔了数拍才吐出叹息，随即朝自家坊主投来由衷钦佩的目光。
“哈哈，你觉得行得通吗？”
“我想是可行的。”邬真点头认可。曾在坊造司跟拓荒者们打过相当长交道的她，也能确实理解坊主的想法并做出补充。“就像公子说的那样，拓荒者确实是担任车掌的理想人选。尽管素质上良莠不齐多少有些担忧，但加以筛选应可以避免，而且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
“夏季暴乱已结束，这时期招募拓荒者会比平时便宜得多。”
这样说着的女司书嘴角牵出微微的弧线。
夏季，栖息黎阳的荒怪族群会活跃起来袭击周围聚落，诸地骚乱成为拓荒者们活跃赚钱的舞台。然而踏入秋季后，荒怪族群便会徐徐蛰伏，这段安定时期是黎阳领重整秩序、恢复生产的关键，而对拓荒者来说则意味意生意惨淡。
当然，因在夏季暴乱期间已赚足了报酬，支撑接下来半年的生活开销肯定不成问题。这里所谓“惨淡”也只是指相对比较闲、没啥事干的状况。对这些闲着没事干的拓荒者，一项薪酬稳定且非常名誉的职务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淡季时拓荒者们活动不多，灵药消耗上会比较节省，省下的钱则多半会花在蕴器的保养维修上。维护蕴器可是相当昂贵的开销，尤其黎阳坊造又不发达。如果能在其它方面弥补些赤字，他们没理由会拒绝的。”
“原来如此，我都没想这层……”
谷辰有些愣住，他还是初次听说拓荒者的业务居然也有淡季跟旺季。
“拓荒者赚取酬金虽然高，但相应的开销也不少。要是连最基础的收支平衡都做不到的话，那没多久就会迎来破产的下场。”说到这里时女司书叹了口气，瞄向自家坊主。
“真说起来这方面格物坊也差不多，明明只有准造坊的规模，却硬是开启重机营造这样的项目，根本闻所未闻……每周看着帐簿赤字时那战战兢兢的心情，公子要能稍稍体会下就太好了。”
360章 坊主私奔
“那个，真是辛苦您了。”
在自家坊副的白眼中，谷辰恭敬低头。
从邬真调到格物坊那刻，他就把坊组经营全权委托给女司书负责。说得好听是托付信赖，说得不好听就是置身事外，虽然谷辰多少也有推卸责任的自觉，但迄今为止也甚少听到邬真开口抱怨。
不过自打前次书房交谈后，感觉两人关系似乎陡然拉近了许多，向来谨慎自守的女司书也开始跟他吐露心声了，这是相当令人欢欣鼓舞的改变。
穿越乘黄起初，沉静优雅的女司书便是他信赖兼仰慕的对象，而此时此刻，曾经仰慕的佳人已站到身旁、和他共同经营着格物坊的事业。两人即是职场搭档又是亲密情侣（？），那若近若即的距离感把心里挠得痒痒，谷辰不得不费很大力气来压住上翘的嘴角。
“……公子？”
自家坊主冷不丁的沉默，惹得邬真偏头看来。
“啊没事，有关招募拓荒者的事情，其实我已拜托郭备组去物色人选了。最初招募两三组来试运营就行，这两天大概就会有结果。”谷辰略慌乱地岔开话题。“至于报酬的话，就干脆帮他们维护蕴器武备好了。这样省钱省事，也不会给坊组财务增添额外的负担，你觉得如何呢？”
“这个嘛，不增加开销当然最好的……”
邬真眨眨眼睛，准备点头时突然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明明对坊务经营相当不热心的自家坊主，居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把招募车组的事情推进到如此地步！？当然以坊组首领的身份，谷辰做这些安排时无需跟任何人报备，不过邬真还是生出微妙不祥的预感。
邬真瞪着自家坊主，把那微妙预感直接问了出来。
“恕我直言，公子，你该不会在想着什么奇怪事情吧？”
“呃？没、没有啊？我是看着邬……咳，红香你好像忙不过来的样子，所以做了点小小的安排而已。”
