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生
他从黑暗中醒来。
整个世界都在颠簸,而他的脖子被一根脐带牢牢勒住,扼住了他的生机。
他手忙脚乱地挣扎,可脐带却越收越紧,勒的他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他双脚奋力一蹬,整个灵魂挣脱了身体的束缚。
他目瞪口呆地回望那个还被脐带缠绕的身体,略略呆了半秒,慌忙伸手去解。
世界还在源源不断地震动,这给他解开缠在脖子上的脐带增加了难度。
就在身体眼看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终于把结打开,将自己从地狱门口给拉了回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时间好好打量对面静静浸泡在羊水里的身体。
他颤抖着伸出了右手。
当右手触及脸颊的那一瞬间,在神秘的难以名状的灵魂领域,躯体与精神在这一瞬间无声无息地交换了亿亿信息。
他也终于明了,泡在水里的那个是他的身体,而自己是精神、是灵魂。
那么这个世界宛如末日般的震动又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急于回到自己的身体,尽管这样做会让他感到心安。
他尝试着将头手伸到外面去,探索关于这个世界的更多讯息。
然而他惊奇地发现,身体可以被阻挡的地方,阻挡不了精神状态的他!
他轻而易举地把头探到了外面。
迎面而来的光亮瞬间撑爆了他的眼!
好容易适应了这样的强光,他的心也随着全新世界的展开而展开。
这是一片明亮的,开阔的世界!
然而,却也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世界!
他终于明白他所居住的那个小世界,那源源不断的彷如末日般的震动是怎么回事了!
天空,那呼啸着翱翔的巨大生物喷着各种颜色的气焰,摧毁着沿路所有入目的事物。
包括正孕育他身体的那个女人在内,所有人都在跑,都在逃命。
唯独除了天上那个人形的小点。
远远看去,那个人还不足那些长翅膀的生物一个巴掌大小,但是却以孱弱的身躯,挡住了大半追逐过来的怪兽。
凭着手中一柄长剑。
那是一柄一眼就让人印象深刻的长剑。
尽管周围的形势极度恶劣,但他的目光仍不由自主地被那把剑吸引了过去。
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那么渺小的身体里,竟然会爆发出那样强大的力量!
他才刚来得及在心里感慨一声,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响起了一段连灵魂深处也感到战栗的声音。
那是一段冗长而艰深的吟唱。
当这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他整个灵魂仿佛也被点燃了。
那是远古的力量,在这战场的上方荡漾!
尽管一个字、一个音阶也听不懂,但却并不妨碍这蕴藏了神秘力量的咒文在他心里清晰。
那些古老的咒文仿佛与他天性契合一般,每个字符一蹦一蹦主动往他脑海里跳。
他知道有厉害的事情将要发生,他觉得应该去记这些厉害的东西,于是就记住了。
这时候,冗长的吟唱也渐渐来到尾声。
他也终于看清了这声音的来源。
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头。
“赵白痴,快退了!”
天上,那个一人一剑挡住了大半凶煞怪物的家伙收到传来的信号,虚晃一剑,于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
同一时间,老头儿最后的吟唱也开始了。
“术与灵!三界之灵魂、血肉,揭开天地万象、至理!术即是灵,灵即是魂!异界的沉沦者,光与热的地狱,以我灵之所指,破障而出!灵术之玖拾叁——零界之门!”
天破了。
或者说,从天空的一小块地方,打开了一扇椭圆的门。
无数只触手从门里蜷缩着弹射出来。将附近所有的生物拖进了那道幽黑寂静的零界之门。
像是拖死狗一样。
这简直让他大开眼界!
要知道,那些长翅膀的奇特生物,一个个可是有小山那么大!
他庆幸,庆幸自己一字不漏地记下了这个咒文。
然而下一刻,尖细慌乱的惊呼声突然响起,差点没让刚刚才醒过来的他魂飞魄散!
一个漏网之鱼!
他瞪大了眼,发现一头长翅膀的生物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逼近了女人,伸出了硕大的爪子,一把拦腰将她握住。
然后一飞冲天。
抓了她,不等于就是抓了他么!
惊吓过后,他就要飞过去和那怪物搏命。
然而灵魂状态的他刚刚飞出女人的身体,却被甩出了老远。
正在疾飞的怪物突然停下,他却没能刹住车直接飞了出去。
迎面撞向了一个独臂书生。
书生好生奇怪,仿佛能看到他一样,斜眼瞄了他一下,微微一个侧肩,将他让了过去。
书生虽然只有一只手,打起架来却像是不要命一样,很快就逼得那生物不得不弃了女人,仓皇逃遁。
书生一见女人被下方的同伴接住,心里顿时放下一大半,又莫名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提剑朝那怪物逃走的方向追去。
他虽然对这奇怪的书生颇感兴趣,但出于血脉的联系,他更担心那个女人的情况。
果然,女人的状况很不好。
这让他心情很糟糕。
长翅膀的怪物已经被清理干净,然而这一群人却丝毫不敢停歇,紧接着又开始逃亡。
这也直接加重了女人的负担。
当黎明的最后一缕曙光出现在大陆尽头的时候,一座历经战火摧残的要塞昂扬矗立在所有人的远端。
所有人的心头大石终于落地。
支撑着女人的最后一口气也同时泄下。
他阿咿吖呀地想说话,却痛苦地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女人软到在那个‘赵白痴’的怀里。
他看到她的嘴微微张合,却听不见她已轻如蚊呐的声音。
所幸,那个赵白痴点头应了她的话。
“我明白,他叫李应飞。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将他抚养长大。我是赵从容。”
听到赵白痴这句话,女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天,塌了。
长久以来保护他、孕育他的世界崩塌了。他再也感觉不到那种血脉相连、心心相印的感觉。脐带传来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周围的羊水变得死气沉沉,一切都失去了生机。
即刻,马上,他也将随着女人死去。
没等他从巨大的悲恸和失落中缓过神来。一把锋利无匹的剑瞬间插入他的世界。
他眼睁睁、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把剑刺破皮肉,刺破羊水,停在了他的眼前。
大量喷涌的鲜血,瞬间染红了羊水。
然后那把剑毫不停留,顺势横切,就像砍瓜切菜般毫不费力,干脆利落地切开了他的世界。
有光照耀进来。
他的世界,瞬间像外面的世界般明亮、透彻。
但是他却睚眦欲裂!
他感到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甚至于他整个的灵魂都在愤怒地颤抖。
他的世界就是女人的身体,那把剑刺进了他的世界,就是刺进了女人的身体,切开了他的世界,也是切开了女人的身体。他怎么可能,又怎么能够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女人的鲜血溅落到他的脸上。
他的身体在抽搐,大口大口呛着着混着鲜血的羊水却浑然不知;他的灵魂在哀鸣,声嘶力竭地呐喊却发不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
他哀伤,他愤怒,他悲恸,他仇恨,他亲眼目睹,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一双粗糙的大手,拨开一切污秽,轻轻地将他从腹腔里抱了出来。
然后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故事,全部化为一阵婴儿清脆的哭声。
“哇哇——哇哇哇……”
第二章 始于郴山
数天后,这支劫后余生的逃亡队伍总算进了要塞。
作为人类历史上最坚固的堡垒之一,暴风要塞千年来从未陷落。进了要塞,才是真正安全了下来。
经过这几天的旁观和学习,那个可以灵魂出窍的他,也就是被取名为李应飞的婴儿,对于周围人说的话已经能听懂个七七八八。
原来那些个长着翅膀的巨大生物叫龙。
原来他们之所以会被那么多龙追杀,是因为为了要解暴风要塞之围,他们这群人在那个赵白痴的带领下,悍然袭杀了龙神。
原来那个赵白痴叫赵从容,是当今人族第一强者。来自人类世界最大的门派之一——郴山剑宗的高人。
同时他也了解到,这个世界以比特斯群山为界,分出龙族和人族两大势力范围。
与龙族的统一不同,人类世界割据为几大势力,其中实力较强的要数北方的神龙帝国和大明皇朝,以及南方的灵术师联盟。
而赵从容的郴山剑宗,就坐落在北方以东的大明皇朝境内。
短暂的休整过后,赵从容与众人道别,带着襁褓中的李应飞独自回郴山。
有了之前那个独臂书生的一瞥,李应飞明白这些厉害人物是能够发现灵魂状态的自己,是以一直以来小心翼翼,不敢轻易暴露。
而独臂书生追击那条龙一去不复返,也为李应飞保留住了这个秘密。
因为顾及着还是婴儿的李应飞,赵从容一路的速度也不快,过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一座剑山才终于横亘在眼前。
那山其实明明青翠葱郁,只不过笔挺挺地直插天际,远远看去,就宛如一柄巨剑,倒插在天空之上。
青山,仿佛已经刺破了苍穹,遗世而独立。
这就是郴山。
山上有宗,其名郴山剑宗。
数千年以前,道号为盈虚子的游方道人途径此地,仰望郴山之雄伟壮丽,不禁心潮澎湃,对山顶的绝美风光仰慕至极。盈虚子当即决意攀爬此峰,于山顶一览众山小。
数月后,他终于爬上了山腰,看到了漫天云海。云雾缭绕宛若仙境般的云海并没有让道人满足,反而更坚定了他攀登峰顶的决心。停下来欣赏了七天七夜,待心满意足后,道人继续开始艰难的攀爬之旅。
又过数月,盈虚子爬上了顶峰。山上的风景,何止是山腰的十倍!偏偏盈虚子此刻却熟视无睹,他的所有目光所有感知,通通被崖边一柄长剑和一件头盔牢牢吸引。
剑和头盔式样古朴,在经过山风长年累月的侵蚀下,长剑清寒依旧,而头盔看起来却已然古迹斑斑。
道人走近细细察看,只见那剑柄上镶嵌有一颗质地不明的珠子,珠子左右穿出剑柄,左边隐隐印着一个“日”字,右边印着一个“月”字。就连那看起来灰白破败的头盔上也有字,正面额头处刻着一个“乾”字,后边脑后还刻有一个“坤”字。显然,这一剑一盔都不是凡品。
盈虚子思绪良久,终于忍不住犹豫,伸手触碰到了剑柄末端。那一刹那,寂静已久的古剑仿佛从沉睡中被唤醒,剑柄上的珠子红光大盛,日月两字闪耀无双,眨眼之间红光越来越盛越来越亮,映衬出漫天红霞。整个山顶,整片天穹,尽是一片祥瑞之气。
盈虚子震撼难言,遂又小心翼翼捧起了头盔。果不其然,头盔上同样泛起纯白的光芒,于天空中一红一白,交相呼应。
仿佛一轮初升的红日!
他本是极为聪慧之人,感受着这满天祥瑞,顿时心有所悟。于是在这群山之巅、鸿瑞之下坐而悟道。
一坐就是七年。
七年之后,盈虚子忽然长身而起,脚踩七星,连踏七步,每走一步便破一个境界。七步走完,盈虚子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游方道士,一跃成为睥睨天下的绝世强者!
是夜,道人提剑下山,一夜之间荡尽仇寇,了断往昔恩怨。他一手所创的盈虚神剑真诀从此威震天下。
带着赫赫声名,盈虚子回到郴山就此住下,并创立郴山剑宗,成为开宗立派的一代祖师。
盈虚子祖师的惊才绝艳自然不必多说,而在他之后的历任掌门也有代代相传的神器加持,再加上祖师所创的盈虚神剑真诀,更是如虎添翼。于是乎郴山剑宗风头越来越盛。经过千年来的开枝散叶,发展至今,郴山剑宗俨然已成为大明皇朝境内第一宗门,大有领袖群雄之势。
刚刚击杀龙神,被誉为人类第一强者的赵从容,正是郴山剑宗当代最杰出的一位!
而随着这个消息传遍人类世界,郴山剑宗的声望再次被推向了顶峰,一时间声势无双,直逼当年祖师道人开宗立派之时。
离郴山十里开外,作为当事人的赵从容正飞速逼近。
三年不曾回来,回来便带回一身光彩。
青山在视线里点点放大,空气中传来熟悉的树木气息。
没有游子回家的感慨,没有漂泊多年的唏嘘,他甚至连宗门都没有通报,临近守山大门时一个直角向上,然后再度加速往上。
上得半山以后,赵从容先到半山书居,从一干内门弟子中挑了一名叫花生的收作弟子。
还没来得及向花生详细交代,赵从容忽然灵台一动,猛地抬头望向郴山山顶处。
李应飞心有所感,却只能装聋作哑。
“师、师父……有什么事吗?”被名动天下的人族第一人收为亲传弟子,花生一时还不怎么适应。
赵从容二话不说,左右两边一手抱一个,带着花生和李应飞朝山上疾飞。
途径郴山九院之一的无伤院的时候,赵从容心里一动,带着二人转了进去。
“大师兄?!”
无伤院的院首陆无伤与赵从容师出同门,皆是当代掌门座下亲传弟子。是以二人极其亲切,陆无伤一见是赵从容回来了,不由得喜出望外。
赵从容拍了拍陆无伤的肩膀,也笑道:“还是一股子药味。”
陆无伤讪笑:“大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对研药治病感兴趣,至于修炼什么的,哈哈,还是算了吧!郴山有大师兄你就足够了!”
“说不定改天我连这个院首也一并辞了。”
赵从容对这个师弟知根知底,也不去管他的胡话,只大概把李应飞和花生的来历说了说,然后托陆无伤帮忙照顾。
跟陆无伤交代完毕后,赵从容也对花生说道:“这是你小师弟,目前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他。”
花生看了眼尚在襁褓中的李应飞,老老实实应道:“是师父,我一定会照看好小师弟的!”
赵从容一点头,对陆无伤道:“师父叫我,他们就先交给你了。”
“嗯,去吧去吧。”
第三章 郴山掌门
山顶,天启殿。
位于郴山之巅的天启殿常年被云雾缭绕,但即便再浓厚的云雾,也难以遮掩天启殿的全部。因为这天启殿实在太大了,门口巍峨恢弘的玉柱仿佛撑起的不是大殿,而是山顶的那一片天空。
每每晴空万里的时候,山脚下来来往往的凡夫俗子,偶尔不经意的一个抬头,便能依稀看到在云海间穿行的宫殿,恍若天宫!
