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章 前线后方
稍稍想象下,倘若是这两件战略重器能以复数形式配置给领府诸司的话,那迄今为止黎阳府处理领务时捉襟见肘的窘迫状况,铁定会彻底改观。不只是掌府女杰,遇到这般改善领务、增升国力的绝佳机会,任何诸侯公都会欣喜若狂的。
“姐姐你对谷辰评价这样高,我也很高兴。”邬真用混杂着骄傲跟困惑的声音回应着。“格物坊刚刚踏上正轨,将来能为黎阳领做出多大贡献都寄托在坊主的肩膀上。请考虑到这点,在调遣人力上多珍惜点。”
“我知道的。”邬言率直地点点头。“今次领务也包含着铠车的性能测试,所以才需要造物者亲自出马。倘若铠车运行稳定的话,今后铠车转运会交给其他人来执行,他是这样说的。没猜错的话,多半是和他同行的白猿少年吧?”
“咦?”邬真还是初次听闻此事。
“另外,领府租用铠车也是向格物坊付租金的,那金额可是让李儒都呆掉的。”似乎回想着当时情形,邬言摇头低笑着。“格物坊最近支出不是蛮大的吗?有了这笔钱多少能充实点坊组财政。要是今次领务顺利的话,领府今后肯定得常期租用铠车,格物坊也就有了一笔稳定收益。你看,我觉得他也替坊组考虑得挺多的哦?”
“……这些话,难道都是谷辰告诉姐姐的?”女司书皱眉问着。
“这倒没有。”邬言摆摆手。“但站在领导者的立场,也多少能体会到他的想法。”
“是吗……”邬真闻言一时默然。
一邦之主和一坊之主,虽说规模上相差悬殊,但本质上都是统率众人的职位,邬言和谷辰在思考方式上趋向类似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比起担任辅佐官的自己来,反倒是坊组以外的姐姐更理解谷辰的心情,这点让邬真有点难接受。
当然难以接受归难以接受,但些许芥蒂还不至于影响姐妹俩的感情。而且比起介意姐姐来,邬真更多的还是反省自己。毕竟她从流民时期便知晓谷辰,而担任辅佐官也有好些时日,但还是没能把握住其想法,让女司书相当惭愧。
邬真深吸口气稍稍整理着心情,随即目光落到信笺上,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来。
“既然谷辰他们已抵达木野信,那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这个嘛,具体情形似乎和集正报告的有差异,但交给张济处置问题不大。有铠车那般的机动力,我想三五天内应该就能得出结果。”基于对得力部下的信赖,掌府女杰给出格外乐观的期许。
……………………
在电报电话都远未诞生的乘黄诸邦,信鸢传书是当前能使用最快捷的通讯方式。好比从木野集放出的信鸢,快的话当日就能抵达黎阳领都,慢的话也能次日收到。虽然信鸢传书的即效性远远超出其它传信手段,然而也有着其相应的缺点。
其缺点一是信鸢携带的短小信笺上只能记录相当有限的内容,也无法递运任何物件。局限领务的常规报告姑且不论,若是牵涉到政治阴谋之类的复杂情况,那仅靠信鸢书的文字来判断就会有扭曲误解的风险,这必须派专骑传递信件。
信鸢书的缺点二,则是运输信笺的信鸢本身。
要放信鸢就必须把它带到目的地去。为令信鸢保持良好体能,必须用特制竹笼饲育,并且还要指派专人照看,实在是相当的麻烦。哪怕千骑规模的羽骑营,一次出动也顶多只带上三只信鸢。而且就算把信鸢带到目的地,也是放飞一只信鸢便就少一次通信次数,想补充的话只有再派专人送来一途。
作为隶属黎阳府的基层单位,木野集的集政所本身储备着三只信鸢,早先温恢向领府求助用掉一只,稍后张济给掌府送报告又用掉一只,光剩下那只信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这边的复杂情势准确传达给领府。因而邬言也无从知晓,被她寄予厚望的得力部下,此刻在木野集陷入何等糟糕的状况中——
“这次,真是太悬了。”
木野集的集政所,也就是集正温恢所有的那幢半旧木屋里,传令使张济抹去额头冷汗,相当罕见地呼出口气。至于坐旁边的胖集正,也如小鸡啄米般的不停点头着,脸上还残留着当时惊骇欲绝的惨白神情。
被张济描述为“太悬了”的,自然是早先由驮兽暴毙引发的集落暴乱。
木野集的住民原本就为要不要从山寨撤离而焦躁着,二十三头驮兽莫名倒毙带来的骇然冲击,令这股集体焦躁一举化为狂暴民怨,如洪水般摧毁了现场秩序。光靠几名府兵根本压不住暴躁的集落民,若不是谷辰及时带着郭备组回来镇住场子的话,那包括传令使跟集正在内,领府差官恐怕会悉数成为集落民私刑的牺牲品。
倘若演变成那种情形,那黎阳府就算再不愿意也势必不能放过相当于掀起叛旗的木野集。在荒灾跟讨伐军的双重打击下,木野集在今夏就会从黎阳领的版图上除名。与此同时,黎阳府也不得不吞下威望受损、统治动摇的恶果。
无论对木野集或对黎阳府来说,那都毫无疑问是最糟糕的情况。
此刻回想起来,其间凶险委实难用言语描述,故而连老练如张济也不禁后怕不已。
“呼……”
张济就像要转移注意般的把目光移到桌上。
桌上木盘中放着水果干肉干等方便保存的食材。黎阳领自然资源丰富,种类缤纷的水果也是其特产,因而黎阳人很早以前就有把当季水果炸制后当成干粮储存的习惯。至于这些水果干则是作为随军补给,跟着铠车从黎阳本城一路运来的。
富含糖类的水果再加上炸制增添的热量,在填饱肚子的效率上不会输给谷米类主食,风味上则胜过许多,只可惜现在并非能开怀啖饮的时刻。张济摇摇头,端起木杯用凉水润润喉,把话题推进到实务处理的阶段。
“多亏少监司调制的解毒汤,驮兽救回来了几头,集落民们的反应怎么样?”
258章 谷少怒了
驮兽是乘黄东大陆最常用的畜力之一,其拖拽重物跋山涉水的足力和耐力,是乘黄商旅们踏破荒野的得力臂助,因而价格不菲。哪怕木野集这般三百人规模的富裕集落,也只有二十多头驮兽,堪称集落民们最贵重的资产也不为过。
得知驮兽莫名暴毙的事实后,回过神的谷辰立即拿出随身携带的数支正气水,加水兑化调制出了解毒汤,并要集落民给驮兽灌服。
正气水能驱邪解毒,和小愈水皆为拓荒者的常备灵药,不过用昂贵灵药救治牲畜却是闻所未闻的手笔。就结果来说,灌下解毒汤的驮兽有好几头都苏醒了过来,围观的集落民们为此欣喜落泪,而只差一步的暴动气氛被生生给压下去。
“回大人,灌下解毒汤后苏醒过来的驮兽有八头,但大都虚弱到走不得路。不过就算如此也让好多人高兴得哭了出来。”胖集正以快沉下去的溺水者抓到浮木般的神情回答着。“那些救回来的驮兽,现在都照少监司的吩咐被统一集中到作坊里照看,另外也安排了专人护卫。这、这次真是被少监司大人救了呢。”
“集落民的反应呢?”
“驮兽安顿好后,大家总算是镇定了点,但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请问,果然还是要继续撒离吗?”温恢试探着望向传令使。
“继续撒离?那谁来拖拽笼车?”张济反问着,而温恢顿时语塞。
携带资产同行是集落民同意撒离的前提,而装载资产的沉重笼车则只有依靠驮兽来拖拽。此刻木野集半数以上的驮兽倒毙,勉强救活的几头也都虚弱到无法活动,指望它们继续出力是不可能的。
失去拖拽笼车的畜力,木野集的撒离计划就如同被拦腰截断。唯一能弥补的办法就是从领都那里紧急调遣商社驮队来增援,不过在眼下荒怪暴乱的糟糕时节,要实现这点也是非常困难的。
换句话说,此时的木野集等于被人同时截断了前路和退路。
“那……那样的话,就只能死守山寨了?”
温恢苍白着脸提出。好在木野集本身便是拥有重重防御的坚固山寨,哪怕遭遇大群荒怪围攻,只要防御力量足够也不会被轻易攻破。虽说领府目前暂时抽调不出正规兵增援,雇佣郭备组那般的拓荒者至少是能做到的。
对胖集正难得中肯的提议,张济却是冷着脸予以否定。
“这样做的话,恐怕就正中奸人的下怀。”
“奸、奸人?”
“不然呢?难道驮兽突然集体中毒是荒怪干的吗?”张济皱眉瞥过去。
“不,卑职也觉得不对劲……”温恢抹着额头的冷汗回答着。“但是,为什么?木野集既不是啥战略要地,也没什么特别资源,为什么要在木野集……”
“但它却在黎阳府统治下,出了任何问题都会算在黎阳府头上。”张济冷静指出。
原本这阵子配合下来,胖集正勤恳做事的态度让张济对他看法颇为改观,但现在看来,
身为基层官差的温恢,至少在政治敏锐度上要比领府官僚差上不少。和资质无关,这是双方所处位置不同而造成的结果。
张济耐着性子把木野集暴乱导致领府镇压、以及随之而来的险恶后果解释了下,温恢听完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居、居然想用摧毁木野集来动摇黎阳府……太阴险了,到底是谁做的……”
“哼,黎阳府的麻烦可不只荒怪暴乱而已。不如说比起看得到的荒怪来,那些有手有脚却躲在幕后的家伙,才是更需要防备的存在。”张济瞥了眼胖集正。“今后在这些地方多长些心眼吧,不然是没法在领府当差的。”
传令使的话暗示着会把温恢往领府推荐,只是胖集正的注意力似乎都被“潜伏集落的奸细”给扯了过去。一想到自己治理的集落里居然潜伏着如此危险的破坏分子,温恢便很难坐得安稳。只见他满脸焦灼地望向窗外,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如此重复五六次后,终于被不耐烦的张济叫停了。
“镇定点,温恢,你还没注意到吗?”
“注、注意到什么?”
“少监司在安顿好驮兽后就不见踪影,你以为,现在他在哪里又做着什么呢?”
……………………
远处地平垂落的夕阳,把黄昏的余辉投射到集会所前。这幢原本为集落议事聚会而修筑的气派建筑,此刻则作为拓荒者们的临时据点而发挥功用。集会所同时也是山寨建筑的制高点,从其前方石台处可以俯瞰大半集落的光景。
数刻钟前谷辰便在石台边盘膝而坐,默然看着底下被夕阳晕染的集落。
黄昏下错落有致的木造集落看上去虽别有风味,但却太过安静,从那些紧闭门扉中也明显飘散出混杂着惶然和焦躁的不稳气息。谷辰目光落到那幢收容驮兽的工坊,而耳朵则听到背后传来的窃窃私语。
“已经在那里坐了大半时辰,在干啥啊?”
