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有仇报仇(一)
在小阁院子外不远处,一身黄衫的少女还不明白李应飞为何忽然暴怒,只好跟在李应飞背后一边喊一边问。
“你等等我——”
“到底怎么了,突然这是要去哪儿……”
李应飞也不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少女跟了一会儿眼看距离越拉越远,只好提气飞奔。
好容易将距离拉近,吴言一个纵跃,闪身跳到李应飞面前,双手伸出一个大字,拦在他身前。
“告诉我,你要去哪儿,去干什么。”
无需细看,吴言也能发现李应飞眼中有火,心中有怒。只是不知道他想干嘛,但至少自己得拦住他不让他干傻事。
“让开。”
“不让!除非你告诉我。”
李应飞抬头,眼神凄然而决绝,咬牙道:“花生师兄……不在了!”
少女默然。
“花生师兄不在了。”李应飞重复。
吴言忽然心如刀绞,叹声说:“我知道。可是这,这不是你的错。”
“花生师兄不在了啊!”
……
眼见李应飞似咆哮,似哽咽,似数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集体奔逃,少女着实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该继续说些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花生师兄照顾我,守护我,一直都是花生师兄帮我做事,我什么都没能帮他做。现在他不在了,我更没有什么好做的了。”
“再没有什么可以帮他做的了……”
李应飞垂着头,声音幽幽。
吴言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年,突然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抱住,右手托着李应飞的头,将他揽入自己柔嫩的胸怀。
再没什么比这更美好的画面了。
“除了……报仇!”
恶意,在少女怀里肆意滋生,疯狂增长,蔓延!
泪水,滴在少女初嫩的蓓蕾上。
冰冰的,冷冷的。
少年推开少女,少女的温柔丝毫没有融化少年已堕入黑暗的复仇之心。
“花生师兄曾遭受过的羞辱,我会成倍成倍地讨回来!”
吴言恍然大悟,惊道:“你要去找郑直?”
“是!”
“可是,可是……郑师兄,郑师兄他……你怎么打的过他!”吴言心中慌乱,好容易理清思绪,才接着说道:“李应飞,我知道你身体比普通人强壮,可是你连力魄都没有觉醒。而郑直早已觉醒了中枢魄,在所有人不看好的情况下一路杀进四强。或许甚至他已经觉醒了精魄都说不定。”
“更何况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比试磨砺,他只会越来越强。大家都说,他只怕是已经有了挑战苏剑方和罗天云的资格。”
“你……你怎么可能打的过他嘛!”
李应飞摇摇头,不理会吴言的劝阻,继续前行。
打不过,咬也要咬死他!
“李应飞,听我一句劝!不要去,你打不过他的!”
李应飞继续前进。
吴言跺脚,生气的直呼:“你现在逞什么能!打又打不过,去了也是自取其辱啊!为什么不等以后比他厉害了再去报仇。你现在送死算个什么意思嘛!”
李应飞就像没有听到,脚下丝毫没有停留。
吴言快步上前,一把拉过李应飞手臂,本想发怒,一看到李应飞神情,忽然便又软了下来:“算我求求你好不好,不要去。”
少女姣好的面容上,氤氲着楚楚泪光。李应飞伸出右手,穿过少女柔滑的发丝,轻轻抚去那眼角的晶莹。
“大概这世上,除了花生师兄,就数你是真心对我好了。”
“谢谢你,吴师姐。真的。”
“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这是我唯一能为花生师兄做的了,不要阻拦我,好吗?”
“让我,像个男人那样去战斗!”
少女低下头,不言,不语。
好半晌,她探出双手,伸到后颈解开了束发的黄色丝带。然后红着脸,默默将丝带绑在了李应飞额头上。
或许是她的动作太温柔,或许是她的眼神太动人,也或许是她的样子太美丽。总之李应飞没有拒绝,任凭她在自己头上如何摆弄。
“好了。”吴言抿嘴,说:“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李应飞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丝带,有些不知所以,有些不太习惯,似乎想要尝试着解开。
少女绕过李应飞的额头,轻轻握住李应飞的双手,温柔而坚定地微笑,摇头。
“我说不过你。既然阻止不了你这种送死的行为,只好试试看能不能阻止别人了。”
“这条发带我从小带到大,明德院上下应该都认得。只希望郑师兄能看在我的情分上,不会太过为难你。”
天很蓝,纯白的云朵追着少男少女的脚步,朝着雷音坪乾坤擂台奔去。
雷音坪离小阁有一段距离,两人往那边走的时候,九院论剑最后的第二场比试已经快要开始了。
四强战的另一边,罗天云不出意外轻松击败对手,取得晋级决赛的资格,等待这边苏剑方与郑直角逐最后的胜者。
虽然郑直一路闯关斩将强势杀进四强,但是现在半决赛的对手是来自明剑院的大师兄苏剑方,此次夺魁呼声最高的大热人选。没有人敢认为,这个从区区明德院走出的小小郑直,真的能够一黑到底。
论天赋,郴山这一代弟子中罕有人在苏剑方之上。
论时间,苏剑方已年近三十,到了即将出师的年纪,修行时间远在郑直之上。
论勤奋,明剑院一排排弟子房间里,最晚熄灯的永远是大师兄苏剑方的。
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在苏剑方这边。
无论从哪方面看,那郑直都没有半点赢的胜算。
苏剑方还没有来,郑直一人站在乾坤擂台上,身板挺得笔直。他闭上眼,聆听台下四面八方的呼声。
大多都是喝倒彩的声音。
哪怕连人气,俊朗帅气的苏剑方都远远在他之上。即便靠着一路逆袭也赢得不少拥趸,但和苏剑方还差了老远。
可是那又怎样!他郑直一路走到现在,哪一次不是从不被人看好,到最后哪一次不是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他闭着眼,养着神,把台下所有嘈杂的声音摒除在外,静静地等候他的对手。
他的胸脯从来没有挺的那样直过,他的拳头从来没有握的这么紧过。
他等候的不仅仅只是个四强的对手,他等候的是那么多年来被看轻这一错误的终结,他等候的是在整个郴山面前尽情展示自己的风采,他等候的是苏剑方,是李应飞,是罗天云,是所有之前被人称赞,排在自己前面的天才!
无论来的是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来的人足够强,来的人在郴山弟子中有足够的威望,来的人能够足以让他证明自己。
无论是谁,他都要打倒他!
他的心中没有半点紧张,有的只是迫不及待想要痛痛快快大战一场的兴奋。
之前的李应飞让他失望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苏剑方成名十数年,盛名都是实打实打出来的。据说在平日里的同门切磋中,苏剑方未尝一败!
声名最盛,实力强大,呼声最高,完美地满足了上述所有条件。
愿你为我奉献一场最精彩的演出。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微笑。
“郑直!加油!”
人群中,有声音逆着势高喊道。那是来自内门的普通弟子,郑直还没有进入明德院以前的同窗。
“啧啧,真想不到,除了我们还有人给郑师弟加油啊。”明德院的观众席上,有人咂嘴笑道。
“胡说些什么呢!当师兄的怎么能这么看师弟。郑师弟一路闯到这不容易,肯定会积累一些人气。至少啊,人家现在比你这个做师兄的争气多了吧!”
之前那人耷拉着脑袋,说:“知道了,陆师姐。之前谁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厉害呀。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就变得这么变态了。”
陆师姐噗呲一笑:“现在知道了吧,人家那是压根没把你放眼里啊,你还老觉得别人好欺负。”
“呵呵,陆师姐你还不是一样。我记得欺负郑师弟的时候,常常也有你一份啊。”
“都别闹了,我们是来给郑师弟加油的,别在那丢人现眼。”大师兄周凌峰呵斥了句,随后小声说道:“坐好,师父来了。”
“师父好——”明德院一众弟子齐声问好。
吴欲点了点头,四下环顾之后说:“言儿呢?你们小师妹没和你们一起?”
“回师父,今早比试完以后就不曾见到小师妹。她不是和师父一起的吗?”周凌峰回道。
“哎,这丫头……凌峰,你着人去找找看。”
“是,师父,我亲自去,定当把小师妹寻回来。”
周凌峰这就准备转身离开,却被吴欲当场喝住。
“回来!我让你找几个人去,没说你自己去。你看看你,年纪和那苏剑方差不了多少,可是修为却差了不止一截!”
吴欲发了一通火后,语气又柔了下来。虽然这个院首是当了几十年了,徒弟也收了十来个,但一直以来他就不是个严厉的人,所以在九院之中明德院的弟子也并不那么的出众。当然,偏执狂的郑直是仅有的例外。
“凌峰啊,你是明德院的大师兄,入门时间也最久,按理说应该是师弟师妹们的表率。可现在呢,不说郑直,你陆师妹,何师弟,还有言儿,个个在你前面。逆水行舟啊!”
“这场比试,你老老实实待着,给我好好儿看,对你境界提升有不少好处。”
第四十七章 有仇报仇(二)
被师父训斥一通后,周凌峰老老实实待在座位上,动也不敢动。
这时候,擂台不远处的高台上一阵骚动,周凌峰的目光随即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名身着红色华服的年轻人,在一群师门长辈的簇拥下,施施然登上高台。一对长袖轻轻一甩,自然而然座在了观战台居中正位。
台下顿时窃窃声一片。
周凌峰也是看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旁边的陆风烟率先开口:“师父,这小眼睛是谁呀,这么嚣张。”
“收声,那是当今陛下。”
吴欲转头回望。不知道这位怎么突然有了这份兴致,不过既然他来了,那老掌门自然也免不了陪同。
果然,没一会儿,老掌门携一干院首长老同时出现在人群中,从另一边上了高台。
听不清两人说了些什么,看情形应该是皇帝打算让座,老掌门执意不肯,最后坐在了皇帝左手,然后依次还有明剑院院首徐晨雨、明武院院首王英伟、明志院院首余定邦等等众人。
“哇喔!没想到这场比试居然会吸引到掌门师祖和皇帝陛下前来观看,还这么年轻。郑师弟还真是好运。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就好好修炼了,说不定一不小心被陛下看中,还可以当个皇妃什么的。”陆风烟一脸花痴地叹道。
“是啊,突然好羡慕郑师弟。我现在好想代替他站在擂台上,就算打不过苏剑方,也算死而无憾了。”
“是男人就该出这样的风头!”
周凌峰听着师弟师妹们七嘴八舌的感叹,看着一袭白衣一步步踏上擂台的苏剑方,他只觉得五味陈杂,心里像是有一双大手猛地钳住了心脏,不能呼吸。
旁边的人似乎察觉了他的异样,一双温和的大手拍了拍周凌峰的肩膀:“未来还很长。”
周凌峰动容地望着师父,重重点了点头。
“师父,郑师弟有希望么?”
“可惜,到此为止了。”
“可是郑师弟他……”周凌峰还准备说些什么,吴欲忽然不再看他。周凌峰跟着吴欲的目光转头回望。嘈杂的人群中,有个声音隐约从远处传来,不正是刚才去找小师妹的师弟么。
只见那人拨开人群,远远朝自己这边挥着手,嘴上还不停喊着。
周凌峰洗耳倾听,大概是说着小师妹回来了一类的话语。
于是他朝着那边凝神细看,果然在后面,他发现了小师妹吴言。
以及,小师妹旁边销声匿迹已久的“第一亲传”。
“言儿,过来!”
待两人走的近了,吴欲瞪着眼低声喝道。
见父亲少有的严厉,吴言一时被吼得有点愣神,回头看了看李应飞。这时,吴欲的喝声再起:“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李应飞轻轻点了点头,吴言这才三步不舍五步不弃地朝明德院这边走去。
见吴言走到跟前,吴欲分明看到女儿日日佩戴的束发丝带跑到那小子额头上,成了一圈黄色抹额,不禁勃然大怒:“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你的发带呢?!”
