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章 羽骑演习
羽骑营隶属兵曹司,兵曹司是黎阳府中掌管军务的衙门,其司长为曹休。
曹休是独臂疤脸的悍将,同时也是效忠邬氏的老臣。七年前黎阳领曾因石怪暴乱而失去继承者,领府军也因无谋猛进而遭受重创。与此相邻的津波领落井下石,黎阳各地亦盗寇蜂起,黎阳府可以说被逼到岌岌可危的境地。
那时候是女杰邬言站出接过掌府之位,而后更率领羽骑营神速出击,半月内摧毁盘踞黎阳领的几大盗寇团,震慑了想趁火打劫的邻近诸领。此后羽骑营在邬言统率下连战连胜,硬是把濒临崩坏的领邦秩序给镇了回来,也成就黎阳“女杰”的威名。
那时候曹休是邬言麾下的先锋官,以骁勇善战扬名诸邦。跨越诸般修罗场的曹休,在某次激烈战阵中失去左臂,也不得不从前线退隐,却被邬言委以管理领府军务的重任,转而在兵曹司继续发挥统率力。
前次昏侯离宫遭遇荒蚀时,拓荒者纷纷集中前往攻略沌墟,结果导致黎阳诸地纷纷出现防务空缺,是曹休调遣羽骑营到各地奔走驰援,这才让灾害在整体层面被抑制到最小程度。可以说压制沌墟的幕后功臣也不为过。
不过曹休却全无夸耀自身的辛劳与功绩,稍后在胜利游行时亦安排羽骑兵配合拓荒者来烘托声势。在掌府邬言眼里,这份低调与沉稳可以说是远胜其勇武的重宝。
“掌府,准备完毕,演习可随时开始。”
在可以俯瞰校场的小山坡上,曹休朝邬言报告着。
骑着锤头鸟的邬言点点头。和在邬府时不同,此刻她身上穿的是黎阳军装。
军装以邬氏代表的红色为基调,设计上则以方便活动和结实耐用为前题。不过掌府的军装在衣襟和袖口处刺有金丝的饰品,在腰间则饰以皮带收束。这套裁剪妥帖的军装穿在
邬言身上,多少勾勒出女性的柔美弧线,然而遥遥凌驾其上的却是女杰那压倒周围的气场。
这点,从周围将兵紧绷着的神情即可看出。
邬言让锤头鸟向前两步,在山坡月缘俯瞰着下方。
黎阳领靠近南蛮,降雨丰沛且气温偏高,再加上灵梵流涌,因而植物生长速度也异乎寻常。只要稍有怠慢,田地马上就会杂草丛生。不过这附近是羽骑营的演习校场,时常有数百千计的锤头鸟来回奔走践踏,哪怕不去特意花费工夫整顿,目光所及处也都是赤裸的红土地。
红土地上,两千羽骑兵排成十个方阵,格外安静。
维持阵列秩序对人来说不是难事,可此刻校场上的骑兵们全都骑乘着锤头鸟。
锤头鸟是乘黄地独有的陆行猛禽,以足以啄开城壁的巨大坚喙和凌驾马匹的强健足力而闻名,也是极少数能无视荒怪威胁而纵横荒野的强悍物种之一。羽骑兵们虽无法像拓荒者那样装备昂贵灵武,但却依旧能与荒怪族群对抗,其一大原因便在他们的彪悍坐骑。
只要持续供给它们喜爱的坚果,锤头鸟便能成为骑兵们足以信赖的力量。只是坚果并无法像牧草那样种植,属于是季节性的稀缺物资。两三只锤头鸟还好说,想要组建以千为单位的骑兵,大概只有毗邻南蛮、坐拥广袤森林的黎阳领才养得起。
这两千人的羽骑营,可以说是让周围领邦无比羡慕嫉妒恨的奢华配置。
值得一提的是,黎阳领还有着另一支与羽骑营齐名的精锐部队。不过那支部队当前正驻扎在剑关塞,在黎阳公的麾下接受着锤炼,并非邬言能随便调动的存在。
邬言摇摇头把思维从远方抽回来。
校场上聚集着两千名羽骑兵,却没有一人搅乱队伍。能把猛禽属的锤头鸟训练到如此程度,绝非能随便做到的。对结果相当满意的邬言,点了点头,用右手短鞭轻拍了下左手。
“开始演习吧。”
“遵命,开始演习。”
曹休低头接受掌府的指令,朝前方传令兵举起手。传令兵随即挥起红色信号旗,向下方羽骑营传达了演习开始的指令。
“吼!”
骑兵们发出整齐的怒号声,以阵列为单位,照预先安排朝主君展示成果。
有的阵列手持长枪以三角阵实施突击冲锋,有的阵列分成两组以长蛇阵左右疾驰,还有的阵列拿出弓箭以半圆阵在奔跑中射箭。羽骑兵特有的机动力和突破力,可以说在校扬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还不错,整体素质没有退步的样子。”
邬言居高临下打量着羽骑营,参照七年前诸邦乱战的标准给出及格的评价。
“目前黎阳周边局势还算稳定,没出现大变动的话应该不会敢有轻举妄动的势力,所以战阵对垒的训练到这步就差不多了……”邬言瞥向旁边家臣宿将,嘴角弯出若有所指的弧线。“说起来,今次填补拓荒者的空隙,羽骑营做得也相当吃力吧?”
“实在惭愧。”曹休深深低头。
“也罢。两军对垒和维持治安根本是截然不同的战法,羽骑营以前没经历过这样的阵势,也怪不得会出问题。”邬言用短鞭指着校场,给出战略调整的指示。“今次沌墟之灾算是平定了,但不确认会不会再有类似情形,所以我考虑今后把训练重心转移到治安战上,试着构筑百人……不,五十人左右的战术单元。以此为基础演练对抗荒怪的战法,你觉得如何?”
“……确实有此必要。”曹休认可邬言的提案,但想想后也提出自己看法。“不过羽骑营有震慑津波方向的任务,贸然调整或许会让孙氏有所动作。因此臣建议先分出半数人马来进行训编,待有所成果后再交替训练。这样不论两军对垒或治安讨伐,羽骑营都能应付得过来。”
“嗯,这样做很妥当,那交给卿去办了。”对兵曹长提出的稳重方案,邬言欣然点头。
“明白。”独臂老将以右手行了军礼,正待下达命令时突然听到左边发出啊的呼声。
曹休偏头望去,只见发出呼声的是侍卫中的一年轻小将。
“非、非常抱歉,末将失礼了。”在老将瞪视下失态的小将脸红耳赤,连忙低头请罪。涨红脸的小将偷偷瞥了旁边掌府一眼,还是坚持把情况报告出来。“禀告将军,末将……末将的眼睛不错,刚刚瞥到远处好像有荒怪正朝这边跑来,还请早做预防。”
168章 神鹿乱入
“什么?荒怪?”曹休闻言一惊,当即转头望去。从此方角望去隐约可见数里外的黎阳城轮廓,但曹休并没看到有任何荒怪的影子。不过既然小将自称眼睛不错,那确实有可能先注意到别人没看到的征兆。
“什么样的荒怪?”邬言出言问着。
“呃……禀告掌府,那荒怪长着一对大犄角,模样有点像鹿,但很高大……”被掌府垂问的小将相当紧张,眯起眼睛眺望远方,结结巴巴地汇报着。“身体大概是木头,跑起来很快……一辆笼车正被它追着跑,啊,超过了……”
随着小将汇报,众人也渐渐看清了远处疑似荒怪的影子。只见影子物确实有着雄鹿般的犄角,而身体则是类似树桩的浅褐色,正扬蹄在荒野上畅快奔驰着。
“是木怪?鹿形的倒比较少见。”
邬言觉得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金石草木都可蕴生荒怪,而木怪相比其它种属的荒怪来,行动要敏捷得多。但饶是如此,像这般纵蹄疾驰的鹿形木怪众人也从未见过。当然诧异归诧异,区区一头木鹿还不至于引起黎阳高层的注意。只是它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要是就这样闯进校场的话,势必会给演习带来混乱。
荒野驰骋的木鹿显然没察觉自己前方的凶险,跑得相当欢畅。山坡上的曹休注目着木鹿的走向,片刻后弹指发出简单命令。
“叫叁骑队去解决掉。”
“是。”
得令的传令兵随即举起信号旗,在山坡上打出一系列的旗语。
片刻后,靠近校场外围的一支百人骑兵队在行动中陡然折转,以突击的锋矢阵朝木鹿奔来方向迎了上去。曹休毫不怀疑骑兵队解决木鹿的能耐,把观察重点放在骑兵队的利落转向上,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咦?躲、躲开了?”
那边小将发出呼声。曹休闻言一惊,连忙把视线往前移去。
大概察觉到前方的危险气息,木鹿在和骑兵队还有一两里的距离时陡然转向,从直冲改为斜突。从山坡上看过去,木鹿斜突的路线似乎堪堪能避开骑兵队的冲锋。
“哼,畜生倒是机敏。”
曹休啐了声,观察着校场情势又接连下了两道命令。
在传令兵打出信号旗后,有两支骑兵队先后脱离了演习,从不同方角追向木鹿。奔驰途中骑兵队依指令改组成平推阵势,有如两把大钳一左一右朝着木鹿挟去。
“这样也差不多了。”
曹休喃喃自语着。
其实不光是他,坡上诸将都多少涌出荒诞的感觉。为对付一头惊惶逃窜的荒怪而动用两支骑兵队,甚至连疾驰变阵、左右挟击等战法都用出来了,实有些牛刀杀鸡的感觉。不过今天横竖都是演习,就当成一场实战操演也无妨。
抱着这般心态望向校场的诸将,很快再次收获了满满的错愕。
“咦?它又变方向了?”
“那速度,好快!真是木怪吗?”
“打算从缝隙间穿过去?不好!”
众人依着居高临的地势才得以看清校场阵势,身处局中的木鹿照理说是没法把握状况的。但那木鹿却明显察觉到两支骑兵队左右包挟过来的位置,并且仿佛天上长了眼睛般的掉头朝着包挟的唯一空隙冲去。慌了神的木鹿甚至跑出了凌架锤头鸟的高速,结果硬是抢在包挟合拢前窜了出去。
羽骑营的挟击战法宣告失败,坡上诸将纷纷看得倒抽口凉气。
“喂喂,那是什么鬼玩意?”
“不是寻常荒怪,至少是卒上位……或者,将位种?”
“你是说像离宫主那样的?开玩笑吧!”
诸将议论纷纷,曹休亦深吸口气以平复心情。
区区一头鹿形木怪,居然令羽骑营连续两次都扑了空,众目睽睽下可谓辱莫大焉。但曹休也无法苛责手下的失态,三支骑兵队在追击展现出极其优良的战术素养,这样都没能截住目标,只能说是曹休指挥失当,又或者对手太过难缠。
此刻那头木鹿已在惊惶中跑进了校场中腹,想再无视它来演习已是不可能的。
“掌府,请准许末将下场指挥。”
曹休握拳向邬言请求道。
要负荆请罪等演习过后,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那头木鹿给截停掉。倘若其真是荒怪中的将位种,那羽骑营就算豁出性命也不能让它靠近掌府所在的山坡处。老将眼里腾起这样的决意。
“去吧,就交给卿了。”
邬言苦笑着点头,心里亦不禁觉得滑稽。
不过只是一头闯入演习场的木鹿,到最后居然要调动整个羽骑营去截停。这开玩笑般的荒唐事态要是不能早点收拾下来,再传出去羽骑营恐怕会沦为诸邦的笑柄。
邬言摇摇头,皱眉注目着下方校场。
有曹休亲自下场指挥,羽骑营果然显出和先前不同的态势来。
只见曹休先是让三支骑兵队排成横列阵朝木鹿斜压过去,横列间前后重叠,杜绝了木鹿钻空子的机会。在木鹿转向欲逃时,先前两支扑空了的骑兵队已在其背后展开阵势,堵死了在后退的路。
退无可退的木鹿,转而朝着斜阵的倾角处冲刺,想故技重施从缝隙中逃走。却没到想曹休早已派骑兵在那里布好口袋,冲出去倾角空隙的木鹿当即被逮着正着。在木鹿被伏兵绊住脚步的时刻,几支骑兵队也纷纷从各自方向合围过来,活脱脱上演了一出瓮中捉鳖的戏码。
“啧啧,兵曹长宝刀未老啊!”