“……不要,俺才不要去问呢。”
拓荒者们似乎相当困惑,但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谷辰尽量舒展着身躯,把注意力集中到随风扩散出去的触觉上。
集会所前的石台是木野集的制高点,风能畅通无碍地流转。托这点的福,现在他的风触用起来也比以前容易了许多。虽然无法像左文君姑娘那般以触觉覆盖方圆数公里的范围,但集落中的大致动向却在风触的把握中。
广场边的集正宅里不时传出激昂的声响,那是张济跟温恢在讨论事态。要说对当前事态的把握那两人都远远及不上谷辰,但谷辰却没有坐下慢条斯理讨论对策的心情。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刻这般糟糕的情绪了。
今次出差从踏进木野集起便诸般不顺,让他憋着口气。稍后在洞窟深处见到沉睡的鬼岩种及强迫症留下的石室,更让他对集落状态生出不耐烦的感觉。如果说这些都还勉强在可以容忍的范畴,那对驮兽群下毒、诱使集落民暴动这件事,则是让怒气一口气突破了克制的界限。
突破界限的怒意,变成一股强烈且清晰的认知。
谷辰确信那石室的关联者就潜伏在木野集,并且对己方怀有狠毒的恶意。
259章 匠师投诚
谷辰确信那石室的关联者就潜伏在木野集,并且对己方怀有狠毒的恶意。
倘若在集落民因驮兽倒毙而暴动的当口,自己没恰好赶回来的话,不论有意无意木野集都会发展成朝领府竖起叛旗的情形。一旦黎阳府动真格地讨伐,木野集必然迎来悲惨毁灭的命运。木野集毁灭后,鬼岩种和石室的秘密自然再无人知晓。至于黎阳府,在亲手削减自家眷族的同时,也不得不承受由此带来的一系列恶果——
那曾把领府官僚吓出身冷汗的最糟糕结果,也在谷辰脑海里清晰浮现,并让他涌出前所未有的怒意。
从立场上来说,身为黎阳府少监司,谷辰天然有着维持领府权威及领邦安泰的职责。哪怕只站在格物坊主角度,也断然不会接受扰乱领邦秩序的阴谋暴行。
从感情上来说,黎阳城是谷辰穿越乘黄时最初的居城,在流民时便伸出援手的女司书,是谷辰最信赖的女子。至于聘请他为少监司的女掌府,其真挚的言语和托付的信任也足以让人感动。事到如今,谷辰当然也知道那两人邬氏本家公主的身份,并且对姐妹俩合力镇守家业的伟绩,也予以高度的敬意。
可以说,谷辰不论立场或感情都彻底站到黎阳府一边,因而对做出如此险恶安排的幕后黑手,则只剩下伴随着愤怒的憎嫌之情。
谷辰平日习惯理智思考,比较习惯控制情绪,因而很容易给人以好脾气、性子温厚的斯文印象,不过实际情形却并非如此。习惯理智思考,也就意味着在明确敌意的那刻,便会施以毫不留情的彻底打击。
此刻那股从心中涌出的、亟待宣泄的冰冷怒意,便是最好的证据。
谷辰全神贯注地捕捉着风触传来的信息,在右臂梵印的演算配合下,包含木野集全貌的砂盘在蕴藏识海中清晰构现。谷辰静静注视着砂盘。当前木野集骚乱方平,潜伏其中的奸细十之八九会想继续作乱,而谷辰等待的便是那时候。
没过多久,动静从意料以外的地方出现。
……………………
木野集是擅长木造的匠人集落,其中住民大半皆为木匠。
为展示自身精湛手艺,或者也有相互攀比的意味,匠人们纷纷在自家住宅上施加诸般精巧装饰,或刻上花鸟鱼虫,或上龙飞凤舞,从而令得每幢宅屋都成为堪称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倘若是内行人的话,光看宅屋外观就能对当家手艺估个八九不离十。
木野集百多户人家,当然也并非全是如此。
好比说那些手艺得到集落公认,不需要搞些花巧来证明自身权威的老匠人,其宅屋就建得相当朴素。匠人中按辈分划分得意外严苛,没啥手艺的新人基人都住在靠广场的底层,而有资历的老匠人则多在山寨中上层扎推。
像集正方良的宅屋建在广场最边缘,由此也可看出其发言权是何等孱弱。
通常情况下,木野集的集落事务都由老匠人们讨论商议决定,然而今次寨门崩塌也好驮兽暴毙也好,都明显超出了寻常匠人所能处置的界限。就算老匠人们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把主导权让给领府差官,自己在宅屋里闭门听宣。
白日驮兽暴毙的事故给集落前景蒙上不祥的阴云,惶然动摇的沉闷氛围笼罩着集落。在那当口,一幢全无装饰的老屋悄然开了半扇门,一须发灰白的老匠人从门里探出头,警惕地望向左右走道,确认无人后走了出来。
老匠人虽然须发俱白,但其两臂的健硕肌肉未有任何衰退迹象,证明其依旧是活跃前线的现役匠人。事实上,这位叫方良的老者正是木野集的匠人长,也是拒绝撤离集落的顽固派代表。自打前次打赌输给谷辰后,方良便始终在自宅闭门不出,而此刻突然出来却不知道为何?
方良沿着山寨步道前行,时不时抬头瞥向山寨上方的集会所。
集会所已成为拓荒者们的临时据点,而少监司谷辰也在那里暂住。方良不会不知道这点,但却依旧往着集会所的方位走去。老匠人脸上浮现出混杂着焦躁、懊悔跟觉悟的纠葛神情,但脚下步伐却越来越快。
“嗯咳。”
在踏上往集会所的那层步道时,旁边巷道响起一轻弱咳嗽声。那咳嗽声大概不会刺激到多少人的听觉,但方良却像被毒蛇咬到般的猛停了下来,满脸错愕地望向巷道。
在老匠人注目下,巷道阴影中缓缓浮现一女子的身影。
女子身着方便活动的深灰布衣,其身高略矮,因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偏幼。至于容貌要说勉强也称得上端正,不过脸上的雀斑却把整体感观削减到平凡以下,是那种即使在街上擦肩而去也很难留下深刻印象的类型。
虽然这点对多数姑娘来说无疑是一大悲哀,但对刺客而言却堪称天赋卓绝了。
从阴影中走出的女刺客,似笑非笑地望着那边全身紧绷的老匠人。
“老爷子,你想去哪儿啊?”
“我去哪儿,用不着你管!”
“是吗?你该不会事到如今才想反悔,改去向黎阳府投诚吧?”
“先……先出尔反尔的是你们吧!”方良瞪着女刺客,一张老脸胀得通红。“明明约好只好老夫协助你们保密,就不对集落出手!今天那些倒毙的驮兽又是怎么回事!?”
“是吗?约定的是不对集落住民出手,驮兽畜生又不包含在内。”女刺客轻松化解老匠人的怒气,随即嘴角牵出毒辣的弧线。“不过托您老的福,我们的事办得差不多了,所以那项约定其实遵不遵守都没啥意义了。”
“什么……”意思?方良还没来得及问,只觉得肩膀刺痛,偏头望去时发现一枚细针不知何时扎在肩头。一股麻痹感从针尖弥散出来,眨眼间便夺走了他说活的力气。
“那针上的毒和用在驮兽身上的是一样的。效果是从指尖到心脏会慢慢麻痹,直到全身血脉凝固而亡。”如此说着的女刺客,绕着方良走了圈,眯眼欣赏着老匠人满脸惊骇的模样。“真遗憾呢,本来还想留老爷子你看到最后,但现在不得不让你提前下台了。”
260章 毒使雀罗
“你……你们想做什么……”
“对驮兽下毒不是我的主意,但事情闹得这么大总得找个掩饰。虽然对老爷子抱歉,但还是让我帮你做成畏罪自杀的模样吧。”女刺客耸耸肩膀道。
“畏罪……”
“匠人长不甘愿辛苦修筑的山寨被抛弃,一时情急下想出把驮兽毒倒、逼迫众人留下来的点子。不过真正实施后却发现铸成大错,于是悔恨下自己也服毒自尽,并留下遗书痛斥黎阳府的横暴——如何?这样的剧本不错吧?”女刺客以欣然口吻说出令老匠人为之惊绝的话语。“真期待明天的剧幕呢,只可惜您老已经看不到了。”
就像证明女刺客的话般,老匠人两眼愤怒圆瞪,但膝盖却失去力气,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上。女刺客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抽搐挣扎的老匠人,准备伸手去拔出那根毒针时,突然神情顿变,往后疾退数步。
“按谷少说的匆匆赶来,没想到还真看到不得了的一幕呢。”
“……谁?”
对方是从巷道那侧突然出现的,事到如今再想躲进阴影已经太迟了。女刺客略狼狈地抬起头,望着前方手持大盾的魁梧甲士。
“小丫头,集落暴乱就是你搞出来的吧?啧啧,毒死人家集落驮兽就罢了,居然还想嫁祸给无辜老人?小小姑娘家心肠就如此歹毒,真想知道你是怎么被养大的。”甲士郭备摸着下巴,故作哀痛地摇头叹息着,然而从身上放出的腾腾烈气却已是彻底的临战状态了。
绕缠全身的腾腾气焰让甲士身影足足大了一号,相比起来,原本就偏矮的女刺客看上去有如老虎面前的麻雀般。话虽如此,但那麻雀似乎并未被老虎给吓到。
“‘铁壁’之郭备吗?”望着前方斗志昂扬的甲士,女刺客低声警告着。“木野集的事和你们无关,劝你别多惹麻烦。”
“嚯?听起来像是同行,这倒是稀奇。”郭备惊讶地眨眨眼。
拓荒者拥有超出寻常规格的武力,打起来的话也往往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因而原则上是要尽量避免彼此冲突的情形。听女刺客的口气,很显然不是寻常人。
“有什么奇的?这丫头邪里邪气的,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像谷少说的,抓起来一顿拷打就知道在搞什么鬼了。”不耐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女刺客霍然回头,却见着小人枪使不知何时来到倒地老匠人处,把他扶了起来。
“穿枪之沙祖,你也在么……”女刺客皱眉叫出小人枪使的名号,神情颇为不善。此前她在木野集潜伏数月都未被人察觉,本以为今次撞到甲士是偶然,但连枪使都出现的话,只能说自己动向已被对方逮到。
女刺客皱眉想着究竟是何处暴露行踪时,目光却瞥到小人枪使从怀里取出一支灵药,眼瞳当即猛缩了下。
“正气水?”
正气水是坊师炼制的灵药之一。灵药价格昂贵,但却有着无可比拟的即时疗效。对擅使毒物的女刺客来说,驱邪解毒的正气水可谓是有如天敌般的存在。当然灵药绝并容易得到之物,小人枪使能像这样毫不吝啬地用,自然是背后有谷辰撑腰的缘故。
女刺客反手握住腰后的短剑,然而两只绯红炎蝶却拍打着翅膀飞过眼前,让她不得不紧急刹停脚步。
“炎祸之红鱼,啧,郭备组到齐了吗……”
女刺客斜眼瞥着在甲士背后走来的红发炎使,背后传来老匠人的咳嗽声让她露出懊悔神情。让老匠人活下来会有暴露隐密的风险,然而此刻她三名精英拓荒者所包围,想杀人灭口也迟了。
“丫头你是谁?看来似乎对我们很熟的样子,要是在黎阳混的话,我怎么对你半点印象都没有?”郭备开口问着。拓荒者是刀口舔血的高风险职业,黎阳领活跃的拓荒者不到千人。如此有限的江湖圈子,再怎么说至少也该听过名字才对。
“和诸位相比,我只是无名小卒,不必介怀。”女刺客冷然道。
“是吗?擅长使毒的拓荒者可相当少呢,基本上那东西只能用来对付人吧?我听闻过的毒使也就几人而已。”如此说着的郭备微微眯起眼睛。
探索遗迹也好,护卫商旅也好,讨伐荒怪也好,拓荒者的战斗基本都是以荒怪为主。对从自然物质中蕴生的荒怪,毒素能起的效果极其有限,因而极少有拓荒者会去摆弄此道。使毒出名的拓荒者不是没有,但其名声却并非建立在镇伏荒灾、安邦兴国上,而是以谋害同族出名。
因而在正统拓荒者眼里,毒使是有如过街老鼠般倍受憎嫌的职业。
“无心之流骸?瘴魔之阎朔?还是,毒蒿之雀罗?”
郭备连续报出数个毒使的名号,当到最后的“毒蒿之雀罗”时,女刺客的神情有了一缕不易察觉的微妙变化,却没瞒过甲士的眼睛。
“果然是你,毒蒿之雀罗。”郭备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女刺客。“听说你专门接劫财夺宝的活计,但前两年突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原来是躲到木野集来了?这集落到底藏着什么宝贝让你这般着迷?看来我们得好好说道说道。”
“没什么跟你说的!”
被喝破身份的毒使雀罗脸色一沉,扬手射出数枚毒针。毒针半数射向郭备,而另外半数却瞄向侧后方的红鱼。身着重铠的甲士虽不惧毒针,但轻装的女炎使却没法无视。郭备不得不举盾挡掉射向红鱼的毒针,而雀罗则抓住此机会朝山寨下方翻了去。
“当俺的枪是摆设啊?回去!”
