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图穷匕见(中)
同样的雨,同样的落下,打在王英伟身上,又是另一番滋味。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情势怎么在顷刻之间急转直下。自己刚刚明明想得很清楚,赵从容与众人对立,徐晨雨失势,按理说整个郴山再无一人能和他争雄才对。
可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冒出个吴欲,那个最无能最没骨气人人都可以欺负的吴欲!
怎么可能!
为什么余定邦几句话下来,情势一边倒地偏向了吴欲,怎么所有人都支持吴欲,这软弱的家伙究竟给他们灌了什么迷药?!
大雨压趴了王英伟的睫毛。他竭力睁大着眼,好让自己看起来更雄壮更有威势一点,捏着拳头吼道:“你们都选这个窝囊废,可他能守得住郴山么,在强敌面前,他可有一战的勇气么!别的不说,眼前的赵从容,他吴欲敢与之抗衡么!”
“别说是赵从容了,就连在徐晨雨面前,这个家伙也不敢吭半个声!”
雨一直下。
随着王英伟的连番质问,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当事人吴欲。一时间,雷音坪上便只剩雨落下的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这么多年来,吴欲的好脾气大家也是知道的。说得好听是好脾气,说得不好听便如王英伟所言——软弱可欺。
诚然,当好一个掌门需要安抚好各方,需要做出妥协。但有的时候也需要一往无前的勇气,像一把剑一样,以利剑之锐,为宗门开路。
只有妥协不行,只有刚勇也不行。要想胜任掌门,需要刚柔并济。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吴欲自大雨中睁开眼,转过身,居高临下望向王英伟。
“欲,忍让徐师弟,是为了不引发宗门内乱,不忍看到同门相残。对徐师弟如此,对王院首也是如此,并不是因为谁的实力高谁的实力低就害怕了。并不是这样。”
“欲一直认为,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退一退,让一让,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不触及底线,不违反门规,我都可以退让。你们说我老实也好,说我好欺负也罢,都没有所谓。”
“但是,郴山不能乱!这是我唯一的坚守。如果谁要是触犯门规、为乱郴山,哪怕实力远胜于我,我吴欲拼着一死,也要抗争到底!”
吴欲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让不少同门在心底默默鼓起了掌。
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吴欲,能屈能伸,真大丈夫也!
而对面的王英伟冷哼一声:“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论实力在场你大概一个也胜不了,可论诡辩,这里大概没有一个人是你对手。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为何刚刚赵从容来劫人的时候不见你过来出力?偏偏是众人已经将赵从容困住了,你才好整以暇地出现。”
吴欲嘴角一撇,轻笑道:“谁说我没有出力了?”
王英伟哈哈一笑:“这你都还要狡辩,简直了……好,我到要看你怎么扯!你且说来听听,你老人家人都不在这里,又是怎么出的力,出的什么力?”
吴欲不理会王英伟的冷嘲热讽,只简单一句:“青山令是我发出的。”
王英伟:“?”
王英伟不明所以,倒是明武院的潘永皮率先反应了过来:“难怪,难怪诸院的增援来的这么快。我就说等余师叔去找到你,再向诸院下达青山令,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原来是你!没有等余师叔上门,你一早就提前发出了青山令!”
“没错!”吴欲微微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你们将人从明德院带走后不久,我就打听到赵师兄要来劫人,于是便以代掌门的身份下达了青山令。至于徐师弟,呵,如果我不想发出青山令,他徐晨雨如何指使得了我!”
吴欲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王英伟驳得哑口无言。只能是急赤白脸瞪着眼,徒呼奈何。
“呵,真是好手段,没想到吴师弟如此深藏不露!”
直到这时,赵从容终于开口。真是不说话则已,一开口便是锋芒毕露。
换成是众人印象中的吴欲,听到赵从容这样一番比刀还锋比剑还要利的话语,只怕早就吓得告饶了。
然而吴欲只是轻轻一笑,不卑不亢地回道:“赵师兄,吴欲为了维护宗门法规,实在也是迫不得已。有得罪赵师兄之处,还望赵师兄体谅。”
只此一句,便让众人对吴欲软弱可欺的印象大为改观。
看来还真如吴欲自己所说,并非是他懦弱无能,只是该退的时候退,碰到底线时坚决不退。就像此时此刻,硬怼赵从容而面不改色。
“我对你们谁当掌门没有兴趣。我不会去争掌门之位,也不管你们谁当掌门。我只想说一句:我徒弟李应飞,他不是凶手。”
吴欲笑容依旧:“是不是凶手,要大家公审之后才算。”
“吴欲!”
“赵师兄有何指教?”
赵从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时,周围一大片区域再降不下一滴雨。瓢泼的大雨像是下在了火红的岩浆里,还没落到近前,便像是被高温气化了一般,化作片片蒸腾的云雾。
赵从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现在最大的嫌犯徐晨雨已经落网,而且他的谎言当众被戳穿,既失信于人又露出了马脚。只要严加审问,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水落石出,还李应飞一个清白。
此时再贸然出手,与整个郴山为敌,殊为不智。
想通此节,赵从容接连数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指教就算了,只希望吴师弟届时秉公审理,还我徒儿一个清白!”
赵从容此言一出,便等于是主动退了一步,同时变相承认了由吴欲继任郴山剑宗第十七代掌门人。
到这个时候,听到赵从容这个话,就连历来城府深不见底的吴欲,这时候也由衷地笑了出来:“赵师兄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吴欲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赵从容一双精芒盯着吴欲,缓缓点下了头。
便在这时,一个慌乱而惶恐的声音,奔跑着由远至近传了过来。
“杀人了,杀人了——”
“那,那个小魔头又杀人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图穷匕见(下)
“杀人了,杀人了,那个小魔头杀人了!”
一声声跳在空中的呼喊,在这一瞬间盖过了雨落下的声音,从远处飞快的靠近。
大雨中,只看到来的两人都是郴山弟子,只是由于雨太大,看不清究竟是哪一院的弟子。
等两人连滚带爬跑到近前,有明剑院的长老才认出他们:“是我们院的夏兵和宋欣!”
明剑院?!
一听到是明剑院的人,赵从容一颗心腾得一下升起。
果不其然,只听那位长老继续说道:“你们不是和伟平他们一起押着人犯去天启殿了吗,怎么回来了?你们说谁杀人了,杀了谁?”
“就是他,就是他,他把伟平杀了,卫平也没有逃出毒手,都死了,都死了啊!”说话的这名弟子言语癫狂,情绪随时有可能崩溃的样子。
另一名弟子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不停在抽泣,看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冷静!”
赵从容蓦地一声大喝,无形中一股中正平和的气瞬间将这名弟子笼罩。他打了个冷颤,然后情绪奇迹般的安定了下来。
见这名弟子稍稍稳定了情绪,赵从容这才接着说道:“不要怕,我们都在这。你慢慢说,他是谁,谁杀人了?”
一听又提起那个人,这名弟子身子抖了抖,畏畏缩缩看了赵从容一眼,在确定自身安全以后,他才开口:“就是我们押走的那个嫌犯,听说,听说是赵师伯的弟子……”
“李应飞?”
“对对对,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的!”
赵从容眉头紧皱。想起这几年李应飞深受体内邪佞困扰,根本无法使用那神秘的图腾之力,甚至于连行动都受到掣肘,连剧烈运动都不敢做,哪里来的余力杀人,还杀的是明剑院的亲传弟子。
“当时情况怎样,你与我细细说来。”
似乎是想起了当时的可怖情景,那名弟子蓦地再次变得癫狂:“魔鬼,那家伙是魔鬼,他根本不是人!”
“……”
赵从容还待细问,却被身旁的陆无伤拦住。
“算了大师兄,不要再刺激他了。强行再问,可能会对他的精神造成永久不愈的伤害。”
陆无伤都这样说了,赵从容自然不可能再为难一个后辈弟子。于是他身形一动,便要亲自过去察看。
“赵从容,你要往哪里走!”
“滚开!”望着挡在面前阴魂不散的王英伟,赵从容直接一掌扇了过去。
王英伟早有防备,盈虚神剑真诀提前使将出来,长剑左扫右挡,虽不能将赵从容的掌力尽数挡下,整个人依然被轰飞出去,但至少将赵从容阻了一阻。
便是这分毫之间的延阻,明武院下面好几位长老业已挡在了赵从容身前。
“赵师兄/师侄,止步。”
赵从容怒目一张,整个人的气势沛然勃发,无尽的气压轰然喷发出来,挡在面前的几位绝世强者竟宛若纸人一般,瞬间被吹了出去。
才刚将这几人震飞,明武院余下十几位绝世又围了上来。赵从容这次没有着急动手,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王英伟。
“王英伟,你要怎样!”
这时王英伟不疾不徐飞到前面,长剑不收,放到左肩上擦了一下:“赵从容,别忘了你到此处的目的。如果放你过去,怕是就纵虎归山,直接将人犯带走了!”
“那边就算出了事,也不该你去过问!”
“如果我非要过去呢!”
王英伟长剑伸直,剑尖遥指赵从容:“那刚才未完的战斗,此刻便要继续了!我倒要看看,声名在外的人族第一人,能否真的以一敌百!”
“命案就发生在我等身边,事关郴山弟子的性命,你居然还放不下成见,在此窝里斗!”
王英伟冷笑:“哈哈,我是要窝里斗吗,我是担心你包庇凶徒,劫了人犯逃下山!赵从容,四年前天启殿发生的事你忘了,我们可都还记得清楚!”
“你待怎样?”
“我不怎么样,只要你留在这里,我明武院绝不与你为难。但你若是想走,不光我明武院不答应,你问问在座的其他人,看看他们答应不答应。”
“至于那边发生的事情,我亲自过去察看。”
赵从容一听王英伟要过去,想也不想直接否决:“王英伟,你素来与我师徒不和。你说担心我救了人离开,我何尝不担心你趁机借刀杀人,为你弟子刘丰报仇。”
被赵从容一阵抢白,王英伟只冷笑不语,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场面一度陷入了僵局。
雨一直下。
唰唰唰地冲洗着每一个人的身心。地上集攒的弯弯曲曲的水流,便像是每一个人的心思,分别流向不同的方向。
所有人都在沉默着。
除了一个女流之辈。
“赵师兄去不妥,王师兄去也不妥,既然如此,何不让吴师兄去。一来吴师兄立场中立,不会偏向任何一边;二来吴师兄身为代掌门,而且也将正式继位掌门,有义务也有责任去处理此事。”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吴欲无奈笑着站了出来:“董师妹说的有理,合该我去处理此事。如果二位师兄信任吴欲,那就由我过去转一圈,随后便将消息带回。”
赵从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王英伟已经率先开口道;“你吴欲的人品,我信得过。比某些仗着自己实力高强就为非作歹的人好多了。只是事发突然,不知你能否如先前所说,有能力处理好这一切。”
“如果处置不当,就说明你根本没有应急处理的能力,没有本事将郴山治理好。届时你可是要拿话出来说!”
吴欲拱了拱手:“王师兄的意思我明白,吴欲自当尽心竭力,不负大家所托。”
说完吴欲再转向赵从容这边,探询道:“赵师兄可以还有指示?”
直到这时,赵从容才盯着吴欲,认认真真一字一句说道:“吴师弟,我只有一个要求。”
吴欲见他说的郑直,顿时收敛了笑容,肃然道:“赵从容尽管吩咐,吴欲能做到的,必当竭尽全力。”
“请务必保证我徒儿李应飞的安全!”