吴言低垂着头倔强不语,吴欲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女儿,心中盛怒到了极点,嘴唇颤动着想要说些什么。
然后,一道清脆的声音划破天际,推开所有的杂音,明明晰晰传进了吴欲耳朵里,传进了附近每一个人耳朵里。
“郑直,我来削你了。”
朗朗乾坤下,万众瞩目的决战即将开始前,台上坐着当今圣驾和郴山掌门,台下坐满了万千郴山弟子,一个瘦巴巴孤零零的少年,站在擂台下,却是居高临下地对着擂台上迄今为止最大的黑马说,我来削你了!
静!
死寂一般的静!
全场忽然变得死寂一般的静!
众人纷纷使劲擦着耳朵,想知道刚才这荒谬的声音是不是幻觉。
终有人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究竟是谁这么够胆,竟然在这个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上门挑衅。
“是他!那个十多年来连力魄都没有觉醒的第一亲传!”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李应飞,指着他大声喊道。
随着这一声喊叫,众人恍然大悟,陆续有人认出了李应飞。
“我知道我知道,之前被传的神乎其神,结果上个月被人一测,真的连力魄都没有觉醒!”
“什么第一亲传,就是一废物,亏了被赵师伯从小收为亲传,结果什么都不是,赵师伯怕是被气的吐血吧!”
“是啊,上个月被台上的郑直挑战,结果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坐在那儿瑟瑟发抖,眼看着自己的师兄被胖揍一顿,动也不敢动!话说回来,他那师兄也是个废材,比他稍稍好一点,也就只觉醒了力魄。现在整个郴山都传开了,一个是亲传废材,一个是亲传保姆,哈哈!”
“这两人连气魄都觉醒不了,根本无法修行碧落青山。别说什么亲传了,连郴山弟子都算不上。就是山下的外门弟子,多少也会一些皮毛啊。”
“这亲传的位置不如让给我好了,别说十年八年,就是让赵师伯教我个三五年,下一届的论剑说不定也有我一份,哈哈。”
随着台下弟子哄笑声不断,奚落声、嘲笑声络绎不绝,高高的观战台上,也有人向掌门和诸院首禀告:“掌门,此人就是李应飞,赵师兄的亲传弟子。”
老掌门还在点头,旁边坐着的明武院院首王英伟霍地站起,就要下去拿人。
“且看看。”老掌门伸手将其按下。
李应飞直勾勾盯着台上的郑直,仿佛听不到四下的议论,也看不到周围的人群,只是一步、一步,逼近擂台边缘。
此时苏剑方已经上了擂台,比试即将开始。早已等待许久的郑直睁开眼,目光雄雄战意凛然地看向苏剑方,没有任何余光飘向台下的李应飞。哪怕一丝一毫轻蔑和不屑的眼神都没有,就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没有看见他这个人,像是完全不存在一样。
名不副实的第一亲传,不值得他注目,再勾不起他半点兴趣。他的眼里只有苏剑方,只有罗天云,只有排在他前面的天才。
“擂台论剑,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这位师弟,请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们无情!”
“让开。”李应飞脚步丝毫没有停留。
两名离得最近负责维护擂台秩序的执法弟子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伸手上前,一左一右就要擒拿李应飞。
不远处的明德院坐席,一身黄衫的少女不忍再看,双手遮住了脸。
或许,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不用直面郑直,也就不会再一次遭受重创,无论身心。吴言在心里叹道。
啪——啪——
高台上,刚刚坐下的王英伟再次霍然站起!那画面,就好像座位上被插了一根钢针,毫无防备地坐下,然后瞬间被针刺痛弹起。
只是一掌!只是一掌!
两名执法弟子一人一掌,瞬间倒地失去了知觉!
要知道,负责维护擂台秩序的弟子,全部都至少觉醒了气魄以上,要想这样轻而易举地一掌就击倒打晕,绝不是寻常弟子所能做到的。
突如其来地变故让喧闹的比武现场再一次变得安静。
吴言感觉到气氛的诡异,小心翼翼打开双手的指缝,偷眼望去,登时呆若木鸡。
台上,苏剑方也忍不住转身投来诧异的目光。
只有郑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苏剑方,不为所动。
他的全部心神早就已经蓄势待发,只等着执法长老宣布论剑开始的一刹。
然后,有更多的执法弟子上前阻拦,依然只有一掌。
上前一个人,便赏一记掌刀。
其中有的觉醒了气魄,有的甚至已经觉醒了中枢魄;有的握着拳,有的拔出了剑。
通通不管,通通掌刀伺候,仿佛砍瓜切菜般随意。
一众精英弟子,毫无还手之力。
“小——小师妹,上次你用潜龙戒,这家伙真的连力魄都没有觉醒?”明德院,一名弟子有些口吃地问道。
吴言又惊又喜,嘴巴早已张成了一个O型,听到这话忽然展颜一笑:“谁知道呢,没准是爹爹的潜龙戒坏了,哈哈!”
“师——师父,冒——冒昧问一句,那——那个潜龙戒有可能坏掉吗?”
“滚——”
看台上,院首王英伟早已咬牙切齿,拳头紧握了。李应飞表现的越不可思议,实力越强,他那弟子说的就越有可能是实话。刘丰虽然不那么争气,但好歹是自己的亲传弟子,决不能就那样平白无故地枉死。
说不得,到时候要向那名满天下的赵师兄讨一个公道了!
旁边的明剑院院首徐晨雨看在眼里,摇了摇头,劝慰道:“王师兄,稍安勿躁。是很强,不过还不够。”
“哼!够不够不是你说了算,待我下去试试便知。”
说罢就准备离席,老掌门再次伸手:“陛下在此,休得放肆。”
王英伟狠狠瞪了一眼,甩手悻悻坐下。
说话间,李应飞身前十多名执法弟子已全部东倒西歪,后面赶来增援的弟子也已来不及阻挡。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略显瘦弱的李应飞终于站上了擂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仿佛一个人,对抗着整个世界。
可是那又怎样!他根本不在乎!
“你打了花生师兄,现在,我来削你了。”
少年只有这么一句,少年也只在乎这一件事。
无论有多少人,无论是在哪里,管它比武还是论剑,甚至哪怕于你曾经羞辱过我,我都可以不管。唯独这一件,不能忍。
你打了花生,所以现在,我来削你来了!
第四十八章 有仇报仇(三)
你打了花生师兄,所以我来削你来了。
少年的逻辑异常简单。
“上次逃避我的挑战让你丢脸了?想要找回颜面?”郑直嘴角轻笑,目光却始终看着前面的苏剑方:“下次吧,我现在的对手是苏剑方。”
避而不战的你,再也不在我的名单里。哪怕你现在有什么奇遇,看起来有点战力了又怎样,我的目标已经不是你了。
“你打了花生师兄,我来削你。”李应飞摇了摇头,仍旧还是那句。
我不是来挑战的,更不是来找事的,我只是要来削你。因为你打了花生,就这么简单。
原本已经水掉的第一亲传突然强势回归,台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众弟子开始起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有的高喊“削他”,更多的却是笑骂,叫嚣着将这废材打回原形。
眼看这场比试难以开始,苏剑方抬头看向场边的执事长老,目光无声地询问。
不等执事长老表态,高台上坐着的掌门率先开口:“剑方,你先退下吧。”
无疑是默许了李应飞和郑直两人之战。
既然一众执法弟子试不出李应飞的深浅,那就让更出色的弟子试试。说到底,李应飞也是自己的徒孙。老掌门不希望这件事让旁边的王英伟出手。如若让院首或者长老这一级的出手,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同辈之间可以是切磋较艺,九院院首或者执事长老亲自出手对付小辈弟子,那是对待宗门叛徒的态度。
苏剑方恭恭敬敬拱手,然后退到了场边角落的台阶上。
此时郑直终于回转身,看着李应飞叹息:“你何必又来自取其辱。”
说话间,郑直的气势节节攀升,身上隐隐有青光浮现。
那是修炼碧落青山已有小成的表现。
望着擂台中央的郑直,一旁的苏剑方也忍不住点头。郑师弟虽然年幼,但单论碧落青山上的造诣,的确已有了挑战他的资格。
台下一众郴山弟子自然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纷纷惊叹艳羡不已。而明德院座位上的黄衣少女,俏脸再一次变得煞白,忍不住伸手掐住了周凌峰的手臂。
唯有李应飞,还是摇头:“我来削你。”
说完一步上前,踏足乾坤擂台探测范围以内。
刹那间,整个擂台周围亮起冲天白芒,耀眼的白色光带环绕擂台一圈,其势仍然不止。白芒从光带中泄露出来,继续冲天而起,绕着擂台边角一圈形成薄薄一层白色光幕。
乾坤擂台的设计者压根就没想到,会有弟子拥有如此浩瀚无匹的气,以至于围绕擂台的光带根本无法尽数容纳。
一时间,除了台上的李应飞和郑直,所有人被隔离在光墙之外。
惊呆了所有人。
“开什么玩笑,这擂台是坏了吧……”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那个郑直的碧落青山已经很强了,他的气究竟有多强才会这样啊!”
在明德院的一排座位上,周凌峰一只右臂早已被掐的生疼。这时突然听小师妹喜笑颜开,摇晃着自己的手臂说道:“哈哈,哈哈!我是不是说过,我是不是说过!等他往台上一站,哗啦下一,台上就铺满一圈灿烂夺目的白光,只留给对方一根头发丝那么细的黑芒,你看你看,可不就那么一点点……”
一名明德院的弟子掩面,哭笑不得:“小师妹,郑师弟才是我们明德院的弟子啊。”
“哦,哦,那又怎样,我是支持李应飞的!”说完双手放在嘴边,冲着台上大喊:“认输吧——郑师兄!”
薄薄的光幕里面,郑直身上的青气依然若隐若现,可在此时,却显得那么的弱小和无助。
郑直也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哪怕就算师父亲自下场,纯粹在气的强度上能不能达到这样的碾压也是两说。
怕不是,真的乾坤擂台坏掉了吧。
郑直心中一如台下众弟子所想。
是真是假,剑下见真章。
他一咬牙,猛地冲了上去。
这一刻,他再无任何隐藏,所有的实力尽数显现。
幽冷的短剑青气大盛,凝聚了郑直所有的功力,凝聚了他十多年的苦修。一剑下去,直欲将对方打回原形!
这一刻,他的力量,速度,以及刁钻的剑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他作为郑家嫡子的尊严,他的人生,他的未来,他所有的所有仿佛都融进了这一剑里。
斩破所有的一剑。
也即将破开眼前徒有其表的所谓天才。
短剑的锋刃即将触及李应飞的面庞,然而他却没有躲,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怕是已经被吓傻了吧,果然虚有其表。王者归来的神话只是神话,现实里的第一废材始终还是第一废材。
这是台下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原本已经脱离苦海的周凌峰再一次被掐得生无可恋。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在众目睽睽之下,眼看就要被短剑刺穿的李应飞忽然消失了。不等众人回过神来,李应飞再次闪现,只是位置已有了变化,从郑直的正面瞬移到了侧面。
然后,他举起了右手,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重重打在郑直的脸上。
“啪——”
清脆。
响亮。
李应飞收着力,一掌下去仍将郑直打了趔趄,一下扑倒在地上。
郑直捂着脸愣愣发呆,眼睛里只剩一片空洞。
台下已然炸了。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一颗硕大无比的巨石,轰然炸响,溅起数不尽的水花。
“那是什么?怎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是鱼洄!是鱼洄,是鱼洄啊!是只有精魄境才会的鱼洄啊!”有眼光出众的弟子看得清楚,这分明就是只有精魄境才能施展的绝技,鱼洄。
“鱼洄?郴山身法之王的那个鱼洄?”