谷辰咳嗽着回答道。虽然就内容来看那回答并无破绽，然而其闪炼眼神却并未消除女司书的疑惑。只是疑惑归疑惑，没确凿证据下邬真也无法对自家坊主的言行提出质疑。
到最后，女司书也只得勉强点头接受下来。
◆◇◆◇◆◇◆◇◆◇
坊组是坊师从事炼药铸器之事业的基础单位。无论是数人规模的准造坊，还是数百千人规模的上造坊，就其人事结构来说都相当单纯。首先坊组核心是从事造物的坊师，而其余则都是追随坊师的从者。
从者在坊组生产经营中担任各自不同的职务，尽管其职务配置依坊组倾向不同而有所差异，但有一项职务却任何坊组都必不可少的，那就是护卫。
姑且不论坊师本身便是天下渴仰的稀缺人材，光是坊组里保有的那些价值连城的造物跟珍材，就足以唤起诸多亡命徒的不轨野心。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任何坊组都需要配置担任护卫的从者。
从者的武力直接决定着坊组的安泰，而最初建立时便得到雷剑使追随的格物坊，在这方面确实有着无以伦比的优势。三大剑宗在乘黄诸国威名赫赫，有女剑士飞燕坐镇格物坊本馆，那自然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毛贼敢上门找麻烦。
当然，就算真有那么脑袋被驴踢过的家伙，在抵达本馆前，他也得先想办法突破野造山脚下由拓荒者和集落民自发组建、间中还穿插着密侦司探子的严密警备网，然后才有机会尝试下雷鸣剑的无双剑威。
作为镇守本馆的最后保障，飞燕自打被托付职责以来便始终兢兢业业地履行着使命，确保本馆不受任何侵扰。应该说，这份记录直到昨天为止都还保持着完美，或许正因为如此，此刻前来执务室报告的女剑士显得相当沮丧。
然而听闻其报告的坊副邬真，神情也颇为复杂。
女司书放下手里资料，伸手揉揉眉心，定定神后再次确认着。
“也就是说，公子昨晚没跟任何人说，和郭备组悄悄溜出本馆？然后，直到早上阿妮去敲门时才察觉到？”
“……是的。”飞燕因羞愧而低着头。“明明邬真姐前日还提醒过我要留意公子动静的，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岔子，真是惭愧……”
对素来认真的女剑士来说，这番事态就算称不上履历上的污点，也至少是未曾有过的失态。而邬真虽然也惊诧于自家坊主的行动，但还有更让她在意的事情。
“他们，是怎么瞒过妹子你的？”
据她所知，雷鸣剑位居三大剑宗之首，其剑士五感已锻练到远超常人，飞燕更是借助剑怪拖雷在本馆周边设下封雷剑界。就理论来说，本馆边界上的任何波动都瞒不过女剑士的感知才对。
“那个，是因为昨天古鲁叔带来几瓶好酒，拖雷一下喝得醉醺醺的，我忙着收拾就没顾上得看管……”飞燕越说越低声，而听着的邬真却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知晓剑怪拖雷好酒贪杯的性格，在立场上又能赠送炊务美酒慰劳，能做到这点的除了统率坊组的某人外还有谁呢？虽说那人原本就不是能安心宅居的性子，前段时间埋头组建工坊时还没啥问题，在工坊事务上轨道后其不安份的倾向却是越发明显。
现在想到，所谓“招募车组”，很大程度上恐所是为出去溜达而找的由头。
真要说起来，不惜做到这步也要出去溜逛，这份执念着实让人钦佩。
“……飞燕妹子，跟随公子的出行，除了郭备组外还有其他人吗？”
“来之前我确过了，同时离开的还有黄雄组和周昌组。”飞燕悻悻地回答着。“他们是前阵子公子招募来的候备车掌，一直跟着郭备组学驾驶铠车。另外小乙那厮不见踪影，大概也跟去了。”
“这样的话还好。”
听闻谷辰并非独自上路，邬真稍稍松了口气。