吴欲眼睛一眨不眨,与赵从容的目光对视。有谁也看不懂的光芒,在他眼睛里闪耀。
良久,他含笑眨眼,应了一声:“好!”
第二百七十二章 恶念(上)
话说当时龚伟平、龚卫平两兄弟,连同其他几名明剑院的师兄一起,趁乱将五花大绑的李应飞从雷音坪带走。
还没走出多远,天上已经雷声轰隆。不多久,倾盆大雨便落了下来。
身为老大的龚伟平啐了一口,连唾沫带雨水一起吐了出来。
“呸,真特么倒霉!折腾了一宿好不容易抓住了这家伙,偏偏路上还下这么大雨,什么意思!”
听到龚伟平的牢骚,旁边一人轻笑道:“你就知足吧,在那样的情况下,能保住一条小命就算不错了。只是淋点雨有什么。你没听说过,‘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么。师父他们和赵师伯之间的战斗,对我们来说就和神仙打架没什么区别。”
另外又有一人开口道:“要我说啊,你和伟平这两个都是没出息的。伟平是嫌苦,你是胆儿小。如此胸襟气魄,将来怎么能在修行路上更进一步?”
“哟哟,我的李师弟,你又有何高见呐?”
这个李师弟,非李应飞的李,而是最后说那两人没出息的明剑院弟子。听得龚伟平带刺的反问,这李师弟也不恼怒,只是淡然笑道:“高见不敢当,只是我觉得,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实在是我们千载难逢的一次好机会。”
“什么机会?”
所有人都被这机灵鬼的话勾起兴趣,凑上来问道。
“刚才小黄师兄也说了,这是神仙打架对吧。这种层次的战斗,尤其是赵师伯的战斗,咱们有多少这样近距离观摩的机会?不多吧?”
众人皆尽摇头。
“所以我说可惜,还没等到看够,就被摊上这么一档子事。”李师弟扼腕叹息,摇着头说道。
“还不是都怪这小畜生!”
“说的没错,因为他我们折腾了一天一夜,最后还错过了一场大战!”
听了李师弟的一席话,龚伟平越想越来气,一脚踹在李应飞身上,骂道:“看什么看,快走!”
“大哥,你说这家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凭什么被赵师伯收为亲传啊?”老二龚卫平也跟着踹了一脚,凑上来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这家伙邪得很,一会儿弱得跟个娘们似得,一会儿又强的可以和苏师兄一较高下。估计是跟赵师伯学了什么霸道功法,有什么特殊限制。李师弟你说是吧?我们这里就属你见多识广,你来说说看。”
李师弟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忽然身形急转,张嘴喝道:“谁?!”
大雨中,有一个人影朝着这边疾速跑来。如瀑的雨帘之下,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只是从他飞速接近的身形动作来看,这人当是一院精英弟子的水准。
在今天这样的环境之下,在现在这种氛围之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绷紧人们的神经。
“明剑院的诸位师兄,小弟这厢有礼了!小弟乃明志院许长老门下弟子——祁同友。”
那人一边飞速逼近,一边大声呼喊,生怕雨声太大,他的声音穿不过来,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等他把话说完,差不多也已经跑到了众人面前。这时候明剑院的几名弟子也认出祁同友。
由于之前余定邦与徐晨雨一直走得比较近,所以两院也一直来往密切,两边的弟子也大多认识,甚至一些还交情不错。
这位祁同友,大家也都是认识的。认真论起年龄辈分来说,这里几乎所有人都要叫他一声‘祈师兄’。
“祈师兄,这么匆匆忙忙赶过来,是有何事?”那位李师弟心思最是活络,想得也最多。只看这祁同友于大雨中赶路,就知道一定有事。于是不等祁同友站稳,便开口问道。
祁同友喘了口热气,说出的话却比这雨还要冰冷:“你们家徐院和我们家余院联合下令,将此子就地格杀,不用再押往天启殿受审了。”
“!!”
“……”
“不用去天启殿受审了?”
“此话当真?”
问向祁同友的两个问题。龚伟平的是重复命令,那李师弟却是质疑命令。
祁同友脖子一缩,反问道:“我骗你们干什么?”
龚伟平拍了一下李师弟的后脑勺,冲祁同友笑道:“为什么啊?”
祁同友耸了耸肩,直接了当说:“不知道。”
期间明剑院的李师弟一直盯着祁同友的神态表情,以期看出点什么破绽。毕竟这样大的事情,单凭人一句话,还是要慎之又慎。
祁同友说的干脆,反倒是打消了明剑院众人的怀疑。以他们对徐晨雨的了解,越是重大的事,他越是不信任他人,更不屑于对下面的弟子言明。以祁同友的身份,尤其还是别院弟子,是不可能知道具体原因的。
如果他编出个理由,哪怕说得再有理再逼真,也一定是假的。
只是即便确认了这个命令属实,但说要真让他们下手杀人,还是杀那名满天下的赵师伯的亲传弟子,呵呵……
龚伟平推了一把李师弟:“你来!你们本家人,将来他死后不会找你麻烦。”
那李师弟被推着向前踉跄了几步,便立刻退了回来,腆着脸笑道:“本家是本家,可伟平师兄,实不相瞒,小弟连只鸡都没杀过,更不用说人了。这,不敢下手啊……”
“废物!”
龚伟平又拉过一人:“你来!”
“杀,杀人,我也没杀过……”
“也是个没用的家伙,滚开!”
然而龚伟平连拉数人,一个个都怂着躲开。无奈之下,他看向了其弟龚卫平。谁知道龚卫平更怂,直接把眼睛避开不与这个大哥对视。
龚伟平心底闪过一阵不耐烦,忽然冲着祁同友喊道:“姓祁的,这命令是你传的,那就你来动手。”
谁知祁同友笑着摆手:“别,我只负责传令,动手的事我可管不着。别看我,我这就回去复命。反正命令传到了,执不执行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祁同友一个转身,眨眼消失在大雨之中。
龚伟平一脚踢过去,溅起的泥巴和着泥水飞溅。
“混蛋啊!”
一声痛骂之后,龚伟平由上到下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雨水甩出去,瞪着眼朝李应飞走去。
第二百七十三章 恶念(下)
龚伟平在大骂了一声之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像是在心中发了狠,瞪着眼朝李应飞走了过去。
然而就在他走到了面前,看着眼前手脚被绑、嘴巴被塞,手无缚鸡之力的同门少年,龚伟平好不容易在心里憋出的一股子狠劲瞬间泄了下去。
妈的,下不了手啊!
明明一剑下去就完事的,可对着一个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人,龚伟平这一剑竟是有点下不去。
他突然明白那些家伙都这么怂包的原因了。
战斗之中杀人另当别论。那是各种大威力招数已经扔了起来,双方斗得你死我活。到那种程度,很多时候都不是你刻意想着要杀人,而是战斗到了那个份上,一个剑招一个奥义就取了敌人性命。
可是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真真切切在你面前,没有任何一点抵抗之力。那怕你只是往他身上刺上一剑就完事了,可你的全部心神全部精力都被动地集中在一剑上,都在“杀人”这件事上。这样一来,所有的压力就上来了,所有的包袱就背上了。
这样的压力,这样的包袱,别说这些没有杀过人的雏鸡下不了手,就连曾经正儿八经杀过人的龚伟平,都觉得有些下不去手。
想通了这一节后,龚伟平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他取下李应飞嘴巴里的口塞,并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中打开了套在李应飞腿上的脚链。
“你刚刚也听到了,我们要杀你。不过呢,我这个人比较仁慈,我打算给你个机会。”
嘴巴被塞了许久之后,李应飞的嘴有点麻。他先是左右活动了下巴,然后才说道:“什么机会?”
龚伟平笑了,笑容里满满都是戏谑。他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游戏,将抓住的小鸟的翅膀折断,然后满地撵着它跑,直到玩腻了才把它踩死。
“我们来玩个游戏。游戏的名字叫做你跑我追。赢了,我不杀你,你也自由了。输了,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接着跑,直到跑赢了为止。”
“我说过我比较仁慈的。”
李应飞斜眼望去,眼神里满满都是不信。只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纵然这个人不值得信任,但只要哪怕还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母亲的大仇还没有报,龙族还没有被他踏平,他的名字还没有被传唱于这片大陆的每一个大街小巷,他怎么舍得就这样死掉!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他怎么能够就这样死掉!
太窝囊了!
那不是李应飞!
“现在,你可以开始……”
“——跑了。”
龚伟平那个‘跑’字还没有出口,李应飞已经转身拔腿就跑。
得逞的笑容浮现在龚伟平脸上。没错,就是这样,跑吧!跑得越快越好,跑得越远越好!你跑得越快,跑得越远,我就越没有动手杀你的负担。
大雨倾盆之下,即便以雷音坪的空旷,能见度也低的可怜。没用多长时间,李应飞已经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
龚伟平拍了拍手,喊了一声:“藏好没有,我来咯——”
然后跟着一头扎进了雨帘之中。
由于受那无端生出的邪佞影响,李应飞无法使出图腾之力。但其本身的运动能力还在。抛开图腾之力不算,李应飞本身的身体素质就远超常人,远超觉醒了力魄的普通修武之人。甚至于接近四年前的花生。直到后来花生于那本的修行上有了质的飞跃,这才在身体素质上将李应飞彻底甩开。
所以现在的李应飞图腾之力是丢了,但身体素质还在,运动能力还在。只不过害怕激烈的活动诱发体内的邪佞,平时以静为主,真正全力爆发的时候少之又少。就连昨夜与吴言手拉手一起逃命的时候,李应飞甚至都没有跑出全力的。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了,就在刚刚,他在面前这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实实在在的杀机。这样的眼神,他曾经在卧虎公会里见过。李应飞相信,面前这人和当时在卧虎公会里看到的那个大汉一样,是真正杀过人的眼神。
于是当龚伟平话还没说完,李应飞已拔腿就跑,而且一开始就爆发出了全部力气。
雨,斜斜拍在李应飞脸上。
风,被李应飞甩在了身后。
脚下的泥水,被每一步的奔跑压得四溅飞射。有的溅到他脸上,有的甚至溅到他的眼睑。
然而这些李应飞统统都不在乎,也统统都来不及在乎。
他只顾着跑,只顾着跑,仿佛要把世间所有事物都甩在身后。
似乎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绝地求生。
风雨都被他抛在了后面,唯独龚伟平没有。
或者说,其实龚伟平也被甩在了后面,但鱼洄没有。
瀑布一般的雨帘背后,龚伟平一个鱼洄闪现,伸出比铁还硬、比铅还重的拳头,穿过重重雨帘,横打在李应飞脸上。
“砰——”
李应飞应声跌落,摔起一摊泥水。
没有点燃那火焰图腾,没有图腾之力,没有气的保护,单凭着肉体凡胎,如何能挡得了这气劲纵横的一拳?
