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章 能者多劳
“诶诶，今次真是长见识了，没想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能跑的货……”
“蠢货，叫你们别随便挑衅，现在知道厉害了吧？依我看啊，少监司大人还手下留了情，不然我们怕是跑到吐血都追不上。”
“难怪曹老爷子说起铠车就两眼绿油油的，现在我算是知道了……那叫铠车的家什要是能多整几辆，那兵曹司麾下就能再多出个羽骑营来！”
木野集修筑的山寨已在此前鬼岩种骚乱里被夷为废墟，受掌府女杰派遣前来执行封锁任务的羽骑兵，于是就地取材在废墟旁建起临时营地当成据点。此刻在据点旁的空地上停着那辆飙赢了锤头鸟的重机铠车，而缓过气来的骑兵们则转而围着它指指点点。
被铠车非凡性能所震撼的骑兵们，禁不住憧憬着此物批量装备时的光景，但立即被同僚泼了冷水。
“喂喂，你以为造蕴器像你家婆娘生崽子啊？抽抽插插就有了。哪有那么容易？像那根给猎狩骑当宝贝供着的泥法杖，曹尉天天派人去坊造司蹲点催更，惹得晁造当场跟他翻脸，结果不也还是啥都没捞着吗？”
“就说咱们少监司不光脾气好，造出来的家什也是个顶个的管用，在坊师里面根本就是凤毛麟角般的人物。掌府大人能把他拉到麾下，咱们黎阳今后有盼头啦！”
“咦？我怎么听说，是邬真殿下向紫辰阁推荐的少监司啊？”
“不对吧？我记得明明是掌府大人把真殿下派给少监司当助手的。”
“真殿下和言殿下都是邬氏公主，谁推荐的不一样？再说两位殿下皆是云英未嫁之身，倘若咱们少监司真有本事，尽管把她们都娶了去也无妨。”
“喂喂，别说这样可怕的事情啊……”
原本众人讨论着铠车的话题，却莫名其妙被带歪到少监司跟邬氏姐妹的关系上，也算是男人的劣根性了。不过当有人提出“尽管让少监司把两人都娶了去”的想法，在男人们却都无不打着冷颤，连连摇头。
掌府邬言和司书邬真，前者是勇武善战的女杰，后者是德慧闻名的才女，在诸侯及民间皆有着非凡声望，对领民们来说也是其为之敬仰并奉上忠诚的人物。然而敬仰归敬仰，效忠归效忠，和娶回家当老婆根本是两回事。
黎阳领因靠近南蛮而武风兴盛，男人普遍作风硬派，相应的也把听话服从当成妻子的德行。这样来说，不管邬言邬真都是远远偏离此标准的。
事实上就算放在中原诸邦，除去政治上的算计外，也没有谁愿意娶无论家世、才干、名望都胜过自己的女强人回家当老婆。倘若是女杰加才女的无双组合，那其状况更只能用噩梦来形容——
迎娶两位女强人回家，结果导致在家里抬不起头来，男子汉气魄荡然无存的窝囊情形，在黎阳来说那属于就算开玩笑也不能随便乱说的事情。
当然，不论女杰或才女，倘若真有男人迎娶了她们却还能在众人前端出一家之主的威严跟气度，那绝对会被黎阳民众视为男人中的男人、爷们儿中的爷们儿来看待。
不过，少监司就如外见般是那么好脾气的人物，以致于众人实在无法对其抱有这样的期许。
“嘛，所谓能者多劳，既然咱们少监司这么能干，那说不定也只有请他多多担待啦。”骑兵队长以貌似轻佻的口吻说着，并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集落废墟。
……………………
另一方面，浑然不知自己的姻缘被将兵们当成消遣心情的素材，谷辰带着从者踏进了木野集的废墟。羽骑兵在集落数里外就拉出封锁线，因而能踏足集落的除了派遗调查的秘侦司，就只有临时来访的少监司一行。
“唔哇哇，到处都炸得乱八糟，比我想象得还惨。”
小白猿张口结舌地看着面目全非的山寨。
鬼岩种的肆意破坏把木野集修筑的山寨工事摧得七零八落，而致命一击则是红鱼的无上灭法。从天而降的炎之剑穿透鬼岩种，随即爆炸甚至腾起小型蘑菇云，混杂着高热的冲击波把山寨建筑连同半截山体都摧塌，结果呈现的自然是格外凄惨的模样。
幸好木野民众此刻已迁移到黎阳本城避难，否则看到自家山寨的光景，搞不好会再次掀起骚乱也说不定。
“这就是灭法的威力吗……”
女剑士伸手捡起一块水滴模样的石块，那是曾被烧成熔融态后又冷却后的产物，可以想象当时这里被何等高温所笼罩。女剑士边打量着石块边举目望向周围的废墟，凭着武者直觉揣想着无上灭法的骇人威力。
在梵法使普遍使用的四系梵法中，最上位的梵法被称为“灭法”。灭法有着远远凌驾寻常梵法的威力，然而想要确实施展的话除了要消耗庞大蕴力外，硬件上还要求非得装备“长杖”才行。
和通常半尺左右的“笔杖”，以及顶多三尺的“手杖”不同，“长杖”在字面意义上也是长度超过两米的梵法杖。比人还高的大型法杖，无论携带或使用无疑都相当不便，因而别说无法用于踏荒活动了，哪怕军队里也只有在要塞都市等地才有装备长杖的灭法使驻守。
像这般在荒野遭遇战中用灭法摧毁鬼岩种的例子，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红鱼所持的炎娲杖，是能以手杖规格打出长杖输出的破格神器，再加上女炎使的深厚蕴力，故而才能达到这般史无前例的战果。
“哼，果然不同寻常。”
飞燕的喃喃自语中，既有对女炎使实力的认可，亦有不甘服输的武者气魄。
凭心而论，兼具高机动力的灭法使，在战斗时确实堪称最强的后卫。而说到前卫的话，三大剑中的雷剑使则毫无疑问是最顶尖的配置。目前红鱼正在格物坊作客休整，暂时来说，谷辰麾下集齐了前卫后卫的最强阵容，不过要让抱有强烈竞争意识的两人配合妥当却绝非易事。
倘若两人擦枪走火打起来，格物坊的商馆有相当大可能被夷为平地。
“回去之后，得提醒下邬司书才行……”
视线余光瞥着女剑士悄然握紧拳头的模样，谷辰在心里默默想着。
其实包括和郭备组的契约等事项，他都有考虑，不过木野集骚乱中拓荒者们消耗太大，谷辰打算等他们暂时休养段时间后再提起此事。在目前来说，重点是还是鬼岩种的讨伐对策上。
303章 荒兽矿藏
谷辰绕着木野集废墟前行，在崩塌山体的边缘停下脚步。低头望去，只见山体崩落的碎石中混杂着大量散发着黝黑光泽的岩块，而那些便是鬼岩种留下的残骸。
荒怪是从自然物属中蕴生的精怪，支撑其活动的能量则来自长年累月郁积的灵梵。当荒怪被击破时，其构成的灵梵散尽，继而会变回原本的自然物属的模样。鬼岩种是荒怪中的上位种，眼前的大堆漆黑岩块便是其构成的物属。
“怎么说呢，亲眼见着的感觉果然还是不同呢……”
谷辰感叹着，随手拾起一块黑岩，手上传来的重量简直和铸铁相当。
谷辰猜测这些黑岩应该是蕴含着丰量金属的矿石，拿去融炼的话搞不好能锻造出上好的兵器来。原本应深埋地底的珍贵矿藏却因鬼岩种活动而变得唾手可得，这点不能不说是乘黄侧独有的便利。倘若鬼岩种不是动辄毁城灭寨的话，那甚至可当成某项事业来开采了。
谷辰试着用携带的铁镐敲打着黑岩，然而用足力气敲过去，丁的声后也只在黑岩上留下一道浅白痕迹。
“好硬。”谷辰看着黑岩上的白痕砸舌不已。“就连这样也还是最虚弱的状态？要是对上成熟体，那用灭法也没用吧？”
依拓荒者们的证言来看，出现在木野集的这头鬼岩种，要说确实也是鬼岩种没错，但却处于经历漫长沉眠而强制苏醒的最虚弱状态，因而女炎使才有机会以灭法将其一击轰杀。
虚弱态的鬼岩种，不论体形或力量都比其成熟体要弱化许多，并且最关系的是其体外并无瘴气缠绕。鬼岩种散发出的荒蚀瘴气，据说不仅能促使周围物属急剧变怪，同时还能大幅削弱梵法的威力，从而发挥出近乎免疫障壁的效果。
想击破鬼岩种必须依靠无上灭法的强悍输出，而要令灭法发挥威力，却必须先想办法破掉鬼岩种的瘴气障壁。鬼岩种的这项妖孽特性，可以说正是其被划到城灾级怪的一大原因。
虽然目前黎阳公率武卒营把鬼岩种挡在要塞以西，但却已成为谷辰早晚要解决的问题。今次来木野集谷辰本想挖掘些能增加胜算的情报，然而勘察下来却只感到心情愈发沉重。
“……也罢，至少不是全无收获。”
谷辰掂了掂手里的坚硬黑岩，脑海里却浮现出某甲士那块残破大盾。
此前在木野集跟蜃楼武使怼上时，对方装备的狂暴荒武让堪称精锐的郭备组都难以招架，甲士郭备更是连吃饭家伙都被打坏掉。今后肯定还有机会怼上蜃楼，在那以前非得想办法提升己方实力才行。
这些鬼岩种留下的黑岩原矿，搞不好就能成为强化武备的重要筹码。
谷辰抬头望向山体崩落处，往上再攀了一段路，原本想看看黑岩原矿究竟有多少，铠车能否装载回去，却没想到途中一脚踩滑，顺着斜坡朝旁边滑下去。
“谷辰！”
“啊没事，只是不小心踩滑而已。”
谷辰扬起手跟紧张的女剑士招呼，正待爬起来时却禁不住咦了声。
他滑落处有着大量异样崩碎的黑岩，从位置来看似乎正是当初鬼岩种被灭法贯穿处。灭法神烨自天顶贯穿鬼岩种，其冲击则将其腹心轰碎，剩惠的便是眼前这些碎块即。
这些腹心位置的碎块，形貌上较为圆润，而材质似乎也和底下的坚硬黑岩有些区别。谷辰目光落到脚边一块心瓣模样的碎块上，伸手想拣起来打量，然而刚拿起来便感到一阵灼痛，闷哼着松开。
“什么？”
谷辰低头看着手掌，只见接触碎块的皮肤像被开水烫过般的变红，同时位随着阵阵火辣辣的灼痛。
“小心谷辰，这些鬼岩石上有瘴气残留。”
“什么？瘴气？”
被赶过来的女剑士提醒，谷辰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果然见着地上碎块有一缕缕若隐若现的黑气升腾着。而其程度似乎有强有弱，好比谷辰丢出去的那块心瓣石，其周遭便缠绕着肉眼可见的黑气。
看来那头虚弱的鬼岩种虽散发不出瘴气，但其心腹处却依旧有瘴气氤氲。此等现象让谷辰生出兴趣，一边取出小愈水涂在手掌伤处，一边叫赶来的小乙去帮忙找两根竹棍和木桶来。
机灵的小乙很快从集落废墟中翻出谷辰要的家什。
谷辰用竹棍挟起那块心瓣石，将其放到木桶中，小心翼翼地隔着桶壁打量。
“原来如此，这就是瘴气吗？”
从心瓣石散发出的缕缕黑气，让周遭空间微微扭曲。那瘴气看起来像是某种气体，但却如强酸般腐蚀着木桶的内壁，只见桶壁木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黄，继而转为炭黑色。
（感觉上与其说是气体，不如说是某种能量……）
尽量性质截然相异，但谷辰却莫名想到离宫沌墟时那股异样灵梵。
心念触动下，谷辰目光落到右腕的梵印上。梵印是坊师用以造物的关键，而他的梵印则在探索沌墟离宫时因缘演化，连通梵藏海并与先民遗留的虹船看守者建立了联系。这段时间虽然谷辰忙着俗务而没再潜入梵藏海，但他的活动想必都在看守者的监护下。
（禹，你在吗？）
（肯定的。传承者，有何吩咐？）
果然，谷辰心念方动，看守者的独特语调便在识海中响起。
（替我分析下这块心瓣石，感觉它好像能用作铸器的素材。）
谷辰说着把右手移近装着心瓣石的木桶。
（分析物性，了解。）
禹回答着。梵印中弹出一光纹将心瓣石笼罩，同时梵印本体则快速闪烁起来。
