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章 女吏提案
因为这番话,就相当于在催促她“赶快把婚事敲定”的意思,而且还是在有侍女等在的场合,那意义可就非同寻常——当然,女司书跟格物坊主的亲密关系,要说在常夏宫跟紫辰阁里早已是半公开的秘密。事在如今,也不用特别在意众人那期待的视线。
邬真露出略慌乱的神情,过了片刻才冷静下来,有些迷惘地摇摇头。
“这个嘛,说不定会让姐姐失望哦……”
“什么?”邬言端酒的手猛抖了下。“那小子敢始乱终弃?”
“不是不是,公子什么都没做。”邬真连忙摇头解释。“只不过,大概是我多心也说不定,但公子最近好像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我……”
“……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吗?”邬言皱眉问着。
“不,我想问题应该不在我和公子这里……”
被询问的邬真摇摇头,随即却抿着嘴唇沉默半晌。就在邬言忍不住想要催促时,邬真带着有所觉悟的抬起头,先看了看旁边的芭芭拉等人,视线再落到邬言身上。
“姐姐,公子从紫辰阁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是发生了什么吗?”
女司书的话虽然形式上是疑问句,但语气上却已是毋庸置疑的肯定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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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和谷辰发生了什么?”
并非没想过被这样问的情况。说到底邬言就没想过要瞒着邬真。
妹妹和青年相恋,但姐姐却先和青年睡过。这样的关系倘若放到中原诸国那些终日花前月下的诸侯千金身上,搞不好有机会演成一出混杂着横刀夺爱、争风吃醋、姐妹悲恋及国愁家恨的纠葛剧幕。
然而,对幼弟罹难、在四面楚歌携手撑起邬氏家业的姐妹俩来说,“争风吃醋”这般选项打一开始就遥遥被保家兴邦的现实需求给压倒。
现实中那人是黎阳不可或缺的梁柱,邬言不觉得当时的选择也有任何不妥。当她把那时候谷辰的糟糕状况跟邬真坦言后,后者相比起被横刀夺爱的愤怒来,生出更多的却是恐惧。
“公子,和那时候的尚一样……”
说这话时邬真的声音都在颤抖。
公子尚是邬真邬言的弟弟,也是两人共同倾注爱情来教育的目标。公子尚的罹难不仅是黎阳战祸的开端,对两人来说也是心中永难磨灭的伤痛。
从拒绝推荐游学的那时起,谷辰几乎已被邬氏姐妹视为自家人。邬氏男丁中公子尚罹难,黎阳公退隐,好比“谷辰接连步上彼等后尘”的可能性,对姐妹俩来说并非空穴来风的妄想,而是时常令她们头皮发麻的恐惧宿命。
“我居然一点没注意到……”
邬真倒抽着凉气,本想喝口水镇定心情,但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端不起水杯来。
“不用勉强。毕竟尚出事那阵子,我可比你要慌乱多了。”
邬言呼出口气安慰着。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多余的言语,这对患难与共的姐妹只要互换眼神,就能体会到彼此心中那股残留的动摇和恐惧的回响。
“是……”
被姐姐安慰的邬真隔了好半晌,才算勉强整理好了情绪。
虽然来之前她已考虑过诸般可能性,也打算认命地接受现实。然而邬言给出的答案远远出乎她的预料,让邬真不禁猛烈动摇。女司书在羞愧中反省着自己到底有没有想过去理解男人,同时也对拯救自家坊主的姐姐充满感激。
“抱歉,我好像一直在给姐姐添麻烦……尚的事也是,公子的事也是……”邬真向姐姐低下头。
“说什么呢?你帮我不知道多少回了,我谢过你吗?”邬言豪快地摆摆手,跟邬真商讨也解开了她心中的纠葛。“总之今次就这样过去了,我会跟那人说清楚的,今后你们还是该成亲就成亲,该生子就生子……”
“那可不成!”邬真抬头断然否定着。“既然姐姐都跟公子睡……睡过了,那理当是姐姐嫁给他才对!”
“我嫁给她?说、说什么蠢话呢?”邬言脸红驳斥着。“那家伙根本就不是我欣赏的类型,瘦得跟竹竿似的……虽、虽然也有勇猛的时候啦,不过我都二十六七了,再嫁人不会很奇怪吗?所以不用管我啦,你们早点成亲就好。”
“按长幼顺序,本来就该是姐姐先嫁。”邬真半步不对地坚持着。“而且要是姐姐怀上公子的孩子,那要怎么跟父亲说呢?”
“呜……”邬言顿时哑口无言。
对人丁希少的邬氏而言,邬言若怀上孩子无论男女都绝对是本族至宝。打掉是没可能的,但要生下来就必须得有名有份。除非邬氏想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不然邬言哪怕再怎么不甘愿,也没法反驳妹妹的主张。
就在姐妹俩苦闷纠葛着时,旁边的芭芭拉女吏突然插嘴进来。
“这样的话,真殿下言殿下,干脆一起嫁给他就好了?”
“啥……”
掌府女杰跟贤才淑丽,像挨了拳般的愕然望向高壮的南蛮女吏。
一般来说家臣插嘴主君家务是禁忌,不过芭芭拉却是从前代黎阳公时便侍奉邬氏的元老家臣,也是从小照顾邬真邬言的保姆。基本上算是半个邬氏族人的她,有着对两公主直言进谏的特权。
不过就算如此,这番进谏也太过激进,以至于其余老侍女都隐约流露出不安神情,但芭芭拉倒是满不在乎地继续说下去。
“要说起来,咱们姑爷可不是省心的主儿哦?才踏荒回来又忙着去怼蜃楼,整天让人提心吊胆,交给真殿下一人看顾未免太可怜了。要是哪天姑爷又发生类似今次的事情,言殿下没在又该怎么办呢?”
这番极具可能性的描述,让邬真邬言同时打了个寒颤。
“诶诶说实话,为帮两殿下张罗婚事,芭姨我也算是见过不少青年才俊啦,但像姑爷那样好脾气又重情义的坊师,那还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哦?不好好抓住机会的话,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394章 姐妹共许
“先例?当然有先例,好比你们曾曾祖父就娶了那时候平原公的两位女儿,在当时可传为佳话呢?而且要是两殿下一起嫁给姑爷,那就不用担忧孩子他爹的问题。再多生几个崽子的话,邬氏也就从此安泰啦!老爷那边就算有啥意见,抱孙子时也该咽下去了。”
“恕我直言,两殿下就是想得太多了,结果搞得自己畏手畏脚的。其实男女关系根本不是用想的,有什么烦恼抱上床去聊开了就好!想当初孩子他爹在寨子时就特别喜欢忧这忧那,结果睡过后到现在还不是过得很好……”
芭芭拉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说着两人,并趁着气势把一口气把话题推进到奉子成婚后的好几个阶段,让本质上还是黄花闺女的两公主听得口愣目呆。
待好半晌后回过神来,却不禁相视苦笑。
“芭姨说得太过头了……”
邬真摇摇头,随即像要镇定心情般的深吸口气,再抬头望向邬言。“不过公子很不让人省心这点,倒确实没错。经过这次我也彻底明白了,光靠我是没法顾得公子周全的,非要姐姐帮忙不可。”
“就算你说帮忙……”也没必要嫁给他吧?
“不然像尚那样,什么时候出事都不知道……”
“唔……”邬言顿时无言以对。
黎阳民风彪悍,统治此地的邬氏自然也传承着勇武的家风。邬氏子弟历来皆是刚猛勇健的人物,因而常受黎阳子民拥戴,但同时也有着易横祸夭折的宿命,好比公子尚便是如此。“邬氏有好女”这句民谣在黎阳广泛流传,而其中究竟渗透着多少血泪辛酸,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谷辰论勇猛性格比之邬氏历代也不遑多让,继承黎阳公之位是没啥问题,然而在那以前得先确保他不要步上邬氏先代的后尘。要说管束男人的话,确实没有比嫁给他更妥贴的方法。
基本上来说邬言是欣赏格物坊主的,也很难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跟邬真争风吃醋的情景。既然如此,就算嫁过去也能确保家族生活的安稳吧?邬氏安稳即是黎阳安稳,于国于家都是可谓善莫大焉……
邬言在纠葛中说服着自己接受芭芭拉的提案。
原本她就不擅长处理男女感情,把这项因素彻底排除在外,纯粹权衡利弊反而能做出更清晰的判断。也就是,姐妹共嫁确实是当前最妥当的解决方案。
也就是说,自己要嫁给那人吗?
伴随着这项确凿认知,胸中涌出难以言喻的羞涩感。邬言倒抽口气,以统率千军万马的钢铁意志将其强压下去,摇摇头把注意力放到具体执行上来。
“……哪怕想得再好,要落实起来可是困难重重哦?曾曾祖父那是诸侯公身份,而你家坊主却是以平民白身来迎娶诸侯公主,肯定会遭受不少非议。原本我打算替你们撑腰,说服老爹的,可要是连自己都嫁过去那要怎么办?”
“是的,肯定是会困难重重的。”
姐妹俩达成共识的事实让邬真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什么般的苦笑出来。“实际在格物坊里也有不少公子的仰慕者,并非是我们决定就好……”
“仰慕者?啊,那倒不是问题。”邬言闻言却是摆摆手。“若那人继承黎阳公之位的话,迎娶几位侧室也是理所当然的。到时候正室之子继承邬氏,侧室之子继承格物坊。毕竟格物坊兴盛也攸关黎阳国运,两边都得确保才行,这方面可能只有辛苦你家坊……啊不,辛苦那人了。”
掌府女杰喃喃自语般的说完,抬头却见妹妹不知为何正满脸惊叹地看着他。
“怎么?”
“呃……不愧是姐姐,应该说好有正室气魄吗……小妹自愧佛如……”
女司书格外崇仰地举手敬礼。
邬言脸上顿时浮现红晕,随即用大幅摆手来试图掩饰。
“我、我也就是分析下现实情况罢了,哪有什么正……正室不正室的!而且这些说到底也都是纸上谈兵,具体怎么非得跟你家……啊不,跟那人谈谈才行。再怎么说,迎娶两位黎阳公主可不是轻松的事情呢,不作好准备的话,那人搞不好会想溜掉也说不定呢?”
“说得也是,确实得做好准备呢……”邬真微微叹了口气。
来此以前她本不想说太多,但既然话题都已经推进到迎娶侧室和继承格物坊的地步,那再隐瞒下去也没必要。事实上就像她先前所说般,格物坊里有不少自家坊主的仰慕者,而前不久其中一人的骤然辞别正令那人陷入难以自拔的纠葛中——
前阵子谷辰魂不守舍,郁郁寡欢,而这阵子则是整日埋首在搜索恶党蜃楼上。如此不着调的古怪做派,其中原因固然有跟邬言结缘的纠葛,但也和飞燕离走脱不了干系。
“……还有这样的事?”
听完的邬言不禁哑口无言。
在那晚过后她也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格物坊的情报,这还是初次听闻相关详情。虽然她预想过某人是不是根本没把那晚当回事,但现实却明显偏到另一边。要说窃喜邬言是多少有点的,但问题重点却不在些。
她知道谷辰是很重情义的性子,这点固然值得可爱,但反过来也令他容易为情所困。那叫飞燕的女剑士,恐怕也是格物坊主的仰慕者之一吧?尽管不知道她为何不辞而别,但为区区女人离去而搞得自己郁郁寡欢,荒废正务,至少在邬言看来实在是太过不值得——
要是换成别人也就罢了,但先前相谈中某人已被暂定了“邬氏姑爷”和“次任黎阳公”等身份。既然是将来要担起家氏国业的人物,自然不能有如此这般的颓丧表现。
“……走,去跟他谈谈。”
邬言深吸口气,一按扶手站了起来。飞燕的事也好那晚的事也好,邬真的事也好黎阳的事也好,许多事情都非得跟某人做个交代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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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呕……”
城西酒巷的某墙角,一头顶古怪陶壶的醉汉扶着墙壁吐得翻江倒海。
来往行人朝醉汉投出嫌弃视线,并纷纷下意识地远离了墙角。像那样的醉鬼几乎每天都能见到,故而没人去投以特别关注,也因此也就无人察觉,那吐得稀里哗啦的醉汉不是别人,正是随着飞鹿营而名震黎阳的格物坊主。
当然对谷辰来说,就算喝闷酒几壶黄汤下肚就醉成这样,也不是啥值得炫耀的事情,没人来打扰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扶着墙壁吐了好一阵,缓过气来的谷辰在街边坐倒。
395章 书生醉想
脑袋像缺氧般的朦胧着,眼前摇晃的街景让他隐约觉得颇为眼熟。
“这里是,我遇到飞燕的地方?”