黎阳荒野比较危险的时期是夏季荒怪暴乱的时节，不过此刻黎阳领的时节已迈入初秋，再加上还有实力坚强的拓荒者跟随同行，至少在安全上应该不用太担心。
确定这点后邬真稍稍沉默，思考虑接下来的对策。虽然坊师多半是任意妄为的主儿，但站在辅佐其的坊副立场，她却非得做好善后处置才行。
361章 剑心动摇
“……前阵子公子曾跟我提过格物坊自力经营铠车的打算，今次的事情，就对外宣称是正式推进前的实地测试好了。”仔细考虑后的邬真说出了处理意见。“既然公子并未言明几时回来，我们就暂时做好维持一到两周的准备，你觉得呢？”
要说经营铠车和实地测试，放到坊组经营的正常流程来讲都是没问题，邬真也当然不会反对。然而坊主亲自上场却是闻所未闻的先例。毕竟以格物坊主兼少监司的尊贵身份跑去荒怪横行的荒野搞测试，消息要传出去恐怕连紫辰阁都会惊动。
某人大概也知道这点，因此才不惜大费周折也要偷溜出去。
自家坊主是如此不省心的主儿，邬真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叹息。。
“……我知道了。”
虽然女剑士的语气跟神情都未流泄出任何不满，但眼里那抹落寞却没能逃过女司书的眼睛。对邬真来说，倒也是相当能理解飞燕的心情。
(也是呢，会沮丧是当然的。)
女剑士飞燕是在格物坊创建初期便追随谷辰的元老从者之一，也曾陪同谷辰前往诸地冒险经营，可以说守护坊主是她被赋予的天然职责。不过今次坊主前往荒野试车却并未带她同行，甚至还刻意瞒天过海，要说飞燕不感到失落是不可能的。
然而，对造物以外都相当粗神经的某人而言，大概很难有注意到这点的细腻心思。
“要没别的事，我先去巡逻了。”
“……啊啊，那就拜托你了。”
飞燕朝坊副略略点头，随即转身走出房间。
邬真按下叫住飞燕的念头，苦恼地咬住指头。
（不好办呢，不解决的话会出问题的……）
要说坊师多少都是任意妄为的主儿，而自家坊主在待人处事上的粗放风格邬真也不是头一次知晓，事到如今也不会再惊讶。站在坊副立场上，她当然有职责维持组织的凝聚力，只是飞燕这档事却多少超出了她能插手的范畴。
毕竟论从者资历飞燕比她都要长，和谷辰间也构筑起了旁人无法比拟的深厚信赖关系。飞燕认认真真地履行着被付与的职责，问题是擅自出奔的某人却辜负了飞燕的信赖。由此造成的痛楚，可不是局外人的她随便说两句就能抚平的。
要说解决方案的话，大概也只有等某人回来，督促他跟飞燕诚恳道歉而已。至于具体是要鞠躬道歉又或者到负荆请罪的地步，就看那人打算外浪荡到几时才回来而已。
“真的是，就算人没在，要处理麻烦也一点没减少呢……”
女司书捂额叹息着。
没能阻止自家坊主的任性出奔，结果就变成坊主出差期间，坊副的她得想办法维持坊组运营的情形。当然严格说起来要做的事情和以往并没有区别，但不知为何，女司书却总有种前途艰难的预感。
◆◇◆◇◆◇◆◇◆◇
除去动力引擎被从内燃机替换为蕴器炉以外，格物坊目前投入量产的简式铠车，其基础结构和乘黄侧的载货卡车相差无几。因乘黄诸国并不具备精密加工的能力，其制造业大多还停留在工匠造物的水准，因而谷辰对铠车诸多机构都进行了相应简化。
尤其在删去换档倒车等诸多功能结构后，负责驾驶的车掌席被简化到只剩下舵盘跟刹车的程度。车掌只要学会用舵盘控制前进方向，见着要撞车时提前踩下刹车就行。
至于铠车的油门则设置在副掌席，那里同时也是给蕴器炉贯注蕴力的机关。实际行车时，副掌会依照车掌要求把握贯注机关的蕴力，从而提高或降低蕴器炉的输出，来实现铠车的加速跟减速。
也就是说，车掌只管方向跟刹车，而副掌则管油门跟变速。
这套车掌跟副掌共同协力的驾驶体系，是谷辰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方案。要说问题的话当然是问题不少，但在乘黄当前造物水平下却已算得上是最妥当的解决方案。原本谷辰最担忧的是把驾驶机能分拆后，车掌副掌配合出岔子的情形。不过实际招募拓荒者来试驾后，发现这点并不是多严重。