低喝声中,小人枪使一枪疾刺过来。
雀罗仰身惊险避过长枪直刺,但却被枪身挟裹的猛烈风劲给吹飞,狼狈退回到步道中央。弹指声中,数只炎蝶从前后左右把她围了起来。炎蝶散放着骇人的热量,雀罗额前淌下汗水来。
虽然闯出毒蒿之雀罗的名号,但毒使本身却并非擅长近战的职业。而甲士郭备、枪使沙祖和炎使红鱼,却皆是实力派的精锐拓荒者。同时对上三人,雀罗理所当然陷入压倒性的窘境中。
雀罗低声咒骂着,脸上神情纠结数息,随即一咬牙拔出了腰后的短剑。
261章 邪兵铁蟒
依装备阵位不同,拓荒者可分成若干职业,擅长近战的如甲士枪使等,擅长远攻的如风使炎使等。毒使在拓荒者中是相当偏门的职业,就纯粹战力来说大概只比后勤系的补师要好上一点。因而当雀罗拔出腰后短剑时,郭备最初也并不在意。
晃眼瞥过去,那把短剑形制上似乎也无甚特别,除了暗红色泽的刃锋外,就只有剑柄处贴着朱黄咒符看上去略显邪门。不过那些非常识的古怪事物对拓荒者早就是司空见惯,因而郭备也只是下意识摆好大盾,朝沙祖打出准备挟击的暗示。
就在小人枪使压低枪势时,被包围的雀罗咬牙扯下短剑柄上的咒符。
短剑剑柄上镶嵌一枚通体黝黑的晶珠,随着咒符扯下,一抹邪异红芒在其中急速亮起。就像沉睡的猛兽睁开眼睛,咕噜噜地打量着周围,同时一股凶暴黑煌自晶珠中迸放出来,有如黑蟒般缠绕上短剑。
在黑煌缠绕上,短剑剑身急速膨胀,其外层钢体如锐皮般的寸寸碎裂!
“什么?”
哪怕见多识广如郭备,见状也不禁惊愕失声。
缠绕短剑的黑煌眨眼间便消散无踪,而雀罗手中短剑也彻底变了模样。只见原本一尺长、两指宽的剑身,陡然暴涨到三四米长,其腕口粗的钢体上遍布着暗红毒鳞,有如猛狞铁蟒般盘踞在凌空游动。
铁蟒的尾端握在雀落手中,而剑柄处的晶珠则移到蟒首,有如暴君邪眼,虎视眈眈地扫过众人。那毫不掩饰的择人而噬的饥渴欲望,哪怕隔着厚重甲胄也依刺痛着拓荒者的肌肤。
“妈的!那是什么鬼玩意儿?”
背后响起小人枪使的吼声。暴脾气的沙祖抢先发动攻势,啸风枪以缠绕风劲的犀利突刺直奔雀罗。而那光景却被铁蟒的邪眼所捕获。
有如流星般的笔直突刺在逼迫的瞬间被硬硬生截断,铁蟒张开血盆大口从左上方横咬过来。沙祖只来得及架枪格挡,随即便连人带枪给铁蟒顶飞,猛烈撞到旁边的山壁上。
“混蛋!少嚣张!”
郭备怒吼着往前踏步,猛挥钢剑斩向铁蟒。
沉重钢剑在铁蟒红鳞上拉出一串火花,吃痛的铁蟒随即猛陡身躯横扫过来。攻击中的郭备只来得及竖起大盾,那铁鞭般的蟒身便重重撞在盾面上。宛如重锤般的一击让甲士禁不住踉跄后退,而撞开甲士的铁蟒则把邪眼移到后方的女炎使身上。
但在其来得及行动前,数只炎蝶已拍着翅膀飞过来。
炎蝶散放着足以销金熔铁的高温,铁蟒似乎也不得不为之踌躇。次瞬间,铁蟒低吼着钻进地底,扭动身躯掀起大片尘暴。尘暴中挟裹着石砾,遭尘暴淹没的炎蝶光热也为之黯淡。
尘暴中难辨敌我,红鱼不得不暂退数步以避尘岚,但这时候脚下步道突然猛烈摇晃起来。木野集的山寨是依着山势修筑,此处步道也是在岩体开凿而成,铁蟒乱窜破坏了岩体的支撑,这截步道当即跟着岩体滑塌下去。
“喂喂喂!?”
“妈的!打不赢就拆房子吗?”
郭备手忙脚乱地朝后退去,而那边的沙祖则靠着啸风枪稳住身姿。在视线变得格外糟糕的当口,拓荒者纷纷紧张戒备着铁蟒的偷袭,但却始终没有动静。直到片刻后尘埃落定,现场已然没了铁蟒和毒使的身影。
“……啧,逃掉了吗?”小人枪使坐在啸风枪上,略略喘着气。“这样算是做到谷少要求的了吧?真是的,居然要俺刻意放水让奸细逃走。话说像那种狠毒婆娘,不是应该抓起来严刑拷打吗?”
“喂喂,别说得好想真有放水似的。”甲士郭备扶着紧急关头救起来的老匠人,边忍不住吐嘈沙祖。“谁知道那把变出怪物的短剑是什么来头?要是像十鼎器那般的上造重宝,打下去我们也不一定能讨得好处……呃,当然红鱼你要认真出手的话,我肯定是赌你赢。”注意到女炎神不快神色,甲士连忙补充了一句。
“哼,要不是谷辰有交代,那女的想都别想跑。”红鱼冷哼着瞥向徐徐恢复意识的老匠人。“现在呢?要拿他怎么办?”
“总之先跟谷少汇合。”甲士郭备抬头望向山上的集会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话说很少看到谷少生气的样子呢。虽然不知道那些家伙在谋划什么,但我总有种他们今次会倒大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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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会所前的石台处,谷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集落全景。
从老匠人中毒倒下到女刺客唤出铁蟒战退郭备组的光景,都落在他眼里。那妖异铁蟒居然一照面就把枪使甲士给打退,凶悍程度可谓超乎寻常。虽然谷辰确信那女刺客便是驮兽群体中毒的黑手,但当场擒住她却并非上策,郭备组的短暂狼狈让其演技更加真实。
所幸那边女刺客也无心恋战,用铁蟒打垮步道后便趁着尘暴掩护而溜掉。
谷辰发动风触梵能,以神念持续追踪着女刺客。虽然他无法像风使左文君那样做到全域覆盖,但当把目标集中在一点上时,侦测距离也能得到相当的延长。在谷辰的感知中,女刺客身边已没了大铁蟒的身影,那把短剑似乎也插回了鞘里。
山门崩塌的木野集等于是不设防的状态,女刺客沿着黄昏投下的阴影一路来到山门前,却突然停下脚步,顿了下后回头朝集会所的方角望去。
从山门到集会所有数百步的距离,女刺客不可能看到石台上谷辰的模样,但谷辰却明显感觉到女刺客颤抖了下。随即女刺客从崩落翻出护墙,抵达极限的风触感知也跟着变得稀薄起来。
谷辰不得不收回风触,转而看着下方因山道崩落而重新骚乱起来的集落,再看看那边被郭备组保住的老匠人,略疲倦地呼出口气。到木野集来遭遇诸多莫名其妙的意外,但现在差不多要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262章 邪道组织
因安抚骚乱起来集落民费了不少功夫,众人重新在集会所聚集时已是日落过后。四角腾燃的火盆在大厅里投出斑驳的光影,传令使张济、集正温恢、匠人长方良、甲士郭备等诸方要人围坐在中央火盆旁,而脸上皆露出格外凝重的神情。
导致其神情凝重的原因,是谷辰先前向他们传达匠人长遇袭的事态,并确认了的确有奸人潜伏在木野集。为防止再有意外,谷辰调遣府兵去看守集落要地,同时也请红鱼沙祖守在集会所外,这才有了众人集会议事的空间。
“……那叫雀罗的,究竟是什么人?”
摇曳的光影中,集正温恢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而最先开口询问的却是传令使张济。明明是今次领务的主事者,却到现在都还未能掌握事态的真貌,这点似乎让张济相当不满。官僚出身的他无法直接跟拓荒者搭话,只得先向谷辰询问。
“这个嘛,我知道的,也只有她叫毒蒿之雀罗,擅长使毒而经常承接劫财夺宝的活计而已。”谷辰边说边跟斜对面的魁梧甲士交换着视线。
江湖出身的拓荒者很少愿意参与官府事务,郭备肯赏脸出席会议大半是看在跟格物坊交情的份上,不过既然参加了那当然也没必要再保留意见。
“拓荒者中毒使很少,基本上都是不招人待见的角色。我对毒蒿之雀罗知道得也不多,但至少传闻里并没有她装备着那般妖孽灵武的消息。”郭备呼出口气。
“不是刻意隐瞒的杀手锏吗?”
“不太可能。”郭备摇摇头。“谷少你也看到那货的威力了吧?我和老沙联手都被它打得跟狗一样,大概也只有红鱼能跟那货认真杠上。她可是毒使哦?要是毒使都能用这般逆天的灵武,那江湖里早就炸翻锅了,不可能默默无闻的。”
“也就是说,果然是在销声匿迹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吧?”
“没错。不过具体她潜伏在木野集做什么,大概就只有问当事人了,对吧二叔?”郭备把话题抛向始终沉默着的匠人长,而众人视线也跟着集中过去。
方良先被想杀人灭口的雀罗毒倒,后又给拓荒者灌灵药救回。提供灵药是谷辰,派遣救援的也是谷辰。双重意义上谷辰都是方良的恩人,因而在这场由少监司召开的会议上,桀骜不驯的老匠人早已没了当初的傲气。
“回公子,小的也不清楚她在集落做什么。当初小的和他们约定的,只是替他们保守秘密而已。”面对谷辰的询问,老匠人以恭敬兼惶恐的语气回应着。
“约定?”
“是的,他们自称‘蜃楼’,找来木野集时是三年前那场泥石流过后不久。”
在地方志上记载的那场泥石流,因暴雨山洪诱发,并冲毁了木野集后寨好几幢建筑。事后方良负责勘察灾害,却意外发现山岩崩塌后露出一深邃洞窟,并在洞窟里察觉到荒怪蠢动的气息。
荒怪出没是事关集落安危的一大事,报告给当时集正后,前任集正也慌了手脚。叫方良封锁洞窟的同时,自己也亲自前往黎阳城报告灾情。方良如约封锁洞窟,但没多久却听闻集正在路上病逝的噩耗,并为之震惊。
在次任集正被派遣来以前,另一伙人找到了木野集。那伙人自称“蜃楼”,说是替人办事。在仔细勘察过洞窟后似乎相当兴奋,转而对方良提出不要把洞窟事件告诉任何人的要求。
只要方良帮他们保守秘密,那他们便不会对集落民出手,否则就把木野集从黎阳版图上抹消掉。为首的壮汉如此威胁着方良,而他们也确实有实践此威胁的武力跟毒辣。
泄漏秘密便摧毁木野集,胆敢向领府求助,也摧毁木野集。被逼到绝境的方良,不得不向蜃楼举手投降。方良以岩基脆弱的理由把后寨划为禁地,严禁集落民靠近,并在两三年间竭力保守蜃楼潜伏洞窟的秘密。至于新到任的集正温恢,也被方良暗中安排到住可能接触到后寨的落魄位置。
这段相安无事的时光,却因温恢擅自写信向领府求助而出现问题。
传令使和少监司驾着新锐铠车陡然前来的事态,似乎让蜃楼也慌了手脚。负责联络的雀罗要方良想办法把领府差官赶出去,谁知道却以失败而告终。方良打赌输给谷辰,集落民也纷纷动摇想着撒离到领都避难。
集落民撒离也势必伴随着消息走漏的风险,这是蜃楼所不乐意见到的,因而在集落民整理资产的当口下毒摧毁了木野集的畜力,并试图挑起集落与领府的冲突。这样的盘算虽因谷辰及时归来而失败,但木野集终究失去珍贵畜力,陷入进退不得的窘境。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方良却清楚知道驮兽暴毙是何者的黑手,并为此深深懊悔着。在痛定思痛后,方良决心向少监司和拓荒者求助,不过在前往集会所时被蜃楼毒使截住。接下来的事态便如同众人所知晓的那般,倘若不是郭备等人及时援手的话,他恐怕再没机会讲出这段黑幕。
“……小的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不知是否对公子有用?”