“干得漂亮!不愧是我黎阳双柱!”
“这下看那孽畜还怎么跑!?”
那木鹿被五百羽骑兵团团包围,动弹不得地僵在原地。众人看得扬眉吐气,邬言也放松了手掌的力道,没想这时候又听得那边一声低呼。
“还有事?”
众人心一颤地齐齐望向那眼尖的小将。小将被瞪得脸红耳赤,当即嚅嚅低头,再不敢开口的模样。
“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邬言望过去。
“是……那个,启禀掌府,末将刚刚才看到,那鹿背上好像有人的样子……”
“什么?荒怪背上有人?”这番不可思议的话语听得众人面面相觑,而邬言却像想到什么般的,神情转为严肃。
“鹿背上有人,你确认没看错?”
“是的,末将确实看到有人在鹿背上……”
小将还没说完,邬言便猛然咂了下舌,随即一挟鸟腹,催动坐骑朝山坡下猛冲过去。
169章 木鹿神俊
或许不需要特别说明。那头惊动整个羽骑营的木鹿,其实是谷辰的坐骑。
在攻略昏侯离宫期间,谷辰意外得到了蕴器“鹿王匕”。鹿王匕是三百年前上造巽真所造的三把化形器之一,能赋予金铁石木等以形体,进而成为供持有者驱策的坐骑。前次在沌墟中时谷辰以鹿王匕唤出了石鹿,全靠着石鹿的非凡脚力,才在沌墟崩坏中带着女风使逃出生天。
今次谷辰打算到城郊找块空地来测试新做的泥法杖,要往城郊晃悠就需要代步的坐骑。一般来说拓荒者们会到驻场驿站处租借一匹锤头鸟来用,不过谷辰对那些既凶暴又任性的猛禽却没啥好感,相比之下召唤鹿王是既靠谱又省钱的方案。
鹿王要化形具现就必须依凭于物质,而鹿王匕的判定条件却相当严格,化形材料只能是再无生命性征的物质。换句话说,活着的树木是无法用来化形的,甚至连没干透的圆木也不行。折腾小半天后,谷辰在驻场附近找到一根被丢弃许久的原木,然后把鹿王匕插进去,这才成功唤出了木鹿。
谷辰骑上木鹿朝城外奔去。沿途的役工们见着两米多高的巨大鹿兽在路上昂首行进的光景,纷纷露出惊惶畏惧的模样。不过当看清楚骑在鹿背上的人是谷辰时便松了口气,改为向其低头致敬——要说的话,格物坊主在西门周边已算是名人。役工们时常受惠于格物坊的小愈水,也早已习惯谷辰三五不时搞出的花样。
就这样,谷辰在役工们目送下奔出西门,沿官道往城郊走去。
谷辰依着沌墟时的经验驱策木鹿,随即却注意到某个事实。那就是,鹿王匕虽能赋予物质以形体,但不同物质化形的鹿王在性能上却有着明显差异。
比方说,石头化形的鹿王在防御力和突破力上格外突出,堪称重型坦克,但蕴力消耗也格外剧烈。没有外援补充的前提下,靠鹿王匕自身蕴力顶多只能撑上一个时辰的消耗,然后便会因耗尽蕴力而强制解离。
然而木头化形的鹿王和石鹿恰恰相反的,其结构称不上多坚固,但论速度论灵活却把前者远远抛在了后面,有点类似于轻便的越野车。更重要的是,木鹿的蕴力消耗也远远低于石鹿,哪怕就这样跑上一整天也不会有耗尽蕴力的风险。
确认这点的谷辰彻底放下心来,转而骑着木鹿在荒野飞奔起来。
要说今次出城他只想找一块空旷地域来测试新造的泥法杖,并无特定方向,故而在看得到黎阳城的范围内怎么跑都没问题。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赞叹上造巽真所造的化形器,在人机介面做得真是做得格外优异。哪怕木鹿以七八十公里的时速在崎岖荒野飞奔,鹿背上的谷辰也感觉不到多少抖颤。论舒适度甚至比装设悬挂减震的越野摩托还要高,当然更不用提得当成大爷伺候的陆行猛禽。
这样的话,今后出行都用鹿王代步也没问题,谷辰考虑着。
“太棒了……”
视野两旁的景物飞速退逝,迎面来的强烈风压被鹿角撕开,吹到脸上是格外舒爽的凉风。在旷野纵情驰骋的感觉让人心醉神迷,谷辰不禁怀疑上造巽真之所以造出化形器来,是不是就是为了享受愉悦的旅行?
要是将来能把三把化形器都收齐的话,不知道会是多棒的事情?
就在谷辰转着这番念头的时刻,前方突然传出异样的动响,举目望去则看到股股烟尘从远处腾起。谷辰当然不知道黎阳城西有羽骑营的校场,但本能察觉到不妙。因隔得太远看不出究竟,于是谷辰发动“风触”朝前方探测。
“风触”是用风的触觉来感知周围环境的梵能,谷辰对风触的掌握还没达到左文君那样精熟。不过眼前旷野正是风畅通无阻的地域,因而谷辰施展时也能勉强把握到视距以外的情况。
当侦察到一队骑兵朝自己冲来时,谷辰真是大吃一惊。这时点上谷辰还没联想到羽骑营上,只是本能地向旁掉头试图甩开那队来路不明的骑兵,却没想到这番举动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避开一队骑兵后,又有两队骑兵从左右包挟过来。谷辰靠着风触的侦察抓住空隙穿出包挟,但结果似乎更加激怒了对手。一队又一队的骑兵朝着他杀过来,每队骑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而彼此配合也格外默契。哪怕木鹿的脚力胜过锤头鸟,谷辰左闪右突间也被渐渐逼到死角,最终不得不停了下来。
“呃,这什么情况啊?”
前后左右被数百骑兵重重包围,看着骑兵们虎视眈眈的模样,谷辰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今次惹了大麻烦。这种情况下要靠木鹿突破包围已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炎飙”从天上逃。不过那样做的话,今后他恐怕也不要想在黎阳城里唤出鹿王了。
考虑再三后,谷辰还是决定留下来解释清楚比较好。
并没让谷辰等待多久,斜前方的骑兵阵列朝两旁微微退开,随即一名骑着黑羽锤头鸟的中年骑兵走了出来。那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腮边满是胡须,其右手握着一把战戟,左手袖管空空荡荡的。仅以双腿驾驭锤头鸟的姿态,明显压过了周围的骑兵。
独臂将领骑着黑羽鸟,谨慎地接近了木鹿,并朝鹿背上的谷辰投来警惕视线。
“你是什么人?”
“军爷你好。”谷辰摊开手,尽量摆出和蔼可亲的无害模样。“在下谷辰,是黎阳城的准造坊师。今次骑着木鹿到城郊随便逛逛,不知道哪里犯了忌讳要军爷们劳师动众追过来,还请指教?”
“什么?你是坊师?”
坊师独自出城是比荒怪跑进城里还要罕见的事,也难怪独臂将领露出不相信的神情。不光是他,周围骑兵闻言也都露出难以置信的微妙神情。独臂将领扬头打量着眼前神俊雄昂的鹿王,在嘴里莫名嘀咕了不知啥两句。其目光随即落到谷辰身上,声音则转为严厉。
“既是准造,可有执牌?”
“呃,有的。”谷辰从兜里拿出执牌呈示。
坊师执牌是朝廷颁布给坊师的身份证明,同时也是谷辰出入黎阳城的通行证。那独臂将领眯眼打量着他手里的执牌,执牌当然看不出什么问题,但这样似乎反而引起对方的疑心。
“就算是坊师,擅闯校场、扰乱演习也是有罪。”独臂将领朝左右挥挥手。“暂时押下,回城候审。”
170章 可疑坊师
领府麾下诸司,皆有各自不同权辖。其中兵曹司主管黎阳军务,而坊务相关的则是坊造司的权辖。身为兵曹司之长的曹休对坊务也有些了解,但并未熟悉到能清楚辨明黎阳每位坊师的地步。
要说格物坊在攻略沌墟中大出风头,也有风评从拓荒者传到民间。倘若谷辰报出格物坊名字应该能唤起曹休的印象,可惜光是拿出执牌并不能取信于兵曹司长。
坊师执牌由朝廷督造做假不易,但也不排除不消之徒盗用执牌、妄行鬼祟的可能。毕竟黎阳领不久前横遭荒蚀沌墟之灾,周围想趁火打劫的野心家绝对不少。至于派出奸细潜入黎阳城制造事端,这类先例可谓数不胜数。
当然若放到平时,曹休哪怕再怀疑也不至于对握有坊师执牌的人失礼。
曹休之所以会叫将兵先拿下某人,主要是今次谷辰的表现太过骇人所致——
要知道,坊师是悠关民生社稷的贵重人材,也是朝廷领府重点保护的目标。常识中坊师绝少离开自家居城,而就算迫不得已要前往别处,出城时也无不是从者护卫前呼后拥的奢华阵势。像谷辰这样独自出城晃悠首先在行迹上就相当可疑。
要说行迹上可疑也就罢了,反正坊师脾气古怪也不是什么罕事。问题是为了逮住这名擅闯校场的坊师,羽骑营居然投入了足足八百骑的兵力!?要知道,这等规模的羽骑兵光是在边境巡戈,都足以让邻近领邦如临大敌而举国戒备了。
而且,要不是曹休亲自到前线坐镇指挥,布下两重甚至三重罗网来拦劫,八百羽骑兵还指不定能把那人拦下来。此刻哪怕已逮到目标,参与追逐的百骑长们也没露出半点欣喜,一个个都羞愧低头不敢对上曹休视线,但实际上就连曹休也记不得上次如此紧张是什么时候了——面对这般以一已之力把整个羽骑营玩弄在股掌中的人物,当然哪怕再怎么警惕也不为过。
而且要说曹休打过交道的坊师,一个二个无不是拽得跟天王老子似的,相比起来眼前青年的态度简直谦逊到不行,脾气也好得全然不像坊师。这样说虽然多少有鸡蛋里面挑骨头的嫌疑,但也足以让曹休怀疑他是不是假冒的奸细。
“暂时押下,回城候审。”
几重因素叠加下,才让曹休做出拿下谷辰回去审问的判断。
接到上司指令,一队骑兵手持战戟徐徐朝谷辰靠近,而另一队骑兵则在后方持弓戒备。身陷包围的谷辰露出为难神情,就在他伸手按向鹿王匕时,背后传来一略嫌疲倦的喝止声。
“够了,停下。”
那声音并不大,但却令曹休及羽骑兵们同时停住动作。
在众人注目下,黎阳掌府的女杰骑着红羽锤头鸟出现在阵前。
“掌府,您下来了?”
曹休向邬言低头行礼。邬言略略点头后把目光移向前方的雄壮木鹿,随即才上移到骑鹿的坊师青年。
“又见面了呢,谷卿。”
“见过掌府大人……呃,我好像惹麻烦了?”
大概还是介意着前次拒绝邬言延揽的缘故,谷辰神情略有些尬尴,这样看来似乎是相当重视人情义理的人物。要是能妥善利用这点的话,争取其协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邬言在心里暗暗记下这点,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现场的麻烦。
邬言以眼角余光瞥向周围。在她说出“谷造”的那刻,谷辰的坊师身份便等于得到掌府的保证,扣押拘捕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不过整个羽骑营被准造坊师给牵着鼻子走,这要是以事实形式被确认的话,结果势必对骑兵的整体士气构成沉重打击。
“虽然听说过类似的传闻,没想到凑近一看却是如此惊人。这就是上造巽真所造的蕴器‘化形器’吗?”这样考虑着的邬言,选择以化形器切入话题。
“上造巽真”和“化形器”等词汇在周围引起小幅骚乱,骑兵们互相惊诧询望。虽然不知道化形器为何物,但上造巽真可是在民间传说中也时常登场的人物。既然那神俊木鹿是出自绝代名造之手的蕴器,那也难怪羽骑营要费尽周折才能将其截停下来——这样理解的话,先前那番失态就变得让人能够接受了。
骑兵们紧绷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而谷辰闻言却悄然皱眉。当然他并未刻意隐瞒鹿王匕的存在,但召唤鹿王其实也只有攻略沌墟的短暂时间。就连许多身处现场的拓荒者都不知道他有鹿王匕,这位身处领府深宅中的掌府到底怎么了解得如此详细的?