偏头朝四周寻望后,谷辰发现稀奇的事情。
严格来说,和飞燕相遇的街坊还要更前面些,而眼前酒巷是他捡起剑怪拖雷的地方。剑怪拖雷嗜酒如命,当时正醉醺醺地倒在大堆酒坛,要不是被谷辰捡到恐怕少不得迎来回炉重铸的下场。托它的福,谷辰也因此结识了其剑主飞燕,并结伴冒险直至不久前。
飞燕信赖谷辰而选择格物坊栖身,而格物坊的急速扩张让女剑士感到迷茫。这时候本该扶她一把的谷辰却因自身烦恼而选择了漠视,结果很快付出了失去半边臂膀的代价——
回想起那时候冷漠转身的自己,谷辰便羞愧得无地自容。
要是时光能倒流到那时的话,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然而,这些假设并没有实际意义。飞燕早已离开格物坊,继续往天下云游。他能做的,充其量也只有像这般丧家之犬似的、边喝着苦酒边悼念那些一去不返的美好时光——
“噗呦?”
头顶传来动静。谷辰有些惊讶,原本怂包的壶怪居然跟着他出来。
“你这家伙……对了,你能找到飞燕她们吗?”
谷辰翻眼上望着头顶的壶怪,略略期待地问着。
他知道物怪间存在着肉眼无法察觉的感应链,只要在限定距离内就能感应到彼此的存在。但那限定距离不会大过一街区,也就是说,除非飞燕恰好在这条酒街逗留,不然拜托壶怪也没戏。
结果,头顶传来左右摇晃的动静。
如同说书般的奇怪当然不可能出现,刚燃起期待的谷辰又重重垂下头去。
“噗呦?噗呦噗呦。”
“啊,我没事……明明是我的锅还要想你帮忙擦屁股,真是抱歉呢……”
谷辰苦笑着吐出口气,伸手拍拍头顶的壶怪波妞。
依女剑士的严肃性子,既然要辞别格物坊,那当然不可能还留在本城等着跟他碰头。想必已变回当初见面时那仗剑云游的生活了吧,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还留在黎阳国?若在黎阳国内的话多少还有再碰头的机会。
谷辰坐倒街边,抬头仰望着屋檐间隙的天空,想着今后有没有机会再见女剑士,又或者真见面后要说什么等等。诸般思潮涌起又退下,看着它们起起落落,不知为何反而有些释然……
“波呦!?”
就在这样想着时,头顶壶怪突然发出尖啸。
几乎和尖啸同时,数点寒星自远处街角射出。寒星是以袖弩射出的细长弩矢,悄然横越人群,却在挨近谷辰前被一堵凭空涌出的汹涌水墙挡下。
“什么?”
“咦?有水法使在哪里?”
“哪个笨蛋啊,在大庭广众下用水法?”
骤然冒出的水墙令过往路人吓了大跳,而谷辰则稍慢半拍才注意被拍在地上的弩矢。泛着幽光的弩矢让他悚然一惊,抬头望去。视线穿越骚动的路人,就像被指引般的落到街角、那把半张脸藏在斗篷里的行商人身上。
(那家伙是……)
那张脸谷辰有些印象,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来自朱慎的因缘。
(难道是,蜃楼的刺客!?)
脑海中闪过惊悚的念头,这时候头顶壶怪又是一声尖啸。
尖啸声中数支水箭朝背后射出,两名从阴影窜起的刺客被水箭贯穿,当场萎靡倒地。一名刺客在倒地前奋力抛出手中的短匕,谷辰下意识地伸手格挡。
缺乏力道的短匕刺破衣袖,在右手留下短浅划伤。伤口本身只是微微见血,然而一股伴随着刺痛的麻痹感却在手臂飞快蔓延。
“有毒?”
谷辰吓出身冷汗,随即一脚踏出炎轮,欲乘着焰流脱离猎场。
然而炎飙虽堪称机动神技,但却有着难以制御的缺点。清醒时还好,此刻谷辰却是醉意朦胧,再加上手臂弥散开的麻痹剧毒,炎飙在发动时便骤然失控。炎轮喷出的汹涌焰流把谷辰给吹飞,像炮弹般的直接撞进街对面的酒馆二楼。
谷辰撞破栏杆摔进酒馆,连带掀番好几张酒桌。
顾不上淋满头脸的汤水,谷辰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取出灵药一饮而尽。
灵药顺着喉间化成清凉灵氛融入体内,稍迟半拍,右手蔓延的麻痹如潮水般涌退。谷辰这才松口气,望向旁边街道的方角。
“啧,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下动手……”
踏荒打怪姑且不论,在本城街道遭遇同族刺杀对他可是生平未有的经验。对方既有弩弓远程狙击,又有刺客隐匿搏杀,俨然是欲除他而后快。要不是壶怪机警护主,那现在他恐怕已躺倒地上成尸体了。
幸运的是,炎飙暴走虽让他摔得狼狈,但也暂时和刺客等拉开了距离。
会对他抱有如许杀意,胆敢在领都行刺的,恐怕也只有蜃楼。倘若飞燕还在的话,那些刺客屑小根本不足为虑,但现在他能依仗的只有头顶壶怪。不过壶怪的怂包性子是没法跟刺客正面对上的,他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尽量逃远。
在领都活动蜃楼本身也有极大风险,只要拖延时间到府兵介入就行。
“好!要逃了!”
决定方针的谷辰,扶着墙壁站起来。
灵药虽能蕴化猛毒,但消除宿醉症状却并不在其中。这种状态下谷辰也不敢再用炎飙,摇摇晃晃地朝楼梯走去。
“发现了!在这里!”
“干掉他!断了黎阳的路!”
背后传来骚乱的声响,谷辰回头,见着两名身着布衣的男子从栏杆处翻上二楼。男子朝格物坊主投去毫不掩饰的杀意,而谷辰目光却落在两人手中的漆黑短刀上,生出不祥预感。
“波纽!别让他们靠近!”
头顶壶怪以尖啸提振胆气,数以百计的水球在其周围浮现,次瞬间便化成连珠水箭咻咻射向前面刺客——
连珠水箭是壶怪玩耍时练出的杀手锏,高威力高密度的水箭连射,足以媲美地球侧的重机枪。一名试图格挡的刺客在挡掉两三枚后便被迅速射成筛子,而另一名刺客虽见势不妙躲到墙壁后,却被那恐怖火力给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396章 壶怪奋勇
“干得漂亮!”
谷辰用力握紧拳头。壶怪怂包归怂包,但就纯粹实力来说,其种族天赋足以媲美上位水使,攻守兼具的配置对蜃楼刺客来说更是如噩梦的具现。
连珠水箭持续蹂躏着现场,而骚乱声则从楼下传来,骤然上演的惨烈搏杀令酒客纷纷惊慌逃离酒馆。谷辰本打算混在人群中开溜,现在也只能另想办法。
谷辰伸手摸向腰间的鹿王匕,但就在这时,那边被水箭压制的刺客却发出如野兽般的低吼。低吼声中,其手中黝黑短刀骤然散放出漆黑气焰,气焰缠裹着刺客的身体,与此同时刀身则像充气般的急速膨胀。
当谷辰望过去,只见原本尺长短刀已膨胀成斩马刀的大小,漆黑刀身布满猛狞锯齿,有如活物般的蠕动着,直叫人头皮发麻。
“那是,荒武!?”
谷辰愕然,心里急速提高警戒。
当初木野集时他与蜃楼麾下的邪武使交手,便曾见过类似的光景。那叫“荒武”的兵器有着超乎常识的凶暴威力,毒使雀罗仅靠一根黑鞭就几乎压制住了郭备组。
当时谷辰认为荒武应该是蜃楼配给干部的独门利器,但那些刺客身手明显比不上高戚雀罗等人,没想到居然也装备着荒武?莫非蜃楼打算量产这般的异形魔兵?
“波妞,继续牵制住他。”
想归想,但谷辰也一点不慢地向壶怪下指令。
得令的壶怪继续尖啸着朝刺客射出水箭,然而这次对方却直接竖起那把变形的巨魔刃,将那宽大刀身当成盾牌来用。水箭被那巨魔刃悉数挡下。
抓住水箭稍停的间隙,刺客嘶吼着举起巨魔刃劈下。
挟裹着黑气的猛烈斩击,竟然把酒馆楼板连同横梁一并击碎。
措手不及的谷辰和着壶怪一同摔落底层。看着摔得晕头转向的格物坊主和壶怪,刺客眼中放出狂喜兼暴虐的光芒,挥起巨魔刃准备收人头。
废墟中的谷辰举起手,炎飙的涡轮自手掌浮现。次瞬间炎轮喷射出猛烈焰流,刺客连同魔刃被一并吹飞出去,而谷辰肩膀则传出脱臼的脆响。
刺客被焰流吹飞到街上,但并没受到实质伤害。就在刺客怒吼着准备重新冲动酒馆的时候,一顿绯红鞭影挟裹着破风声从头顶降临。
来不及闪避的刺客霎时间被鞭影吞没,有如鞭炮般的连续爆响震颤着街道。
红鞭威势震慑在场众人,连谷辰也只能呆然望着那似曾相识的光景。数息后鞭影收敛,那凶戾刺客则以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悲惨姿态横在街中,巨魔刃也脱手飞出。
远处响起鸟啼声,一支装备精良的红羽骑警正沿街道急奔而来。
训练有素的骑警们在抵达后便迅速控制了现场,为首的骑警队长却是忙不迭地跑向街边,朝那手持红鞭的女杰请示。
“殿下!您、您在这里是?”
“不用管我,我是来找人的。”
蜃楼恶党在领都搞破坏的事实令得掌府女杰难掩怒容,但眼下却并未打算插手骑警们的职责。迄今为止蜃楼都潜伏在暗处,会让彼等如此激进的事情可不多。邬言瞄了眼地上呻呤的刺客,随即迈步走进酒馆,几名随身府卫连忙跟进。
酒馆里一片狼藉,满地皆是梁牌断裂的残骸。残骸中一只壶怪打着圈儿,晕呼呼地滚到某人脚边。那人坐在一半塌的梁柱旁,满身狼狈,看到邬言进来,略艰难地举起右手招呼着。
“……哟。”
虽然肚子有很多话想说,但看到那张沾满尘埃的脸庞时,邬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继公子尚跟黎阳公后,光是这人在蜃楼狠辣刺杀中活下来的事实,就足以让她仰头感谢列祖列宗的庇护。
“笨蛋。”
把想哭的情绪抑在心底,邬言伸手扶起男人。
“我跟邬真谈过了。”
“耶!?”
男人当即瞪圆眼睛,脸上浮现出此前未有的惊惶神情。
明明蜃楼刺杀也不见他如此动摇,邬言心里不禁涌出怨气,想喝斥某人对自己更爱惜点。当然眼前男人不是省心主儿这点她早已知晓,从今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麻烦等着她们,但也只能心甘情愿地接受。
“你、你们谈了什么?”
“回去后再跟你说。”
男人慌乱的声音在邬言听来有些舒畅,举手捶了捶那人的胸膛。
“居然被区区刺客搞得如此狼狈,给我好好振作起来啊!你可是要担起邬氏的男人,这样成何体统?”
“耶!?”