当场便有鲜红混在了地上的积水中,然后哗啦啦的大雨又将这片鲜红冲淡。
“你输了。”
龚伟平的声音愉悦而残忍。或者说,他用最愉悦的声音,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李应飞自泥泞中挣扎着想要起来。滂沱的大雨仿佛有千钧的重量,压得他直不起身。
看着李应飞在大雨里狼狈挣扎的模样,龚伟平笑得更愉悦了。
他对看到的一切很满意。因为对方挣扎得越是艰难,说明自己这一拳越有力道。龚伟平很享受这种折辱李应飞的感觉,或者说,折辱第一亲传的感觉。
人族第一人的亲传弟子呵,无数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出生。又怎样呢?在自己手上,还不是狼狈的像条狗。
他看着李应飞一次次尝试,然后一次次摔倒在泥水里,心里愉悦得无以复加。
终于,李应飞咬着带血的唇,颤颤巍巍从大雨中站了起来。
而龚伟平心中的愉悦,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高潮。
他的嗓音,也因为极度的兴奋变得尖细:“好,干的漂亮!为了你的勇气,为了你的坚持,我说到做到,奖励你一次逃命的机会!快走吧,我说过,我这个人是很仁慈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魔鬼的哀思
七次。
龚伟平把这个追追逃逃的游戏整整玩了七次。
每一次李应飞没跑出多远,要么就是被龚伟平从后面赶上,要么就是被他从前面堵住。而每一次被追上,都以一记重逾千钧的铁拳来结尾。
对李应飞来说,每一次最艰难的不是最后挨那一记重拳,最艰难的是从泥泞湿滑的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雨太大,每一颗打在他身上,都像是石子一样沉重。
或者,沉重的只是他越来越不堪重负的身体吧。
后面两次,他甚至想要就这么趴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再起来。然而龚伟平就像是一条窥视在旁的阴冷毒蛇。他不想让这样的家伙俯视自己,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沦丧。
也许这时候他的确很落魄,但是他绝对绝对不希望,有任何人看到他落魄沦丧的样子。
他可以沦丧,可以落魄,但只会在他自己面前。
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骄傲是可以随时割掉的阑尾。然而对李应飞而言,骄傲是心脏。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咬着残破不堪的上唇,从大风大雨里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被龚伟平追上,捶倒在地。
然后再爬起。
然后再倒地。
像是一个循环的轮回。
而对于龚伟平而言,一次次地将李应飞击倒在地,一次次地看着他挣扎在泥潭里,愉悦也一段一段地叠加。
多么熟悉的画面,多么令人怀念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他常玩的那个逗鸟的游戏。将鸟儿的翅膀折断,再不断地逼迫着断翅的小鸟逃跑,直到鸟儿精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他方才在身与心的共同愉悦中,将之一脚碾碎。伴随着一声喳鸣,整个世界,都美妙了!
第七次,在第七次的时候,猎物几乎已经爬不动,起不来了。
于是脸色潮红的龚伟平,俯下身偏着头,关切的催促:“加油啊小鸟!加油,快站起来,继续跑,继续跑!”
大概是被那一声小鸟给刺激到了。
半边脸高高肿起的李应飞,拼尽了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的力量,挣起身,冲着龚伟平愤怒地吼道:“你才是小鸟,你们全家都是小鸟!”
一句话骂完,李应飞腾的一下,冲了出去。
龚伟平在短暂地愣了一下之后,一张脸红得愈加变态了。
“小鸟,可怜的小鸟,太辛苦、太不容易了。我来帮你了,帮你离开这个满是痛苦的世界!”
龚伟平微微佝着腰,整个上半身往前倾着,一步一步走入雨帘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配在腰间的长剑已经拔出,被他握在了左手。
从他逼迫李应飞逃亡开始,从他将李应飞比作小鸟开始,李应飞在他眼中已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纯粹只是一个猎物,一个阿猫阿狗,一只野兔,或者一只折翼的小鸟。
对于游猎场中的猎物,龚伟平毫无杀人的心理负担,反而更有着游猎的快感。
而在玩了整整七次之后,龚伟平的快感攀升至前所未有的最顶峰。
最高潮的时候,往往也是结束的时候。
现在,是时候结束这个令人无比愉悦的游戏了。
李应飞蹒跚的身影出现在龚伟平眼前。大雨如瀑,只看到一个倔强的背影,跛着右脚不屈地一步一步往前,往前,再往前。
龚伟平睁大着眼,任凭雨水流进眼里,再从眼角流出。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那只已经筋疲力尽,却仍拼命挣扎的小鸟。
多么顽强的生命,多么美丽的生命啊!
或者说,生命之所以美丽,正是因为这一份顽强吧。
龚伟平为这份顽强而感动,为眼前的李应飞而感动,也为了曾经的那只小鸟感动。
大量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涌出,将进到眼睛里的冰冷雨水挤出。
虽然在这场瓢泼大雨中,看不到龚伟平在哭,看不到他的眼泪。但毫无疑问,此时的龚伟平已经热泪盈眶。
可惜没有酒,否则当敬一杯。
于是他含泪提起了长剑,向当年踩死那只小鸟一样,用捅死李应飞,来致敬这生命的华章。
只有死亡,才能盛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远远的,龚伟平反手握住剑柄,像张弓满弦一样全身往后一拉,然后聚集全身之力,将长剑投掷了出去!
没有剑光,没有气芒。重重大雨之中,只有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过。
以及,长剑高速划过,与周围雨水剧烈摩擦后蒸腾的薄薄雾气。
嗖——
长剑在极速突进,大气在剧烈震颤,雾气在不断升腾。
不知在哪一次奔跑中崴到脚的李应飞,依旧拖着半条腿艰难的奔逃着。意识早已有点恍惚的他,没有能留意到身后的破空声。直到那柄代表着死神的长剑已经狂飙突进到他身后。
终于,背后的异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李应飞茫然回头,赫然看见那柄利剑已经冲到了面前!
再无半点躲避的可能!
噗嗤——
李应飞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抓,可近在咫尺的长剑,又哪里还是空手所能抓得住!
更何况,蕴含了龚伟平全力一击的掷剑,又哪里是现在的李应飞能够抓住可以挡下的!
只听得一声闷响,长剑透背而入,将李应飞扎在地上!
再没了声息。
雨,哗哗哗地落下。
在空旷的雷音坪,显得清脆而纯净。
然而这声音却不是唯一。
啪,啪——
有悲凉的脚步声,打着啪、啪的节拍,声声传来。由远及近,由快到慢,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大量的鲜红随着雨水流了一地,流到龚伟平面前,流到了他的脚下。
他深深地凝望着地上的尸体,眼神里流露出真挚的哀伤。
哀生命之渺小,伤命运之无常。
无论多么美丽的生命,始终只能绽放那么短短一瞬,何其悲凉,何其荒唐!
龚伟平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再看一眼,多看一眼,将这个曾经绽放过最美生命光芒的猎物铭记。
像那只小鸟一样。
雨越下越大,从啪啪的落地声,变成了咚咚咚如雷般的敲击。
龚伟平就那么站在雨里,一动不动,为逝去的生命深沉默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始终在雨里静默着,直到龚卫平等人的到来。
第二百七十五 恶魔觉醒
之前押解李应飞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足够那些弟子试探出李应飞的真实实力。
包括龚卫平等人在内,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曾经与苏剑方苏师兄扳过手腕的少年天才,如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事实的确就是如此。
如此一来,当龚伟平和李应飞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时,龚卫平等明剑院弟子才敢放放心心随他玩去。尤其是弟弟龚卫平,深知这个有些变态的哥哥有着折辱对手的习惯。所以他们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彻底没了动静后,这才赶过来。
“哥,解决了?”
地上的血迹已经被大雨冲刷的有些淡了,被长剑钉在地上的李应飞一动不动,眼瞅着是死透了。龚卫平不忍再看,转过头看到正在深沉默哀的哥哥龚伟平,开口问道。
龚伟平早就听到其他人到了。只是这种难得与猎物同框的画面,他除了想尽可能多待久一点之外,自然也存了几分在众人面前炫耀的意思。
这时候听到弟弟开口询问,龚伟平的虚荣心瞬间得到了极大的的满足。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才缓缓睁开眼,言语间满满都是骄傲:“不错,很有韧劲,我玩得很开心。”
龚卫平只是笑笑,对哥哥这样的回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这时候,还是刚才那位李师弟开口了:“伟平师兄,还是要拿个什么信物回去才好复命。”
“还是李师弟为人谨慎。”
龚伟平春风得意,对李师弟的提醒赞了一句,然后笑着朝前面的尸体走去。
“你们说,取个什么样的信物?毕竟也是同门一场,怕是不好取人首级吧?”
龚伟平一边走,一边有说有笑,在他口中取人首级这样的事就好像取一根头发般轻描淡写。
“其它的好像又都不能完全证明这家伙已经死掉,嗨,真是难办。”
便在龚伟平自说自话间,他的笑容突然凝固当场。
在他心目中,早已死得透了的那具尸体,蓦地动了!
虽然只是无意识地抽动了几下,然后又迅速归于平静,但龚伟平的脸色在这一刹那霎时就垮了下来。
他踏着大步,几下便来到李应飞身前,正要伸手去拔剑。不曾想李应飞再一次地动了。
而且这次的动作已经不再是无意识的抽动,而是有意识有控制地拿手撑着积满泥水的地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他居然还不死,他居然还敢动!
龚伟平顿时怒火中烧。尤其在这么多人面前,刚刚还得意地扬言解决了并且玩得很高兴,现在立马惨遭打脸。这样的事情,让他感到颜面尽失,让他心中那敏感而脆弱的虚荣瞬间碎落一地。
于是他连等李应飞自己爬起来的耐心也没有,直接俯下身勒住他的脖子,一把将满脸血污的李应飞提起。
便在这时,龚伟平才发现自己的长剑根本没有穿透李应飞的身体,更不是他自以为的将李应飞钉在了地上。于是他伸长了脖子朝李应飞背后看了眼,看到了那没有刺进去还留了老长一截在外面的剑身,龚伟平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还没死,刚刚这一剑只刺进去了寸许,别说没能将李应飞整个扎透,就连他的心脏都没能刺穿,如何死得了!
龚伟平冷冷一笑,将目光从李应飞后背收回,脑海里还盘算着用什么样残忍的方式结束这条鲜活的生命。
忽然!
龚伟平感到扼住李应飞咽喉的手心像是被烙铁烧了一下,烫得他闪电缩回了手。他愤怒地抬眼,下意识就要反手抽李应飞一个耳光。
便在这时,面前的少年忽然吐了。
“呕——”
呕第一下的时候,龚伟平愣了愣,已经举起的手停在半空,没有扇下去,同时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以躲避李应飞呕吐出来的污秽物。
嗞——
一小片鲜血从李应飞口中呕了出来,刚一接触到空气中的雨水,便像是不小心滴进油锅的水一样,瞬间发出难听的嗞啦声。与此同时,伴随着刺耳的嗞啦的声音,有大量的水汽蒸腾。
浓浓的雾气将龚伟平的视线彻底挡住,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对面的李应飞。
龚伟平厌烦的挥手,想要把面前带着腥味的水雾驱散。才刚扇了几下,对面只露出模模糊糊一个人影,干呕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只是这一次,那声音更响,更长,力道也似乎更大。
“哇呕——”
有什么红色的东西喷了过来。
这是龚伟平生前最后一缕意识。只是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那一瞬发生的实在太快,别说近在咫尺的龚伟平反应不过来,就连远远站在后面,亲眼目睹了一切的的龚卫平等人,也依然不相信他们眼睛里看到的……
——那地狱一般的景象。
龚伟平隔着水雾看不清楚,可站在龚卫平和其他明剑院诸弟子的角度,则刚好将双方一览无余。
在那一瞬间,龚伟平还在挥手扇着雾气,对面的李应飞又再一次痛苦地呕吐。
与第一次弯腰吐在地上不同,第二次似乎是痛到了极处,他直接仰起了头朝天上喷吐,而且吐的比第一次多上许多。
像喷涌的岩浆……
红色的液体在那一瞬间冲刷在龚伟平身上,立时直接将他上半身整个冲没了!