宿于谷辰右手的梵印，其本体实际是先民遗产的灵演终端，具备化蕴融棂、侦察析物等强悍机能，然而其详细操控方法却已多数失传，于是谷辰干脆让看守者的禹将意识投映一部分到右臂梵印上，从而实现自如控制。
打比方的话，以前的梵印就好比老式电话，谷辰要打给谁只有自己查电话号码再拨号。而在禹入驻后，梵印则进化为智能手机，不管打电话、发短信或播电影，只要口头下达命令即可。
当然，灵演终端说到底是依靠蕴力驱动的，因而不管执行任何操作，谷辰都必须消耗自身蕴力去实现。并且越是执行艰难繁复的操作，消耗蕴力就越是庞大。还好谷辰能随时炼制涤尘水补充蕴力，换成其他人还真用不起。
304章 鱼和燕
坊师造物应该说是高度机密的事项，别说同行了，有的坊师甚至连追随多年的从者都不会轻易透露。而谷辰显然不是那类神经质的主人，飞燕小乙也得以目睹他以梵印析物的过程。
光纹笼罩着心瓣石，右手梵印则闪烁着高频光彩。
在外行人眼里，坊师造物充满玄奇。武使出身的飞燕还勉强能察觉到谷辰此刻正猛烈消耗蕴力的事实，而杂役担当的小乙就只有不明觉厉地望着自家坊主了。
被两人注目的谷辰保持沉默，仅以意识跟担任辅助役的看守者交流着。
（析物完成。确认素材蕴含明确物性，可用作精制蕴器的物料。）
（真的？）禹报告的好消息让谷辰禁不住面露喜色。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坊师炼药要素材，铸器则要物料。炼药用的素材多是荒野丛生的灵实芝草，相比起来容易确保。而铸器用的物料要求是蕴含强烈物性的材质，这些物料要么是罕见难得的天地奇珍，要么是荒怪掉落的灵髓残片。天地奇珍价格不菲，而灵髓残片的掉落机率通常相当渺小。
像泥泽主或鬼岩种这类上位怪，掉落灵髓残片的机率倒是比较高，不过敢去挑战的人却少之又少。因此对任何坊师来说，发现可用铸器的物料都是足以击掌欢呼的幸事。
（具体来说，有哪些物性？）
析物演算消耗的蕴力让谷辰有些发虚，却迫不及待地确认着。
（是，目前已解析出“刚体”跟“歪罡”两重物性，其余还有待……）
（等等，刚体？你说有刚体！？）
陡然听到似曾耳闻的名字，谷辰惊诧打断了禹的话。
物料是融棂铸器的基础，而物料蕴含的“物性”则决定着具体能做出何种类的蕴器。在格物坊迄今为止做出的两件蕴器泥泽坞和铠车当中，前者用到的是泥泽之物性，而后者用到的，正是刚体之物性。
虽然不清楚“歪罡”是何类物性，但眼前心瓣石中蕴含刚体之物性，也就意味着他能依样画葫芦地再造一辆铠车出来。谷辰摒住呼吸望向眼前的满地碎石，尽管碎石有大有小，但大小和心瓣石相仿的就至少能找出十块以上。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谷辰阵阵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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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荒者是退治荒灾的民间武装的代表，具备讨伐荒怪的强悍武力，同时也以雇金昂贵而闻名。时常奔赴荒域的他们很容易给人以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的感觉，但实际上拓荒者对美好享受的追求一点都不输给其他人。
短期任务姑且不论，每次中长期任务结束后，拓荒者都势必安排一段假期，用以休憩身心和整修装备。人的精神就像弓弦一样，绷紧久了就得时不时松一下，否则是没法在这行当做太久了。越是老练的拓荒者就越清楚这个道理。
无论实绩或实力，郭备组都毫无疑问是拓荒者中的菁英，当然也理解任务休整的重要性。目前郭备组全员皆在格物坊接受招待，但若真要说起来，其立场却多少有些尴尬。
就在数周前，格物坊主的谷辰委托郭备组回收石松林地下的蚁穴红石，用作炼制秘药的素材。
在石蚁出没的漆黑地底搜集素材，无疑是对胆量和耐力的严苛挑战。郭备组以无愧拓荒菁英的手腕将蚁穴红石悉数回收，随即却卡在要如何把沉重红石运交委托人的环节上。
为运输红石郭备组特意前往相熟的木野集，找匠人订制重载笼车。在等待笼车制做期间和拜访集落的谷辰相遇，并因缘上演了一系列怒怼蜃楼恶党和讨伐鬼岩种的壮烈戏码。
木野集的骚乱堪称郭备组建立以来最辉煌的冒险，也因此得到黎阳府的表彰跟褒赏。然而待到骚乱尘埃落定后，回过神的郭备组才赫然发现最初接下的委托还尚未完成，从蚁穴回收的大批红石目前还在石松林里等着搬运。
任务中最艰难是地底回收的部分，而只要准备好运载车具，单纯搬运红石并没多少难度。问题在于先前木野集骚乱令得郭备组消耗不轻，其中郭备的盾牌损毁需要修复，而红鱼也因透支蕴力而暂时无法再战。
“红石回收的事情不是很紧急，载具我来想办法调度。在准备好以前，诸位先在格物坊暂时休整一段时间如何？”
“哎呀，既然谷少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红石委托一日得不出结果，谷辰便是郭备组当前契约的委托人，对其活动方针有着某种程度的影响力。不过就算抛开这些有的没的规矩，双方实际也早已是过命的交情，招待休整什么的根本不足挂齿。
再说，格物坊原本就中原豪商修筑的商馆，有许多招待宾客的配置设施，再加上后天上女司书的精心打理，滞留格物坊期间，郭备组从甲士到枪使都度过了一段前所未有的舒适时光。
当然，红鱼也不例外。
在职业侍女精心打理的优雅馆舍中，一日三餐皆是黎阳公御厨的美妙手艺。热了可到中庭树荫下乘凉，累了可到澡堂泡温泉，想走的话可以去后山转悠，想读书的话商馆沙龙里也陈列着数以百册的各类书籍，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神怪传记，哪怕不喜欢读书的红鱼，也从中挑到几本合意的话本，在树荫下度过了好几个懒洋洋的悠闲下午。
如此优渥又雅致的生活，恐怕诸侯王公也不过如此。
女司书精心打理的格物坊，确实如其所愿般成为众人钟爱的舒适居所，光是什么都不做的呆着都感觉极舒服，而且商馆内还有隐约弥散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温熙氛围。虽然红鱼找不到语言来描述那感觉，但光是自家搭档的松懈反应就足以证明她的感觉不虚。
“火星散出来了哦，炎娲。”
树荫下，红鱼半无奈地提醒着在不远处晒太阳的炎娲杖。
305章 盐与砂
虽然不像谷辰那般提炼出“物怪”的概念，但红鱼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搭档有着非同寻常的灵性。以往炎娲杖也只会在解放真力时短暂睁眼，而除以此外的时候都把自己扮成寻常法杖。
至于像此刻般在太阳底下打盹、边打还边喷出点点火星的松懈光景，老实说红鱼也还是头一次看到。很显然，格物坊里有着某种能让炎娲杖放松戒备的氛围，不过红鱼目前还不知道是何物。
“问问谷辰，应该也没空回答吧……”
伸手抓过打盹的炎娲杖，红鱼把目光移到不远处的商馆。
商馆二楼有面朝中庭的露台，和露台相连的房间即是格物坊主的书房。虽说是书房，但也似乎也兼作工作室的样子。好比前日从木野集回来后，某人便一头扎进书房里没有再出来过。
连续两天都没看到谷辰露面，红鱼忍不住向坊副的邬真询问。被询问的女司书面露苦笑，以无奈口吻告诉女炎使，三五不时地闭门折腾是自家坊主的常态。“大概公子又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吧？”这样叹息着的女司书，转而跟旁边侍女交待起帮坊主准备特别伙食的事情来。
那些侍女是最近跟着女司书从常夏宫转来的。
前次邬真因跟邬言吵架而回常夏宫小住数日，后被谷辰劝回来格物坊，那时候芭芭拉女吏便以侍奉公主为名派遣了数名侍女同行。这些侍女都是在黎阳公时便侍奉邬氏的士族子女，除年龄稍大外，无论学识教养或职业素质都是专家级的。她们的加势极大减轻了侍女阿妮的重荷，也令格物坊的内务体系更加完备。
不过格物坊主目前就如所见般的沉浸在格物研究中，因而红鱼也不确定某人对自家坊组的人事变动是否知情。
“……真想见他呢……”
红鱼入神般的望着书房，察觉到时口里已漏出这般的喃喃之语。
想见他，想见谷辰。
此乃从意识海里浮上的毫无虚伪的真实之声，也在女炎使心里点燃了一簇前所未有的焰火。红鱼被那火焰推着向前踏出一脚，随即却又停了下来。
停下来的红鱼也有些惊讶。
虽然拓荒者是最不讲究繁文缛礼的族群，而红鱼以往也多是想到什么就立即去做，但这时刻却情不自禁地感到犹豫。
毕竟她对坊师职业素来缺乏好感，也曾听闻有些坊师被打扰研究时会气得拿东西砸人的恶劣先例。虽然谷辰和别的坊师明显不同，但专心研究时被人打扰，再怎么都没法高兴得起来吧？搞不好还会觉得她是不分轻重的傻女人也说不定。
想到可能得到这样的恶评，红鱼便情不自禁地感到畏缩。
女炎使在原地顿步，格外纠结地望向书房方角，随即却看到商馆屋顶边沿突然翻上一人影。
那人影有着柳秀高挑的轮廊，黑发齐腰，左侧腰挎着一长柄雷剑，右手则提着一红绳酒壶。左挎雷剑、右提酒壶的女剑士，以轻快步伐横越商馆屋顶，来到书房上方，随即瞥瞥左右，然后轻巧跳到露台上。
跳到露台前，女剑士的目光和红鱼有瞬间的交错。
交错的瞬间，女剑士的嘴角仿佛夸耀般的微微扬起。女炎使心里蹭地腾起一把邪火，当即把先前的顾虑抛在脑后。
◆◇◆◇◆◇◆◇◆◇
“可恶，弄到这步也不行吗！？”
浑然不知外面的醋海兴波，书房里谷辰正为解析心瓣石的物性而焦头烂额。
心瓣石是击破鬼岩种掉落的，已确认其内蕴的灵髓可用作融棂铸器的物料，但实际操作时却遇到不小的麻烦。如果用锻造铁器的概念来比喻融棂铸器的话，那物料其实就和铁矿石差不多，而灵髓则相当于铁矿石中蕴含的铁质。
融棂铸器的第一步，就是想办法把铁矿石中蕴含的铁质给融炼出来，以为下一步打造铁器的基础。先把矿石融炼成铁锭，再根据需要把铁锭打造成剑或枪或锄头，融棂铸器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步骤。
矿石即是物料，而灵髓则是铁质。先把灵髓从物料中融炼出来，然后才可利用灵髓的物性来铸造蕴器。而心瓣石的麻烦之处在于，它的灵髓中掺杂着“刚体”和“歪罡”两重物性，就好比铁矿石中伴生的硫化物般，谷辰尝试了各种办法也没法把它们给分离开来。
两重物性中，“刚体”是制造铠车的必备素材。至于“歪罡”，按照禹分析，大约便是鬼岩种生发瘴气的来源。谷辰已亲身体验瘴气那堪比强酸的腐蚀性，不把这项物性剥离出来的话，根本就没法用于造物。