将所知晓的事件内幕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后,老匠人愧疚地低着头,而周围众人脸上则纷纷露出难掩错愕的神情。
别的姑且不论,木野集再怎么说都是黎阳府统治下的集落,却被叫蜃楼的邪道组织渗透并控制数年之久,说出来委实难以置信。包括前任集正莫名病逝在内的诸般隐情,领府对此居然毫无察觉,细细追究的话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荒唐!”张济铁青着脸瞪向老匠人。“身为集落长老,本应辅佐领府安顿民生,治理领务,却甘为邪道走狗,欺上瞒下,为虎作伥!方良,你知罪吗!?”
“小的知罪。”老匠人沉重地低下头。“所有混乱皆因小的而起,木野集绝无背叛黎阳府的念头。恳请大人让小的承担所有罪过,不要迁怒到别的住民身上。”
“木野集之事,本官会如实禀告掌府裁断。但凡有罪,绝不姑息!”张济重重捶着手,随即却意外地收敛了怒气,把话题抛给了旁边的同僚。“不过现在并非追究这些的时候,稍后再议。少监司,你还有话想问的吧?”
263章 手牌聚集
再怎么说张济也是掌府认可的能吏,事态轻重缓急至少是能分清楚的。
比起追究方良的罪责来,想办法应付那叫蜃楼的邪道组织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项。不过蜃楼活跃的领域并不在领府权威所及的范畴内,能加以处置的也只有在拓荒者中颇有威望的少监司。
基于这样的冷静认知,张济果断把事态主导权移交给谷辰。如此处断倒是让旁边甲士等稍稍刮目,差点就情不自禁地吹起口哨来。不过对谷辰来说,就算被托付主导权也并不意味着当前麻烦会有任何实质上的改变。倒不如,随着事态脉络逐一浮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更让谷辰为憎嫌。
“方老丈,那叫雀罗的,确实说过‘我们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是吧?”
谷辰朝方良确认着,并立即得到肯定的答复。
“是的,她说过,但具体做什么事小的就不清楚了……”
无法提供详细情报的匠人长惭愧低下头,但谷辰心中却已凑齐了拼图。
蜃楼发现鬼岩种沉睡的洞窟,然后威胁方良替他们封锁洞窟,随即借着掩护在洞窟深处建起秘密石室。前日谷辰往洞窟勘察时发现石室已被搬空,也就意味着蜃楼在木野集的作业已然结束,这点也和雀罗的宣告相同。
既然蜃楼作业结束,那再留下知情者也只是陡增风险而已。雀罗向方良施毒只是杀人灭口的第一步,从她不惜暴露踪迹也施毒放倒驮兽群来看,恐怕整个木野集都被写进了封口的黑名单,而截下集落民只是想一锅端。
而且这些事项,蜃楼那边恐怕早就按部就班地在推进着,只是谷辰等人的突然到来打乱了其安排。为此排除障碍蜃楼想方设法搞出诸多乱子,也是他们自打踏进木野集便一路不顺的根源——
就这样,谷辰以慎密逻辑为剑,逐一劈开重重疑碍的荆棘,把蜃楼隐藏黑暗的盘算清晰剥离了出来。梳理出事件始终的脉络后,谷辰长长呼出口气。
“看起来,我们还真挑了个好时候呢……”
“好、好时候?什么意思?”
“谷造,能否详细说说?”
众人纷纷投来疑问。张济也好方良也好,郭备也好温恢也好,在场众人都仅把握着各自的一点真相碎片,而通晓事件全貌的只有谷辰。稍稍思索后,谷辰把自己思考的结论讲述了出来,只是隐去了洞窟深处沉睡着鬼岩种的那段。
毕竟鬼岩种是黎阳领挥之不去的梦魇,这时候讲出来也只是徒然添乱而已。
即便如此,蜃楼的鬼祟盘算也还是让集正等人听得冷汗淋淋,尤其是听到蜃楼为封口打算木野集一锅端时,就连老江湖的甲士郭备都不禁倒抽口凉气。
“居然说要铲平集落?喂喂,这可不是寻常恶党拿得出来的手笔啊。”
“从前任集正罹难那刻起,就不能把蜃楼当成寻常江湖组织来看。”谷辰指出。
拓荒者虽普遍不把领府放在眼里,但会刻意跟领府作对的也少之又少,更不要说恶意加害了。蜃楼这般做法,实际上已等于跟黎阳府开战,只是其做得格外隐晦因而黎阳府没能及时察觉。
从旁边传令使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来看,蜃楼此后必会成为黎阳府通辑名单上的重头戏。不过跟掌府报告那是事后手续,此刻既然已知晓蜃楼的盘算,怎么阻止其阴谋得逞才是当前要务。
此时蜃楼的存在已然暴露,其制造的祸端也被压制,假若把集落畜力确实被摧毁这点算进去,蜃楼跟领府可谓各有胜负。
“眼下勉强算是五五波吧?重点是接下来要怎么出牌。”
谷辰喃喃自语着。仿佛被其威势所慑,众人纷纷屏住气息。
原本暗中作祟的蜃楼,此刻其潜伏优势已不复存在。雀罗败退后,可以肯定他们势必急着推进把木野集一锅端的盘算。单靠雀罗肯定做不到这点,包括撒离石室所需的人力在内,谷辰假设他们在木野集附近还有另一据点。
这样的假设合乎逻辑,只是谷辰还无法确定蜃楼手上有什么底牌。相比起蜃楼来,谷辰手中的底牌却相当有限,其中一张是领府差役,而另一张是拓荒者。
黎阳府在木野集的组织相当孱弱,当前能调遣的就只有五名府兵和一名集正,这点人力几乎只能做点组织后勤的活计。至于拓荒者,郭备组倒是值得信赖的坚强战力,但却只有三人。想取得最大限度的战果,郭备组只能集中起来部署,但何时何地投入是个问题。
倘若把标准再放宽点的话,投诚改过的匠人长以及麾下匠人也勉强算是可用的一张牌。当然不能指望匠人们用锤子斧头冲锋陷阵,但活动其技术力的话,能给当前的困窘状况打开突破口也说不定——
敌方的盘算,己方的手牌,活用排列的诸般可能。
谷辰闭目任由脑内思绪飞驰,该如何出牌的思路也逐渐清晰起来,但要完成计略的连锁却还差了一块相当关键的拼图。谷辰有些抑不住地往窗外望去,这时就像回应其期待般的,集会所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
“谁?”
“是我,谷辰哥。”
传来小乙的久违声音。推门而进的小白猿甚至还来不及站定,便以难掩兴奋的语调向谷辰报告着。
“我摸到地头了!就跟你说的一样!”
“太好了!”
谷辰两眼放光,霍然而起。
让小乙在集落外围隐蔽监视,虽然是多少冒险的伏笔,但就结果来说却成为制胜关键的一张手牌。逆转局势的策略连锁此刻已在谷辰脑海里蔚然成形,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其尽速编织出来。
“当前局势敌暗我明,因此我方更不能被那边牵着鼻子走。”
谷辰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谋士的冷峻和战士的昂扬,在其身上混成震慑人心的气势,从魁梧甲士到胖集正都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等着少监司的训令。
“为掌握主动权,我提议明天就从木野集撒离。”
264章 刹刃高戚
“撒、撒离?”
叫出声是胖集正,不过其余人也露出跟温恢差不多的错愕神情。
“可是集落里只剩下小半驮兽,而且根本拉不了笼车啊?”
“铠车里还储备着几打涤尘水和小愈水,调成药剂喂给驮兽们喝,到明天能恢复到能步行的程度就行。至于拉车的话我另有安排。”给集正交待好任务,谷辰随即把目光移到旁边老匠人处。
“……方老丈,有事情要麻烦你,看看像这样的构件能马上做出来吗?”
谷辰从挎包里取出纸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大致框架,并对老匠人稍稍交待了番。虽然笔记本上的示意图相当潦草,但对常年淫浸造物的老匠人来说,要理解谷辰想传达的意图并不困难。
“做是能做出来,公子你想用它……”
“麻烦你立即召集集落匠人,按图上尺寸做出十件来。”谷辰在草图上标注大略尺寸并撕给方良。“考虑到安装调试的时间,请务必在天亮以前做出来。”
“天、天亮以前?这么赶?”老匠人愕然。
“不需要做得坚固耐用,只要保证最低限度的机能即可,速度最优先。”
“那,小的尽快做出来。”方良以费解神情点点头。
“拜托了。温集正,在方老丈召集匠人时,你便把剩下的集落民集中起来。”谷辰转向胖集正传达着。“跟他们稍稍说明集落当前情况,请他们连夜收拾好随身行囊,准备随时撒离。有方老丈帮忙,他们应该会配合你的。”
“我、我试试看。”温恢没啥信心地点点头。
“小乙,刚回来就再让你做事很抱歉,驾驶铠车的方法还记得吧?等下我跟你去熟悉下操作,明天你得扮演重要角色才行。”谷辰望向那边喝着水的格物坊役工。
“哦!交给我吧,谷辰哥。”小乙得意地挺起胸膛。
“喂喂,谷少,你把活儿都派给别人了,难道明天我们就干瞪眼吗?”见着谷辰半天也没安排自家组的活计,甲士郭备忍不住开口提醒着。
“当然不是。木野集能不能顺利撒离,明天郭备组可是关键。”谷辰转头瞥着甲士,眼里闪烁着此前未有的危险光彩。“放心好了,你们绝对有机会表现的。”
……………………
在谷辰召集众人研讨对策的早些时候,从木野集脱逃的雀罗也来到了集落西北侧的某处森林中。黎阳领流涌的浓郁灵梵,催生出格外丰沛的自然资源,像般被阔叶树遮盖的茂密森林在领邦内几乎随处可见。
因随处可见,也不会有人特别在意,故而想掩藏行踪的话也没有比那更好的地块。蜃楼的临时营地就设置在森林里一跟河道相邻的地块,由数顶帐篷以及环绕帐篷的低矮土墙构成。为增加隐蔽性,土墙上还插上了天然植株当作迷彩。虽然营地靠近森林边缘,但倘若不知道具体位置的话,光靠肉眼再怎么看都很难发现。
当然,对雀罗来说不存在迷路的问题。
和看守的门卫打过招呼,雀罗便轻走熟路地走进了营盘。
雀罗返回营盘的时点相当微妙,而其身上衣装也残留着跟郭备组冲突留下的凌乱痕迹,因而自然引到营盘中其他蜃楼门徒的注意。不过以他们寻常门徒的身份,还不至于敢向组织干部的雀罗提出质疑。
“那边的,站住。”
走过帐篷时传来一粗鲁的声音,随即一虎背熊腰的壮汉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壮汉半身赤裸,脖子上挂着一条黝黑石链,胸前则有一道格外醒目的狭长伤痕。壮汉伸手搔着胸毛,边朝雀罗投以奚落的视线。
“啧啧,看你的模样,被人痛打了一顿?”
“照你说的,我已经把那边集落的驮兽都放倒了,他们现在动弹不得。”
雀罗朝壮汉投以嫌恶的眼神,但却不得不回答着。
壮汉亦是拓荒者出身,绰号“刹刃之高戚”,和她同为蜃楼干部,但命令等级比她更高,因而雀罗才不得不遵从其命令往木野集执行阻断撒离的任务,对其质疑也不能当作没听过。
“放毒时被郭备组察觉,跟他们稍稍交手才撒退。”
“和郭备组交手?喂,你该不会用了‘荒武’吧?”
壮汉高戚眼神突然凌厉起来,盯着雀罗腰后的短剑。
“……用了的话,我还需要逃吗?”