赵从容站在门口,仰望这雕栏玉砌的宏伟大殿,一时间思绪万千。
良久过后,他偏了偏头,迈着大步穿过空无一人的正殿,径直来到了后面的偏厅。
最远处的墙上,挂着历代掌门的画像。那是郴山剑宗的历史,也是郴山剑宗的荣耀。
画像前面站着一个长袍老者,正心无旁骛地凝视那一幅幅画像。
从背后看去,老者长发如雪,腰背也有些佝偻,干干净净的长袍旧得有些发皱。
赵从容走了两步,停下来,不愿再上前。
“来了。”老人开口,却没有转身。
“赵从容拜见掌门师尊。见师尊身体安健,从容不胜欣喜。”真话。赵从容最大的愿望就是师尊健康长寿,永葆青春。
“还是死性不改。”老人语气平平淡淡,细细回味,甚至还有一丝冷意。
赵从容站起身,就要去解下腰间长剑。这时老人徒然转身,一对丹凤眼不怒自威:“赵从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窃取宗门镇山神剑!该当何罪!”
赵从容默然不语,手上动作缓慢而稳定,丝毫不受这声呵斥的影响,继续一板一眼地卸下长剑。
神剑有灵,赵从容指尖堪堪触及剑柄,便被猝不及防烫了一下。原本镶嵌在剑柄上的珠子不知何时亮了起来,发出明灭不定的微光,而那古拙的剑柄竟在瞬间变得如烙铁般滚烫。
赵从容丝毫不为所动,右手稳稳握住了剑柄,其间甚至不见他有施展任何神通,如春风化雨,悄无声息便让一切消弭于无形。
解剑,下跪,然后双手平托。
“从容自知犯下宗门大罪,无可辩驳。只是为了天下计,为了人族中兴,即使时光倒流,一切重新来过,从容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好,好的很!”老人怒极反笑,一步踏碎地板:“天下,人族?哼!你当我这个郴山掌门死了不成!我还没挂在墙上呢!”
赵从容低着头,双手把剑托过头顶,没有接话。
老掌门理都不理,对他的动作视而不见,毫无收回神剑的意思,只是冷冷说道:“哼,日月清光剑。怎么着,剑也偷了,英雄也做了,现在回来把剑一还,拍拍屁股就完事了,顺便还能邀个功,是吧?”
“弟子请罪。”剑举得更高了。
“呵,请罪?你何罪之有?你忘了你是赵从容,名满天下的英雄,人族第一强者啊!”
“师尊的养育之恩,郴山的教导之情,从容不敢或忘。”
“不敢或忘,好一个不敢或忘!那你就敢偷我郴山剑宗镇派之宝、宗门神剑!”
“……”赵从容沉默片刻,终归还是说道:“为了人族。”
“为了狗屁!”老掌门一脚踢翻赵从容,声色俱厉地喝道:“打着苍生的旗号,行不法之事!我告诉你,天下有天下的法则,郴山有郴山的门规。不是你拿着大义,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肆无忌惮触犯门规、践踏法度!”
“无论天下、人族,还是别的什么,都不是你违法犯禁的理由!”
“大义固然重要,但是小节也不可废弃,更不要说人生在世当守的规矩、法度!”
“日月清光剑乃我宗门至宝、镇山神剑,拥有改天换地,颠倒日月之威能。宗门十禁第一条写的清清楚楚,日月清光剑和乾坤白垩盔,非掌门人不得擅动。你是第一天进门不知晓这条禁令,还是说你是郴山现任掌门?”
赵从容再次跪伏在地:“弟子以为,在大义面前,必要时可以不拘小节。”
老掌门恨不得再踹他两脚,这头一根筋的犟驴!
“好一个必要时!那我问你,什么是必要时?顶着大义的名头,难道就能肆无忌惮违法犯禁?假设有一天,为了大义要你杀掉你至亲之人,杀光整个郴山,杀掉万千无辜百姓,你杀还是不杀!”
一句杀还是不杀,直指本心!
终于,这一次赵从容再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低着头,认真思索师尊这尖锐至极的问题,心中矛盾。
“罢了,你起来吧。”老掌门叹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上天不会这么无情,命运也不会对你如此苛刻。这种极端的假设,终归是不存在的。只是你要牢记,不是说为了天下大义,就能罔顾其他所有。该遵守的法规操守,却也不能违背。”
“从容谢过师尊。”
拜谢之后赵从容正准备起身,忽然又听老掌门说道:“先不着急谢。这违禁之罪还没说到。”
赵从容双眉一扬,抬首朝老掌门望去。心底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老掌门开口第一句话,便让赵从容如坠深渊。
“依郴山门规,私窃宗门至宝者,当逐出郴山!”
老掌门语调铿锵,竟不似有半点玩笑之意。
赵从容当即愣住。他盗取神剑为实,可却是为了人族大业,并无半点私心。如今北方初定,他立马便回宗门归还神剑。料想即使不能功过相抵,至少也会从轻发落,万万不曾想到掌门师尊严苛至此。
“时至今日,以你现在的修为,早已不在我之下。还留在郴山作甚。去吧,这就下山,去追寻你想要的自由。”
赵从容咬牙,哽咽道:“师尊,从容或许不羁,但绝不敢有负郴山,有负师尊!师尊数十年的养育之恩,郴山数十载栽培之义,点点滴滴俱在从容心口。如今您让我与郴山、与您一刀两断,弟子虽然不孝,但犹记得恩义二字。万望师尊收回成命!”
老掌门深深凝望,最后点头:“当真?”
上当了!
一看掌门师尊满意地点头问询,赵从容立时反应过来。
从一开始的厉声呵责,到后来谆谆教导,再到最后的逐出宗门威逼,由硬到软,再从软到硬,再到最后的转机,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掌门师尊精心设下的套。
“既如此,我给你第二条路走。”
“接下这掌门之位。如此,你便名正言顺执掌日月清光剑,执掌整个郴山!”
老掌门的声音如洪钟灌耳,在屋里久久回荡。
他已经在这掌门之位上待了三百多年,三百多年的苦心经营,让他身心俱疲。尤其是日渐衰老的身体,时刻提醒着他是时候该卸下担子了。而赵从容,正是他一手培养的接班人。
以赵从容的天赋才情,整个郴山、乃至整个大明估计都找不出第二人。老掌门也一度很得意,为自己能有这样的传人而自豪。可是万万没想到赵从容对掌门之位根本不感兴趣,反而视之如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就像那自由自在的风,随性从容、潇洒不羁。
这十多年老掌门用尽手段,威逼、利诱、恐吓无所不用其极,偏偏赵从容就是油盐不进。就连镇山之宝日月清光剑和乾坤白垩盔的威能和用法,也在几年前为了诱惑赵从容告诉了他。谁知道这小子诱惑是被诱惑了,可是依旧不肯就范。自己老底都透给他了,可他倒好,掌门之位不接,反而偷了神剑就跑,在外面潇洒从容,闯出偌大一片名声。
这次好不容易让他逮着个机会,决计不能轻易放过他!
赵从容高举神剑,默然,长跪不起。
还是老样子啊!
“要么接任掌门,要么滚出郴山!”老掌门一拂袖,转身不再看赵从容。
“师父!”赵从容抬头,言辞恳切:“师父身体康泰如昔,再执掌郴山百年绝无问题。弟子顽劣,生性放浪不羁,完全无意掌门之位,又毫无管理之才,师父何苦一再相逼。论才干,诸师弟中不乏经营善断者。若师父执意退位,大可从他们中选优择贤。”
“赵从容生在郴山,长在郴山,若将来有一日败亡,惟愿长眠郴山,与山上那清风明月作伴。无论功成也罢,名就也好,也不管世人如何评判,赵从容始终是郴山的赵从容。”
“但掌门之位,从容断不会接!”
老掌门脸色铁青,十个指头根根刺进肉里。若说先前还有几分做戏之嫌,而现在则是真真正正怒从心起,几次欲要发作,握着的拳头也是紧了又紧,终是忍无可忍。
“滚出去!给我滚出去!思过崖,三十年!三十年之内,不要让我看见你!”
赵从容没有再说话,双手捧着神剑轻轻放在地上。那日月清光剑仿佛知晓即将被他遗弃,自剑鞘处溢出点点红光,似是不舍,似是哀鸣,又好似惋惜。
赵从容对着师尊背影摇摇一拜,倒退起身,徐徐退出了门外。
老掌门背影落寞,本就有些佝偻的背看起来更弯了。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看画像,抑或根本什么也没看。直到赵从容离开很久之后,他也没有转身。
从天启殿离开以后,赵从容回到七师弟的无伤院,俨然仿佛交待后事一样,把一切跟花生交待的清清楚楚。
第四章 妖孽
从天启殿离开以后,赵从容回到七师弟的无伤院,俨然仿佛交待后事一样,把一切跟花生交待的清清楚楚。
至于为什么,赵从容没有说,花生也不敢问。只是师父静静地在院子里坐了一夜,他也只好陪着坐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赵从容最后看了眼襁褓中的李应飞,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出来后也懒得跟陆无伤和花生打招呼,直接纵身而起,转眼便消失在天边。
只留下呆呆望着天空发愣的花生。
“放心吧,对你师父来说,这是常事了,哈哈。只不过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有了你们作为羁绊,怕是这几年没那么好过咯!”陆无伤见花生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担忧,笑着摆了摆手,安慰道。
按照陆无伤的意思,在赵从容面壁的这几年时间里,花生和李应飞两师弟就暂时住在无伤院,这里人多又熟悉,大家都可以帮着照看。
然而花生谢绝了对方的好意,执意要带着李应飞回山顶小阁。因为那里,是师父在郴山唯一的居所。而现在,也是他们两师弟的家。
陆无伤拗不过固执的花生,只好亲自带着他们过去。
什么样的人住什么样的地方。
小阁位置孤绝,比陆无伤的院子还要高出许多。考虑到两个孩子的承受能力,陆无伤一路将速度放得极为缓慢,从早上出发,一路飘飘荡荡,时不时停下来歇息,一直到夕阳西下才终于飞到。
叫小阁不是因为它小,而是此楼的名字就叫小阁。长久以来,赵从容便独自一人住在小阁。后来他下山闯荡,小阁便空了下来。
空荡多年的小阁依旧干净整洁,想是在赵从容下山的这些年,依旧有人定期打扫。
望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尤其小的那个还不足月,陆无伤不免担心。只是再次被花生拒绝之后,他也不再坚持。临走之际免不了再三嘱咐,遇到困难及时向宗门长辈求助。
陆无伤走后,冷冷清清的小阁更显空旷。花生抱着怀里的婴儿,伸手逗了逗他的下巴:“小师弟,乖哦,师兄会照顾好你的。”
那一年,花生六岁。
***
当花生带着稚嫩的童音一脸纯真地说出这番话时,李应飞的魂就在他旁边。他能感受到他的纯粹和真诚,他从花生眼睛里看到了闪耀的星芒,暖暖的,有点像母亲。
近一个月来的仔细聆听、分辨和学习,李应飞几乎已经能够听懂全部的话语,花生的这一句话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对师兄师弟这个称谓的含义感到模糊,理解起来还有些困难。
他只知道,自己是小师弟,花生是师兄。
花生师兄显然没有那几个大佬的实力,和大多数人一样,花生师兄并不能看到另一个自己,他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自己的魂。
单是这一点,就让李应飞感到轻松愉快。
迄今为止,出现在李应飞身边的人都和他有着相同结构的身体,但似乎都没有和他一样的灵魂。这让李应飞觉得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和他们是不是一类人,他们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同类。或者说,是同类,但是自己属于其中比较独特的一个。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显得鹤立鸡群,太过招摇了。这让李应飞缺乏安全感。
天大地大,芸芸众生,他竟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随着母亲故去,唯一和他有着血脉相连,值得依托的人也已经不在了。从那以后,他更加如履薄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钢丝上,深怕一个失足就是万丈深渊。
直到那个叫师兄的男孩,伸出食指逗弄他的下巴,轻声说道:“乖哦,师兄会照顾好你的。”
那一刻,冰封已久的心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悄然开始融化。
和师兄在一起的生活平淡而有趣。只要李应飞不吵不闹,师兄都会捧着一本书埋头苦读。偶尔也会过来拍拍小脸,跟他说说话。不过大多数时候听起来更像自言自语就是了。
平日里一日三餐都有人送过来,每餐都有特别为婴儿准备的牛奶和米糊,想来不是赵从容就是陆无伤提前打过招呼。师兄弟两人不用为了吃食而犯愁,也没有人安排功课,日子过的十分悠闲。
通常而言,普通内门弟子在山腰半山书居集中学习,而亲传弟子都是跟着院首或者长老在各院修行。偏偏赵从容孑然一身,在郴山九院之中并没有担任职务,既非院首也不是长老。如今还被掌门人罚到思过崖面壁,以至于花生整日除了照顾李应飞,唯一的事情就是窝在小阁里看书。
花生每天的事情就是吃饭,看书,照料小孩。李应飞每天的事情就是吃饭,睡觉,睡觉,吃饭。
嗯,不过这是在花生看来。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小师弟有多么的神奇。
花生猜想小师弟肯定不凡,不然凭什么被师父这么看重,刚出生不久就被收为亲传弟子。那可是第一人的亲传弟子啊!不是郴山,也不是大明,而是整个人族第一人。
他打从心底里佩服小师弟,在他的认知里已经将小师弟拔高到郴山那么高了。
没过多久花生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然而直到多年以后,他才真真切切明白到自己当年错的是有多离谱。
花生每天吃饭,看书,照看小孩。李应飞每天吃饭,睡觉,然后异常的好动。以至于到后来花生不得不专门为李应飞编了一个摇篮。
然后李应飞一边在摇篮里打滚、攀爬,一边又在外面观察这花生的一举一动。
是的,他的身体自己动自己的,然后灵魂在小阁内四处乱晃。
身体和灵魂,独立而统一,受同一意识控制。即可以合为一体,也可以分开行动。
就像是,就像是灵魂出窍后,身体里还隐藏着一个魂!