毕竟拓荒者们原本就习惯以三人班组来活动，彼此间默契程度很高。在克服最初接触新鲜造物的陌生感后，车掌副很快便配合流畅了。从结果来说，把驾驶机能分拆的做法反而大幅降低了学习驾驶的门槛。
而这，便是黄雄等人经历短期训练后便能跟着谷辰出城溜达的原因。
“小心小心！前面有块石头，从旁边绕过去！”
“吵死了！那点小石头挡不了路的。”
“哇哇哇，速度太快！石方，把蕴力收低点！”
“……老大你很吵耶，能不能安静点？”
黄雄组被分配到的是两人驾组的标准铠车，不过比较意外的是，车掌席上负责掌舵的是刺客越女，而副掌席上把控油门的则是弩手石方，至于原组长黄雄却被彻底排除在驾驶组以外。
身高八尺的光头壮汉，在车掌席后急得抓耳挠腮、哇呀叫嚷的滑稽光景，要说实有些不忍目睹。虽然黄雄那块头挤不进驾驶席是他跟车掌无缘的根本原因，但从行车途中那一惊一乍的表现来看，要真交给他恐怕也很难胜任车掌一职。
“……跟着谷少，保持距离。”
“……是。”
相比起黄雄组来，同期招募的周昌组就要稳重得多。
组长周昌亲自握舵轮，两名组员则轮流担任副掌以维持蕴力。一路上三人交谈拢共不越过十句，如此态度往好的理解是靠谱的沉稳气魄，往坏的理解却是格外紧张到连话都不敢随便说。
黄雄组和周昌组，都是拓荒地者中堪称精英的老练队组，然而此刻驾驶铠车的表现却跟他们以往踏荒探索时相差甚远。
当然，严格说来这也怪不得他们。
毕竟在格物坊建立铠车量产体制以外，乘黄诸国的大数蕴器重机都是上造精制的珍贵孤品。要么被朝廷官府严密收管着，逢年逢月才亮亮相，要么被钜富豪门收为传家镇宅的重宝，终年不见光影。
像格物坊这般随随便便交给拓荒者驾驶，可说是破天荒的先例。
362章 旅途闲话
要比喻的话，就像一原本挑着担子走街窜巷的杂货郎，突然有富翁跑出来说把整条街的几十家商铺都交给他经营，会生出的惊惶心情可想而知。哪怕谷辰再再保证铠车撞坏了也绝对不会找他们赔偿，黄雄等人也没法因此而放松心情。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拓荒者的心理素质远胜常人，故而才能承受如此重压。
“嗯，感觉不错呢，后面两辆车慢慢都跟上来了。”
“追上来？这种程度就连俺的腿毛都追不上！俺一脚油门就甩他们三条……”
“闭嘴。老老实实往前开。”
郭备组那边，正准备“一脚油门甩开三条街”的小人枪使，后脑勺挨了来自副掌席的一巴掌，随即怒目瞪过去。不过当副掌席的女炎使说出“不然就换我来”的话时，小人枪使的斗志便当场萎靡下去。
“好啦好啦，俺知道啦，放慢速度配合他们就好了吧？”
沙祖悻悻回头把着舵轮，让铠车保持不紧不慢的速度前行。
作为在铠车量产前便加入格物坊并参与试驾定型的老手，郭备组的驾驶技术当然要比后来者娴熟许多。不过今次他们开出来的并非工坊量产的简式铠车，而是曾为铠车原型的笼车怪。
笼车怪是真正意义上由谷辰亲手造出的蕴器重机，因其钢筋铁骨的方正形象而被取名“钢铠”，同时也和工坊量产的“简铠”相区别。两者对比的话，前者无论是机动力、运载力或防御力，各项性能均能吊打后者。而最特殊的一点是，“钢铠”本身是从笼车中蕴生的物怪，有着源源不绝的自身蕴力，所以就算没有副掌协助，光靠车掌一人也能顺畅驾驶。
理论上红鱼跟沙祖都能驾驶铠车，不过实际还是小人枪使抢到舵盘的机会更多。毕竟小人族几乎对一切新奇事物都抱着无可救药的浓烈兴趣，沙祖当然也深深陷溺在驾驶钢铠的勇壮感触中。因而一听说红鱼要他让出车掌位置，顿时就服软了。