谷辰诧疑着,但同时也察觉到眼前正是让众人接受鹿王匕的好机会。
“如掌府所言,这正是上造巽真的鹿王匕。只是其灵枢受损,蕴力大减,每次召唤后要隔很久才能恢复过来。”谷辰拱手报告着,多少留了点余地。
“那还真是可惜呢。”邬言真心惋惜地打量着木鹿。“卿前次请教晁翁融棂铸器之道,莫非就是为修复此物?卿的格物坊才在攻略沌墟中大出风头,却又不肯受少监司之位。本以为卿会稍稍休憩一段时间,却又跑来扰乱演习作甚?”
听到邬言这样说,连始终警惕着的曹休也不禁诧异起来。格物坊到沌墟经营的消息他也有所耳闻,尤其听到邬言提到谷辰不肯受少监司职位的事,更让曹休忍不住多看了青年两眼。
“那个,这是误会。”被八百彪骑瞪视的谷辰连忙摇摇头。“我出城只是想来测试蕴器性能,要早知道这边是演习场的话,打死我都不会靠过来的。”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倒是误会。”邬言瞥着木鹿,似乎把测试蕴器给理解成了这个。当然谷辰也没有特别解释的必要。“不过既然卿没别的事,那就陪我在附近转转如何?本府这匹‘火雀’也算是百里挑一的良羽,只不知道跟上造蕴器相比怎样。”
邬言说着拍了拍跨下的火羽坐禽,朝谷辰提出邀请着。
“唔……”谷辰瞥了瞥周围兴致勃勃望过来的八百彪骑,再在心里仔细思索一遍,结果没发现能拒绝掌府邀请的借口,一个都没有。
171章 距离把握
“七里坡”以位于黎阳城西的七里处而得名。虽然咋听下是相当随便的命名,但对羽骑营来说却相当重要的演练场之一。七里坡的地形复杂,既有适宜战阵冲锋的平坦荒野,也有草木丛生的陡峭坡地,要是再往西南推的话,就连森林溪洵等也一应俱全。
作为测验越野机动力的场地来说,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地块。
邬言说要跟谷辰比比,看她的火雀和上造骑兽究竟谁更厉害。
谷辰开始以为这位掌府说的是客气话,却没想到邬言指明一处山头当终点后,便一骑当先地奔了出去。谷辰稍慢半拍反应过来,随即急急催鹿追赶。
然而锤头鸟的足力天生强健,再加上火雀又是百里挑一的良羽,在邬言精湛骑术下跑出了寻常骑兵望尘莫及的高速。要论性能鹿王当然也不差,但谷辰本身骑术生疏,再加上对荒野地形全然不熟悉,结果磕磕碰碰下没能跑出节奏,路上大半时间都被迫跟在火雀屁股后吃灰。
这让谷辰相当郁闷。
上造蕴器输给野生陆禽不是什么有趣事情,而男人输给女人当然更称不上光荣。落后的谷辰于是卯足力气追赶邬言,终于在最后爬坡时找到了机会。
一路狂飙让火雀消耗了相当体力,从坡底往上冲时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而鹿王则在谷辰催动下发挥出极限性能,勉强掠过火雀,以领先数个身位的优势冲上了山坡坡顶。
冲上山坡的鹿王四蹄生烟,阵阵烧焦木头般的糊味从其身上散发出来。当谷辰注意到时,跨下已传来烧痛屁股的热温。
“唔?好烫好烫!”
谷辰慌慌张张地蹦下鹿王背,而稍迟半拍,木鹿四蹄陡然窜出明火。火焰沿着腿干窜上鹿身,数息间便将鹿身连成那对犄角整个儿笼罩其中。燃烧的木鹿如熊熊火炬般在坡顶升腾着,而谷辰则在旁呆然看着这幕光景。
“是摩擦热吗……”
一条物理常识是,只要运动就会产生摩擦,有摩擦就会产生热量。相比起厚重石材来说,木材对热量的储蕴力当然要低上许多,倒不如说其本身便是燃烧的材料。高速运动持续累积的摩擦热,超过了鹿王木质结构的负荷界限,结果便形成眼前木鹿无端自燃的光景。
这种程度的分析对谷辰不是难事,后怕之余也不禁暗自庆幸。
木鹿王虽有轻快灵活的优势,但跑久了会因摩擦自燃而变成柴火,还好今次提前检测出了问题,不然今后跑着跑着什么时候变成人肉碳烧都不奇怪。就这点意义来说,还真是得感谢提出比赛的某女杰才行。
谷辰偏头望向停在旁边的火雀。
先前奔逐累积的热量都让鹿王燃成火炬了,那红羽陆禽和其主人当然也是消耗甚大。只见火雀吐着舌头在原地剧烈喘息,而其背上的邬言头发亦被汗水沾湿成一络络地垂在额前,错愕地看着前方燃烧的鹿王。
“谷卿,那……没事吧?”
邬言转向谷辰询问,声音里有着些许僵硬。
尽管比不上十鼎器之类的镇国重宝,但出自上造的蕴器无一不是登记在册的珍贵物品。倘若因一时兴起而导致上造蕴器损毁,那怕邬言以掌府之尊也没法被认为是妥当行径。
“啊,不要紧。那只是化形的凭体罢了,本体在这边。”
谷辰展示着手里那柄刻有鹿形图腾的短匕,这是先前他跳下鹿背时顺手拔下来的。
化形器可赋予铁石金木等物质以形体,从而当成坐兽来驾驭。不过那些物质形体属于单次使用的消耗器,只要本体的短匕不出问题,那无论多少次都能重新召唤出来。
“……不愧是上造巽真,构想当真是神妙无方。”
听着讲解的邬言格外感佩地点点头,看着谷辰的眼光微微闪烁。
能造出如此神妙蕴器的巽真上造当然值得钦佩,但攻略沌墟时才得到化形器,短时间内就将其特性钻研得一清二楚的谷辰,又何尝只是碌碌庸材?就在邬言想说什么时,胯下坐禽突然发出不快低鸣。
“啊,抱歉。”
邬言翻身下地,取下鞍座后皮革水袋,解开扣子放到坐禽面前。红羽陆禽欢叫着把坚喙扔进水袋,然后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起水来。
邬言以柔和眼光注视着这匹取名火雀的红羽陆禽,随即举手微微撩起垂到耳鬓的发际。尽管邬言是以女子身执掌领府的女杰,但论容貌却也半点不输给飞燕、红鱼等美女。只不过邬言素来以掌府上位者的英姿示人,像这般罕有流露女性魅力的时刻,倒让谷辰不禁看得愣住。
邬言也察觉到谷辰视线,但似乎有所误会。
“十五岁时我初次上阵,从那时起火雀就是我的坐禽。一般都由侍从负责照顾它,但有空时我也会亲自打理,喂点水不算什么。”邬言拍着红羽鸟的脖子,以颇为骄傲的口吻朝谷辰说着。“战阵上我被火雀救过好几次命。它可是在黎阳领纵横无忌的主儿,却没想到今次被谷卿给跑赢,应该相当不甘心吧?”
这时候就像回应邬言的话般,埋头饮水的火雀发出不满咕叫。
“侥幸,侥幸而已。掌府您也看到我的坐骑成啥模样了。”
谷辰苦笑着指向那边已烧成炭黑的鹿王凭体,趁机别开眼去。
论年龄邬言应该比他大上两三岁。谷辰并非没有应付年长异性的经验,但却发现很难把握住跟眼前女掌府的距离感。谷辰觉得这大概跟女司书有关。
邬言是邬氏长女,也是女司书邬真的姐姐。当初穿越时谷辰孤苦伶仃,被日升昌等诸般白眼寒碜,那时候女司书是唯一朝他伸援手的人物。那有如雪中送炭般的诚挚关怀,令谷辰感怀铭记。毫不夸张地说,女司书是谷辰在乘黄地唯一赋予全面信赖的人。
眼前的女掌府性格与其妹截然相反,是以女子身统治广袤领土的罕世女杰,对人材国土都有着积极野心。照理来说这样的麻烦人物绝对应该保持距离,但看着那跟女司书相似的容貌,谷辰却很难提起戒备之心来。
为避免被人牵着鼻子走,谷辰把目光移向山墩远方,却不料邬言竟也走过来,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内与他并肩眺望着远方的风景。在紧张得僵硬的坊师耳边,响起女杰那流露出骄傲的声音。
“如何?我黎阳的山河。”
172章 容我婉拒
站在山坡顶上朝四方俯瞰,往北是崎岖起伏的丘陵地带,而丘陵再往前便是连绵数百里的焚鹿山脉。通向富庶平原领的商道便从那重重叠叠的山峦中蜿蜒延伸出来。
山坡向南,则是被茂盛植被所覆盖的平野,平野植被越是向南便越显繁茂,到最后演变成看不见首尾的广袤森林。那便是南蛮诸部的疆域,森林产出的优质木材和奇珍异兽等都是与中原诸邦贸易的重要物资。
山坡向西,是从远处雪峰流淌而下的几支河流。河流顺着地势蜿蜒流行,一路形成诸多湖泊和泽地,最终朝东汇成大河商渔。成为乘黄地屈指可数的几条大河之一,哺育两岸数以千万的子民。
山坡向东,则隐约可见黎阳城的轮廊。
黎阳城是有黎阳领的领都,也是有着二十万人口的大城。来自南蛮的奇珍和来自中原的文化在此交汇,共同编织成黎阳那勇健尚武又不失风雅的风情。以黎阳城为核心,数以百计的村寨聚落分布在领邦各地,其出产的粮食物资则通过纵横交错的商道汇聚到领都,共同构成领邦的血肉肌理。
就国土疆域和统治人口而言,黎阳领足以和地球古时的春秋列国相媲美。
而像黎阳领这样的诸侯领,共有十二个。
包括黎阳领、平原领、津波领在内的十二诸侯领,再加上帝室直属的成汤领,便是商离朝的国疆所在。雄踞中央的商离朝,以及周边少数未开化的蛮荒边地,便是乘黄南大陆的政治版块。
南大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期间曾出现过多个像商离朝这般的统一王朝。离商朝从开国至今已有七百余年,就王朝寿命来说算是已过壮年,正向着迟暮之年迈进。自古以来,中央对地方控制力的衰弱,都被视为王朝步入迟暮的证据,而商离朝也是如此。
除了皇室姬氏直辖的成汤皇领以外,十二诸侯领早已各自为政。各诸侯领仅在名义上忠效皇室,但从经济到军事都已和独立国家无疑。中央朝廷对十二诸侯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节制力,是否服从朝廷指令则全看诸侯公的心情。
这样的情况下,要说朝廷手里还有什么能发挥影响力的手牌,那大概只剩下册封坊师的权柄了。没啥门槛的准造姑且不论,但小造以上的坊师的册封则非得通过朝廷认证才行。只有皇室册封的坊师才能得天下认可,而作为审定坊师资格的重要参考,各诸候领也必须把领内坊师的相关资料每年上交朝廷。
乘黄地荒灾不断,坊师对领邦的贵重性不言而喻。
可以说,正因为中央朝廷紧紧抓住坊师认证的权柄,才令十二诸侯领勉强守着效忠皇室的名份,没让局势从王朝中央的衰弱一口气演变成诸候争霸的乱战。
此时此刻的南大陆
、,秩序的薄冰尚未破裂,然而冰层下却早已暗流涌动。为取得优势,十二诸侯国私底下合纵连横、明争暗斗不断。好比说七年前那场席卷黎阳的大动乱,便有传闻说是邻近津波领在幕后推动。至于今次黎阳遭遇沌渊之灾时,据闻南蛮诸部也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
穿越乘黄以来谷辰便着手搜集有关商离朝的诸般情报,并用陆续获得的碎片拼凑出了南大陆的政治风貌。可以说对黎阳领及自身所处的位置,谷辰有着远胜寻常人的清醒认知。但就算如此,登上山顶眺望黎阳四方的壮丽河山时,还是感受到超乎纸本的冲击。
故意指定坡顶为终点,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谷辰悄悄瞟向身边的掌府女杰,但邬言似乎依旧沉浸在纵情奔驰带来的欢悦余韵中,因而并未察觉到坊师的视线。邬言心情很好地望向周围,并兴致勃勃地介绍着。
“谷卿,看到远处那块闪耀的水光了吗?那叫鲲湖。虽然这里只能看到些许湖光,但实际却是非常辽阔的湖泊。就算骑着锤头鸟跑上两天两夜,据说都没法绕湖的一半呢。在湖附近生活的白鲛聚落,他们有特别的法子保存河鲜,每周都有会一排龙船沿河而下运到黎阳城。就连邬府也会向他们订购食材。”
“焚鹿山脉很有意思,以前我跟着使节团翻越过。明明在南坡这块是茂盛的林地,但一翻过山就变成了光秃秃的石头坡,就连鹿群都不会跑去北坡觅食。从平原领来的驮商是那里的常客,他们会拜托那里住的狩人聚落当向导。来自中原的铁器很受欢迎,有时候狩人们会私底下拿兽皮兽骨等跟他们交易……呵,不过原则上其实是禁止的。”
“顺着那边山脉一直往西南走的话,就到了剑关塞了。这里虽然看不到,但其实是一座非常雄伟的城塞。黎阳领设立之初跟南蛮诸部打了不少仗,当初修筑剑关塞就是为了防备他们从那边侵略。现在黎阳和南蛮倒是走得近了,但石怪群却又冒出来成了我黎阳的心腹大患。”
“那些石头蛮子三五不时就会出来大肆洗劫,结果十七个聚落被迫搬迁,成片成片的良田因此荒废。现在全靠黎阳公率兵在剑关塞镇守,才没让它们侵入到黎阳腹心。李儒就曾抱怨过,说假如能把那些石头蛮子铲除的话,黎阳府的兵力物力至少要比现在富余一半以上,本城的流民问题也能从根本上解决……啧,可惜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邬言咂舌露出愤恨神情,在谷辰慌张望过去时,却又恢复成开朗神情跟谷辰轻松交谈起来。
真是厉害。谷辰在心里悄然呈上敬意。
应该说不愧是统治国邦的女杰吗?邬言对黎阳诸地的风土人情了若指掌,随口说来则是如数家珍。更让谷辰侧目的是,邬言在介绍时并非生硬照搬脑海中的情报,无论语气和神情都蕴含着格外真切的感情,那对黎阳的土地和人民的深切挂念,是无论如何都伪装不出来的。
看着这样的邬言,谷辰也大概知道了这位邬氏长女所以受臣民热烈拥戴的缘由。要他是乘黄人的话,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效忠眼前的明君吧?