“哼哼,倒也是。”毒使向来被视为战力孱弱的职业,高戚也因而自然接受了雀罗的解释,眼神缓和下来。“小娘们做点放毒下药的活计就行,别想着出风头。只要伺候好男人,想要什么都能拿到。”
高戚用肆无忌惮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毒使。雀罗眼里闪过怒意,然而双方不论实力地位皆有着相当差距,因而她只得忍下怒气并转移话题。
“别光说我,刹刃,你那边进展得如何?没耽搁事吧?”
“哼,你以为在跟谁说话呢?资材早就运走了,现在那边就留一艘船等做完收尾就可以随时撒走。”高戚用下巴朝营盘左侧努了努。
营盘左侧与河道相邻,那里留着堆积物资的地块,甚至还搭建起了一座简易栈桥。此刻栈桥外停着一艘乌篷船,也就是高戚说的用来撒离的手段。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进行‘收尾’?”
“急什么?反正集落那边的驮兽都被你放倒了,他们就跟罐子里的王八样想跑也跑不掉。”高戚摸着脖子上的黝黑石链,嘴角咧开残暴的弧线。“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光景。等明儿天亮时再着手进行,到时候好好欣赏下……呼呼,真迫不及待想看到那贱人惊惶失措的模样,对吧?”
高戚伸手去揽雀罗肩膀,却被后者满脸嫌恶地避开。
“我的活儿已做完,要去休息。”
“去吧去吧,要觉得被窝冷可随时到老子帐篷里来,哈哈。”
无视背后投来的声音,雀罗回到自己那顶营篷。
这处营盘算是蜃楼设置的中转站,平常由若干门徒负责运营,实际指挥由高戚负责,雀罗则是辅助高戚监控木野集。两名干部皆有着各自营帐,和高戚营帐里时常传出女子浪叫不同,毒使雀罗的营帐却是无人敢靠近。
“呜……”
踏进营帐的刹那,雀罗便如断线木偶般的崩倒下去。膝盖着手,两手杵着地面辛苦喘息着,额前冷汗淋淋,一副仿佛随时晕过去的样子。
265章 游龙入海
帐篷里有着木箱拼成的临时板床,雀罗近乎虚脱地趴在床上,近乎怨恨地看着床头那把贴着咒符的短剑。短剑名叫夔蛇,并非寻常灵武,而是蜃楼配置给干部的特殊装备“荒武”。
荒武的威力远超寻常灵武,这点从不擅战斗的毒使能把精悍如郭备组彻底压制就能看出来。作为妖孽威力的代价,荒武会急剧消耗武使的蕴力及气力,先前雀罗只稍稍唤醒夔蛇,结果蕴力气力就像被拔掉塞子般的走泄一空。
雀罗强撑着没在高戚面前露出破绽,但进到帐篷后却再撑不住地倒下来。
帐篷周边有雀罗撒下的毒鳞粉,就算高戚也不敢随便闯进来。在帐篷里雀罗总算能稍稍喘息,随即艰难翻身,从板床暗格里翻出一支灵药出来。拔开塞子,只见竹筒里的涤尘水仅剩下三成不到。
涤尘水是能恢复蕴力气力的即效灵药,但其价格昂贵且产量稀少,哪怕蜃楼干部也没法随时补给。看着剩余不多的涤尘水,雀罗相当纠结,不过听着帐篷外时不时响起的粗野吼声,雀罗还是狠下心来将其一饮而尽。
涤尘水的灵梵滋润着气脉,因荒武消耗殆尽的蕴力也总算稍稍恢复了点。
雀罗扔掉竹筒稍稍喘了口气。虽然涤尘水帮她多少恢复了点蕴力,然而精神上耗损的心力却没法弥补。回想起日间木野集的凶险际遇,雀罗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留守营盘的高戚大概不清楚,但蜃楼在木野集的布置此刻已是被连根拔起。幸好抢在对方察觉前放倒了驮兽群,成功阻止了集落撒离,不然现在蜃楼怕是不得不面临满盘皆输的局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
雀罗咬着嘴唇,想着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蜃楼在发现洞窟荒域后便渗透进了木野集,而雀罗则被赋予监控集落民、确保计划顺利进行的任务。潜伏和渗透,对雀罗来说是轻车熟路的活计。以匠人长为杠杆,雀罗轻易便把木野集纳入彻底掌控之中。
然而从数天前领府差官意外抵达算起,她对木野集的掌控便急转直下。以与郭备组交手且败退为标志,雀罗可以说已被彻底驱逐出了木野集。从彻底掌控到驱逐败退,究竟为何会有这番骤变,老实说雀罗还不太摸得着头脑。
雀罗是毒使。
毒使天生就不是应付正面冲突的职业,调配诸毒为丝弦,隐身看不见的幕后编织出重重陷阱罗网来陷落目标,这才是雀罗精擅的领域。虽然听起来难免会让人觉得性格阴森,但在这块上雀罗确实有不输给任何人的自信,而到目前为止累积的实绩也帮她坐到了蜃楼干部的席位。
不过今次却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这对雀罗来说实在无法接受。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的雀罗,再怎么样也想把导致溃败的因素给揪出来。是人也好是事也罢,不确认这点雀罗就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为此,雀罗先尝试把木野集中具备威胁的目标列出来。
“首先,是郭备组吗?”
雀罗先想到拓荒者。毫无疑问,郭备组是木野集中能直接威胁到蜃楼的战力,哪怕以荒武夔蛇全力出手,雀罗也不觉得自己能摆平这组拓荒者。问题是郭备组纯粹为购置笼车而来,此前在木野集呆了数周也全然未出问题,因此很难说他们是此番事态骤变的诱因。
“是领府的官差?”
此刻在木野集的领府官吏有两人,一人是集正温恢,另一人是传令吏张济。缺乏魄力和腕力的胖子温恢,被雀罗干脆贴上了“废材”的贴签。倒是常夏宫派遣的张济看上去颇有能力,据闻那是黎阳掌府的亲信,在处置领务上也堪称“能吏”。
不过所谓的官僚,哪怕再能干也只有身处体系内才能发挥作用,而木野集的领府机构已被削到极限。在这样的情形下,踏进木野集的张济就跟落到砂漠里的鱼般不足为惧。在雀罗观察里,那位传令使也确实没做啥特别出彩的事。
“也就是说,果然是那家伙吗……”
雀罗脑海里浮现出一斯文书生的模样,并为此咂笑。
明明是坊师却跑到荒域来,在领府说得上话,和拓荒者也相当熟悉。半点没有怯场的感觉,一上来就镇住集落民的暴动,而后砍垮山寨门,威迫匠人长。可以说,雀罗为驱逐领府的盘算基本上都被其给压制。
“该死!那家伙真的是坊师吗!?”
雀罗禁不住咒骂着。
如果说张济到木野集是离了水的鱼,那对谷辰来说简直就像把龙放归大海一般!短短数日里,那人展现出胆气和活力,完全颠覆了雀罗心中坊师孱弱孬种的形象,雀罗根本无法预测他会做什么事情,只觉得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压制回来。
那种城墙打仗的感觉,让雀罗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并回想起先前离开木野集时的那一瞥。
虽然当时两人隔着相当远的距离,但雀落却直觉自己举动都被对方给把握。乘黄诸国还没有“上帝视角”这般的词汇,然而那居高临下的透彻注目却让雀罗为之心怵。只觉自己行踪想法都在对方的注目下,搞不好,连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都已暴露。
“不,不可能。”
雀罗下意识地摇着头。
再怎么样也没可能到那一步,肯定是想多了,应该只是最近比较衰而已。运气不好的话,哪怕再周密的计划都会出错,此刻心神不宁也是高戚搞出来的,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就能恢复过来。
“嗯,就是这样没错。”
雀罗点着头,拒绝相信自己描述出的光景,伸手扯过毛毯盖住脑袋,决定暂时躲进梦里寻求安稳。帐篷外传来若有若无的喧嚣声,不过没多久便也沉寂下去。
随着夜幕笼罩营盘,星辰浮现天际,当月轮沿着天幕走过一圈时,雀罗也重新睁开眼睛。这觉雀罗睡得相当不安稳,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扰得她心神不宁。雀罗抬头望着木野集的方向,决定冒险再去转一圈。
266章 时代之驱
蜃楼营盘隐藏的林地离木野集相当近,来到林地边缘的雀罗很快便把山寨轮廊纳入眼里。此时天色刚刚破晓,暗夜的余烬尚在晨曦的辉光中挣扎,平常的话木野集这时刻多半还在拥抱梦乡,然而今次情形却是似乎有所不同。
“咦?那是?”
雀罗隐隐瞥见山寨下方人影涌动,集落似乎并不安稳。
为看得更清楚些,雀罗快步攀上林地前方的小山丘。从山丘顶上往下俯瞰,能更清楚看到山寨那边的情形,然而雀罗一时间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山寨底下以纵列停放着六七辆笼车,其中一半笼车上装载着物资,另一半笼车则似乎要腾出来给集落民搭乘。笼车旁聚集的集落民少说也有两百人,扶老携幼的光景,正在貌似集正的指挥排成队列。
离笼车不远处有七八头驮兽聚集着,并由各自驭手牵引。
“居然还有驮兽能动!?”
雀罗大吃一惊。木野集的驮兽数量她清清楚楚,而当时施毒时也没漏过一头。虽然那碍事的坊师不惜代价用正气水抢救回几头来,但应该也衰弱到无法动弹才是,怎么突然间就恢复如常呢?
雀罗紧张观察着驮兽群。
只见驮兽们尽管在驭手拖拽下勉强移动,但却紧挟着尾巴、低垂着头,一头头看上去相当萎靡的,这让她放下心来。看来驮兽群的恢复状况比她想象中要好,但也远远没到能拖拽笼车的水准。
“不对,这样的话……”
到底是谁把笼车给拖拽下来的?
雀罗脑海里陡然冒出疑问,这时山寨那边又传出一阵喧哗。雀罗惊愕望去,随即见着一相当眼生的异样车影正沿山路徐徐驶下来。
“那是,铠车?”
和寻常笼车不同,铠车有着方方正正的威武轮廊,构成车体的铁甲钢骨在朝阳下烁烁生辉,就算隔着老远也不可能辨认错。
当初铠车载着领府官差抵达木野集时,雀罗也曾藏身暗处谨慎观察。不过黎阳领的坊造水平差中原诸邦好几条街是人尽皆知,在十二诸侯领中亦是排名倒数。因而雀罗好奇归好奇,倒真没把这辆古里古怪的铠车给放在眼里。
然而这时候看着铠车拖拽着笼车从山寨驶出,继而稳稳停在人群前的光景,雀罗就像被人猛揍了拳般的往后仰退。那辆自打驶进山寨便再没动过的铠车,莫不成才是领府究竟的底牌?因很干脆地放在显眼处,所以才被下意识地忽略掉?
一种没来由的恐惧陡然罩住雀罗,心里浮现出难以描述的糟糕预感。
这时候,就像要证明她的糟糕预感般,那边集落民们开始活动。
只见一大群匠人拥到停稳的铠车处,有的抬木架有的拿绳斧,在匠人长号令下围着铠车和那七八辆笼车紧张忙碌着。一开始雀罗根本没搞懂他们想干什么,但匠人们动作很快。没多久散开时,就见着原本散乱停放的笼车被那井字木格给链接了起来。
井字木格把一辆辆笼车前后相系,最后连到铠车身上,从而形成类似蜈蚣般的怪异结构。其中铠车是蜈蚣的头,笼车则构成蜈蚣的身体。因乘黄诸国尚未出现类似“列车”的造物,因而就算看到那大蜈蚣般的模样,雀罗也根本理解不了那边想干什么。
恐怕不光是她,在场的集落民也多半是满脸茫然的吧?
不过答案很快浮现在眼前。
蜈蚣车阵为首的铠车先动了起来。
铠车后方,一辆以结实木架跟其相连的笼车,稍迟半拍被拽着向前移动。在这辆笼车后方,采用同样机构连结的第二辆笼车,也随即跟着往前移动。如此次第延续,自铠车往后的八辆笼车被一齐拖拽着往前移行,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在荒野上形成一幕令人瞠目结舌的光景。
“那是什么妖孽!?”