掌府女杰的话不禁让格物坊主呆掉,也把随行府卫给吓了大跳。
“担起邬氏的男人”这句话,虽然也可以理解成当上邬氏股肱之臣的意思,然而看看掌府女杰扶起男人的亲昵光景,实在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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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蜃楼几乎都只在领府统治力难以贯彻的集落基层活动,而今次刺杀少监司则是初次在领都暴露行踪。领都是黎阳政治经济的中枢,其警备水准绝非那些半自治集落所能比肩,蜃楼胆大妄为的活动当然要付出代价。
邬言扶着谷辰走出酒馆时,街道周边已被骑警悉数封锁。
那些参与刺杀或潜伏暗处的蜃楼刺客被纷纷揪出,一半以上试图拒捕而被就地格杀,剩下的则被五花大绑地拘束起来,牢牢按到地上。其中也包括那名最先朝谷辰射出弩箭的行商人。
此刻他被揍得鼻青脸肿,两手两脚皆被反绑在背后,由两名强壮府兵左右按倒在地上,这时却是拼命抬头瞪向路过的格物坊主。
就像被那尖锐杀意所吸引般的,谷辰略略偏头望过去。
“……我认识他。”
“哦?”邬言稍稍停住。
“他是朱慎的随从,在津波那边也应该有官衔才对。”格物坊主凭着惊人记忆力道出伪装行商人的周鲂身份,而身旁女杰闻言却是连眨数下眼睛。
“巡监随从,津波使节,再加上蜃楼刺客吗……原来如此,真是多姿多彩的身份呢。张济肯定会对你爱不释手的,说不定还能当成跟孙贼交涉的材料。”
掌府女杰的嘴角牵起趣味盎然的弧线,眯眼评估着眼前俘虏的价值。就在她下令府卫仔细收监此人时,从周鲂口中漏出意外的狞笑声。
“……你笑什么?”
397章 剑士云游
“别太得意,女狐狸,谁抓谁还不一定!”
“混蛋!闭嘴!”
听闻周鲂无礼的两府兵狠力把他按到地上,但次瞬间却惨叫着放开手。
一股浓郁的漆黑瘴气从周鲂身体散发出来。那股浓郁黑瘴似乎有着强烈的腐蚀毒性,只见触到黑瘴的绑绳纷纷枯黑断裂,甚至连先前碰触他的府兵手上也出现被强酸烧灼的痕迹。
解脱绑绳的周鲂重新站起来,其眼中射出诡异赤光,平庸相貌也扭曲成近乎非人的可怖模样。无视旁边惊恐退后的府兵,周鲂眼珠乱转数圈后定焦到前方的掌府女杰身上,口里吐出呓语般的言辞。
“嘻嘻,只要把你带回去……”
“保护殿下!”
回过神的府卫急忙挡在掌府女杰身前,邬言也神色凝重地抓起红鞭。谷辰远远瞥着壶怪正拼命躲避着周围弥散的黑瘴,但还来不及反应,那边被重重包围的周鲂突然冷笑了声,伸指轻弹。
“尘归尘……”
一瞬间,弥散街道的黑瘴像点燃火油般的蕴放出火光。
二瞬间,猛烈爆炸自燃烧火瘴中迸射,整条街道都被掀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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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唧唧!唧唧唧!”
搭着棚架的农田里长出一簇簇五颜六色的花株,在微风吹拂中发出唧唧怪叫的声音。咋看下虽是人畜无害的光景,但那些花株实际上是草怪的触角,只要探测到有人靠近就会发动无差别的喷射攻击。
草怪是从灵氛中蕴生的荒怪,也是有如自然灾害般的存在。其喷射的种子弹有着连厚木板都能射穿的威力,对只有锄头的集落民来说是根本不敢挑战的对手。
能抑制荒怪灾害的只有装备灵武的拓荒者,然而青禾集才在重整集落上花了大笔资金,再没闲钱聘请拓荒者。结果附近良田明明到了该收获的时节,却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果实烂在土里,顿足叹息——
这样的情形在最近发生了改变。
一位云游到此的女剑士知晓青禾集的困扰,自靠奋勇担下了为民除害的重任。
“唧!?唧唧!”
察觉到女剑士靠近的草怪们开始骚乱。
大片花株仿佛起风般的摇晃着,次瞬间朝接近的人影喷出雹弹般的种子。
有着坚硬外壳跟可怕射速的种子弹覆盖了小半块农田,然而被射得七零八乱的棚架中却并无女剑士的身影——雷鸣剑的“雷走”身法,是连人眼都无法追上的神速移动技,雷走发动时种子雹弹就像空中飘浮的气球般慢得打哈欠。
踏着雷光冲进花株丛的女剑士,低喝声中挥出充满气势的横扫,缠绕雷煌的剑锋一闪中把复数花株连根切断。一闪后接着又一闪,剑光在空中留下雷电般的转折轨迹。
当剑光消隐时,被斩断的花株连同连的草怪纷纷失了形状,片刻中便化成黑烟消散殆尽,现场只剩下歪七倒八的棚架和满地急待采摘的庄稼。
“呼,结束……”
飞燕把剑怪收回鞘中,呼出口气,仰头望天。
离开领都已经好些日子了,也没别处可去的她就顺着官道在诸地云游。入秋后荒灾大体上逐渐平息,但还是有不少荒怪在诸地集落为害。好比青禾集这般,飞燕要是遇上便替村民们退治荒怪,以便他们能早些腾出手来重整生活。
风餐露宿的日子当然比不得格物坊时舒坦,不过自己剑术能再派上用场这点却让飞燕觉得很是高兴。尤其当受帮助的村民们再三向她低头道谢时,比起格物坊时整天只能对着空气挥剑来,要充实许多。
“哦哦!草怪已经除掉了吗?”
“太棒了!明天开始整地的话,还能抢种一波!”
“在那以前先采收啦!地里还有不少能吃的呢!”
回到青禾集,早已翘首期盼的村民们迎来了他们期待的消息。当晚兴高采烈的村民们把飞燕迎到集会所,拿出珍藏的酒食来招待拯救集落的女英雄。
宴会上,须发俱白的集落长代表村民朝女剑士致上感激的言辞。
“真是感激不尽啊,飞燕姑娘,多亏你我们总算不用冬天饿肚子了。”
“举手之劳罢了,不用在意。”
“诶诶,虽然想感谢女侠援手,但咱们能拿出来的也只有这样的寒碜酒菜,真是惭愧啊……”
集落长说的倒也不是客套话。毕竟青禾集是人口两百不到、仅依靠耕种勉强维持的贫穷集落,因此就算村民拿出珍藏的酒食,要放到领都可是连三流酒馆都不好意思端上桌的类型。
好在剑怪对酒倒也并不挑剔,习惯露宿的飞燕当然更不介意。
“说起来,飞燕姑娘是从领都来的吧?老头子想跟您打听下,有没有听过飞鹿营的名字啊?”集落长颤颤巍巍地问着。
“飞鹿营?”冷不防听到熟悉的名字,飞燕不禁一惊。
“其实前阵子集镇那边有派官差过来,说过两天飞鹿营的车队就会来青禾集,让我们作好准备迎接……诶诶,说是迎接,但到底要准备些什么啊?飞燕姑娘您要是能给点建议的话就太好了。”集落长求助般的望向女剑士。
“……抱歉,我并不清楚。”飞燕掩饰表情般的低下头。
“是吗,那到底要怎么办呢?”集落长格外苦恼地搔着胡子。“据说飞鹿营会带着商队过来,感觉跟以往差不多吗?不过听说还要下订单的样子……”
“下订单?”
“诶诶,好像是要咱们集落特产的药草。”
说这话时集落长语气透出相当自豪的味道。
事实上,青禾集的名字来自集落相邻的小块森林。那片森林灵氛浓郁,其中生长着许多据说可当成灵药素材的药草,只是青禾集本身却无坊师,因而就算采集药草也只能等到商队前来时才能有机会出售,并用这笔微薄收入换些生活必需品。
以往是如此,但今次好像有所不同。
“要来买药草的话,准备多少合适啊?”
“这个嘛,照往年的份量准备就好了吧?反正多了他们也不要。”
“不过,以往商队要两月才能来吧?可飞鹿营据说每月都会来两三次哦?”
“什么?那岂不是每周都要准备药草?喂喂,采得及么?”
“我听镇上的人说啊,除了收购药草,好像需要什么物件都可以委托他们帮忙买来的样子。飞鹿营背后有日升昌的渠道,价格也还算公道。”
“真的假的?日升昌不就是,那个中原来的大商社吗?”
“哦哦!突然间有干劲了!这样的话就去采一大堆药草,换把新锄头吧!”
398章 险死生还
集会所原本就是集落村民集会讨论的地方,女剑士讨伐草怪让村民们得以松口气,便趁着闲情热烈讨论起飞鹿营的话题来。
事实上,飞鹿营到相邻集镇开展贸易物流已是数周前的事情,只是青禾集位置偏远且消息闭塞,直到最近才得到相关消息。对缺乏对外渠道的集落来说,商队拜访可是攸关集落命运的大事,再加上飞鹿营的新奇传闻,村民们讨论得格外热烈。
“总觉得听起来好牛啊,不会是骗人的吧?”
“是啊,要是真有这样厉害的蕴器,怎么以前听都没听过?”
“呼呼,没见识了吧?坊造发展给国家民生带来好处的事情,周围到处都是,只不过今次总算轮到咱们黎阳而已。”
“不对不对,问题是咱们黎阳的坊造为何突然就变这么厉害了?以前不是被中原那些狗崽子鄙视得不要不的吗?”
有村民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但在场却并没有能确切回答他的人。村民们互相张望着,随即纷纷说出自己从各类渠道听到的小道消息。
“这个嘛,我听说好像领都那边出了个不得了的英雄……”
“不对哦,那人好像是坊师,但也有前往踏荒冒险的样子……听说前阵子沌墟离宫的骚乱,就是他带人镇压的哦?就连拓荒者的老爷们对他都服气得不得了。”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他一击就把鬼岩种给摆平,救了整个木野集呢!”
“坊师,一击打倒鬼岩种?靠,你确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诶诶,我记得那位的名字确实是……”
“我、我出去走走!”
这时候沉默听着的女剑士突然起身,就像再无法忍受般的奔出集会所。
背后传来村民们的惊诧视线,但飞燕却并无顾虑他们的余裕。离开格物坊重归云游,实在没想到会在这般情形下听到那人的名字,飞燕心跳得飞快。奔出集会所的她靠在墙壁上喘气,虽然很想离开,但又情不自禁想再听听那人的消息。
集会所里传出热闹喧哗,村民们欣喜讨论着即将前来的飞鹿营以及会给集落带来的诸般变化。那股发自内心的热烈期盼,就连集会所外的飞燕也能感受到。就程度来说,遥遥胜过得闻讨伐草怪时的憔悴苦笑。
飞燕不禁感到落寞,但想想也不难理解。
毕竟青禾集是常年跟荒怪作伴的贫困集落。自己讨伐草怪,对村民们来说只意味着他们可以继续维持以往的艰难生活。然而飞鹿营的到来,却代表着青禾集从此和黎阳的物流网连通,生活将迎来前所未有的改变。
倘若飞鹿营真的每月拜访集落两三次,别的不说,光是药草贸易就足以给青禾集带来此前不敢想的日子。相比起那翻天覆地的变革来,讨伐草怪不过像是铲除杂草般微不足道的事件。
“真厉害啊……”
飞燕喃喃自语着,仰头望天,胸中涌出既骄傲又羞愧的灼热情感。
在格物坊时她并未参与坊务运营,隐约知晓谷辰做的是攸关国计民生的大事,但并未放在心上。反而是离开格物坊后,一路上见闻皆是飞鹿营拜访集落集镇的热闹光景。就连偏僻如青禾集,也被纳入这股洪流之中。
在民生艰难的黎阳大地,那人掀起了席卷全土的巨大变革。
这是前无古人的伟业。
光是想想就让飞燕胸中腾起火焰。
这样的伟业,就算再厉害的剑士,甚至三大剑宗的掌门来也做不到。相比起那人所成就的这番伟业来,自己擅自出奔坊组、云游诸地的行径,是如同小孩闹别扭般的自我满足。
飞燕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感受这点,也因此羞愧无比。
可以的话,真想骄傲报出自家坊主的名字,但她此刻却已没了那样的资格。
那时候,从飞鹿营回来时自己心情实在低落到不行,结果没跟谷辰商量便擅自留下书信出走——后悔不后悔姑且不论,但如此轻易就背弃了彼此的信赖,就算是那人也会忍不住大发雷霆吧?恐怕道歉也没法获得原谅,搞不好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那人也说不定……
这样的想法让飞燕感到无以言喻的惶然,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女剑士抬头望向天穹,表情像犯了错的孩子,喃喃吐出思念的名字。
“谷辰……你还好吗……”
◆◇◆◇◆◇◆◇◆◇
虽然谷辰在穿越乘黄以来便时常往危机四伏的荒野冒险,但讽刺的是,到目前为止最接近濒死的体验却发生在理应最安全的领都里。
意识堕入昏沉黑暗,在既无光明亦无声响的虚空中沉沉浮浮。
也不知过了多久,无边无垠的虚空渐渐有轮廊。
轮廊构成身体的边界,随着触觉回归,其余五感亦渐渐恢复过来。
“呜……”
谷辰呻呤着,费力地睁开眼睛。
来不及做任何动作,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便陡然袭来,摇晃的视界足足过了半晌才稍稍稳定。谷辰缓缓转动着眼球,熟悉光景让他确认自己已回到格物坊本馆。
或者更准确的说,此刻他正躺在寝室床上。
而寝床旁边,坐着他最信赖的女司书。
“邬……红香?”