离体的灵魂饥渴地汲取外面能接触到的一切讯息,以至于李应飞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成长。
比如说,他从不尿裤子……
李应飞不喜欢屎尿夹在裤子里,然后贴在屁股上的感觉,每次要大小便之前就会大哭大闹,引来花生的注意。然后在花生震惊的眼光中得意洋洋地嘘嘘。
尝够了羊奶的腥味,他就开始抢花生的水果。于是花生不得不绞尽脑汁把各式水果压成果汁……
三个月后,李应飞爬出摇篮,然后稳稳站在地板上,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目瞪口呆的花生。
五个月的时候,一句奶声奶气的“师兄”,吓得花生屁滚尿流。那一天,花生屁股一甩就夺门而出,愣是在外面躲了一整天才回来。
等他明白是小师弟开口,而不是屋里闹鬼之后,花生心里翻江倒海。
这哪还是什么天赋异禀啊!这分明就是妖孽!
第五章 拆字
李应飞对花生震撼不已的表情很满意,他享受这种眼神。这让他仿佛回到了半年前,与赵从容一起站在万人中央,被千千万万目光瞩目尊崇的感觉。
然而又有一些不一样,师兄的目光,更多的是震惊,不能置信的感觉。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或许自己最近有些得意忘形了。
不能太忘乎所以,免得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李应飞渐渐开始觉得无聊。自从那天把师兄吓一大跳之后,李应飞开始有所收敛。无论花生怎么诱导,甚至拿果汁来诱惑,李应飞始终不再说话,装作只会叫“师兄”这两字的样子。这也让花生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会说两个字,好歹没妖孽到逆天的样子。
既然不能多说话,就难以与花生做太多太复杂的交流。而花生又是木讷性子,一天里难得主动跟李应飞说上几句,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看书。只要李应飞不跑出小阁,花生也由得他。
无所事事之下,李应飞也只好把注意力转到花生正在看的书上。
然而一脸懵逼。
他根本看不懂那些文字,他甚至严重怀疑花生师兄是不是脑子里装的全是水。成天抱在怀里,从日出看到日落,从秋天看到夏天,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认认真真看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一堆乱七八糟毫无规律的黑色线条?这师兄……是不是真的傻呀!
老天!我怎么会有个这样呆呼呼的师兄!
等等,还能知道将水果压成果汁,应该还有救吧……
李应飞决定再观察观察。
于是他的身体在花生眼皮子底下的时候乖了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就像寻常小孩子一样,没有做太多出格的事。这也让花生乐得清闲,全心全意把精力用在了看书上面。
而他的灵魂一直就守在花生旁边,跟着他一起看书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
花生书看得很慢很慢,通常要过很久才会去翻过一页。李应飞注意到了这一点,而这也是他之前忽略的。都怪这笨师兄看得实在太慢了,所有自己以前才没有注意到!
翻过一页之后,同样是漫无规律的线条,但是这些线条有的与前一页相同,有的不同,还有的虽然相同但是位置不一样。既然会翻页,那就说明师兄并不是捧着书发呆,而是真的在看。
那他到底看的是什么呢。这些线条究竟有什么古怪。
李应飞知道那玩意儿叫书,但里面的线条没有听人提起过,不知道那是人类文明史上最伟大发明——文字。
毕竟,跟他说话的人太少了。在他掌握的语言里还没有出现过文字这一词汇。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难住李应飞太久。
既然知道师兄是真的在看,那么这些线条至少就是有意义的。没有人会盯着毫无意义的东西看一整天,除了发呆。而翻页这个动作又证明了花生并没有在发呆,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这些看似杂乱的线条是有涵义的。
于是李应飞的方向从师兄为什么看书,转到了他在看什么,他想了解些什么。
人在无聊时会变得松散,有了目标之后则会充满动力。
除了白天守在花生身旁和他一起看书之外,夜里趁花生睡着之后,李应飞的魂便会悄悄出来,拿起白天那本书,偷偷地翻看。
是的,在李应飞学会说话以前,通过无数次偷偷的实验,他发现了让灵魂能够触及到实物的方法。不过这种能力太过惊悚,他从不敢在花生面前使用。
要知道,就连五个月时开口说了个师兄一词,就把师兄吓得在外面躲了一整天不敢回家。要是突然哪一天让他看见小阁里的东西凭空飘了起来,渍渍,那画面太美李应飞不敢想……
总之,李应飞现在只敢在花生熟睡之后,蹑手蹑脚偷偷翻看。
在自己家里做贼,那感觉实在太刺激。
语言和文字,哪个更难以掌握,这个问题见仁见智,或许会争论很久。然而现在的事实是,即使聪明如李应飞,死抱着一本书不放,也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不像花生那样一页要看很久,那些纷繁复杂的线条只需要扫一眼,就能牢牢记下来,然后接着往下翻。不到一个晚上,那本书就被从头至尾给翻了一遍。
一无所获。
然后倒过来,回到开头,再看一遍,依然毫无头绪。
不知道看了几遍,眼看着窗外天色微白,估摸着快到师兄起床的时间了。李应飞轻轻把书翻到了白天花生看的那一页,确定没有任何破绽之后,依依不舍回到自己的身体休息。
这一夜,他连一个线条的意思都没弄明白,略略感到有些颓唐。闭上眼,那些线条在脑海里翻来覆去,跳着舞嘲笑他的无知。
今天的早餐吃的寡然无味。好不容易熬到吃完,师兄活动活动了筋骨,终于等到他开始看书。
花生看书,李应飞陪在旁边跟着看,比花生看的还认真。只是花生好半天不翻过一页,那些线条早已印在了李应飞心里,他简直恨不得伸手帮他翻页。
想想肯定很有趣,又能看到师兄惊悚的表情了。
他强忍着恶作剧的冲动,百无聊赖中过了一天——那个笨蛋师兄一天才看了四页!简直是令人发指的速度!
晚上,再次偷偷起来翻看。
第三晚也是如此。
第四晚。
第五晚……
……
始终不得其解。
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那些神秘的线条根本无从解读!
从一句话都听不懂,到现在能听懂绝大多数,李应飞用了数月时间。而这也是在他听到这些声音时,通过灵魂能够看到这些人的神态表情,或是又听到其他人相对应的回答,以此作为参照,这才渐渐破解了这些声音的涵义——即语言。
而现在,李应飞在完全没有参照的情况下,抱着本书死读,即使他再聪明又怎么样,根本毫无用处。
当然,李应飞和花生完全不是一类人,性子也大不一样。花生抱着一本书可以看几年,而李应飞在过了几个晚上之后,明白到即使自己再怎么翻来覆去也看不懂这本书,于是从第五天夜里,他开始找其它的书看,试着能不能从中发现些端倪。
半个月下来,李应飞已经把小阁里的书通通翻了个底朝天。看的最少的一本,也至少有三遍以上。可是情况并没有多少改观,他和半个月之前没有太大差别,随便翻开一本书,仍旧只能对着那些神秘莫测的线条幽幽叹气。
唯一的收获是他记住了大部分线条的组合。或多或少的线条拼凑在一起,组成一个看似独立的个体,然后打乱顺序排成一列。此时他已经十分肯定,这些线条绝对是有意义的,甚至其意义就在于组合而成的个体。但是究竟这些个体代表着怎样的涵义,他却是一个字也无法解读。
这也是必然。一方面,在没有任何参照的情况下,想要凭空破解一门语言或者文字,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基本只能靠猜,而且即便是猜,也是在起码掌握了一种文字之后,根据已知的文字作为参照去进行推测,严格来说已经不算是没有参照。
另一方面,要知道,这间小阁原本就是赵从容住的地方。赵从容是什么人,郴山剑宗掌门首徒,大明剑圣,人族第一强者。这样的人,家里的藏书,会有看图识字、字母基础表、儿童成语大全诸如此类的文字启蒙书籍吗?
有的只是一本本艰深晦涩的功法、剑典!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李应飞半个多月来,就啃了无数本这样的功法和剑典。在这些典籍中,随随便便拿一本出来,就足以让花生这样的内门弟子一天也翻不了几页了。而现在给一个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小孩子看,任凭他如何聪明绝顶,能看得懂才有鬼!
聪明人懂得什么时候该放弃。
李应飞现在已经明白,单凭自己这样无头苍蝇一样瞎看,就算把这些书都翻烂了,也不可能破解这些线条的奥秘。于是他也懒得再像个白痴一样继续守着花生一起看书,刚转过身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声低喃。
“似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李应飞当即大震!
这就是那些线条的涵义么!完整地把说过的话用一根根规则的线条记录下来!那真是,真是太……
李应飞心里翻江倒海,震撼到无以复加,已经找不到任何比喻来形容了。
如果真如他猜测那样,那这些线条的价值,简直太大了。
他激动地望着花生,期待着花生继续说下去,继续念下去。这就是参照,这就是参照,这就是他苦苦找寻了无数夜晚的参照啊!有了这些语言的参照,他相信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掌握这些线条的涵义。
就在李应飞激动、欣喜的时候,花生突然闭上嘴不念了!他就只在刚才重复呢喃了几声,随后又恢复成原本呆呆看书的样子。
李应飞大急,一声师兄脱口而出。花生转过头,看着小师弟又蹦又跳,指了指自己手中的书,又一个劲地指着自己的嘴巴,一边还发出“啊啊”的声音。
花生笑:“你想听啊?好啊,我念给你听。”
“一切为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第六章 禁术(上)
“一切为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淳朴的声音从花生口中娓娓道出。李应飞聚精会神,那一边的身体瞪大眼睛看着花生的嘴型,这一边离体的灵魂一个字一个字地甄别、对照,尽量把这些文字和花生念出的话语对应起来。
对照的过程其实就是识字的过程。一旦能将书中的文字和平时说的话对应起来,那这些文字的意思就不难理解。抛开晦涩的功法、剑典本身不谈,最起码字面意思能够看懂。
念书的速度就远比之前看书的速度快多了,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已经翻过了好几页。正当花生念的口干舌燥,准备休息一下的时候,李应飞适时捧着一杯果汁,摇摇摆摆端到花生面前。
花生笑,摸了摸李应飞的小脑袋:“你又听不懂,这么积极干嘛。”
李应飞大眼睛扑闪扑闪,手上的果汁又朝着花生举高了一点。
“好好——,既然你还想听,师兄就继续读。”花生接过果汁,咕咕喝了两口,然后重新拿起了书。
从这一天起,原本清幽宁静的小阁,不时有朗朗读书声传出。
一开始花生还只是读他一直看的那本书,到后来整本都念完了,然后又从头再通读一遍。两遍之后大概小师弟也听腻烦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本书,然后硬塞到花生怀里。
于是花生每天除了自己看书外,一早一晚还专门抽空为李应飞念他找来的书。
通常一本书花生只要读了两遍,有的最多三遍,李应飞第二天便又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本书,给花生换着读。
要是小师弟每次这样听个两三遍,就真的能领悟的话,那简直太可怕了。花生摇了摇头,想把这种不切实际的臆想摇出脑外。怎么可能,太荒谬了。即使现在小师弟开口说话,甚至是当场讲个笑话给他听,他也能接受了。但是要说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小师弟能听懂这些无上典籍,花生绝不相信!除非他是祖师道人转世重修……
这次花生的猜测并没有错,李应飞隔三岔五就换一本,不是因为他听懂了,或者说并没有真正领悟典籍里神鬼莫测的各式功法、剑招。李应飞找来的这些书,也仅仅是为了和他之前听到的相互印证,或者是还有一些不曾出现过的文字。
总的来说,李应飞现在根本就不是在学习书里的内容,仅仅是在识字认字而已。
白天有花生师兄照本宣科为他诵读,一到晚上,李应飞的魂又偷偷拿起白天读过的章节,细细回味,在心里仿效着默读。
慢慢的,花生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他也不再去纠结小师弟是否真能听懂,兴许只是小孩子无聊玩耍解闷呢。于是他也不去管李应飞递给他的是什么书,反正只要小师弟还愿意听,他就接着读。
山顶小阁的时间,在一声声质朴的朗读中悄然流逝。
除了读书看书,李应飞也尽量在花生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尝试着开口说话。
毕竟,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都渴望交流。尤其李应飞这样,早就能够听懂,早就能够说话,却偏偏还要藏着掖着不敢痛痛快快说个够。
每过几天,李应飞又会多说几个字,同时试探着花生师兄的反应。如果花生没有什么表示还好,一旦花生稍稍露出任何一丝惊讶的神情,李应飞马上就开始一蹦一跳,然后天真无邪地胡说八道。嘴里说出的全是那种模糊不清且毫无意义,连他自己也听不懂的“啊啊呀呀滋滋滋啦啦啦”。
即便如此,纯洁的花生的人生观还是一次又一次被李应飞颠覆。一次次的刺激过后,花生的承受能力也越来越强。一年不到的时间,李应飞刚满一岁的时候,已经开始和花生完全正常的交流。
罢了罢了,反正自己的小师弟是个妖孽。说到底也只是说话走路早了点,反正是师父钦点的亲传嘛,有这样的表现才应该是正常的。还好小师弟没有拿起书自己看,要这样自己才真的会疯掉。花生无不庆幸地想。
这一天夜里,花生照例为小师弟读完了一整本书。目送他蹦蹦跳跳跑上二楼,花生这才拿起自己的那本书,安安静静细细读了起来。
只是今夜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和往常一样,花生在小阁底层,李应飞在阁楼上面。二层阁楼满满当当都是赵从容的藏书,花生上去的时候不多,倒是李应飞有事没事都待在上面。
花生对小师弟的古灵精怪已是习以为常,虽然绝不相信他能看懂那些典籍,但也不会觉得奇怪。
至少小师弟每次拿给他读的书从来没有重复的。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小师弟在楼上是有目的地在找书。
不管怎样,花生在这个时候乐得清闲。
他轻轻翻开书页,看了两行,没看懂,又返回来再看。
也就在这时候,花生突然觉得胸口有点堵,像是空气忽然间有了重量,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起初花生还以为是最近看书太过,没休息好导致头晕气闷。于是他放下手里书,缓步走到门口,艰难开门。
夜风森寒,迎面扑打在花生脸上,让他清醒了许多。
但!
身周的空气更加凝结了!
四面八方!
漫天遍地!
那无形的,却有如实质的庞大压力越加沉重。仿佛黑暗中,潜藏着前所未有的远古凶煞魔兽。
一步。
一步。
步步逼近,散发出噬人的凶恶气息!