打比说，就算他霸王硬上弓用刚体强行造出一辆铠车来，能跑能拉，但受掺杂其中的歪罡影响，整辆铠车向外散发着稍稍触碰就会灼伤的猛厉瘴气，那到底有谁能驾驶它呢？费力造出这样的家什又有何意义？
这两天谷辰在书房里闭门不出，就是想尝试用融棂之法把两重物性的灵髓剥离出来，但实际操作时却发现根本行不通。两方灵髓就像盐和砂般相互掺杂，要想分离出来绝对是以年为单位的庞大工程。
“还以为总算能让铠车量产，结果却是空欢喜吗……”
案桌前的谷辰长叹口气，沮丧的目光移到房间角落的白瓷缸里。
心瓣石散发的腐蚀性痒气，只有玻璃或陶瓷这类化学性质稳定的物器才不会受影响，谷辰足足挑了二三十枚回来，此刻都装在那口从常夏宫紧急借来的白瓷青纹缸里。这些心瓣石要是都能被利用起来，那此前只能想想的量产铠车腹案，便可以从妄想一步迈到现实。
倘若真能证明鬼岩种的物料可用作量产铠车的关键素材的话，那绝对会成为堪称釜底抽薪的王牌。对格物坊对紫辰阁，甚至对黎阳领，无疑都会带来足以覆写现状的冲击。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格外骨感。
铠车量产的野心，在融棂铸器的第一步就卡死了，甚至全然看不到突破的希望。不甘愿的谷辰揉揉发痛的脑袋，抽出支涤尘水仰头喝下，准备再催动梵印演算看看。
就在这时候，外面露台突然传出莫名骚乱的声音。
306章 一山二虎
“谷辰正在书房里闭关造物，闲杂人等不许打扰。”
“不许打扰的话，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只是在露台外守望而已，这是身为从者的职责！”
“真敢说呢。既然如此，那我也有守护委托人的义务！”
和书房相邻的露台处，从屋顶翻落的飞燕跟脚踏炎轮升上来的红鱼相遇，随即便有了这般针锋相对的交涉。女剑士主张从者有守护坊主的职权，而女炎使则抬出委托契约说事，一时间双方也无法说服谁。
更关键的是，女剑士和女炎使皆是实力非凡又同等心高气傲的人物，两人彼此互不服气已经有相当长时间。“互不服气”的意思是，一方面两人认可着彼此的坚强实力，另一方面则朝对方抱有苛烈的竞争意识。
因此前飞燕跟红鱼交集的场合并不多，这份竞争意识并未有机会浮上水面，然而此刻双方在露台碰头，狭小时空的摧迫顿时让擦枪走火的风险大增。
“不需要多余的人，谷辰有我守着就够了。”
“是吗？当初我跟谷辰挑战鬼岩种时，可没看到你在哪里呢？”
“那、那是……”女炎使举的例子让飞燕为之语塞。自家坊主跟鬼岩种怼上时身为从者却不在身边，不管有何等理由，都很难理直气壮摆得出来。
相对的，跟谷辰携手击破鬼岩种的红鱼，无论感情上或事实上都有了生死相托的羁绊，因而气势上全然不输给从者自居的女剑士。女炎使刻意摆出的游刃有余的态度，更让飞燕格外火大。
“总之，谷辰正在闭关造物，身为从者我有职责为他排除干扰。”如此说着的女剑士，下意识伸手按在腰间拖雷剑上。
“是吗？在我跟谷辰签订的契约里，可没有要见委托人得先申请你许可这条。”红鱼双手环抱胸前，不动声色地举起炎娲杖。
女剑士跟女炎使，虽然两者言语上还勉强维持着最低限的礼仪，但实际散发出的氛围已足以用剑拔弩张来形容。手按雷剑的飞燕和胸抱炎杖的红鱼，隔着五六步的距离彼此瞪视，贯注强硬意志力的视线在空气中擦出不可见的火花。
互不退让的瞪视中，双方的竞争心迅速从“过剩”飙升到“过激”，继而化为实质满溢而出。只见雷剑剑鞘上开炸出噼里啪啦的雷光，而炎杖前端亦腾起一簇簇如飘舞荧虫般的火星来。
雷光和火星在露台两侧激荡，感觉上就像两只心高气傲的野猫，狭路相逢时拼命竖起毛发来威吓对手。这种时候往往谁要稍稍露怯那就算输，真打起来的可能性倒不大。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雷鸣宗的女剑士和掌握灭法的女炎使，无论何者皆是堪称顶尖的实力派，因而哪怕仅是威吓，其气势也足以令风云变色，恐怕老练武使都会退避三舍。
“哼，击破鬼岩种的灭法，确实非同寻常，但近战时可不会有准备的余裕哦？”
“多谢提醒。我刚好有几项能用在近战上的梵法，倒是没打过雷鸣宗呢？”
“哦嚯，听起来好像很有趣。”
互相挑衅的话语不断升温，红鱼以食指敲打着杖端，而飞燕的手则滑向剑柄。就在热度飙升到顶点的前一刻，吱呀的开门声瞬间把两人注意力夺了过去。
开门声来自相邻的书房，走出来的当然也不会是别人。
披着便服的谷辰推门而出，以明显浮现黑眼圈的视线打量着两女。自打木野集回来他便在书房不眠不休地闭关推演，就算有涤尘水随时补充消耗，精神和肉体上也已累积濒临极限的疲倦。不知是否错觉，推开门的时刻，仿佛有股肉眼可见的低气压从书房涌出来。
“……你们在干啥？”
谷辰脸色疲倦，声音沙哑，心情就如同其表现出来般的不会太美丽。
与此相对的，飞燕红鱼尽管彼此抱持着必要以上的竞争意识，但不代表她们对自身不合时宜的喧哗行径就缺乏明晰认知。因而尽管谷辰只是发牢骚般的问了句，但女剑士和女炎使却都下意识地抖了下。
坊师被打扰研究时会发脾气揍人的传闻瞬间浮上心底，当然两人谁也不想在坊主眼中留下如此狼狈印象的人物。转得最快的是红鱼。
“呃，露台这里的风景不错，所以我上来看看，没、没别的事哦？”
“就、就是啊。难得找到好酒，我也想找人来喝喝。”
飞燕也示意般的提起酒壶。前一刻还剑拔弩张的两人，这时刻却心有默契地上演了喝酒赏景、赞美友情的温馨剧幕。倘若炎杖和雷剑不是还握在手里，谷辰搞不好会真心有相信这回事。
不过飞燕跟红鱼较劲儿也不是今天才开始，就算现在指出来也不会有特别的好处。谷辰叹息着摇摇头，目光移到露台正对的城西光景。
格物坊的商馆位于西山山腰，居高临下望去能把西门驻场及周围街道尽收眼底。因夏季暴乱导致物流骤减，西门驻场原本格外空旷，但前次迁来领都避难的木野民众被暂时安置在驻场，现在那里要热闹了不少。
不过木野集已被彻底摧毁，待夏季过后黎阳府要拿他们怎么安置？
眺望远方的谷辰让神思发散数息，随即把视线收回到红鱼飞燕上。
“确实露台风景不错，喝酒赏景也真是好雅兴。假如你们能再稍稍安静点的话，我会非常感激的。”
“知、知道了。”
“对不起。”
被坊主以这般口吻说着，女剑士和女炎使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歉。
倘若此刻有别的拓荒者在旁目睹，恐怕会惊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吧？毕竟三大剑在江湖中声望如擎天巨柱，而灭法使就算在领府编制中也是绝对稀少的存在。换成别的坊师，哪怕上造亲临也未免能让两人如此惶然低头。
对成就这番伟业的谷辰来说，倒也没觉得有啥了不起，略无奈地看着低头道歉的两女，搔着脸颊想怎么把让气氛恢复过来。
“也罢，难得有机会，我就帮你们彼此介绍下吧。”
307章 两手花捧
“介绍？”
红鱼飞燕闻言皆浮现出困惑神情。
她们对彼此虽说不上知根知底，但也早已不是初次见面的关系。
“不是你们啦，是这两位。”
谷辰苦笑着摆摆手，看向红鱼手里的炎娲杖。
“不好意思，来了这么久才跟你打招呼。我是这家格物坊的坊主谷辰，欢迎你来格物坊作客，不用紧张，请尽管当成自己家
一样轻松。”格物坊主的诚恳问候并未得到回答，像对此早有预料般的，谷辰笑笑后把手伸向女剑士腰间的雷剑上。
“给你介绍下，这位拖雷，是格物坊的元老成员，也是和你一样的物怪哦？”
“物、物怪？”红鱼闻言愣住。
尽管没听过“物怪”的名词，但身为炎娲之主的她却也多少能察觉到谷辰想表达的意思。女炎使惊愕看向飞燕腰间，在其注目下，拖雷剑柄处猛然睁开一双眼睛。
“咦咦？”
红鱼被吓得惊呼出来，而剑怪却忽略女炎使，直直注着着其手中炎娲杖。就像打招呼般的，从剑身处噼哩噼哩地弹出一簇簇电火花来。
“拖雷？”
好歹是格物坊元老，飞燕虽为剑怪表现吃惊但还算镇定。
只见在剑怪持续呼唤下，炎娲杖在红鱼手中微微抖动着，随即杖端亦慢慢睁开一双眼睛。虽然同样是物怪，但彼此性格脾气却相差甚远。打比方来说，剑怪拖雷是略往上吊的丹凤眼，看起来颇为强硬。而杖怪炎娲却是垂眼梢，给人脾气挺好的感觉。
垂眼梢的杖怪和丹凤眼的剑怪，就这样对上了视线。
噼哩噼哩的电火花在两者间跳跃着，一枚落到杖怪身上，炎娲杖顿时像触电般的猛抖起来。随即连连眨眼，在女炎使手中又蹦又跳，几乎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其欢喜激昂的心情。
“炎、炎娲？”
红鱼差点就握不住杖身，满脸错愕地呼唤着杖怪。
不过谷辰倒是蛮能理解的。毕竟物怪在乘黄侧是既稀少又遭遇排挤的存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装死避祸，遇到同伴的情形比流星撞地球还稀罕。当初日升昌仓库时，藤索怪遇到壶怪，不也是激动得不要不要的？
这样想着的谷辰，嘴角不禁漏出温和的笑意。
“拖雷，有空的话你就带炎娲去坊组好好逛逛吧？波妞应该在仓库吉普那里，你们可以去找它玩。”
“唔嗯，既然谷辰都这样说了，拖雷你就去吧……身为主人，可别给格物坊丢脸哦？”飞燕相当爽快地取下腰间的剑怪，剑怪悠悠飘浮在半空，继续噼哩噼哩地唤着杖怪。
被呼唤的杖怪也在女炎使手里扑腾着，但没经过这等仗势的红鱼明显有些傻掉。谷辰苦笑着出言劝说。
“没问题的，让它们自己去玩吧，在格物坊里跑不丢。”
“唔，是这样吗？那炎娲，你、你当心点……”
迟疑着的红鱼终究松开了手，杖怪飘过去跟剑怪碰了下，随即两物怪便你追我逐地欢快蹦远。女炎使注目着两怪背影，欲言又止的落寞神情像极了送孩子上幼儿园的老妈子。
半晌后呼出口气，猛然转回来看着格物坊主。
“谷辰，这到底是？”
“这个嘛，其实格物坊的‘物’字，就是物怪的意思。”谷辰耸耸肩膀。“我对物怪蛮感兴趣的，物怪生态是我的研究主题，所以格物坊欢迎各类物怪前来投奔。”
“物怪？”红鱼反复咀嚼着这词。“你早就知道炎娲是物、物怪啰？”
“应该说，真正确认是在怼鬼岩种的时候。”谷辰欣然点头，目光落到旁边女剑士身上。“飞燕也是物怪之主，你们俩蛮像的，所以我多少有点感觉。”
“蛮像的？”
“我和她？”
飞燕跟红鱼同时发声，察觉到时转而又彼此互瞪。
自身实力高强，性格强势，又同时持有物怪。从这些点来看，女炎使和女剑士确实像是硬币的正反两面。而这样两位英雌居然同时在格物坊麾下服务，哪怕只是暂时的，都足以让人啧啧称奇。
从另一角度来说，大约正是在彼此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两人才会燃起必要以上的对抗心吧？以至于差点就出了擦枪走火的事故。