“精魄境,精魄境!哪个蠢材说他连力魄都没有觉醒,人家分明连精魄都已经觉醒了!”
“周师兄,鱼洄是什么啊?”台下的观众席早已乱成一片,吴言只隐隐听到鱼洄这两个字,漂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崇拜。
周凌峰收起眼底的震惊,目光仍旧不离擂台中心,解释道:“鱼洄是精魄境的绝技之一,也是我郴山剑宗最出名的身法,是一种移形换位,瞬间移动的神通。有好事者称之为郴山身法之绝或者身法之王。”
“这么厉害呀!”
“恩,到以后你觉醒了精魄,师父自然回传授你。”
“不是,我是说李应飞。”吴言眉角含笑。
乾坤擂台上,周边的光墙仍然闪烁着白芒。薄薄的光幕或多或少扰乱了众人的视线,再加上鱼洄带来的震惊,没有人能注意到李应飞额头上淡淡的金光。
更不要说在那散发着少女幽香的黄色抹额之下,熊熊燃烧的火焰图腾。
即便有个人留意到李应飞头上的黄色抹额,那人也只是在心中意乱情迷:“那是我的丝带。”
郑直半趴在地上,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弥散着无数愤怒的血丝。
不可置信,不可置信,更不能接受!
他完全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这一掌,打碎了他的骄傲,打破了他的尊严,打掉了他十年来彻夜苦修的意义。
这一掌,将他从云端打落,打回了从前。
这一掌,将他打得从头凉到脚。难道说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弥补和真正天才之间的差距吗!
心态,崩了。
打崩了。
李应飞没有停在原地,也没有再用鱼洄,他一步步往前走,声音无悲无喜:“我说了。我不是来挑战的,也不是来闹事的。你打了花生师兄,我来削你。”
“所以,站起来,我还没有揍够。”
郑直木然回头,站起来的一瞬间,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又是一巴掌。
噼——
李应飞反手一掌,力道似乎比之前重上些许,手背扇到了郑直左脸,直接将他打飞了出去。
没有任何的神通、手段,只是纯粹的速度,已经让郑直望尘莫及。
这是中枢魄上的境界差距。
如果说刚才挨的那一巴掌,是因为鱼洄的不世身法让郑直猝不及防,那么这一次,则完完全全属于中枢魄上的碾压了。
不单气魄碾压,中枢魄上同样完全碾压,更别提还多觉醒一个更高层次的精魄。
“来啊,再来啊!来杀了我!我羞辱过你,现在来报仇啊,来杀我啊!”
郑直嘶吼着从地上爬起,一边吐着带血的唾沫一边疯狂摇头,看上去如颠似狂,疯了魔一般。
原本手中的短剑也不知去了哪里,他徒手不顾一切的冲向了李应飞,像是要同归于尽,却又像是一心求死。更或许,只是单纯的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那天,也是在这擂台上,你打了花生师兄三掌,踢了四脚。今天,还在这里,我削你七下,然后两清。”
李应飞看着迎面冲来的郑直,没有出手,也没有闪避,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清清楚楚。
然后,郑直一头撞进了李应飞的残影。
精魄境奥义——鱼洄!
同一时间,李应飞出现在郑直背后,高高举起的右手瞬间落下。
空气中,一只宽厚的手掌无中生有般从虚空探了出来。
然后,抓住了李应飞快如闪电的右手!
“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话音落下,一道人形残影于手臂后方慢慢显现出来。
同样也是鱼洄!
第四十九章 苏剑方
“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李师弟。”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退到擂台边上,离得最近的苏剑方。
年近三十的苏剑方,作为郴山这一代年轻弟子中的最强者,自有其出众之处。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毫无疑问他已经觉醒了精魄。
作为明剑院的大师兄,苏剑方其实很少与人比武斗狠。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平日里常常和师弟们一起玩闹,做功课时又爱帮助和辅导众师弟,努力尽够大师兄的义务和责任。偶尔切磋较艺,大多也是以指导为主,主动迎合师弟们的发挥。即便如此,苏剑方也鲜有败绩。
年纪最长,又是明剑院的大师兄,这不是和当年的赵从容一样么。
赵从容一直以来都是苏剑方心目中的偶像,他也一直有意无意地模仿赵从容,追逐他的脚步。
如果当年赵从容没有离开明剑院独自下山闯荡,明剑院院首根本轮不到自己的师父徐晨雨。即便现在他没有在明剑院了,但是天然的,明剑院弟子上下都对赵从容更多一份亲切。相比郴山其他弟子,他们更加引以为荣。
所以哪怕自己的这场论剑被打断,当老掌门允许这场比斗的时候,苏剑方已经在心里作好了准备。一旦情形不妙,便立刻上去救助李应飞。
因为李应飞是赵从容的弟子,算起来和自己也分属同源,往大的说,李应飞也可以算是他们明剑院的小师弟。
再加上,李应飞之前没有觉醒力魄的传闻闹得郴山九院沸沸扬扬,他自然也是听过的。
虽然不明白李应飞这一个多月来经历了什么奇遇,就算他在这段时间里连续觉醒力魄气魄中枢魄等,但想必根基不会稳固,与循序渐进一步一个脚印修炼起来的郑直相比,肯定会有不小的差距。
所以从一开始,苏剑方就不看好李应飞,并做好了随时救援的准备。
谁知道这位李师弟实在太出人意料,简直是不可思议。现在人是救了,不过救的对象却变了。
难怪十多年前赵师伯要将还是婴儿的他收入门下。如果传言属实,一个月前这位李师弟还是个连力魄都没有觉醒的普通人,一个月后一朝顿悟就能达到这种水平境界,那就实在太惊世骇俗了!
“李师弟,他已经彻底输了。”苏剑方心里苦笑。本来以为是对方的倚靠,结果最后居然站到了他的对立面。虽然不情愿遇到这种场景,但既然事情发生了,不出手就不是他苏剑方了。
“放手。”
“李师弟,刚才你说的三掌四脚我也听到了。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无外乎就是一些摩擦斗气,大可以私下解决。现在毕竟是论剑比试的擂台,上有宗门长辈,下有这么多同门弟子。赢了就够了,再继续下去,伤人伤己啊。”苏剑方语重心长说道。
李应飞神色悲戚,想到的不是苏剑方的劝告,脑海里满满都是花生生前的种种片段。从花生一次次憨笑着叫他小师弟,到后来在擂台上为他出头被郑直侮辱殴打,再到最后顶开自己被银龙的利爪穿膛而过。
他的情绪忽然急剧起伏,像是在回答,却更像是低吼警告:“你根本不明白,花生师兄对我意味着什么。让开!”
随着李应飞情绪的急剧起伏,他身上的气机同时节节暴涨。那苏剑方有所感应,还没来得及撒手,忽地心生警兆,眼皮猛地连跳三下。
跳第一下的时候,苏剑方心念电转,第一时间使出了鱼洄。
第二下还没有跳完,有拳头顶着雷光从两人举起的手臂中穿出,朝着苏剑方的小腹凶猛冲刺,于电光火石间击中了苏剑方——残留的身影。
精魄境奥义,郴山身法之绝——鱼洄!
当跳到第三下的时候,苏剑方猛然从擂台另一侧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即便是号称郴山身法之王的鱼洄,竟也没完全避开那威势无匹的冲拳!
苏剑方在猝不及防之下,纵然第一时间使出了鱼洄,却依然被赫赫威猛的那一记冲拳拳风带到了右边腰腹。以至于最后吃痛之下,几乎是从虚空中摔了出来。
“这不是郴山的功法!”远处的高台上,明志院院首余定邦猛地低呼。
“这是……”陆无伤话还没来得及问完,旁边老掌门的声音淡淡响起。
“这是大明北疆宋家军的军体拳——冲雷!”
冲雷,取的是一往无前,雷霆万钧之意。
大明皇朝声威最盛的宋家军,在大明上下地位不逊于郴山。坊间更有北看宋家军,南看郴山的说法。虽说是戏言,但也可以从侧面看出宋家军的地位。
驻扎于最北方的不落长城,宋家军时刻直面龙族的压力,锻造出了一只铁血之师。而与龙族经年累月的征战,也让宋家军的风格变得刚猛、勇烈。
宋家军的军体拳,便是这种刚猛勇烈的代表。而其中的这一式冲雷,则几乎已经到了刚猛无俦的极致。以至于在那一瞬间喷发出的力量,强横到足以引爆空气中的雷电。
“哼!”听到老掌门的解释,王英伟一声冷哼,已经冷漠至极。
凭着左手一记冲雷逼退苏剑方之后,李应飞高高举起的右掌顺势落下,一掌拍在郑直后颈处,直接将他打趴在地。
那郑直毫无防备,正脸朝下迎面摔在地上,两颗门牙一同撞在坚硬的擂台地板上,立时就断了,血混着口水流了一地。
“还有三脚。”李应飞抬起右脚,一脚便踩在了郑直腰背上,压得郑直身体弹成了弓形。
明德院的坐席上,已有弟子不忍再看。周凌峰一脸担忧地向吴欲建议:“师父,郑师弟他……要不要阻止这场私斗?”
“再等等。那李应飞没有下重手,只是为了折辱郑直。你郑师弟性子太过倨傲,有人打磨一下对他有益无害。更何况这场比试是掌门首肯的,已不属于私斗了,何时结束自有掌门定夺。”
见周凌峰仍是忧心忡忡,吴欲指了指台上:“放心吧,还有苏剑方在。”
“到此为止了!”吴欲话音刚落,擂台远角的苏剑方愤而拔剑,极为罕见地一声怒吼。
声音尚在擂台上空回荡,苏剑方长剑出鞘,离李应飞还有着好几米远的距离,他却已经断然挥剑,长剑出鞘的同时业已在身前划出一道完美的半圆。
莫名其妙的动作看得台下一众弟子嘘声四起。尤其是之前被李应飞随手一拳就打得踉踉跄跄,让众人以为苏剑方和郑直一般无二,在暴走的第一亲传面前不堪一击。没想到盛名显赫的明剑院大师兄竟像个吓破胆懦夫一样,只会站得远远地胡乱挥剑隔空示威。
倒是看台上的王英伟脸色数次变幻,终究望着徐晨雨涩声说道:“你教出的好徒弟啊!”
“王师兄过誉了。想你那高徒罗天云也相差无几。”徐晨雨温和笑笑。
王英伟闷哼一声:“那个不成器的比苏剑方差远了!至少他的盈虚神剑真诀就不如苏剑方,还做不到这样无形无色。”
擂台正中,李应飞放开脚下的罗天云,右脚后撤,与左脚齐平,郑而重之扎下了一个稳稳的马步,双掌向前平推,四平八稳地挡在了胸前。
霎时间,有光自李应飞双手掌心暴起。
那是一道青色剑光,宛如一个横亘在擂台半空中的巨大“一”字!
盈虚神剑真诀——虚破山!
以挥剑刹那产生出锋锐无匹的剑气,无形无相,却有斩破大山,撕裂天空的巨大威能。
是以名为虚破山!