“啪。”
冷汗湿透了花生的背心,他终于承受不住,被压趴在地。
即便在一年前,首次面对师父赵从容的时候,他也没感到如此直观的压力!
死亡的气息!
他竭尽全力抬起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腿脚却不住地哆嗦。
不是害怕。
他也没有时间去害怕。
要害怕,也得在抱着小师弟远远逃离之后再害怕。
是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无形的、无穷无尽的压力在弥散开来之后,一股寒意以冻结一切之势汹涌袭来。
连风,仿佛也被冻结在此刻,停住了鼓动。
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寒意。
是寒意,而不是寒气。
明明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明明冷得连心跳都慢上几拍的寒,却连空气中的水汽都没有冻结。
“啊——”
花生一声怒吼,唯一觉醒的力魄疯狂燃烧,四肢气力涌动,于黑暗中艰难站立。
然后猛地转身,背向门外,无视黑暗中潜藏的危险,疯狂奔向楼梯,奔上二楼。
堪堪爬完楼梯,花生不敢减速,右肩霍地撞开楼上木门。
只见小师弟已经昏迷倒地,花生心里惊惧交加,一把抄起小师弟,扛在肩上就跑。
背后的压力仍在不断增大,寒意越加侵人,花生背着李应飞闷头狂奔,不敢回头望。
黑夜,天空中星星散散有微弱的星光闪烁。
不知是否错觉,花生隐约听到,仿佛有异兽在嘶吼——就隔着薄薄一层天幕!
错觉,绝对是错觉。花生斜眼偷望,只见那些个零散星光,随着刚才那一声嘶吼,尽数熄灭。
花生已经被吓得麻木,一面不停地自我安慰是错觉,一面跑的更快了。
郴山之上,何时有了这等恐怖的东西!
同一时间,郴山各院震动。
“好强大的灵力!”
与小阁相距最近的明武院,院首王英伟一对剑眉直插夜空,望着小阁方向一声低喝。喝声尚在院里回荡,王英伟倏忽拔地而起,朝着小阁的方向疾飞。
明剑院,同样有数道剑光冲天而起,目标直指小阁。
明德院,中年院首凝神不语,隔空远远感应对面的情况。片刻,他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笑容古怪:“有意思……”
山顶,天启殿。
老掌门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件式样古拙的头盔。
“贼人好胆!竟敢在我郴山偷施禁术!”
老掌门震怒至极,一对白眉无风自摆。
他右手高托头盔,左手二指并拢,斜指右手头盔,脚踩七星疾步而行,口中法诀不断。待得最后,手中头盔白光大盛,整个郴山上空,黑夜竟如白昼般明亮。
乾坤失衡,昼夜颠倒。
郴山上下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在这一刻凸现。
“乾坤借力,白垩为凭。诸魔皆镇,邪佞退散——封!”
随着老掌门一声断喝,手中古拙头盔电射而去,同样向着小阁方向激飞。
思过崖。
赵从容背负双手,矗立崖顶。面色有些古怪,是疑惑,是不解,是万千头绪理不清想不明。
只听他喃喃自语:“老狐狸?”
“好端端的,跑来郴山放零界之门是个什么意思?”
“神经病啊!”
第七章 禁术(中)
零界之门,乃陈睿也就是赵从容口中老狐狸的成名禁术。是灵术中十二大禁术之一。
翻遍整个大陆,能掌握一两禁术的灵术师屈指可数,掌握禁术——零界之门的人就更少了。或许会这一禁术的不止陈睿一人,但这数十年间,唯一被人亲眼目睹施展零界之门的,唯有陈睿一人而已。
包括那次北上,归途绞杀那些黑煞炎龙。
所以当赵从容感知到这个禁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陈睿。
只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陈睿也一把年纪了,按说也早已过了更年期,好端端的跑来郴山发什么疯?
找打啊!
既然掌门师尊已经祭出了乾坤白垩盔,应是翻不出什么浪来。至于陈睿么,到时候再说了。反正只要事态不继续恶化,谅那老狐狸也不至于吃亏。
打定主意之后,赵从容依山而立,只是远远遥望,并无任何动作的意思。
远处的天边,那乾坤白垩盔恰似一道飞火流星,呼啸着划破寂静的夜空,直冲向小阁。
只是几个呼吸,流星已后发先至,追上先前那几道剑光。呼的一声,便从剑光旁一跃而过。
与小阁离得最近,也启动最早的王英伟,远在那几道剑光之前。此时他也有所感应,刚转头回望,哗啦一下,只觉得狂风烈烈吹迷了眼,视线再恢复时,那流星已拖着长长的尾光消失在尽头。
“什么灵术如此强横,竟逼得老头连宗门至宝都用上了。”
王英伟望着远去的流光,皱着粗大的眉,喃喃自语。
小阁外面,花生背着仍旧昏迷不醒的李应飞发足狂奔,身后的嘶吼越加暴烈。像是隔着天幕那头的异界凶兽,已经躁动不安到了极点,迫不及待地随时准备破空而出。
花生背上根根汗毛倒竖,小腿上手臂上,全是一颗颗冒起的鸡皮疙瘩。
就连那暴烈的嘶吼声,仿佛也带着无尽寒意。花生心头发苦,只觉得若不能尽快逃离危险,怕是连灵魂都要被彻底冰封、冻碎。
是地狱的恶魔,从沉睡中苏醒了吧!
花生惨白着一张脸,搂着李应飞的双手往上提了提,紧了紧,跑的更快了。
一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快。
一个人都没跑过这么快。
背上多了个人,没有成为累赘,反而跑得更快了。
只要恶魔还在身后,只要黑暗还没有退散,只要小师弟还被这片阴影笼罩,他就还能跑,甚至还能跑得更快。
没有道理,但就是如此。
没有理由,因为他是他的小师弟。
没有借口,因为他答应过师父,要保护好小师弟。
君子一诺,至死不悔。
然后,于黑暗中,花生看到有光明来到。
像是九天神明,终于听到了花生的祈祷,随手间洒下一点光亮。
然后那道光亮破开重重黑暗,照亮了花生的整片天空。
花生回头,只看见小阁的上空有一轮耀眼的圆盘。
圆盘居中,有白光电射而出,从最初的手腕般粗细,向外逐渐扩大。到最后照射在地面上时,一个硕大的光圈印在地上,将整间小阁连同前院后院一并笼罩。
花生呆呆地望着两人朝夕所处的小阁,内心忽然剧烈震动。他不过是堪堪只觉醒了力魄而已,却也明显感觉到有无上神力自圆盘而出,带着镇压一切的气势,沿着那道光煌煌而下!
浩瀚天威,大抵也就是如此吧。
花生还在感慨,猛然惊觉原本那一直压在胸口的无边压力,随着那道光芒落下,瞬间消失殆尽。
与此同时,背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小师弟忽然一阵筛糠似的颤抖,然后嘴里嗯地一声醒来。
花生大喜,却不敢放下李应飞。
不远处,虚空中那时隐时现的嘶吼仍在继续,不但没有因为白光的降下而停止,反而像是因为那压力的骤然消失显得更加狂躁。
不知是因为虚空中的嘶吼更加狂暴,还是因为那庞大的灵力已被镇压,白光突然从小阁抽离,掉转方向,携着无上伟力横着往上扫向虚空。
嘶吼仍在继续,而从那圆盘之中更有源源不断的神力轰下,在天空中画出一道皎洁的圆。
就仿佛中秋的月,被拉近了无数倍,被放大了无数倍,放在头顶的天空。
只是这轮大圆月里,有黑影舞动!
在这明亮的光芒照射下,通透的虚空就好像一面平静的湖,隔着薄薄一层水面,下面的魑魅魍魉直欲破水而出。
吼!
这一次,花生分明听见,就在那轮大圆月里,就从哪些个黑影中,发出的刺耳嘶吼。
轰!
吼叫声尚未消散,虚空中突然爆起一声巨响,强势压过那黑影似挑衅似张狂的嘶吼。那轮已经足够明亮的大圆月再一次光芒大盛,炽烈的白光像是燃烧的白焰,刺痛了花生的眼。
这一瞬,那圆月竟似变成了正午最烈的太阳。花生连逃跑都忘记了,只是眼睛本能地闭上,以防被强光刺伤。
嘶吼仍在继续。只是此刻听来,原本不可一世的怒吼,渐渐有了挣扎、不甘之意。
慢慢地,那声音逐渐变得微弱,就好像最开始听到那样,时隐时现,到最后终于彻底消失不闻。
天地恢复了宁静,小阁所在的山顶再次如往常般空灵。
花生紧闭着眼,感受到光芒似乎不再强烈,眼睛尝试着眯开一条缝,发现天空中那圆盘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微光。
他长舒一口气,这才睁大了眼睛,四处打望。
确认危险已经过去,他这才放下背上的小师弟,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还好,小师弟无恙!
李应飞虚弱地睁开眼,朝花生做出个勉强的笑脸。
没过多久,明武院的王英伟,以及明剑院的几位长老赶至现场。几人四处分头搜寻了半天,也没能找到那神秘的施术者,最后只得悻悻回到小阁外,仔仔细细询问花生事发经过。
然而花生也是一头雾水,李应飞则就在一旁装无辜。
无奈,几人只得回天启殿回报掌门。倒是那王英伟,临走前喃喃骂道:“真TM活见鬼!”
花生讶异地望着李应飞,好像在奇怪连院首这样德高望重的宗门长辈也会骂脏话。
李应飞瞪着天真的大眼睛,毫无表示。
回到小阁,花生一步也不敢离开李应飞,生怕刚才的事情还没有完结。万一再出现什么危险,自己也好第一时间带着小师弟跑路。
反倒是李应飞这边心知肚明,再加上精神消耗太大,倒头呼呼就睡。
一个半大的孩子,打着小呼噜,模样甚是可爱。
是的,消耗太大,两个魂都是。
第八章 禁术(下)
是的,消耗太大,两个魂都是。
自从小半年前,李应飞通过花生知晓这些文字有意义,开始拆字识字以来,他就慢慢开始试着解读那场大战里那个老头漫长的吟唱。
聪明如他,从一开始就明悟,那个老头之所以能够一举绞杀那些凶恶无比的黑煞炎龙,和这一段长长的含义不明的吟唱脱不了关系。因此在那时,他就牢牢地将这一段冗长的灵咒生生记了下来。
激发灵术的咒文本就异于寻常口语,而十二大禁术所吟唱的咒文更加晦涩难明,有几个甚至还要用到上古语言。
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应飞根本毫无头绪,久而久之,也渐渐放弃了研究。
直到那天,他开始识字起。
文字的出现,无疑为他打开了新的大陆。
从那天起,李应飞每天找不同的书给花生读,每天都会有新的文字被他熟识。那些蝌蚪般的文字里所代表的意义,所蕴含的讯息,逐一被发掘、领悟。
终于,在之后的某一天,李应飞开始尝试着吟唱那段灵咒——以他自己所理解的方式。
一次。
两次。
三次。
……XX次
始终没有任何反应,更没有那老头当时令天地变色的征兆。
偏偏李应飞年纪虽小,却异常的偏执。他不但没有气馁,反而更加上心了。身体这边在楼下缠着花生给他读书,教他识字,另一个灵魂则一直在楼上偷偷翻看各种书籍,与花生所说的进行对照比较,尝试着将花生解释的意义带入词句里。
然后,他发现到有许多字,明明只有一个字,却拥有数种不同的意义,放在不同的句子里就有不同的解释。
他将自认为最适合的解读放进那灵咒里,又开始一遍遍试着吟唱。
一次次的模仿,一次次的尝试,虽然不得要领,但却让他本就出类拔萃的灵魂拥有了让绝大多数人都艳羡不已的强大灵力。
每一次对咒文的解读,都是一次灵魂的修行。
每一次对禁术的吟唱,都会让灵力大幅增长,远胜一般苦修冥想何止十倍。
更何况,李应飞凭空比常人多出一魂!
水滴石穿,汇流成海。
终于在这天晚上,李应飞所聚集的灵力,虽不足以支撑他完整施展零界之门这一超绝禁术,但是已然能够起势,显现出这一禁术的雏形!
于是随着他不断地吟唱,庞大的灵力开始汇聚、流转,渐渐形成一个灵力漩涡。
吟唱过半,单凭一个灵魂已经无法支撑起灵力漩涡的运转,一旁的身体也配合着出窍的灵魂,两边异口同声同步吟唱灵咒。
身体内的主魂和那出窍灵魂两者无间合作,源源不断地为同一灵术提供灵力。到后来,灵力漩涡越转越大,越转越快,以小阁为中心产生了巨大的无形压力。
于是出现了最开始让花生胸闷气短的一幕。
再往后,禁术——零界之门已经初具雏形,异空间的可怖凶兽在零界与现世的边缘蠢蠢欲动,发出躁动不安的嘶吼。
不过与普通的召唤之术不同。由于零界异兽的力量太过强大,远远超出上限,受到空间壁垒的限制也近乎无穷大。像这种等级的生物,根本无法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中自由穿梭。唯一的方法只有以外力强行打破空间壁垒,为两个不同的世界打开一条通道。并且这个通道还要足够大,大到能容纳零界异兽体内那无比庞大的能量。
而零界之门这一禁术就是以强大灵力撕破空间壁障,主动打开现世与零界之间的通道。至于对零界异兽的控制力,则还要看施术者本身的实力。
以李应飞目前半桶水的理解,能做到先前那一幕已经是巧之又巧。而且也仅仅只是完成了零界之门的雏形,离真正破碎虚空,打通链接零界与现世的通道还差上一大截,更别提什么对召唤而来的零界异兽的控制了。
靠自行摸索领悟,没有人在关键之处作出点睛一笔的点拨,哪怕天赋再怎么不凡,终归差上那么一点。
此刻的李应飞正是如此。
通过禁术的力量,零界与现世两个不同的世界在某一处空间已经无限靠近、重叠,零界异兽与现世只隔着薄薄一层空间壁障。
而李应飞的灵力却已经有枯竭之势。
更糟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即便灵力足够,他也不知该如何利用汇聚的强大灵力撕破空间,打通链接两个世界的通道。
抛却灵力不谈,离真正施放这一禁术,还差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时间一点点过去,隔着天幕那头的零界异兽迟迟无法破障而出,显得越发狂躁。一声声充满攻击性的嘶吼,在夜空久久回荡,每一声吼叫,都撕咬着人们心中最后一点勇气。
夜,那么黑!那么诡怖!