反应过来的龚卫平,连脚下拇指都在颤抖。
究竟什么样的怪物,身体里能容纳这样的东西?
已经觉醒到精魄的他,目力超过普通人许多。也因为此,在那一瞬间他看得清楚,将他哥哥龚伟平整个上半身吞噬掉的,不是纯粹的力量冲击波,而是实实在在的事物。换句话说,龚伟平消失的上半身,不是被巨大的力量轰碎成渣,而是被那红色的液体活生生给吞噬消融了。
就像是岩浆过处,将一切事物焚烧成灰。
他哥哥的上身,是被烧融了的!
龚卫平不知道李应飞吐出来的鬼东西究竟是什么,是岩浆也好,是火焰也罢,哪怕就真真正正是李应飞的血液,也丝毫不影响在他心里疯狂滋生的恐惧。
只有怪物,体内才会有这样的东西,还依然活得好好的。
“恶魔,是恶魔!”
旁边的李师弟颤抖着说出了他的恐惧:“我自小遍览群书通读古今,现存所有的记载当中,也只有方外恶魔这种上古生物,体内才会流淌着活跃的熔岩。”
随着李师弟话语刚落,只剩半个腰身的龚伟平仰面扑倒,形状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浓雾背后,血色的火焰图案,在李应飞额头上汹涌燃烧。
第二百七十六章 恐惧的底线
当半个腰两条腿倒地的一刹那,所有人的心脏在那一瞬间骤停了。
紧接着,燃烧在额头上的火焰从浓雾中走出,瞬间再将众人的心脏刺激得剧烈跳动。
恐惧到了某种程度,人是会当机的。而这时候再加重一成,大部分人往往就会疯掉。
然而在座的都是明剑院弟子,心性天赋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也正因为如此,才成了他们的不幸。
此时此刻,没有疯掉,清醒而深刻地面对眼前这个恶魔一般的少年,才是最大的不幸和悲哀。
如果非要在这一群不幸和悲哀的人中,选一个不幸之中的不幸、悲哀中的王者,那这个人非龚卫平莫属了。
在亲眼见到自己哥哥的两条腿,无力支撑地倒在他面前之后,自己还要再次面对这个像是从地狱中放出来的家伙,这种慌乱,这种绝望,实在是无法形容。
在满脸血污的映衬下,原本金色的火焰此时看起来也像是沾染了红红的血色,看起来格外的妖异。
格外的——渗人。
尤其那火焰像是活的一样,一闪一跃,燃烧在那个少年的额头,更燃烧在每一个人脆弱的底线上。
终于,有一根线,被这火焰烧断了。
龚卫平哇得一下哭了出来,从背上拔出双股剑,不管不顾地朝着那火焰恶魔冲了上去。
背后,是李师弟惊慌失措的呼喊:“卫平师兄,不要……”
众人大声的呼喊仿佛又刺激到了对面那恶魔。
一个‘要’字还没有说完,只见他痛苦地抓着心口,张大了嘴吧还想吐,却是再怎么也吐不出来。
便在这时候,龚卫平的双剑已经砍了过来,一左一右,分别劈在李应飞两边耳朵上面,正中两边太阳穴!
‘当’的一声,两柄精铁铸就的宝剑同时应声折断!
断掉的剑刃尚且还在空中飞弹,对面李应飞额头上的火焰却像是被浇了油一样,瞬间扑腾而起,将龚卫平整个吞噬其中。
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除了李应飞痛苦的哀嚎。
火焰散尽的时候,两截断刃正好落地。然而除此之外,地上再没有任何一点痕迹,就仿佛龚卫平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唯一能证明他来过这个世上的,只有静静躺在雨中,那两截断掉的剑刃。
剩下的五名明剑院弟子统统倒吸一口凉气,五个人十条腿,十根腿肚子都在同时打颤。
如果说,龚伟平的死还有可能是偶然。但其弟龚卫平全力砍在对方头上的两剑,不但伤不到对方分毫,反而死得更加窝囊。
这就实在太可怕了。
五个人,包括见多识广心思活络的李师弟,都吓破了胆,连稍动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逃跑了。
然而过了好一阵,五人发现那恶魔一般的少年仍只是抓着他自己的心口发颤,似是极为痛苦的样子,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这时候,才有人胆大了些,试探性的往后退。
依旧没有理会他们。
直到这两人慢慢走远,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没有想象中的杀人灭口,不像是要赶尽杀绝的样子。
于是其中一胆大的家伙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脑子一抽,拔剑横扫,仗着有一段距离隔空使出一记虚破山。
另一人见了,也有样学样,刚刚拔出宝剑,正要挥出盈虚神剑真诀之虚破山,却被旁边的李师弟一把拦住:“干毛啊!快跑!”
这边李师弟拉着这莽子就跑,那边更莽的已经将虚破山完完整整地挥出。
也是一个修炼不到家的。
也是有个带着幸运属性的不幸者。
倾盆的大雨没有影响到虚破山的准头,肉眼可见的灿烂剑气划破重重雨瀑,正正打在了李应飞的额头上,那燃烧着的金色火焰。
再锋利的剑芒,又如何能斩断燃烧着的火焰?
更何况,这剑气和这火焰又岂是一个层次的事物!
腾!
火焰愤怒了!
轰地一下燃起熊熊火光,瞬间将剑芒吞噬殆尽。与此同时,一道火焰形状的光芒沿着剑气来时的方向激射而出。
斩出虚破山的那名明剑院弟子早有准备,在虚破山被吞噬掉的那一瞬间,他已经祭起鱼洄,赶在焰火过来之前消失在了原地。
然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从李应飞额头上喷射出来的那道火焰光芒,在穿过那名弟子空荡荡的虚影之后,并没有笔直往前。而是原地拐了个弯,朝着刚刚显出身形,还没站稳脚跟的那名弟子背后印了上去!
只是这一次,那名弟子没有被瞬间燃烧融尽。
也许是力量的形式不同,但力量始终是力量。或者说,始终是高出对方几个层级的力量。
尽管那道火焰光芒没有像之前对待龚伟平龚卫平两兄弟一样,将他整个人融化掉,但同样夺走了他的生命。
那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扑倒在地。
如果有人检查他的死因,会发现在他的后腰上,印着一个和李应飞额头上的火焰一模一样的纹章。
像烙铁一样,清晰可见。
恰如死神的印章。
这时刚刚跑出去的两人,一个刚刚也准备试试远距离施放虚破山的莽子,一个是心细如发的李师弟。两人已经跑出一段距离,回头便恰巧看见这幕惨剧,心中恐惧更甚。提心吊胆的同时,逃的速度更快了。
凹凸不平的草地上,积攒着大大小小的水坑。而没每踏中一个水坑,便是‘砰’的一声。
两人这时已经是惊弓之鸟,哪还经得起这种惊吓,脸上血色全无,低着头捂着耳朵闷头就跑。
世界那么大,此时此刻,却只剩下‘砰砰砰’的踏水声和‘咚咚咚’的心跳声。
害怕的时候,就连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都是恐怖的。
直到大雨中,李师弟撞了人,跌坐在地上。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求求你……”
人的恐惧是有底线的。只不过不同的人底线各不一样,然而这个底线终究是存在的。
就如同此时的李师弟。
见多识广,博览群书,心思缜密,遇事冷静不慌张,即便在人才辈出的明剑院,也是佼佼者之一。
就是这样一位心性实力都是上上之选的人杰,在亲眼目睹同门师兄弟接二连三惨死之后,心中的那根弦也终于崩碎。
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李林?”
一个好听的声音,自对面响起,一口叫破了李师弟的名字。
第二百七十七章 意外的转折和惊喜
“李林?”
对面传来的声音是那样的好听,那样的熟悉。与此刻在李林耳中,直如。
只是当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刹,他哭得更凶了。
“师父——”
“我不是令你们押着李应飞去天启殿么,你们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伟平两兄弟呢,那李应飞人呢?”
李林于大雨中撞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同样被带往天启殿的徐晨雨。
刚才被余定邦指认后,徐晨雨作为谋害老掌门的另一嫌疑人,按律也当押往天启殿受审。
只不过徐晨雨位高权重,作为一院院首,如此身份犯下滔天大罪,在整个郴山剑宗的历史上也是难得一见。
在没有最终定罪之前,出于对他的尊重,没有像对待李应飞那样五花大绑,带上手铐脚铐。而只是派了三名长老随行押送。
这三名长老分别是明志院的马长老,明武院的范长老,以及明剑院的徐长老。
除了明武院的范长老是后面接了青山令前来雷音坪增援以外,其他另外两名长老,明志院的马长老以及明剑院的徐长老,他们都是一开始就跟在徐晨雨身边,对这押送李应飞的几名弟子也算是知晓。
此时徐晨雨的问题,同样也是他们想要问的。
然而出乎众人预料之外,尤其是让徐晨雨大跌眼镜的,是自己这名得意门生此刻的表现。
这李林是徐晨雨收的第四名弟子,虽然在修行上的天赋不及大弟子苏剑方那般一骑绝尘,但也是上上之选。除此之外,尤其让徐晨雨觉得满意的,是李林心思剔透玲珑,又识大体会说话,可谓是长袖善舞。将来明剑院一文一武两大顶梁柱,便落在苏剑方和此子身上。
徐晨雨对这两名弟子可谓是寄了大望的。苏剑方一心专研武道,将来或可成为如赵从容一般的人物,庇佑明剑院,庇佑整个郴山。而这李林,才是将来袭他衣钵,接任明剑院院首的最佳人选。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被徐晨雨视为传人的弟子,此刻竟像是条野狗般哭嚎着,没有半点往日的风采。
无论徐晨雨如何问询和安慰,李林只是发泄似得嚎啕大哭,间或着喊一句师父,已是最清醒的回答。
徐晨雨摇摇头,对这往日的得意弟子厌烦至极。
他此刻早已忘了自己刚刚在众人面前的表现。或者说,他只是刻意的忘了这件事,但下意识地仍将此当作生平奇耻大辱。此时这位最像他的弟子表现出来的懦弱,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潜意识里,持续不断的发酵膨胀,以至于让他感到无比的厌弃。
他终是一脚将哭喊着师父的李林踹了出去。转而对着另一名弟子厉声喝道:“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要是和他一样窝囊,说不出半个字,老子立马废了你!”
所以有时候莽子才是最会说话的人。在最会说话的人遭吓破胆之后,唯一还能说话的便是这些二愣子了。
在院首的威逼喝骂之下,这二愣子纵然心中也惊惧交加,但总算说得出话来。随即一五一十将明志院那名叫祁同友的弟子前来传令杀李应飞,到后来李应飞突然暴走,将另外三人反杀的情况说了一遍。
包括之前龚伟平如何戏耍李应飞,以及李应飞嘴里喷出的如岩浆般的血液,还有李应飞头上那燃烧的诡异火焰,一并说与了徐晨雨听。
开始的时候徐晨雨还在疑惑,这余定邦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为什么要杀李应飞。到后来听到李应飞暴起杀人,额头上燃起金色的火焰印记之时,徐晨雨眼睛里的精芒越来越亮,整个人越来越兴奋。
最后连余定邦的可疑也一并扔到一边,不等那名弟子把话说完,徐晨雨已迫不及待地转身说道:“三位长老,你们可听清这弟子所说的了?!”