173章 难民逃荒
以幅员疆域和人口规模而论,十二诸侯领足以和古时华夏的春秋列国相媲美。而黎阳领就算在十二诸侯国中也是排名前六位的雄邦,而统治此雄邦的尊贵君主,此刻就身边指点江山,欣然介绍着黎阳的风土人情。
如此破格的待遇,哪怕谷辰再怎么迟钝也该猜到背后的真意,但却很难感到愉快。
老实说,在地球那边“效忠君主”、“献身侍奉”等等已是早被扫进历史垃圾堆中的概念,而谷辰也全然无意重塑自己的价值观。成为邬府家臣肯定免谈,但把少监司当成单纯领薪水做事的某项职业,那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然而问题在于,谷辰实在不太愿意在女上司的手下做事——作风强硬又是年长女性再加上顶头上司的身份,对不太擅长拒绝别人的谷辰来说,这样的人物简直就是天敌般的存在!属于是那种职务上尽量别扯上关系、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类型。
当然这点或许只是个人偏见,不过既然难得穿越到了异界,谷辰确实更想过上与紧张职场无缘的悠闲生活。也因此当女掌府若无其事地看过来时,谷辰已猜到她要说什么了,而自己的回答也已在心里定了下来。
“在十二诸侯领中,我黎阳虽坐拥南蛮木铁的丰饶资源,但论坊术水平却比中原诸国来要落后不少。我看谷卿对坊术极有热忱,而晁翁对你又格外欣赏。既然如此何不干脆到黎阳府来做出一番事业,也不辜负谷卿的大好天赋。”
“掌府的盛情相邀,让鄙人感激涕零。”谷辰向邬言拱手行礼。“谷辰虽是闲云野鹤之身,但也知晓国土恩重的道理。此地于我有收留供养之恩,倘若黎阳将来有难,我必竭力相助。”
“若黎阳有难,必出手相助吗……”
这句承诺是谷辰当前所接受的最大底限,也和女司书当初给邬言的建言相差无几。
只是对渴望把这枚潜力非凡的棋子纳入手中的女掌府来说,这显然不是能令她满意的答案。两次相邀都没能打动眼前准造的心,令邬言眼中浮现出掩不住的失望神色,但这时候不将其显露出来便是君主的器量了。
“虽然我更期望谷卿能到身边助我的,但这样……也罢了。”
邬言叹息着摇摇头,就像要疏解郁闷般的把视线移到前方的风景上。而旁边谷辰也找不到话来接口,于是干脆也有学有样。山坡上刮起阵阵山风,这对身份相差悬殊、也全无暧昧关系的年轻男女,暂时就这样并肩眺望着远处。
过了大概半刻钟,首先发出“咦”声并打破沉默的是邬言。
“那是什么?”
从坡顶朝下俯视,方圆数十里的地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引起邬言注意的是西南林地的一角。
“好像,有人影?”
谷辰把目光移过去。因距离太远而看不真切,但隐约可见有一组人马正沿着林地边缘快速移动着。那队人马的移动称不上规整,在组织上也似乎陷入混乱。至于造成其仓惶逃亡的缘由,大概就是那些正从后方林地里不断窜出来的大群泥色荒怪。
“荒怪,在攻击商队!?”谷辰看得大吃一惊。
“不是商队,是逃难的聚落民。”旁边的女掌府,以冷静得感觉不到情绪的声音纠正着坊师。“夏季是荒怪族群格外活跃的时期,有些聚落顶不住荒怪袭扰,其住民会放弃聚落而集体逃荒,到本城避难。并不是什么罕见事情。”
邬言说聚落民逃难并不是稀罕事,但拓荒者姑且不论,谷辰还是初次见到普通民众被荒灾凌迫的光景。谷辰脑海里浮现出拖儿带女的聚落民队伍,遭遇荒怪追杀而哭嚎奔跑的凄惨光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对了,叫羽骑营过来……”
“来不急了。等羽骑营集合再去的话,那边不会再剩下什么了。”
邬言冷静断言着,眯眼观察下方林地数息,随即转身翻上自己的红羽陆禽。
“联络羽骑营就交给你了,谷卿,我去挡上一阵。”
邬言从鞍座处摸出两枚信号筒丢给谷辰,随即一抖缰绳,火雀便猛然冲了出去。接过信号筒的谷辰似乎在背后喊着什么,但木鹿凭体先前因摩擦热而燃烧殆尽,这时候他也没法再唤出坐骑来跟邬言同行。
当然,坊师缺乏武力是众所周知的常识,邬言也根本没想过带某人去冲锋陷阵。
何况坊师本身都是需要重要护卫的对象,所以邬言才会给他信号筒。羽骑营的演练场距此不远,只要顺着烟信找过来就能把谷辰纳入保护,不过到时候林地边缘的骚乱恐怕也已落下帷幕了。
“要赶上啊,火雀。”
邬言拍拍坐骑的脖子,抽出了腰后的长鞭。
……………………
荒怪从灵梵中蕴生,以土石金木等元素形体活动的它们,其实并不依靠饮血食肉来维生。而荒怪之所以会袭击村寨聚落和过往商旅等,要么是为了守护地盘,要么便是想掠夺其中的人造物器。
好比铁器的镰刀锄头,或货币的铜判银元等,这些自然界无法生成的元素物器对荒怪有着鲜花于蜂群般的致命吸引力。为得到它们,荒怪甚至不惜离开地盘去攻击人族聚落,这样情形在夏季尤为严重。
若是聚落民们乖乖放弃那些物器逃走,荒怪倒也不会特别想去追击。但问题是不管货币的铜判银元,还是工具的镰刀锄头,都是聚落赖以维生的珍贵物资,倘若是放任它们被荒怪吞噬殆尽,那恐怕等不到明年耕种聚落全体就得饿毙。
聚落民为守护物资而不得不与来袭的荒怪开战,然而缺乏灵药蕴器的他们,很难对抗无论数量力量上都占优势的荒怪族群。有拓荒者来支援还好,但有时候拓荒者实在赶不上,顶不住的聚落民们只能把聚落的值钱资产都打包装上笼车,然后抛弃聚落暂时逃到本城,待到夏季过后再重返回家园。
像这般的例行活动,被称为“逃荒”。
离开了陷阱围墙的守护,逃荒中的聚落民特别脆弱。
沿途荒怪会频频袭击进行中的笼车,而对屠戮试图反抗的聚落民一事,无血无泪的荒怪们也不会有特别犹豫的理由。身为黎阳掌府,邬言就曾见过好多次为守护资产而与荒怪拼到举族团灭的聚落。
那支被泥怪袭击的聚落民也是如此。仅靠血肉之躯跟荒怪对抗,倘若放着不管的话,恐怕不消片刻就会步上相同的末路。
174章 荒怪袭卷
火雀载着邬言从山坡上疾速奔下。女掌府一手拽着缰绳,一手取出别在腰间的哨笛,放到口中吹出短促而尖锐的哨响。
哨笛是羽骑营用于短途联络的装备,虽然不如信号筒那么明显,但其哨声也覆盖方圆两三里的范围。等羽骑营集合赶来当然来不及,但通常演习前都会先派出若干巡骑队往校场周围巡逻戒备。倘若正好有巡骑队巡逻到附近,那听到哨声就会立刻赶过来汇合。
跟巡骑队汇合再去救援是更现实的战法,不然邬言再厉害也没法扛下整群荒怪。
“主公!”
在邬言第三次吹响哨笛时,一队莫约二十人的羽骑兵从斜后方插了进来。为首的是一留着犀利马尾、眉目清秀的持弓女将。只见女将巧妙驾驭着锤头鸟,以崎岖荒地上毫不减速地靠近了女掌府。
“末将寒羽,见过主公。”
“是寒羽?有段时间没见了。”
见到女将寒羽,邬言也有些惊讶。
寒羽是羽骑营中屈指可数的神射手,也是和掌府相同的女儿身。此前大战时寒羽以侍从身份跟随邬言辗转奔袭,虽然没机会在阵前立下彪悍战功,但其可靠手腕却得到邬言的相当信赖。尤其是这种时候,可以说再没有比寒羽更放心的强援。
“前面有逃荒民被泥怪袭击,准备援护。”
当前没有叙旧的余裕,邬言手握缰绳简短交待着。
“得令。”女将寒羽略点头,随即转头传达命令。
“巡骑队,立即替换战戟,备战荒怪。”
“喏!”
