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章 里应外合
“等等,别杀她了。”
欲趁胜追击的邪武使被身后的声音给叫停。
偏头望去,只见通道后方干部周鲂正带着另一队邪武使匆匆赶来。周鲂身上依旧弥散着灰烬般的黑烟,而脸上却是气急败坏的狰狞神情。
“……你还真是搞出了相当的骚乱呢,邬言殿下。”
前后两队邪武使把掌府女杰重重包围。大概是觉得重新掌握事态,周鲂再度露出游刃有余的模样,上下打量着邬言。
“我很好好奇,殿下身上应该没任何装备才对,您到底是怎么离开监牢的?”
“你家主子呢?不要这么快急着离开黎阳,我还想好好款待他呢。”邬言冷哼着,同时架起钢枪摆出彻底抵抗的架势。
原本周鲂还疑心邬言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看到这模样时重新放下心来。毕竟这艘巢舰潜伏黎阳多年却从未暴露过踪影,因而蜃楼也很难去描述其遭遇外敌入侵的情形。
“哼,等到了津波我等自然会好好招待殿下,在那以前还请殿下老实待着。”
周鲂沉下脸来,朝两旁邪武使打出手势。
接到指令的邪武使朝着掌府女杰逼近,邬言则后退数步贴到舱壁。周鲂见状在嘴角拉出扭曲的弧线,正想嘲讽女杰不要作难看的困兽之斗时,远处机关舱室一角突然迸射出耀目的雷煌。
雷煌汹涌奔腾,如上涨的潮水般吞没着舱空间。
“那是什么!?”
“谁告诉你,我是独自行动的?”蠢货。
在周鲂口愣目呆时,邬言抬腿踢飞了同样被吓呆的邪武使,纵身跳进旁边的隔舱中。几乎同时,那如潮水般涌涨的雷煌急速臌胀,眨眼间化成无数狂雷电蟒横扫舱室。
闪避不及的周鲂连同邪武使等,就这样被雷煌电蟒给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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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使是依靠灵武战斗的武者,其本身是血肉之躯的凡人,其非凡武力来自灵武的诸般神异机能。因而武使的所有战技蕴法等,就本质来说实际都是运用灵武的技法。这点在三大剑宗的雷鸣剑也是一样。
雷剑是生发雷劲的灵武机关,而雷鸣剑则是运用雷劲的剑法。
雷劲刚猛苛烈,雷剑使必须以身体来承载这股力量,将其释放出来。为摧毁蜃楼巢舰的转子机关,飞燕以禁式“千煌雷烈”解放了剑怪内蕴的全部雷劲。
本来“千煌雷烈”在雷鸣宗里也要长老级别的人物才可御使,但剑怪配合下飞燕却将其施展出来。掺杂灵氛的雷劲甚至蕴化成数条狂雷电蟒,在奔烈之势横扫了机关舱室。
雷劲过后,舱室呈现出有如被暴风摧残的凄惨光景。
那些轰轰运转的大型机关被雷蟒啃得千疮百孔,无数蒸汽和着油液从遍布舱室的可怖创口里涌漏出来,另外从两侧还传来隔着好几层舱室都听到结构断裂扭曲的沉沉闷响,仿佛巨大巢舰受伤发狂的恕吼。
“呼……呼,呼……”
飞燕额前全是冷汗,呼吸也相当紊乱。
千煌雷烈耗尽了她的蕴力。虽然靠着剑怪支持而勉强站着,但实际整个人已接近虚脱了。在摇摇欲坠的当口,有人伸手扶了她一把。
扶住她的人是邬言,不过掌府女杰的状态也很难称得上多好。虽然得以避开雷煌横扫,但先前独怼邪武使的伤势跟消耗,也令她精疲力倦。
“没想到居然真做到了……”
“很好,这样大概能稍稍阻碍下他们。”
喘着气的两女相视苦笑,这时不远处一塌落的舱壁突然传出声响。
从舱壁底部弥散出浓雾般的黑瘴,次瞬间猛烈爆炸把舱壁给掀起来,继贯全身黑瘴缭绕的周鲂站了起。被雷劲嘴食的周鲂身亦是遍体鳞伤,不过从伤口流出的却并非血液而是阵阵浓血般的黑瘴。
“你们,你们干什么!?”
周鲂对伤口浑然觉,却如恶鬼般瞪着血红眼瞳看向两人。
“居然干出这样的事情……居然干出这样的事情……”
环视着周围土崩瓦解的机关舱室,周鲂恨得咬牙切齿,以往游刃有余的面相也彻底崩塌。“我要宰了你们!我要宰了你们!别以为可以轻松死掉,你们这些该死的婊……唔嗯!?”
陡然间船身剧震,一股猛烈冲击席卷全舰,猝不及防的众人被纷纷震倒。待到片刻后冲击消退,周鲂正要站起来时,却骇然发现舱室竟然朝一边明显倾斜。
“不可能!?”
机关舱室位于巢舰深处,和巢舰骨架紧密相连并受到重重结构的支撑保护。舱室本身不可能损坏,倘若舱室出现倾斜的话,那必定是巢舰整体都倾斜偏转。对知晓巢舰真身的周鲂来说,那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该死!”
这时候已顾不上处置黎阳掌府,周鲂匆匆跑到舱壁,抓起那边搭下的半截传音管吼道。“喂,船体倾斜了,上面出了什么事!?触礁了吗?”
“不是,遭遇……袭击……”
从传音管里传来隐隐的声音,报告者似乎也相当慌乱。
“袭击?没搞错吗?我们可是在水下啊!”
“对方用铁索拦江……还有攻城弩……我们被埋伏了……”
“喂!喂喂!?”