李应飞紧咬着牙,用尽全力抵挡虚破山的绝伦剑气。此时他双手已经改掌为握,从旁边看上去,就好像李应飞双手横握着这道青色的“一”字。
也就一个呼吸的时间,李应飞脚下一溜,顷刻间被那横亘半空的巨大“一”字剑光推得节节滑退,眼看已经难以抵挡。
“啊——啊——”
接连的滑退,仿佛激发了李应飞一股子狠劲。只听他连声怒吼,全身气势再一次节节攀升。当青色“一”字剑光推着他一路滑到擂台边缘,眼看即将掉下擂台的时候,李应飞右脚发足了力猛地一踏,震得乾坤擂台都仿佛抖了抖。同时虚握剑光的双手青筋暴起,气劲从掌心狂泻而出,光芒大盛。
噼啪——
青色剑气被捏得粉碎,四散逃逸。而李应飞稳稳立在了擂台边角上。
整个台下鸦雀无声。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这两个……到底是什么怪物!
终于有弟子喃喃说道:“虚破山,是虚破山!盈虚神剑真诀的虚破山!”
“原来是盈虚神剑真诀啊……”
“真的是虚破山,而且是最高层次的虚破山!已经无形无际无色,难怪之前没有看出来!”
“那个李应飞岂不是更恐怖,竟然徒手把这记虚破山挡了下来。”
“后生可畏啊!当年我将虚破山练到这个程度,都四十多……四十多多少来着?有四十五,四十六了吧?这个苏剑方,还不到三十!”吴欲不胜唏嘘。
看着台上两人惊世骇俗的表演,周凌峰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叹了口气。他又想起论剑最开始前和小师妹的对话:“对于同龄人或者同一辈弟子来说,他们——过于强大了。强大到让其他人看不到希望,强大到让人绝望,让人堕落,让人失去前进的动力,最终成为其他弟子成长路上的心魔。”
此刻的周凌峰,就是这种感觉。
郴山,又要出赵从容了。
而且,一出就是两个!
第五十章 虚破山
一招过后,李应飞站在擂台的边缘,举目打量着苏剑方。
擂台一边的苏剑方同样望着李应飞。所谓棋逢敌手将遇良才,针尖对麦芒,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吧。这位李师弟的实力实在是深不可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个月,从力魄都没觉醒的普通人一跃便成长到这种程度。
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原本他是准备这一招逼退对方以后,趁机抢回地上的郑直。谁料到那李应飞竟然不闪不避,以这种方式硬生生吃下他这一击。惊骇的同时,苏剑方心底埋藏已久的战意悄然迸发,以致于最后竟忘记了救人的初衷,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对方。
这一刻,他已经不再把对方看作是需要自己庇护的宗门师弟,而是站在同一高度,俨然有资格与自己并驾齐驱的对手。
多久不曾有这种感觉了。
长久以来,为了追逐那个男人的脚步,他努力把自己营造成一个完美的大师兄。强大,平易近人,温文和善,爱提携师弟。每每有人找他切磋或是挑战的时候,他都当成指导战来对待——尽可能压低实力来引导对方发挥出所有潜力。
可是,这样的战斗有什么乐趣可言!
现在,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九院论剑啊。
“剑名跋扈,李师弟,请指教。”苏剑方捏了个剑诀,正式将李应飞看作论剑的对手。也是他第一次,在九院论剑上认真对待,而不再是指导战。
李应飞上前一步,离开了擂台边角,指着地上的郑直说:“他还差我三脚。三脚踢完,我立刻就走。”
彻底不再压抑自己之后,苏剑方豪迈一笑:“赢过我,随你想踢几脚;赢不过我,一切休谈!”
“那你也给我躺下吧!”
说完李应飞拔地而起,右手握紧成拳,往后拉至腰间,飞速冲向苏剑方。
赫然又是一记冲雷!
只是这次苏剑方早有准备,刚才已经知道了冲雷的厉害,此刻他毫无硬抗之意,嘴角笑容一闪而过。
精魄境奥义——鱼洄!
李应飞一往无前的冲雷只击中了苏剑方依稀含笑的残影。李应飞断然抬头,一柄闪耀着青光的长剑从脑后狠狠劈了下来!
李应飞瞳孔猛地剧烈放大,像是惊恐、像是慌乱,又像是不可置信般。
唰——
长剑当头劈下,将李应飞居中一分为二。
“啊!”
台下响起了吴言的尖声惊叫。
惊叫声尚在擂台上空飘荡,李应飞被劈成两半的身体已随着空气烟消云散。
依旧是残影。
一剑落空之后,苏剑方不敢回头,长剑顺势往回收,反手挡在自己背后。
轰——
一记凶悍的肘击仿佛铁锤般,重重击打在长剑正中。巨大的冲击力从长剑传递到后背,苏剑方止不住身形往前连踏两步,方才迅速转身。
转身的同时,苏剑方手中长剑像是穿花蝶舞般顺势回拉。待到转过身正面李应飞的一刹那,长剑借助转身之势,再一次横扫千军。
盈虚神剑真诀——虚破山!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鱼洄也来不及了!
数米开外的李应飞一声暴喝,右拳顶着雷光猛然冲出,赫然是要以冲雷的刚猛勇烈,正面硬刚这记开山裂石的虚破山!
擂台上忽然狂风大作,两股力量撞击产生的飓风卷起大量的灰尘。一时间,仿佛飞沙走石般,台下众人有的下意识遮住头脸,有的生怕错过最精彩的画面,努力眯着眼往擂台看去,却只看到雾蒙蒙一片灰黄。
擂台上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擂台边上绕行擂台一周的薄薄光幕就显得那么的耀眼和突兀。
“哈哈,果然,西南这边的乾坤擂台是坏掉了啊。苏师兄和那个李应飞打的不相上下势均力敌,都到这时候了那光幕还在,白色光带还占了满满一圈。”
“是嘛,我就说怎么可能。郴山数百年来就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应该是坏了……”
有人提出这样的疑惑之后,跟着有更多的人纷纷附和。倒是从一开始就异常兴奋,对光带走势深信不疑的吴言看出些许端倪。
听到那些窃窃私语,她仔细看了看,发现白色光幕和光带虽然依旧强势,可是黑芒却是不同的。
如果说先前郑直的是头发丝那么细的一道黑芒,那么自从郑直浑浑噩噩失去战意,改为苏剑方登场之后,那道黑芒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变得有碗口粗细。
虽然与偌大的擂台相比依旧是被碾压,但碗口和发丝已经完全是两个概念了。
乾坤擂台在设计时不可能有那么精准的计量,但至少从视觉效果上看,发丝对擂台根本无法计数,而碗口则能够粗略估计有擂台的几百分之一。
“言儿,你也注意到了?”
“啊!爹爹你说什么?”吴言还在凝眉沉思,父亲忽如其来的问话吓了她一跳。
“也许在精魄境的造诣上苏剑方要远比那李应飞强,无论是盈虚神剑真诀还是鱼洄的参悟,苏剑方都明显胜过李应飞。恩,中枢魄的觉醒程度估计也更深,至少在技巧方面表现更为出色。”
见一众弟子都在附着耳朵聆听,吴欲稍稍顿了下,才慢慢说道:“但奇怪的是,这李应飞气魄的强度远远超过苏剑方!即便苏剑方的碧落青山已经修炼到中层以上,也明显不如李应飞的气来的庞大。连续两次,那李应飞都是蛮不讲理的以力破巧。”
仿佛是印证吴欲所说的话一样,擂台上尘埃落定,结果大白于天下。
近距离正面硬刚一记虚破山后,李应飞毫发无损。
看到这一结果之后,苏剑方情不自禁眼皮跳了跳。与旁人不同,身为当事人,对于虚破山的力道他了如指掌。第一记虚破山还可以说是救人为主有所保留,可刚刚这一击已经是他全力施为了。按道理绝无可能这样轻松地徒手挡下。要知道,这可是郴山剑宗立宗的根基,当年盈虚子祖师仗之纵横天下的绝学。同等条件下,当无敌手才对!
擂台决战,最怕有一丝迟疑。
就在苏剑方陷入迷茫的时候,李应飞并掌成剑:“盈虚神剑真诀么——”
“这招我也会的。”
说完右掌由下自上斜掠,一道璀璨的剑光沿着李应飞挥掌的方向激射而出,转瞬之间已到苏剑方眼前。
迎面而来的剑气让苏剑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急忙侧身闪避,剑光擦过脸颊,打散了他的发髻,然后冲天而起,最后在远方的天空留下一点明亮的闪光。
“虚破山,是虚破山!他居然连虚破山都会了,而且还是徒手虚破山!”
“我的天,鱼洄之后又是盈虚神剑真诀,还有什么是李应飞不会的吗!”
“第一亲传,真正的第一亲传啊!果然不愧是赵师伯的首徒!”
台下成千上万的观战弟子已经沸腾,今天真是不虚此行了。接二连三的惊喜,接二连三的反转,从李应飞登场开始,真正是精彩无比。尤其是和苏剑方的这场比斗,简直天值地值了。这才是真正的九院论剑,这才是魁首之争,想来即使八百年前最初那场论剑也不过如此吧。
相比周围乱哄哄的一切,身为李应飞第一粉丝的吴言高兴地手舞足蹈跳了起来。不用听别人说,那肉眼可见的巨大剑气,明显就是盈虚神剑真诀的虚破山。“我就知道,七年前我就知道,李应飞是货真价实的第一亲传!”
且不论台下如何咋呼,台上的苏剑方虽然披头散发,但一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那又怎样。你的虚破山根本还不到家。”
“至少能打散你的头发。”
“虚破山不是你那样的,更不是你这样用的。”苏剑方摇了摇头:“你最好捡起地上那把短剑。”
李应飞拾起那柄原本属于郑直的短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好整以暇地等待:“然后呢?”
然后苏剑方提剑杀了上来。
普普通通一剑横斩,只不过剑身上下充斥着碧落青山的标志性青气。李应飞晓得厉害,当下不敢怠慢,顺势竖起短剑格挡。
盈虚神剑真诀,可不仅仅只是那些一击必杀的神通剑招,还有着虚实相间神鬼莫测的剑法。
近身被苏剑方缠上,李应飞的破绽立时显现无疑。无论是战斗经验方面的欠缺,还是剑法技巧上的差距,都让李应飞左支右绌。好几次都是凭借更强大的气硬生生抗了下来,或者是仗着快上一线的速度于间不容发时堪堪躲开。
即便如此,李应飞也是险象环生。有碧落青山的加持,苏剑方手中长剑何止锋利百倍,稍不留神便被长剑划破护体之气,割破衣袖都是轻的。好几次李应飞手臂上都已然见血。
长剑跋扈,果然剑如其名。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这才是苏剑方,这才是明剑院的首席弟子,这才是他的真正实力。
是有多久,没有这样畅快地尽兴一战了。
苏剑方战得兴起,一剑快似一剑,一剑巧过一剑。
李应飞被逼得连连后退,却依然逃不过剑光的笼罩。对方的剑法虚虚实实、层层叠嶂,连鱼洄的空隙都没有留给自己,仿佛一张精心织就的大网,一步步将自己死亡缠绕。
苦苦支撑了一阵,李应飞忽然眼前一亮。对面苏剑方不知是盈虚神剑真诀还没有完全融会贯通,还是体内的碧落青山无法支撑这样高强度的战斗,总之在这长剑竖劈下来的一瞬,出现了一个细微的破绽。
相比之前密不透风的剑法,这一居高临下的竖劈虽然看起来威势绝伦,但大开大阖之下已然留下了空间。
哪怕是这一丁点的破绽,以李应飞的敏锐,又何至于会漏掉。普通人或者会惊惧于这一剑之威,慌忙抬剑格挡,但是却永远也逃不出这绵绵不绝的剑网。
李应飞冷静往后退了两步,跋扈剑的剑尖方才贴着李应飞面额落下,已经是砍空了。
李应飞足不停留,仍然在不住后退,就此摆脱剑网的死亡缠绕。
忽然!
李应飞不可思议瞪大了眼,全身寒毛根根倒竖。
“李应飞,快躲开啊!”