二十羽骑兵齐声回应着长官,随即以熟练动作抓起固定鞍后的战戟,用以替换腰间的横刀。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横刀和战戟都是羽骑兵的制式装备,但两者用途却截然不同。其中横刀轻快锋利,适宜劈砍,是用在两军对垒时的武器。而战戟既长又重,但冲刺时却能发挥无以伦比的贯穿力,是用来对荒怪的武器。
羽骑兵通常都会同时携带以上两类制式装备,再根据不同目标而选择其一。对足力强健的锤头鸟来说,也不在乎背上那多出一点份量。
训练精良的羽骑兵们,就算替换武装时也全未减速,以三骑并列的阵势紧紧追在那匹火羽陆禽的尾后。没过多久,前方便传来足以听闻的慌乱叫喊,并挟杂着妇孺的哭嚎,令众人听得心头一沉。
“各骑,准备渡溪!”女将寒羽低声下令。
前方就是林地边缘,一条约丈宽的溪流横在当中。不过这点障碍对陆行猛禽的锤头鸟根本不是问题,不等骑兵命令锤头鸟便大步跨过溪流,随即抖落羽上浮水,把远处的骚乱现场纳入视界。
“在那边吗?”邬言皱眉望过去。
遭遇袭击的逃荒民众莫约百人,随行的五辆重型笼车则载着他们的全部家当。
此刻其中两辆已被掀翻在地,几十头如巨大虫蛹般的土怪趴在翻倒的笼车上,贪婪吞噬着笼车中倾倒出来的农用铁器和其它的金属物器。只见几名手持火把石斧的壮丁吼叫着冲向笼车,用搞用踢用撞地驱退着爬过来的土怪,拼命抢救着笼车中的贵重物资。
很快的,装着铜判的钱箱被翻了出来。
聚落民们见状发出欢呼,然而高纯度的金属元素却顿时引来土怪们的注意。
土怪一个接一个地朝抱着钱箱的男子窜去,奔逃中的男子很快被扑倒。眼见着土怪啃向聚落仅存的积蓄,急红眼的男子举起手上火把狠戳着土怪。火把对土怪没有杀伤力,倒是被激怒的土怪朝着男子放出一击土刺。
“土刺”是土怪的属性技。
土块构成的尖刺论威力比岩刺要差上许多,训练有素的盾兵能轻易挡下来。然而对既无盾牌也无铠甲的逃荒民来说,那却是足以致命的一击。被土刺贯穿胸腔的男子向后倒去,手中钱箱滑落地面。土怪们追逐着从钱箱撒出来的铜判,蜂拥过去把男子连同钱箱一并淹没……
诸如此类的场景,在袭击现场不断上演着。
为守护聚落资产,聚落民们用土制武器拼命抵抗着土怪群的侵蚀。要说的话,假若放弃那些器具资产,聚落民们大概也能逃过眼前的劫数。然而在自然环境异常严苛的乘黄地,失去耕地又失去资产的他们,差不多也就等于和希望绝缘了。
一旦沦为流民,男人或许还能靠着力气在本城赚到点饭钱,女人恐怕就只能出卖身体了,至于老人和小孩的下场则更难乐观。与此接受那看不到希望的凄惨未来,还不如团结起来跟荒怪拼到底。
黎阳民风素来刚烈彪悍,逃荒民中时不时会出现跟荒怪拼到聚落团灭的惨烈先例。不过站在黎阳掌府的立场,邬言断然无法允许这般情形在眼前上演。
……………………
“寒羽,你带五骑去掩护妇孺,其他人随我去拦截荒怪!”
逼近现场时邬言下达指示,骑兵队随即一分为二。
五名骑兵跟女将寒羽往左侧去掩护逃难的妇孺,剩下十五骑则随着邬言奔向侵蚀笼车的荒怪群。前次大战时羽骑营曾跟随邬言英勇奋战,此时配合起来倒也毫无生涩。
数百计的土怪在林地边缘结成有如鼻涕虫般的长阵,骑兵们架起了重战戟,瞄准鼻涕虫的侧腹横切过去。凭借着高速奔驰赋予的惯性,重战戟轻易刺进土怪不甚坚固的身躯,有的甚至将其拦腰切断。
失去形体的土怪化成地上蠕动的土块,次瞬间便被锤头鸟的钝足给踩碎。
一轮冲锋击碎了十多头土怪,骑兵们趁势逃荒民与土怪群的中间,频频挥起战戟刺向土怪。失去速度加持的战戟没法再轻易切开土怪,但这时候骑兵们的战戟顶我只起到牵制作用,真正发挥威力的却是他们的坐骑。
锤头鸟不仅有着强劲足力,还以那形似攻城锤的巨喙而得名。野生锤头鸟用那巨喙来凿开比铁还硬的坚果壳,而经过训练的军鸟能更有效地利用巨喙,在近战时发挥出媲美灵武的破坏力来。
175章 逃荒民团
“呱哇!呱哇哇!呱哇呱哇!”
只见锤头鸟猛烈一啄,土怪的半身便为之崩碎。而每当土怪试图以属性技反击时,眼尖的骑兵便会猛拽缰绳让锤头鸟侧滑或后退,从而避开土刺尖锋。羽骑兵凭着人禽一体的精湛配合,让战斗演变了单方面地输出伤害,何者占优势自然不是问题。
土怪是荒怪中相对孱弱的种属,而羽骑营却是名震诸邦的王牌精锐。十五名羽骑兵的介入,算是暂时截停了土怪群的侵蚀势头,但却无法从战略上扭转劣势。
邬言皱眉看着骑兵后方。
此刻那里聚集着数以百计的土怪,想凭十五骑将其击溃是不可能的。真要说起来,荒怪原本就是凭着数量优势碾压推进的族群。倘若在其地盘上,那优势前面还得再加上“压倒性”一词。时间拖得越久聚过来的荒怪就越多,趁这空隙赶紧撒走才是上计。
不过要是聚落民们肯放弃物资逃走的话,一开始就不会陷入危境了。
“快点!把能捡的都给捡上!”
“女人小孩都到前面去!能动的赶紧跟着笼车走!”
“别搬了!命都快没了还留那些东西干啥用!?”
趁着骑兵们挡住土怪群的时候,聚落民们纷纷扑到两辆倾覆笼车上拼命扒拉着物资。任凭寒羽和五名骑兵如何喝斥,哪怕挥戟驱赶都浑然不觉。
“果然变成这样了吗……”
看着聚落民扒拉笼车的混乱光景,邬言心里暗暗发苦。
根据过往经验,一旦形势变成这样往往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一是彻底歼灭袭击过来的荒怪群,二是骑兵们努力撑到聚落民搬走资材为止。论数量的话,眼前土怪群仅连零头都有己方的数倍,因此要歼灭它们是没法做到的。不过以行动缓慢的土怪当对手,说不定还能撑到聚落民撒退的时刻。
那么,要怎么做呢?
邬言并未着急加入战阵,而是在稍靠后的位置冷静观察着战阵的局势。
土怪群在林地边缘聚成如鼻涕虫般的狭长阵势,其虫头原本咬着两辆翻覆的笼车,但此刻已被骑兵们给截断。受刺激的虫身部分蠕动朝着骑兵们卷过来,只是其反应速度明显追不上骑兵的洗练动作。泥怪们被且战且走的骑兵战术牵着鼻子溜,结果也只是不断损失人手而已。
很好,这样的话应该就能撑下来。
这样判断着的邬言悄然舒了口气,但突然间心中却陡生警兆。
“什么?”
那警兆冒出毫无缘由,但对无数次跨越修罗场的女杰来说,那瞬间的直觉亦足以作为判断的依据。邬言当即抬头望向战阵,却见着在后方的土怪群中,一场预想外的骚动正如火如荼地扩展开来。
……………………
荒怪是从灵梵中蕴生的精怪,是如同自然灾殃的暴虐化身,也是乘黄诸国梦魇的根源。
荒怪的个体强弱差距非常明显,为方便判断威胁层级,诸国习惯上按“卒、士、将、公、王”的顺位把荒怪划分为五级。
好比小草怪那般不具备多大力量、成年人也勉强能应付得过来的荒怪,普遍被划到“卒位”,也是荒域数量最多的基层荒怪。
村寨聚落依靠陷阱土墙等能挡住卒位荒怪,但遇到比卒位高的“士位”就不行。
士位荒怪的强悍程度远超卒位,非得由拓荒者或武装士兵联手摆平不可。类似沌墟离宫中出现的鬼甲兵,便是相当典型的士位荒怪。士位荒怪的数量不少且威胁较大,可以说是黎阳防务中最具威胁的类别。
尤其在士位荒怪中还有被称为“士上位”的特殊类型。士上位的强悍又胜过士位,并且往往掌握着某项特殊的属性技。举例的话,此前被郭备组讨伐的“泥沼主”便是士上位的荒怪。泥沼主靠着泥沼化的特殊技而神出鬼没,屡屡袭击过往商旅并得手,直到飞燕出手放大招才被击倒。
至于将位以上的荒怪,往往是统治某地域的霸主,其自身实力毋庸置疑,麾下亦有诸多荒怪族群聚集。哪怕再精悍的拓荒者也没法独自应储,非得以组织性的攻略不断削弱其势力,耗费慢长时日才能将其讨伐——诸如“离宫主”的铠巨人,便是已踏入将位的荒怪主。若不是离宫主擅自挑衅激怒了小兽,被吼得魂飞魄散,拓荒者们恐怕要花上更长时间才能将其讨伐。
事实上,在领邦所能处理的荒灾威胁中,将位时差不多就到顶了。
至于将位以上的公位和王位,那基本上可以看成超自然力量的化身了,属于哪怕倾国之力出动讨伐,也很难期待能获得成果的等级。乘黄历史上成功讨伐公王位荒怪的,无不是名留青史的绝代英雄。也因此朝廷领府对公王位荒怪的对策,最多也就是维持现状并静静等候英雄出世而已。
公王位交给不知何时出世的英雄,将位交给拓荒者组织。站在治理邦国的领府立场,基数庞大且频频作乱的卒士位荒怪,倒不如说才是民生社稷面临的主要威胁,也是领府军务的重点防范对象。
此刻袭击逃荒民团的土怪算是最低的卒位怪,通常说无法对武装精良的羽骑兵构成威胁,不过让人害怕的却是“通常以外”的情形。
数千年来的抗争让乘黄人多少摸清了荒怪的习性。虽然单个土怪只是行动缓慢、智力低下的卒位怪,然而当其聚集一定数量以上时,就会获得像蚁群般非同寻常的群体智慧,并且往往会做出让人大吃一惊的行动。
现场的土怪,就数量来说已然满足了这项条件。
为掩护逃荒民们收拾资产,骑兵们以巧妙战术构筑起柔韧防线,截停了土怪前锋的进击。前锋无法推进,让土怪群做出这样下去会让猎物白白溜走的判断,于是转而采取了破局的行动。
后方如巨大虫蛹般缓缓蠕动的褐色土怪,像是突然接到命令般的掉转方向,一只接一只的土怪仿佛被磁石吸引般的铁砂般聚集起来,紧紧抱团。在骑兵们愕然注目下,十多头土怪最终聚成高约三四米的巨大土茧。
176章 荒怪融变
“小心,是‘融变’!”
邬言厉声发出警告,骑兵们闻言纷纷变了脸色。
荒怪是从物质元素中“变生”的精怪,而“融变”则是更进一层的变化。即当满足某项条件后,复数以上的低位怪可聚合发生“融变”,以削减数量为代价来提升质量,生成更强悍的高位怪。
对长年跟荒怪周旋的领府兵来说,“融变”无疑是他们最不愿碰到的事情。
“不慌乱!稳住阵势!”
在骑兵们回过神来前,一支羽箭突然从后方嗖地射了过去。羽箭掠过泥怪群的头顶,准确命中后方的土茧,并引发小幅爆炸。
射出羽箭的是后方戒备的女将寒羽,其特制的爆矢炸塌了土茧的一块,露出其核心的深灰石块。只见裸露的石块在空气中微微抖颤,片刻后骤然弹出了五根指头,并把土茧外壳一气扒拉了下来。
被扒下的土茧纷纷崩落,露出其中由深灰石块构成的人形。那石头人形高约两米,肩宽体阔,唯脑袋格外扁平。那扁平脑袋上有一对貌似眼睛的小窟窿,锁定着不远处的骑兵们,在低吼声中快步冲了上去。
“小心,过来了!”