“公子。”邬真眼眶相当红,似乎害怕刺激到自家坊主,因而直到看过来时才出声招呼着他。“你感觉怎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感觉……很疲倦呢……”
虽然取回肢体感触,但四肢百骸却弥散着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就连稍稍抬头都要费尽力气。然而这样的体验对谷辰却并不算陌生,当初他穿越乘黄时摔得半死被救回,也差不多是这般难受。
也就是,他又经历了一次类似穿越的濒死体验?
“对了,那时候是……”
酒街遇刺的记忆渐渐清晰过来。当时从伪装行商人的刺客身上弥散出不祥的黑瘴,弥散的浓郁黑瘴随即被点燃并发生猛烈爆炸。谷辰也只记得自己被炎风给吹飞了出去,后面就断片了。
399章 掌府失踪
“后来情况怎么样!?大家没事吧?”
“公子,您还好好休息……”
谷辰急切询问着,但女司书却并不愿回答。
“情况很惨哦?半条街道都被炸没了,死伤者据说有好几百人。”旁边传来叹息的男声。谷辰偏头望去,见着甲士郭备全副武装地靠在墙上,以凝重声音回应着他的问询。“那些狗杂种下手很狠,现场的府卫跟骑警殉职了一半,老实说头儿你能留口气实在是命大,另外还得多亏司书大人拼命灌灵药……”
郭备边说边往女司书望去,但后者却斥责般的投去尖锐视线。
“这事儿根本瞒不了吧?依头儿性格,早些让他知道也好更能安心养伤。”郭备苦笑着耸耸肩膀。女司书闻言皱皱眉却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下来。
“蜃楼那些狗杂种想搞事我们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他们敢在领都下手,今次真是被他们踩到痛脚了……抱歉啊头儿,是我们的疏忽。”魁梧甲士朝坊主低下头,低沉声音里蕴含着罕有的怒意跟杀机。
原本草莽出身的拓荒者就有很强的乡土意识,今次是津波恶党来黎阳搞事,而且还直接对自家坊主下手,这简直比挖人祖坟还要令人可憎。得闻消息的拓荒者们群情激愤,当场暴走,就连邬真也无法阻止他们。
“现在飞鹿营已停了业务,一半车组的守在本馆,另一半在满世界找蜃楼的狗杂种。”按郭备说法,那些没加飞鹿营的拓荒者也被这件事给激怒,纷纷参进来追捕蜃楼恶党。黎阳江湖现在是前所未有的杀气腾腾。
“是这样啊……”
谷辰抬头望向窗外。经郭备这么说,确实能隐约感觉到本馆外那股几乎刺痛神经的紧绷氛围。看来他遇袭一事确实给格物坊带来相当的冲击,不过因此中断飞鹿营的业务也未免太过头了。
“飞鹿营这样做,紫辰阁那边没有意见吗?邬言……”提到紫辰阁时谷辰猛然想了起来。被刺客袭击时是邬言出手相救,而黑瘴爆炸时邬言就在他身边不远。“邬言怎么样了?她在哪里?”
谷辰急急望着郭备,然而甲士却迟疑着别开视线。
谷辰猛颤了下,迅速转向女司书。邬真似乎也不太想回应,然而却耐不住谷辰的凶暴瞪视,沉默片刻摇摇头,吐出轻弱的叹息。
“……姐姐她,目前失踪了。”
“失踪!?”谷辰惊得蹦起来。
◆◇◆◇◆◇◆◇◆◇
蜃楼刺客制造的爆炸掀翻了西市酒街,造成高达数百人的伤亡。
猛烈爆炸震动半个领都,西门守军在爆炸数分后便赶到酒街,封锁现场并救治伤者,稍后密侦司跟兵曹司也接连赶到。被卷进爆炸的府卫和骑警有半数殒命,现场还发现了好几具蜃楼刺客的尸体。
不过那名貌似刺客头目的行商人却没能找到,另外就是掌府女杰也不见踪影。
考虑到爆炸的猛烈冲击,当时掌府女杰就算没被震昏,至少也处于无法反抗的状态。若是那名刺客头目没被炸死的话,那极有可能是把邬言给俘走了——密侦司在调察现场后作出如此判断,也无人提出异议。
于是,蜃楼刺客少监司并绑架掌府的判断,就这样定了下来。
少监司是撑起黎阳复兴的脊梁,而掌府是统率黎阳全体的头脑,两名要人同时出事,令紫辰阁剧烈震颤。好在很快传来少监司得到救治的消息,而邬真亦站出来、替姐姐主持了和六司长的紧急会议。
六司长是统率黎阳诸司的大员,也是最忠于邬氏的家臣元老。他们的存在确保黎阳府能够稳妥收拾酒街爆炸的破坏,并把骚乱收束在能控制的程度。
六司长跟邬真商议,决定暂时隐瞒掌府女杰失踪被俘的消息,只公布蜃楼恶党制造爆炸案、刺杀少监司未遂的事实。企图暗害少监司的蜃楼恶党,毫无疑问是黎阳之敌,紫辰阁也以此为由发动全部力量对其实施搜捕——
至少表面理由是如此。
就实际来说,掌府女杰被蜃楼绑架已是大概率的事件,而六司长控制局势的时间有限,故而当务之急是无论如何都要先救出邬言才行。
眼下密侦司和兵曹司已全体动员,通往津波及诸领的要道也悉数封锁,包括羽骑营在内的精锐部队被派往诸地进行地毯式的搜寻。甚至连向来对领府不感冒的拓荒者们,也都纷纷投身到搜捕蜃楼的热潮中来。
整个黎阳同仇敌忾,誓要讨伐祸乱家园的恶党!
“……所以我想应该没问题,派出去的人很快就能发现姐姐的下落。”
邬真如此安慰着因冲击而呆然的坊主。然而那番话在谷辰耳中,却跟“到目前为止还没任何消息”是同义。
险死生还的谷辰此刻相当虚弱,思路也不若平时清晰,在其模糊视界中映出女司书那难掩憔悴的脸庞——在邬言失踪的当下,邬真代替姐姐主持紫辰阁政务,以单薄肩膀扛起统率黎阳的重担,还要抽空来照顾坊主,其辛苦可想而知。
谷辰望着眼前人儿,有些说不出话。
“真的不用担心,公子。姐姐可是跨越多少修罗场活下来的英杰,可比我坚强多了。”邬真摇摇头,甚至还罕见开起了玩笑。“说不定在我们慌慌张张的时候,她自己就拧着蜃楼首领回来了呢?”
“哈哈,那位女杰的话,搞不好真会做出这种事哦。”
甲士郭备也出声配合女司书,努力把气氛搞得轻松点。
谷辰因找不到话说而只得沉默。
这时候响起敲门,一灰发侍女进来对邬真轻声耳语。女司书点点头,随即起身向谷辰告辞。非常时期紫辰阁的政务离不开人主持,而身为当前唯一在场的邬氏族人,她责无旁贷,谷辰也无法阻止。
目送女司书离开,谷辰心里突然涌出前所未有的嫌恶感。
就连旁边郭备说了哪些话都记不得,发呆般的盯着自己的右手。
400章 书生奋起
在城西酒巷喝得酩酊大醉时遭蜃楼刺杀,狼狈奔逃时为邬言所救。那时候自己在酒馆塌陷的废墟里动弹不得,正是邬言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此刻那手上还残留着当初的触感,然而伸手的人却已不知下落。
“我真是……”
差劲透顶。
谷辰猛然握紧拳头,无视身体各处的哀嚎朝旁边挥去。
拳头砰地砸在墙壁上,腾起的痛楚居然让他感到些许快意。然而像这样自残般的渲泄对事态无一丝一毫的帮助,要说能彰显什么,那也只有自身的无能而已。
谷辰清醒认识到这点,拼命抑制住了再砸第二下的冲动。
当前事态已相当清楚了。蜃楼引发酒巷爆炸造成众多死伤,连邬言也骚乱后不知去向。密侦司判断掌府女杰是为蜃楼恶党趁机绑架,而这项判断谷辰也认为是正确的。
现在黎阳府已整体行动起来,封锁边境的同时全力搜捕蜃楼残党。把这些措施执行下去,确实有可能获得期待的结果,就像邬真所说的那样。
问题是,他要怎么办?
就这样继续在重重守卫的本馆窝着养伤吗?
“开玩笑……”
怎么可能窝囊到这步!?
心里腾起受伤野兽般的怒吼。
邬言是被蜃楼恶党所绑架不假,而彼等同时也是长久以来黎阳灾祸动荡不息的幕后黑手,可以说是人神共愤的存在。今次刺杀骚乱也是纯粹源自蜃楼的恶意,在他则是险死还生,没有任何人会予以责备。
不过,这样就代替没有责任了吗?
不可能的。
明知道黎阳跟津波的宿怨,明知道暗中作恶的蜃楼,明知道肩负坊组跟领府的重大职责,却因一点情绪纠葛而自暴自弃,放浪形骸,令恶党有机可趁。结果不仅问题没解决,连想要守护的人也被牵连其中。
实在是窝囊到极点。
“给我好好振作起来!你可是要担起邬氏的男人,这样成何体统?”
耳边隐约响起掌府女杰当时的喝斥,脸颊就像被抽耳光般的火烫。
强烈的懊悔和着更强烈的执念从腹腔涌出。为冷却胸中沸腾的情绪,谷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高频率的交换给大脑提供充足的氧气,谷辰用力转动着像被浆糊粘住的脑袋,分析着当前状况。
恶党蜃楼的背后是津波孙氏,孙氏觊觎着黎阳资源……
对他们来说,邬言活着比死了要有用得多,因此应该没性命之忧……
倘若孙氏得到掌府女杰,那就等于拿到通吃全局的鬼牌……
以往只要稍稍转转脑筋就能作出的判断,现在却不得不一条条地费力梳理。那感觉就好像把粪勺伸进脑浆里搅拌,看看能否打捞出有用的物件。
蜃楼肯定拼了命也想把邬言送去,同样黎阳也是拼命要救出掌府来……
黎阳已倾国之力封锁边境,蜃楼没长翅膀就不可能飞过去……
对方判断无法送走时很可能会选择就地格杀,同样能重创黎阳……
也就是说,眼下是双方跟时间赛跑,而劣势在己方……x
谷辰强忍着呕吐感拼命推进着思考,再把捞起来的碎片艰难拼凑起来。强烈的眩晕感席卷着感官,待回过神来时,身上衣裳已被汗水给浸透。
“呼……”
谷辰扯了扯贴到胸前的湿衣,出了这身热汗反而让他感觉轻松不少。
摇摇头确认思考再无遗漏后,谷辰翻身下床,推门而出。
寝室门外,只见魁梧甲士扛着盾牌席地而坐,听到动静时抬头望来。
重伤初愈的人应该好好休养。原本想劝阻的郭备,在看到自家坊主脸庞的瞬间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随即默默起身跟在谷辰身后。
甲士脸上洋溢着雀跃跟期许,而谷辰则沿着走廊继续前行。
走廊通向楼梯,沿途还聚集着好些眼熟的面孔。或许是怕打扰到谷辰休养,他们都没敢靠近寝室,这时候见着自家坊主走过来,一个个脸上都露出难以言喻的欣喜神情。
“少、少主?”