“自是听到了。”
三位长老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叹息着回了一句。
徐晨雨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几乎是喜形于色:“如此,我可算是洗脱嫌疑了?”
明剑院的徐长老率先点头,另一边明武院的范长老却说:“这只是你院弟子的一家之言,真相究竟如何,还待眼见为实。”
这时明志院的马长老也开口说道:“老范说的有理。我看这样,我们即可过去。这名弟子有没有撒谎,真相事实如何,看了便知。”
“好,那走!”徐晨雨迫不及待地说道,生怕迟了李应飞恢复正常,看不到这名弟子刚刚说的那一幕。
“按他所言,我徒儿和另外一名弟子先一步逃走。然而我们一路走来,却并没有发现还有他人,我担心会不会是出事了。”徐长老皱着眉,忧心忡忡地说道。
徐晨雨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现在哪是顾及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抓住哪个孽畜,让他在更多的人面前露出原形!
可恨明志院的马长老也应声附和:“徐长老说的有道理。如果这名弟子说的属实,此刻大雨倾盆,另外两人慌不择路下又饶了回去,遇上那个李应飞,只怕是凶多吉少。”
徐长老点点头,说:“我看这样,徐院你和马长老范长老去速去,我去附近找找这两个笨蛋。希望不要出事才好。”
徐晨雨痛快地点头。现在这时刻,只要不耽误他的大事就好。
“我陪你一起。”马长老冲徐长老说道。
徐长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重重点了点头。
至此,在雷音坪中间偶遇的几个人,分为了三路,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而去。
两名弟子余悸未消,一路往回跑,朝着雷音坪边缘,一众院首长老聚集的地方,前去报讯。
徐长老和明志院的马长老两人,则放开了感知,朝另一个方向,细细搜寻了过去。
至于最后的徐晨雨和范长老两人,则一路加速飞奔,向着李应飞的方向赶去。
雨一直下。
没有丝毫停止或是变小的意思。
像极了这时候,正动荡不止的郴山。
高高的天空之上,厚厚的黑云还没有登场,这场大雨又怎会轻易停止。
也像极了这时候,波云诡谲的郴山。
第二百七十八章 王英伟的眼光
当徐晨雨和范长老赶到现场的时候,第一个映入他们视线的各不相同。
范长老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尸体,一个鱼洄便闪到了旁边,伸手查探过后,失望之极的摇了摇头。
早已死的透了。
这名弟子大概就是刚刚提及的,那没有第一时间逃跑,而是试探性的发了一记虚破山的莽汉。
徐晨雨率先看到的是远处弯着腰,低着头,捂着心口剧烈喘息的李应飞。
他谨慎地拔出了挂在腰上的长剑。
如果那名弟子所言属实,那么此刻的谨慎便非常有必要。
一来,徐晨雨入世历练的时候,曾经见过这家伙的‘同类’,而且还与之交过手。即便以当时刚刚觉醒灵慧魄、迈入天之境的实力,徐晨雨也险些折在他的‘同类’手里。虽然时至今日,徐晨雨的实力境界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就算碰到当年那个家伙,他也能斩之于剑下。
但是……
但是二来,徐晨雨此刻受了伤。
哪怕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息,他自我感觉好了很多。但这伤势毕竟是赵从容亲手留下的,人族第一人的力量,又岂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徐晨雨至今依然能感到,体内残留着那一记惊雷剑的剑气,没有个三五日休想能够痊愈。
徐晨雨警惕着,由始至终目光不曾离开李应飞一步。
而远处的范长老,在查验过尸体之后,方才抬起头,注意到缩在草丛里的李应飞。
以及在他脚边不远处,那断掉的两截剑刃。
看来没有问题了。那名弟子说的一切都对的上号。唯一剩下的,便是眼前低头颤抖的李应飞了。
可是以赵师兄的品格和信仰,真的会收下这样一个家伙作为亲传?
范之一始终是怀疑的。
于是他一个鱼洄闪现到李应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缩在地上兀自颤抖不休的李应飞。
他需要亲手来验证,心中的疑惑。
于是他低下头,便要伸手去扶面前这少年的下巴。
远远的,他听见了徐晨雨惊惶的喊叫。
“小心!”
范之一霍然缩手,同时手掌翻转手心向外,改伸手为拨挡,牢牢护住胸口要害。
与此同时,无边烈焰毫无征兆地自李应飞身上喷出,瞬间将范之一整个卷入其中。
便像是曾经吞噬掉龚卫平那样,顷刻间将范之一吞噬。
“妈的!”
徐晨雨怒骂一声,鱼洄业已发动,却在半途显出身形,止住了脚步。
火焰褪去,范之一的身影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雨中,甚至连那身长老长袍都不曾有过半点被灼烧的痕迹。
除了他的手心……
范之一有些吃痛地甩着右手,掌心处不断冒着寥寥青烟,随着雨水淋过之后,发出阵阵嗞啦的声响。
不愧是郴山剑宗一院长老,不愧为天之境的绝世武者。如此近距离之下,如此突如其来的攻击,所有的火焰之威,都被他尽数压在了方寸之间、一掌之内。
吃了个小亏之后,范之一再不像之前那般托大,将警惕提高到了极致。面前这个仍旧低着头痛苦地颤抖的少年,赫然已经被他当作同一层次的对手看待。
他严阵以待,然而对方接下来却再无动静。
一般来说,实力境界到达一定的层次之后,对攻守之间的把握都有着相似的认知。要么不轻易出手攻击,要么便是洞察了战机果断出手,不达目的绝不罢手。
像这种一击之下便又莫名停止的,实在是毫无道理,没有逻辑。
范之一都摆好姿势作好了引接后面狂风暴雨的攻击的准备,然而对方却根本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就像是刚才那一下不过是兴之所至。让范之一感到及其突兀,摸不着头脑。
等了片刻之后,依旧没有动静。蹲在草地里的少年连头也不曾抬起,仿佛面前根本没有站着范之一这样一个人。
大雨哒哒哒落下。
除了急促的雨声,同样急促的,还有少年痛苦的喘息。
不用看见,光是听到这份沉重的喘息,范之一便能想象到面前的少年正经受怎样的痛苦折磨。
他不明白。
已经病痛至此了,刚才又如何还有这样的力量来攻击自己?
还是说,难道由始至终都只是本能的防御?
正思索间,徐晨雨也到了。
没有多余的言语和动作,他直接伸出长剑,挑在了少年俯着的下巴上。
有了之前范之一的教训,这一次徐晨雨做足了准备。虽然挑在李应飞下巴上的,只是剑身而非剑刃,但剑身上附着的强烈光芒,预示着徐晨雨强大的决心。
即使受到反扑,他这一剑也要挑开李应飞这小孽畜的真实面目!
“轰——”
带着瞬间爆炸的呼啸声,汹涌的血色火焰再一次喷出,朝着郴山剑宗这一辈最杰出的两位绝世袭来。
两位绝世武者同时伸手。
只不过范之一伸出的是右手,而徐晨雨伸出的是左手。
两人一左一右,将冲天的火光牢牢挡住,不敢越雷池半步。
而徐晨雨握剑的右手持续用力,终于将埋在草丛中的李应飞给挑了起来。
就连这泼天大雨也无法浇灭、无往而不利的烈焰,终于在徐范二人指尖止步,形成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一边是火焰,一边是雨水。
火焰背后的李应飞被长剑高高挑起,于半空中翻了个身,然后踉跄落地。
唯有那只算不得修长的右手手掌,依旧握在心口处,剧烈起伏。
一剑得手之后,徐晨雨朝右边范之一望了一眼,范之一立马会意。
两人一左一右,两只手分别朝两边一拉,燃烧在面前的滚滚火海便如同红色的窗帘一般,瞬间被拉开。
烈焰火海后面的李应飞终于露出真容。
第一眼映入徐范两人视线的,便是李应飞额头正中,那在血光中燃烧正旺的金色火焰!
“哈,哈,哈哈哈——”
望着眼前离奇的、即便生生摆在面前也依然让人觉得荒谬且难以置信的一幕,徐晨雨终于压不住心头的诸般念头,疯狂地仰天大笑了起来。
“没想到,没想到,结果到了最后,王英伟才是我们这些人当中,眼光最毒的那一个!”
第二百七十九章 无尽的潜力(一)
“没想到,没想到,结果到了最后,王英伟才是我们这些人当中,眼光最毒的那一个!”
徐晨雨放肆地大笑着。
范之一的眉头紧皱着。
天地之间,除了砰砰落地的雨声,仿佛便只剩下徐晨雨疯狂的笑声。
而对面的李应飞,依然没有任何的动作。除了由原来的蹲在地上按住心口,改成了现在的站着抓着心口。
终于,徐晨雨的笑声渐渐小了下来。
忽然,他收了笑容,指着李应飞厉声喝道:“范之一,你看到了吗!眼前这个站在你面前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跟我之间,究竟是谁杀了师父,是不是一目了然!”
范之一眉头皱得更深了。
而徐晨雨,仿佛是要将之前在众人面前受过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一样,转过头对着范之一吼道:“回答我,是不是一目了然!?”
“谁杀了老掌门,是不是一目了然!?”
“是不是!”
范之一没有理会渐入癫狂的徐晨雨,而是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赵师兄竟然会如此糊涂!”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范之一重重叹道,再睁开眼时,已将腰间长剑拔出。
直到这时,徐晨雨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待我们拿下这个小孽畜,带到众人面前,看他赵从容如何解释!”
徐晨雨当先迈出,范之一落在后面,仍不忘提醒道:“千万留他一命!”
“那是自然,不会说话的尸体如何能彻底扳倒赵从容。”
“……”
范之一默然。
他说那句话的意思是要查明真相,而徐晨雨到此时此刻,心中念念不忘的仍然是窝里斗。
郴山,大乱将至呐!
前方,徐晨雨已经和那少年斗了起来。范之一喟然长叹,将心中杂念拨到一旁,提剑上前帮忙。
稳入绝世多年,少有人比范之一更了解绝世武者的强大,正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么强大。
而徐晨雨,显然更在他之上。
然而此时此刻,那个明剑院的院首,那个郴山剑宗的顶梁支柱,引领青壮一代的翘楚,在一个神志不清的后辈弟子面前,落尽了下风!
这怎么可能!
这绝对不现实!
哪怕此时的徐晨雨受了伤,哪怕他十成功力使不出一成,也不该是这样的景象。
然而现实就摆在面前,不由得范之一不为之心惊胆颤。
一边是冰冷锋利的剑芒,一边是炙热扑腾的火焰,风格属性截然不同的两种力量,在风雨交加的旷野里激烈争斗。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没有人会相信,以剑成名的徐晨雨,其手中的剑芒会被这籍籍无名的火焰逼得节节后退。
旁边掠阵的范之一,便是那个唯一的见证者。
哪怕几乎已经可以断定,面前的少年非我族类,但范之一有范之一的骄傲,有着一位踏入了天之境的绝世武者的骄傲。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欲以众凌寡,以一敌二。
直到——
在徐晨雨被彻底迫退,一跃跳出火焰炙烤范围之外,范之一这才仗剑冲了上去,将追击而来的焰火挡下。
刷刷两剑,干脆利落地斩断了跳跃在最前端的火焰焰尖。
再往前,便是温度最高燃烧最猛烈的外焰。
风雨之中,范之一仿佛听到了那火焰噼啪燃烧的声音。
但,有何惧之?