回过神的雀罗当即腿软跪倒。
要知道,笼车是为驮兽量身订制的载具。因驮兽论块头论负重论寿命都远高于地球侧的牛马牲畜等,因而量身订制的笼车在规格也要大过寻常马车。一头驮兽拖拽一辆笼车,在乘黄诸国是如呼吸般的常识。除非是某些特殊赛事,里面偶尔才会出现让驮兽拖拽复数笼车以炫耀畜力的情形。
不过那仅只是极短路程,而且最多也就是两三辆轻载笼车。
像眼前这般一口气拖拽八辆重载笼车的光景,可以说遥遥超出当前乘黄人的认知。那种跨越若干时代的文明冲击,让包括近处集落民和远处雀罗在内的众人,一时间化为了凝固着惊愕的石像群。
在众人呆然注目下,那边铠车拖拽着八辆笼车厢驶出去了好一段路。
光是拖拽如此重荷就已是匪夷所思,而从速度来看,铠车似乎还保留着相当余地的样子。在雀罗禁不住咂舌时,那边铠车已驾到某处相对平坦的地域,随即向左回转,带着笼车厢划出一大圆弧又驾回山寨底部。
见着车阵驶回,集落民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连山丘这边都能听闻到。
只见那些安装连结架的匠人们像打了鸡血般的纷纷叫嚷着、红脸赤膊地往车阵上爬,其狂热模样有如见到绝色佳丽的登徒子,渗人气息甚至隔着老远都让雀罗背后阵阵发凉。
另一方面,虽然比不得匠人们狂热,但剩下集落民也是满脸欣喜,在集正府兵等指挥下开始把剩余物资搬上笼车厢,并按老人小孩优先的顺序逐次登上车厢。这时候比较紧张的应该是那些努力控制着驮兽的驭手们,毕竟依铠车阵先前的速度来看,哪怕没有拖拽重物驮兽也不一定能跟上。
当然,对于远处窥观的雀罗来说,感受到的就不是紧张而是恐惧了。
像那般能把集落全体连人带货一口气都运走的蕴器,别说中原诸邦了,就连夸称坊造无双的帝领都从未有过!如此妖孽的性能,根本是闻所未闻!哪怕雀罗是对坊造略知大概的外行人,也能看出那铠车的存在早已超出寻常蕴器的范畴,去到动摇战略、甚至建立政略上的程度!
黎阳领居然隐藏着如此骇人的战略重器!
这项情报之重大,让木野集的去存变得跟路边小石子般的,毫无意义。
回过神来的雀罗只觉得手足冰凉。呆呆望着那边整装待发的铠车阵列,在混乱思潮中努力思索着当前的对策。不过无论截住铠车阵还是摧毁木野集,光靠她是肯定做不到的。雀罗下意识地望向营盘方向,纠结着要不要把此功劳让给高戚。
然而没等她得出结论,林地边缘突然腾起耀眼火光。
267章 攻守互搏
乘黄大地灵梵流涌,而以蕴器法杖聚集灵梵、转为地水炎风的四大之力,即是梵法。梵法使的四系梵法中,地系梵法因具备改变地形的特殊效果,因而除了民生营造外,也常被用来修筑城壁阵地等土木工事,被誉为最擅长守备的梵法。
想比起来,炎系梵法虽无法像地系那般具备长久稳定的效果,但那无可比拟的苛烈火力,却足以弥补效果短暂的缺点,令其成为四系梵法当中最具备破坏力的梵法。
以擅攻的炎法对上擅守的地法,孰优孰劣?
如同雷鸣宗与沧水宗般,两系优劣也梵法使们久远以来争论不休的课题,并且迄今也未得出任何堪称明确的结论。虽然没明确结论,有一点却得到所有梵法使的公认。那就是相比起梵法系别来,法使修为才是决出胜负的根本要素。
在彼此实力差距悬殊的情况下,法系自身的优劣势有如洪水中的泳者般毫无意义。打比方来说,一方修筑营盘的只是蜃楼随便派遣的寻常地法使,而进攻营盘的另一方,却是拓荒者中以擅长广域殊灭而闻名、因不分敌我的苛烈破坏而得名“炎祸之红鱼”的炎法使。这样的冲突,其答案早在开始前就已注定——
咻,咻,咻。
三枚斗笠大小的绯炎球,接连掠过守卫的头顶,各自落向营盘左右。
守卫的反应因熬夜困顿而变慢,当下意识抬头张望时,猛烈的爆炸已在营盘里开了花。绯炎球里凝聚着极度压缩的炎气,在落地时炸裂开来,迸放成高温热焰朝四周辐射出去。
被炎球砸中的两顶营帐瞬间给狂暴焰流给摧毁,因营帐中多数门徒此刻还在熟睡,结果就那样直接领了便当的也不在少数。不过这处营盘里修筑着分段隔离的防御土墙,往四周辐射的焰流给土墙拦下,因而并没造成预想中广域伤害。
与此同时,被炎球炸裂的震颤所惊醒,原本沉寂的营盘当即炸开锅。
“出什么事了?”
“营地烧起来了?有人偷袭!”
“快拿武器!准备迎战!”
被惊醒的蜃楼门徒纷纷从各自营帐中窜出,有的手持刀剑,有的拿着弓弩,在炎气弥散的营盘中摆出阵势,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地惊惶张望。
从这番临战反应来看,蜃楼门徒的训练度远远超出寻常盗贼之流,甚至足以和正规军团相媲美。不过这些门徒多数都是寻常武夫,哪怕训练度再高也没法跟操使灵武的拓荒者相匹敌,尤其还遭偷袭失了先机。
“妈的!是谁敢偷老子的营?”
暴躁喝声在营地的中央主帐响起,随即一半身赤裸的壮汉从主帐冲出来。
壮汉手里握着一把黝黑大斧,从其身上散发出仿佛饥饿黑熊般的凶暴气焰。看着壮汉出来的门徒们有意无意地松了口气,但这时候空中响起咻咻破风声,众人抬痛只见又有三枚绯炎球掠过土墙袭击。
“又来了?”
“快、快躲开!”
三枚绯炎球中有两枚落向门徒聚集的空地,而另一枚则划出高高抛物线朝营地主帐砸落。
“干你娘!滚!”
壮汉高戚瞪着空中挥起黑斧,一记强力横断朝炎球砍过去。
黑斧劲风把绯炎球凌空砍爆,营地主帐无恙,但其他门徒却未有这般幸运。
另两枚炎球在落地瞬间掀起狂暴焰风。虽然跑得快的门徒尽管避免炎球直击,但却依旧被焰风横扫。几名用盾牌格挡的门徒幸免于难,但其余人众却遭焰风噬咬,纷纷拖着火衣在地上翻滚哀嚎。
“什、什么?”
高戚朝周围望去。只见尽管有土墙隔离减弱了伤害,但那六枚绯炎球依旧让半数营地陷入火海,至于人手损失更是惨重,可以说营地机能已被彻底废掉。
“妈的!到底是谁!?”
确认这点的高戚为之暴怒,当即提着黑斧朝炎球飞来的方角奔去。
放炎球的肯定是梵法使。梵法使远攻虽强,一旦被扯到近战却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从这点来说高戚的判断并无差错。当然梵法使身边肯定配置着护卫,不过寻常护卫在他的噬铁兽前根本不堪一击。
这时候不知是否察觉到危机逼近,又或者耗尽蕴力,那边炎法使再没放出连珠绯炎,暂时消停下来。自觉逮到机会的高戚嘴角牵出暴虐弧线,脑海浮现出折磨梵法使的光景来。
“唔?”
逼近营盘口时高戚眼瞳猛缩了下,脚步也陡然刹停下来。
只见营盘口的守卫已被摆平,而摆平守卫的是一名身着全身铠的甲士。按理说甲士职业在拓荒者中不算稀罕,然而装备那种程度的沉重钢铠却还能活动自如的人物,在高戚印象中只有一人而已。
“铁壁之郭备!居然是你?”
“咦?是熟人?”
那边郭备已撒下背后大盾,在营盘口摆出拦截的阵势。听着高戚招呼,郭备挑了挑眉毛,有些困惑地看着壮汉手里那把相当眼生的黝黑大斧,直到落到壮汉胸前的狭长伤疤处,才有所醒觉。
“你是,高戚?刹刃之高戚?”
“就是老子没错!”高戚咬牙切齿地瞪着甲士。
“啧啧,几年不见,没想到变化还真大。”郭备刻意用夸张眼神打量着故人。“怎么着?高戚,在荒域混不下去改投靠蜃楼,而且连兵器都换了?”
郭备的叹息里有着几分着实的惊诧。
拓荒者依靠灵武威力抗衡荒怪。灵武的造价不菲,而且每把灵武皆有其独特物性,其特性往往也决定着拓荒者的风格。想要把灵武操使纯熟绝非易事,对拓荒者来说,更换兵器也就意味此前的修练都悉数作废,一切从零开始,是绝少有人愿意去做的。
因而比起高戚改投势力来,郭备更对他换兵器感到诧异。
“……你从哪里听到蜃楼名字?”高戚阴沉着脸,警惕望着甲士。
“看起来,你们组织的作风相当有问题呢。”郭备架起大盾,好整以暇地望向斧手。“难道毒蒿什么都没告诉你吗?你们在木野集的布置早就暴露光了。”
“那贱人!出了事居然还瞒着老子!”高戚咒骂着,狠戾目光随即落到眼前的甲士处。“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别想活着回去!”
268章 噬铁兽武
当,当,当。
高戚手中的大斧放射出凶暴黑煌,以匪夷所思的沉浑力道劈向前方甲士。按理说兵器越沉重挥舞起来就越迟钝,但高戚的黑斧却俨然要推翻这项点识般的,一下下劈出近乎连续的斩线。
面对一波波兼具威力及频率的可怕攻势,寻常拓荒者恐怕早就被迫得手忙脚乱,乃至败像毕露了吧?但夸称铁壁的甲士却硬是半步不退地扛下了刹刃的猛攻。
数息间,黑斧的重击在纯钢大盾上连续砸出刺痛耳膜的暴音。高戚趁着狂攻猛打的节奏高高挥起黑斧,却在劈落瞬间被弹返回去。
大盾吸收黑斧重击力道,并在次瞬间迸射出气波。
闷哼声中,猝不及防的高戚连人带斧给弹飞出去,向后滑出七八步远。持续数息的激烈攻防也初次有了停顿。
“妈的,又来这招!”
被震退的高戚啐了口,而郭备亦再无先前的从容,脸色转为肃然。
“……还真是被你吓到了。”
弹返是他大盾的特殊机能,返弹对手的代价是他也要承受同样的反冲。现在郭备左臂隐隐麻痹,更让他惊诧的是高戚那近乎匪夷所思的提升。
斧手是高攻低防的前卫职业,而高戚实力要说也勉强攀得上二流,在江湖中混出了“刹刃”的别名。刹即凶狠残暴之意,高戚的暴戾性格令他频频跟别的队组起冲突,就连郭备也曾跟高戚干过几架。
那时高戚使尽全力也打不破甲士的铁壁防御,力竭后被郭备轻易摆平,从此便彻底断绝了攀上一流的机会。某次饮酒时郭备隐隐听过高戚跟队组闹崩的消息,更以后便再没听闻过刹刃的名字。
遭受挫折的拓荒者,心灰意冷下淡出江湖不算罕事,但郭备却没想到短短两三年不见,高戚竟会有堪称脱胎换骨般的变化。换装黑斧的高戚,其实力已踏进一流水准,像刚刚那狂风暴雨般的猛攻,若非发动弹返的话还真接不下来。
郭备抬头望去,只见着那边高戚杵着黑斧慢慢站起来。
弹返是把对手力道化成气波悉数返射回去的招式,对上身躯坚硬的荒怪有特效,然而从高戚活动肩膀的模样来看,弹返对他似乎只造成略微麻痹的妨害。
“好啦,开始第二轮……唔嗯?”