“谷少……”
承受众人视线的谷辰稍稍停步,搔搔头,目光扫过众人。
思考般的沉默数拍后,谷辰再度迈步。
“小乙,你去跟紫辰阁跟领府正式报备下,就说飞鹿营参与追伐蜃楼恶党,从即日起暂停业务一周,准备在此期间解决问题。”
“咦?是、是!”
“沙祖,麻烦去通知下黄雄组,让他们把搜索重心转移到回龙湾跟白鹫集处。调集车组建立封锁线,有任何变故都立即报告。”
“回龙湾跟白鹫集?好,俺这就去。”
“方良,去召集匠人,立即恢复木野工坊的机能。讨伐蜃楼的话,铠车要实施全面武装,等下我就把图纸给你。”
“哦哦!交给我吧!”
“温恢,你去知会下兵曹司,说格物坊想要借用下他们的兵械备品。直接跟曹老说会比较快,需要的话抬出少监司的名字也行。”
“我、我知道了。”
……谷辰扶着扶手沿楼梯缓缓下行,流水般的指令从其口中传出,而接到指令的人则是忙不迭地飞奔而去,甚至没涌出半点疑惑。此刻格物坊主虽是重伤初愈的虚弱,但那股宛如暴风眼般的猛烈气势却压倒了一切。
看着众人匆匆离去,默默跟随坊主的甲士不禁哑然。
明明半刻钟前本馆还弥散着惊慌无措的压郁氛围,却在眨眼间便恢复为拥有明确意志的组织体,实在不可思议。比喻为主君回归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太阳出来了,黑暗消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呼……”
在甲士赞叹注目中,谷辰走到本馆门前,微微停顿后推开馆门。
馆门外隐隐传来喧哗躁动的声响,但馆门推开后却骤然收敛。只见中庭里聚集着众多熙熙攘攘、全副武装的拓荒者,而统率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手持炎杖、红发飘扬的女炎使。
女炎使身上升腾着刺痛肌肤的恐怖炎气,在被旁边人提醒后转头看来。
目睹坊主身影的瞬间,炎气顿消。
红鱼如乳燕投林般扑进心上人的怀里,杀气腾腾为嫣然欲泣所取代。谷辰伸手拥着女炎使,安慰般的抚着她的红发,并把目光移向前方。
中庭聚集的拓荒者们齐齐望过来,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家坊主。空气中满溢的张力刺痛着肌肤,这种时候也不需要长篇大论,谷辰呼出口气,轻描淡写地摆了摆。
“大家准备下,要去找场子了。”
401章 飞燕游行
飞燕在飞鹿营拜访前离开青禾集,而后继续云游黎阳诸地。
身为格物坊元老,女剑士的这般做法多少有点逃避的味道,但就实际来说却毫无意义。因此她此后所经行的集落集镇,也都同样是飞鹿营要拜访的物流节点。
这场由格物坊提供情报跟组织支援、紫辰阁统筹安排、日升昌等商社出钱出力、汇集诸方英豪来推进的变革浪潮,以摧顶拉朽之势席卷了黎阳全土!所到处,沉疴尽去,祸殃涤除,黎阳子民无不欢呼雀跃,弹冠相庆。
云游诸地的飞燕,亲眼目睹了黎阳大地重焕生机的光景。
也比任何人都更深刻体悟到,谷辰成就的究竟是何等辉煌的伟业。
飞燕傲骄到不行,不过也为自己而深深羞愧着。
明明是那人构筑天下伟业的关键时刻,她却由着性子离开了格物坊。明明比谁都该成为那人的助力,结果不仅没做到,反而还拖了他的后腿。
虽说事到如此再怎么懊悔也没用,但越是清晰体会谷辰的伟业,飞燕内心便越是为羞愧所啃蚀。别说回去跟那人道歉了,她甚至都没脸在黎阳继续呆下去。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离开黎阳时,冷不防听到边境封锁的消息。
“封锁边境?喂喂,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啊!”
“你不知道?领都的少监司遇刺,好像是蜃楼刺客下手的……”
“居然连羽骑营都出动了?紫辰阁这次是来真的了。”
听到少监司遇刺的瞬间飞燕差点吓死,幸好马上有人澄清只是受伤,本人并无大碍。稍后来自飞鹿营的消息亦证明格物坊主暂时无恙,让飞燕得以松口气。
“又是津波狗贼捣乱?那些狗娘养的,就见不得黎阳好吗!?”
“好像闹得很大哦?除了羽骑营,那些拓荒者也都动起来了。”
“气死我了!搜索队伍还召人吗?算我一个!”
谷辰既是格物坊主又兼任少监司,对当前黎阳来说绝对是不可或缺的支柱。原本津波跟黎阳便是世仇,今次派人刺杀格物坊主的消息更是掀起了黎阳子民的滔天怒火。
来自紫辰阁的消息,指出蜃楼恶党还潜伏在黎阳境内。羽骑营跟拓荒者为搜捕蜃楼残党而奔往黎阳诸地,各城池的守备营也纷纷组织搜捕队往周边搜索,甚至连偏僻的集落集镇也都响应号召加入其中。
近乎全兵皆兵的氛围下,蜃楼活动的空间被急剧压缩,陆续传来其隐匿据点被拓荒者讨伐的消息,仓促转移时遭羽骑营击溃的残党也有好几波。
所有人都隐约察觉到,决战将近。
◆◇◆◇◆◇◆◇◆◇
“咦?那是……”
为尽快赶回格物坊,飞燕走了条横越林地的险道。
林地里潜伏着会喷射叶针和毒液的树怪,附近的河湾还有凶暴水怪栖息,对寻常人来说是能躲就躲,然而在女剑士眼里却构不成威胁。
飞燕停住脚步并非因荒怪阻挡,而是在林地里发现了稀罕物件。
确切的说,是一辆被遗弃的铠车残骸。
“飞鹿营来过?”
铠车是飞鹿营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装备,出现眼前也就意味着飞鹿营曾到过这处林地。不过这附近既无集落也无驿站,飞鹿营来此为何?
“拖雷,我们过去看看。”
飞燕拍拍剑怪,带着疑惑靠近了那辆被遗弃的铠车,随即倒抽了口凉气。
这辆铠车被损毁得相当严重,腹部的巨大创口几乎算是拦腰撕裂,在车身前后亦留下好几道猛狞伤口,恐怕已彻底失去了行动力。虽说如此,在铠车周围却没见着血迹或残骸。
常年怼荒怪的拓荒者无一不擅长保命,而被飞鹿营聘任为车掌的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既然没见着血迹残骸,飞燕也只能相信他们及时逃掉了。
“到底是谁袭击了飞鹿营……”
飞燕喃喃自语着。能跟拓荒者打擂台的也只有同样装备灵武的武使,而武使原本便是相当稀罕的存在。用消去法考虑后,袭击飞鹿营的黑手已是呼之欲出。不过从铠车损毁现场来看,这场袭击至少怕是隔了两三天,事到如今再想找到什么线索恐怕很困难……
“咦?拖雷?”
这时候,腰间的剑怪突然鸣颤起来,飞燕惊讶拔出来。
出鞘的剑怪发出暴躁般的低呜,随即却像要拽着飞燕朝林地一侧前去。
对常年饮酒宿醉的剑怪来说,这般表现是相当不寻常的。飞燕吃惊归吃惊,却也没阻止的意思。飞燕顺着剑怪的嗅探往林地前进了大半时辰,来到相当靠近河湾的位置。
在迈过某条界线时,视界突然被不知何处腾起的浓雾所覆盖。
“那前面,有人?”
飞燕眯眼往河湾方角望去。
受浓雾阻碍的视线只能看出七八米远,但经过训练的耳朵却清晰听到浓雾深处传出的异样动响。那浑浊的口音并非黎阳本地话,偶尔还间杂着不知何物发出的低吼声,似乎就是那声响引起拖雷的嫌恶反应。
“别出声,拖雷。”
飞燕拍了拍躁动的剑怪,目光移向浓雾深处。
倘若推测没错的话,今次搞不好是正中红星,不过好比先前废弃的铠车残骸那般,其中也隐藏着自投罗网的可能性,有时候停下观望也是明智的对策。
当然对素来果敢的女剑士来说,前进或后退,从来都不是需要犹豫的选择。
◆◇◆◇◆◇◆◇◆◇
格物坊向紫辰阁通报了参与讨伐蜃楼的决意,接下来坊组便全体动员起来。
格物坊麾下组织大致可分两类,一类是木野寨代表的后勤系,另一类则是飞鹿营代表的前线系。为取得讨伐蜃楼的优势,目前两方皆在各自领域积极备战。
飞鹿营被划分成“侦察班”和“讨伐班”。
侦察班由黄雄组跟余下数支车组组成,他们的任务是搜索蜃楼的行踪,目前正依格物坊主的意见集中搜索河湾地域。
至于讨伐班则是由郭备组牵头。
侦察班外的飞鹿营车组都编入讨伐班,超过百名的精锐武使再加上铠车载具的装备,无论战力或机动力相对常规兵种来说都是碾压般的存在。
具备这般形态特征的武力集团,在乘黄诸国可谓前所未有。据说侍郎李儒在看过演练现场后都倒抽了好几口凉气。若非现在乃非常时期,而格物坊主兼少监司的谷辰是自家人,那统治机构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其存在的。
不过拓荒者们素来习惯单打独斗,加势飞鹿营后多少生出集体意识,但离协同作战还差得远。郭备组的任务便是在讨伐班中尽快建立起指令体系,并将其贯彻到今后作战中。
这样的做法原本会多少受到拓荒者们的抵触,但多亏蜃楼搞事点燃黎阳子民全体的怒火,推进起来相当顺利。
402章 鼎器托付
在飞鹿营急速整合的同时,后勤系统的木野寨也没闲着。
自监督方良以下的匠工们,都投入到铠车的武装作业中。
具备机动力跟载重力的铠车,原本就是相当优秀的载具平台,只要稍稍加固框架就能满足安设兵器的需要。当然要重头开始制造车载武器肯定是来不及,这方面是谷辰出面跟兵曹司交涉,从其兵械库里借调了许多兵装备品。
只能城墙安设的重型弩床被架到铠车后厢,还有安装重重装甲及瞄准位的重甲步坦。当目睹几名蕴法使凭着重甲掩护,毫无顾忌地倾泄火力的光景时,就连坚毅沉着如兵曹长都不禁当场腿软,被扶起来后却又仰天长嚎。
无论弩车或步坦都是出自谷辰的设计,木野匠工们则以最大热忱将其落实。可以说,飞鹿营跟木野寨的急剧蜕变,亦是格物坊主认真想要搞事的决意证明。
在匠工们夜以继日地推进下,铠车的武装作业已接近尾声。这天谷辰在木野寨进行检查时,意外遇到了多日未见的女司书。
“公子,您在这里吗?”
“稍稍检查下,毕竟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家伙……”
谷辰翻身跳下弩车,拍拍身上灰尘,偏头望向目前已暂时离职的坊副。
“怎么样,紫辰阁那边还顺利吗?”
在掌府女杰失踪、黎阳公出征的当下,身为邬氏公主的邬真必须担负起统合黎阳府的重担,这样的情况还要她继续管理坊组也未免太过残酷。谷辰在苏醒当日便解除其坊副职务,自己接手了格物坊的运营。
从本馆到木野寨到飞鹿营,在女司书的卓越手腕下运营得井然有序,但换成别人却未必做得到。幸好邬真离开前留下几位精干侍女辅佐,再加上格物坊也已暂停了生产业务、全面转向战时体系,所以短时间内倒也没有出乱子。
就算往紫辰阁赴任,邬真也竭力辅佐着坊主,没让任政务来占据其精力,同时格物坊的诸般筹备亦在未受阻碍的情况下顺利推进至今,可以说居功至伟。
自那晚后谷辰跟邬真更罕有碰面,今次邬真特意过来肯定有要事。
“昨晚羽骑营传来捷报,得拓荒者配合,他们在紫藤集又摧毁一处蜃楼据点。算上此前的十一处,蜃楼设在黎阳的隐匿据点已差不多清除干净了……”虽是捷报,但女司书眉宇间却忧色未减。
“不过还没找到邬言?”