用力过猛的周鲂扯断了传音管,惊惶报告声顿时中断。然而从上方舱室传来的重重钝响,却是一阵快过一阵。眼前情况貌似不甚明朗,然而掌府女杰跟女剑士交换着视线,在彼此眼中都能看到那唯一的答案。
“终于来了呢,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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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渔是流经黎阳、津波及若干诸侯国的大河,此刻在其宽阔河面的某段,正上演着一场匪夷所思的角力。角力的一方用若干粗长铁索封锁了江心,并在相邻的河滩上布下阵势。
角力的另一方,其身姿最初隐藏在浓雾中,但撞到铁索后引发动静,随即便遭遇来自河滩处的集火猛攻。
不远处的河滩上聚集着数十辆铠车,每辆铠车的后厢又安设着两门由重型攻城弩改装的弩炮。近百门弩炮射出的重矢如雨点般落在河雾中,并传出阵阵金铁交鸣的钝响——那些穿甲重矢皆有铁链相连,铁链另一端则深深打入岸边,射中目标即相当于在其身上打下楔子,令其无法再继续潜航。
三轮齐射共射出近三百发弩箭,其中约半数命中目标。
应该说伏击一方无论时机或准备都极其周全,但饶是如此,势态也无法像想象中那样顺利推进。原因无它,浓雾中的那货实在太大了!
409章 想象之外
“跟谷少说的一样,河底下果然有东西!”
“又断了?都第五根了,到底有多大啊那货!?”
“别停下,上弦接着射!看是到底谁先坚持不住?”
“大姐头呢?这时候差不多可以来几发了!”
驾驶铠车的是飞鹿营的拓荒者,而操使弩炮的则是从兵曹司借调的精兵。到目前为止双方配合都算流畅,但却谁也拿隐身雾中的巨物没有办法。
这时候,就像呼应拓荒者们的哀嚎般,河面上方突然腾出焰光。
焰光聚集,在浓雾中凝成巨大焰球。那焰球放射着骇人的光热,连邻近的浓雾都为之蒸发,放眼望去就仿佛空中出现两个太阳似的。
“是灭法!大姐头出手啦!”
“很好!轰他娘的!”
“躲起来躲起来,‘炎灾’要发飙啦!”
在众人注目中,巨大焰球从空中缓缓降落,蒸发着沿途水雾,最后隐没在江心。隐没江心约一弹指的光景,随即迸发前所未有的猛烈爆炸。爆炸由焰球高温蒸发的水汽膨胀而起,爆炸的水汽在河中掀起滔天巨浪。
笼罩河面的浓雾被高温蒸汽给吹飞。
蒸汽掀起的巨浪亦令河面翻涌沸扬。
藏身河底里的巨物随乱流翻涌,这时刻也陷入混乱。
岸上的众人先是被灭法威势给吓得呆掉,而后还是吃过“炎灾”苦头的拓荒者们先反应过来,纷纷招呼着,把作战推进到第二阶段。
“好,把链搭挂到车尾,准备把它拉上来。”
“按训练的感觉排好队形,听号令再踩油门。”
“别怕蕴力耗尽,灵药管够,尽管上!”
数十辆铠车在河岸上排成数横列。每辆铠车背后拖着两根铁索,而铁索另一头深深锚进河中翻涌的巨物身上。在领头甲士的号令下,数十辆铠车同时发力,原本松散的铁索瞬间被绷得笔直。
以蕴枢引擎驱的铠车有着寻常畜力望尘莫及的输出,一辆铠车可拖拽数吨的重物,而数十辆铠车汇聚成的合力更是连小山都能推移。在这股巨大合力的拖拽下,就连隐藏河中的巨物也仿佛身不由己地缓缓向岸边靠拢。
“哦哦,上来了上来了!”
飞鹿营发出兴奋的欢呼。
本以为多少会遭到抵抗,谷辰拟定计划时甚至都作好半数引擎报废的准备,但不知对方或许是被那发焰球给炸昏了头,居然就这样不挣不扎地任由飞鹿营拖拽着靠边,并缓缓露出河面下的真貌来。
“快看!那、那是船吗?”
“好巨大!海船……不对,比海船都要大上好几倍吧?”
“哇啊啊,那样的东西居然藏在江底下……”
冒出河面的巨物,是一艘大小足以媲美城塞的钝头巨舰。
那巨舰有着类似鲸鱼的形貌,全身为金属板甲所包裹,在其头顶有数处孔洞,从孔洞中正喷出股股浓雾——那些浓雾想必是巨舰潜航时用以掩藏身姿的伪装,不过既然此刻已被拖出河面,那伪装便再无法用处。
飞鹿营射出的弩炮深深扎进巨舰的侧背,而若细心观察的话,会发现巨舰尾部有舱室正冒出浓浓黑烟。那里并未遭到弩炮的攻击,但应该是巨舰丧失动力的原因所在。
“啐,装神弄鬼的家伙!加把劲,把它给拽上来!”
甲士郭备啐了口,用力挥下指挥旗。
响应着号召,驾车的拓荒者们纷纷使出吃奶的力气。不顾消耗的蕴力贯注换来引擎的凶暴出力,铠车四轮在河滩上犁出深深沟壑。众人齐齐发力,竟硬是把那艘骇人巨舰缓缓拽向河滩的浅处。
这时候天上像助力般的又砸下两枚焰球,焰球落在河心掀起的巨浪,进一步把巨舰往河滩上推挤而去——姑且不论当事人感觉如何,那幕惊涛骇浪混着引擎轰鸣的光景,就连旁观者亦受到无以言喻的冲击。
“唉,老夫潜心坊造五十载,却从未想象过会有这样的光景……”
和河滩相隔不远的本营里,监司晁参望着那艘被拽出河面的巨舰,声音里有着无法掩饰的动摇。
“哈哈,这样说的话老子也是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但仗能打成这样,也是做梦都没想过啊!”
旁边的老将曹休倒是相当洒脱。在对坊术所知甚少的人眼里,眼前这幕就是神仙打架,凡人只要看热闹就好,根本不用想着跑去掺和。
“传令过去,保持距离,若有漏网之鱼就拦下来,其它别管。”
曹休给河滩外围的伏兵下达着命令。
毕竟是解救自家掌府,兵曹司不出力也说不过去。因而规划中,飞鹿营担任伏击主攻,羽骑营等则在外围负责游击跟包围,而曹休也确实贯彻了此方针。
在曹休严令麾下兵团固守原地的当口,蜃楼巢舰已被拖拽到河滩近处,随即便因搁浅而动弹不得。数枚炎弹如信号弹般从天而降,在动弹不得的巢舰侧腹轰开了好几处缺口。
“支援得漂亮,大姐头!”
“很好,接下来就是干翻那些狗崽子了!”
“别大意,那些杂种荒武要当心。”
早已摩拳擦掌的拓荒者们纷纷拿起兵刃,而小人枪使亦用力吹响了手中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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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潜水艇……不,应该叫做半潜船吧?”