“嘛，你们尽管在露台喝酒赏景也没关系，但拜托请好好相处，不然我大概就得找铁笼子把书房罩起来才行……”谷辰开玩笑般的说着，突然间却浑身剧震。不仅话音嘎然而止，整个人像中定身术般的僵在原地，只有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着。
格物坊主在说话途中突然卡壳的光景，就算飞燕也未曾见过。
“谷、谷辰？你怎么了？”
飞燕试探着叫着坊主的名字，但谷辰对此亦全无反应。
难道出事了？女剑士跟女炎使交换着担忧的视线，随即红鱼上前，举手在呆愣住的谷辰眼前挥了挥。就像被女炎使的手给吸引般，谷辰眼珠转了转，随即却猛然击掌大喝出来。
“对啊！还这样做！”
借着先前的一闪灵光，困顿数日的郁结终于找到破点。那感觉就仿佛冰封河堤陡然破开，万里洪涛顿时滚滚倾泻而下，难以言喻的狂喜霎时间涌上心田。
“没错！只要用铁壳罩起来就好！哈哈，就这么简单！”
狂喜狂舞的谷辰，一把抱起女炎使，在露台欢快地转起圈儿来。
“咦？啊咦咦？咦咦咦！？”
被抱起的女炎使满脸慌乱，而某人的思想却早已飘远。
“为什么早点没想到呢？真是的，根本不需要都做成蕴器啊！只要确保关键部件能动就行了！”
此前谷辰始终把焦点集中在分离“刚体”和“歪罡”的灵髓混杂上，而并未想到对铠车架构进行更改。这也算是笼车怪改装太过成功，结果造成的意外盲点。
但那句“把书房罩进铁笼车”的话提醒了谷辰，实际上要克服瘴气妨碍根本不必强行剥离灵髓，只要用铁壳子把蕴器机关罩起来，那弥散瘴气就不会影响到实际使用。既然要用铁壳包裹，那蕴器机关自然不能做得太大。也用不着像笼车怪这般进行整体铸造，倘若只考虑输出扭矩的最低要求，那机关本体甚至能做得比汽车引擎还小。
把蕴器机关用做驱动引擎，其余转向刹停等机能则通过物理结构来实现，具体原型可参考木野匠人们改造的厢车列组。把厢车拆分出来，安设上蕴器引擎，再追加转向刹停等机关，那基本就是量产铠车的雏形了。
当然具体实施途中肯定会有许多细节问题，但大体思路却是可行的。
“太棒了！这样总算能动手做了！”
满脸兴奋的谷辰放开女炎使，转头看到旁边瞪圆眼睛的女剑士，哈哈笑着一把扯过来用力熊抱了把，结果这次换女炎使瞪圆了眼睛。
308章 幕后相谈
相比起历史上那些把墨水当沾酱、就着咖啡啃报纸的发明前辈来说，谷辰因想通造物结症而难抑欣喜，转而热烈拥抱身边之人的姿态，可以说已是相当克制的表现了。
当然这番举动与礼法不合，但谷辰倒也并非存心轻薄两姑娘，实际上就算把在场之人换成郭备黄雄等生猛硬汉，格物坊主大概也不会有为之踌躇的理由。
放下女剑士后，谷辰便呼啦啦地奔进书房。
原地陡留下飞燕跟红鱼，满脸错愕地大眼瞪小眼。
书房里传出阵阵欢呼，同时伴随着繁复闪耀的光相图案。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庞大构图跟数字，在虚空中不断弹出又消散，如此难以言喻的绚奇情景，可以说遥遥超出女剑士等人的想象。
格物坊主便身处光相变幻的中央，周围光相随着其弹指挥臂的动作，或生起或湮灭。那专注掌控诸物的身姿，有如司掌森罗奥理的君王，让不明觉厉的两女涌出本能般的敬畏，以及些许的窃喜。
红鱼姑且不论，就连飞燕还是头一次目睹自家坊全神贯注的造物姿态。
认真的男人有着别样的魄力，而雌鹰的心也总会被高高飞翔的雄鹰所吸引。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追究那番失礼举动的时刻。飞燕也好红鱼也好，呆呆地看着书房好半晌，随即才回过神来。互相瞪了眼，随即冷哼着掉头离去。
飞燕跳上屋顶，红鱼则踏着炎轮跃下露台。
尽管两女表面上都装得若无其事，然而脸颊藏不住的红霞和眼中流涌的秋波，却明显是属于女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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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唉，要说我老沙这辈子佩服的人真不多，谷少绝对是其中的这个！”
格物坊的内庭廊下，枪使沙祖竖起大姆指猛捧着格物坊主。
“你这矮子不服人我倒是知道，但谷少又做了啥让你激动成这样？”
甲士郭备背靠着廊柱，手拿着酒瓶，颇为纳闷地看着小人枪使。同样被这番话题所吸引的，还有在旁边服务的侍女阿妮，以及过来的凑热闹的杂役小乙
“激动成这样？哼哼，你这厮根本就不知道吧？刚刚我们可是连同这幢商馆，整个儿都在鬼门关里打了个转儿哦？”沙祖冷瞥过来。
“你丫吹牛的吧？这里可是咱们少监司坐镇的格物坊，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郭备嗤之以鼻，摆明不相信。
“那我问你，雷剑使跟灭法使要在这里打起来，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
“灭……红鱼那妞跟大姐头怼上了！？”郭备蹭地坐了起来。
“岂止怼上了？当时那根本就是准备拔刀子互砍的节奏了！”
沙祖冷哼数声。原本小人族就是给个炮仗就翻天的蹦跶性子，这时看着在场众人都纷纷紧张望过来，当即得意地清了清嗓子，把先前去树下撒尿时偶然瞥到的情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出来。
“……当时我刚把裤带解开，就觉得背后猛然窜出恶寒，回头便看到二楼露台那里两人对峙着。一边哔啦哔啦地翻涌着雷煌，一边是噼哩啪啦快烧起来的火光，炎娲杖前端都聚起火雀，而对面的雷剑也是随时要出鞘的感觉……”
“你们想想看，雷剑使可是能砍翻上位怪的狠角色，那斩击谁能接下来啊？红鱼要对抗的话搞不好会放灭法。那灭法要是一出，这商馆还能留下个毛线啊？那氛围让老子差点吓尿，不过就算我豁出命去挡那两人估计也不会鸟……”
“唉唉，你们是没见过当时那阵势，我真的是都在心里叫佛祖保佑了。那杀气腾腾的当口，谁知道房间突然开了，然后谷少臭着脸从里面出来。还没说话哦，那两人就立马偃旗息鼓，再然后更是连连低头道歉……我滴个乖乖，那光景老子这辈子都忘不了。”
说到精彩处的沙祖，用相当夸张的动作擦去额前的汗水，不过听完其讲述的众人，这时候也再没有再嘲笑小人枪使演技浮夸的余裕。
“确实悬啊，要是那两人动真格地打起来，这格物坊搞不好真是分分秒秒被夷平的节奏呢……”甲士郭备心有余悸地呼出口气。常年跟女炎使组队刷怪，三五不时被广域破坏型的炎法给卷进去，再没人比他们更清楚红鱼发起飙来有多猛。
正因为女炎使持有如此过剩的破坏力，因而哪怕容貌和身材都不差，在拓荒者中也从未当成过异性来认真看待，更多时只留下“炎灾之红鱼”的忌讳之名。
“唉唉，那妞儿，估计也只有谷少能消受得了。”
这样说着的甲士郭备，仿佛事不关己般的耸耸肩膀。
“连飞燕姐这样的人，见着谷辰哥也得服软啊……”
旁边的侍女阿妮也禁不住感叹。实力超群又威风凛凛的女剑士，大概被年轻侍女当成偶像来仰慕吧？相对来说，性格温和又甚少发号施令的谷辰则多少缺乏家主的威严。不过今次事件过后，想必侍女们会重新排列家中人物的权威顺位吧？
“笨蛋，所以我一早就说谷辰哥很厉害了。”小乙得意洋洋地说着。身为格物坊元老的他，当然要比同族妹妹更理解坊组的权威架构。
“没错没错，总之托谷少的福，俺可是看到相当稀罕的光景。”沙祖双手抱胸，回味般的连连点头。“嗯嗯，这件事差不多可以当下酒菜一整年了。”
“喂喂，不要随便作死啊，红鱼在谷少前有弱点并不意味着你也能用上啊！？你这样和抱着柴火往油锅里跳的蠢货有什么区别？”郭备大惊失色。
“不怕，只要能看到那丫头吃瘪，拼着挨上五六发炎弹也值了。”
“请务必不要在商馆里挑衅，收拾起来会很麻烦的。”
对小人枪使斗志昂扬的作死宣言，侍女阿妮斜瞥着及时给予吐嘈，看得旁边的甲士郭备哈哈大笑，转而随手拿起桌上的酒壶来。
“唉唉，话说格物坊还真是好地方呢？有美酒有美人，氛围悠闲又有热闹看，感觉好像待多久都待不厌呢。”从甲士口里吐出毫不掩饰的褒美言辞，随即豪快干掉了一整壶酒，大大吐出口酒气来。
“不过这段时间承蒙谷少关照，既然红鱼都能跟飞燕大姐怼上，那我们也差不多该做正事了……话说小乙兄弟，我那块盾牌搞得怎么样了？”
309章 增设校场
“啊，那块盾牌谷辰哥让我送去古铁坊修理了，顺便送去的还有木野集带回来的黑岩矿。”当坊师助手已相当有模有样的小乙，当即回答着甲士。“古铁坊原本还爱理不理的，但等到谷辰哥把黑岩矿拿出来时，连他们的坊主老爹都惊得放下锤子跑过来。听说要用黑岩矿修复盾牌时，那边坊主拍着胸口说会在本周完成。”
“哦哦，真是太感谢谷少了。”
“融炼黑岩矿非得请黑铁坊老爹亲自出马，那报酬可不低哦？真要感谢的话就请好好干活来报答吧！”侍女阿妮插嘴着。身为族妹的她也多少从兄长那里听闻了经过，自家坊主对雇佣拓荒者的大手笔开销让她好阵子都没睡安稳觉。
当然，会对这种事情感到介意，也说明她内心深处已对格物坊有了深刻的归属感。察觉到这点的甲士不禁哈哈大笑。
“哈哈，你这妮子对坊组还真是忠心耿耿呢！放心吧，咱们郭备组好歹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绝对不会让谷少失望的。”如此保证着的郭备伸手想去拍阿妮的屁股，然而却被白猿族出身的侍女以堪称绝妙的时机躲开。
就在众人喧哗闹腾时，楼上陡然响起一阵清脆的摇铃声。
铃声来自书房方角，不用说自然是谷辰在呼唤仆役。
小乙蹭地站起来，边整理衣裳边朝楼梯飞快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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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范荒怪灾殃，乘黄诸国皆在城池周边修筑起高耸城壁，并设置诸多瞭塔以为辅助。虽然有四系梵法相助，修筑城防工事实际要比地球侧来得容易，但城池周围有天然地形可用时，诸国也会毫不客气地拿来采用。
黎阳城西的西山，便是这般被拿来当防御工事的天然地形。最初黎阳城和西山只是相邻而已，尔后数世纪间随着人口膨胀和居城扩建，西山地块便自然而然被纳入黎阳城的防圈中。
当然黎阳城的地形也并绝非一马平川，除常夏宫跟紫辰阁所在的内城外，还其它几处要点，也都有着较高的地势，而西山无疑是其中占地最大的一块。陡峭山地原本就不适合建筑街道，再加上西山本身还分担着一部分城防机能，故而长久以来都未得到开发，甚至可以说除去一条修到半截的公道外，其它都保留着原始山林的多数特征。