有什么声音,传到李应飞耳朵里,他却一个字也没听得进去了。
第五十一章 久违的小师弟
“李应飞,快躲开呀!”斩了个空的跋扈剑刚刚落地,苏剑方忽地大声吼道,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后悔和自责。
该死,太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战斗,太久没有这样棋逢对手,太兴起了,太忘形了,完全没有考虑李师弟能不能接下。这一剑下去,这一剑下去……
苏剑方脑子“嗡”地一下空白,已经不敢再接着想下去,只是屏住呼吸渴求奇迹的出现。
远处的高台上,哪怕是一众修为精深阅历丰富的院首长老们,也依旧震慑于这近乎完美的一剑。除了在气的强度上还有待提高,碧落青山还能再进一步之外,纯粹对盈虚神剑真诀的参悟,至少是对虚破山这一招的参悟上,已经近乎完满。就算是和一些宗门长老相比,也不遑多让。
一众院首长老屏息凝神,生怕错过这一精彩的瞬间。屡创奇迹的李应飞,该怎么抵挡这必杀的一剑?
明武院的院首王英伟也是一样,可惜的是他运气偏偏差点。聚精会神的他,没有察觉到一只飞到他鼻孔前的苍蝇。突如其来的瘙痒,让王英伟情不自禁仰着头,闭上了眼……
“阿——切!”
这个长长的喷嚏,已经足以发生很多事了。
在那一瞬间,近在咫尺的死亡压力扑面而来,李应飞甚至没有听到苏剑方大声的呼喊。以他现在的速度,根本避无可避,就连鱼洄也来不及了。
生死存亡的刹那,李应飞脑子里一团浆糊,恍惚中又回到了偶遇三首银龙的那晚,尤其是花生被锋利的巨爪刺破小腹血肉模糊的一幕。
抹额之下的火焰图腾仿佛烧得更猛烈了,眼里的银芒一闪而逝,更庞大更猛烈的气从李应飞身上喷薄而出。
然后,有青光从李应飞额头上爆发开来,像一个竖着的“1”字。
那是无形无色的剑气,击中目标后爆发出的巨大闪光。
盈虚神剑真诀——虚破山!
正中李应飞眉心!
原来那大开大阖的竖劈只是虚招,原来看似细微的破绽赫然是指向死亡的陷阱。而且这陷阱还根本不担心你不掉进去,就好像是阳谋一般,明明白白摆出两条路,你却依然无路可走。不退,面对的是盈虚神剑真诀无休无止的死亡缠绕;后退,更是中门大开,等若放弃防御直面虚破山的无双剑气。
好可怕的盈虚神剑真诀,好可怕的苏剑方!
噗——
那是剑气劈在血肉上的声音。
献血四溅,飚射。
巨量的护体之气挡住了大部分伤害,奈何虚破山的剑气委实太过锋锐霸道。青色剑光在破开李应飞防御之后,其势不止,轻而易举切断黄色的抹额,然后重重劈在了李应飞眉心。
天知道连力魄都没有觉醒的李应飞身体是由什么做的,残留的剑气直接斩在身体上,竟然只破开了一道血口,连骨头都没有伤到。
尽管虚破山的剑气被李应飞护体之气抵消了绝大部分,但余下的剑光依然锐利。从它干净利落切断黄丝带就不难看出,至少是远胜普通长剑。
眉心正中的豁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缝合,自愈。被斩断的黄色抹额飘散开来,露出额头上火焰图腾的一角。
虽然露出的图案还不足全部图腾的一半,但已经有个别认得的人看了出来。
老掌门瞳孔骤然急剧放大,显然是吃了一惊。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是双眼一睁一聚,一股无形的力量顷刻间将飘散的丝带重新合拢,像之前一样紧贴在李应飞额头上。同时正在向四周飞溅的血珠尽数倒退回来,全部凝聚在丝带裂缝周围,将断掉的丝带牢牢粘合。
这个时候,王英伟的喷嚏才刚刚打完,正好完美错过所有的一切。
然后,老掌门终于发话:“差不多就这样了。你们谁去把他带来,在内厅,我有话要问他。”
说完朝旁边的皇帝行了一礼:“今天让陛下见笑了,稍后待我处理好内务,再来向陛下请罪。”
“又一次见到我郴山弟子的英姿,朕欣慰还来不及,掌门何罪之有。去吧。”年轻的皇帝一线眼笑得灿烂。
“老朽告退。”说完再不管场上的一切,化作一道剑光越空而去。
皇帝紧随其后,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现场。
看台上,只剩下陆无伤与李应飞最是熟悉。于是他毫不犹豫站了起来:“我去吧。”
“陆师弟,先前查验的结果如何。我那不成器的弟子究竟是怎么死的,何人所害。”王英伟伸手拦下正准备下场的陆无伤,一双眼睛虎目生威,却是看也没看陆无伤,只是盯着擂台上的李应飞。
陆无伤像是被噎了一下,半晌才说道:“具体情况我已向掌门禀告清楚……”
王英伟猛拍身前的桌子,怒道:“死的是我的弟子!”
陆无伤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徐晨雨,苦笑求助:“徐师兄。”
“七师弟,且说无妨。”
陆无伤这才点头:“刘丰之死,王师兄那名弟子所言非虚。我仔细检查了他的七魄。虽然外表已经烧焦,但从体内的七魄和经脉依稀能看出些端倪。”
“接着说!”
“当时应该有远超他气魄容量的气,在一刹那蜂拥而进,瞬间撑破了他的气魄,导致巨量的气无处安放,相互挤压形成高度纯粹的能量,最后引燃了他的身体。”
“哈哈——”王英伟怒极反笑:“说到巨量的气,在整个郴山弟子辈中,有谁的气比台上这人更多更强!连我堂堂郴山绝技盈虚神剑真诀都能靠护体之气毫发无伤地挡下来。别说弟子辈,陆师弟,你能不能做到?”
说罢再不理其他人的劝阻,一脚踏上长桌,越众而出。
死里逃生的李应飞捂着额头,惊魂未定。
对面的苏剑方也是长舒了一口气,收剑回鞘,无不庆幸地说着:“到此为止吧,李师弟。”
“说还有三脚,就还有三脚。”李应飞摇了摇头,就准备再次冲上去。
然而这时候,他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动不了了。全身上下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一般,甚至于多出来的灵魂,也被禁锢在体内,无法和往常一样随意离体。那感觉,那正束缚住他的力量,偏偏又有点类似于他多出的那一魂。
李应飞奋力挣扎,想要脱出束缚,奈何那股无形的力量根本不是他所能理解所能抗衡的。
不是苏剑方,他要有这种层次的力量早就用了,何必还要和自己辛辛苦苦打得天昏地暗。李应飞举目四顾,愕然发现不远处的看台上,有如神仙下凡。
那是一个蓄满胡须的中年男子,梳着郴山特有的发髻,身着长老的黑色长袍。
分明是郴山剑宗的人,行的却是神仙之事。
只见那人背负着手,从远方高台上,一步一步自上而下往擂台走来。
就像是踩着楼梯拾级而下。
可偏偏,从十数米高的看台到擂台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见鬼的楼梯!只有一片空空荡荡的空气!
那人就那样踩在虚空上,一步步临空走下来。就仿佛脚踏实地一般,甚至每一次落脚,还发出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再没有比这更诡异的了。
李应飞眼睁睁看着对方迈着神的步伐,踏着天国的阶梯一步步走到擂台,背心已经被冷汗湿透了,鸡皮疙瘩冒了一整根手臂。
“赵师兄一世英名,却不知从哪儿找来你这么一个孽障!”
来人正是明武院院首王英伟。
“说!为何要残杀我座下弟子?!”
李应飞愕然。就像那晚初遇三首银龙那般,他根本不记得后来屠龙的那些事。同样,他也不记得曾经有杀过人。而且还是郴山弟子。
“还敢给我装傻!掌门只是让人把你带去问话,可没说要什么样的。只要舌头还在,没有什么话不能问!”
也不见王英伟如何用力,只是当他说完这几句话之后,李应飞忽然觉得身上的束缚更紧了,四肢仿佛快要被无形的绳索给勒断了。
“啊——”
简直比苏剑方的虚破山迎面劈在脸上还痛,那是浑身骨骼肌肉快被勒断的感觉,当即李应飞便忍不住痛呼了出来。
“说,为何要残杀我明武院弟子,为何要杀刘丰!”
“我——没有!”
“还敢嘴硬!”王英伟左手举在胸前,作出一个虚握的手势。
李应飞叫的更加凄厉,仿佛随着王英伟手掌虚握的动作,那无形的束缚勒的更紧了。
王英伟的手掌一点点握拳,那束缚一点点收紧,到后来李应飞全身上下各处地方开始渗出明显的血痕。
惨烈至极。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刘丰啊!”
蛮力在这神秘力量前毫无作用,李应飞嘶吼着,也是发了狠,体内的那个灵魂不管不顾地伸着头,朝某一处束缚张嘴就咬。
没有任何声响,李应飞却明显感觉有东西被咬了下来,入口即化。味道……仿佛还不错?
之前还凶猛异常的束缚力量,像是有灵性般瞬间撤得干干净净。
这一次,轮到王英伟目瞪口呆。
束缚李应飞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他觉醒英魄之后修炼的一缕英灵。英灵无形无相,对没有觉醒英魄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很好用的招式。因为只要没有觉醒英魄,修得英灵,根本无法看见也没有任何办法。但是在王英伟的感知里,自己那一缕英灵仿佛遭到了偷袭,吃了什么大亏一样,迅速逃离。仍凭王英伟怎么呼唤都没有半点回应。
“孽障,果然有问题!”
得脱自由的李应飞怒火中烧,黄丝带下的火焰图腾愈加明亮,手中短剑握得越来越紧。
王英伟冷眼望着气势越来越强的李应飞,等着他蓄势,等着他以下犯上。
第一次,有了杀意。
“王师兄,手下留情!”陆无伤眼看意外即将发生,一边大喊着一边冲出高台。
王英伟回头一瞥,冷笑。
李应飞瞳孔里只剩一片银白,身上再度涌现屠龙当日的滔天凶焰。
“小师弟——”
有声音,奔跑着传来。
李应飞眼中的银白刷的一下消失的干干净净,正好与回过头的王英伟四目相对。
第五十二章 人有什么好吃的
久违了的亲切叫喊再一次出现,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李应飞耳朵里。眨眼之间,暴虐狂乱的气息消散的无影无踪,李应飞又恢复成那个干干净净的纯真少年。
气息的变幻让王英伟不明所以。一个扭头的时间,怎么就气质大变,恍若两人了。但是至少,眼前这个安静无争的少年,再让他提不起半点杀意。
少年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欢喜,再不多看台上任何人一眼,而是像个寻找心爱玩具的孩子般,激动无比地到处左顾右盼。
“花生师兄,花生师兄,你在哪儿?”