“是的。据报告摧毁据点时其蜃楼党羽大半已撒走,密侦司推测他们另有老巢,姐姐应该也被带往那边,但却始终没法找到地点……”邬真点点头,抬头期盼般的望向坊主。“这件事,公子是不是心中有数?”
“最初只是推测而已,但看近期侦察结果应该可以确定。”谷辰点点头,倒也没有隐瞒。“蜃楼的武装相当特殊,那地形也没法展开大部队,所以羽骑营等就保持当前继续施压即可,剩下的交给飞鹿营来搞定。”
“是这样啊……”邬真闻言舒了口气。“既然公子这样说,那就姐姐拜托你了。”
“抱歉,前些日子有些得意忘形了,但我不会再纠结了。”谷辰认真望着女司书,顿了半拍后说出心里酝酿多日的话语。“等救出邬言后,我有话跟你们说。”
“……是。”邬真脸颊浮现微微红云,猜想男人会说什么让她砰然心跳。虽说一切都还只是远景规则,但自家坊主终于振作起来的事实,还是让女司书满心欢喜。
深吸口气定了定神,邬真示意般的举起手。
背后待命的灰发侍女随即走上前,把一个装饰精美的乌木匣子呈了上来。
“这是?”
“是量天尺。”
女司书的话让谷辰差点失手把匣子掉地上,随即瞪圆眼睛看过去。
“等等,量天尺不是……”
邬氏的传国重器吗?量天尺是被列入“天下十鼎”的最上位灵武,也是初代黎阳公用以镇伏南蛮、开疆拓土的开国神器。即使在邬氏本族中量天尺也是向来传男不传女,因而民间甚至有“谁拿到量天尺谁就是下任黎阳公”的流言。
在本该继承量天尺的公子尚因荒灾罹难以来,这还是量天尺首次现世。
灰发侍女打开木匣,只见红绸布中,静静躺着一枚半臂长的铁尺。铁尺表面泛着黑铁冷光,方头方脑的造型则堪称朴素无华。若非女司书明言告之,谷辰大概很难相信名扬天下的十鼎器居然会是如此模样。
“此去讨伐蜃楼,凶险难测,量天尺应该会可为公子助力……”邬真接过木匣,双手托到谷辰面前,仰头看着他。“希望公子您能收下。”
“……真的可以吗?”谷辰慎重确认着。
“我以为有资格持有量天尺的人,只有公子而已。”女司书颔首道,脸上微微浮现红霞。“相信,姐姐也会同意我的想法。”
“……明白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谷辰当然也没再推辞的理由。当即深吸口气,伸手拿起匣中的铁尺。
“好重?”
量天尺仅有半臂长,不过份量却出乎意外的沉重。就在谷辰琢磨着要如何摆弄这件位列十鼎的灵武时,右手背的梵印突然迸放出异样光煌,而量天尺亦像呼应那光煌般的开始猛烈颤鸣起来。
“这是……”谷辰惊讶地瞪圆眼睛。
◆◇◆◇◆◇◆◇◆◇
被黑瘴爆炸给震晕,醒来后发现手脚五花大绑。
像这般的事态对邬言来说并不算稀奇。身为邬氏长女,她曾以女儿身统率南蛮兵团,击溃诸侯联军,成就了威震天下的伟业。在征战中邬言亦曾多次身陷重围,比眼前更凶险的情形要多少有多少。
事到如今,根本没有动摇的必要。
黎阳境内拥有那般组织力在领都发动袭击的,也只恶党蜃楼而已。驱动蜃楼的是其背后津波府的敌意,这般判断也不用再确认。津波对黎阳怀着天下皆知的野心,因而俘虏黎阳掌府一事对他们有着无以言喻的战略价值。
摸到千载难逢的好牌,蜃楼当然想尽快拿到手里。
因而自被俘以来邬言便始终被蜃楼带着转移,有时候在厢车里,有时候在渔船中。一路上蜃楼昼伏夜出,根本不让她有机会看到外面,邬言能确认的也只有自己正逐渐远离领都的事实。
403章 蜃楼巢舰
“哼,还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邬言自嘲着。
虽然不屑蜃楼的鬼祟作派,但回想起那场爆炸她依旧是心有余悸。
那由黑瘴诱发的爆炸掀翻了半条街道,也让蜃楼得以浑水摸鱼地把她俘出领都。不知道其他人可好否?邬言脑海里浮现出某人长出胡渣的脸庞,担忧归担忧,但此刻她却并无确认手段。
无论如何,掌府失踪肯定会引发骚乱。从蜃楼党羽越发谨慎的移动中,邬言也感受到国土风声鹤鸣的紧绷氛围。
邬言不是没想过找机会逃脱,但蜃楼看守异常严密。身边随时都有两名以上的邪武使看押,再加上她右脚在先前爆炸中受伤颇重,想逃也没法顺利移动,结果就这样一路被押送着前行。
四五日后,伪装渔船的队伍进到某个地点,随即邬言便被带下。
邬言被蒙着眼带过重重弯道,最后到一处监牢时才被解开。
监牢由厚实木板加铁栅隔成,上下左右皆黯然无光,然而隔着木板却能隐约听到流水的声响,据此推测应该是在船舱深处里。邬言回想到监牢前经行的曲折路程,这艘船的大小恐怕足以跟城塞堡垒相媲美!?
“蜃楼的老巢吗……”
不过津波素来以造船业而闻名诸国,要造出这样的大船对津波并非难事,也更证明蜃楼背后有津波黑手支持。从彼等小心翼翼的情形来看,此刻应该还在黎阳境内,既然如此,那蜃楼究竟把这艘巨舰藏在何处?
或者说,有这样一艘巨舰潜伏在黎阳境内,为何迄今为止都没发现!?
“啧,果然有些手段呢……”
邬言低声呢喃着。身为黎阳掌府,相比起领都遇袭来,自家国境居然被彼等恶党随意出入更令她深受拙折。
虽比不得津波国内的水网交错,但黎阳国内亦有大河商离及多条水道。只是黎阳坊造业孱弱,能自行制造的也就只有小渔船的程度,当然也没法建立监控河道的水军,因而水路成为黎阳最薄弱的一环。
一直以来密侦司为清剿蜃楼恶党而投入莫大资源,就算偶有小获,但却始终没法抓住其痛脚。此刻仔细想来,其原因恐怕就出在疏忽水路上。一路上蜃楼押她时都蒙住眼睛,也是怕老巢的位置泄漏。
“究竟藏在哪里?”
邬言望向周围封闭的隔板。
她的目光虽无法穿透重重甲板,但脑袋里却已开始搜索起黎阳地图来。沿着大河商离回溯的话,确实有几处黎阳府视界难以触及、又能隐藏如此巨舰的河段。邬言尝试将筛选出来,并依距离来推算自己身处何地。
“泺水……回龙湾吗……”
应该说女杰的推想还是取得了某种程度的成果,但问题是她此刻乃被囚之身,就算知晓自身位置对脱困也没有多大帮助。
既然已被押到蜃楼老巢,那再想逃脱自然是难如登天,而且既然得到如此有价值的人质,蜃楼也必然会想早些把她送到能派上用场的地方。若推测没错的话,接下来蜃楼应该会尽快把她送往津波,而黎阳府恐怕也已调集重兵封锁了边境。
一旦蜃楼突破封锁,事态将无可挽回。
以黎阳的孱弱水师能否阻止这舰蜃楼的巨舰,邬言对此并无信心。如果说有什么能指望的话,那大概也只有某人那匪夷所思的造物手腕了。不过那也得他平安度过那场爆炸才行……
昏暗船舱里难以判断时日,在邬言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候,响起监牢开启的吱呀响声。进来一组全副武装的邪武使,把她拽出监牢移往别处。邪武使等沿途不发一言,却没给女杰任何可趁之机,毫无进展的事态让邬言不禁感到焦急。
邬言随着邪武使来到比监牢更沉处的位置。
这里已然听不到隔着舱板传来的水流声,而从脚步回音听来似乎是相当宽敞的空间。仅仅几盏煌石灯提供的照明只能覆盖其冰山一角,其余部分则被昏暗光影所遮蔽。
(到底有多大啊,这艘船……)
邬言在心里咂舌着,并再度修正了对蜃楼的评价。
押到地头后邪武使等便默然退下,邬言抬头望去,在煌石灯的映照下看到数个人影,此前伪装成行商人、引爆黑瘴并掀翻酒街的男子亦在其中。
这些日子以来邬言已知他名叫周鲂,是蜃楼中相当高位的干部。
刺杀少监司对蜃楼恐怕也是冒险一搏,而引爆黑瘴也显然令周鲂遭受重创。在邬言注目下,此刻走进来的周鲂不仅脸色惨白,右半身也如焦炭般枯黑,同时还有缕缕黑烟抑不住地从他身上飘散出来。
“真殿下,别来无恙……咳!咳咳!”
短短的招呼就让周鲂猛烈咳嗽着,目睹此幕的邬言总算心情好了点。
“哈,病痨鬼,少出来丢人现眼。”
大声嘲笑周鲂的是相隔不远的一名光头壮汉。
邬言目光移过去。这名壮汉名叫高戚,是这阵子看押邬言的邪武使首领。
和文吏出身的周鲂不同,高戚给人感觉是已然习惯于战阵撕杀,大概在被蜃楼笼络前就已是威名赫赫的猛者。一路上邬言由其押送,却始终没找到出手的机会。而这时候的高戚,和前几天相比体格似乎又壮大一圈,其背后的黝黑巨斧散发出如猛兽般的凶暴气息,甚至连身经百战的邬言都感到了心惊。
不论周鲂跟高戚,两者的气质都明显偏离常人。
还有先前押送她的邪武使等,也都普遍具备非同寻常的武力。
虽然不清楚蜃楼究竟在搞什么鬼,但种种迹象已足以令邬言断定,彼等绝非单纯扰乱黎阳社稷的匪党,而是拥有非凡技术和不可告人之目的的阴谋集团。如此可怕的对手潜伏在黎阳,难怪密侦司再怎么努力都没法揪出其尾巴。
“口出狂言前先想想自己身份,高戚!”
“哈?是哪里的狗在吠吗?”
“你这混帐……”
蜃楼绝非乌合之众,但其组织关系似乎也称不上融洽。在掌府女杰面前,蜃楼两干部上演着剑拔弩张的讽嘲剧幕。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邬言还不禁期待他们能趁势干起来,若能解决掉一人就更好了。
“咳。”
突然响起的咳嗽声,打断了高戚周鲂的争执。
邬言偏头望去,只见一位执事打扮的老者从昏暗光影中缓缓走出来。老者须发俱白,但却是精神矍铄的模样。在其威严注目下,高戚咂舌收起了锋芒,而周鲂亦悻悻退到旁边。
404章 幕后枭雄
“让您见笑了,殿下。”
老执事朝邬言微微欠身,礼仪端庄到挑不出毛病。
“殿下大驾光临,鄙社蓬荜生辉。本来的话应该由我主前往拜见殿下,但我主身有宿疾且不便移行,因而只有劳烦殿下前来此处,失礼之处,还望殿下谅解。”
“……嚯?”
老执事无论遣辞或仪态都极其恭敬,显然并非临阵磨枪的演技,而是常年侍奉尊贵之人的修养。虽然邬言是被粗暴绑架羁押至此,和那番恭敬说辞相反,但闻言却初次生出了与其相谈的兴趣。
“你的主子是谁?既然本府已来此,那就别装神弄鬼,现身相见如何?”