西山出没的猛兽曾一度为黎阳民众所畏惧，不过格物坊入驻西山后，女剑士把西山当成私家演武场，结果其兽害便在不知不觉中消散无踪。至于三五不时在西山轰响的雷鸣，更增添了寻常人眼里西山笼罩的神秘光晕，断然不敢随便靠近。
对喜欢清静的格物坊主来说，这些都是相当不错的条件。
西山前山地势较陡，后山地势较缓。
谷辰在靠近格物坊的山腰位置，找了处较平坦的地块将其划为校场。
当然自然界有自然界的规则，就算人类擅自在山上划出地界，也不意味着生长此处的花花草草就得为他们让路。视情况不同清理地块会消耗相当人力，不过格物坊倒不必担心此事。
雷剑使的快剑，甲士的蛮力，再加上炎使的广域梵法，数管齐下半日不到就把场地清扫得七七八八，后继清理再加上细节修缮等一起，总共也只花了两天而已。
被整修出来的校场，以地球侧概念来说面积莫约比足球场稍大，其地形多数为平地，也间杂着缓坡和沟壑，算是勉强模拟出荒野的复杂地形。因校场位于后山，再加上周围林木繁茂，因而隐蔽性也相当高。
规整好的校场此后被放置数日，然后某日晨，被设置成看台的边坡处突然聚集了复数的人潮。邬真和飞燕，郭备和红鱼，除格物坊和郭备组的成员以外，还多出一位须发俱白的老匠人。
老匠人不是别人，正此前木野集骚乱中和格物坊主结缘的匠人长方良。
包括方良在内，此刻看台上的众人无不神情紧张，视线纷纷集中在校场中央。或者更确切的说，是那辆在校场缓缓行驶的古怪厢车上。
和当初完整演化的笼车怪不同，那辆厢车出于方便改装的缘故，此刻几乎被拆解得只剩下车体框架和前后轮轴而已，看上去寒碜无比。但不需要畜力拖拽也能自力行驶这点，倒是跟铠车别无二致。
在众人注目下，那辆厢车缓缓驶过平地，转进攀爬陡坡的地形来。
说是陡坡也不过只比寻常山路稍稍倾斜而已，坡面还进行过略微修整，然而厢车在爬坡时却明显不若平地来得顺畅，扭矩输出也是断断续续的感觉，有时会卡在某处，有时又会陡然飙起来，看得众人莫名紧张。
尔后转入下坡段时，厢车情况貌似更加揪心。
因下坡段被刻意设置成较颠簸的地形，而厢车的简易框架上又无设置铠车那般的悬挂减震结构，故而一路开来摇摇晃晃，并伴随着时不时的吱呀声。在碾过某突起石块时厢车大幅抖颤了下，一根加固用的横木被从侧梁上震下。
翻落的横木看得众人心头一紧，不过木野匠人们的手艺还是足够扎实，而木材本身的弹性也有助于抑制变形。因而尽管险象环生，但厢车最终还是摇摇晃晃地开过了那段颠簸坡地，重新转入平地路段行驶。
此后厢车在校场上又开了数圈，大概是熟悉造物性能的关系，在爬坡过坎时也不再像最初那般生硬，加速转向时的颠簸也慢慢趋于稳定。最后一圈行驶完成，厢车转而驶到看台的边坡处，并在那里停了下来。
“呼……”
待厢车停稳后，副驾席的谷辰放开手边的握柄，如释重负般的呼出口气。然而旁边驾驶席上，把握着方向盘的小乙依旧是战战兢兢、大气亦不敢喘的紧张模样。
“好了，测试结束了，拉好手刹就可以下车了。”
谷辰苦笑着摇摇头，勉励般的拍了拍小乙肩膀。
“是，是！”
出身南蛮白猿部族的小乙，尽管没受过多少教育，但做事机灵并相当擅长抓住要领。最近以来已熟练掌握了驾驶铠车的方法，不然的话，谷辰也没法把他叫来帮忙做测试。
“辛苦了小乙，这样一来也差不多能定下来了。”
谷辰拍拍车框，脸上浮现出难掩骄傲的得意神情。
310章 简铠出世
这辆被拆解到只剩框架的厢车，正式名称应该是“简式铠车”，通称“简铠”。
和笼车怪改装而来的始祖铠车不同，简铠在设计之初便以批量生产为目标，因而无论结构或材料谷辰都做了大幅度的简化。
比较简铠和铠车的话，两者的根本区别便在于铠车是用融棂铸器进行整体赋予的造物，而简铠中称得上蕴器的则只有前置的引擎组件而已。
引擎组件安置在前厢下部，组件外侧包裹着防瘴气泄露的铁壳，并通过简易传动直接跟前轮转轴相连。因引擎组件本身只被赋予输出扭矩的极简机能，故而启动时只要握住副驾席的握柄往其中贯注蕴力，就能激发引擎组件运转。
根据贯注蕴力大小，引擎的输出也会随之升高或降低，从而实现类似油门的效果。至于油门以外的转向和制动等机能，则是跳过了融棂铸器的步骤，改由车体的物理结构来实现。
具体来说，简铠的油门由副驾席掌握，而方向盘跟刹车则在驾驶席来控制。
这样的设计下，操纵简铠就要求驾驶跟副驾驶必须紧密配合。而不论熟悉驾驶方法或是培养彼此默契都需要时间，谷辰跟小乙仓促上阵，试驾时几番狼狈，到最后才勉强把简铠给驾驶得稍稍像样。
简化蕴器机关是实现量产的前题，但对把油门跟转向制动刻意分离的做法，老实说谷辰其实并无多大把握。不过今次试驾简铠的结果，可以证明这套操纵逻辑实际上是可行的，让谷辰着实松了口气。
松口气的谷辰随即攀着车框跳下简铠，朝边坡上摒息凝视的众人摆摆手，示意试驾告一段落，并竖起姆指打出“测试顺利”的手势。
格物坊主的无声宣言在边坡上引起热烈欢呼，难掩兴奋的众人纷纷欢叫着滑下边坡，争先恐后地朝简铠跑来。不过跑在最前面的并非飞燕等人而是老匠人方良这点，让人多少感到意外。
“谷造！谷造！”
连滚带爬滑下边坡的老匠人，连声叫着格物坊主。
其称呼中“谷造”的“造”是对坊师的尊称，以地球侧概念来比喻，大概就类似于某工某总的感觉。虽然谷辰本身对称呼并不介意，但从中亦可看出，这位统率木野集的匠人长对年轻的格物坊主是打心底地为之折服。
人敬一尺，我敬一丈，谷辰对老匠人也相当客气。
“方老，调试辛苦了。”谷辰朝跑近的老匠人点了点头。
“谷造，这家伙，怎么样？”方良因紧张而喘息着。
“这个嘛，去掉悬挂机关后震幅比预想中要大，框架上有些位置需要特别加固，稍后我会绘出图纸给你，至于具体细节你来把控。”谷辰偏头望向简铠，稍稍停顿后说出结论。“舒适度上大概没法跟铠车相比，但基本来说是没啥问题。”
“那、也就是说……”
“嗯，总之先把这辆简铠调校完善，以后就能把它当成样本来批量生产了。”谷辰微笑着说出老匠人最想听闻的话语。“倘若简铠量产真能实现的话，势必会成为黎阳领振兴国力的利器吧？请放心，到时我会亲自替你们向掌府请功的。”
“草、草民不敢！”老匠人扑通一声跪倒地上，满脸通红地朝谷辰拱手着。“谷造肯让我等粗陋匹夫参与蕴器建造，就已是前所未闻的恩许了。还要再向领府请功什么的，万万不可，谷造莫要再折煞我等！”
“呃，是这样吗……”谷辰微微皱眉。
倘若仅以年龄资历来看，老匠人的态度或许会给人以谦卑过头的感觉，但考虑到坊师跟匠人两者截然不同的职业身段，那倒也不难理解。
毕竟匠人就算再厉害也只不过算是民间奇技，而坊师却是可登堂入朝的上宾国士。而从其造物影响国力的程度来说，双方也有着云泥天壤的差距。就像萤火和皓月，虾米跟巨鲲鹏，两者可以说是仅仅连相提并论都会感到奇怪的存在。
倘若不是在风气开放的黎阳领，倘若不是遇到没啥成见的格物坊主，木野匠人们想要参加蕴器营造的活计，别说门了连窗户都不会有。
假如简铠真能成为振兴黎阳的利器，那光是曾参与建造简铠就是足以光宗耀祖、流传子孙的伟绩，至于掌府封赏什么的，已远远超出匠人们想象极限的事情。
在谷辰来说，虽然理智上他也多少能理解老匠人的想法，但感性上却仍不太习惯被人如此尊崇地对待。当然他也知道，这时候就算硬要求匠人们接受封赏也只会陡然添乱。毕竟乘黄侧尊崇坊师已有数千年的传统，没可能轻易改变的。
“算了，这样也好吧……”
谷辰无奈地摇摇头。今后铠车倘若要实现量产，目前看来势必少不了木野匠人的支援，预先确立主从关系也有助于指挥系统的顺畅。
“这辆车应该和铠车差不多，不过到底是怎么动起来的？”
“怎么说呢？感觉去掉铠装后，顿时丑了好多的样子……”
“笨蛋，外观根本不重要啦，框架做好了爱怎么装饰都可以。”
在谷辰和老匠人谈话的时候，格物坊的其他人则是纷纷围聚到简铠旁边观摩，不时评头论足。大致听来，众人对这辆简化到几乎只剩框架的简陋铠车似乎普遍评价不高，谷辰不禁在心中暗笑。
以笼车怪改装的铠车，确实称得上是谷辰的得意杰作，然而若把视野上升到领邦繁荣的高度，那眼前这辆怎么看怎么寒碜的简铠才算得上真正的国之重器。而能理解其中道理的，在场中人大概数不出三人。
当然目前简铠尚未彻底定型，谷辰也不想大肆扬张。
谷辰偏头看向简铠，隔着些距离观察，能让他更方便把握整车的全貌。
整辆简铠以列组厢车为基础，大小比铠车略小，车体上除去引擎机关以外，转向机构和制动机构都由木野匠人按照他的设计制做而成。考虑到乘黄侧落后的工程水平，谷辰对两者都做了相当幅度的简化，而得到的结果则令他相当满意。
应该是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匠人集落，木野匠人的手艺纵然无法和地球侧的机械加工相比，但以手工来说已达到相当出色的水平，哪怕换成谷辰自己也没可能做得更漂亮。托他们的福，简铠的机关结构基本达到了设计要求。
当然，车体还有需要加固的部件，引擎机关也需要继续调整，不过推进到目前程度的话，总算能说量产铠车不再是镜花水月的大饼，而是有点眉目。
311章 优先契约
“……再来几次校场试驾的话，接下来就该拉到野外去测试了。”
如此说着的谷辰，把目光移向黎阳城外。
倘若想要简铠承担起黎阳物流转运的重担，当然不可能只在校场跑跑就算数。虽然谷辰并不期望简铠能有笼车怪那般昼夜来往领都边塞的脚力，但针对荒野行驶出现的诸般情况进行调整改校，也算是定型前的重要步骤。
和校场试驾不同，野外测试倒也不需要谷辰亲自去做。
要说的话，谷辰心目中早有可以信赖的人选。
“郭备兄，我有事情想拜托你们。”
谷辰偏头望正从边坡走来的甲士郭备。
拓荒者郭备组，其成员包括炎使红鱼、枪使沙祖和甲士郭备三人。虽然仅有三人，但却是实绩跟实力兼具的精锐拓荒者。郭备组中炎使红鱼有着媲美灭法使的伤害输出，而郭备本人则是拓荒者中罕见具备大局观和沉稳人格的人物，也是谷辰能放心托付信赖的存在。
“呃，谷少，有点麻烦呢……”
此刻听着谷辰有委托过来，郭备却满脸为难地搔着头。
“在格物坊养精蓄锐了这么些天，托您的福盾牌也修好了，我想差不多也该去石松林把红石运回来了。要是谷少您的事情不着急，能不能往后稍稍推点？”
“不要紧，其实我的委托正好也和这个有关系。”
谷辰摆摆手，说出希望郭备组把这辆简铠开去石松林的想法。
“运输红石需要载具吧？这辆简铠正好能帮上忙。出发前我会请方老把它改装成货车式样。虽然性能上跟铠车比可能还是要差点，但比寻常笼车却要快上许多，用它的话我估计你们隔天就能回来。”
“呃，这样真可以吗？那是谷少您的大作吧？”
能得到划时代的高效载具，对拓荒者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考虑到蕴器重机的昂贵价值，哪怕豪爽如郭备也不得不为之踌躇。