他只是握着手中三尺青锋,一头扎进了无尽的火海之中。
风在吼,剑在啸。
每一次剑啸,就有一片焰火脱离了火海,被哗哗而下的大雨打灭。
当剑啸戛然而止,整片火海也随之灰飞烟灭,露出了一个妖异的少年。
所有的火焰都已经被斩碎,被淋熄,唯有少年额头上那染血的金红色火焰,生机勃勃地持续燃烧着。
滂沱的大雨打在额头,打在那火焰上,最多也只是将之打得东倒西歪继续跳跃着燃烧,却并不能将之浇灭。
仿佛这一次被点燃,它就没再打算熄灭一样,就这样永恒地燃烧下去,仍谁也休想阻拦!
少年抬起浑浊的眼神,目无焦距地看向前方,也不知究竟是看向徐晨雨,或是面前的范之一。
亦或者,他看的,只是前方黑云云集的天空罢!
范之一微微收剑,等着李应飞先出手。
无论如何,作为曾经的师长,他没办法做到对一个后辈抢攻。
徐晨雨冷笑着,准备动手拿人。连最大的依仗,那威力奇大的火焰都被斩得四分五裂,看这孽畜还有什么办法。
似乎是感受到徐晨雨这个方向传来的敌意,那双浑浊的目光转向了徐晨雨,于大雨中抬起了手臂,张开了五根指头。
五颗一模一样的光球,在每一根指尖前面旋转、汇聚。
徐晨雨脸色剧变。他完全能感觉到这光芒中所蕴含的力量。如果是受伤之前,如果是平时全盛时期,他根本不会有半分害怕。翻手之间便可以轻易挡下。
但是现在不同了。
徐晨雨抢先一步,赶在那五道剑光激发之前率先躲避,即便以剑芒的疾速,也无法捕捉到提前动作的徐晨雨。
然而不等他有时间庆幸,黑暗中的少年又再抬起了另外一只手臂。
同样的五指伸张,同样的五道剑芒汇聚指尖,于间不容发之际,锁定了飞速移动的徐晨雨。
噗、噗——
五道剑气几乎同时射出,只在空气中留下了一两道混合在一起的声音。
这,才是惊雷剑的最高境界,这才是惊雷剑的真正面貌。
十指惊雷剑!
徐晨雨本可以鱼洄闪避,但他没有!
他已经被彻底惹毛了!
这师徒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惊雷剑践踏他的尊严,他今天一天,不是在躲避惊雷剑,就是在躲避惊雷剑的路上!
明剑院的院首,什么时候堕落到如此地步了!
徐晨雨龇牙咧嘴,紧握着长剑,朝着奔袭而来的惊雷剑左右挥砍。
徐晨雨不愧为明剑院院首,即使是伤重之躯,也不容小觑。五道剑芒,眨眼之间被斩碎三道。还有一道他剑柄斜向下一磕,也将其磕碎。
只剩下最后一道,徐晨雨已经将长剑用到极致,就连不是武器的剑柄也用上了。这最后一道剑芒挡无可挡,徐晨雨终于也硬气了一次,伸出左手徒手便向其抓了过去!
第二百八十章 无尽的潜力(二)
到了徐晨雨这种境界,即便他只伸出一只肉掌,你也不可能简简单单以徒手视之。
在这个境界,已经没有徒手空拳的说法了。一掌一拳,皆是境界。
瞬息之间,将体内的气引导至拳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看似徐晨雨是单凭一只肉掌徒手去挡那惊雷剑的剑芒,但实际上,挡在剑芒前的第一道关卡,是瞬间汇集的大量的气。
和惊雷剑的剑气类似,只不过惊雷剑是无数经验累积后总结出来的特定技巧,即是俗称的奥义、剑技。而徐晨雨这一下是仓促之下随手挥就,是没有办法后的办法。
两种方式,其实本质都是一样,都是对气的使用。只不过一个百炼成技,效率更高;一个仓促而成,毫无章法,效率低下。
由此一式,便能看出徐晨雨和赵从容之间的天差地别。
同样是伸手封挡,赵从容已经百炼成技,自创下神鬼莫测的招式。一掌下去,封的是天地,挡的是千百人。而徐晨雨的封挡,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挣扎,是纯粹气之数量的堆积。一掌下去,挡的不过是一招一式,还浪费了大量的能量和体力。
只听见‘砰’的一声,徐晨雨左手闪电回缩,像是被烫了一下。手心处被灼烧出一粒核桃般大小的乌黑。
无论如何,终究是挡下了。
他捏紧了拳头,又松开,再捏紧,再松开……
反复几次之后,发麻的手掌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这一次,徐晨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像审视一个对等的对手般认真审视着李应飞。
是的,同一层次的对手。
仅凭刚才那道惊雷剑的威力,已经足可将对方列为和受伤后的自己同一级别的对手了。
不,甚至更在之上!
所幸,他不是一个人过来。在他身边还有一位正经八百的绝世武者,一位实力完好无损的郴山长老。
这个小孽畜是很强,但还没强到一位真正绝世的程度。
他退后一步,长剑不放,朝范之一瞪眼:“范长老,你还等什么!”
范之一微微摇了摇头,虽不齿徐晨雨的做法,但眼下除了自己,又无人再制得住李应飞。无奈之下,一步一步慢慢朝李应飞走去,算是以此向徐晨雨抗议。
可惜徐晨雨终究还是没能领会。
随着范之一的逼近,惊雷剑的剑芒再一次亮起,一道一道像光剑般刺破重重雨帘,朝着范之一闪电袭来。
相较于徐晨雨的迟钝与狼狈,范之一就显得轻松许多。只见他足不停步,只在间不容发之间挪移躯干,便轻松躲开了惊雷剑的剑芒。看起来竟像是连速度都没被延迟多少。
眨眼之间,范之一已经欺到李应飞面前,朝着李应飞肋下就是一剑。
与此同时,徐晨雨的身形也已鱼洄到李应飞右侧,提前堵住了他逃跑的路线。
一时之间,李应飞竟像是吓得呆了。也或者是他那双眼睛太浑浊,根本没有闪避的意识。反正他就呆呆地站在原地,既不抵抗也没有躲闪。
范之一眼中闪过不忍,这时候就是想要收剑都已经来不及,只能是长剑向着左边偏过。可即便如此,手中的三尺青锋也一定会划破这孩子的大腿,
然而无论是范之一还是徐晨雨,最后击中的都只不过是李应飞的残影。
“是鱼洄!”
“鱼洄……”
两人几乎同时在心底喊了出来,只不过一个是忿忿,一个是意外的欣喜。
“怎么可能,他那双眼睛,分明是失去神智时才有的眼神。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就算可以使出绝大多数精魄境奥义,但绝对不包括鱼洄!”
范之一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接口道:“的确如此。以鱼洄之繁复,需要极为精细的控制,没有清醒的意识,没有快速准确的计算,根本不可能使出鱼洄。”
“那是怎么回事?!”徐晨雨已经有些恼羞成怒。
“你看,他眼中的浑浊之色,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浓了。或许,他的神智已经开始慢慢恢复。”
徐晨雨不屑挥手:“胡说八道!就凭这么一点恢复,还差得远!你自己都说需要清楚的意识,快速准确的计算,可你看这家伙的眼睛,哪里有半分清醒的样子!”
范之一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管他是什么,今天都要在这将他拿下!拿下之后,一问便知!”说完,徐晨雨再一次踏空而上。
“哎!”
范之一重重叹了一声,也跟着围了上去。
到李应飞鱼洄都使出来之后,范之一也不迂腐地死守规矩,而是和徐晨雨一起联手。
实力境界差距不大的时候,鱼洄的存在,基本就绝了生擒活捉的机会。
除非就是多人围堵。
无可奈何之下,范之一只好和徐晨雨联手,力求活捉李应飞!
两大绝世一起出手,情形立时有了很大的不同。
纵然以那鲜活的火焰图腾之强横诡异,也依然被徐范二人逼得节节败退。
尤其徐晨雨,招招狠辣,剑不留情,不过多久,李应飞身上已经被划得伤痕累累。滚烫的鲜血从伤口飚射出来,一撞上落下的雨水,瞬间将之气化为浓浓的水雾。
以至于战不多时,这一片空旷地带,浮起了满满白雾。三人两剑便在浓浓的白雾中穿行、对战,恍若那天上切磋较艺的仙人。
相较于徐晨雨的凶狠,范之一的出手就温和许多。一招一式只为压制对手,在尽可能不伤到李应飞情况下,将其制服。
或者是对李应飞存着一份旧情;或者是对小辈出手,在他内心深处始终是不屑的。
然而随着战斗的持续,范之一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战局快要失控了……
这个少年,一直在变强!
在两大绝世的夹攻之下,在徐晨雨那令人窒息的攻势之下,他竟然还在一点点的变强。
不,说变强恐怕都不太适合。应该这样说才更加贴切:李应飞的力量……正在苏醒!
几乎同一时刻,另一边的徐晨雨也感觉到了。
“老范,感觉到了没?他的气在不断的增强,已经接近你我的水平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无尽的潜力(三)
“老范,感觉到了没?他的气在不断的增强,甚至已经接近你我的水平了!”
范之一点头。
他何尝不知道局势艰难。一开始他还有所保留,然而越往后走,这少年的力量便越加强大,他能够保留的也越来越少。到得最后,他几乎已经不敢再有留手,除了那些压箱底的绝招杀招没有用之外,已经是被逼得全力以赴了。
真是,太可怕了。
难怪千年来的战争中,哪怕整个人族英雄辈出、人才济济,也照样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刚开始的时候范之一独自一人便能稳稳压制,到后来需要两大绝世一起出手才能压制,而现在,已经差不多呈势均力敌之势了!
短短一会儿工夫,对面少年身上展现出的惊人潜力,实在是让范之一心颤。
两名绝世,范之一和徐晨雨各自修炼了多少年,而面前的这少年又才几岁。任谁想起这样的事实,都会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旁边的徐晨雨已经开始喘气了。
不是他实力不如范之一,而是之前赵从容给他留下的伤势缠绵难愈。本来应该静养的,却意外发现翻盘的希望就在眼前,自然是拼着一口气也要将李应飞拿下。
抛开英魄和灵慧魄不谈,单看李应飞此时展现出来的气,早已经达到绝世的层次了!
而且,他的气仍在源源不断地增强,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徐晨雨躲开一记撕裂风声的利爪,整个人腾地一下升上天空,以获得片刻的喘息时间。
他欺李应飞没有觉醒英魄,不能御空飞行。
才刚刚飞到天上,一记惊雷剑光已经尾随杀到。徐晨雨奋起一剑将之绞碎,眼中怒火难消:“这该死的赵从容,都他妈都干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范之一虚晃一剑,随即脱离战局,同样也飞到了天上:“简直可怕……谁能够想到,有一天龙族之力竟会和我郴山的功法相结合。而且还是如此的相契,简直是珠联璧合。”
徐晨雨嘴角抽搐,又气又恨,连牙关都在打颤:“赵从容……是郴山的罪人,是全人类的罪人!”