李应飞骑虎难下,既无法完整施放这一禁术,又不知该如何停止。面前的灵力漩涡越来越大,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无底洞,疯狂汲取抽离他所有的灵力。
一直潜藏在身体内的主魂率先不支,他只觉得后脑勺一阵绞痛,然后整个人便失去控制地软软倒下,只剩那游离在外的魂还在咬着牙苦苦支撑。
本来双魂一体同根,两者同时吟唱,同时施放一个灵术,起到的效果远不是单纯的一加一所能媲美的。
现在骤然失了一半,剩下一个孤零零游离体外的魂,顿时感到压力倍增。
李应飞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疯狂抽离,连灵魂深处也在裂裂阵痛,简直要被榨干了一样!
痛痛痛!
要死了的感觉!
李应飞突然有种明悟。一旦连这个自己也一同晕过去,怕是便再也无法醒来。无论是身体,还是这个灵魂!
他咬着牙,瞪着眼,死命忍着剧痛,口中吟唱却更大声了。
他不知道什么灵术,什么灵力,他只祈祷能坚持着将这段该死的咒文唱完,赶紧结束这场异变!
然而现实情况是,李应飞越是加快加大吟唱,灵力漩涡的吸力越大,对灵力的抽离越快,撕裂灵魂的痛楚也越强。
已经快到极限了!
有光,自远方来。
柔和的白光瞬间将一切覆盖、笼罩,包括李应飞的魂,也包括那个灵力漩涡,甚至整幢小阁。
然后,漩涡停止了转动,飞速崩塌,汇集的灵力四处逸散,有的随风消散在空中,有的回流至李应飞灵魂,有的飘出小阁,远远回溯至被花生背着逃离的身体内。
那象征着死亡似乎永无止境的吸力甫一消失,李应飞逃也似得飞出小阁,一头扎进了自己体内。重获新生般“嗯”地舒了口气。
接下来的一切,就如花生所见一般无二了。
那白光在镇压了疯狂转动的灵力漩涡之后,转而将矛头对准虚空,对准那蠢蠢欲动的零界异兽。然后以惊天伟力将原本被禁术拉近的两个世界的交汇点重新分开,将零界异兽封印回了原处。
天下太平。
第九章 境界
第二天醒来,李应飞回想起昨晚种种,仍然心有余悸。
尤其让李应飞感到慌乱的是,他发现自己再不能像以往那样随意灵魂离体了。确切的说,是自己的身体出现问题了。那个独特的灵魂依旧可以随意离开身体,与往常一般无二,但是身体却不能自由活动了。一旦那个灵魂离开,身体变不受控制地昏迷过去。
李应飞仔细感应,总觉得心里少了一点什么。就好像,就好像,原本负责控制身体的主魂,凭空消失了!
李应飞大急!
正好现在还在床上,他眼睛一闭,那个魂便深深沉入体内,一寸一寸找寻起来。
所幸,他最终发现原本的主魂还在,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倒是麻烦了,灵魂不能随意离体,再不像原先那般自由自在。
在床上磨蹭了半天,李应飞终于起来。由于本就是一体双魂,控制起来也没有什么不适应。另一个魂控制身体同样圆润如意,毫无凝滞。
花生这边却是极为自律,昨晚的惊险似乎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大的困扰。至少在李应飞面前,花生一如往常般平静。
花生不希望给小师弟幼小的心灵留下什么阴影,所以尽可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也完全不去提及昨晚的事。他单纯地觉着小师弟年幼,也许一觉过后就已经忘得七七八八呢。
于是这天清晨,花生一如往常般为李应飞念起了书。
当翻过最后一页,他像往常一样等着小师弟重新拿一本。出乎意料的,李应飞并没有任何反应,也丝毫没有要再拿书出来的样子。
“你不听了吗?”花生转过头,问道。
李应飞百无聊赖地趴在凳子上,手上还拿着早餐吃剩下的花生米把玩,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花生师兄啊,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能吃得下花生呢。”
……
花生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嫩嫩的像熟透的苹果。他气鼓鼓地盯着小师弟,似乎是想要大声辩驳什么,随即又觉得师弟这么小,什么都不懂,自己怎能和他置气。于是花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好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不听就算了。”
看起来花生师兄似乎生气了。李应飞犹豫地望了望放在桌上的果汁,又看了看花生的背影,内心挣扎。之前花生朗读的时候已经把他自己的果汁喝完了,剩下那杯是李应飞没舍得喝完的。
也怪他自己,花生的问题他不可能好好回答,所以才故意那样说的。总不能告诉师兄,自己听你读书是为了认字吧。现在书上写的那些字自己全部都已经认识,甚至于还用那段已经被自己解读了七七八八的咒文搞出了昨天的天地异象。那估计会把师兄吓个半死。
想起师兄平日里对自己的好,李应飞终于狠了狠心。他从桌子上拿下自己那杯果汁,端在手里依依不舍看了好一会,然后重重呼出了一口气,一抬手,先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喝掉了一半,然后才走到花生背后,把果汁递了过去。
“师兄——”
花生看着面前的小半杯果汁,又看了看李应飞嘴角残留的痕迹,突然觉得又好笑又好气。这就是他的小师弟啊,他跟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花生熟练地接过果汁,揉了揉李应飞的头,然后温和的笑了笑。
李应飞也笑了。
相依为命的两师弟,没有什么好介怀的。
“花生师兄——”
“恩?”
“我一直想问师兄,为什么你一直这么喜欢看书呢?这书里究竟有些什么?”到现在为止小阁里所有的书,李应飞每个字都能认得,每个字都能说出它的好几种意思,但是连起来他一句话也看不懂。
跟昨天那段咒文仿佛完全是两个世界的造物!
花生认真想了想,说:“以前我在内门的时候,代为授业的师兄曾经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和颜如玉。但是我不这样认为。”花生顿了顿,歪着头想着,仿佛在组织词汇:“我觉得吧,书是记录经验用的。所以书里的东西应该是前人的经验。而这些书都是咱们师父的,就算不是师父写的,也是师父平日里看的。”
说到这,花生越来越兴奋:“你想想看,咱们师父算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了吧,他的经验,或者说连他都要学习的经验,那该有多厉害!”
“所以这些书啊,都是宝贝!”最后,花生抱着书总结。
“如果我们看懂了这些书,就能和他一样厉害?”李应飞两眼放光。
“恩!”
“甚至比他还要厉害?”李应飞继续放光。
“恩……大概,有可能吧。”花生有些不太自信。
“花生师兄!”
“吓?”
“花生师兄并不傻,嘻嘻。”李应飞笑。看得花生毛骨悚然,总感觉这笑里有阴谋,有诡计。
“教我读书吧,师兄,读懂这些书!”李应飞小手握爪,目光炽烈。
就这样,一个一知半解的小孩,教一个更小的、刚识字的小孩,看这些天下第一人,或者说人族第一人收藏的无上功法、典籍。
……教得会才有鬼!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花生日夜不停的研读,那本厚厚的书他也只不过勉强理解了二十页不到。但是既然小师弟提了出来,小师弟想学,他便责无旁贷的承担起教导他的责任。
因为他是他的小师弟,因为他承诺了师父,要照顾好小师弟。
君子一诺,至死不悔。
“世人皆有三魂七魄,魂聚灵,魄养气……”如李应飞所说,花生并不傻,只是有些木讷。如果真傻的话他也不可能在小小年纪就被郴山剑宗纳为内门弟子。花生没有去教李应飞那些连他也看不懂的典籍,而是首先从自己在内门学到的基础讲起。这一段,正是郴山剑宗核心剑典的总纲开篇第一句。
一口气将剑典的总纲背完,花生开始向一头雾水的李应飞解释:“我们每个人的体内,都有三魂七魄。三魂能聚集灵力,而魄的修炼则能养成强大的气。我们武道之人,就是以练魄为主……”
所以昨天那个不断拉扯我的,就是所谓的灵力?
李应飞一边低眉思索,一边听花生继续说道:“魄可分为三大魄,七小魄。通常我们说的七魄是指力魄、气魄、中枢、精魄、英魄、灵慧、天冲。如果以通达天地、区分境界而言,则可分为三大魄,分别是人魄、地魄和天魄。其中力魄、气魄和中枢为人魄,精魄和英魄为地魄,灵慧和天冲为英魄。”
“每个人的体内都有这七魄,但是只有少部分人能通过修行觉醒这七魄,获得七魄的力量,更多的人则是一辈子也无法觉醒。”
“通常而言,衡量一名武者的强弱不外乎有两种方法。一是觉醒的魄的数量,二是觉醒的魄的强度……”
随着花生由浅入深娓娓道来,李应飞听得如痴如醉。
灵力太危险,太不可控,还是跟着花生师兄学修武道吧!
第十章 不见
世人皆有三魂七魄,而李应飞独有四魂。
毫无疑问,那个成天游荡在外,偷鸡摸狗的魂就是那多出的一魂。可惜花生对灵魂之道并不了解,只是简简单单一句带过,然后着重开始讲他对魄的理解。
“咱们郴山剑宗以武立宗,当年祖师道人就凭着一人一剑,睥睨天下,创下郴山偌大基业。”
“而武道的修炼,其根本就在于魄的修炼。首先是通过修行让自身的七魄觉醒,再然后则是不断修炼不断让魄壮大。”
“魄的觉醒由浅入深,由易至难,依次是从人魄到地魄再到天魄。或者说,首先觉醒的是力魄,然后是气魄,然后中枢,再然后精魄、英魄、灵慧,最后是天冲。”
“花生师兄——”李应飞突然出声打断。
“恩?”花生摇头晃脑正说的起劲。
“花生师兄从小就被收入门下,成为内门弟子,一定很厉害吧!花生师兄现在觉醒了几个魄了?”
“额……”花生脸又红了。如果这话是别人问起,他可能还会觉得有些自豪。可是面前这家伙刚出生就被师父收为了亲传弟子,由他这样问出来,怎么感觉就那么讽刺啊。一想到这,花生有些扭捏,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实说道:“我现在刚觉醒了力魄。”
李应飞捧着小脸,一脸崇拜:“厉害啊!我以为花生师兄还没觉醒力魄呢。说说,快跟我说说,力魄觉醒后是什么样的,跟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样。”
几个月前李应飞已经认得了那本书的名字。那本花生一直看的书,封面上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力”字。李应飞知道力的意思,力气、力量、能力等等。但是他却不知道这本书单名一个力字是什么意思,直到花生刚刚讲起七魄,讲起其中的力魄。
这本书单名一个力字,毫无疑问里面的内容就是关于七魄之一的力魄。或是力魄的觉醒,或是力魄的锻炼,或是力魄的使用。也正因如此,李应飞才以为这个有些笨笨的师兄还没能觉醒力魄。
花生连连摆手。被一个明显比自己厉害的人夸赞,那感觉实在有些尴尬。只听他说:“力魄只是七魄中最基础也最容易觉醒的魄,仅仅只是踏足武道的门槛。我还在内门时,就听说有些厉害的亲传弟子,跟我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大,连气魄都已经觉醒了。”
“觉醒了力魄之后,跟普通人其实没多大区别,也就是力气大一点而已。”
李应飞失望地哦了一声,脑海中回忆着当时赵从容惊天动地的威势,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他仔细回想当时的场景,问:“如果要做到一剑下去,整座山都化为尘土,整片大地就像被刀削过的西瓜一样平整,管它什么万千大军也好、天上飞的巨龙也罢,通通灰飞烟灭,那得到什么境界才能做到?是不是要把全部的七魄都觉醒才行?”
花生楞了好半天,然后像看什么妖魔鬼怪一样看着李应飞,最后还是揉了揉他的头,哈哈大笑:“我说小师弟啊,我记得我没讲过这样荒诞的故事吧。你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太可爱了。你说的这种情景,就是传说故事里也不可能存在啊。要真有这么一剑,那我们还和龙族打什么战,直接一剑下去不就完了。这种事情,就连咱们的师父也做不到啊。你看他为了刺杀龙神,带着三十二名最顶尖强者,最后还不是九死一生,回来的不过八人,而且还个个带伤。”
是你的想象力太贫瘠了吧!李应飞撇了撇嘴,在心里冷笑——那个家伙,那个家伙就做到了!他究竟觉醒了几魄,要想打败他,又需要到达怎样的境界?
见小师弟不再说话,花生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接着之前的内容继续往下讲。
一般而言,人体七魄依次觉醒,从力魄开始,到最后天冲结束。力魄主力,觉醒了力魄的人体格更强,力气更大。再往后通过对力魄的修炼,力魄越发壮大,将会获得远超常人的力气,同时拥有超乎常理的强韧身体。
力魄觉醒之后就轮到气魄。通常来说,气魄是七魄中至关重要的一魄,也是修行武道之人最为看重的一魄。气魄觉醒以后,在武者体内会生成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有了这种气,才真正将凡人和修武之人区分开来。通过气在体内生生不息的循环,修武之人的寿命大大延长,同时也将获得开山裂石的无匹力量。
再往后便是中枢。中枢魄控制着人的平衡、速度和技巧。套用武道中人的一句俗话,再强大的力量,打不中人也是白搭。有力量,也要有速度和技巧才行,否则就是空有一身蛮力的呆子。在武道的世界,通过更加纯熟精妙的技巧,以弱胜强反败为胜的例子比比皆是。
这三魄在七魄中属于最基础最浅薄的人魄。人魄往上就是地魄,地魄包括精魄和英魄。与前三魄不同,精魄的觉醒必须得中枢魄修炼到一定的境界方能觉醒。可以说,精魄乃中枢魄更高层次的体现。当速度、平衡到达一定的层次,技巧精深到某种程度之后,有机会掌握某种必杀的绝技。而这也正是精魄觉醒的条件。换句话说,只有觉醒了精魄,才有可能学会某种必杀技!