“不必担心。毕竟只是款用以测试的量产机，原本就是以可能损坏的前提来运用的。郭备兄你们尽管放心使用，反正哪怕坏了我也能随时再做一辆出来。”
“随、随时再做一辆！？”
甲士的厚实胸腔里响起倒抽凉气的声音。
寻常人视为无价珍宝的蕴器重机，到谷辰这里却只是“以损坏为前提来运用”、“随时可以再做一辆出来”的廉价存在。两方在价值基准上的绝大差异，大概正是坊师之所以被尊崇为国士的理由。
理解到这点的魁梧甲士，像表达敬畏般的低下了头。
相比起低头敬服的甲士来，小人枪使依旧是不怕作死的德性。
“不愧是谷少，真壕气！话说，我能驾驶那东西吗？”
“暂时不行。”谷辰摇摇头。“简铠驾驶起来比铠车要麻烦一点，非得两人配合才行。我会让小乙跟你们同行，他担任驾驶，副驾交给红鱼。要是你有兴趣也可以跟小乙学学驾驶的技法，毕竟将来用到的机会应该不少。”
“咦？真的吗？俺、俺本来只是随便问问。”
把珍贵重机随意交给拓荒者摆弄的壕气做派，让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小人族也不禁愣住。与此同时，甲士郭备则注意到格物坊主的话语中尚未道明的意义，犹豫了下后，随即以谨慎口吻确认着。
“谷少，您说‘将来用到的机会’，那是指？”
“嗯，其实，我是想把这辆简铠交给郭备组来用。”
“什、什么！？”“那怎么使得！？”
甲士枪使闻言双双惊呼出来。然而在满脸错愕的拓荒者面前，谷辰却紧跟着抛出了更深切的话题。
“郭备兄，你们要不要考虑下跟格物坊签订优先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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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黄大地灵梵流涌。具备非常活性的灵梵，既塑造出自然界多姿多彩的玄奇秘境，也营造许多跟地球侧截然不同的社会氛围。拓荒者和坊组的关系，便可谓是其中的典型。
一方面，拓荒者从事踏荒活动所仰仗的灵药蕴器等皆来自于坊组的营造。另一方面，坊组用以炼药铸器的素材物料等，也多半来自拓荒者的采集。在这样的情形下，就算不管双方彼此好恶，也势必会结成紧密的社会关系。
基本上来说，拓荒者跟坊组的关系可分成“短期委托”跟“长期契约”两类。
短期委托，也就是像谷辰委托郭备组回收蚁穴红石那般，即坊组提出明确内容，拓荒者完成委托后即依约领取报酬。委托方除报酬外不承担更多义务，而被委托方只要拿出结果也不会受多余的限制。
因标准简要明确，故而大半拓荒者都采取这种方式跟坊组合作，只有少数的拓荒者才会跟坊组签订长期契约。
“长期契约”意味着双方结下比雇佣买卖更深厚的关系，拓荒者的活动将在相当程度上受坊组影响，相应的，坊组也要提供拓荒者以令其满足的支持。话虽如此，但拓荒者和坊师的地位远非对等，而独占造物便利的坊师很容易把自身意志单方面地强加给后者，故而所谓“双方互惠互利”只算是某种非现实的理想。
至于谷辰提出的“优先契约”，在长期契约中也是堪称最极端的形式。其中“优先”的意思，就是签订契约后郭备组不论在执行何者的委托，只要格物坊有需要，就必须以格物坊为优先。
也就是说，虽然郭备组还保留着拓荒者的身份，但立场上已差不多可视为跟格物坊签下生死与共的血盟了。为报答郭备组的付出，格物坊当然也要提供相应的优厚报酬，但这属于稍后再敲订也无妨的细节。
在具体到细节以前，郭备组必须先决定要不要跟格物坊订立血盟。
不管好坏，优先契约无疑都会给郭备组的拓荒生涯带来巨大变化，因而绝无仓促决断之理。谷辰当然也充分理解这点，因而在郭备说要下去跟伙伴仔细商权后便再未提过。
那日校场试驾过后，简铠又经数日调校，最终以谷辰还算满意的状态搭载上郭备组等人，踏上荒野测试的旅程。
312章 剑士柔情
负责驾驶简铠的是杂役小乙，担任副驾的则是蕴力深厚的炎使红鱼，其余乘客除甲士郭备跟枪使沙祖外，还带上了老匠人方良同行。
毕竟简铠是尚未定型的测试机，在荒野途中出什么问题都不奇怪，有老匠人同行至少能修理一部分物理层面的故障。倘若出蕴器层面的故障那就没办法了，到时候也只能果断抛弃车体，改用备用手段折返回本城。
为此，郭备组还特意带上三匹锤头鸟同行。
把这些都安排妥当，郭备组驾着简铠往石松林出发。
虽然顺利的话这应该只是一趟两三日就能搞定轻松小任务，但大概木野集骚乱给谷辰留下的心理阴影，因而就算回到格物坊也总觉得静下不心来。
注目着自家坊主在客厅走来走去，飞燕微微偏头投来困惑的问句。
“谷辰，你果然还是想跟着去吗？”
“唔，有我跟着去是比较稳妥……”女剑士的问题让谷辰停步考虑，片刻后却摇头否定。“还算了，毕竟考虑到今后要做的事情，不可能什么问题都由我去处理。”
“今后要做的事情，是指和那辆‘简铠’有关的？”飞燕试着理解道。
“没错。”谷辰点点头。“简铠的理论架构已经没啥问题了，等郭备组从石松林回来，再稍稍调整下应该就可以尝试定型投产。一旦开始推进批量生产的话，那格物坊今后恐怕就没法闲下来了……唔，这样想来，现在搞不好是最后的喘气机会。”
就想要证明这番话般的，谷辰走到沙发处把自己放横成较舒服的姿态。
原本简铠就是以批量生产为前提设计的，而目前项目整体也正朝着预定目标顺畅推进着，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进展到定型投产的阶段。
这点上谷辰并无疑问，问题是像简铠这类大型造物一旦尝试批量生产，想当然都会消耗掉相当规模的人力跟物力，而迄今为止格物坊的经营规模也只算得上小打小闹，用两位数不到的单薄人力去挑战简铠量产这般的国家项目，从经营常识来说简直就像三岁婴孩咿咿呀呀去挑战猛玛象般的荒唐。
实际上，今次简铠的越野测试，照理说都该配置坊造系的人材同行，但奈何手底下没人，谷辰也只好委托小乙跟方良帮忙记录途中的状况。倘若量产项目真的铺开的话，那人材短缺的程度恐怕远远不止抓襟见肘而已。
谷辰几乎都能想象出那时候格物坊超载运作、项目到处起火、自己忙得焦头烂额的光景，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原本谷辰就绝非根性勤勉的人物，打寒颤的瞬间甚至生出“要不干脆把简铠量产缓一缓”的心思。然而黎阳领当前困局如乱棘缠缚，诸般麻烦犬牙交错，想用温和手法将其化解哪怕花上一百年也办不到。因此就算执行起来再怎么勉强，也还是得下猛药解决才行。
“唔，难不成我就是传说中的天碌星转世，不管到哪儿都累死狗的命么？”
仰望着天花板上木雕的繁复花纹，谷辰在嘴角拉出混着苦涩跟自嘲的弧线。
仔细想想，穿越乘黄以来好像就没怎么闲过？当流民时为取得立足点而创建格物坊，格物坊创建后又为维持坊组而努力经营。好不容易坊组稍稍上正轨，眼瞅着可以松口气时，这次却又迎来讨伐鬼岩种、摆平领邦陈年固疾的天大难题。
当然今次无人强迫，谷辰算是自己主动跳坑里的。
而既然是自己挖的坑，那就算哭着喊着也要把坑填完。
“唉唉，差别待遇也未免太明显了吧……”
同样是穿越者，为啥人家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左手抱妹右手拥花，一路开挂地平步青云，而自己就是在接踵而至的麻烦中越陷越深涅？难道说，还真有所谓“命运的恶意”这般超乎人智的存在么……
“谷辰，稍稍躺下来点。”
就在谷辰望着天花板发呆时，突然冷不防被人扯倒，回过神来时脖子后部传来富有弹性的温暖感触。
“咦？咦咦？”
只见飞燕不知何时坐到沙发上，并顺手把愁眉苦脸的坊主给放倒下来。此刻谷辰正枕着女剑士的大腿，以俗称“膝枕”的姿态仰躺在沙发上，睁眼望去是黑发美人那英气勃勃的脸庞。
“飞、飞燕？”谷辰的语调因紧张而走高。
“看你很疲倦的样子，要不我帮你按摩下？”女剑士语气上虽是询问句，但实际却并未给自家坊主拒绝的机会。
在谷辰开口前，那葱白手指已滑过其头顶，随即落到太阳穴上轻轻揉按着。或许用上雷劲的缘故，女剑士的指尖带着微弱电气，收放间的微妙力道拿捏也格外舒服。谷辰只感到阵阵酥麻感在头皮上的几处穴位游走，连带着半个身子的气血都流涌起来。体内元气鼓荡，感觉极是舒泰。
“谷辰，感觉怎么样？”
“很舒服耶，感觉比泡温泉还棒。”谷辰难掩惊讶地望向女剑士。“话说飞燕，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招的？”
“哼哼，在雷鸣宗的传承里可是有好几套分筋错骨……呃不，舒筋活血的手法呢。这个是在训练后用以恢复气力的手法，以前莫愁姐时常替我做按摩。”飞燕略得意地提议着。“要不试试别的按摩？除恢复气力外，也有打通经络的手法哦？”
“唔，现在这样就好了，效果太强的我怕受不住。”
谷辰苦笑着婉拒，注目着飞燕满脸遗憾的模样，在心里悄然松了口气。
（诶诶，像这样也不错吧，咱们家飞燕好歹也是美女……）
或许是司空见惯的缘故，谷辰的评价实际太过保守。容姿端丽且凛然威仪的女剑士，论气质论颜值都毫无疑问是江湖顶尖的水准，拓荒者中能与其媲美的，大概也只有同样气质强烈的某炎使而已。
有威风凛凛的美女剑士给做膝枕兼按摩，照理说该是某种男人理想的温柔乡了吧？但遗憾的是，不论飞燕或谷辰都不是那类对男女情事特别上心的性格，故而无论客观来看是何等羡煞旁人的光景，但主观上两人并未将其看得有多特别。
“失礼了。”
这样的按摩持续到途中，突然旁边响起敲门的声音。
313章 项目杂谈
“失礼了，公子。”
拿着文书走进来的女司书，略惊讶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自家坊主，以及帮他膝枕按摩的女剑士。这幕懒散光景若被外人看到当然是不成体统，但所谓“坊组”，其存在价值原本就是为坊师提供便利造物的舒适环境，因而就算多少跟礼仪不符，这种场合要优先照顾也还是坊主本人的感受。
善解人意的女司书于是朝身后的侍女摆摆手，示意她待会儿再来打扫。
“郭备组已出发前往石松林，公子总算可以稍稍歇口气了。”
“嗯，没意外的话明天就能回来，能歇歇也只有现在吧……”
谷辰呼出口气。看着女司书进来时他曾反射般的想坐起来，但经络内游走的微弱酥麻却让他提不起力气。再说这段期间为研制简铠他确实消耗莫大精力，要不稍稍放松下的话根本撑不下去。
这样想着的谷辰，于是暂时默许了自己“放浪形骸”，并举手示意请坐。
“石松林到本城一日即可往返，这样的事情以前想都不敢想呢。公子造物，当真神妙无方。”邬真用目光跟飞燕打过招呼，随即以端庄姿态在旁边沙发就坐，举目望向自家坊主。“我听说，公子您打算跟郭备组签订优先契约，是吗？”