“他怎么能,收一条龙为弟子……他怎么能够,把我郴山剑宗的绝学,授予龙族!”
“我要在所有人面前,撕开赵从容那虚伪的嘴脸!我要让他在所有人面前跪下请罪!”
范之一也是叹一口气。徐晨雨虽然言辞激烈,但说的无一不是事实。赵师兄,实在不该将郴山的功法传授给龙族!
往严重来说,这已是叛族了!
范之一按下迎面袭来的虚破山,说道:“此事容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如何制住这小子。”
徐晨雨冷哼一声:“怎么制?范之一,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到目前为止,你都怕伤到那个小畜生,始终没有用尽全力。范之一,难道你也要跟赵从容一样,两面三刀,成为我郴山剑宗的罪人么?”
原本徐晨雨如何对范之一颐指气使,范之一都懒得与他计较,直到这时徐晨雨胡乱迁怒于他,他这才终于大声反呛了一句:“我不尽力?我不尽力你现在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徐晨雨,别逮着个帽子就往人身上扣!有这个闲工夫,不如赶紧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别到时候雁儿没打着,反被雁儿啄瞎了眼!”
“哼,就凭这个没有觉醒英魄的小孽畜?连英魄都没有觉醒,除了在地上扔几发虚破山惊雷剑然后干瞪眼之外,他未必还近得了我的身!”
“这个小畜生,也就是气太过强大!若不是赵从容将我郴山剑宗的绝学尽数传授给他,怎么会有今天的困境!”
“养虎为患,赵从容实在该死。不管他在图谋些什么,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范之一不屑撇嘴,盯着地上正朝天怒吼的李应飞,细细打量一阵,才又开口道:“我总有一种感觉。随着他的力量越来越强,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清醒。你看,他眼底的浑浊之色明显散了许多。而且最关键的,他的一招一式越来越纯熟,越来越有章法!”
“你的意思是?”徐晨雨几乎已经猜到范之一要说什么,沉声问道。
“可怕的不是他身上越来越强的龙族之力,也不是我郴山剑宗的绝学。真正可怕的一个会我郴山绝技的龙族,是以龙族之力使出来的盈虚神剑真诀!”
范之一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在无意识地跳动了一下。他终于明白这个传闻中连力魄都没能觉醒的弟子,究竟是如何与苏剑方斗得个有来有往了。他不曾与真正的龙族交过手,不明白李应飞没有气魄哪里来的这么强大的气,便笼统地归结于龙族之力。
只听他继续说道:“就是现在,合你我二人之力,也不过是打成平手。若再过得一会,给他更多的时间觉醒力量,清醒神智,届时只怕真有危险。”
“保险起见,我觉得还是先撤为好。等众人都过来了,再捉拿也不迟。”
“先撤?”徐晨雨眉毛扬起,盯着范之一一字一句说道:“你不会真有问题吧?我们先撤了,到时候这孽畜跑了怎么办?我们去再去哪里拿人?”
“再说了,这畜生又不会飞,哪里来的危险?”
说完,徐晨雨还挑衅似的,朝李应飞劈了一记虚破山。
徐晨雨的虚破山可谓深得盈虚神剑真诀之精妙,无形无相,极为诡秘。加之此时的李应飞烈火蚀心,神智就不怎么清醒,对远在天上的二人浑不在意,是以根本没能察觉到这一剑。
直到额头被击中。
虚破山的剑气在李应飞额头上轰然爆发!
燃烧的火焰在瞬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能量,将李应飞的额头牢牢护住。
然而绝世武者的一击又岂是这么好受的。巨大的反冲之力瞬间爆发,震得李应飞自眉心往下,全身亿万个毛孔,个个喷血。
徐晨雨也愣了愣,完全没能想到,自己这不带一丝杀气的随手一剑,居然还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战果。
然而当他再看向李应飞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无尽的潜力(四)
随手一剑,取得了意外的战果,这是徐晨雨没能想到的。
然而他的目光在李应飞身上没能停留多久,便由惊喜,转为了惊吓。
“吼——”
李应飞陡然抬首,朝着徐晨雨的方向怒目吟啸。那周身上下亿万个毛孔里飚射出来的血箭,一遇到空气,便像是燃油遇到了明火,轰的一下燃了起来。
一时之间,李应飞全身上下覆满了火焰。就仿佛,额头上的图腾扩满了全身似的。
“好强大的气!这个家伙,他的身体已经容纳不下了吗?竟然混在血里满溢了出来,遇风即燃!龙族……都是这么强大的?!”
范之一目瞪口呆。
徐晨雨阴着脸,抬手又是一剑虚破山。
范之一吓得赶紧阻止,却是已经来不及了。气得他厉声喝骂:“徐晨雨!找死不要拉上我。你这是在火上浇油!”
“怕什么。还是那句话,他又飞不上来。”
这一次,暴怒中的李应飞察觉到了虚破山的偷袭。他双手握紧拳头,交叉挡在额前。
徐晨雨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轻笑。
剑气袭至面前,李应飞交叉着的双拳轰然挥出,如震天之锤,瞬间将剑气砸了个粉碎。
像砸碎了颗鸡蛋。
徐晨雨目瞪口呆。
李应飞龇牙咧嘴,冲着天上的徐晨雨连连咆哮。
徐晨雨开心地朝李应飞竖起了根指头。
“吼——”
李应飞的怒吼声更加狂暴,更加凶厉,更加悠长,宛如一头真龙,仰天吟啸。
随着这声吟啸响起,李应飞痛苦地弯下腰,握着拳。
噗——
噗——
只听得两声闷响,他身上的火焰迅速从后背窜起,然后慢慢伸张、舒展开来,
——活生生一对烈焰翅膀。
大雨哗哗地下着,一刻不曾停过。
而这对烈火双翅,就在雨中不可一世的燃烧着。熊熊火光,照亮了这片阴沉的大地。
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也浇不灭那双以最嚣张的姿态熊熊燃烧的火焰翅膀。
反倒是把徐晨雨的心,淋了个透心凉。
这时候他才发觉,这场大雨湿了他的发,接连不断的雨水打着睫毛落下,欺的他快要睁不开眼。以至于此时此刻他都看不清楚,那个小畜生背后的是无形的、火焰虚化的翅膀,还是一双实质的、真正的翅膀,只是因为这双真正的翅膀上同样附着有火焰燃烧。
他看不清想不明。
而李应飞也没有打算再给他时间去看去想。
于漫天大雨中张开了烈焰双翅,李应飞一直以来遭受的痛楚似乎也小了许多。他再一次仰天吟啸,只是这一次的长吟不同以往,没有愤怒也没有狂躁。这是一次酣畅淋漓的清吟,一首痛快畅爽的长歌。
吟啸声还在空中回荡,烈焰双翅陡然展开,只轻轻拍打了一次,李应飞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飞出。
直冲天上的徐晨雨!
快!
太快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徐晨雨才刚来得及把瞳孔放大,李应飞一只铁钳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范之一当先反应过来,连忙挥剑横斩,却只斩中两人飞走后的残影。
……怎么可能。
虽说两人都因为李应飞背上突然生出那诡异的火焰翅膀而心神失守,但也不至于被他欺到近前来才后知后觉,这也太夸张了。唯一的可能只有是,在长出烈焰双翅之后,他的实力又一次暴涨!
在那惊鸿一瞥中,范之一看到了徐晨雨那憋红了脸的残影。他心知徐晨雨伤重之后实力大减,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怕撑不了多久,如果不及时援救,只怕他这条命真就要丢在这里了。
范之一御灵术全开,瞬间爆发出最大的速度,朝着两人的方向追去。
然而才追出去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更令范之一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自己全力之下的速度竟然还赶不上对方带着一个人!即便是拼了老命的狂飙突进,最多也只是保证不被甩下,想要从后面追上,简直天方夜谭。
范之一当机立断,稳住身形不再硬追。
才刚一停下,便看见李应飞带着徐晨雨拖着长长的红色尾迹,在天边划出了一道灿烂的圆弧。
预估着圆弧的速度与轨迹,范之一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原地。
鱼洄!
同样的一式鱼洄,境界不一样修为不一样,最后鱼洄的发动和距离也会有所不同。大概也只有经由范之一这样的绝世施展出来的鱼洄,才有可能截住如此高速的移动。
和他预判的一样。当范之一的身形从另一边的天空下显现出来的时候,恰好碰上画着红色弧线的李应飞,捏着徐晨雨一头撞了上来。
范之一目光凌厉,刷刷同时刺出四剑。当先一剑直冲李应飞胸膛,另外三剑分左、右,上三个方向,堵死李应飞躲避的路线。
盈虚神剑真诀——五魁绝剑!
原本的五魁绝剑是从上下左右以及正中五个方向同时刺出,彻底封死对手的空间。
由于没有了转圜的空间,对方在这一式剑诀之下,逼得是只能硬碰硬生扛。而当敌人在发现无路可逃之后再生抵抗,仓促之下十成实力发挥不出七成。与此同时,己方刺向上下左右的四剑又能在这一瞬间收回,五剑并为一剑,威力倍增。所以这一式剑诀极为霸道,一旦祭出通常会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很多时候,五魁绝剑是分胜负的一剑。
同时也是伤人甚至杀人的一剑。
以至于在郴山门规之中,就清清楚楚的有着这么一条规定:后辈弟子切磋比武时,严禁使用这一招剑诀!
怕的就是后辈弟子境界不够,不能很好的掌控这一式,导致弄出人命。
但境界不够,显然不能用在范之一身上。
范之一的这五魁绝剑,显然就是开了一个后门。他始终不愿伤到李应飞,或者说,至少要留下活口。所以他在刺向下方的第五剑上,慢了半拍。以至于原本同时刺出的五剑,变成了四剑。
慢半拍的第五剑,便能正好拦下李应飞,逼他放开徐晨雨!
可就在这一瞬之间,范之一赫然看见,李应飞背上那双火翅猛地扇了一下。紧接着,高速飞行的李应飞以一个毫无转折毫无缓冲的角度垂直向下。
轰!
顷刻将徐晨雨按在了地上!
撞得地动山摇。
第二百八十三章 无尽的潜力(五)
轰——
随着一声巨响,李应飞将徐晨雨作为降落的缓冲肉盾,轰然撞到地上。
从超高速的横移,再到一瞬间几乎九十度的直角加速,中间没有任何缓冲,如此突兀的变向,根本有违常理!
在这样的疾速下,绝对不可能保持速度不变而作出垂直变向,就遑论加速变向了。这完全颠覆了人们的认知,超出了人类所能理解的力学范畴。至少以人类的身体而言,永远也不可能作到这样的动作。
除非人类也像眼前这个浑身燃烧的少年一样,背生双翼。
在这一刻,范之一背上忽然冒着一阵一阵的寒意。无论之前赵从容对郴山对整个人族做出过多大贡献,至少这一次,他错的太大了!
地上,经过这一通发泄之后,李应飞的神智似乎又恢复了许多,连着眼底的浑浊也淡了不少。
他从弯腰中站起身,手上自然而然地放开了徐晨雨的脖子,疑惑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之前发生了什么来着?