无视右腿的创痛,邬言交叉双臂端出掌府的架子,瞪向老执事背后的位置。
虽然女杰的慧眼也无法穿透黑暗,但直觉上那里应该留有相当大的空间。此刻从那处空间里散发出一股异质的、难以忽略的存在感。就像行军途中被敌方斥候暗中窥探般的,让邬言感到格外不快。
“是,我主也期望着与殿下见面。”
老执事如此说着,随即无言地让出路来。
邬言瞪视着前方的昏暗空间,没多久,从那里传出一低沉且沙哑的男声。
“失礼了,我的模样不太方便见人,本来没打算露面……实在没想到你会被俘虏,所以,无论如何都想亲眼确认下……稍等下……”
昏暗空间随着男人声音而摇晃着,同时从中传出阵阵机械转动的闷响,并伴随着刺痛耳膜的锐音。感觉就仿佛有条吞天食地的巨蟒沿着地面滑行,哪怕邬言也不禁冒出半身的鸡皮疙瘩。
“……你认识我?”
邬言强忍着不快开口道,然而回应她的却是突然沉默。
沉默中陡然响起急剧运转的机械声,随即一巨影从昏暗中猛然跃出。
迎面袭来的烈风令掌府女杰小退半步。抬头望去,那巨影有着形似蟒蛇的轮廊,但体格却是能轻易吞下整辆笼车的大小。倘若荒野的话,这般体格的荒怪已足以划入灾难等级,不过构成巨蟒身躯的却并非血肉和骨骼,而是无数金属木革等零件组成的复杂机械。
可以断定,眼前巨蟒应该是出自坊术的造物,然而至少在邬言听闻的范畴内,乘黄诸国并不曾有过如此匪夷所思的坊造物。
(这样的东西,到底是谁做出来的……)
面对巨蟒的邬言努力掩饰着动摇,此刻声音却从上方传来。
“你问我,认不认识你?”
邬言惊讶抬头,而巨蟒亦俯下头来。
“什、什么?”
这时候邬言才看清原来巨蟒的头顶有一机关御座,御座中坐着一半身裸露的削瘦男子,另有若干条闪烁光煌的管线从御座伸出,插到男子的背后——
“我当然认识你,应该说,就算死也忘不了你。”蟒座上的男子脸上全无血色,说话时胸膛也不见起伏,让人甚至无法确认他到底是死是活。“南蛮的女杰,有六年没见了吧,你还认得我吗?”
“六年?你是……”
邬言瞠目结舌。眼前事态虽然遥遥超出她的预想,但男子那张残留着少许面影的脸庞却唤起了她心中的印象——
“公子康!?你还活着!?”
“如你所见。”蟒座上的男喉头蠕动着,似乎想在嘴角牵出笑意。“六年前本营中被你战戟穿胸,自那以来我便一直在苟延残喘,没想到吧?”
望着蟒座上的男子,这次轮到掌府女杰的脸上失去血色。
◆◇◆◇◆◇◆◇◆◇
对黎阳子民来说,公子康的名字是和灾星划上等号的。
津波孙氏依靠强悍水师统治了商离江河,而为进一步取得问鼎天下的霸权,长久以来便觊觎着邻近黎阳的富饶资源。或明抢暗夺,或威逼利诱,孙氏对黎阳的诸般凌迫在公子康这代达到巅峰。
公子康是津波公的次子,以三岁时便觉醒造物梵印而闻名。甚至坊造以外,亦是兼具谋略跟统率力的英才。
在其推动下,津波本就繁兴的坊造业更是蓬勃发展,其水师之雄锐甚至连成汤皇领都为之忌惮。彼时津波可以说自上而下都相信津波必定能在公子康领导下问鼎霸道,而公子康本人亦对此深信不移。
吞并黎阳以成就问鼎霸道的基石,是孙氏代代以来的宿愿。只是黎阳地形不利水师发挥,结果此前孙氏几次侵扰皆被黎阳击退。在确定难以靠武力平推后,公子康便制定了诱发黎阳内乱的策略。
公子康借由亲睦和议的名义来拜访黎阳,得以接近黎阳公及邬氏子弟。邬氏子弟中,年龄相仿的公子尚很快便被公子康的惊艳才华所笼络,悄然无息中被埋进了灾祸的种子。但当时却无人察觉到这点。
公子康归国不久,受到怂恿的公子尚便变得热衷讨伐荒怪了。
从草怪到木怪到石怪,公子尚连战连胜,最后终于朝禁忌的鬼岩种出手。
鬼岩种暴葬送了公子尚与其麾下精锐,痛失爱子的黎阳公亦在暴怒下兴兵讨伐鬼岩种。然而荒怪本身只是如同洪水地震般自然蕴生的现象,向其挑战并无意义,结果黎阳公的勇猛进击到头来也只是白白耗损国力而已。
讨伐鬼岩种令黎阳国力大损,民怨四起,而这时刻,把所有手牌都凑齐的公子康,发动周边诸侯打出了绝杀的一击。乘着津波斗舰登陆的诸侯联军,突破黎阳边防,摧枯拉朽般的击溃了黎阳公的疲兵,继而席卷了半个黎阳——
若依公子康的预测,到这步就基本只剩下扫荡战了。
然而在现实中,却有两个因素超出了公子康的预测。
一个因素是黎阳公次女、贤才淑丽的邬真。
在当家惨败、群臣动摇的存亡时刻,次女邬真站出来稳定人心,黎阳子民上下一心,共赴国难。
另一个因素是黎阳公长女、南蛮女杰的邬言。
在邬真稳定住后方时,女杰邬言突起奇兵,统率羽骑营,以非凡机动力奇袭诸侯联军。无法应对羽骑营的神速进攻,诸侯联军被连破数部,待好好不容易组织起防线,结果邬言又转向直袭本营。
守护本营的津波兵卒多是水军出身,论陆战根本无法与骁勇羽骑兵相匹敌。结果本营被女杰邬言拿下,连统率联军的公子康亦被女杰战戟穿胸而过,当场阵亡。本营溃灭的联军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继而纷纷沦为女杰神速进击的牺牲品。
黎阳战祸便由此平息,同时也元气大伤。
405章 阵地转移
黎阳虽因战祸而元气大伤,但公子康的阵亡和诸侯联军的溃败亦给天下局势带来莫大影响。首先津波孙氏便因失去继承者而陷入纷争中,既然强如孙氏都如此狼狈,那周边诸侯自然也不敢再打黎阳主意,局势反而平静下来。
就结果来说,黎阳在惨胜后赢得到难得的喘息机会。
然而因蜃楼恶党等暗中作祟,导致国内频频灾祸,国力持续衰弱。虽然邬言察觉到有幕后势力而设立密侦司对治,但却始终没能逮到恶党的根本。原本邬言以为问题出在黎阳府的无力上,却没想到蜃楼幕后居然藏着如此骇人的真相——
◆◇◆◇◆◇◆◇◆◇
“……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邬言紧紧盯着蟒座上的公子康。在其胸前有一道拳头大小的恐怖伤疤,足以证明当时他是受了致命伤。
“孙氏有许多秘术传承,我不过侥幸捡回条命罢了,不足挂齿。”
公子康伸手摸着胸前的伤疤,苍白脸上竟流露出怀念般的模样。
“要说起来,攻略黎阳的布局本来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但明明都推到那步了却还是被翻盘,真是非常意外……呵,那时候我真心相信着自己什么都能做到,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多亏你那一枪让我冷静了下来,我也因此摆脱了那些无聊的束缚……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思考着,征服黎阳和问鼎霸道的方法,到最近总算是有了答案……”
公子康以嘶哑声调述说着,脸上神情就仿佛跟多年不见的老友把酒言欢。
邬言默默听着,迄今为止黎阳灾祸不断的根源就在眼前。虽感到憎恶是理所当然的,但邬言却难以抑制心里涌出的那股毛骨悚然的实感——
以前邬言曾跟公子康有过数面之缘。
那时候的公子康,是有如字面意义般的“天纵英才”,不管身处何地都放射着惹人注目的光彩。邬言也承认其才华,然而却并不畏惧。
和那时候相比,此刻的公子康再无那股光耀夺目的感觉,几乎融进昏暗空间的稀薄气息,就仿佛潜伏密林的毒蟒般令人生畏。想到公子康就是拖着这般半残之躯,动动手指就把黎阳搅得天翻地覆,哪怕邬言也禁不住心惊胆颤。
“……你说的答案,就是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打断公子康的话,邬言目光偏向高戚周鲂等人。
“这个嘛,他们勉强只算是半成品,离理想状况还差不少……问题不大,毕竟基础理论跟兵装实验已经完成,接下来的就算到津波也能继续推进生产。”
“……你要回津波?”
“当然,毕竟蜃楼的使命已经结束,继续留下来也没多大意义。只是没想到,离开之前还捎上黎阳掌府而已……呵,这样也好,正好拿回去当见面礼。”
“嚯?那新继位的津波公应该会伸开双臂欢迎你吧,要是看到他们新主子的威风模样,津波子民大概也会很高兴地前来拜见呢。”邬言嘴角拉出嘲讽的弧线,望着蟒座上的公子康——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公子康的肉身已是风中残烛,其生命全靠蟒座机关来维持。这种情况下,别说新继任的津波公会不会把位子拱手相让,又有谁会衷心拥戴只能待在阴暗舱室里的统治者呢?
邬言想激怒公子康,然而想激怒的对象却冷不防扬起一阵大笑。
那笑声从巨蟒的腹中传出,在舱室的四面八方回荡。
“……有什么好笑的?”
“抱歉,你说得太有趣了,听上去好像真的会变成那样……”公子康微微摇头,俯视着女杰的独眼。“在我掌握的力量面前,这些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问题。不过对外行人来说,大概很难理解吧?”
公子康回答得极是从容,而掌府女杰则是挫败般的握紧拳头。
当前时代,坊术是凌驾任何权势武功之上的力量。哪怕再厉害的武使也不得不仰仗坊师所造的灵武,而就算权势通天的诸侯公也不敢得罪构筑社稷基石的坊师。坊术深达市井庙堂,却极深奥又极玄妙,外行人根本无法窥探其门径。
邬言对坊术所知甚少,也就无法否认公子康的断言。
“……总之,到津波前请好好保重。”
这时候似乎尽兴了的公子康,在蟒座上告别般的摆摆手。
“在我来说,津波跟黎阳虽有宿仇未消,但也不一定非要杀得血流成河……你也好真殿下也好,倘若有同时继承两家血脉的孩子诞生,那黎阳跟津波的融合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你觉呢?”
“少看不起人!混帐!”
回应着公子康这番极尽放肆的侮辱发言,女杰独目中亦射出前所未有的凶光。不过那巨蟒随即退回背后的黑暗,邬言的愤怒也就失了方向。
◆◇◆◇◆◇◆◇◆◇
“该死的!”
邬言猛力捶在墙壁上。虽然她已再度回到此前监牢,但却怎样都难冷静下来。
昔日令黎阳深陷战祸的罪魁祸首居然还活着,而且还成了恶党蜃楼的首领,持续在黎阳制造灾祸。如果说这般事态已经够糟糕的话,那更令人绝望的是,蜃楼对公子康来说不过是暂时栖身的虫蛹。
在黎阳府被蜃楼搞出的祸事弄得焦头烂额时,公子康已利用蜃楼孕育出了灾厄的火种。一旦其回到津波,那火种便会化为烧尽天下的劫火,到那时候黎阳必定首当其冲。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离开黎阳。”
邬言按着舱壁喃喃自语着。
原本她还想着找机会逃脱,但这时候已不是脱困不脱困的问题了,而是非得把公子康连同他搞出来的灾厄之物给堵在黎阳不可。不然等公子康接管津波后,黎阳也立即面临更甚此前的兵劫。
邬言非常确信自己的判断,然而却找不到付诸实施的办法。此刻上下左右皆是坚固牢狱,外侧还有邪武使看守,相比起来她却是手无寸铁,而且脚伤未愈。
就在邬言苦闷咬牙时,脚底突然摇颤了下。
邬言连忙扶着舱壁稳住身姿,同时察觉到外界流水声的改变。
“在移动了?”
邬言愕然。
406章 强援登场
虽然迄今为止她都无法把握这艘蜃楼巢舰的全貌,但并不妨碍她认知其庞大。如此这般的庞然大物,仅仅令其移动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在黎阳府设下的天罗地网中,蜃楼究竟是怎么瞒天过海、来往移动的?