“没错。考虑到格物坊今后要做的事情，优秀人材肯定是越多越好。优先契约毕竟不是小事，我跟郭备兄提出邀请，但具体愿不愿意接受就看他们了。”谷辰像想般的看向女司书。“你觉得不妥吗？邬司书。”
“据我所知，拓荒者中愿意和坊组订下优先契约的很少，好比公子和郭备组这般的交情深厚更是稀有。倘若今次真能把郭备组纳入麾下，那对格物坊肯定是一大助益。”女司书沉着点头应合坊主。
“到时候契约文书和相关仪式等等，请务必交给我负责。”
“邬司书你把格物坊打理得这么舒服，我想郭备兄他们大概也会乐意留下的，到时候就麻烦你照顾了……啊对了，格物坊最近好像多雇了些侍女？”谷辰微微瞥向门口，先前跟在邬真身后的高个侍女，便是他没啥印象的生面孔。
“是的。毕竟光靠阿妮打理整座商馆太辛苦了，她们是芭芭拉女吏派遣来支援格物坊的。”此前谷辰闭关时邬真已向他报告过新增侍女的事，今次再次点头推荐着。“她们都代代是效忠邬氏的士族出身，无论忠诚心或职业素养都没问题，公子有需要尽可以放心使唤。”
所谓士族，也就是效忠诸氏的职业家系。其中既有职业官僚，也有农桑世家，甚至连武将门第也包括其中。士族家系，论财力论学识论身份都超出寻常百姓，硬要比喻的话大概像是没有土地的乡绅阶级，而效忠诸侯领主则是其共同特征。
好比先前那高个侍女，其身份就有可能是某位城守的千金。虽然换成别的场合应该是众所拥簇的存在，但在效忠诸侯的前提下，被芭芭拉派来服侍邬氏公主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看着自然接受这番待遇并向自己推荐的女司书，谷辰对其身份的高贵程度有了更确实的认知。借着搔头的机会，谷辰想起件并不算重要的事情。
“说起来，她们的薪水怎么算的？”
“这个嘛，她们目前还是邬氏家臣的编制，因而薪水由常夏宫支付。”
“唔，这样不太好吧？”谷辰闻言皱眉。
明明是给格物坊服务，领的却是常夏宫薪水。听起好像是格物坊占了便宜，但实际却给命令系统造成额外的紊乱。不过要是把她们配属转到格物坊，这些效忠邬氏的士族女子又未必会觉得心甘情愿。
“那、您的意思是？”
“这样吧，至少在格物坊任职期间她们的薪水由坊组支侍，至于具体配置则由邬司书你来安排。”谷辰想想后给出个妥协的答案，而邬真似乎也松口气。
“是，如公子所愿。”
郭备组暂定的优先契约，还有常夏宫侍女的配置调整，格物坊近期的人事变动到这里便基本敲定下来。明晓自身职责的飞燕绝不会在坊组经营上插嘴，因而在商谈完事务后客厅便陡然安静下来。
在场的飞燕跟邬真皆是谷辰所信赖且亲近的女性，因而这样的安静反而让他觉得相当舒泰。在熙和无言的氛围中，女司书起身跟门口侍女低声交待几句，片刻后三杯升腾着氤氲雾气的香茶便被捧到茶几上。
捧茶的高个侍女以洗炼动作微微鞠躬后便退下，其素质确实无愧常夏宫出身。
“啧啧，格物坊也变得越来越像模像样了呢……”
重新坐正的谷辰，在端起茶水时不禁回想起坊组初创时、和小乙飞燕三人艰难打理诺大商馆的情景，禁不住感慨着。而旁边女司书则欣然接下自家坊主对坊组的赞许，把格物坊营造成众人归心的舒适居所，既是她的职责也是她的乐趣。
当然，除了坊组环境外，身为坊副的她也还有其它必须关注的事项。
“请恕我直言，公子。您新造出的那辆简铠，和铠车是‘很不一样’的吧？”
女司书在泯口茶后提出问题，并在话语中刻意加重了语气。
“你已经看出来了吗？邬司书。”
谷辰闻言苦笑了下。
铠车和简铠论形状论机能都相差无几，因而在多数人眼里都以为谷辰只是又造了一辆厉害的载具出来，未多加深思。唯独贤才淑丽的女司书，以其聪慧心思察觉到了隐藏在简铠框架下的重大意义，而这番提问便证明她已多少猜到谷辰接下来的安排。
此刻客厅并无外人，谷辰也就坦率承认了。
“就性能来说，简铠肯定没法像铠车那样一气拖回整个集落，除了速度优势外，载重量上大概也就比寻常笼车多出几吨。”谷辰像掩饰情绪般的搔搔头，但热量却从声音里溢出来。
“不过铠车再厉害也只有一辆，而简铠今后想要多少都能造出来。”
314章 司书烦恼
当初谷辰租下当坊组据点的商馆，是一幢带庭院的两层石造建筑。其规模在商馆中算不上大，然而对小型坊组来说却依旧宽敞到堪称奢华的空间。
要打理这般的宽敞空间自然需要相应的人手，虽然最初这份重担都压在侍女阿妮及其兄小乙身上，但前阵子一批常夏宫出身的干练侍女转而配置到了格物坊，这大大充实了坊组的家政系人手。阿妮得以松口气，而小乙也总算可以专注到坊主助手的职务上了。
格物坊本馆分上下两层，包括侍女跟炊务等家政系人员，其寝室设置在靠近职场的下层。女司书虽是统管坊组家政人事的要员，但身为坊副的她还必须担负起辅佐坊主的职务，因而其私室设置在本馆二层，私室中设置着用以处置杂务的读书台，另外还有一处用于人事相谈的小客厅。
相比起常夏宫里那处时常配置着五十人以上侍女的寝馆来，这间前后二十平不到的私室可谓格外寒碜，然而若从生产性来看结论却会是相反。邬真在这处二十平不到的私室里巨细靡遗地掌握着坊组的运营，就和以前任职坊造司时住的司书寮舍相仿。
相比起他人负峡管理的司书寮舍来，格物坊的环境还要更合邬真的心意，因而最近数月来女司书在这间私室中度过的夜晚，要远远高出返回常夏宫的次数。
比起流连风花雪月，更习惯于司书职场。
比起沉醉花前月下，更热忱于建设领邦。
倘以诸侯公主的标准来评判，女司书毫无疑问是偏离常识的存在，不过其姐邬言在这方面要走得更远。而就事实来说，经历战乱的黎阳领在内忧外患下还能维持住眼前的稳定局面，可以说全靠邬言邬真两姐妹的努力跟手腕，这也是黎阳民间流传出“邬氏有好女”的佳话根源。
掌府女杰跟贤德司书，倍受黎阳子民的爱载，然而在诸侯世族的眼里，这样的两人则无疑跟女德或魅力等绝缘。再加上两人年龄均已超过二十岁，故而就算有诸侯邬氏的强横家世当背景，在那些门当户对的诸侯世子中大概也没人愿意迎娶这样的新娘。
据说以前一段时期黎阳公曾相当热忱解决女儿的婚事，但因诸般逆缘而迟迟未有进展。随着年龄增长，长女邬言对自身姻缘貌似已彻底放弃，次女邬真虽受到来自父姐的殷切期盼，但身边却并未有任何征兆出现。
倘若两女儿到最后都保持独身，最坏情况下邬氏恐怕不得不从血缘稀薄的分家中收一继子来继承家业。倘若真这样做，以勇武闻名的邬氏无疑会从此沦为诸侯的笑柄。据说后来黎阳公之所以会跑去西境要塞蹲守，就有羞对先祖，以及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因。
西境要塞与领都相距甚远，因而黎阳公也无从知晓，自己女儿身边的状况似乎已多少起了些变化。
虽说起了变化，但也不是说就肯定会朝着众人期盼的方向去演变。毕竟当事人并非具备强烈野心或执着的人物，随意插手说不定反而会扼杀掉希望的萌芽。好比芭芭拉女吏那般派遣侍女提供侧面支援，差不多就已是极限了。
在女司书来说，比起解决个人问题来，想办法改善黎阳领当前的窘困状况才是更优先的事态。而这方面的指望，很大程度上得落到格物坊主身上。
“呼……”
邬真放下沾着墨水的龙骨笔，微微呼出口气。
硬木雕制的读书台上，以煌石精制的江月灯正放射着光彩。煌石迸射的耀目光彩经琉璃罩的过滤，变成类似皓月般的淡白光华，在案桌上投射出足以媲美LED灯的照明来。
这盏坊师所造的江月灯，乃是最常用的民间蕴器之一。只要贯注蕴力，灯中煌石就能持续亮上大半时辰，用起来相当方便。虽说邬真所用这盏是进贡常夏宫的物器，装饰精美而价格不菲，但民间用的江月灯装饰朴素而价格也要便宜不少，就连寻常士族家庭也有配置。
“资金，人手，物资，还有场地吗……”
借着江月灯投射出的光华，邬真仔细检查着手里的清单。
日间女司书跟自家坊主相谈，算是大致确认了格物坊接下来的方针。
那辆简铠是格物坊最新的造物，也将成为此后坊组生产运营的核心。简铠不具备铠车那般的逆天性能，但却通过大幅简化结构而具备了铠车无法比拟的生产性。当谷辰说出“要多少就可以造多少”这句话时，别说邬真被吓得呆然，就连飞燕都是满脸错愕地看过来。
就算性能比铠车稍弱，但简铠毫无疑问可被归于“重机”之属。
能批量生产重机类蕴器，那已是国之重宝、上造坊组才能做到的事情。
黎阳领当前并无上造坊组，在其过去历史里也从未出现过。甚至把商领成汤加十二诸侯领一并加算，其中坐拥上造坊组的领邦也不过仅有三块，并且无不是国力繁盛、威震邻邦的霸主。
然后现在，突然间，黎阳领居然也获得了这般的国之重鼎！？
开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好吧！？
还好从认识某人以来女司书就没少受惊吓，也多少锻练出见怪不怪、宠辱不惊的精神力，当时连喝了两杯香草茶来镇定精神，并勉强没晕过去。
虽然没有铠车那般的逆天性能，简铠的载重也要高于蓄力拖拽的笼车，而脚程上更是将缓慢的驮兽甩得无影无踪。倘若能实现量产，那势必给黎阳领带来无以估量的影响！
当然，其真正定型至少得等到郭备组回来后，而到实际投产为止肯定还要经过诸多麻烦步骤，但那些只不过是按部就班推进的事项。真正决定简铠量产的关键因素，其实在谷辰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确定下来。
这意味着，不出意外的话，黎阳领很快就会拥有自家的简铠重机，以及能批量生产重机的国宝坊组了。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直到现在女司书都还感到难以置信，脑袋也晕呼呼的。唯独目光落到手里的清单上时，才稍稍能生出把握现实的触感。
315章 感恩司书
按蕴器分类来看的话，简铠应该被归类到重机类别中。相比起道具类装具类的蕴器来说，重机才是真正能对社稷民生产生深刻影响是造物，而生产重机从来都是上造坊组的专利。
上造坊组自然是以上造为尊，上造麾下通常还有数位良造辅佐，至于准造见习多则数十人。倘若再算上从者和侍者等的话，上造坊组的人员可达数百乃至上千人之多。
千人规模的菁英团队，放到任何领邦都是一股足以左右局势的雄厚力量。不过与其说是上造坊师有意聚集如此多的门徒，倒不如说，只有达到这般规模的坊组才有可能支撑得了重机生产的项目。
然而格物坊只是准造坊，哪怕算上家政系成员其人数也才勉强破十，想以这等人手来推进生产重机简铠的项目，老实说其鲁莽程度已超过“无谋”的界限，只能称为“狂妄”了。在任何有常识的人看来，其项目成功执行的概率大概就跟小孩子想徒手挡下一头飞奔的公牛般绝望。
唯一能稍稍提升成功率的办法，只有跟黎阳府合作。
虽然格物坊自身的资源不足以推动此项目，但若是得到黎阳府的支援，那整个领邦的人力物力都可以为简铠项目所调用，那跟坊组单打独斗绝对不是一个级数的概念。