“在这里——小师弟!”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看见有一只手高高举起,越过所有人的头顶,用力地挥舞着。
李应飞看得真切,提着短剑就朝台下跑。
——忘了扔了。
兴许是李应飞刚才的威势太盛,拥挤的人群并没有给他带来半点阻碍,所有人早早自觉地提前让开一条通道。
他一路跑,前面的人潮一路往两边分开。原本花生挤了许久也没能挤到前面,换了李应飞就短短数秒钟的时间。
在还有数米的距离时,李应飞停了下来。深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深怕只要他一扑上去,这一切就都烟消云散。
两人面对着面,四目相对。
花生率先笑了,笑容依旧那么温煦,依旧有些憨憨的。
李应飞眼角的泪水夺眶而出,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属于师兄弟两人的,温暖的拥抱。
随后花生向李应飞述说了那晚之后情况。
大致是赵从容及时赶到,救下了他和李应飞。当时两人都受伤昏迷不醒,花生虽然被龙爪刺穿,不过所幸没有伤及脏腑,只是失血过多,调理一阵就好。再加上花生一直以来对力魄勤修不辍,身体强度远超常人,恢复力更是变态,没几天就先醒了过来。反倒是李应飞,明明外表看上去没受什么伤,却足足昏迷了一个月。
一想到那晚的危机,花生依然感到后怕。为了能够保护好小师弟,他身体略微好转一点,便央求赵从容传他盈虚神剑真诀。
赵从容仍在面壁之中,不能擅离思过崖。花生跟着赵从容修炼,又兼顾着照看李应飞,所以两人并没有回小阁,而是在思过崖就近住了下来。
那天李应飞醒来,恰好遇上花生跟着赵从容在山崖练剑。心神恍惚的李应飞没有见到花生,误以为花生在当晚已经命丧龙爪之下,悲愤之余才有了后续这一切。
回到房间的花生发现床上没人,知道小师弟已经醒来。附近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第一时间跑回小阁,却发现李应飞刻下的墓碑。感动之余又有点好笑,两人都活得好好的,弄什么墓碑。
话虽如此,花生还是免不了担心。将小阁附近翻了个遍,依然无果。花生只好问一路走一路,最后终于赶到西南这边的乾坤擂台。下意识的,他朝着擂台上远远投去一瞥。
那一眼,穿过茫茫人海,越过重重阻隔,瞬间将李应飞的影子倒映在花生眼眸里。
“小师弟,你的伤好的怎么样了?怎么刚醒就到处乱跑。”语气里满满都是宠溺,还有一丝关切的责备。
李应飞也不回答,只是将花生抱的更紧了。
“呃,好了好了,大家都在看呢。”花生脸薄,苦笑着说道。
“太好了,花生师兄没事。太好了!”
感觉到肩膀上湿漉漉一片,花生连忙安慰:“没事,没事!我早就跟你说过,师兄那身体,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你看,一点事都没有吧。”
说完还用力拍了拍肚子,给李应飞看。
李应飞怕他伤口迸发,吓得赶紧止住了花生的动作。
“师兄弟情深,真是可喜可贺!”有人拍着手鼓着掌,随后又接着说道:“可是我徒儿刘丰的性命又该怎么算!?”
两人一起回头,只见那人跨立擂台边角,左臂拄在膝盖上,偏着头,面容冷峻。
正是王英伟。
“王师叔,小师弟他……”
“没让你说话!”王英伟猛地一声断喝,打断花生的说情。
花生被喝地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只得往前站了一步,默默挡在李应飞身前。
“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我打断你的腿!大不了拎着你去见掌门!”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的徒弟刘丰,更没有杀他。”李应飞眼神清澈,面对九院院首怡然不惧。
“王师兄,切莫意气用事。”陆无伤及时赶到,看了一眼李应飞两师兄弟,恳切地对王英伟说道:“王师兄,现在一切还只是推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凶手究竟是谁尚不敢论断。既然掌门师尊已经下令彻查,着李应飞前去问话,我们再等等看,马上就会有结果了,何必再节外生枝。”
“现在事实真相未明,冒然提前出手惩戒,如若凶手另有其人,到时候怕赵师兄那边不好交代啊。”
王英伟没有理会陆无伤,只恶狠狠盯着李应飞。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对方的眼神明亮而坚定,在自己的压力下没有一丝慌乱,也没有半点闪烁。完全不像一个作恶之人应有的神情。
“王师兄,我知道你一直以来想竞争掌门之位。赵师兄闲云野鹤,对掌门大位没有半点念想,而他又在一众师兄弟中声望最高。你何不借此机会卖个人情,争取到赵师兄的支持呢。”
当道理说不通时,就只有利诱了。
王英伟终于有些许动容。他直起身来,不再看李应飞,转向陆无伤。
直到这时,李应飞和花生才感觉身前的压力瞬间消失无踪。
“那你呢,陆师弟。你又属意谁?”
“我啊?”陆无伤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突然摊手一笑:“我自然是支持徐师兄的啦。”
“哈哈,虽不爽。但倒也磊落,是你的性格。”王英伟忽然豪迈大笑,不等笑声停止,他整个人已拔地而起,半空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陆无伤,我给你个面子。就由你带他去见掌门。汪亮,你陪着你陆师叔一起去见掌门,和那李应飞当面对质。”
几句话说话,天边只剩下一道流光。
“无伤师叔……”花生和李应飞齐声叫道。
陆无伤挥挥手,笑容和蔼:“不用说了,我相信你。”
“走吧,不要让掌门他老人家久等。”见那汪亮走了过来,陆无伤轻声叹道。
一场大戏散场,陆无伤带着李应飞和明武院的汪亮赶在人潮变得拥挤之前离开。
陆无伤没有让花生跟来,只让他回去跟赵从容禀明事情的经过。眼见花生眼中仍有担忧之色,陆无伤好说歹说,才终于让花生稍稍放下心来。
去往天启殿的路上陆无伤并没有御空飞行,三人就那么不快不慢地走着。本来陆无伤性格就比较随意散漫,很难见他有紧迫的时候。再者西南这边的乾坤擂台就在天启殿脚下不远,更何况他和那个汪亮本就不亲近,不愿带着他飞行。最后三人就这样尴尬地徒步走着。
虽然陆无伤说是相信李应飞,但是目前从各方面来看都确实是李应飞嫌疑最大。感性上陆无伤一百个不愿相信,但理性又告诉他最好不要多问。
就像刚才,他实在没忍住问了句你怎么突然一下这么厉害了。对方无辜地眨着眼睛回了句不知道……
场面要多冷有多冷。
而汪亮这边就更尬了。刘丰师兄只是挑衅了一下,然后让他瞪了一眼就被烧死了。现在自己要去和这个魔头对质,那不是更加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之前嘲讽李应飞的时候,可没少得了他一份。
一想到这,汪亮又是后悔又是害怕,全程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生怕引起这个魔头的注意。
就这样,三人一路安安静静,走路的声音甚至还没路边的蟋蟀声大。
约摸不到一个时辰,已经隐隐能看到天启殿的大门。
就在这时,后面远远传来一个声音。
“陆师叔,陆师叔——”
陆无伤停下脚步,等了片刻,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那人他也认得,是明德院的大弟子周凌峰。却不知他追上来干嘛。
周凌峰走到近前,看了一眼李应飞,略微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恭恭敬敬对陆无伤说道:“陆师叔,我家郑师弟情况不太好……师父让我请你去看看。”
陆无伤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天启殿,想了想,终归觉得救人要紧。便让李应飞和汪亮自行前往,他则随周凌峰回去救人。
李应飞倒没什么,旁边的汪亮听说要让他和李应飞独处,顿时魂飞魄散。
借他十个胆也不敢跟这魔头单独相处啊!一旦陆师叔走后,这魔头突然反悔想要潜逃,再来十个自己也不够对方杀的。
“陆师叔……”汪亮面色惨白,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陆无伤很不厚道地笑了,一时间玩心大起:“应飞,待会儿饿了要忍住,人有什么好吃的。”
李应飞一脸莫名其妙。
旁边的汪亮登时面如死灰,已经要哭了。
第五十三章 惊变
无论看多少次,都不得不惊叹于天启殿的宏伟。尤其李应飞还是第一次来到这。
“哇,好大的门!”
听到李应飞的惊叹,旁边的汪亮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句土包子。脸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跟在李应飞身后,警惕地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
朱红的大门敞开着,李应飞率先跨过门槛,进到天启殿正厅。
偌大的正殿空空荡荡,第一眼望去,大殿正中的牌匾上刻着“兼济天下”四个鎏金大字。两边挂着一幅对联,对联中间的墙上,是一幅火红的郴山日出图。呼之欲出的红日与头上苍劲有力的“兼济天下”交相呼应,不仅美轮美奂,更显的气势磅礴。
李应飞放眼四顾,大殿的色彩布局清一色的朱红与明黄,一种辉煌显赫的气度扑面而来,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尊崇的感觉。
后边的汪亮更是双腿一哆嗦,忍不住就要软下去磕头跪拜。
“掌门师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不会害怕么。”李应飞的关注点甚是奇怪,周围一圈参观完毕之后,忽然天马行空来了一句。
听到李应飞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汪亮忽然找回了自信般,背着手大摇大摆走在了前面:“呵呵。谁告诉你掌门师祖住在这儿?这里只是师门长辈议事的地方。”
宗门圣地,掌门眼皮子底下,他不相信那李应飞还敢猖狂行凶!
李应飞快步跟上,问:“那掌门住哪儿,我们去哪里见他?”
汪亮不屑冷笑,往前走了好半晌才说道:“穿过正殿往后,最东边的院子里,掌门就住在那儿。不过我们不去东苑,去内厅。那里是掌门日常处理事务的地方,要单独接见什么人的时候,也在内厅。”
别问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听齐长老说的。汪亮在心里得意地想道。
“喏,就在前面了。”
内厅的门紧闭着,汪亮恭恭敬敬上前小声敲了三下,没有回应。
“明武院弟子汪亮,已将李应飞带到。”
“让他一个人进来。”
汪亮如蒙大赦。让他与李应飞对质,他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敢。现在听到只让李应飞一个人进去,他高兴得眉梢都在笑。
“请吧,李师弟。”
李应飞奇怪地回望了汪亮一眼,昂首推门进了内厅。
进门两步,李应飞礼貌地停下来,等着掌门的宣召。门外的汪亮低着头将门带上。
气氛有点压抑。
李应飞偷眼打量,长长的案几后面,老掌门背对着他半躺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内厅里墙的最左边是一道宽厚的木质推门。此时推门大敞开着,约摸有那案几一半的长度,露出后面院子的小桥流水,花木亭台。
大概那就是汪亮所说的东苑吧,果然如神仙住的地方一样。换作是自己,读书读累之后,也会忍不住转身欣赏小憩一阵子。李应飞在心里羡慕道。
“掌门师祖?”
等了有一盏茶功夫,对面不见丝毫动静,李应飞忍不住出声询问。
老掌门没有理会。
莫不是睡着了吧。李应飞心里好笑。
他蹑着手蹑着脚,轻悄悄绕过案几,来到掌门身边。
果然,老掌门紧闭着眼睛,根本不是在看风景,而是享受地睡着了。
噼——啪——
有东西滴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声响并不大,但在这狭小僻静的房间里,尽管是那样细微的东西撞落地面,不仅声音破碎了一地,一同破碎的还有一屋子的安静。
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李应飞循声望去,但见老掌门身前的地板上,赫然流淌着一小片浓郁得发黑的鲜血!
炽热的阳光越过推门照射到内厅,照耀到李应飞身上,没有一丝明媚。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下猛地窜起,沿着空荡荡的裤管一路爬上背心,直冲后脑勺。
背脊生寒!
他就那样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地上那一滩血水,手臂上的青筋不由自主地颤动。
掌门师祖——他怎么了?!刚才不是明明听见他叫我进来的,怎么就这样了。
李应飞小心翼翼试探着上前。心脏无可抑制地狂跳不已,已经快要不受控制蹦出胸口了!