谷辰脚踏炎轮从空中俯瞰搁浅河滩上的巨大巢舰,在心里松了口气。
虽说潜水艇在地球侧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但老实说没想到凭乘黄诸国的坊造力居然也能做出类似的东西来——
在水底下航行的舰船,纯粹就概念来说恐怕是比铠车更加超越时代,不过多半是没法解决结构强度和潜水密封的问题,故而不得不做成像那样的半潜船,并依靠雾汽机关来遮掩行踪。
当初听闻河神出巡之类的传闻时谷辰便生出如许预感,黄雄组等人的调查则更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测。在研究黎阳河道后制定了在此处河滩伏击蜃楼的作战,而结果也确实逮住了对方。
唯一失算的是那艘半潜般的规模实在大得吓,用来阻拦的铁索差点就吃不住劲,结果靠着红鱼的灭法输出轰停对方,这才勉强把对手拖到河滩搁浅。
410章 顶上决战
“话说,那东西到底是谁造出的?”
谷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艘不可思议的半潜船。虽然不知道设计建造这艘船究竞是何方神圣,但已确实动摇了他对乘黄坊造的认知。
能做出如此厉害的造物当然值得钦佩,不过那般吨位的大船一旦搁浅是不可能靠自力脱困的。就眼前局势来说,蜃楼想带邬言撒回津波的盘算已然破产。只要在这里救出掌府女杰,再彻底消灭蜃楼,对黎阳来说便是大获全胜的结局。
目前作战已推进过半,但剩下的往往才是最难的部分。
谷辰皱眉看向河滩处。
飞鹿营朝搁浅的巢舰发起冲锋,被伏击打懵的蜃楼到拓荒者们登上甲板时才陆续反应过来。众多邪武使纷纷从舱口窜出,和登舰的拓荒者们战成一团。拓荒者在无论士气或人数都占据着优势,然而蜃楼却有着名为荒武的利器。
就目前看来,依靠装备狂戾荒武的威力,蜃楼党羽似乎抵挡住了飞鹿营的一波猛攻。倘若不能尽快拿下的话,局势恐怕会生出更大麻烦。
“我下去参战,天上援护就拜托你了。”
谷辰皱了皱眉,望向旁边同样脚踏炎轮浮空的女炎使。
“我可从来没听过有坊师会去冲锋陷阵的……”红鱼口愣目呆地看着自家坊主,随即却放弃般的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阻止也没用。自己小心点,就算有十鼎器在手也不是就天下无敌了。”
“放心,该怎么用我都清楚了。”
谷辰拍拍腰间的铁尺,随即踏步往地下降去。
“真是的,怎么会喜欢上这样麻烦的家伙……”
红鱼以纠葛神情注目着男人背影,扬手挥动法杖。随即围绕身旁的数十只炎蜂,就像接到命令般的追着谷辰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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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戚!大势已去,还不束手就擒!?”
“大势已去?这口气,拓荒者的脸不要了,改当领府的狗了吗?”
“哈!对津波摇屁股的家伙,还有脸说这个?”
“少废话!给俺死来!”
蜃楼巢舰在河滩上搁浅,其巨大舰体沦为飞鹿营跟蜃楼党羽撕杀相冲的战场。在硝烟浓浓的战阵中,要说最激烈的则莫过于讨伐刹刃高戚的战斗。
刹刃高戚是蜃楼的上位干部,他所装备的荒武黑斧也是足以代表蜃楼的最高武力。此前木野集时郭备组曾与高戚交手,郭备、沙祖和红鱼联手都没能在高戚手上取得优势,足见其实力之雄厚。
此刻的高戚,比起那时候来实力俨然又更进一步。
那把散发着黑气的漆黑巨斧,每每挥击都在空中留在宛如实质的残影,威力也是骇人听闻。仅仅两斧便把甲士郭备的重盾彻底粉碎,以至于其余拓荒者们根本不敢近身肉搏,只能靠着数量优势从远处牵制。
“别靠过去,被那鬼斧头扫到就没得救了!”
“喂喂,这家伙真的是人吗?太抗揍了吧!”
“让开!俺来试试!”
在暴戾输出的黑斧以外,高戚的身体因黑瘴影响变得极其强固。无论沙祖的穿枪或越女的背刺,都无法对其造成有效伤害。力士黄雄的猛力一击倒是把高戚打退数步,但随即便被一记重斩给砍飞了出去。
“哈,你们是在给大爷挠痒吗?”
肩扛黑斧的高戚气焰嚣张,鄙视着一众拓荒者。
两军交锋斗的就是个气势,而此刻高戚的气势明显压过了众人。当前蜃楼的抵挡还相当混乱,要是高戚趁着这股气势重整党羽阵势,那对飞鹿营来说绝对是个灾难性的消息。
“可恶,要是飞燕那妞在就好了……”
“笨蛋,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明知势态不妙,但高端武力的缺乏却又让众人无计可施。
就在甲士郭备准备赌命缠住刹刃、好让镇压作战推进的时刻,空中突然传出锐利声响。众人仿佛被吸引般的抬头望去,却见着一颗火流星扯着呼啸从天而降。
在火流星旁边跟随着数枚小焰星。这些小焰星仿佛有生命般的舞动着,瞬间掠过众人头顶,直接命中了前方的刹刃高戚。来不及躲闪的高戚便被一连串的焰星爆炸给吞没。
爆炸产生的高温焰流足融铁销金,但从爆炸中重新站起来的高戚,身上除了大块焦黑痕迹外并有未受到重创。缠绕其身的黑瘴貌似削弱了爆炸威力,不仅如此,其肌肤烧伤也在黑瘴缭绕下快速复原着。
“哈,有点意思,再……”
高戚嚣张的叫声嘎然而止。
一堵凭空出现的透明光墙隔断了他跟外界的联系。不知何时,高戚的前后上下左右皆为光墙所围绕。在六面光墙构成的密闭方界中,凶暴如高戚也初次露出畏惧神情,用力捶打着光墙,望向前方徐徐降落的人影。
踏着炎轮落下的不是别人,正是格物坊主的谷辰。
一柄铁尺在其手中散发着淡淡光煌,和光墙相互辉映着。那柄铁尺在拓荒者中亦引发骚动,尽管在场并无人亲见过传说中的十鼎器,但黎阳国内有如此神威的灵武大概也别无分号。
“是量天尺!居然是量天尺!”