高戚举起黑斧准备攻过来,但次瞬间却陡然变势朝旁格挡。
高戚把黑斧斧面当成盾牌,在锵声中挡下自视线死角刺来的犀利突破。
“什么?”遭弹开的长枪裹着风气朝旁滑退,小人枪使以讶然神情看向转过来的刹刃。“你丫的,莫非背后长眼睛了?”
“哼,穿枪之沙祖,你也在吗?”
高戚瞪着小人枪使,眼中憎怨比起甲士时只增不减。
“是你爷爷我没错。”沙祖拍拍胸膛试图摆出威吓的架势,奈何身高无法配合,只好竖起长枪充数。“姓高的,上次跟着爷爷屁股撵了半天,结果连爷爷衣角都没挨上。这次要不要再来帮爷爷捧脚啊?”
“笨蛋,别乱挑衅。”
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气得爆血管,大概也算是小人族的种族天赋了吧?然而在彼此相差甚远的情形下,大肆挑衅也只会让己方处境更加险恶而已。只可惜郭备出言劝阻已迟了半拍。
“妈的,死矮子嚣张个毛线!老子今天不把你拍成蒜泥就不姓高!”
高戚气得哇哇大叫,当即举掌拍在斧背上。
黑斧斧背的隐蔽处有一朱砂的泥封,泥封被拍碎散落后,露出斧背一的枚黝黑晶珠来。见光后晶珠中亮起一道耀目血线,血线如睁眼般徐徐扩展。随即一股凶暴黑煌从晶珠中迸放出来,如巨蟒般缠绕上黑斧。
“又、又来?”
沙祖惨叫声里,黑煌缠绕的黑斧外壳如蜕皮寸寸碎裂,而斧身亦陡然膨胀。
黑斧膨胀的横幅甚至超过郭备手中的大盾,等注意到时,那枚隐藏斧背的血眼晶珠出现在斧身左侧。在咕噜噜转两圈后,黑斧斧刃骤然从中开裂,龟裂中,上下两半布满锋利倒刺,仿佛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
那随时欲择人而噬的凶姿,哪怕豪勇如拓荒者等也不禁为之颤栗。
“啧,蜃楼的家伙,好像很喜欢搞这类歪门邪道的……”
“别愣着!要过来了!”
郭备大声提醒,而那边高戚狞笑着挥起化身凶兽的黑斧。
“口桀口桀!啃了他,噬铁兽!”
黑斧张开血盆大口朝小人枪使猛然咬去,沙祖像踢飞地面般朝后疾退。
啸风枪的加持让沙祖勉强跳出黑斧的斩线,然而其所在处的土墙却被黑斧哗啦啦地咬下大片。黑斧咬着土墙朝旁横扫,成吨的土块霎时间化成雹弹朝小人枪使散射过去。
面对这般凶暴的广域覆盖攻势,就算沙祖再敏捷也没法躲得掉,在闷哼声中被当场砸中。枪使是靠高敏吃饭的职业,再加上小人族天生防御孱弱,因而沙祖连人带枪都给土雹弹射飞,落地后又连续滚了好几圈,啸风枪也脱手而去。
“死矮子!先送你上路吧!”
没打算手下留情,高戚举起黑斧准备了断昔日的屈辱。
“给我住手!”
“少来碍事!”
背后传来郭备的怒吼声,高戚闻声反手一斧横了过去。
化身凶兽的黑斧重重砍在大盾上,那更胜先前的暴虐力道摧得甲士全身剧震。郭备咬牙承下重击的当口,黑斧突然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口,一下咬住大盾边缘。
“什么!?”
大盾边缘出现龟裂,随即小半块被咬崩下来。
目睹灵武毁损的光景,郭备禁不住失声叫出来。这块纯钢锻造的大盾,曾正面扛过奔驰角犀的撞击都没留下损伤,居然被那不知什么鬼玩艺的黑斧给啃崩!?望着大盾缺口,郭备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姓郭的,先送你去见阎王也一样!”
高戚桀笑着甩掉碎盾,再次挥斧转入攻势。
这时候突然有数只炎蜂飞入战阵。如棱镖般射来的炎蜂,其体内蕴含着令人发怵的浓烈炎气。高威不得不掉转斧锋迎击炎蜂,黑斧在虚空中拉出乱舞的斩线,撞上斩线的炎蜂接连发生爆炸。
爆炸产生的高热焰风煮沸了空气,也在黑斧斧身留下焦痕。手握黑斧高戚发出吃痛的吼号,像公牛般的圆瞪双眼看向从隐蔽处走出来的女炎使。
269章 扭矩为王
在地球时谷辰为就职需要而考取过驾驶执照。虽然实际在踏进职场后摸方向盘的机会相当稀少,但多亏理工基础的加持,谷辰对驾驶理论和汽车构造这块却记得相当牢靠。
在驾驶教本上清楚写着,马力和扭矩是评定汽车性能高低的两大重要参数。其中“马力”决定着汽车速度所能达到的上限,因而追求速度的轿车跑车等类往往都格外重视此项参数。
相比起来,“扭矩”对提升汽车速度没啥帮助,但在做运载重物或爬坡上坎等需要大力出奇迹的活计,强大扭矩却能保证汽车维持着相对稳定的行动速度。因而多用粗活糙活上的越野车卡车等类,对扭矩是特别看重的。
在机械工程学加先民演算单元的辅佐下,沉睡的笼车怪得以跟离宫主的灵髓融合,进而华丽变身成了乘黄星上第一辆重载卡车。
尽管因笼车怪在关键时刻失控暴走而导致最核心的变形机构无法激活,但仅论其载具性能的话,那结果也是遥遥超出谷辰的预估——别的先不说,光看笼车怪暴走时从格物坊冲到西城门,沿途一路断树裂石、摧枯拉朽、仿佛陆上巡洋舰般的狂霸气势,就知道绝对无法用地球侧的常识去估测这货的扭矩。
稍后跟猎狩骑归城途中,亲自驾驶的谷辰更确定了这点。
可惜手头并无测量扭转的设备,谷辰姑且先将其类比成自带燃料槽的内燃机车头,能拖动十多节绿皮车厢的那种——这点听起来虽然夸张,但乘黄星流涌的“灵梵”原本就是不能用物理常识去揣摩的元素,而谷辰在融棂铸器上也远称不上熟练掌握,因而对探究其中奥理这点也只能暂时举手投降。
当然,原理虽不知,但并不妨碍其运用。
和体现在速度上的马力不同,扭矩这项参数很难用肉眼来直接辨别。考虑到乘黄星上此前并未出现过重载卡车,今后铠车该如何运用都尚不知晓,因而谷辰也无意大肆宣扬铠车的彪悍扭矩,只将其当成紧急情况下的预备手牌储备在手里。
说实话,会这么快就打出预备手牌谷辰也是没想到。
那头沉睡洞窟的鬼岩种毫无疑问是一颗定时爆弹,而从驮兽群集体中毒暴毙上,亦可看出隐藏幕后的蜃楼是恶意满满。继续坐困愁城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劣,而唯一打破蜃楼盘算的方法,便是用铠车代替畜力来撒离民众。
得出这项结论的当口,谷辰脑海里便直觉浮现出老式电影里解放卡车拖挂车厢的光景,把拖挂规模再放大数倍,大概就是他所期待的结果。
“首先要把笼车连接起来,其次是要尽可能的结实。”
谷辰纠结着。虽然他毫不怀疑铠车的扭矩输出,但却不确定木结构的笼车是否能承受住串连拖拽产生的庞大应力。因而昨晚公布撒退方案时,谷辰才刻意把笼车数量控制在八辆以下,并委托方良紧急制造出加固用的连接件。
在天亮以前造出八辆笼车的连接件,可以说是紧迫到不行的活计,但好在木野集最不缺的便是手艺人。方良依照谷辰设计紧急做出来了连接构件,并在小幅调整后成功把八辆笼车串连起来,形成以铠车为首的蛇形车阵。
“老爷,像这样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毕竟只是临时救急的消耗品。”
方良战战兢兢地确认着,而谷辰则点头予以确认。
连接件是匠人们紧急赶工做出来的,当然也无法期待其有多牢固,但好在从木野集往黎阳城不需要翻山越岭,最多也只要求那些连接件能撑上两三日即可。并且为预防途中出现意外,谷辰还让匠人们带上修理工具和备用资材。
“接下来,就照计划撒离吧。”
谷辰如此宣布着。
为首的铠车再加上八辆笼车,一共九辆载具提供的运载负荷中,四成被用来载货,六成被用来载人。为确保总数多达三百人的集落民确凿无漏地登上车组,在现场,集正方良和府兵们竭尽全力维持着现场秩序。
“不要拥挤,依顺序上车!行李都放后厢,人坐前面!”
这些原本抵触着领府权威的集落民,先后经过驮兽暴毙和莫名山崩的惊吓,再加上大匠方良站到领府这边说服,这时候总算是肯低头服从领府指挥,带着连夜收拾好的物资和家人登上笼车了。
笼车厢里有着紧急追加的四排长椅,照谷辰建筑排成两两对坐的布局,座位下方可放随身行李,而中间还留下足以伸腿活动的空间,乘坐起来不会特别拥挤。只是串连的木造笼车并未装设铠车那般的减震机构,所以待会儿跑起来恐怕难免会出现晕车的集落民。
另外为预防乘客在颠簸中摔出车厢的事故,谷辰也让人在车厢周边紧急追加了简易的防护栏杆和固定把手。对熟练匠人们来说,这些不过是在调校连接件时顺手就能做好的小活计。
这样忙碌到清晨破晓时,集落车阵的喧嚣总算告一段落,正式启程撒离。
谷辰对铠车的扭矩输出当然是有信心,但运载集落的车组毕竟是赶鸭子上架整出来的阵势,到底能不能行得通谁也无法保证。从打头的车徐徐发动,到最后的笼车厢被拖拽前行,谷辰才总算松了口气,起身把方向盘让给副驾驶的小乙。
“就这样朝黎阳方向前行。放轻松点,保持当前速度就不会出问题。”
谷辰鼓励着紧张冒汗的小乙。
在铸器前谷辰就刻意简化过铠车的控制机构,要说驾驶铠车的难度大概也只比游乐园的碰碰车要高一点。然而此刻铠车背后拽着的是一整集落的住民物资,出不得半点差错。这点带给小白猿莫大压力,但眼下也只能让他努力适应了。
“那使令大人,我照预定去跟郭备组汇合,队伍就暂时拜托你了。”
谷辰从驾驶席脱身,回头朝铠车后厢的张济等人招呼着。
相比起来时的空旷,此刻铠车后厢却是挤得满满当当,哪怕掌府亲信的传令使也不得和胖集正挤坐一长椅。当然要说舒适肯定是没有,但总算带着集落民撒离山寨的事实,看来着实让张济松了口气,朝谷辰点头回应。
“本官省得,少监司多加小心。”
“明白。顺利的话稍后我就追上你们。”
这样说着的谷辰推门踏出副驾席,伴随着阵阵惊呼,脚踏炎轮冉冉腾空而去。
270章 攻守之势
今次前往木野集本来只是单纯的领府内政,但从确认幕后有蜃楼黑手的那刻起,事态实际便演变成黎阳府跟邪道组织的反恐战争。
既然是战争,那自然有攻守。
以铠车组阵撒离集落民,从整体来说算是守势。守势满足了黎阳府最低限度的战略目标,不过仅仅如此的话是赢不了战争的。攻则有余,守则不足,想要获胜就必须攻守兼备才行。
想采取攻势的话,兵力和情报都必不可少。
论兵力的话,郭备组是目前谷辰手头最可靠的武力单位。虽然拓荒者们只有仅仅三人,但由甲士、枪使跟炎使组成的精锐班组,在实战里至少能发挥出媲美两个百人营的战术价值。
再要说到情报的话,最初抵达集落并经历骚乱后,察觉事态有异的谷辰便令小乙悄悄潜伏在集落外围担任监视役。这项安排原本只是当作预备,但随着集落事态演变却发挥出关键效果。小乙跟踪雀罗撒逃的路迹,找到了蜃楼隐藏在西侧林原中的秘密营地。
凑齐兵力和情报,也就具备了随时发动攻势的条件。
至于攻击的具体时机,谷辰和郭备组商议定在次日破晓。
“夜战的话感觉不妙呢,万一打草惊蛇搞不好反而会给集落防守带来麻烦。”
甲士如此建议着。毕竟相比起容易混乱的夜战来,破晓时发动奇袭也能取得不错的战术效果。并且更重要的是,那时候也是集落民登车撒离的关键时点。仅仅从牵制蜃楼注意、防止其出手阻碍这点来看,发动攻势也已经具备十足的意义了。
就结果来说,郭备组的掩护蔽断了蜃楼的黑手,此刻集落民已顺利登上铠车列组,转而撒往黎阳城。这场作战的保守目标已然达成,剩下的就是尽可能扩大战果的课题。
要做到这点的话,谷辰就必须得先跟郭备组汇合才行。
“位置的话,是那边?”