对于这点,邬言也只能推想大概是用了某种非凡坊术。
倘若是那人在场的话应该能猜出究竟,邬言不禁想着。
论统率论谋略,邬言并不惧怕公子康,然而要扯到坊术的话,黎阳上下能跟公子康匹敌的大概只有格物坊主了。邬言对此深信不移,但就算谷辰再怎么厉害,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邬言焦躁望向槛牢外的守兵,想着要不要赌命一搏。
哪怕赤手空拳,久经战阵的邬言也有相当把握能解决一名邪武使,前提是对方要进到监牢里来。
这时候就像感应到女杰杀气般,牢前看守的邪武使偏头望过来。
在其偏头瞬间,舱室里雷光忽现。
“咦?”
苍蓝雷光一闪即逝。
雷光顿灭后,看守的几名邪武使同时软倒。
邬言愕然望向雷光顿灭的方角,在那里,以黑袍遮身的女剑士正淡定收剑。
“你是,格物坊的!?”
“你是,紫辰阁的……”
格物坊的护卫和紫辰阁的掌府,虽然迄今为止还没有正式交流面谈的经历,但在不同场合下也有过几次碰面,因而彼此还算是有面缘。当然,不管邬言还是飞燕都没想到能在这般场合下见到熟人,彼此皆是一愣。
“你被他们抓住了?往后退点。”
愣过后还是飞燕先反应过来,按住腰间的雷剑。
雷光闪现,厚重铁栅连同邬言手脚的枷锁被一并劈断。
稍后注意到掌府女杰的脚伤,飞燕又从怀里取出小愈水递过去。小愈水当然是产自格物坊,以其疗伤治愈的神效而在拓荒者中倍受追捧。邬言把半支小愈水倒在脚上伤处,再饮掉剩下的部分。
随着阵阵灵氛流转,脚上创痛便烟消云散,甚至精神都焕然一新。
“……多谢。”
重获自由跟健康的邬言,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助她脱困的是那人的从者,为她治愈的是那人炼制的灵药。尽管格物坊主本人并未在场,但若要说邬言是被他所救也绝不为过。
“是谷辰派你来的?他没事吧?”
“领都那边什么情况?我听说谷辰遭行刺……”
两女问出最着紧的问题,随即却又同时愣住。
“对哦,我记得你事先离开格物坊了……”邬言回忆起从邬真那里听闻的情况,揉着脑袋,看向对面似乎同样茫然的女剑士。“看来我们得好好交换下情报……不过这里不行,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
“也就是说,你是跟着蜃楼党羽潜进来的,其实也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嗯,当时河湾浓雾弥散,我是踩着他们的船到了河中的岛上……”
在某间储藏用的舱室,邬言跟飞燕迅速交换着情报。
原本女剑士有如神助的登场令掌府女杰格外期待,但问清状况后却不禁略有失望。按照飞燕说法,她借着浓雾掩护跟随蜃楼党羽到河中小岛,从暗门潜入后发现其中居然别有洞天。
飞燕边隐匿身影边在蜃楼巢舰中穿行,却很快被其错综复杂的空间给绕得昏头转向。迷失方向的飞燕误打误撞来到巢舰深处,看到笼牢里有人被囚禁。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思路,飞燕原本想解放囚禁者并打听出路的,却没想到里面的人会是黎阳掌府。
虽然救出邬言,但掌府女杰也是被蒙着眼一路押到监牢,就算空间感再强也没办法识路。换句话说,两人被困于蜃楼老巢的事实并未改变,不过飞燕透露的情报还是让邬言多少有些安慰。
“谷辰应该没事。”掌府女杰如此判断着。“既然你在途中遇到铠车的残骸,那说明飞鹿营也已经搜索到了这里,说不定很快便会带援军前来。”
“我也觉得。那我们是继续等待援军,还是一鼓作气地杀出去?”
飞燕伸手抚上腰间雷剑。此前是考虑到打草惊蛇才不得不隐匿活动,但若她横心要杀出去的话,以三剑宗之首的雷剑使身份,能拦下她的人实在不多。
这点邬言当然也很清楚。
有飞燕相助的话要逃脱不是难事,但当前关键已不是要逃脱,而是阻止公子康把离去。一旦公子康带着他的禁忌成果回到津波,那灾厄的劫火很快就会落到商离诸侯国头上,而黎阳必定首当其冲。
为此必须把公子康留下,至少到援军赶来前。
不过此处是蜃楼老巢,聚集着数以百计的邪武使以及周鲂高戚等精悍干员,光靠邬言肯定做不到,但若飞燕愿意协助的话或许有一搏之力。
当邬言把自己期望告之女剑士时,飞燕沉默片刻。
“在下听闻蜃楼派刺客往领都暗杀我谷辰,是真的?”
从掌府女杰那里得到肯定答案后,女剑士的黑瞳中放出此前未有的凶暴杀意。
“既然如此,那蜃楼即是我主之敌。”
“我主之敌,即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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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艘迄今为止还无法掌握真身的巨大巢舰,毫无疑问便是蜃楼的老巢所在。利用浓雾跟地形来掩藏身姿的它,迄今为止都不曾被黎阳府所察觉,当然也未有遭遇外敌入侵的先例。
既然没有遭到过入侵,那自然也没法锤练出行之有效的警备体制。好比当掌府女杰莫名脱逃、舰内设施遭人破坏等消息陆续传到决策层,慌慌张张想调兵遣将前往搜捕拦截时,却愕然发现连对手在哪层舱室都无法掌握。
“俘虏逃走了?看守到底在干什么混蛋!?”
“储藏室遭人纵火?把水使调过去!”
“升降梯被破坏,过不去舱室?入侵者到底有多少!?”
缺乏高效率的通信体制,在这般情况下巢舰那异乎寻常的巨大体积反而成了致命弱点,再加上对手刻意实施了扰乱作战,结果导致蜃楼老巢被彻底扰乱。几名干部气急败坏地带人封锁了通往出口的层层舱室,不过这时候邬言等人已趁机潜入到巢舰的更深处。
407章 女杰成双
既然是蜃楼老巢,当然配置着雄厚的护卫武力。哪怕被奇袭分散兵力,沿途遭遇的巡逻武卒也还是让两人颇费了番力气——有剑怪相助的飞燕还算无碍,但邬言爱用的灵武鞭遭绑架前便已遗落,这时候也只能拿从仓库捡来的钢枪凑合。
寻常钢枪论威力当然无法跟灵武相媲美,但好在邬言本身也是跨过无数修罗场的历战猛者,哪怕装备上多少有点差距也能用实战经验将其弥补过来。
“拦住她!上面说生死不论!”
“别想过去!该死的!”
守门的邪武卒挥起手中魔刃朝邬言劈来。
蜃楼独有的荒武魔刃,有着足以媲美灵武的可怕威力。邬言巧妙操使着钢枪挡下魔刃斩击并将其沉重力道卸开,继而抓住空隙欺近邪武卒,以枪柄猛击其腹。
比不得高戚那般彻底炼体的精英干部,这些下位的邪武卒本身只是普通兵卒,遭此重击后更当场软倒在地。邬言又依样花葫芦摆平另外两名袭来的邪武卒,回头看向过道,才发现女剑士已将数倍于她的对手斩倒。
“真不愧是雷剑使……”
看着女剑士气定神闲的模样,掌府女杰也只有苦笑。
“这些家伙不对劲,拖雷很讨厌它们。”
被称赞的飞燕盯着地下那些缠绕着黑瘴的荒武魔刃,嫌恶般的皱起眉头。“拖雷”是飞燕所持雷剑之名,也是从灵氛中蕴生的物怪,因而能比常人更敏锐察觉到那些荒武的异质。
“确实。这些家伙不过是底层兵卒,论武力就基本能跟寻常武使比肩了。”邬言点点头。虽然她不清楚物怪的因缘,但对蜃楼制造的诸般荒武却也格外警惕。
武使尽管有着遥遥凌驾常人的武力,但装备的昂贵灵武却限制了其数量,因而一直以来只能在民间扮演除暴安良的侠客职业,无法登上列国相争的舞台。
话虽如此,但蜃楼装备的荒武在威力不不输给灵武,同时似乎也不受数量成本限制。好比眼前这些邪武卒,甚至已隐隐有了军团编制的迹象,而一旦蜃楼开始量产荒武——以黎阳掌府的立场来说,再没有光景比一支邪武卒组成的军团攻进黎阳更令人畏惧的了。
“不管怎样都要把他们留下来才行!”
邬言再度下定决心,转头朝通道望去。
原本她们打算直接杀到公子康所在的舱室,来个擒贼先擒王的,然而却败给这艘巢舰蜿蜒曲折的复杂结构,转来转去最终彻底迷路。现在两人只是凭着直觉往巢舰深处潜入,至于那里会遇到什么则全靠运气。
“……这个方向好像有机关的声音。”
飞燕低头打探着一处被雷劲轰破的舱壁,确认那方向有异响。
“过去看看。”
既然没有别的方向,那邬言也只能赌上一把。
好在她们的运气确实不错。在潜入通道并打倒又一队邪武卒后,她们来到一处弥散着潮湿水汽的舱室。整间舱室的空间大得难以置信,而其底部并列着数个巨大转子机关。
机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驱动沉重转子持续转动着。
饶是两位女杰也不禁被眼前的神异光景给惊得呆掉,半晌后才反应过来。
“巢舰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这些转子是干什么用的?”
“不知道……”飞燕摇摇头,伸手抚上剑柄。“但拖雷告诉我,破坏了它们能给这艘船带来很大麻烦。”
“很多都是铁做的,要破坏它们并不容易。”邬言皱眉看着那些铁木混造出的大型机关,有些要害部位甚至还安上铁甲。在缺乏重装备的情况下,要想破坏它们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搞定的,再说蜃楼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就像证明邬言预感般的,这时候从舱室通道处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女互望了眼,飞燕深吸了口气说着。
“给我足够的蓄气时间,我应该能把它破坏掉。”
“要多久?”
“至少,一柱香。”
“好,我来拦下他们。”
邬言紧了紧手里的钢枪,转身往舱室通道走去。
以普通兵器挑战几十倍人数的邪武卒无疑是格外疯狂的举动,不过飞燕却并未阻拦。几乎从潜入巢舰起剑怪便时时警示着这艘船的异样,从邬言那里得闻的消息更让飞燕确信,哪怕没有谋害自家坊主的恶行,为天下安泰蜃楼也是必须被铲除的目标。
和广域歼灭的灭法不同,雷鸣剑并非为大规模毁伤而创造的蕴法,要想彻底摧毁眼前的坚固机室,非得让剑怪和她在极限共鸣下解放全部力量才行——迄今为止飞燕还没试过这样做,对她来说也是不谛于邬言的赌命冒险。
“……交给你了。”
飞燕望向那边传出喧哗的通道,拔出剑怪开始积蓄雷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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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邬言的观察来说,蜃楼麾下的组织单位至少有三类。
一类是最底层的邪武卒,他们仅装备荒武魔刃而未有炼体,身体素质和寻常兵卒相仿,数量虽多但应付起来相应容易。
第二类则是像高戚、周鲂那般的上层干部,他们装备的荒武兵刃已和身体高度融合,因而具备许多匪夷所思的异能。就算己方已占据优势,稍有不慎就会遭遇酒街骚成那般的翻盘。
第三类单位是介入两者之间的邪武使。邪武使既装备荒武也有初步炼体,并且具备高度组织性,在蜃楼被当成精锐部队派往诸地活动。木野骚乱也好袭击船阵也好,实际都是邪武使实施的破坏。
随着蜃楼撒出黎阳,分散诸地的邪武使也纷纷回到巢舰。本来该在舱室待命的邪武使,因巢舰内侵混乱也被派出来搜索入侵者和保护要冲,这队前来机关舱室的邪武使正是其中之一。
邪武使的战力凌驾邪武卒之上,哪怕掌府女杰靠着钢枪也顶多只能跟其一人战成平手,然而前来的邪武使共有五人之多。
靠着奇袭解决掉一人,又利用通道狭窄的地利与两名邪武使交手,并成功令一人重创退场。不过待到邪武使们反应过来后重整阵势,女杰便不得不陷入一挑三的压倒性不利中,咬牙连撑了数回合,伤痕累累的钢枪终于因承受不住重斩的刚力而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