讲到这里,也是花生之前在内门学到的所有。除此之外就是觉醒前三魄的具体修炼方法。见小师弟听得认真,花生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然说到这,那就一起说了。
于是在洒满晨辉的小阁里,刚满一岁的李应飞,在师兄的传授下,开始了力魄的修行。而此时,同龄的孩子还在母亲怀里奋力吮吸着奶水。
***
光阴似箭,白驹过隙。
一晃就是三年。
其时李应飞四岁,花生九岁。
过去的三年平淡而宁静。经过一段时间的温养,没过多久,李应飞体内的主魂便已苏醒。
而花生的贴心照料,让李应飞心中的苦恨冲淡了不少。只是丧母之恨终归难以释怀。每当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那把利剑剖开母亲肚腹的瞬间,心中始终有一个疙瘩。
心结,难解。
他对那个家伙的感情很复杂,他是人族的英雄,救了千千万万的人,但唯独没能救得了他母亲;他从巨龙爪下救回了他母亲,但却最终没能救活;他残忍地剖开了母亲的肚子,但却是为了救他自己。他恨他,偏偏其间又夹杂着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他恨他,偏偏还有他不愿承认的,对他人族英雄、第一强者的崇拜。
于是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那明明心之所向却又不愿承认的倾慕,那所有所有复杂的感情,通通化作一个现实的、能够发泄的目标。
或者说,执念。
他不是刺杀了龙神吗,那他就荡平整个龙族!
他不是长剑无敌吗,那他就折断他手中神剑!
他不是人族第一人吗,那就让他这人族第一人匍匐在自己脚下!
这三年来,李应飞日夜奋进,白天跟着花生修行觉醒力魄的功法,晚上趁花生睡着以后,多出的那一魂又悄悄起来翻阅赵从容的藏书。
期间无伤院院首陆无伤来看望过这对师兄弟数次。见两人生活得怡然自如,陆无伤也算放下心来。只是言语间仍免不了叮嘱几句。
这天清晨,花生一如往常般拜谢过送来早餐的师兄,转身走回客厅的时候,再次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小阁的宁静。
“咦,无伤师叔,早啊。”小阁在山顶各处算是比较偏僻的所在,除了每日送餐的师兄,这位和蔼风趣的七师叔就是他们最熟悉的人了。
“无伤师叔早。”李应飞一声问候有气无力。两年了,他按照花生教的方法修炼,一点动静都没有。别说觉醒力魄,他现在连力魄的影子都感应不到。有时候他真怀疑,这个笨师兄是不是功法记错了,或者是哪个环节颠倒了。
“花生早,小应飞你好啊!”陆无伤笑着点头,尤其看到李应飞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忍俊不禁。待看到桌上还没开动的丰盛早餐时,他眼睛铮得一下亮了:“真巧,还没用过早膳啊,我也是呢!”
说着客客气气坐到餐桌旁,也不动手,只是盯着花生,说:“来来来,你们吃啊,不用管我,管我我也不会吃的。一会儿回院里……恩,院里该也吃过了。不过没关系,到时候我叫厨房单独再做一份就好了。”
花生脸皮薄,无伤师叔坐都坐下了,而且长辈不吃,他怎么好意思吃得下。于是恭恭敬敬邀请陆无伤一起用膳。
陆无伤开心地夸了花生两句,抓起一个鸡蛋就往嘴里送。
李应飞翻着白眼,坐到了一旁。
“其实我这此来呢,是有任务在身的。”陆无伤嘴里大口大口嚼着,左手又拿起一个鸡蛋,哽了一下才把嘴里的咽下去:“你们的师父,我的那个大师兄,让我带你们去见他。”
“啊!真的?师父面壁结束了么?”花生激动地拍桌而起,满脸遮不住的惊喜。
“不见!”李应飞转身就走。口中还兀自喃喃:“有什么好见的,不见。”
第十一章 师徒
李应飞不想见那个人。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赵从容。
虽然还在母亲肚子里时,虽然还是婴儿时,他不止一次地透过灵魂暗中偷偷观察他,但是以正常人的姿态面对面的接触,却还从来没有过。
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没过多久,李应飞和花生就被陆无伤带到了思过崖。
他终归还是见到了他。
赵从容一身灰白郴山武袍,背负双手傲立山崖。脚下几米开外,飞流直下的瀑布如惊涛拍岸,声势惊人。三年的面壁枯守并没有让他的气势削弱分毫,在这山崖之巅、瀑布之上,人族第一人的风采有增无减。
花生已经看得痴了,连师父都忘了叫。只有一个声音在心里狂笑:这就是师父,这就是师父,我居然能被师父收为亲传弟子,哈哈,哈哈哈!
只有李应飞努了努嘴,他忽然想起那个陈老对赵从容的称呼,赵白……只是不知道他说的沙河水有什么典故。
“大师兄。两位小师侄已经被我带到了。”陆无伤对着赵从容的背影遥遥拱手,说道。
“有劳了,七师弟。”赵从容也不回头,淡淡说道。
陆无伤拍了拍李应飞的肩膀,回头说道:“大师兄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就先走咯。”
“去吧。”
陆无伤走后,赵从容仍然没有转过身的意思,李应飞好整以暇地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说话。而另一边的花生还处于花痴状态,一时半会估计醒不过来。师徒三人就这样静静地沉默,任凭崖间山风呼啸、飞瀑哗哗作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景致都被李应飞看了个遍,这样无所事事地大眼瞪小眼终归太无聊。无论灵魂怎么早熟,真实年龄也只有四岁,终归是小孩子心性,耐不住这样的枯等。于是他走到花生身边,使劲在花生手心掐了一下。
“啊——啊,花生拜见师父。”清醒过来的花生慌忙叩头拜见。
李应飞在心里偷笑,身体却毫无动作,既不跪拜,也不开口。
这时赵从容才转过身,先朝花生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李应飞。
李应飞也直勾勾盯着他。
说起来,这还是师徒俩第一次认真对视、互相打量。
他还是和四年前一样,有着一张好看的脸,有着一对潇洒的眉。与郴山诸人的出尘俊逸不同,他浓浓的眉间满满都是洒脱不羁的江湖侠气。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干出那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吧。
一时间,李应飞心里那种莫名的仰慕又开始蠢蠢欲动。他闭上眼,强行将思绪拉回到那血腥的、利剑穿膛的瞬间,以绝了这种愚蠢的、不计对象的崇拜。
赵从容微微点头。他知道当到达他这种境界之后,一举一动都如渊渟岳峙,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沛然莫御的气势。在这种气势的强大压力下,绝大多数人会泯灭于众,失去自我。或是难以自持,或是瑟缩畏惧。李应飞小小年纪,竟然能主动断绝这种影响,看来果然不愧是……
他细细打量这名最小的弟子。当年的白胖婴儿,现在已经有这么高了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还是那么的明亮。那是一双有故事的眼睛,从婴儿到现在,始终像是藏着许多故事、无数秘密,等着人去发掘去探究。
就像是,一双成年人的眼睛!
“我叫赵从容。不知道花生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也不管他有没有告诉你。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李应飞看着他,没有说话,幼时的记忆再一次浮现眼前。那一眼回望的凌厉,那摧枯拉朽切开一切的利剑,那沾满鲜血的大手,还有那站在山呼海啸的人群中央,接受人们顶礼膜拜的高大身影,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思绪,最后全部重合、汇聚,变成了眼前赵从容的模样。
他抬起头,望着高高在上的赵从容,张开小嘴准备说些什么,终究却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千言万语,具在心里。
赵从容足尖轻踏,下一刻已到了两人面前。
站在面前一比较,李应飞才发现他有多高。那种无形的压力也更盛了,尤其在看到过赵从容全力出手的惊天威势后,李应飞对这种压力感受更加直观,恐怖。
站在他面前,就像站在一头随时可能暴起的远古巨兽面前一样。
于是那个问题再一次出现在了李应飞脑海中。赵从容,他到底觉醒了几魄?
那边赵从容首先探手察看了花生的身体,发现这三年过去,花生体内居然还是只有力魄具现了出来,不禁眉头微蹙。九岁了还没能觉醒气魄,这种天赋资质,的确难入亲传之列。
花生见师父脸色不善,心中更加惴惴不安。他涨红了脸,想要鼓起勇气解释,但又觉得师父严肃的样子太可怕,最后还是诺诺不敢言语。
这边李应飞却是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七魄都已经全部觉醒了?”
赵从容转过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是在问我?”
李应飞甩着小脑袋点了点头。
赵从容一抹微笑挂在嘴角,与木讷的花生相比,这个李应飞就要聪慧许多,胆子也大上许多。于是他说道:“好,今天我就教你们第一条。武道之人,直接询问他人灵魄境界,就和询问未婚女子年纪大小一样,都是忌讳。”
“是,师父。”花生干干脆脆应了一声,回答的大声洪亮。
李应飞眼睛眨呀眨,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才说:“我没有问你的境界啊,也不需要你回答说觉醒了几魄,你只用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好。”
赵从容终于被李应飞逗乐了,他说:“等你到了我这个境界,我就告诉你是或者不是。”
“如果拜你为师,由你来教导我,我有可能超过你吗?”李应飞终于抛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赵从容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认真思考了下,然后说道:“或许可能,或许也不可能。老实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毕竟,我很强。”
真的很强。尤其当赵从容手握那把剑的时候。即使不是偷袭,即使没有那三十二名人族顶尖强者的掩护,也不知道当代龙神能不能正面与手持日月清光剑的他一争长短。
“那我凭什么要拜你为师。”李应飞扭头就走。
他自从出生以来便憋着一口气,追求的不是或许可能或许不可能这样不确定的未来!
赵从容愕然。
花生在后面追着大喊。
李应飞浑然全不理会。既然你教不出我,那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回小阁继续看书。花生师兄也说了,那些书是连赵从容都要学习借鉴的,只要读懂了那些书,把书里记载的功法全部学会,就有可能超过他。
还没走出几步,李应飞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冷了下来。尤其身后背心处,一阵阵森寒像刀子般剜着背上的肌肤。
又冷又痛!
李应飞咬着牙又走了两步,背后寒意更甚,锋刃更加锐利。他一手按住颤抖个不停的下巴,抬起的第三步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去。
这一脚踏下去,恐怕就是踏向无尽深渊!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李应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极不情愿地转过头。
随着李应飞转身停下,四周的寒气瞬间荡漾开去,思过崖的天空再次明亮如晨露洗过一般,晴空万里。
赵从容好整以暇地望向李应飞,眼里尽是戏谑。
李应飞飞快地抬起双手,刚举到胸口便立即放下,极为敷衍地拜了拜。然后扭开头不去看赵从容,心想:反正这就是算行过礼了,你要认便认,不认更好。
赵从容也懒得计较,反倒是问了些问题,了解了他们这三年来的情况。当花生说到李应飞三个月下地,五个月开口说话,一岁便开始跟着花生修行功法的时候,赵从容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仍不免诧异地望了李应飞一眼。
花生师兄这个叛徒!
李应飞偷偷瞄了花生一眼,心想还好自己没把一岁就断文识字的事情让花生师兄知道。当时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脱离众人,李应飞直到快三岁时,才假装能认得部分文字。就算是这样,也让花生着实惊讶了好一阵。
所有的情况大致了解之后,赵从容对这两名弟子说道:“下午到藏剑阁去领两套《弟子规》。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用过早膳之后,你带着应飞徒步跑到这里。我开始教授你们修行之法。”
“是,师父。”花生大声答道。
李应飞在旁摇了摇花生的手臂,低声说道:“花生师兄,这里,有点远……”
花生听了小师弟这话之后有点发愣。是啊,之前无伤师叔带他们飞过来的时候,也飞了好一会才到。
赵从容是何等人物,这样的距离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大声小声之分,他没有刻意去听,自然便已听得清清楚楚。而李应飞曾经切身体会过赵从容耳目的敏锐,这话本也不是说给花生听的,而就是借花生之耳说给赵从容听的。
“跑山的过程,本就是锻炼体魄的过程。每天坚持这样跑山,有助于你小师弟觉醒力魄。而且就算对于已经觉醒力魄的你来说,同样也能增加你的力魄强度。所以这件事不必多言,反而我还有个要求,必须要东方大亮之前到达!”
“是!”一听到有助于修炼,李应飞再没有话说,脆生生和花生一起答道。
“到达以后,上午背一个时辰《弟子规》,一个时辰自由提问。然后下午回藏剑阁,自行看书修行。一会儿我整理个大致的书单,就照着书单上的书看。”赵从容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至于小阁里我收藏的书,你们就先不要看了。不到一定的境界,看了也没用。那些书,也是我在觉醒了英魄之后,想着博采众家之长,与自己所学所想互相印证而已。”
说完赵从容转向花生,对他说道:“至于你之前看的那部《力》,更不要看了。那本书虽然对力魄的理解和运用颇有独到之处,但终究太过偏激。那本书的作者虽然也是一方强者,但是你可知道他的结局?”
花生低头,像是犯了什么错一样,恭声回答:“弟子不知。”
“终其一生,他也只觉醒了力魄。”
第十二章 《力》
“终其一生,他也只觉醒了力魄。”
赵从容的声音悠悠回荡在两人耳边,仿佛有着异样的魔力。尤其是花生,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觉醒了力魄,对于一名武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在内门修行了一年多的花生再清楚不过。力魄主力,能强身健体和增加纯粹的肌肉力量。然而体内没有气的循环,可以说根本就算不上是一名真正的修炼者,既没有那种通天彻地的力量,也没有修练者漫长的寿命。更何况,力气再大,没有相应的速度和技巧,打不中人就是徒有蛮力的蛮子。
所以通常来说,几乎所有的修炼者,在觉醒了力魄之后都不会在这上面过多纠缠,而是接着冲击气魄。只有气魄,才是修炼的根本,重中之重。然后再是中枢魄。
郴山剑宗两大核心功法,碧落青山和盈虚神剑真诀,其中碧落青山便是练气养气强化气魄的内在功法。
会有人在觉醒了气魄之后在这一境界上停留很久,一直强化自身气魄,将基础打牢固之后,然后再慢慢觉醒后面的魄。比如郴山明武院院首王英伟,一身碧落青山几入化境,气魄强大无比。据说他当年便是在气魄境停留了很久,一直修炼碧落青山,锤炼打磨气魄。
但是,却从来没听过有人会主动停留在最初级的力魄,而不去突破剩下的其它六魄——除非是根本没有那个天赋。
既然能被郴山剑宗收为内门弟子,天赋和根骨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花生也从来没想过终其一生就只觉醒一个力魄。好歹他也是年仅六岁就已经觉醒了力魄,踏足修行门槛的人。
然而现在的事实是,三年过去了,他依然停留在力魄的境界上。
不可否认,这其中自然有后面三年多的时间无人指导,一部分精力用在照顾李应飞身上的客观因素。但是更主观的原因是,那本名叫《力》的书,对力魄的解读真的很有点意思。自从花生第一次翻了两页之后,就被里面别具一格的讲解深深吸引了。不知不觉中,他竟沉迷在书中描述的纯力量的世界里,从潜意识中就仿佛忘记了还有其他六魄。于是乎到后来的三年间,他根本就没有按照以前在内门所学的修炼之法去冲击气魄!