“这还差不多。”红鱼倒也没打算跟他抢，加强语气再次嘱咐着。“谷辰可是在咱们车上的，要出了啥岔子郭备组的信誉就完蛋啦！所以稳稳地开，别想飙车。”
“切，没想俺有一天会被‘炎灾’嘱咐注意安全，真可怕……”沙祖翻翻白眼嘀咕道，并稍稍瞟向铠车后厢。
物怪种属的钢铠在诸般性能上都吊打简铠，甚至连后厢的容载也要胜出不少，于是谷辰便利用这点进行了相应改装。委托匠人们加固后厢框架，铺上柔软耐的草垫，并增设诸如折叠桌椅、固定储物柜跟储水箱等设备，再加上一些便利生活的蕴器，基本就成了一辆高度集成的房车。
当然，在乘黄诸国甚至连铠车都是闻所未闻的非凡造物，在基础上改装出的集成房车，那就更是开天辟地般的创意。事实上，就算是跟谷辰关系亲密的郭备组，这些天来也被震撼得不轻。
“要换成半年前有人向我吹嘘旅行可以这么舒适，我绝对会拽着领子把他丢进护城河去的……唉唉，人生啊，果然到死以前都不知道会有多精彩呢。”在能容纳五六人的折叠桌椅处，甲士郭备边端着手里的热茶，满脸的“人生就是浮云”。
“是吗？我倒是一直盼着有天能来趟这样的旅行呢……”谷辰斜靠着坐椅，眯眼眺望着窗外飞驰的风景，神情也颇为感慨。“在狄邱时整天忙东忙西的没点空闲，没想到来乘黄后反而有机会如愿以偿，命运也真是奇妙。”
“狄邱？就是谷少的家乡吧？”郭备好奇瞅过来。
谷辰并未隐瞒自己来自异邦的身世，只是穿越者在乘黄侧算是稀罕物，而以乘国诸国当前的文明程度也还没法理解平行宇宙、异次元之类的概念。因而绝大多数人都把狄邱理解成是一块闻所未闻的遥远大陆，而谷辰落到黎阳则是某次稀奇古怪的事故。
“……从以前起我就有个疑问了，谷少你的性子可一点都不像坊师啊？还是说，狄邱那边的坊师都是像谷少你这样的？”
“像我这样是？”谷辰愣了下。
“一般来说，坊师不是都呆在要啥有啥的坊组里，等着达官贵人来访，就算偶尔出来也是趾高气昂地发号施令，类似这样的感觉。”甲士郭备描述出了乘黄民众对坊师的典型印象。“至少像谷少你这样没事就往荒野跑，还跟拓荒者喝茶聊天的坊师，我是从来没遇到过啦，对吧？”
“没错，所以那些家伙才特别讨人嫌。”郭备最后句话是朝红鱼问的，前厢的女炎使也就趁势转过来加入话题。“不过谷辰和他们是不同，这点我早知道。”
“唉唉，我当然也知道谷少靠谱，要不然也不会投奔格物坊了。”
“这个嘛，在狄邱那边是没坊师的，类似的职业大概就是‘工程师’吧？工程师负责处理机械营造之类的作业，我以前就是干这行的。”难得有机会谈到家乡的事情，谷辰也来了兴致。“工程师里面也有各式各样的人啦，不过我喜欢旅行这点，应该是小时候受爷爷的影响比较大。”
“哦嚯？老爷子是干啥的？”
郭备好奇问着，而旁边女炎使的亦竖起了耳朵。
“爷爷是勘察工程师，用这边的话来说，也就是四处探索、勘察矿脉的工作。”谷辰双手抚着茶杯，以怀念口吻述说着。“小时候父母在官府任职比较忙，我是跟爷爷奶奶生活的。那时候爷爷已经从前线退休了，但是经常跟我讲他以前到处旅行的事情。”
“有时候在山里被困迷路半月，最后靠老乡才抬出来。有时候路上遇到熊猫跟狍子，还有被野猪冲营的吓人经历。有时候会挖出些莫名奇妙的古玩，还在丛林里发现过坠毁的二战飞机。”
“爷爷给我看了他收集的宝贝，有紫水晶跟石英，有翡翠跟金刚石，还有鹿角跟虎骨，还有一把双筒猎枪……小时候我差不多就是边听爷爷讲故事边长大的，所以从那时起就喜欢上探险了，院子里里外外都被我给翻了遍，结果没少被奶奶骂。”
“有次，我想找土匪的财宝跑去钻山洞，结果在岩洞里转了一天一夜，出来时大人都吓坏了。奶奶因此足足骂了爷爷一个多月，我也给父母带回去教育了好久。那时候实在闹得太过头，在那以后我就被禁止到处乱跑了……”
谷辰说着摇头苦笑，目光瞥向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