骑兵们发出紧张呼声,慌忙举戟摆出迎战阵势。
由复数土怪“融变”成的灰石怪,论体格论速度都遥遥胜过前身。只见灰石怪瞄准着最前面的羽骑兵,大踏步地拉近了彼此距离。另一方面刚刚摆脱土怪纠缠的骑兵,则以相当勉强的姿态刺出手里战戟。
战戟戳中灰石怪的右肩,但戟刃却被那坚硬石体给弹了开。骑兵试图牵制的刺击结果只在对手身上留下一道浅白擦痕,灰石怪全不受影响的突进到骑兵近前,挥起那磨盘大的拳头捶下来。
骑兵猛拉缰绳,胯下坐禽飞快朝向跳退,险险避开了这记重击。
骑兵本想凭着锤头鸟的爆发力拉开距离,岂知灰石怪发出一声暴躁低吼,居然伸手抓起脚边的土怪砸了过来!?这出乎意料的举动让骑兵措手不及,勉强举起战戟挡下土怪,但却被那股冲击力给撞下鸟背。
翻滚落地的骑兵露出苦闷神情,挡下土怪的冲击令他双臂短暂麻痹,就连战戟也脱手飞出。在骑兵慌慌张张想爬起来时,那边灰石怪已大步靠了过来,瞄准落地的骑兵再次挥起了那堪称凶器的拳头。
动弹不得的骑兵,脸上浮现出名为绝望的神情。
次瞬间,骑兵耳边传来听到破风的声响。一支羽箭掠过石臂和肩膀的缝隙,嗖地没入灰石怪的眉间。直击脸面的爆矢随即轰然爆响,失去半个脑袋的灰石怪身不由已地朝后摔去,紧跟着又是嗖嗖两箭,两箭分别命中灰石怪的左右膝盖。
爆响声中灰石怪的两足失去支撑,重重摔倒地上。
为应对荒怪那无以捉摸的套路,羽骑营除制式武装的寻常骑兵外,也配置着像女将寒羽这般具备特殊技能、关键时刻能抑制对手锋芒的战术单位。被三支爆矢接连命中,失去脑袋和脚的灰石怪在地上胡乱扑腾着,但却已不再是具备威胁的存在。
“围上去,用方阵歼灭它。”
在邬言指挥下,四名骑兵组成方阵围住了灰石怪,先以战戟限制其活动,再催促坐禽攻击。遭受锤头鸟的猛烈啄击,片刻工夫,扑腾的灰石怪便变成满地碎落的石块。
这时候,先前落鸟的骑兵也抓住这空档重新爬上了坐禽,在鸟背上露出捡回条命的侥幸神情。骑兵朝给予强力援护的女将投去感激的视线,并抓起战戟准备重回战线,但目光移过去的瞬间却是脸色一僵。
“那、那是!?”
确认战术有效的土怪群开始拼命“融变”,片刻工夫其后方竟出现七八枚石茧!?聚合成形的石茧在抖颤中徐徐剥离外壳,和先前相似的灰石怪,就那样一个接一个地从石茧中冒出来——
“喂喂,开玩笑吧!?”
“融变什么的,应该相当罕见才对。”
骑兵们几乎目愣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光景。
力量强悍又身躯坚硬的灰石怪,在位阶上已可列入“士位”。先前光是讨伐一头灰石怪就那么费力了,这时候竟然同时出现七八头之多,可以说已彻底超出了骑兵们所能应付的数量。
尽管如此羽骑兵们也没退后半步,亦可看出他们不愧是名震诸邦的精锐军团。
这时候比骑兵们稍迟半拍,那边正收拾资产的逃荒民们亦察觉到荒怪群的异变。
“不、不好!有石怪冒出来了!”
“别慌,有领府兵帮我们挡着。”
“不对,那样的数量,没可能挡下来的吧!”
大概吸取前次单独突击被围攻的教训吧,新融变出的石怪没再莽撞突进。然而块头超过两米的凶暴石怪,七八头并列着朝已方徐徐逼近,那梦魇般的光景足以让最勇悍的聚落民为之腿软——
若是身躯松散又行动缓慢的土怪之流,还可以用棍棒锄头加蛮勇来抗衡,但换成身躯坚硬又力大无穷的石怪,那就算再怎么堆填人命都不会有用。这是聚落民们用无数代血泪换来的宝贵经验。
“撒退!快撒退!”
“带上小孩,女人走前面!”
“有力气的都来帮忙推车!要逃了!”
确认眼前局势难以挽救的瞬间,逃荒民们也当即作出反应。聚在倾覆笼车旁的逃荒民当即放弃翻出来的物资,哇呀呀地转身奔逃。三辆笼车也在驮兽拖拽下向前移动,男人们聚在笼车旁方拼命推拉着,女人们亦牵着小孩跑在前面。
原本就缺乏秩序的现场,这时候更像火上浇油般的陷入混乱。
虽然陷入混乱,但从总体趋势来看逃荒民团却是打算脱离战阵,这点对羽骑兵们来说也是值得感激的选择。既然守护的对象开始撤离,那他们当然也不用再用眼前的贫弱人数去硬抗凶暴石怪了。
“到此为止吗……”
以全局视野把握着战场的邬言,吐出不太甘心的叹息。
身为领府的她当然清楚笼车上那些资产对聚落民的重要性,原本想着多少能帮他们争取时间的,但土怪群发生融变确实是意料以外的变故。灰石怪是士位怪,哪怕老练拓荒者也要以三人组配合才能将其击倒,而今次同时遭遇复数以上的凶暴石怪,仅仅二十骑的兵力根本不看。
虽然论武力邬言也有着不输给老练拓荒者的自信,但事到如今就算加上她,对眼前局势也不会有根本性的影响。邬言想要守住资产已是不可能的,但以损失财物为代价换取聚落民的撒离,也算是说过得去的选择。
失去资产的聚落民往往会沦流民,而黎阳城本来就为流民所苦,邬言脑海里浮现出李儒等文臣叫苦连天的光景,苦笑着扬起手里的短鞭。
177章 鹿之神来
“主公有何吩咐?”
见着局势不妙,女将寒羽亦带着五骑亦赶过来援助。
“配合民团动向,我们也准备撒退吧。”看着前方徐徐逼近的土石怪族群,邬言下达着冷静的指示。“以守护人命为优先,用物资引开荒怪注意,尽量别和它们缠战。另外我也去阵前援护,寒羽你来掌握节奏。”
“这……末将遵命。”
让掌府亲自上阵厮杀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此前大战时寒羽曾追随女杰的帐下,很清楚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当下也只好拱手领命,并暗自握紧铁胎弓以准备随时援护。
“别担心。虽然在领府那边拿笔的时候是多点,但基本锻练我也没丢下。”
邬言就像抚慰部下般的说着,随即取下腰间的铁鞭催鸟上前。
见着掌府亲来阵前的羽骑兵们纷纷绷紧了脸上肌肉。主君亲赴战阵对士气当然是极大鼓舞,但要是邬言有任何丁点儿闪失的话,那他们就算全体抹脖子都无法弥补“护主不力”的罪过。
就在骑兵们忐忑列阵时,左侧林地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哨响。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着一枚放射耀目红光的信号筒在空中冉冉升起。
“咦?有部队过来?”
那名为“飞哨”信号筒是黎阳军的特殊配置,那信号筒的发躯位置和此处相隔不远,也就是说友军极有可能就在附近!这项事实令骑兵们见状面露喜色,然而掌府女杰举目望向信号筒的方角,却像想到什么般的微皱眉头。
“应该不会吧……”
邬言的话音未落,左侧林地骤然腾起的骚乱声响。
先是群群禽鸟在哇哇声中惊叫飞起,随即是茂密树木在咔嚓声中被棵棵撞断。在断裂树木朝旁边倾倒时,那有如鼓点般的沉重蹄声已传入众人耳中。半拍后,一截圆木从左侧林地中陡然横飞出来,连泥带土的砸向荒怪群。
“什、什么?”
众人骇然望去,见着顶飞圆木的,是一头身躯如小山般的巨大雄鹿。
雄鹿浑身闪着青石的硬光,头上生着一对雄伟犄角。其奔势有若雷霆,一路摧枯拉朽地横穿林地,又毫不减速地撞进了荒怪群中。
近十吨重的石鹿一头撞进荒怪群,稍稍低头,那对雄壮犄角便化成恐怖的大杀器。身躯松散的土怪被擦到的瞬间便失去形态,哪怕是融变生成的灰石怪,正面承受石鹿冲撞也只落得一瞬间吹飞和二瞬间瓦解的下场。
石鹿一气撞散三头石怪,一边的犄角终于在“啪”地脆响中折断。
以犄角断折为代价,石鹿已然冲进了荒怪群的腹心,放眼望去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土怪石怪。确认这点后,鹿背上的那人举起了手中短杖,一股异样波动随即从短杖中散发出来。
波动朝着周围辐射开去,被波动笼罩的地面则飞快软化下去。数息间,随着硕大泥泡从地下翻涌着冒出,石鹿踏足处方圆百米的地面悉数化为褐色的泥泽渊海。
柔软泥泽无法承受重量,石头材质的灰石怪当然不必说,就连土块杂成的土怪也纷纷陷在泥泽中,像是被蜂蜜粘住的苍蝇般陡劳挣扎着。
泥泽渊海一举吞噬了土怪石怪的族群,也令那边自掌府以下的骑兵们和逃荒民等,纷纷化为无法言语的惊愕石像。
原本杀气腾腾的喧嚣战场,极不自然地安静了下来。
……………………
到一支百羽队循着飞哨赶来增援时,两米多高的灰石怪已被泥泽吞得只剩下不到小腿高,至于体格较小的土怪群则更是悉数沉进泥泽中,再不见踪影。那支袭击凌迫逃荒民团、甚至逼得女杰邬言亲自上阵的荒怪族群,可以说已经彻底团灭。
现场只留下一直径超过百米的泥泽渊海,泥泽一角甚至扩展到旁边林地,失去土壤支撑的树木也跟着东倒西歪。另外虽然骑兵们都已远远退到安全地带,但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看到他们坐禽足下都沾着不少泥污。
这道名为“泥泽坞”的土系梵法,有着超乎想象的广域范围。其实当时羽骑兵们都被牵连了进去,但好在锤头鸟原是陆行猛禽,对荒野常见的泥泽地形也有相当的适应性。骑兵们靠着坐禽脚力勉强逃离了陷进泥泽的下场,但那两辆翻倒的笼车就没办法了。
那两辆笼车大半都沉进了泥泽中,不过因聚落民们抢在笼车沉下去前搬走了大半物资,因而财物损失倒是意外的小。稍后赶来的羽骑营其实已没有需要讨伐的目标,于是把笼车从泥泽中解放出来便成了他们的临时任务。
二十匹锤头鸟被运载用的特殊索具绑成一体,一条粗大缆绳横过泥泽系着笼车骨架。在号令手的吆喝下,锤头鸟们一齐发力,拉动泥泽中的笼车缓缓往前挪动。
笼车两边守着既紧张又兴奋的聚落民。为防止陷进泥泽他们脚下裹着宽大树叶,手里则抓着木板木棍等。瞅着笼车被拉出来一点,聚落民便赶紧铺上木板等将其垫高,就这样慢慢地把笼车给拖出泥泽来。
这无疑是费时费力的作业,但站在泥泽中的聚落民却没什么不满。
毕竟他们原本都已做好抛弃资产、举族逃亡的准备了,没想到最后居然还有机会挽回损失。就好比濒临破产的经理在抽屉里翻出一张还没兑换的大额支票般的,当然是欣喜若狂。
拖拽笼车不需要百羽队全上,多出来的人手则被安排到泥泽周围去戒备。身处荒野时刻保持警惕是理所当然的,但后来的骑兵们却时不时偷偷瞥向那吞噬荒怪群的巨大泥泽。那褐色泥泽非常突兀地横卧在溪流和森林的中央,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产物,但后来的他们对其间过程却全然不知。
另一方面,先前二十骑倒是亲身体验了那恐怖的泥泽梵法,但掌府亲自下达了缄口令,结果他们也只能抬头打量天上云彩,假装没看到同僚们那好奇得要死的眼神。
女将寒羽和数名亲兵,随同邬言前往逃荒的聚落民团处。此刻荒怪群已团灭,又有羽骑营守在周围,聚落民们总算是惊魂晋定,推选出寨中长老来跟领府请安。
178章 泥杖入手
“草、草民刘洪见过掌府大人!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大人,我等来自三禾寨……是的,就是江边上种稻米的聚落。”
“大人,我们聚落一百多号人都在这里了,除了刚刚遭难的外……”
跛了条脚的长老,战战兢兢地跟女掌府汇报着情况,而内容和邬言推测的相差无几。邬言勉声劝慰着聚落长老,在下令他们不要随便泄漏今日见闻后,又保证会派羽骑营护送他们到黎阳城暂时安歇。