手上的感觉有些奇怪,于是他摊开手心拿到眼前,手上的火焰立马小了许多。
眼看就要熄灭,这时候,刚刚被震得七荤八素的徐晨雨左手撑地,右手奋起就是一剑,斜斩向李应飞的人头!
刹那之间,李应飞手上的火焰再度燃起,一掌将徐晨雨连人带剑拍飞。
本就被赵从容伤到还没有复原,如今又被李应飞拉着在地上狠狠撞了一记,徐晨雨的内伤彻底迸发。以至于在李应飞随手一掌面前毫无抵抗力,宛若石头人一样在地上撞来弹去飞了老远。
再度被激怒的李应飞呲牙怒吼,吼完之后立即朝着刚刚落地的徐晨雨突进,只在刹那间便冲到他面前。五指成爪,闪电抠向徐晨雨的双眼。
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有回过神的徐晨雨,蓦地看见扑面而来的火焰五爪,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别说鱼洄了,在这一瞬间,他连抵抗都忘记了抵抗,完全已是呆若木鸡,哪里还有半分曾经的院首风采。
有‘嘶嘶’的声音从李应飞燃烧的指尖传来。只不知是利爪划破雨点的破碎声,还是烈焰在大雨中燃烧的撕裂声。
如此恐怖的一爪,如果被抓实了,以徐晨雨此时的状态,只怕半张脸都要被撕下来!
可惜。
近在咫尺的一爪,终是被一道长剑给挡了下来。
如瀑的大雨中,只有火红的烈焰明亮耀眼,而青色的剑光在阴郁的天色之下,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但只要这青气亮起,这个世间就无人敢忽视它。
因为它是郴山剑宗的碧落青山。
在最后的一瞬间,范之一施展鱼洄,闪现到徐晨雨的身前,举剑挡住了这凶悍凌厉的一爪。
嘭的一声,火光四溅,散落在四面八方的地上,持续了好一阵才被大雨浇灭。
范之一瞳孔紧缩。作为一个旁观者,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李应飞不断提高的气,也清楚这一爪之下究竟蕴含了怎样的力道。于是在救援徐晨雨之前,他便已经开了引灵术,将其自身的力量、气和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此时此刻,就是范之一实力的最顶峰。
可即便如此,当碧落青山与烈焰之爪交击的一刹,范之一仍然不可抑制地往后退了两步。
范之一心下一阵骇然。这个家伙的气难道没有尽头吗!到现在都还在不断地增长,实在是,实在是太疯狂了!
“徐晨雨,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要是死在这儿了可别赖我!”
大雨啪啪打在他脸上,浸的徐晨雨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挨了一顿胖揍之后,他才终于明白,局势现在已经不在他二人的控制之下。当下也不敢再嚣张,只是含恨咬牙,从牙缝里蹦出了一个字:“走!”
范之一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果徐晨雨执意不肯走,自己真一走了之,留他一个人在这,只怕是凶多吉少。如此一来最好,宗门少一个损失,自己也不至于背上抛弃同门的骂名。
他左脚蹬地,右手翻了个腕,手中长剑立时从那烈焰之爪下挣脱。紧接着反手便是一剑,迫退李应飞半步。
“先走!”
趁着这半步的空档,范之一用力朝徐晨雨屁股上踢了一脚。才刚将他踹开,对面的李应飞已经如影随形地杀到。
范之一挥剑格挡,同时也在暗暗心惊。在长出那对烈火之翼后,李应飞的身法速度简直提升了数倍。在气的强度不相上下的时候,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动作,对于他的对手来说简直是致命的。
范之一在挡下一记冲拳之后,连退数步。才刚稳住身形,李应飞扑扇着那对火焰翅膀又已经杀至。范之一脸色顿时一沉,身形晃了晃,只留下一个残影在空气中。
所幸,他还有号称郴山剑宗身法之绝的鱼洄。要不然还真没有办法应付这家伙鬼魅之极的速度身法。
眨眼间范之一已经出现在了比徐晨雨还远的地方,然而还没等他喘上一口气,旁边也立刻紧跟着荡漾起鱼洄的波动来。
一只燃烧的手臂率先于厚厚的雨帘中探了出来。
“妈的赵从容!”
范之一瞬间反应过来,这名少年非但是个正统的龙族,更是赵从容的亲传弟子!这家伙,同样也会鱼洄!
大意了!
急切之下,范之一不欲与势头正盛的李应飞硬碰硬。他只一边横剑于胸,一边飞快后退。
然而范之一的速度始终不及背生双翼后的李应飞。才刚退两步,便被对方贴了上来,一拳锤在剑上。
巨大的冲击力贯穿长剑,最终落在范之一的身上,震得他上身发麻,整个人更是加速飘退。
这一拳,才真正吓到范之一了。
他赫然发现,这短短一会儿工夫,李应飞现在的气已经提升到他之上,稳稳压他一筹了!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怪物!
如果每一个龙族都像他这么恐怖,人类哪来的底气和龙族斗上千年,直接投降认输算了!
超出人类想象之外的身法速度,力压绝世武者的强大的气,最后以及冠绝天下的郴山技法,三者合二为一,这普天之下还有多少人能够压得住他!
便在范之一这霎时间的走神,一记霸道无匹的冲雷朝着他的额头凶狠打来。等范之一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
就是连鱼洄,也都来不及了!
叮——
两根手指,举重若轻地按住了李应飞的拳头。就仿佛,这并非什么汹涌澎湃的铁拳,只不过是小娃娃奶气的粉拳。
“范师弟,看来你需要帮助呵。”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容响起。
第二百八十四章 面具(一)
“范师弟,看来你需要一份帮助。”
声音温和有礼,就是最刻薄的人也难以从中挑出什么毛病。
话音刚落,来人手指陡然发力,翠绿的碧落青山刹那从指间迸发。
‘砰——’
只听得一声闷响,刚刚还勇不可当打得郴山两位绝世落荒而逃的李应飞,便在这轻描淡写的随手一击之下,远远飞了出去。
他这一出手,便将所有人压在了身下,拉开了众人与他之间的实力差距。
就像是,就像是……
站在他身旁的范之一感受的最深,也感受的最清楚。这样的力量,这样的气势,分明已经和自己不在一个层次了!明明自己站在他身边,和他并肩而立,但却始终感觉自己矮了一头,被对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他甚至还产生了一种错觉:明明对方说的话很温和,明明对方刚刚救下了自己,可始终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的青蛙,全身麻痹无法动弹。
太可怕了,就是在已故老掌门的身上,他也不曾有过这样心悸的感觉。
远在一旁的徐晨雨看得最是清楚,也最是不敢相信他的眼睛:“吴——吴,吴欲???”
来人正是吴欲。
在雷音坪边缘,他被争执不下的众人推选出来,前来查看李应飞的情况,以及那几名弟子被杀的经过。
本来在局势已定的情况下,他不愿多生事端,再来趟这滩浑水。只是一如先前王英伟和徐晨雨争执不下推选他当代掌门一样,这一会是王英伟和赵从容争执不下,逼得他不得不过来一趟。
结果过来一看,意料之中的浑水的确存在,水真的很浑,但却浑的恰到好处,恰好给了他浑水摸鱼的机会!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幕,就连他吴欲也没有料到。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整个人类的英雄,号称人族第一人的赵从容,收的亲传弟子居然是一个龙族,居然会是一个龙族!
即便是以吴欲的城府与涵养,也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般离奇的故事,这等荒诞的现实,就是编小说也不敢这样编啊!
这只能说,天命!
天命在我,吴欲!
躲在暗处,看清了场上的局势之后,吴欲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于是他不再隐瞒,大大方方地现身出来,大大方方地接下了李应飞的拳头。
然后,徐晨雨在叫他。
一如既往的毫无尊重。
从前他是代掌门,现在更是众望所归,即将正式接任郴山掌门。
而他徐晨雨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自己的名字?
吴欲转过头,一如既往地对徐晨雨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本来忽然看到吴欲展现出的与往常绝不匹配的实力,徐晨雨还有所警惕,然而在看到这个熟悉的谦卑的笑脸之后,他顿时又松了一口气。
“吴欲,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那一击是怎么回事?”
吴欲自然地笑:“来帮你们啊。”
“你帮我们什么?”终于,徐晨雨也不是傻瓜。他发现吴欲的笑容虽然与平时相差无几,但一个人真正的心思脉络,多少会从细微的表情中反应一二。而吴欲的眼神深处,藏着以往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幽幽亮光,像极了夜晚出现在荒漠上的,狼的眼。
“范之一谢过吴院援手之恩。”尽管觉得站在吴欲旁边不太舒服,那种心悸的可怕感觉也一直存在,但好歹刚刚被人家出手相助在前,必要的礼貌还是要有。于是范之一低头微微一揖,拜谢道。
“帮你们从这世上解脱。”
吴欲突然伸手,按向了正好低头拜谢的范之一,同时一边回答徐晨雨的问题。
可怜范之一连头都来不及抬起,刚感受到对面传来的不加掩饰的杀气,整颗头颅便被活生生地给拧了下来!
“吴欲!你干了什么!”
乍然看见范之一尸首分离,徐晨雨厉声尖叫,最后那个‘什么’二字,甚至还喊破了音。
大雨中,范之一的无头尸首缓缓倒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或者说,被大雨嗒嗒落下的声音尽数掩盖了下去,无法分辨。
除了溅起些许水花。
直到这时,恐惧,才开始在徐晨雨心里蔓延开来。
装了这么多年,到现在突然不再掩饰,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徐晨雨不是傻子,都到这个地步了,如果还不明白吴欲想要干什么,那他这么多年就白活了。
似乎是听到了徐晨雨的尖叫声,吴欲提着范之一的人头,转过身,望向了徐晨雨。
笑容依旧。
只是这一如往常般温文尔雅的笑容,此刻落在徐晨雨的眼里,只有说不出的阴测测。
这才是真正的魔鬼的笑容。
不等吴欲开口回答,徐晨雨一个鱼洄消失在原地。等再次出现时,还在原地没有动的吴欲在他身后,只剩下一个芝麻大的小点。
刚一显出身形,徐晨雨便将引灵术提升到最大限度,分秒不敢停留,直接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吴欲,吴欲!
他把所有人都耍了!
他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平白无故连范之一也杀!他明明有堪比赵从容的实力,却低三下四隐藏实力,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一个个问题,在徐晨雨已经快要爆炸的脑袋里打出一个又一个的惊叹号,而不是疑问号。
因为此时此刻,事关这些问题的答案,他通通都不在意,通通都不关心。这一个个的问题,在他心中不是疑问,而是一个接一个在脑海里轰然爆炸的惊雷。
他震惊于吴欲所做的一切,但在眼前,他不需要答案。只有死不瞑目的人才非要求一个答案,活着的人,永远是活着最重要。
至于答案,至于真相,甚至于这世间的一切一切,都可以活下来之后再说。
‘砰’——
声音在徐晨雨身后爆炸。
拼着有可能留下永远的伤病隐患,徐晨雨压榨着身体每一个细胞的潜能,在疾速之上,速度再一次不可思议拔高,几乎已经到了人类身体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加任何防御的飞行,所有的能量都被用在了提升速度上,以至于迎面打来的雨点,像一颗颗飞弹,将象征着郴山剑宗院首身份的长袍打得残破不堪。
这大概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绝世武者的肉身,被普通的雨点打的皮开肉绽。
但徐晨雨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了。
真正痛的,是心底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