“我靠,头儿也来参战了!?”
自家坊主手持量天尺的登场让飞鹿营士气大振,相反,被困方界中的高戚则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惶神情——哪怕他用上全力也无法动摇眼前薄薄光幕分毫,两者的能量层级俨然不在同一次元。
“抱歉,虽然跟你无冤无仇,但不能让你们继续扰乱黎阳。”
注目着方界中的刹刃,谷辰举起量天尺,伸手在尺面划过。
随着其手势,禁锢高戚的方界各面出现纵横十条迹线,随即沿迹线整齐瓦解。方界先是瓦解成百乘百的万枚小方,各小方继而又瓦解成百乘百的万枚微方,微方继续瓦解数轮后,便成为人眼无法追寻的微尘。
刹刃高戚,蜃楼的头号武力就这般烟消云散。
此前艰难苦战的拓荒者们看得口愣目呆。哪怕知道十鼎器是寻常灵武望尘莫及的存在,但呈现在眼前的光景还是让他们惊愕难言。
不过现场并未给众人消化冲击的时间,陡然间斜后方的甲板猛然爆炸。爆炸掀起的冲击震得众人东倒西歪,随即有两人影从甲板掀开的破口中跳出来。
411章 情海生波
“殿、殿下!?”
“还有,飞燕?”
跳出甲板的不是别人,正是掌府女杰跟飞燕。
什么情况?要营救的目标居然自己脱困?而且,号称离坊云游的女剑士又怎么跟她在一起?这般情形让包括谷辰在内的众人皆不由得愣住,但对歼灭蜃楼的目标来说,不论哪个都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飞燕,还有殿下,你们没事吧?”
谷辰朝那边两人激动招呼着。
两人逃脱途中貌似吃不少苦头,看起来被爆炸弄得灰头土脸的模样。听到招呼声偏头望来,随即见着飞鹿营跟蜃楼党羽如火如涂群殴的现场。
应该说这点多少在两人预料中,不过当偏转视线看到烽火狼烟中屹立火线的格物坊主时,女剑士也好掌府女杰也好,都忍不住露出惊愕的神情。
“别过来!”
“快退下!危险!”
两人焦急招呼着谷辰退下,几乎同时背后甲板骤然爆炸。
爆炸掀飞了甲板,一股浓郁黑瘴随即从破口汹涌溢出。黑瘴中隐约可见一削瘦人影,那人对周遭战阵视而不见,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扑向掌府女杰等人。
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急速弥散的黑瘴便已把两人给包围。
“臭婊子!给我死!”
黑瘴中传出嘶哑吼叫,随即黑瘴像棉花点燃般急速变红。
绯红的瘴气在次瞬间掀起剧烈爆炸。爆炸冲击摇颤着巢舰的巨体,掀起暴风亦把甲士郭备等拓荒者、以及相邻的蜃楼党羽皆吹飞。激烈撕杀的战阵也因此短暂中断下来。
大多数人都莫名其妙地望向爆炸的方角,少数知情人则是难掩惊骇。
只见承受爆炸的巢舰尾端足足被削掉了五分之一的舰体,爆炸中心处的结构更是彻底粉碎。照理说这般爆炸不会留下任何幸存者,然而待到烟尘散去,一堵光煌流转的方界却赫然出现在爆炸正中。
方界莫约半个房间大小,其中前后立着三个人影。
后面的两人是掌府女杰跟女剑士,而前面的那人则是格物坊主。量天尺在谷辰手里散放着脉动般的光轮,守护众人的方界来自何处也就不用再问。鼎器神威固然值得称道,但那瞬间顶着黑瘴突进爆炸中心的男人魄力,却更令人为之咂舌。
“你这人,又给我……”
做出这样无谋的事情来!
稍迟半步理解事态的邬言露出很开骂的神情,之所以没这样做,是注意到男人手里散发光煌的量天尺。以邬氏长女兼黎阳掌府的身份,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件传国鼎器的份量。
量天尺既是黎阳的传国鼎器,也是邬氏代代相继的薪火传承。
本来量天尺该由公子尚继承,但公子尚罹难后量天尺便也失了继承者。失了继承者的黎阳随即陷入一段生灵涂炭、颠沛流离的漫长战祸,而直到今日,量天尺才在某人重焕光彩——
虽然要说巧合也能算巧合,但至少在邬言眼里,谷辰手握量天尺参与讨伐蜃楼的终战的光景,是有着凌驾眼前现实之上的重大意义。
“……是邬真给你的?”
注目着男人的身影,邬言眼睛有些湿润。
量天尺是邬氏传男不传女的传家之宝。在邬尚罹难后,由邬氏姐妹俩皆认可的某人来传承——与其说是理所当然,不如说除了他以外,根本不作第三人想。
“嗯,不好意思来迟了。”
手握量天尺的谷辰回应着邬言。
虽说救出掌府女杰正是本次作战的优先目标,不过在这般情形下突然相遇却在他的预料之外。道歉也好感谢也好,虽然有很多话想跟邬言说,但此时此地却并非适宜交流的场所。
“抱歉,等事情完后会给你们一个交待的。”
“……这可是你说的哦?”
注意到谷辰用了复数称谓的“你们”,邬言心微微触动,却没作多言。她此前心里所隐约抵触着“某个可能性”,不过在重新见到格物坊主的那刻便冰消瓦解。
“飞燕,过后我们也得好好聊聊。”
这时候谷辰又转向女剑士招呼着,声音严肃不少。
和非自愿绑架的邬言不同,飞燕是身为从者却擅自不告而别,于情于理都相当亏欠。因而被招呼的飞燕先是露出不知所措的慌张神情,随即认命般的低下头,软软回应了声。
“是……”
不知是否想多了些,女剑士的脸颊浮现出微微红晕。
目睹这般光景的邬言,心中突然涌出微妙的不快感。身为黎阳掌府兼邬氏长女,邬言确信自己是有相当容人之量的,而此前跟邬真商讨某人私事时,也曾半开玩笑地提出纳入侧室的方案。
就算如此,明明刚刚告白却转头就去跟别的姑娘调情,这点多少超出邬言能接受的范畴。又或者,自己在男女感情方面的器量是如此狭小?这倒是相当新鲜的发现。掌府女杰自嘲着,然而在经过男人身边时却不自禁地脚下用力。
“咦?啊痛痛痛痛!?”