得到领府勉励的聚落长老感动得老泪纵横,而邬言摆摆手让亲兵扶起他,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不光是她,就连身后的女弓将也有意无意地把视线移向泥泽那边。
……………………
“覆盖范围大概方圆百米……作用效果,居然是半永久的吗……”
泥泽边缘,谷辰伸手触摸着那犹冒着泥泡的地面,喃喃自语般的说着。
此刻距离发动梵法已有大半时辰,而眼前泥泽却依旧是泥浆翻涌的模样。由此判断,泥法杖改变地形的效果并不会因梵法结束而消失,被改变的地形会半永久地固定下来。只是这周围并非能形成泥泽的自然环境,谷辰估计恐怕数周内这处泥泽就会渐渐干涸,进而被自然力重塑成原来的生态。
虽然不知道那时候沉进泥泽的土怪石怪是否还能活动,但对聚落民团再构不成威胁这点却已是肯定的。对泥法杖初次使用就能发挥出如此威力一事,谷辰也感到相当满意。低头看向右臂梵印的辅算单元,暗忖不愧是来自先民的遗产。
这时候,几道压抑着的哭声冷不防传进谷辰耳中。
谷辰偏头望去,只见着一具蒙着草席的木担架正被从泥泽中抬出来。担架里躺着先前跟土怪抢钱箱时遇害的男子,貌似其妻子亲属的几人正在担架伏地哭泣,聚落中的年长者则在旁边安慰着他们。
从众人脸上的淡戚神情来看,这应该是相当常见的光景,谷辰却难以平静。
在某种复杂心绪的驱使下,谷辰迈步朝那边走去。靠近的坊师引起聚落民们的注意,看谷辰先前跟掌府交谈的模样,众人下意识把他当成身份高贵的大人物,纷纷朝他低头致敬。
谷辰默然点头回应,来到担架前。
担架上的那男子,看脸庞似乎比谷辰还要年轻,圆瞪的双眼却已没了生命的迹象。并且因被众多土怪聚集碾压的缘故,草席下其手脚似乎弯折向奇怪的方角。
“唔……”
谷辰下意识地掩着嘴,随即又觉得不妥地放下。
对来自治安良好的现代社会的谷辰来说,上次这般近距离地目睹尸体还以前爷爷过世的时候。注目着那圆瞪双眼的青年,谷辰禁不住在心里反省着自己的天真——
乘黄星的环境虽和地球大体相似,但覆盖行星的灵涌却令得荒怪无处不在,因而其自然也要远比地球来得严苛。乘黄人在如此严苛的自然中艰难求生,进而演生出踏荒冒险和组团逃荒等别样风俗。
穿越乘黄以来谷辰要说和荒怪也接触不少,但那无不是在有飞燕红鱼等强悍武使跟随的情况下。因为习惯看到拓荒者们与荒怪势均力敌、乃至砍瓜切菜般的光景,谷辰才错把荒怪当成没啥威胁的存在,不过这却和事实差之甚远。
要知道,坊师打铸造的灵武无不是价格昂贵的造物,而以人口比例来计算,装备灵武的武使亦是相当稀有的存在。乘黄地上既无灵武可用又无盾甲装备的民众,才是占据绝大多数的主体。对他们来说,哪怕最弱的卒位怪都是要严重提防的存在,稍有不慎便会落得如担架上青年的下场。
谷辰注目着比自己还年轻的死者,做成蕴器的喜悦急速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喉咙涌起的苦涩滋味。
“你的族人已得救了,安息吧……阿弥陀佛……”
谷辰蹲下去,以手掩住青年的脸,默诵几句佛号。
再举起手来时青年的眼已合上。
随即谷辰无视周围聚落民的惊诧,抽出腰间的泥法杖,默然贯注蕴力。虽然不知道乘黄地这边是否有入土为安的风俗,但聚落民们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带着遗骸走路的状况。
谷辰仔细控制着蕴力,只让担架下方的地面化为柔软泥泽。随即载着青年的担架徐徐沉进泥泽中,周围亲族见状纷纷惊愕退后。待那小块泥泽恢复平整后,谷辰站起来合掌慰问,转身离去。
聚落民们纷纷朝那背影投以欣慰兼感激的注目,那对母子甚至还朝他磕头谢恩。
……………………
谷辰蹲在溪边洗手,洗着洗着忍不住一阵干呕。
安葬死者是谷辰从未做过的活计,看着溪流中那隐泛苍白的脸,似乎带给精神想象以上的刺激。不过刺激归刺激,真正更令谷辰动摇的,却是心中悄然涌出的疑问——
黎阳掌府邬言,虽然是代父就任,但毫无疑问是富有决断力和责任心的贤明君主。黎阳领在其统治下安然度过诸多危机,治理实绩上也堪称可圈可点。只不过,光是看先前聚落民团集体逃荒的一幕就能知道,当前的黎阳领还远远称不上安泰。
从南蛮境入侵的石怪族群,让黎阳领不得不把半数兵力配置在剑关塞,给领邦防务带来沉重压力。暴虐的石怪族群摧毁了边境的若干聚落,也令得万亩良田为之荒废。在粮食收获锐减的同时,数以万计的聚落民涌到黎阳本城,成为令勤民司焦头烂额的流民顽疾。
石怪,田荒,还有流民。
以上无论哪项都像是悬在黎阳府头顶的沉重铡刀,而邬言所做的顶多只有紧紧拉住铡刀的绳索而已。要想从根本上斩断黎阳领的灾厄,就非得借助超常规的力量才行。
来自地球的穿越者,既有数理化武装起来的头脑,又得到先民传承的遗产,这样的人算不算“超常规的力量”?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一边经营坊组一边过着随兴造物的悠闲日子,这无疑是谷辰渴望的理想生活。另一方面,明明有那能力帮黎阳领解决麻烦,却对苍生哀叹充耳不闻、躲在象牙塔里独自享乐。也许有人能做得出来,但谷辰确信自己精神还没有麻木到如此地步。
就在谷辰如此纠结着时,背后传来招呼的声音。
179章 坊师入府
“谷辰,你在这里。”
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掌府邬言。
看来聚落民团和羽骑营的交接事务似乎告一段落,今次遭遇算得上有惊无险,但邬言脸上却没露出多少满意神情。并且从舍弃谷卿而直呼名字这点来看,女掌府的情绪似乎也很难称得上良好。
谷辰心里敲响警钟,下意识地站起来。
“你说出来测试蕴器,其实不是鹿王匕,而是那根蕴法杖吧?”
邬言盯着谷辰别在腰间的泥法杖,直接问了出来。
“没错。前次跟晁翁请教后,我昨天把这根法杖做了出来。这根法杖是用泥泽主的灵髓做的,在城里没法测试,只能拿到城郊来用。”事到如今谷辰也就干脆跟邬言挑明。“其实召唤鹿王也多少有测试的意义在里面,但说实话,我也没想过它会跑到冒烟自焚就是了,哈哈。”
“你这家伙……”邬言看着面前坊师,一时哑口无言。
眼前的青年,仅看外貌俨然是人畜无害的文弱书生,然而其内在却是全无规束、任意妄为、用胆大包天也不足以形容的放浪之徒。对颇有识人眼力的邬言来说,还是生平头一次遇到如此让她看走眼的人物。
看着眼前搔头哈笑、没半点紧张感的坊师,女掌府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恶气从心里涌出。但要问到底为何生气,那感觉却又难以描述。可以肯定的是,倘若谷辰是邬氏家臣或领府役者的话,那作为触怒女掌府的代价,接下来等着他绝对是艰难任务堆叠如山的、以后想起来在梦中都会吓醒的地狱之旅。
可惜某人当前无论跟领府或邬氏都无直接关系,而且有坊师身份压底,随便暴揍一顿也不太合适。结果邬言也只好憋着脾气,努力把那股邪火给压回去。
与此同时,被女掌府莫名瞪视的谷辰也多少露出心虚的神情。
“呃,有什么问题吗?”
“……你啊,有从邬真那里听过邬尚的事情吗?”
邬言冷不防问出的问题,让谷辰像肚子猛挨了拳般的张着嘴。
谷辰愕然看着眼前女掌府,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问题有着何等深刻的涵义。
邬尚是黎阳公的三儿子,邬真是黎阳公的二女儿,而此刻的提问者却是黎阳公的长女。一问题把邬氏三姐弟都给牵扯其中,谷辰这时刻才猛然醒觉,自己跟黎阳邬氏的关系要远比自认的更加密切。
谷辰顿了好几息才消化掉这项突然的认知,随即却摇摇头。
“不,我不曾听邬司书提过三公子的事情……那和我有关系吗?”
“你那胆大妄为的性格,和三弟很像。”女掌府眯眼注目着眼前坊师,声音似乎蒙上了层薄纱。“不过三弟没有你聪明,比起看书来倒更喜欢舞刀弄枪。三弟基本上只听邬真的话,府里好几位教席都拿他没办法,父亲也只好把三弟交给邬真来管教。”
“邬真在三弟教育上花了相当的心血,所以三弟遇难时最受到打击的就是她了。你和三弟都是无法无天、任意妄为的性格,追着想要的全然不管自身安危,我想是不是这样邬真才对你放不下心的?不过既然她没对你说过,那就算我多嘴了。”
“是这样吗……”
被评价为“无法无天”让谷辰相当意外,不过这还是他初次听闻邬氏三少的事迹,不禁感到有些新鲜。回想起来,泥泽主时也好沌墟离宫时也好,女司书对他隐隐约约都有种过保护的倾向。谷辰本以为邬真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但听邬言的说法,女司书的态度和邬尚罹难应该是有关系的。
莫非我是被看成“不成器的弟弟”类型了?这般想法让谷辰感到多少郁闷。
“三弟因荒灾罹难,父亲率军讨伐复仇,数日后兵败消息传回来,当时邬府上下人心惶惶,感觉就像是天要塌了下来般的……”邬言的视线飘向溪流处,声音宛如在时光里逆行。“那时候是邬真出来喝斥了慌乱的家臣,到羽骑营把我拉出营帐,当众交给我掌府印信……呵,然后才有后面的事情。”
邬言下意识地摸着左眼的眼罩。所谓“后面的事情”,就是邬言率领羽骑营驰援黎阳公,平定领邦盗寇匪乱,代父统管黎阳领等功绩。这些功绩时常被黎阳民众用来作为歌颂自家掌府的素材,谷辰也多有耳闻,但怎么也没想到当初把邬言推到前台不是别人,正是女司书。
感到新鲜的谷辰不禁竖起耳朵,没想到邬言却把刚起头的话题引向了结论。
“要说我也只是会舞刀弄枪而已,论坚毅论贤淑都比不上邬真,她才是邬家引以为傲的好女儿……这些年要不是被杂七杂八的领务给耽搁,邬真应该早就嫁人生子,安稳生活了才对。”
“是吗……”谷辰皱眉着,脑海里浮现出女司书嫁给陌生男子的情形,突然间心里莫名堵得慌。“那个,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当然是要你好好保重的意思,蠢材。”邬言右眼投来犀利的视线,低喝着。“以后少做点这类不要命的事情。邬真埋案恸哭的模样,我可不想再看到了。”
被喝斥的谷辰沉默了下去,看看眼前的黎阳女杰,又看看不远处的聚落民团,脸上神情纠葛变幻着。好半晌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转向邬言拱手道。
“掌府大人,请恕鄙人有事相求。”
“什么事?”邬言不快地瞪过来。
“此前两次蒙您相邀,实在感激不尽。不知少监司职位可还空缺否?”
“咦?”邬言惊愕看过去。“你说什么?”
“少监司,鄙人愿意就任。”谷辰点头强调着。
“……这是吹的什么风?”邬言并未立即应许,挑挑眉瞪着坊师。“谷卿不是说闲云野鹤之身吗,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这个嘛,黎阳领当前状况似乎也不算多好,光顾着自己悠闲度日好像也不太对劲。以少监司身份活动的话,我想多少改善点现状……”谷辰搔搔脸颊,抬头看着面前的邬氏长女,片刻后像认命般的吐出口簪气。
“虽然不太想到这边还被人呼来喝去,但如果非得选上司的话,比起‘给我上’的类型来说,果然还是‘跟我上’的感觉更好点。”
180章 上司难当
“给我上和,跟我上?什么意思?”