他看到了老掌门嘴角挂着的淡淡血迹。
李应飞壮着胆伸出右手,却发现它颤抖个不停,于是左手把它按了回来。深深地吸一口气,大口吐出来,又再吐了一小口。这才左手扶住右臂,再一次轻轻伸出右手。
和所有心怀侥幸的人一样,李应飞没有敢去探老掌门的鼻息,而是沿着对方的脸颊缓缓绕到了后颈。
入手一片粘稠。
温温的。
有种叫希望的东西,碎掉了。
仿佛触电般,他飞快抽回了伸出去的手,右掌上,一片明晃晃的鲜红。
随着他抽手的动作,眼前的人头仿佛失去支撑般,骤然垂下。
最让李应飞惊怖的是,老掌门的后颈像是被利刃切过似的,有着深可见骨的巨大豁口,脖子已经被切断一小半,整颗头颅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来。
大量的鲜血正是从这里流出,沿着手臂滴落地上。
更残忍的是,凶手仿佛生怕这一击不能彻底杀死老掌门,竟还在他后脑上凶狠地补了一拳。
李应飞赫然看见,老人的后脑勺一大半向内凹陷,形状惨厉至极。
无论是后颈上的剑伤,还是后脑的冲拳,随便哪一个都足以断绝老掌门的生机。
在李应飞面前的,已然是一具犹有余温的尸体。
“啊啊啊啊啊——”
终于,少年最后的心防彻底崩溃,后退着跌倒在地,连滚带爬转身冲向前门。偏偏惊慌失措之下那房门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抖个不停的一双手甚至连门闩都握不稳。
砰地一声,房门被推开,门框撞在李应飞额头上,将他撞到在地。
屋内的惨状让汪亮惊悚不定,瞪大了眼指着地上的李应飞,又是惊恐、又是愤怒,更加不可置信地牙关打颤:“你、你、你——你竟连掌门师祖都给害了!”
第五十四章 暗流
没过多久,掌门遇害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郴山。
郴山上下,一片白衣素缟。下至内门子弟,上到郴山九院,仿佛一片最深沉最寂静的湖水,悲伤到不能言语。
老掌门在位数百年,一直以来兢兢业业,是他的夙兴夜寐换来了郴山如今的繁荣和稳定。他宽厚仁慈,对门下弟子严厉而不失宽容,宗务繁忙却不乏耐心,深得郴山弟子的拥戴。期间更是亲手教导出赵从容这样艳绝天下的人物。
而且他也不贪恋世俗的权柄。不少人都知道,早在数十年前,老掌门就打算功成身退,将掌门大位传给赵从容。只是奈何赵从容执意不肯接受,甚至一走了之,老掌门不得已,这才继续执掌郴山。
可是,就这样一位中正仁和、不偏不私的老人,竟然有人忍心下得去手!
整个郴山都怒了!
雷音坪上的轰鸣从下午开始就没有停过,雷光闪电张牙舞爪点亮长空;几座山峰的风声呼啸着连成一片,时而怒吼时而呜咽;星星点点的夜空上,一颗硕大的流星拖曳着长长的尾迹划破天空,坠落于群山之巅。
麻衣素缟的郴山弟子跪坐在灵堂前,悲戚的神色下,是胸中压抑着的无尽怒火。
汹涌磅礴,只待喷发。
是夜,李应飞被下狱。
玄铁石牢——专门用来关押郴山叛徒以及外来奸细的大牢。
与此同时,有暗流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涌动。
人生百态,各有不同。
有的人心怀伤悲,虔诚地跪在老掌门灵堂一心一意祈福、追悼。然而掌门骤然离世,遗留下的掌门大位归落谁属,引发的权利更迭,让不少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开始行动,该站队的站队,该表态的表态。
掌门初丧,或许还不至于表现的太过明目张胆。但是灵堂前,两条泾渭分明的跪拜队伍或多或少已能说明一些问题。
在郴山的某一间客房里,客人坐高堂,身为郴山主人之一的某人却反倒跪在地上。
“解释一下吧。”端坐高堂的客人眯着小眼睛,把玩着手中的白玉琉璃杯。
“陛下,一如微臣之前所言,掌门太老了。”那人轻轻抬头偷瞄了一眼,发现皇帝笑容玩味,却是没有当场发作,于是又接着说道:“只要这老顽固在位一日,郴山便不是陛下的郴山,陛下也难以得尝所望。所以臣不得不忍痛大义灭亲,为陛下称霸天下扫清障碍!”
皇帝拍手鼓掌,笑容可亲:“说的好,好一个大义灭亲。可是亲爱的师叔,即使现在那老东西不在了,你又怎么能当上掌门,为朕所用呢?据朕所知,赵师伯才是真正的众望所归,万心所向啊。”
那人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陛下所言极是,赵师兄确实是最有机会成为掌门的人。可是他自己不想当这掌门啊。这三十多年来,老东西至少有两次要传位于他,都被他拒绝了。甚至还偷偷溜下山,一走就是十多年。”
“现在怕是不一样了吧。老掌门突然离世,难保他不会以大局为重,放下一己好恶接任掌门。”
那人轻摇着头,无不得意地笑道:“陛下,太迟了。现在就算他再想出任掌门之位,也已经不可能了。”
“哦,这是为何?”年轻的皇帝被勾起了兴趣,探头问道。
“他那徒弟的事情都说不清楚,赵从容哪里来的资格出任掌门,执掌郴山?”
“呵呵,谋害掌门,还有什么比这更罪无可赦的事?更何况他还有残杀同门的前科在先。这两条大罪,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以赵从容的性格,一定会力保下这徒弟。到时冲突一起,别说出任掌门,郴山还能不能容下他赵从容都是个问题!”
“依你所言,那朕岂不是会少了赵从容这一大臂助?”杀机和不愉从皇帝眼角一闪即逝。
那人何等狡黠,察言观色之下立马说道:“陛下不必担心。赵从容毕竟是赵从容。哪怕他和郴山彻底决裂,只要他还在大明,只要大明需要他,他必定会义不容辞站出来,站在陛下一边。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赵从容出任郴山掌门,以他那桀骜不驯的性子,郴山势必更加难以掌控,甚至还不如在那老东西手里。到时候只怕陛下任何一道御令,都下不到郴山。”
“所以陛下需要的是赵从容本人,而不是赵从容执掌下的郴山。”
“一个纸面实力更强但却无法掌控的郴山,和一个在陛下手中如臂使指的郴山。孰优孰劣,以陛下之圣明,相信不难决断。”
年轻的皇帝手指不停敲击着身前的桌子,再一次眯起了标志性的笑脸:“师叔啊,你让朕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朕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即便将赵从容排除在外,但觊觎这个位子的依然大有人在,凭什么让朕相信你能脱颖而出,夺得掌门之位?”
“陛下且听我慢慢道来……”
…………
直到密谋结束,那人离开客房以后,皇帝这才收起惯常的笑脸,面色如霜冷哼一声:“不要脸的东西!”
“大先生,你怎么看。”
“陛下指人还是论事?”能站在皇帝身后,随时侍奉左右的必然不是普通护卫。尤其这名护卫身无寸甲,只是一身书生打扮,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的风雅俊逸。
“都说说看。”
“此人虚伪、狠辣,兼老谋深算。老臣以为,在陛下来郴山以前,他就已经开始谋划。而看到赵从容那名弟子在擂台上大放异彩,他又能果断抓住机会行险一击。既铲除了目标,又完成了栽赃,逼得最热门人选直接退出竞争序列,同时还可以挑拨老掌门嫡系和非嫡系之间的关系。这一手一石数鸟被他玩得天衣无缝。”
“这个人,有点可怕!”
“至于他刚才所说,我认为虽有夸大之嫌,但大致相差无几。”说道这,书生顿了顿,笑道:“如果我有赵从容一半的实力,估计也不会听命于陛下。”
“过谦了,大先生。父皇将我托付给你,自然是信得过你。”皇帝话锋一转,问道:“照你这么说,这人可用?”
“此人有野心,有决断,由他统领郴山,当是陛下一大臂助。陛下不妨暂且静观其变,好戏才刚刚开始。”
皇帝皱眉:“你觉得他真的会当上掌门?”
“几率很大。”
“哼,给朕搞出这么一摊子事。如果他说的不能兑现,让郴山因为争这掌门之位乱起来,朕先拿他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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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清冷,月色不明。
孤零零的石牢门口,有一淳朴少年独自守候在铁栏杆旁,左摇右晃靠着铁栅打盹。寒铁似冰,少年偶尔面颊贴在铁栅上,冰得他一激灵,又倒向另外一边。嘴里兀自呢喃:“小师弟会没事的,没事的……”
老掌门遇刺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五十五章 掌门师父
从第二日午后,暗流渐渐转到明面上,大有暗流变激流之势。
各方的支持者私下奔走、碰头,商议接下来的对策。其中的牵头者之一有意无意几次换位置,最终换到灵堂前面,徐晨雨旁边。
“三师兄,掌门师尊仙逝,郴山不可一日无主。我等都希望师兄出面,主持大局。”
徐晨雨闭目合十,却是对来人不言不语。
“三师兄……”
来人再三劝说,徐晨雨终于睁眼,只是依旧不看对方,轻声道:“师父刚走,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老六,且虔心为师父祈福。”
“师兄!”
“不必多言。”
第三日,有明德院弟子指证,曾亲眼目睹李应飞行凶杀人,以未知手段将明武院弟子刘丰化为一堆焦骨。
王英伟听完大怒,当场就要前往玄铁石牢拿人,被众人牢牢拉住,再三劝说方才作罢。
第五日,有风声被放出。老掌门身上两处致命伤,一处在后颈,一处在后脑。后颈上为利刃所切,这个利刃不是实体刀剑,乃是虚破山的剑气,而且是徒手虚破山。而另一处后脑上的凹洞,则是北疆宋家军的军体拳——冲雷!
所有人大哗!这两处伤痕全部指向李应飞。他在擂台上惊艳无比的表现,那徒手挥出的虚破山,那刚猛绝伦的冲雷,便是最直接的明证。
有现场,有物证,只差动机。
到了第六天,流言再一次四起。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道出当年李应飞是半路被赵从容捡回来的。而捡到李应飞的地方,正是暴风要塞以北,曾经的龙族敌占区。
“奸细!龙族的奸细!”
义愤填膺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高喊出这样一句。
到此为止,现场、物证、动机齐备。失去理智的弟子高举着“打死四脚蜥蜴为掌门报仇”的旗号,疯狂涌向玄铁石牢。
陆无伤收到消息,第一时间派出执法弟子前往玄铁石牢劝阻。然而去到现场的弟子装模作样阻拦了一会儿,有的撤到一边冷眼旁观,有的干脆加入了汹涌的队伍。
人群疯狂地朝着石牢扔去各种各样的东西,有泥巴石块,也有鸡蛋狗屎。
当陆无伤亲自赶到驱散人群时,只看到花生一身污秽,却死死用那小小的背脊挡在石牢的铁栅前。
第七日。
清晨。
有雨。
赵从容跪在灵堂前,双眼紧闭。
这七日来,他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跪了整整七天七夜。
期间陆无伤想和他说话,看到他这个样子,最终还是没能开的了口。
老掌门生前有七名弟子,老大赵从容,老七陆无伤。其中以陆无伤与赵从容最亲近。
现在连和他最熟悉最亲近的老幺都没敢上前说话,其他就更没有人了。
或许是不敢,更或许是刻意保持距离。
手刃龙神的虎威,天下第一人的名头,可以让人敬若神明,也可以让人敬而远之。
尤其在如此敏感的时候。
老掌门还没有下葬,凶手还没有定罪。没有人知道谁会是郴山下一任掌门,也没有人知道赵从容会否徇私包庇。尤其是后者,对于这个问题,光是在心里想想就觉得很可怕了。
一边是师恩如山,一边是衣钵传人。没有任何折衷取巧之法,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总会伤到一边的师徒之情。
这个难题,只有留给赵从容自己去解。
其他人所能做的,只是小心翼翼不去触霉头,仅此而已。
小雨淅沥,流落一地的伤感。
有弟子自雨中来。
层层传话之后,最终传到了明志院院首余定邦这里。
主持老掌门后事的,正是余定邦。而他也是老掌门生前的同门师弟,在一众年轻的院首当中,唯有他是上一辈的人。在老掌门离世之后,郴山一众掌权任职的人中,就属他辈分最高资历最老。
在老掌门那一辈的人中间,余定邦是最年轻的。但再年轻也是上一辈的年轻,实际上好几百岁的他,也已经是个头发斑白的老人了。以他此时的年纪,料想也不会再去和小辈争什么掌门之位。毕竟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所以在这暗流涌动的几天里,余定邦私下不知被拜访拉拢了多少次。但凡有意掌门之位的,都希望得到这位德高望重的宗门长辈支持。
其中拜访次数最多的,当属明武院院首王英伟。其次则是明剑院院首徐晨雨。
“大师兄,走吧,余师叔已经下令。时辰到了。”随着余定邦出殡的指令下达,陆无伤再次来到赵从容身旁,低哑着嗓子,哽咽说道。
赵从容扶着膝盖慢慢站起,默默走到灵柩旁边。
然后,跪了下去!