右脚趾刹那间承受女杰的大半体重,让谷辰不禁痛呼出来。
不过邬言却看也不看地经过男人身边,来到被爆炸夷平的甲板正中。
先前弥散的浓郁黑瘴已被那场猛烈爆炸给悉数吹散,不过甲板中央还残留着些许灰烬般的黑烟。黑烟中躺着一削瘦男子,不过身体膝盖以下已消散无踪,而剩下的半身也随着黑烟升腾而逐渐瓦解。
那男子正是蜃楼干部的周鲂。
此前他一路追杀邬言飞燕来到甲板,甚至不惜引爆黑瘴跟她们同归于尽。若不是谷辰用量天尺及时援护,那此刻两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平安。
“……还真是相当执念呢。或者说,对孙氏的忠心?”
邬言低头看向奄奄一息的周鲂,眉毛略略倾斜。
蜃楼麾下多是像高戚那般的亡命徒,其中也有少数是效忠孙氏的家臣,不过周鲂效忠的应该并非孙氏而是公子康个人。长久以来周鲂代公子康调配蜃楼诸务,将其俘虏应该能得到贵重情报,不过看他此刻状态大概也无此必要了。
412章 邪铸霸体
“……别以为,你们就赢了……”
不断雾散的周鲂似乎失去视力,全凭着感觉察知到眼前的女杰,艰难说着。
“放心,我很清楚。”邬言摇摇头。周鲂似乎想说出些鼓劲的话,但就算不用他提醒,邬言也绝不会再犯下同样错误。“在拿下公子康首级以前,这场和蜃楼的死斗都不会落幕。”
“哼……”
周鲂冷哼了声,似乎已没了说话的力气。
就在这时候,一股黑瘴突然从甲板缝隙猛烈喷出,只剩下灰烬的周鲂瞬间便被黑瘴吹散无影。没等邬言反应过来,一股股瘴气便从巢舰残骸周身缝隙向外喷散,那汹涌态势跟此前周鲂自爆时无法相比。
具有腐蚀性的黑瘴迅速弥散巢舰全体。
不光飞鹿营的拓荒者,就连尚在抵抗的蜃楼残党也纷纷惊叫着跳下巢舰。
“大姐头,拜托来一发大的!”
“没问题,该救的都救出来了。”
“闪开闪开,都躲远一点!”
抓住战场难得清空的机会,天上的红鱼聚集蕴力,再度抛下一枚灭法级别的巨大焰球。众目睽睽下,巨大焰球呼啸着朝巢舰残骸轰落——比不得先前潜在河里有缓冲的情形,今次若是击实的话,大概整艘巢舰都会灰飞烟灭。
咯啦。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当口,一条缠绕着黑瘴的粗壮蟒尾陡然冲破甲板,随即啪地下把轰落的巨大焰球给拍飞了出去。被拍飞的焰球远远地落向河面,继而在河中掀起涛天巨浪,而巢舰则是安然无恙。
众人口愣目呆地看向这幕,随即见着那粗壮蟒尾先是在空中晃了晃,然后又扬起蟒尾掀开大片甲板。众人眼中蜃楼巢舰的船壳仿佛蛋壳寸寸剥落,船壳剥落后,一巨蟒模样的物体从其残骸里缓缓扬起头来——
眼前光景令人不禁联想到神话中沉睡世界海的毒蟒,喷吐着瘴气从巢穴出来觅食的情形,众人情不自禁地炸出鸡皮疙瘩。
“唔哇哇哇!那、那是什么鬼?”
“我咧,船里居然还藏着这样的玩意儿……”
“不是荒怪,看上去倒像是坊造机关?”
换成普通人大概会被吓得惊惶失措,但飞鹿营的拓荒者们毕竟是常年前线磨练的精英,很快便认出那头猛狞巨蟒是出自坊造的机关物。
巨蟒扬起头足有七八米高,在蟒首处有一形似独角的御座,此刻御座上正坐着一人影。那人影在扬起的蟒首上漠然俯视着众人,而在场中知晓其名字的也只有掌府女杰。
“终于现身了吗?公子康。”
邬言仰头看向蟒首御座。和此前舱室见面时相比,此刻缠绕着黑瘴的巨蟒浑身散发出不亚于沌墟之主的沉重威压,就连跨过无数修罗场的女杰也不禁微微发颤。邬言一边怀疑着人力究竟如何掌握这股力量,一边竭力不让动摇暴露出来。
“此刻蜃楼巢舰已毁,党羽已败。不管你要做什么,现在都已经太迟了。老实投降的话,说不定我还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你说要饶我一命?”
稍迟数拍,从蟒座上传出嗤笑的声响。
“对尔等来说,我可是谋害邬氏继承者、把黎阳拖进战祸的大罪人,也是组建蜃楼、扰乱社稷的幕后黑手。黎阳历来都把津波视为世仇,这样的深仇大恨,要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居然说要饶我一命?”
“……所以,你打算抵抗到底?”
邬言咬牙质问着。此刻巢舰搁浅且党羽散灭,蜃楼可以说遭遇毁灭打击,但公子康的态度却俨然根本没将其当回事。若不是演技的话,那很可能还留有后手。
“我以为‘抵抗’这个词并不恰当,事实上,你们搞错了两件事。”
蟒座上的公子康伸指指着自己脑袋,声音相当悠闲。
“首先,荒武邪铸的相关成果既非书册也非实物,而记在我这里。只要我还活着,任何时候都可以推进下去。”
“其次,蜃楼组织对我来说不过只是用来铸造‘霸体’的工具。在‘霸体’已成的当前,那工具有也好没也好都是不痛不痒的事情,所以……别给我沾沾自喜的啊,蠢猴子们!”
稍稍停顿后,公子康的声音骤然转为狰狞。
同时间巨蟒身上黑瘴涌沸,伸展蟒尾卷起旁边一段船骸砸了过来。
那小山般的船骸呼啸着掠过空中,众人看得脸色顿变。这时一声清叱响起,一道雷光骤然闪现。横越虚空的雷光将船骸一分为二,被斩落的两段船骸砸落河滩,在河滩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休伤吾主!”