传说中,觉醒了七魄的人,不但能通天彻地,拥有神鬼莫测的大能,更可以获得真正的长生,与天地同寿。
所以毫无疑问的,觉醒七魄是每一个修炼者的目标,也是常理。但凡踏上修行武道这条路上的人,无一不是按照这个早已预设好的方向,一步步艰难前行,一魄接一魄的觉醒七种灵魄。
正因为这样,赵从容的一席话才让花生如此惶恐。
那书的作者,既然能够对力魄有着这样深刻的见解,能够写出这样才华横溢的典籍,显然不是平凡碌碌之辈。但就连他这样的天赋才情,最终也只觉醒了力魄,那么更大的可能是,他写的这本书,或者说他的思路,他修炼的方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花生自问不是聪明绝顶之人,至少在小师弟李应飞面前,他毫无自傲的资本。因此他也不指望自己能够做到写这本书的前辈都没能做到的事情。沿着他的前路去走,只会是死路一条。
偏偏花生觉醒力魄时只有六岁,在修行路上俨然如一张白纸。再加上花生本身性格就属于简单直接的那种,说白了就是有点直肠子、一根筋。而这本典籍的修炼之法从仅有一个“力”字的书名上就可略见一斑——简单纯粹、一力降十会,这恰恰与花生的性格非常契合。于是从最初接触这本书开始,花生就不可自拔地沉迷进去了。
到现在,他最仰慕的师父突然告诉他这三年来的修炼之法是有问题的,而且严重到足以让他终生都只停留在最初的境界上。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简直比噩耗还要噩耗,当场让他失了心神。
于是乎,赵从容接下来说的话花生几乎一句也没听到。脑海里反复循环的就只有那一句话:终其一生也只觉醒了力魄,只觉醒了力魄,了力魄……
反倒是年纪更小,性格更多动的李应飞,此刻规规矩矩地站着,聚精会神地听赵从容的讲解。时不时还提出一些问题,并将赵从容的回答与自己的理解相互印证、触类旁通。
与人家的讲解比起来,花生师兄简直就是渣啊!
困扰李应飞许久的一个问题被解决后,他晃眼望见了还在神游的花生,不禁在心里诽谤。
能听到第一人亲传授业的机会并不多,所幸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还有大把大把这样的时间。
第一天的授业就在花生浑浑噩噩中结束了。走的时候李应飞意犹未尽的样子,看上去还有些不舍,与早上来时决然抗拒的态度截然相反。
“师兄师兄,那家伙好像真的很厉害的样子!”
“师兄师兄,你之前跟我说的冲击玄窍的方法我终于想通了,其实说透了真的蛮简单的,多亏了那个家伙点醒我。”
“师兄师兄,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能觉醒力魄?那个家伙说随时随地,只需要一个契机而已,但是随时随地究竟是什么时候啊,我已经等不及了。”
“师兄师兄,那家伙说等我们一觉醒气魄,就将碧落青山的第一层法诀传授给我们。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自己剑气纵横,浑身上下洒满青光,威风八面的样子了,哈哈!”
李应飞兴奋地蹦蹦跳跳,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花生根本恍若未闻,只是麻木地拖着步子走在后面。
“师兄!”李应飞停下脚步,嫩嫩的小脸蛋似嗔似怒,不悦地喊道。
“嗯,听到了。”
“那个家伙……”李应飞还待继续说下去,却被花生开口打断。
“什么那个家伙这个家伙,那是咱们师父!”花生重重说了句,随后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之前在思过崖你就没有拜见师父,现在又口出不敬。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我这师兄你都叫得,为什么就不能叫一声师父?”
刚才还兴高采烈、兴奋异常,被师兄一番质问,李应飞瞬间就没了情绪。他也不回答花生,只是转过身各走各的。
眼见小师弟不高兴了,花生心里也是不忍,心想刚才自己是不是说的太重了。毕竟小师弟还年幼,一些世俗礼教不清楚不懂得也很正常。更何况子不教父之过。明明是自己一手把小师弟带大的,如果说没有教的好的话也是他自己的责任,怎么能怪在小师弟头上呢。
于是花生无比羞愧自责地追了上去,口中还兀自说道:“小师弟,小师弟,别生气了,都是师兄的不是,回头师兄给你压你最爱的果汁……乖,笑一个嘛……”
……
经过这一段插曲,之前一直压在花生心头的那句话,淡去了不少。失落归失落,生活还是照常要继续。
回到小阁花了不少时间。花生算了算,要按照师父说的每天赶在太阳完全升起以前到达思过崖,那他们起码天不亮就要出发。这意味着他们根本等不到送饭的师兄。
得,既然师父有命,那不吃就不吃吧。没准儿不吃早饭也是练体锻魄的方法之一呢。
吃过午饭,师兄弟两人在房间休息了一会,花生就出门了。也只有花生,才时刻记着赵从容的吩咐。
花生走了以后,李应飞根本不可能老实闲得下来。既然他赵从容自己都没把握教好,那鬼才事事都听你的。
对李应飞来说,不能打败赵从容,就什么也不是。
那本《力》被花生仍在了角落,一中午的时间花生都刻意没有去看它。这时李应飞却把它翻了出来,逐字逐句细细研看。
之前在思过崖听赵从容讲了一上午,李应飞觉得自己对力之一魄的理解更上了一个台阶。如果再听听别家之言,看看其它不同的见解和经验,也许更有助于自己觉醒力魄。
至于他说的不能再看这些书……说不好其实是怕自己的弟子超过他吧,也只有花生师兄那个直肠子才会那么相信他!
午后的小阁依然宁静。因为地处山顶,即使是一天中太阳最热烈的时候,由于山风烈烈,也并不觉得炎热。
看了一小会,李应飞感到有些疲倦。书中的内容对他来说还是太过晦涩高深了。哪怕聪慧如他,哪怕经过一上午赵从容的点拨,理解起来依然很困难。直观来说的话,以他现在的程度,也就比三年前花生第一次翻看这本书时要好上一点。
尽管如此,也已经非常让人难以置信了。如果让花生知道他的小师弟已经能读懂到这个程度了的话,第一反应肯定是不信,然后第二反应是——小师弟这个妖孽!
要知道,三年前的花生已经觉醒了力魄,而李应飞现在连最初级的力魄都还没有觉醒,连修炼者都算不上,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小孩。
长时间高强度集中注意力让李应飞双眼有些发胀。他啪地一下合上书,从椅子上一蹦而起,怀揣着书就往门外跑。
午后山顶的风很舒服,风力不大不小,带来习习凉意的同时,又不会太过狂乱。
李应飞拨开眼角的发梢,哼着从花生那学来的小曲,摇晃着脑袋两步一摇三步一跳奔向远方。
身后,有蓝天,有白云,青青的草儿伴着歌声起舞,小阁在阳光下静默着,扮演那最合格的观众。
第十三章 第一亲传(上)
李应飞双手抱着那本书,一蹦一跳走了很远。远到早已看不见小阁的影子,远到周围的景色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在过去的三年里,花生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时时刻刻和他形影不离。偶尔外出散步,花生从不会让李应飞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所以当第一次没有花生的陪伴,第一次独自外出,李应飞显得异常兴奋。沿途吹吹风摘摘花,跳跳泥坑踩踩蚂蚁,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与好奇。
小孩子的精力总像是无穷无尽永远也用不完,他一路走一路玩,丝毫没有觉得疲惫。直到前方的风景再没有太多的不同,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大同小异,李应飞渐渐失去了兴趣,干脆仰头躺倒在草地上,看那天上的云朵随风舞动,变幻出各式各样的形状。
仅仅过了短短一会儿,李应飞突然一蹦而起。望着时卷时舒的云朵,李应飞突然想到了书里所说的一个关节。于是他飞快翻到之前看的那一页,一字一字细细琢磨。
只见他时而诡异微笑,时而自言自语,时而神经质地点头,仿佛真悟到了什么似的。
太阳从云层背后钻了出来,炫白的阳光洒在书页上,有点晃眼。
李应飞皱着眉,对身后的太阳打断他思绪的这种行为很是不满。他站起身,环顾四周,不远处正好有一棵大树,树干宽厚,枝繁叶茂,正是看书的理想所在。于是他撒腿就跑,直奔大树而去。
到了大树脚下,李应飞没有就此坐下。他把书放嘴里叼着,双手双脚并用,像只灵巧的猴子,三下两爪就爬上了大树。
选了一条又粗又壮的枝干,李应飞满意地点了点头,翻身坐了上去。他后背舒服地靠着树干,双腿并拢抬放在树枝上,然后那本书被他斜靠在小腹上,姿势舒服而又自然。
于是享受了多年静谧的大树,迎来了它的第一位不速之客。整个一下午,时光就在少年人时不时翻起书页的哗哗声中渡过。
他看的是那样认真而专注,以至于阳光逐渐变得金黄,夕阳已经开始西下,他也浑然不觉。
直到那混杂着脚步的金铁交击声响起,李应飞的注意力才回到现实世界中来。
李应飞斜着眼瞄了瞄,一个约莫和花生师兄差不多大的郴山弟子,双手握着一柄比他身高还长的铁剑,正朝着对面女子发狂似的猛攻猛打。在两人周围,还有一小群郴山弟子围观。
对面女子穿着同样的武袍,应该也是郴山弟子,不过看上去要比对方大上许多。
只见那女子背负左手,单手只剑便将对方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尽数挡下,脸上表情轻松写意。
“小郑啊,你就只有这点力气么?当初放狠话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柔弱无力哦。”女子调笑道。
那名和花生差不多大小的弟子,也就是女子口中的小郑,铁青着脸也不答话,只憋着一股劲,手上攻势更猛了。
李应飞仔细看去,这两人应该都是已经觉醒了气魄,举手投足间草木横飞,长长的剑身附着淡淡青光,气机纵横。
那小郑上蹿下跳左右扑腾,不停辗转不停地变幻攻击角度方位,围绕着女子从四面八方发起攻击,而那女子只是定定地站着,一柄长剑舞地密不透风,轻轻松松便将所有攻击挡在了外围。
李应飞看了一会儿,感觉这两人应是还没有觉醒中枢魄,起码那叫小郑的没有觉醒中枢魄,要不然怎么会连对面女子那么明显的破绽都抓不住。
“郑师兄加油!”
人群中,有一黄衣黄裙的小女孩,跳着脚助威呐喊。
黄衣女孩的加油声刚落,对面女弟子一脚踹在对方胸上,迎面将扑过来的小郑远远踢飞。同时挽了个剑花,戏谑笑道:“要加油哦,郑师弟。”
那小郑拄着剑从地上艰难起身,也不顾脸上的泥土,转头吐了口血痰,倔强道:“要你多嘴!不用你加油我照样能赢她!”
黄衣女孩笑容一滞,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转而喊道:“陆师姐加油!”
那陆师姐闻言笑道:“放心小师妹,师姐一定帮你好好教训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子。”
“那就来呀!”小郑一声怒吼,再次提剑扑了上去。
他是郑直!郑家的郑直!漳州郑家,从来只有横行的族人,就没出过被人踩在脚下的子弟!
更何况,他还是郑家家主的嫡子!
他从不认为他比任何人弱,他的资质,他的天赋,从小就是公认的漳州第一!
一入郴山,他就该是亲传的材料,可居然被认为只是普通内门弟子的天赋。好容易在内门半山书居熬了两年,最好的机会出现在眼前,却被一个傻乎乎的乡巴佬给硬生生夺走!要知道,那可是郴山第一人,人族第一人啊!
后来,总算有人慧眼识珠,将他收为亲传。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郴山九院中最弱的明德院!
为什么,那些人所谓的师门高人看不出他的天赋才情!
为什么,所有人都看轻于自己!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要站在所有人的头顶,然后蹲下来,一巴掌一巴掌朝他们扇回去!
他双手高举长剑,一剑比一剑狠,一剑比一剑快。面对年纪是他的一两倍、比他先入门十多年的师姐,他没有敬畏,没有退缩,有的只是战战战!
力魄不如,气魄不如,他就双手都用上,再不行,他还可以用咬的!
郑直一次次扑上去,陆师姐轻描淡写随手接下,调戏一阵,然后又一次次打回来。
“哎,攻她左肩啊!”
一个嫩嫩的声音,于半空中突兀响起。
一次次徒劳无功,已是羞愤至极的郑直原本已经失了章法,只是意气用事地胡乱劈砍。可随着这一声叹息,鬼使神差地,他下意识跟着声音的提醒,长剑忽然掉转方向,朝着对方左肩递出了平凡无奇的一剑。
随后的情形却让他精神一震!
那陆师姐从开战以来就稳如山岳,没有移动分毫的双脚,陡然动了!
第十四章 第一亲传(下)
陆师姐从开战以来就稳如山岳,没有移动分毫的双脚,陡然动了!
只见她左脚微微后撤,侧身让出了一道空隙。
只此一让,左边便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身体动作失了本来的防守反击之势,已然落了后手,失了先机。
郑直登时大喜,手中长剑如一条毒蛇般趁势而上,力求将这好不容易抢到的半分先机化为胜势。
身体已经略微失衡的陆师姐慌忙应对,可惜身高体长这时反而成了她的累赘。面对已经欺到近前,偏生又个子矮小的郑直,手中长剑竟难以挥扫自如。
如果当真是生死搏斗,陆师姐倒是能强行提气,横剑将他毙于剑下。但偏偏这只是同门之间切磋较艺,她断不可能就此辣手残害同门。
哪怕这位师弟不讨人喜欢,有欠教训。
无奈之下,她只得一让再让。
可是对方此时却仿佛突然开窍一般,指着她左肩不依不饶缠剑而上,偏生在一开始她又说好了让他一臂。这一让一退起来,背负在身后的左手彻底成了累赘,严重影响整个身体的平衡!