脚底炎轮喷射的高速焰流,令得谷辰稳稳悬停在离地百米的空中。居高临下的俯瞰,令谷辰很容易便发现山塞西侧的林原某处,一股正冉冉升腾的火烟。
“作战成功了吗……”
那股浓烈火烟想必是红鱼的杰作,也就是说郭备组对蜃楼奇袭已取得成果。确认这点的谷辰呼出口气,从心里涌出近乎雀跃般的昂扬感。
讨伐物器中蕴生的混沌荒怪姑且不论,和有喜怒哀乐的同族交手,对和平国度的穿越者还是相当罕有的经验。谷辰深吸一口气镇定精神,随即调整姿态,朝火烟升腾处飞去。
炎轮喷射的焰流,让谷辰有如流星般划过天际。
梵能“炎飙”虽有猛烈消耗蕴力以及驾驭困难的缺点,但机动力上却是其它任何移动手段都无法比拟的。脚踏炎轮的谷辰,数息间便从铠车列组处飞到林原上空,左右望望后降落在一处紧挨着火烟的山坡上。
“呼……”
炎飙并非是能恒时发动的技能,急速消耗的蕴力令谷辰生出虚脱感,落地时不禁踉跄两步,随即连忙从挎包取出一支涤尘水饮下。涤尘水可有效弥补蕴力消耗,然而其价格昂贵,大概也只有坊师的某人才能做出把珍贵灵药当燃料烧的行径。
缓过气的谷辰,随即把目光移到山丘下方的林原中。
“那就是蜃楼的营地吗?果然修得相当隐蔽。”
只见蜃楼营盘建在横穿林原的河道旁,营盘周围以梵法筑起一圈防御用的高耸土墙。那堵高耸土墙也遮断了外界的视线,除非像谷辰这般居高临下地俯瞰过去,否则很难发现林原深处居然还别有洞天。
谷辰心道难怪蜃楼势力能在木野集潜伏数年不被发现。
谷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蜃楼营盘,片刻后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可以说,蜃楼的营盘修筑得远比他预想要规整。除去外围的防御土墙,其营盘内也以土墙隔出好几处区块,构成互为犄角的攻守阵势,也在相当程度上抑制了奇袭造成的火灾损害。此外在营盘靠河道那侧还有以原木搭建的简易码头设施,在栈道旁甚至还停着一艘乌篷船。
“喂喂,这已算是野战堡垒的规模了吧……”
谷辰看得咂舌不已。
不论拓荒者或黎阳府都未听过“蜃楼”这名字,谷辰当然也没可能知晓。只是从洞窟石室的修筑和控制集落的手腕来看,蜃楼至少具备相当高度的财力和组织力。而此刻打量着下方足以媲美野战堡垒的坚固营盘,谷辰却在心中再度调高了蜃楼的危险度。
调高危险度的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感也从谷辰心里腾起。
集落洞窟深处的神秘石室,毫无疑问是出自蜃楼的手笔。而从林原营地的构造来看,这里应该发挥着支援前线及转运物资的职能。在潜伏集落幕后、全然未被领府察觉的三年间,不知道有多少物件通过这处营地被蜃楼转运了出去。
那些物件有何用途?被转运到何处?
以手头极有限的情报,谷辰对此无法做出任何推测。唯一能肯定的是,蜃楼在木野集的经营活动恐怕已抵达尾声。而至于他们打算如何拉下帷幕,则很难给出确切答案。
感到焦躁的谷辰情不自禁地咂舌着。
相比起好或坏的消息来,无法掌握事态的状况才是他最讨厌的。哪怕只为获得判断情势的依据,也有前往蜃楼营地冒险一探的价值。
问题是,要在那以前先跟郭备组汇合,又或者进去后再见机行事?
就在谷辰考虑着此问题时,下方林原处突然传出一阵猛烈爆炸声,随即几棵古树失去支撑般的朝旁边倾倒。古树倾倒震颤着林原,谷辰则是条件反射般的趴倒,眯眼看向山坡下几处追逐拼斗的身影。
林原中拼头的两方人马中,左方是一半身赤裸、相貌凶恶的壮汉,手舞着一把造型怪异的黑斧,与其对抗是持盾的甲士和持枪的枪使,而手握炎杖的女炎使则在后方实施支援。
眼前明显是三挑一的局势,然而让谷辰为之惊诧的是,战阵中被迫得频频后退的居然是人数较少的那方!?谷辰愕然数拍,随即抽出腰间的鹿王匕,目光移到山坡不远处的一块大青石上。
271章 战阵乱入
乘黄诸地灵梵流涌,从灵梵蕴生的无数荒怪,对诸国的民生社稷都构成莫大威胁,由此而诞生出专门平抑荒灾的拓荒者职业。对拓荒者来说,讨伐荒怪与其说是其拿手本领,不如说是蕴含其装备灵武中的先天本能还更恰当些。
因坊师铸造的灵武最初考量就是为退治荒怪,故而对上荒怪时,拓荒者就能发挥出十成十的战力。而倘若把荒怪换成相同数量的兵卒,那拓荒者的战力便会陡然下降。更有甚者,倘若演变成拓荒者间同室操戈的场合,那甚至连战阵规则都会为之改变。
那种情况,团队配合带来的加成效果会被削弱到最小,具体胜负往往由彼此的武力来决定。拓荒者武力高低的决定要素是其装备灵武的性能,打比方的话,哪怕射击再精准的枪手,也抵不过对方坦克一发不甚精准的炮弹。
当然,这样的比喻略有夸战,然而在实际战斗中,高戚手中那把凶暴黑斧确实给他带来近乎坦克对手枪般的压倒优势。
“怎么啦?姓郭的,再挡挡老子看看啊!”
高戚桀笑着把黑斧舞得呼呼作响,随即猛然踏步劈出一记猛斩。
黑斧张开凶兽般的血口朝甲士咬去。先前交手中郭备大盾已被咬崩数块,见状不敢硬抗,侧身向旁边躲闪。即使身穿重甲郭备的动作也不慢,谁知那黑斧却在劈落途中陡然折转,斧锋擦过甲士侧腹,厚实铁甲有如薄纸板似的被扯下来。
闷哼声,甲士郭备朝后踉跄退去。
同时间,一记流光自战阵左侧射出,穿透来不及收势格档的黑斧,刺中高戚肩膀。裹挟着风劲的长枪刺中高戚的左肩,但枪尖随即便被肌肉紧紧挟住,无法造成更进一步的伤害。
“你给大爷挠痒呢?小矮子!”
高戚狞笑着,抬腿朝小人枪使一脚跺去。
来不及撒手的沙祖挨了这记重脚,当即像皮球般的摔出去。
蹦飞枪使的高戚趁势抡起黑斧砍进地面,再猛然扬起来,沙土混着石砂形成大片石雹雨朝前方射去。几只疾冲的炎蜂来不及闪避,在石雹雨中纷纷爆炸。绯红光焰映亮虚空,高戚在其中仰头大笑。
“咋了?江湖传闻的炎祸,莫非就这点本事?”
“……少得意,王八蛋。”
红鱼银牙紧咬,怒气腾腾地瞪着张狂的斧手。
她的炎娲杖是超规格的梵法杖,几项绝招皆是无差别破坏的广域炎法,用来摧毁荒怪群相当合适,但用对付单一目标则会牵连无辜的顾虑。要是她真放手施放琰日等法,那郭备沙祖很可能跟着高戚陪葬。
当然高戚也很清楚这点,故而始终跟甲士枪使保持着近战肉搏的节奏,只让女炎使投鼠忌器,不敢放大招。
郭备组三挑一都没法拿下高戚,会打得如此憋屈的缘由,是高戚黑斧那异乎寻常的破坏力。倘若前卫郭备能正面挡下高戚的话,那有沙祖辅佐带节奏,再加上红鱼放梵法,要摆平高戚其实并不困难。
但黑斧的狂暴威力摧毁了甲士的大盾,也彻底打乱了战斗节奏。
郭备组的前卫辅佐几乎被刹刃压着打,全靠着后卫红鱼压阵才勉强守住战阵,但想扳回局势却是格外艰难。当然,郭备组再怎么说也是百战磨练的精锐战队,甲使枪使也相当熟悉劣势下的战法,高戚想短期内拿下他们也绝非易事。
双方都缺乏突破现状的手段,战斗因而陷入僵局。
对郭备组来说,三挑一还打成僵局当然不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与其相反,一挑三还稳占上风的高戚则是分外得意。
“哼哼,知道老子噬铁兽的厉害了吧?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单挑郭备组足以证明荒武“噬铁兽”的非凡威力,而僵局若持续下去的话,优势则会自然往蜃楼方倾斜。虽然先前那阵奇袭多少造成些混乱,但搞清楚来袭者只有三名拓荒者后就没啥好怕的了。只待慌神的众门徒恢复镇定,到时候郭备组反而会陷入数倍的包围中,束手就擒。
实际上,现在情势下只要雀罗能帮他稍稍牵制下红鱼,高戚就有信心拿下郭备跟沙祖。然而毒使雀罗平时明明比谁都乍惊乍蹦的,这时候却偏偏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把高戚气得不行。
“妈的,那浑身是毒的骚婆娘到底死哪儿去了……”
高戚咒骂着不在场的毒使,但这时背后营地突然爆出一声轰然钝响。
那闷响似乎从营地东北侧传来,从脚下地面传来的震颤来看,就像有人用攻城锤冲撞着土墙。当然高戚愕然望去,第二声钝响却来自营地中腹,并挟杂着阵阵屋倒墙倾的动荡,以及众门徒惊惶奔走的哀嚎。
“什么?还有别的伏兵?”
高戚脸色当即转青。
光听声音就能想象营盘中混乱狼藉的光景,然而高耸土墙却挡住了高戚的视线,让他无法把握到营地状况。难道郭备组的奇袭还是只佯攻,这一波才是真主儿的攻势?骤然浮现的念头,让高戚气得咬碎牙齿。
“别给我东张西望啊混蛋!”
后方骤然传来破风声,高戚下意识地挥斧砍去。
钝响声中,甲士钢剑贯注全力的一记重斩,总算跟黑斧怼了五五开。在高戚踉跄后退时,脚底腾起的一道劲风把他给掀飞起来。高戚看到小人枪使吐血竖中指的模样,还没回过神来,数枚连珠火球已射到眼前。
身在半空高戚无法躲闪,只好挥起黑斧硬砍。
轰轰轰,三道爆炸几乎不分先后响起。黑斧噬铁兽砍爆了火球,但爆炸生成的高温焰波也把高戚给吹飞。高戚略狼狈地摔落地面,就在其杵着斧头站起来时,距离数步远的土墙陡然传出轰隆声响。
次瞬间,土墙土崩瓦解。
随即,一头生着雄武犄角的巨大鹿影从尘砂乱舞中冲出来。
目睹鹿影的甲士枪使发出情不自禁的欢呼,高戚愕然抬头,只见着鹿背上坐着一肩挎药包的布衣青年。青年斯斯文文的模样,看上去似乎人畜无害,然而跨下骑着的那头巨鹿却俨然堪称暴虐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