尤其考虑到简铠的实用性，邬真确认黎阳府会非常乐意投资格物坊的项目。邬真已做好准备，只要谷辰点头，她就会去紫辰阁跟掌府的姐姐商谈有关支援事宜，并确保项目得到最快推进。
然而当女司书满怀热忱提出此方案时，却并未得到自家坊主的积极回应。
虽然谷辰并未明说，但明显看得出来对找领府支援的兴趣不大。
至于其考量，邬真大概也能理解。
领府支援固然能解决坊组人力物力的瓶颈，然而项目掌控权将会不可避免地落到领府那方。坊主再无法依自身判断来推进项目，有时候甚至还不得不拿出相关的造物机要来交换也说不定。对向来把自家造物当成亲儿子来宝贝的坊师来说，这一系列的纠葛绝对是他们敬谢不敏的麻烦。
愿意把自家造物拿出来跟领府合作的坊师不是没有，但基本都是诸侯本家或亲族出身，其坊组利益跟领府利益深度绑定，如此才有合作的可能。
虽然女司书潜意识下把谷辰当成自家人般托付信赖，但实际上谷辰并非邬氏亲族。甚至连黎阳子民都不是的他，断然没道理让出造物权益给领府，因此拒绝合作提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公子说了抱歉的话呢……”
邬真无法责难谷辰的考量，倒不如说，不经考虑便提出如此敏感的建议，反而让她感到歉意。反省之余，女司书心中却情不自禁涌出一抹痛楚。
她对谷辰抱持着的诚挚情感，似乎并未得到对等的回应。抑或是，谷辰虽然信赖着女司书，然而却并未把此信赖投射到邬氏全体？
“你在想什么啊，邬真，你要知道羞耻……”
察觉到自己想法有偏差的邬真，轻声喝斥着自己。
明明既非亲也非故，谷辰却拒绝皇领游学的派遣，而愿意留下来跟黎阳邬氏共克时艰。再考虑到其此前为黎阳所做的诸般贡献，倘若还要要求更多的话，那岂止是不知羞耻，简直是厚颜无耻了——
邬真如此喝斥着自己，努力压下那股隐约徘徊心头的阴霾。
虽然不知道自家坊主究竟打算怎样推进简铠生产的项目，但身为辅佐役的坊副，她就必须把准备工作做到万无一失才行。邬真把目光移到手头书类上，准备再仔细检查一遍。
◆◇◆◇◆◇◆◇◆◇
“烫烫烫……”
从指尖陡然传来触碰滚烫铁锅般的烧灼感，谷辰惊叫着猛抽回手，低头看去才发现那双特意加强过的皮革手套前端，已被灼烧出了一黄豆大小的破洞。
“瘴气吗，这货果然不好摆弄啊……”
苦笑着取下皮手套，谷辰把视线移到前面的案台上。
案台铺着一块厚重铁板，铁板中央放置着数块黝黑无光的墨玉，以及挟持用的台钳和打磨用的锉刀等物。台钳上固定的墨玉已被打磨成较规则的圆柱形，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黑气正从墨玉上散发出来。
墨玉的本体是鬼岩种残骸中搜集到的灵髓。灵髓是坊师制器造物时不可或缺的物料，然而鬼岩种的灵髓中却相当特殊，其中蕴含着“刚体”跟“歪罡”两重物性。在其中，前者是制造简铠的关键，而后者则是发散瘴气的本体。
瘴气有着类似强酸般侵蚀物质的强烈特性，像皮革木头等物器数息间就会被烧穿。刚体跟歪罡的两重物性就像油跟砂般的彼此混和，想要剥离格外困难，因而谷辰才不得不冒着被瘴气灼伤的风险来处理鬼岩种的墨玉。
测验中谷辰发现也只有铁器铜器等高密度的金属器皿才能抑制住其侵蚀，这也是他在书房里紧急追加一套金属工具的原因。因瘴气朝四方辐射，墨玉周遭数公分皆是危险区域，谷辰戴上皮革手套用以预防，不过也无法彻底隔绝事故。
还好谷辰本身是擅长炼药的坊师，案台边上有随时有常备灵药。在被灼伤的指尖上涂抹上小愈水，很快清凉的感觉便将热痛给覆盖过去。
“唔，这种时候就算觉得灵药还真是方便呢……”
谷辰活动着复元的指尖，随即略遗憾地看向被烧穿的皮革手套。
伤势虽能复元，但损耗道具就没办法了。毕竟光是今天他就已经损耗掉十双以上的手套备品，明天让小乙去织造坊那边多下些订单，今天就到此为止好了。
这样决定着的谷辰伸着懒腰站起来，走到旁边矮桌处，那里备有一壶凉茶。凉茶里加入南蛮特产的花草蜜露，能提神醒脑、祛除疲劳。虽然谷辰没特别要求，但等注意到的时候花草茶似乎已成为书房的常备物。
口渴时伸手就能触到解渴的茶水。
疲倦时旁边有休憩的卧榻。
作业时需要的器具都能自然而然拿到。
甚至连读过的或在读的书册，也都被仔细归类在书架上。
因已然习惯或许难以察觉，但只要稍稍留意，像这般的用心布置在书房随处可见。这些虽不起眼但却确凿存在的微小细节，一点一滴构成了书房的舒适氛围。而且不止书房，从私室到会客厅，从庭院到厨堂，格物坊都被用心营造成令主人居住起来格外舒适的空间。
穿越乘黄以来自不必说，就连地球时谷辰也不曾过住得如此舒适的记忆。
这一切要感谢谁，自不必说。
316章 聘礼置备
虽然语言是人们传达信息、交流情感的重要手段，但有时候既使不用语言，某些情絮也能透过别的微妙形式被传达出去——至少，谷辰确实感觉到，邬真在让格物坊成为异邦人的安心居所上，倾注了何等程度的心力。
从流民时起谷辰便受到女司书的细致关照，到建立格物坊后依旧如此。可以说，女司书那近乎献身般的辅佐，是格物坊得以流畅运营至今的基石。
对此谷辰当然是感激不尽。
然而感激之余，某种更凌驾其上的情絮却也同时存在着。
以往谷辰都假装忽略那股模糊的骚动，不过前次往常夏宫见女司书时的那番交心恳谈，却让他多少得以正视这股时不时在心中浮现的暧昧情絮。
“说起来，到这边也有好些时日了啊……”
端着花草茶的谷辰，把目光移到靠墙的书架上。
书架上依序陈列着阅读过的书，另外还有些踏荒途中搜集的别致物件。
谷辰目光落到书架一格的手电筒。
这把可手摇发电的户外LED手电筒，当初穿越时在商社仓库搭帐篷暂住，全靠它提供照明才得以度过那段艰难时光。后来踏荒期间又被时常使用的缘故，导致其性能急剧下降，除非拿回地球去重新修理，否则今后大概很难再派上用场。
“拿回地球修理，不可能的吧……”
谷辰不禁哑然失笑。
迄今他也未能理解当初穿越乘黄的玄机，所以返回地球也就成了痴人说梦般的呓语——痴人说梦也罢，虽说当初谷辰想回地球的愿望相当强烈，但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事实上，倘若像现在这样在乘黄侧成家立业，慢慢地度过余生，谷辰也不觉得有啥不好。
说到成家立业，谷辰脑海里自然浮现出眼角有美人痣的黑发女司书的脸庞。
这番妄想倒也并非无的放矢。
好比前次掌府邬言派遣他游学皇领的意见，狂妄点理解的话，其实便已隐隐有托付妹妹终身的意思。虽然女司书身边并无任何花边新闻传出，但谷辰却没道理确信，自己要比任何同袍都更接近女司书的芳心。
倘若邬真只是寻常的领府司书，那谷辰猜想自己恐怕早在两三月前就该提出正式交往的申请的。然而遗憾的是，邬真的身份绝不普通。
邬真是诸侯邬氏的公主，其姐是掌府女杰，其父是黎阳公。
因黎阳公再无子嗣，所以迎娶邬真的人，九成九会成为次任黎阳之主。
也就是说，整个黎阳领都会是邬真的嫁妆。
倘若谷辰脸皮再厚点、野心再多点的话，应该会把这段婚姻视为飞黄腾达的契机而欣喜接受吧？而若是胆子再小点的话，或者干脆就不会生出想跟女司书谈婚论嫁的念头——
谷辰的胆气跟脸皮刚好介于两者之间，而在婚姻价值观上则偏向传统，因而堂堂正正向邬真提出交往，好好经营这段感情，是他所能做出的选择。
说是这样说，但实际邬真是身世显赫的诸侯公主，而谷辰却是无权无势的异邦流民，哪怕加上准造头衔，双方地位家世相差也太过悬殊，所谓“堂堂正正地跟邬真提出交往”首先在物理上就不可能做到。
不过要是谷辰真的横下心去求交往，搞不好女司书真的会答应，而掌府邬言说不定也会很高兴地推动这段姻缘。就理论来说成功的机率并不小，然而谷辰身为男人的矜持却无法断然接受。
在谷辰看来，哪怕他真以成家立业为前提向女司书提出交往，光动动嘴巴是绝对不行的，必须拿出相当的实绩来。
这里所谓的“实绩”，至少也是能让黎阳领摆脱当前窘境的功绩。说得再具体点的话，大概就是恶党蜃楼或鬼岩种之类的灾殃祸源了——
就实际执行步骤来说，谷辰打算先扫平蜃楼的恶党。
隐藏荒灾幕后持续制造祸乱的蜃楼，是造成黎阳领近年窘境的罪魁祸首之一。倘若真和邬真交往的话，那不论愿不愿意他今后都必然要参与黎阳领务，因而扫平蜃楼也有提前打扫家室的意义。
何况就算没有这番考虑，有木野集的险恶先例，谷辰对蜃楼利用荒灾制造祸害的残暴手段也极其恼怒。虽然穿越乘黄以来谷辰还从未对特定目标抱有欲除之而后快的负面情绪，但摧毁蜃楼恶党的话，无论在感情或理智上都不会有任何障碍。
扫平蜃楼，多少能帮助黎阳领摆脱当前的困顿局面。
然后可能的话，谷辰打算以这般实绩来当聘礼，向邬真提出正式交往的请求。
虽然这样的想法不知道算不算唐突，但既然已有了乘黄侧成家立业的打算，那与心仪女子结成良缘、共享人生，也并非何等不可思议的念头。
“果然，很难想象那时候的光景呢……”
谷辰试着在脑海里描绘想跟女司书手牵着手要抵达的风景，然而出现的却只是隔着窗纸般的模糊影像。
这也难怪，毕竟谷辰也好邬真也好，此前都有意无意地回避了那方面的话题。纵然两人在自身领域都堪称专家，然而在男女情爱上却只配得上生疏的形容，光是想象跟女司书变得亲密的感觉，就让谷辰禁不住阵阵慌乱，实际真要交往的话，恐怕那过程本身便是比讨伐蜃楼更大的挑战。
谷辰苦笑了下，把注意力移到眼前的具体实务上。
就算确立讨伐蜃楼的目标，实际要把隐藏在迷雾中的蜃楼挖出来绝非易事。
谷辰姑且在脑海里构想了一套方案，而若要实施的话，简铠则是不可或缺的关键道具。因而格物坊当前的首要任务便是确保简铠的量产，简铠量产铺开了，接下来的安排才能次序推动。
“话说回来，单靠格物坊来推动确实比较勉强啊……”
谷辰自言自语着。
简铠是堪称“重机”的坊造物，而重机量产以往都是数百千人规模的上造坊组才有能力推动的大型项目。目前格物坊成员刚突破个位数，靠这点人力去扛绝对下场凄惨，因而邬真才提出向黎阳府求援的方案。
以领府的庞大资源为后盾，简铠量产无疑能更容易地实现。但对谷辰来说，既然扫平蜃楼有给女司书当聘礼的意义在，那连准备聘礼都要借助邬氏之手的话，男人的脸面何在？
因而讨伐蜃楼必须依靠格物坊自己来完成，这也是谷辰难得的意气。
诚然，格物坊的规模没办法跟上造坊组相比，不过在简铠量产的工艺上谷辰多少有点思路，而行不行要实际做了才知道。为凑齐运转所必要的棋子，获得黎阳府的许可是必须的，而且这事儿也不能委派给女司书，谷辰得亲自搞定才行。
“要去跟那位掌府女杰谈判么……唉唉，一开始难度就搞得这么高，还真是前途不妙呢……”
书房里漏出坊主混杂苦笑的叹息。同时间，相隔过道的司书私室里，亦漏出若有若无的轻叹。抱持着近乎愚直般念想的两人，似乎并未察觉正是这般态度令彼此生出误会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