听到闻所未闻的言辞,邬言略诧异地看着坊师。
“只是象征性的比喻啦。”谷辰稍稍解释着。“好比打仗的时候,‘给我上’的家伙就是自己留在后方,挥手叫部下去冲锋陷阵的类型。至于‘跟我上’,就是自己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叫部下跟上来的意思。”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给我上’和‘跟我上’吗……真是有趣的比喻。”
邬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独眼中流露出趣味盎然的目光来。
两军对垒时统帅更多时候要留在后方运筹帷幄、指挥调度,因而比喻和实际还是多少有些差别,但邬言确实把握到了眼前青年想表达的意思——尽管不喜欢被人呼来喝去的感觉,但假若发号施令的那人都身先士卒的话,那也不是不能接受被指使的立场。
邬言这样解读着谷辰那番话的,随即却不禁为之呆然。
“要安排我做事的话,麻烦自己先好好努力!”以下属身份来说,这绝对是堪称无礼到极点的狂妄意见。无论在邬氏家臣或领府役者中,邬言都从未遇到过这般胆敢把自己放到和主君平起平坐位置的人物。
而且听谷辰话的意思,甚至还不承认邬言是“主君”,而仅仅只当成“上司”而已。
只肯把黎阳女杰当成平起平坐的上司,而且还要求十二诸侯家的长女凡事先冲在前面!?别说黎阳子民了,恐怕换成任何乘黄人都不会生出这样胆大包天的想法。然而看着某人满脸不甘愿的模样,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意见有何不妥。
不知是否受到那堂堂宣言的态度影响,邬言竟也没法生出何等怒气。倒不如说,至少“身先士卒”这项得到某人承认,还让女杰多少有些窃喜,但并没表现出来。
有才华的人物大多有脾气,而能否驾驭他们则要是看君主的器量。要说黎阳府聚集着诸多效忠邬氏的良将贤才,不过敢做如此狂言的人物邬言也还是头一次遇到。
要驾驭这样的人物,身为上司肯定轻松不下来。但就像高明剑客遇到一柄锋利无匹的绝世妖刀,就算明知它有反噬剑主的风险,见猎心喜之下,还是忍不住想将其握在手里。
“看来谷卿除了有造物天赋和非凡胆量外,连口才是也出类拔萃的呢。让你就任少监司说不定还真是屈才了。”看着眼前伪装得人畜无害的妖刀,邬言的目光炯炯。
“少监司就够了,真的够了。”谷辰当场回应着。
女杰那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令他下意识生出好像要被母狮子给一口吞掉般的错觉来。虽然就任少监司是自己提出来的,但为防止被凶猛雌兽嚼得连骨头不剩,谷辰还是紧急留下了可供逃逸的借口。
“呃,不过格物坊目前经营才刚刚起步,还好多坊务都需要打理,实际上可能抽不出太多空闲来处理领务也许。”
相比起领府官职来,坊组才是坊师安生立命的本钱。坊师优先照顾自家坊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谷辰这时候把格物坊拿出当盾牌也不算理屈。然而那边的女掌府却似乎早预料到他会有此说法,胸有成竹地点点头。
“不碍事。少监司是实务性职位,要同时处理好坊务和领务是比较困难,所以照惯例领府会派遣一位辅佐官协助处理事务。当然薪水就不用付了,算是少监司的福利。”
“辅佐官?”还有这等操作?谷辰愣住。
“是非常能干的人材哦,好好期待吧。”
看着邬言嘴角弯成微妙的弧线,谷辰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突然有种踏上贼船下不来的感觉。
……………………
坊师是民生社稷的支柱,同时也是以任性闻名的族群。从这点意义来说,哪怕接受了领府的延揽,但会把领府官职看得比自家坊组还重要的坊师,百人中大概也找不出一人来。
好比谷辰现在虽已算是黎阳领府聘请的少监司,但其根本身份还是格物坊的坊主,因而优先照顾好自家坊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连自家坊组都没摆平就急吼吼地去插手领务,结果往往不会讨好,而且视情况还会被认为是给权力欲望冲昏头的蠢货,沦为坊间笑柄也说不定。
格物坊虽然是只有三人的微型坊组,但身为坊主,谷辰也还是得把自己身份变化的重大事宜告诉从者们才行。这天在商馆客室,飞燕小乙等齐聚一堂,谷辰跟众人宣布了自己打算就任少监司的事情。
相比起宣布就职少监司来,解释如何接受掌府延揽上反而花了谷辰更多力气。幸好一番解释过后,飞燕小乙都纷纷露出了然神情。
“谷辰哥当上少监司的话,也就是说,今后咱们转吃皇粮的意思!?”
“不是很好吗?这样就能为苍生社稷多做些事情了。”
流民出身的小乙似乎把就任公职看成出人头地的成果而惊喜,另一方面,三大剑宗出身的飞燕则为有机会服务苍生社稷而欣喜。
“是吗,你们不反对啊……”从者们的反应让谷辰松了口气。
“具体来说,格物坊今后会有什么变化吗?”飞燕歪着头问道。
“这个嘛,今后除了自家坊务以外,也应该会收到领府派发的领务吧?不过具体情况要等辅佐官来了才知道。”谷辰搔搔头说着。
“辅佐官?”
“咦?会有大官被派过来吗?”
飞燕小乙闻言不禁面面相觑。雷剑使也好南蛮流民也好,就身份来说两人本质都是领府体系外的百姓,因而对官僚抱有天然的疏离感和嫌弃意识。再说目前格物坊三人两怪的关系既和睦又亲密,在其中陡然加进官僚的刻薄嘴脸,这样的变化实在很难让人欢迎。
其实对辅佐官这点谷辰心里也没啥底,可惜当时氛围下邬言没给他留下拒绝机会,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下来。
“近日内会有辅佐官上门,包含就职手续在内,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谷辰目光扫过飞燕小乙,就像要把众人不安承担下来般的说着。
181章 辅佐就任
邬言聘任谷辰当少监司是在本月七日,而谷辰跟从者们沟通说明则是在八日,然后再过一日,九日上午领府派遣的使者便来格物坊拜访了。从中可看出黎阳领府的运作效率很高,同时也多少能体悟到掌府女杰那雷厉风行的作风。
“谷公子,好久不见。”
被小乙带进来的使者,是一位身着素色裙服、黑发如波浪般微微卷起的美丽女子。其年龄莫约和谷辰相仿,而容貌轮廊则与黎阳女杰相似。若要问是否美女的话当然是美女,但相比起气场犀利的女杰来,其身上却散发着令人舒适的安稳氛围。并且不论低头致辞的叮咛语气还是万福鞠躬的洗练礼法,都宛如“名门闺秀”一词的典范般。
总而言之,是位初见面就很容易让人产生敬意乃至好感的女子。
“咦?邬、邬司书?”
原本在沙发坐着的谷辰,惊愕得站了起来。
他与那女子当然不是初次见面,反不如说,眼前女子正是乘黄地中最受谷辰信赖的人物。这位美丽温婉的女子,既是位列十二诸侯的名门邬氏的次女,同时也是坊造司的核心司书,谷辰自穿越以来便没少受她的照顾,对女司书有着难以言说的感激。
“邬真在此恭喜公子,就任少监司。”邬真微笑着道。“今次我受领府派遣,来办公子办理就职手续,还请多多指教。”
“呃,麻烦邬司书了,快请坐。”
听闻邬真是黎阳府派遣的使者,松口气的谷辰急忙招呼女司书坐下,却禁不住偷偷瞟向女司书。
也怪不得谷辰会如此。毕竟平常见面时邬真都是司书制服的朴素打扮,而今次却罕见换上符合名门闺秀之身份的正装裙服,就连发型也配合着稍稍做了改变。那焕然一新的模样谷辰相当惊艳,也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呜哇,换套装束就感觉完全不同了……怎么说呢,真有种名门千金的感觉啊……)
“黎阳少监司一职空缺六年之久,今次公子肯屈尊就任此职,实在是我黎阳百姓之幸。邬真在此谢过公子。”浑然不知男人的想法,沙发对面的女司书再次低头致敬,并以殷切语气说着。“在掌府前日下令的那刻,公子少监司的任命便已生效。和职位相关的任命书及印契等也在昨日准备完毕,今天我便把它们带来给公子。”
“哦,哦。”
谷辰点点头,目光落到一侍立女司书身旁的削瘦男子身上。
那男子身着领府役者的暗红服饰,莫约三十上下,其容貌冷峻。就像在强调自己下位者身份般,从踏进客馆的那刻起就不发一言地跟在邬真身后。这时候接到女司书的接示,上前两步递出手里捧着的木匣。
飞燕亦以从者身份侍立在谷辰背后。在女剑士的注目下,男子徐徐打开木匣,露出其中的一卷文书和一小方印,随即默然退下。
“这是,任命书和印契吗?”
谷辰好奇拿起文书展开。只见文书是以编织着红铜丝的特殊宣纸为基,其上写着“兹任命准造谷辰为黎阳少监司”的字样,宣纸文末不仅戳上了朱红的掌府大印,还有女杰邬真的亲笔签名,足以确保其毋庸置疑的权威性。至于那枚小方印则是纯铜材质,其上雕铸着精美的草叶及锻锤图案,显然也非凡品。
在地球时一介布衣的谷辰还没机会接过圣旨,不过眼前任命书和小方印确实给人以贵气逼人的感觉,也间接证明了少监司在黎阳府里绝非临时工之流的编外职位。
谷辰在心里吐吐舌头,把任命书和小方印放回木匣里。
收下这两件信物,现在他总算对担任少监司一事有了点实感。谷辰把木匣递给飞燕暂时收着,就职手续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实务性的话题。
“说起来,掌府曾说要派一位辅佐官过来,就是这位吗?”
谷辰目光落到邬真背后的削瘦男子身上。男子那不苟言笑的刻板模样,确实符合领府官僚在寻常百姓中的认知,但说实话谷辰并不觉得能跟他愉快合作。
然而听到谷辰问题,邬真却露出惊讶神情,和背后的男子交换了别样的视线。
“请恕我介绍迟了。”邬真苦笑着把手移向那男子。“这位张济大人,是掌府直属的文书官。今次少监司任职的相关手续,照官阶本来应是他来主持的,但……”
“郡主此言差矣。世上哪有主君站着,臣下坐着的道理?”叫张济的男子摇头说着,别有深意地瞥了谷辰一眼,随即低头告辞。“既然文书印契已交付给少监司,那属下先回府报告了,两位大人。”
“好的,辛苦了。”
邬真点点头,掌府的文书官随即踩着无声的步伐悄然退出了客室。门外响起小乙哇的叫声,而室内只剩下谷辰、飞燕和邬真三人。
“邬司书,这是?”谷辰有些把握不住情况,纳闷看向女司书。
“公子,有关辅佐官的事,你什么都没听姐姐说吗?”邬真苦笑着问起。
“掌府只说那人是非常能干的人材,除此以外就……”如此回答着的谷辰,脑海猛然闪出一念头来。那念头是如此匪夷所思和难以置信,以至于谷辰看着女司书时,一时愕然说不出话来。
就像回应他疑惑般的,邬真从沙发上站起来,以恭敬姿态朝谷辰致上敬礼。
“小女子邬真,自今日起配置到格物坊担任辅佐官一职。虽是才疏学浅的鄙薄之人,但还请公子多多指教。”
“咦?咦咦?”
女司书的宣言有如一枚重磅炸弹丢进了商馆的客室,不光谷辰惊得蹦了起来,身后的女剑士也是满脸错愕地看着她,甚至连客门处亦响起猛烈撞头的声音。
也怪不得众人如此惊讶。
论身份,邬真是名门邬氏的次女,也是有着郡主封号的尊贵女性。论能力,邬真是坊造司的运营核心,是为领府诸司提供支援的有力保障。论名望,这位德才皆备的名门闺秀,在家臣和民众中有着不输其姐的人望,在邻近诸侯里亦有着许多拥趸。
像这样的人物,居然要来格物坊给自己打下手!?哪怕再美妙的梦境里谷辰也不敢作如此妄想,然而看邬真的模却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