斩落船骸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场的雷剑使。
为顺利讨伐蜃楼,格物坊跟黎阳府做足了准备,恢复蕴力体力的灵药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飞燕先前施展“千煌雷烈”消耗的蕴力,这时候依靠灵药已恢复得七七八八,握紧剑怪毅然出战。
“恶贼,伏诛。”
既然对方都已坦言是黎阳诸般灾祸的幕后黑手,那飞燕自然也不用再客气。
一顿足脚底闪出雷煌,踏着雷劲化成疾电的飞燕,瞬间越过数十步的距离欺到巨蟒的足元,朝着蟒尾挥出一记横斩。
然而,蕴含雷劲的重斩却被缠绕蟒身的黑瘴给挡下。
那些浓郁得有如实质的漆黑瘴气,似乎有着隔绝物理伤害的效果。飞燕连续施旅的数记斩击都被黑瘴挡下,没伤到蟒身分毫。在稍稍力竭的当口,反而挨了记蟒尾的横扫,连同周边船骸一并给吹飞出去。
“你这家伙,别太嚣张啊!”
喝斥声自上方响起。
抬头望去,只见红鱼脚踏炎轮来到上方。
数把绯红炎枪在其背后虚空排成纵列,随着法杖挥舞,以连珠炮的架势朝着下方巨蟒轰落。若论广域毁伤的话那些绯红炎枪或许不如灭法焰球,但对单体来说炎枪连射的威力却是压倒性的。
就算如此,沐浴在炎枪直击中的巨蟒看上去依旧毫发无伤。
缠绕其身的浓郁黑瘴不仅隔绝了物理伤害,连蕴法都能加以阻断的模样。
“什么东西!?”
连天上的红鱼都大吃一惊,她还从未遇到过炎法无法动摇分毫的对手。
没等女炎使重整旗鼓,地上的巨蟒鼓动喉间,在嗡嗡鸣声中放出一发黑瘴弹。黑瘴弹在空中猛烈爆散,其瘴气流把躲闪不及的红鱼亦给吹飞出去。
413章 揭他老底
“不会吧?连大姐头也不是对手!?”
“喂喂,那鬼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
“灭法使跟雷剑使都抗不了耶,这要怎么打?”
目睹飞燕红鱼先后挫败于公子康的光景,飞鹿营中传出惊慌动摇的声音。在场皆是百战磨练的老练拓荒者,若论胆魄的话不会输给任何人,然而那缠绕黑瘴的巨蟒刀枪不入又不惧蕴法,力大无穷还能喷吐瘴气,无论攻守都毫无破绽可乘。
对这般近乎犯规般的对手,众人几乎想象不到打赢的办法。
“该死,居然还藏着这样的后手……”
邬言亦是脸色铁青,咬着嘴唇瞪向眼前巨蟒。
在河滩外可见羽骑营的兵马,那应该是当成预备兵力的第二阵。虽然注意到本营所在,但邬言却不得不拼命压下打出王牌的想法——鸡蛋再多也没法撞碎铁块,若找不到对付黑瘴的手段,那就算押上羽骑营也只会落得全体溃败的下场。
这样的话,暂时先避其锋或许是更明智的选择。
“不错呢,也许我该夸你们干得漂亮?”
俯视着束手无策的众人,蟒座上传出公子康的冷笑。
“蜃楼被摧毁,若我就这般模样返回津波,重新召集人手,那可得浪费不少功夫呢,有些失策……也罢,既然如此,那我就黎阳大肆破坏一番再走好了,这样也多少能弥补些损失。”
“居然说,弥补损失?”邬言气炸。
“就从你开始,真殿下。”
蟒座上的公子康微微扬起手,巨蟒喉间传出阵阵鼓动。
可以看到周遭黑瘴朝巨蟒喉间急速聚集,随后在其口中凝成一枚散放着漆黑光煌的凶弹。似乎决心要把掌府女杰连同飞鹿营一并摧毁,公子康在黑煌弹中注入了遥遥胜过先前的威力,甚至隐约能看到蟒口边上空间扭曲的光景。
次瞬间,巨蟒吐出了黑煌弹。
脱离蟒口的黑煌弹看似缓慢,但却是眨眼间便落到众人眼前。就连反应最快的甲士郭备也只来得及抓住大盾,就见着那凶暴黑瘴在眼前陡然炸开——
不过也只有瞬间。
次瞬间爆散黑瘴的威势骤然萎靡,有如被抽掉柴薪的沸水,随即烟消云散。
“……什么?”
这幕光景不仅令拓荒者们大吃一惊,就连蟒座上的公子康亦初次露出微微动容的神情。举目望去,只见虚空中浮现一道由六面光幕结成的青煌方界,而巨蟒吐出的那枚黑煌弹此刻正被方界囚禁其中。
方界阻断了爆散的黑瘴。
黑煌弹就像被丢进牢笼的猛兽,任凭张牙舞爪也无法摇动光幕分毫。
“量天尺?”
在公子康微微皱眉的当口,方界表面突然出现横纵十道光痕,随即方界便沿着光痕瓦解。瓦解以十的三次方形式连续进行着,数轮过后,那枚足以摧平河滩的黑煌弹便从世间烟消云散。
没去管消失的黑煌弹。
公子康眯起眼睛,视线焦距落在拓荒者的一角。
那里站着一手持铁尺、书生模样的青年。相比起先前交手的雷剑使或灭法使来,青年的存在感并不算强烈,再加上他一直把注意力放到掌府女杰身上,以至于公子康都没注意到还有这号人物。
哪怕现在,那人依旧散发着跟激烈战场格格不入的文生气息。
然而,一介文生是没可能持有传国鼎器的。
“……你是谁?”
公子康开口了,声音里有着先前未有的谨慎。
“我吗?我经营一家格物坊,坊造研究上算是你的同行吧?”
“你就是,格物坊主?”