眼看这一剑已如毒蛇吐信,实在难以避开,那陆师姐忍无可忍,倏忽抽出左手,赶在对方长剑之前一掌印在了郑直左肩!
噗!
郑直再一次被打入尘埃。
爬起来的郑直哈哈狂笑。
陆师姐愣愣地盯着自己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掌,眼角颤抖。
“你输了!”
“有什么好得意的。若没有人提醒,你能赢我?”
郑直咬牙:“再来啊!”
陆师姐转过身,懒得理他,只是抬头,然后一剑朝树上扔了上去。
长剑在空中翻转两圈,剑尖哧的一下刺入树干,震的满天树叶抛洒翻飞。
嘭!
簌簌而下的叶子当中,一个身影当先落地,在地上撞出一声闷响。
“还以为是何方高人,原来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唯有那黄衣女孩,看着那从高处落下的身影,目光炯炯,眼波流转。
“我以为是哪家院首,原来也是个放剑偷袭的婆娘!”李应飞不顾脸上的灰土,胡乱拍了拍衣服,站起来就怼,毫不示弱。
先怼了一波之后,李应飞这才慢条斯理将头脸擦了个干净,露出底下粉嫩的小脸。
那陆师姐看清楚之后,也是哑然失笑。先前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看不真切,还以为是跟那讨厌的郑师弟一般大小,结果竟是个只有三四岁的瓷娃娃。
“小弟弟,你很早熟呀。”
是,还没出生就熟了,能不早么。
李应飞白了一眼,在心里腹诽。
李应飞本就生的粉嫩,再加上三四岁正是小孩最可爱的年纪,那陆师姐看着欢喜,也不着恼,反是柔着声音问道:“你是哪院的弟子呀,是怎么看出我破绽的?”
“我?哪院都不是!”
陆师姐闻言,眉头一皱。普通内门弟子,都在半山腰。而若非九院亲传,怎么可能在这山顶之上。
可以他这个年纪,不是弟子还是什么。
就在陆师姐纳闷不已的时候,身后的黄衣女孩突然问道:“那你是亲传弟子吗?”
“亲传?”李应飞回想赵从容的模样,想到那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师父了,他点了点头:“算是吧。”
“啊!不是九院中任何一院,又是亲传弟子,那,那你岂不就是传说中的第一亲传,赵师伯收的首徒,从山外带回来的那个孩子?!”黄衣女孩掩着小嘴惊叫道。
刷!
刷!
刷!
在场所有人纷纷侧目,所有的目光随着女孩的惊呼转到李应飞身上。就连一旁冷漠桀骜的郑直,也回转过头,目光炽热。
陆师姐讶异地盯着眼前的瓷娃娃,恍然大悟。难怪刚才能一口叫破左肩的破绽,原来就是他啊。
“什么是,第一亲传啊?”李应飞张口结舌。
“第一人的亲传弟子啊!”小女孩两眼放光,一脸崇拜地巴拉巴拉:“你想想,大师伯是什么人?人族第一人耶!这么多年以来,大师伯就没收过弟子。这一次回宗门,突然就收了个弟子回来,还是个小婴儿。你自己说说,这婴儿天赋得有多强!”
“大家都说,哪怕不提赶超大师伯,起码也是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主!”
“你说说,这是不是第一亲传?”
“反正啊,这事儿在整个郴山都传遍了!”
李应飞目瞪口呆。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在郴山这么有名。什么第一亲传,传的有鼻子有眼神乎其神的。
他双手叉腰,略有点得意的笑:“然后呢?”
“然后,我要挑战你!”郑直越众而出,右手长剑直至李应飞。
陆师姐算什么,不过是年纪大点,入门早点,再给他一些时间,他根本不屑一顾!只有李应飞,只有这样的天才,才能让他向那些对他不屑一顾的人证明,你们所有人都看走了眼!
啪地一声,郑直手中长剑被人随手拨开,只听那陆师姐说道:“一边儿玩去!瞧瞧你自己,再瞧瞧人家。挑战一个三四岁小孩儿,神经病吧!”
……
“那好,反正十年之后便是九院论剑。到时候也不怕别人再说我以大欺小!记住了,十年之后,你我必有一战!”说完,郑直也不管在场的师兄师姐,独自扭头就走。
“额……”
郑直临走前扔下那番话,让场面变得有些尴尬。毕竟大家分属同门,立场上天然就是一头。
纵然对眼前的第一亲传如何好奇,如何八卦,众人却也实在腆不起脸不好意思再上前去寒暄。尤其那些一开始就没和李应飞有过交集的明德院弟子。
倒是那个朝着李应飞扔了一剑的陆师姐,走到李应飞跟前,弯腰摸了摸他的头:“啧啧,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嘛,哈哈!”
“呵呵,你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凶嘛。”李应飞回道。
陆师姐展颜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背对着李应飞,边走边说:“师父说他锋芒毕露,让我磨磨他的锐气。可惜被你搅黄咯。十年之后,希望不要辜负了你第一亲传的名头。”
说完挥了挥手,带着明德院一众弟子离开。
只有那黄衣女孩,凑上去在李应飞耳边悄声吹气:“十年后,我会为你加油哦!”
第十五章 漫漫修行路
待一行人走后,李应飞拾起书本,又回味了一遍黄衣女孩之前说的话,不免有些小得意。
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十年后的九院论剑是什么,但既然他们那么期待,自己怎么好让他们失望。到时候绝对要惊掉他们的下巴!
一念及此,李应飞也开始对这个首次听说的九院论剑期待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见到时候他们脸上精彩的表情。尤其是那个挑战他的人,恩,还有那个黄衣服的女的!
力魄,力魄。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觉醒力魄。或者说,只有先觉醒了力魄,才能踏上修炼一途,然后一步步实现李应飞的野望,完成他心中的执念。
回家的路有些漫长,不过再远的路,也及不上李应飞要走的旅途更长。
此时他早已明白,要想到达赵从容的实力境界,甚至更超过他、打败他,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与这条路相比,眼前回小阁的路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所以他这时候有足够的耐心,他也应该有足够的耐心,否则怎么能在漫漫修行路上走的更远,更从容。
他想起了今天早上赵从容在授课前说的一句话。坚持,有两个含义:一个是坚持,一个是坚持。
以李应飞的聪明才智,自然不会以为赵从容是糊涂了,说了两句重复的话。这两个坚持,必然都有它自身的意义。而现在,他已经明白了第一个坚持的意思。
在志趣、梦想面前的坚持。因为无论志趣或者梦想,都在那遥远的彼岸,中间隔着的或者是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距离,亦或者只有一个坚持的距离。
李应飞心中有野望,有执念。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坚持。如果坚定不移地修炼下去,野望就有实现的那一天,执念就有平息的那一刻。而如果中途放弃了,那这些所谓的野望、执念,永远都将是遥远而不可及的梦想。
心中有梦,那就坚持下去,实现它!
回到小阁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花生也从藏剑阁领了《郴山弟子规》回来,刚做好晚饭,李应飞就回来了。
晚饭两人却吃得各怀心事。
李应飞迫不及待地想要觉醒力魄,而平静下来的花生满脑子都是那本《力》。
虽然答应了师父不再纠结于这部典籍,但是这书花生已经看了整整三年!
三年来日夜不辍,天天看夜夜读,三年养成的习惯岂是一夕间说放就能放得下。更何况书中所写所思,已经对花生潜移默化,连花生自己也没有发觉,他早就已经开始循着书中所述的方法锻炼力魄。
尤其那原本被花生故意藏在角落里的《力》,被李应飞下午拿出去翻阅之后,竟然随手给它放到了花生平日里最习惯的地方。于是当花生习以为常拿起它的一刹,老实憨厚的花生彻底沦陷了。
他认为这就是天意,是天意如此,并非是他花生刻意不遵从师父的命令。
傍晚的小阁静悄悄。
花生霸占了那本书,而李应飞虽然能通过魂过去偷看,然而两人看的进度不一样,去了也没用。
所以李应飞半眯着眼,假装躺在椅子上小憩,而他的魂不知何时已经悄悄上了二楼,拿起一本早就准备好的书,认真研读。
至始至终,他相信花生,却不尽信赵从容。
花生师兄说过,这些书里记载着前人的经验,或是赵从容的,或者是连赵从容都要借鉴的。既然如此,那于修行之路必然是有着莫大益处。而那赵从容偏偏不让他和花生看,其心可诛。
想起赵从容,他又想起明天见面时候该怎么办。师父——李应飞是不想叫的,今天算是糊弄过去了,可明天怎么办,还有后天大后天,那么长的以后,总有糊弄不过去的时候。
李应飞捂着脸,越想越苦恼。
心里好烦呐!
实在不行,大不了就继续装傻充愣,先走一步看一步了。说到底他也是个人又不是巨龙,总不可能吃了我!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花生就上楼收拾衣物。黎明前的山顶异常寒冷,夜风还没有收起来。花生担心小师弟受不了这份天寒地冻,特意上楼找了件厚实的披肩。
李应飞忘了今天要早起,身体在楼下房间里休息,还没有起床,另一个魂却照常在楼上读书。他压根没想到花生这么早起床,更没想到花生会上楼。
直到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他慌忙扔下手中的书,将自己隐匿起来。
下一刻,花生已经出现在了楼道口。花生疑惑地望着掉在地上的书,看了看半开着的窗户,没有多想,以为是山顶风大,夜里吹落了这本书。
见老实人花生没有起疑,李应飞长舒了口气,暗骂自己实在太大意了。
夜路漫漫,花生带着李应飞在山林间一路小跑。由于担心小师弟年幼,承受不了这样剧烈的运动,花生一直陪在李应飞左手边,不时扭过头察看他的神态。
但见李应飞神采奕奕,一路跑来也没露出半点疲态,花生心里不免诧异。小师弟还没觉醒力魄,身体素质就已经达到这种程度,要是等他力魄觉醒,不定会是怎样的变态。
“花生师兄,你知道九院论剑吗?”山路幽静,李应飞突然出声问道。
“以前在内门的时候听说过。每隔十二年,郴山九院的各亲传弟子都会聚在一起相互切磋、比试。嗯,挺隆重的一次盛会,到时候内门的弟子也会上山观战。不过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九院弟子。”
李应飞哦了一声,似乎不太甘心,又说道:“可是我们也是亲传弟子啊。”
“额……”花生微微一愣,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太确定:“按道理说,九院论剑本来是亲传弟子间的切磋。不过历来亲传弟子都是出自郴山九院,可是咱们师父又不属于九院之中任何一院……总之到时候再说吧,反正现在离九院论剑的开始还早,到时候问问师父。实在不行,咱们就去看看热闹也好。”
李应飞想起昨日种种,想起挑战他的郑直,想起临别前在他耳边吹气的女孩。那么多人对他满满都是期待,他怎么好让人失望。因此他对花生说的看热闹并不认同,他绝不会是去看热闹的,而是要站上舞台的中央,大放异彩!
十年后,至少要觉醒七魄之二的气魄!
这是李应飞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当第一缕晨曦穿过厚厚云层,露出点点微光时,思过崖前那一方瀑布已在师兄弟两人脚下。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跋山涉水,即便觉醒了力魄的花生,呼吸也开始加速。但是真正让花生难以接受的是,旁边的李应飞竟然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连气息都没有变!
这就很可怕了。从年龄来说,花生是年九岁,李应飞三岁;从修为境界来说,花生觉醒了主强身健体的力魄,而李应飞还是个普通小孩。
理论上来说……不对,这他妈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啊!
花生心里一阵抓狂,从前所学的,以及全部的认知,通通告诉他这一切根本不可能。然而偏偏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就发生在他眼前,就发生在他旁边。
好在赵从容的出现,及时让他中止了胡思乱想,只不过脑子里仍然是一团浆糊。
赵从容看着两名弟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思过崖的天空还没有完全大亮,红色的朝阳也只露出了半边面容。考虑到李应飞的年纪,两人能够准时到达,实属不易了。
“休息一下,先吃点东西。”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两人在出门前已经做好了挨饿的打算,没想到赵从容早已有所准备。只是当看见那一碗浓稠的米粥时,花生脑子里的浆糊更糊了。
饭后在花生的领读下,两人学起了从藏剑阁领来的《弟子规》。
《弟子规》顾名思义,记录了郴山剑宗的条条门规禁令。但凡郴山弟子,入宗时首先要学的不是修炼之法,不是无双剑术,而是这本门规戒训。
除了宗门门规禁令之外,这本书还记载了做人最基本的道理,有着很好的道德观、人生观,其中不乏一些引人向善开拓心胸的小故事。可以说,这《弟子规》不但是一本门规戒律,还是一部很好的启蒙书籍。
花生早在入内门时已经学过一次,他知道,这一次主要是师父为了小师弟。因此读的特别卖力,声音清脆洪亮。
晨光有一些耀眼,清风有一些醉人。伴随着朗朗读书声,思过崖迎来了百年来最是清新独特的一个日出。
早读过后,赵从容没有如昨日一样授课,而是提了几个问题,让两人回答。这几个问题或是关于对魄的理解,或是觉醒力魄冲击玄窍的要点。
两人认真思考了一阵,各自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之后赵从容一一进行了点评和讲解,在两人所说的基础上分别进行了不同的引导。李应飞还很稚嫩,而花生这个大弟子,则实在让他有点操心了。
虽然当时收花生为亲传弟子太随意了些,但既然事已至此,他已经是他赵从容的弟子,那就不能丢他的脸。
赵从容招了招手,示意花生上前。
只见他单手搭上花生手腕,将花生体内已经觉醒了的力之一魄细细查探。花生睁大了眼,忐忑不安地等待赵从容开口。
度秒如年。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因为花生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因为花生又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那本书一定不能再看了,你现在的力魄已经跑偏了。如若再不及时纠正,就会永远关闭气魄!”
赵从容的声音,如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