公子康愣了下。蜃楼所掌握的诸般情报最终都会流入巢舰,所以他当然听过格物坊主的名字,也知晓其在黎阳闯出的诸般名头。从讨伐泥泽主到攻略沌墟,格物坊主以其跟坊师身份不符的激烈冒险而闻名江湖,相比起来,造物上的名声在坊间并不彰显。
由此故,公子康也只将其划到拓荒者一方,在今日前从未将其视为威胁戒备。
“准造坊师挥舞十鼎器的野蛮冲锋吗,哼,我可好久没像这样惊讶过了。”
公子康注目着下方的格物坊主,声音有着不加掩饰的傲慢。
不过这也难免。毕竟坊间是重视位阶秩序的社会,一方是十六岁前便获得良造头衔上造的坊造天才,另一方则是最低位的准造,要换别的场合大概连交谈的资格都没有。
只不过,对打一开始就没把坊间当回事的谷辰来说,公子康的轻蔑态度甚至连惹恼他都做不到。
“也还好啦,比起你算是小巫见大巫吧?”谷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瞄着那头缠绕黑瘴的巨蟒。“这东西是你造的?相当不得了呢。集合近百名精锐拓荒者也难以抗衡的怪物,多知道大概也只有沌墟之主等级的荒怪……嗯,比如鬼岩种?”
公子康皱皱眉,没出声。
如谷辰所指出的,他也确实算得上坊师中的异类。跟格物坊主相对让他有种目睹镜中面相的不快感,而凌驾这股不快感之上的,还有一股事态隐隐超出其把控的异样感触。
“说到鬼岩种,这具霸体其实也是从那里来的灵感吧?鬼岩种虽然被归到石怪类别,但实际却是更接近早期的原生物种。鬼岩种身上弥散的瘴气实际是灵氛的变体,这也是它们栖息处容易蕴生荒怪的原因。”
“木野集时我到过你们的据点,那里是量产荒武用的工坊吧?利用瘴气特性来诱变武器进而生出人工荒怪,继而以瘴气炼体来制御其凶性,真是相当别致的构想呢,亏你想得出来。”
公子康听得瞪圆眼睛。
如果说前次是刻意沉默的话,那今次是真的说不出话来。
“用瘴气诱变来批量制造荒武,成功的话就相当于能量产武使。这点要说的话也是足以动摇天下的发明,但仅仅用来制造荒武,木野集那边设施就有些过剩了……当时我是猜测蜃楼大概别有图谋,直到看到这具霸体时才明白过来。”
“蜃楼在黎阳诸地设置的据点,实际都是为制造霸体服务的吧?鬼岩种体内有生发瘴气的核晶,将其集中起来加以排布的话,是有可能制造出人工控制瘴气的核心机关,同时还可兼具引擎功效……”
谷辰仿佛来了兴致般的热切解说着荒武跟霸体的构造原理。
周围包括女杰在内的一众拓荒者,皆露出“不明觉厉”的茫然神情。
多数故事里,当反派头目开始喋喋不休讲述自己阴谋时就差不多该领便当了,但换成主角来讲的话,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414章 气吞天地
想想看,自己多年来呕心沥血的造物成果,还有打算带到棺材里的核心机密,居然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被格物坊主满不在乎地详解了出来!?一股有如在大庭广众下被层层剥光衣裤般的猛烈屈辱感,让公子康气到头晕眼花。
“那艘巢舰也是相当不得了的发明呢。之所做成半潜船的样式,应该是构件的材料强度无法允许吧?想到用浓雾机关来弥补也是相当聪明,不过我对舰体如何维持水密性比较感兴趣……”
“住口!”
公子康气得浑身抖颤,猛然一拍蟒座。
没有聚气凝集的停顿,只见无数枚小型瘴气弹从蟒首下方的喉道射出,扯着尖啸朝前方的格物坊主轰去。
目睹那有如雨点般轰落的瘴气弹幕,众人纷纷变了脸色。这招恐怕是公子康刻意保留的底牌,而不惜用上杀手锏也要消灭格物坊主来看,谷辰先前的解说恐怕真是戳到了其痛点。
“谷少!危险!”
瘴气弹幕又密又集,不可能像先前那样以方界阻断。
然而谷辰挥起量天尺,一道方界便在弹幕中笔直延伸出去。方界阻断落下瘴弹形成一通道,随即谷辰脚踏炎轮发力,一纵身便脱出了满天弹幕。
看着脚踏炎轮浮空、手持鼎器的格物坊主,就算公子康也不禁为之呆然。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是说过吗?我是你的同行。”
谷辰耸耸肩膀,正想说什么时一股水华骤然从其背后腾现,随即壶怪乘着水华蹦了出来,理所当然般的落到谷辰头上。
这怂包的物怪先是朝左右警惕张望着,当看到全身缭绕瘴气的巨蟒时露出嫌恶的神情,呀呀尖叫着当场射出数支箭。
那几支水箭,无论劲道或威力都无法跟雷剑灭法相比。
然而那些仿佛刀枪不入又水火不侵的浓郁黑瘴,在接触到水箭的瞬间便烟消云散。几枚水箭穿透黑瘴射落蟒体,打穿外甲并带出好些机件飞散。
“咦?奏、奏效了?”
“不会吧,就凭那几支小水箭?”
“不愧是谷少,出手就是绝杀啊。”
目睹此幕的拓荒者们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然而最受冲击的却是公子康本人。打量着蟒座上公子康那满脸错愕的模样,谷辰一边安抚般的拍着依旧气呼呼的壶怪,一边稍稍解释着。
“不用那样惊讶吧?大概就是跟往油汤里倒进碱差不多的自然反应。”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研究鬼岩种的并不只有你,事实上我的研究可能还更深入点……”
“不可能!”公子康低吼着打断了谷辰的话,额前青筋暴露,似乎拼命想从蟒座上站起来,但其衰弱肉体却无法做到。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来解析鬼岩种的灵体术式!?你知道我用了多少功夫来架构霸体的煌枢机关?为此建造龙船和组织,这些!十年前踏足黎阳时我就开始谋划布局了,而你居然敢说研究比我更深入?不可能!”
公子康的嘶吼混在蟒体的隆隆闷响里,摇颤着河滩。尽管声势骇人犹胜先前,但在众人眼里,这位藏身幕后俨然掌握着一切的蜃楼首领,此时此刻已被格物坊主逼到绝境。
优势在握的谷辰却也没有反驳,默想数息,随即决定般的打了个响指。一闪身欺到蟒座处,伸手按在公子康的额前。
“嘛,百闻不如一见,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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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黄诸地灵氛流涌,灵氛蕴生出匪夷所思的事象,同时也是坊师用以铸器造物的素材。坊师依靠梵印操使灵梵,不过梵印实际还有另一罕为人知的用途。那就是依靠梵印把坊师的意识并入灵氛流涌,继而乘着灵涌周遍乘黄。
自打前次沌墟离宫梵印觉醒以来,意识乘着灵氛流涌而不断攀升对谷辰来说可谓是久违的体验。俯视下方,可见覆盖黎阳国土的广袤森林。
森林和着国土迅速缩小,随即一块半月形的大陆浮现眼前。
大陆周边是湛蓝海洋,而后海洋连同大陆都一并缩小成球形。
星球周围笼罩着朦胧光雾,到某距离后便可看清那些光雾形成若干条迹线,不断从星球的北极缓缓流向南极。
“看到了吗?那就是这颗星球的灵氛流涌。”
谷辰手指着那些流涌的迹线,望向身后。
在他身后虚空漂浮着一淡淡虚影。虚影依旧可见公子康的模样,就那样飘浮在虚空,而神情则是很难描述——
乘着灵涌升腾的壮阔光景,公子康当然也是亲眼目睹,然而就算被誉为百世难得的天才儿,在其知识体系也无法找到能解释先前目睹的那些事相。若是脑袋没那么聪明的人,大概会直接将其贴上障眼法或幻术的标签就置之不理。然而公子康却是绝顶聪明的人物,这也让他没法糊弄自己。
就算再怎么拼命想理解眼前的事相,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公子康就这样陷入近乎过载当机的停摆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蠕动着嘴唇问出来。
“……星球是什么?”
“星球吗?”能直接问到点上,证明公子康已凭着本能抓到问题的脉络。谷辰不禁有些遗憾,要是换个场合相遇的话,说不定两人有机会成为谈天说地的友人。
“商离朝占据的东大陆,你应该很熟悉了吧?包围大陆的海洋,以及由海洋隔开的别的大陆跟岛屿等等,承载这些的更大的存在单位,就是‘星球’了。”
“……星球以外的呢?”
“星球以外的空间,我们那边称其为‘宇宙’。”
“宇宙?”
“啊没错,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宇宙是极其辽阔的虚空。在虚空飘浮着数不清的星球,有些能看到的星球就是星星,而更多星球是肉眼看不到的。”
谷辰大致描述着宇宙的概念。对从出生起就被囚禁在重力井下的生命来说,这是遥遥超乎想象次元的概念,哪怕聪明绝顶的公子康也足足愣了大半天才将其接受,随即声音却颤抖了起来。
“那,黎阳和津波,在所谓宇宙中……”
“这个嘛,比喻的话大概就跟树下的两窝蚂蚁互相争地盘差不多吧?毕竟相对宇宙规模来,就算乘黄星也就是微尘中的微尘……你觉得,有谁会去注意尘埃上的事情呢?”
“既然如此,我做的究竟是……”
毫无意义。谷辰很想这般断言,但就算他不说,公子康也已颓然跪倒。
钻研坊造的公子康多少还是能窥到些世界奥理,也因此直觉体悟到格物坊主的所言非虚。然而对由坊造学识跟霸道野心构成的人格来说,那些遥遥超乎时代的知识却是跟毁灭核弹无异的存在。
三观崩坏的公子康,就这样失魂落魄般的飘晃着,没了言语。
“喂喂,现在傻掉还太早,那边还有更惊人的东西。”
谷辰苦笑着,拽着公子康潜入灵氛的潮涌。
灵涌汇向星球南极,在行星潮涌的正中央,悬浮着一艘有着六枚光翼的七色虹船。从灵涌出跃出的谷辰,直接踩到了虹船的身上。
虹船在行星潮涌中有如一枚落叶,然而以落在船上的视点来观察,却像是站在埃菲尔铁塔顶端的蚂蚁。在行星规模的灵涌中心抬头仰望,哪怕是谷辰亦被震撼不轻,旁边的公子康更是已无法言语。
这时候,一簇光粒子在前方聚集,继而凝成青铜兽面的模样。
“禹,好久不见。”
谷辰朝青铜兽面打着招呼。
那叫“禹”的虚拟人格正是六翼虹船的看守者,也是先民时代的遗产。
“传承者,你带来了未经授权的访问者,这是不合规矩的。”
青铜兽面皱眉望向那边失魂落魄的公子康。
“我没打算把他带回去,给点方便吧。”
“请清楚说明。”
“嗯,要说的话我跟他并无深仇大恨,但他要是回去继续搞破坏对我来说也是相当头疼的事情。我想把他留在这里,有办法吗?”
“了解诉求,稍等。”青铜兽面回头扫瞄着公子康,在闪烁数息后给出了解决方案。“建议将其灵体放逐到梵藏海中,在那些他可以协助进行数据整理的作业,却无法对外界实施任何影响。只是此转换不可逆,确认后便无法反悔。”
“听起来好像不错……”谷辰望向公子康的虚影。在梵藏海中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接触坊术相关的先民遗产,但却永远没机会派上用场,作为惩罚来说大概是再理想不过了。
“就这么办吧。”
“了解。立即执行转换。”
随着青铜兽面的动作,那边公子康的虚影化成光粒子融进虹船。
谷辰以微微怃然的神情望向虹船身上泛起的波纹,片刻后把视线落到青铜兽面身上,苦笑着摆了摆手。
“嗯,底下那边还有大堆事情要做,我先回去了禹。”
“提醒下,传承者有权申请本机的实务支援。”
“多谢,需要帮助时我会找你的,不过接下来的事情非得我亲自去做不可……唔,大概得花上几年才能安定下来,到时候我来找你。”
留下这句话,谷辰便令意识跃进灵涌中。
◆◇◆◇◆◇◆◇◆◇
藉由睁眼的动作,谷辰重新取回跟肉体的联系。
河滩边,时间似乎依旧停留在他抓起公子康手腕的那刻。
要说有变化的话,巨蟒身上的瘴气已然消散无踪。消散的不只瘴气,公子康的身体也陡然砂化崩解,随着河风灰飞烟灭。
谷辰深吸口气,回头望向身后。
河滩上已不见蜃楼残党的身影,众人皆屏息凝神地望着这里。人群中为首的是女掌府,然后是女剑士和女炎使,还有甲使和枪使,还有近处的飞鹿营,还有远处的羽骑营等等。
在无数眼光注目下,谷辰慢慢握紧拳头,用力举起。
下一刻,河滩上爆发出响彻天宇的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