原本站在前面准备抬棺的弟子看见他这一跪,赶忙让到一边。
开什么玩笑,天下第一人的一跪,除了仙去的掌门还有谁受得起!
赵从容伸出手,灰白的麻衣袖裹上抬棺木,等待起柩的号令。
下葬的队伍浩浩荡荡,沿着蜿蜒陡峭的山路缓缓而行。远远看去,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白色长蛇。
雨一直下,仿佛天哭。
白色的尖顶孝帽似乎没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披麻戴孝的郴山弟子,睫毛上依然粘着晶莹的水珠。
只不知那是苍天的眼泪,还是弟子们的伤悲。
蜿蜒的白色长蛇最终来到了思过崖,那是他们这一行的目的地。也是郴山历代掌门下葬的地方。
郴山高耸而险峻,其中最为陡峭之一便属思过崖。思过崖背后堪称是一面绝壁,从上往下望,只看得到一片漆黑如墨的无尽深渊。所以将这边山崖命名为思过崖,大有警醒门下弟子“背临深渊当静心悔悟、一错再错则万劫不复”的意思。
思过崖背后这一面绝壁往下,在目所能及的黑色深渊上方,是一排排整齐的悬棺。排列齐整的悬棺紧贴着绝壁,乍眼一看,给人一种整座山崖被悬棺托起的感觉。
历代掌门身陨道消之后,便是葬在这儿了。
之所以选在这里,之所以葬在这个地方,托在思过崖的下方,就仿佛一代代郴山掌门在诉说着:“我最爱的郴山、最爱的的弟子们啊,你们的万般过错千方不是,都有我在下面为你们撑着。所有的过错,都由我来背负。哪怕我死后,哪怕是深渊的边缘。”
子不教,父之过。师父师父,半个老父。
而掌门,是所有人的师父。
第五十六章 裁决
天启殿,正殿。
兼济天下的牌匾依然闪亮,郴山日出图依旧火红明艳。只是下方的朱木椅子空空荡荡。椅子上少了一个人,仿佛整个大殿都空了大半。
两边的众人第一次在居中无人的天启殿议事。骤然少了主心骨,一干院首长老们的脸上除了伤怀,更多的还有迷茫。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真正意识到,那个镇守郴山数百年的老人,不在了。
“咳咳——”
站在左首第一位的明志院院首余定邦干咳两声,把众人的注意力拉了过来,然后说道:“把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有两件事商议。”
“一是如今掌门师兄后事已毕,接下来该由谁来继任掌门,引领郴山。这是目前的当务之急。”
无伤院院首陆无伤听到要推选新的掌门,没有半点犹豫,朗声说道:“要说出任掌门,赵师兄当仁不让。论人品、论威望、论实力,在座无人能出其之右。”
余定邦微微一笑,却是没有接他的话,而是不疾不徐说道:“第二件事则是关于对谋害掌门的逆徒李应飞的裁决。”
陆无伤闻言一窒,活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平日里能言善道的他此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只得把头转向赵从容。
要处决李应飞,必然绕不开赵从容这个作师父的。
沉默了数天的赵从容第一次开口:“是不是他?”
一句话切中要害。
简单的一个问话,只有四个字,由他说出来分量却似乎不同。第一人的气势沛然而生。
在场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第一个出头。最后还是资历最老的余定邦说话了。
“赵师侄,你之前一直在思过崖闭关,对此事尚不清楚。就让你徐师弟为你解答一下。”余定邦说罢挥了挥手,向徐晨雨说道:“晨雨,你来给你大师兄说明情况。”
被点名的徐晨雨稍稍愣了下,有些犹豫。他知道余定邦是在逼他表态。他和赵从容分属一系,都是老掌门生前亲传弟子。此时余定邦让他来说,多少有挑拨离间之嫌。如果他开了口,显然会有损师兄弟之间的关系。可如果自己拒绝,掌门之争的时候必定不会再得到余定邦的支持。
“大师兄,此事李应飞嫌疑最大,只怕是——八九不离十。”最后,徐晨雨还是咬牙说道。
余师叔德高望重,要想登上掌门之位,断然少不了他的支持。大师兄本就对掌门之位没有兴趣,也数次拒绝师父的传位。如果他真的有意掌门之位,我是绝对不会这样的。徐晨雨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道。
“徐晨雨你混蛋!”陆无伤压根没想到作为三师兄的徐晨雨会临阵倒戈,登时压不住火,张口怒骂。
赵从容伸手拦住陆无伤,冷冷说道:“如何嫌疑最大,如何八九不离十了,你且说来听听。”
徐晨雨神色如常,没有理会陆无伤的喝骂,在赵从容的注视下,慢慢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从李应飞在九院论剑上如何技惊四座开始,如何使出北疆宋家军的军体拳冲雷,以及徒手使出虚破山,到后来第一时间出现在事发现场,再到众人验尸发现老掌门死于偷袭,而两处致命伤口正是由冲雷和虚破山造成的。
赵从容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徐晨雨把话说完,他才开口:“就只有这些?证据呢?”
“哦,赵师侄莫不是认为这些都不算是证据?”余定邦微笑。
“宋家军的军体拳在我大明流传很广,冲雷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独门绝技。在我的私人藏书里,就有一本完完整整的宋家军军体拳拳谱。而盈虚神剑真诀就放在藏剑阁,任何郴山弟子都有机会接触到。倘若悟性好一点,不假外物徒手使出虚破山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第一时间出现在事发现场——那内厅你们不是没去过,后门直接连通着东苑和后山,凶手完全有足够的时间从后门逃走。”
“更何况,就你刚才描述的虚破山,就李应飞那种程度的、连年轻弟子都伤不了的冲雷和虚破山,以掌门师尊的实力,就算是毫无防备下被偷袭也不可能有任何损伤!”
赵从容掷地有声,驳斥得余定邦和徐晨雨哑口无言。
“赵师兄说的也不无道理。”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明德院院首吴欲出来打圆场。只听他接着说道:“当时擂台一役我也在场,以李应飞当时表现出来的水准,绝无可能偷袭到掌门师叔。而且说来你们大概还不知道,一个月前小女曾经因为好奇,拿了我的潜龙戒偷偷测了一下李应飞。当时李应飞甚至还没能觉醒力魄。短短一个月间,即使有什么奇遇,也不可能成长到这个地步。”
“什么!”
“有这等事?”
“吴师兄说笑了吧,一个月前还没觉醒力魄,一个月后就可以与苏剑方分庭抗礼,这怎么可能。”一位姓徐的长老讶道。
“千真万确!据小女所说,当时在场的上千名弟子都有见证,不信大可以去问问。”
殿内众人交头接耳,一时间天启殿内一片嗡嗡声。一个月内从普通人突飞猛进到这种程度,类似神迹,有史以来只有开宗立派的盈虚子祖师曾经做到。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明武院院首王英伟忽地猛一拍身前案几,忍无可忍地怒道:“吴欲你别在那儿装老好人!赵从容我告诉你,别说十有八九,我说百分百就是他!你大概还不了解你的宝贝弟子吧,明剑院的苏剑方算得了什么,你家李应飞甩他十条街都不止!”
“你的宝贝弟子,被我的英灵束缚,不见任何动作就把它惊退,仍凭我怎么呼唤都不敢再出来!”
“你的宝贝弟子,只是瞪了一眼,就把我徒儿刘丰化为一团火球!这笔账,我还没来得及跟你算!”说到最后,王英伟几乎是咬牙切齿。
赵从容抬眼:“有这等事?”
王英伟怒目圆睁,冷哼道:“有没有此事,你自己问吴欲!问问你那宝贝弟子!”
听到自己被点名,吴欲嘴角一抽,仿佛不愿被卷到这场风暴里,食指不停扣着嘴角苦笑道:“赵师兄,这个……确有明德院的弟子亲眼目睹。”
“赵从容,你还有何话说!”王英伟看似粗鲁,心里却亮得跟明镜似的。本来他听了陆无伤的劝告,打算借此契机拉拢赵从容成为他登上掌门之位的助力。谁知那天去思过崖却没有寻到赵从容,之后郴山便出了这等事。
掌门猝然遇难,原本不欲接受掌门之位的赵从容完全有可能改变主意,临危受命。既然没有了拉拢的可能,那就只剩下打压一条路。现在只要死咬着谋害掌门和残杀同门师兄弟这两件事不放,不但可以为死去的徒弟报仇,更能够彻底让赵从容退出争夺掌门之列。
赵从容沉吟片刻,没有理会王英伟的喝问,转而向吴欲说道:“吴师弟,有没有可能是明德院的弟子看错了?”
吴欲遗憾的摇了摇头。
陆无伤见赵从容在众人接二连三的发难下陷入困境,忍不住出言相帮:“大师兄在思过崖期间托我照看这两个孩子,那李应飞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绝对没有你们说的这种实力。而且更没有动机。”
“对质吧。把李应飞带过来,和明德院明武院的弟子当面对质。”赵从容抬头望着天花板上苍白的线条,轻声说道。
余定邦点了点头,说:“也好,既然赵师侄和陆师侄尚有疑义,那就当场对质。我们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得不可收场。”
“还有,吴欲,你去把潜龙戒拿来。到时当场测一测那李应飞的实力境界,也好有个直观的评估。”
吴欲晃了晃左手,说道:“戴着的,余师叔。”
不多久,李应飞和汪亮以及陈诚被带到天启殿。
陈诚便是那名声称亲眼目睹李应飞行凶的明德院弟子。
整整七天暗无天日的监禁,以及后来汹涌激愤的人群,让李应飞感到无助和恐慌。若不是有花生一直在外面守候,怕是他早已崩溃。这时陡然见到赵从容,不知怎地心中一下安定了不少,挣扎着上前喊道:“大叔,我没有杀人!”
赵从容看着眼前的弟子,心里一下软了下来。虽然到现在对方也不肯叫自己一声师父,脾气也是又臭又倔,可是他能感受到他的天真善良。从他的眼睛里,赵从容看到了他的母亲,看到了她临终前将他托付给自己的时候,那一双同样明亮的眼睛。
然后,他点了点头,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一句话出口,余定邦、徐晨雨和王英伟等人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徐晨雨默然不语,王英伟不屑冷哼,余定邦讪笑着说道:“赵师侄,还是让他们先对质吧。”
作为第一目击者的汪亮还是之前那套说辞,因为刘丰不小心撞到了李应飞,引得李应飞暴怒下手。而明德院的陈诚则说自己当日离得较远,又有树林遮挡,确实看到三人起冲突,但李应飞是怎么下的手却没有看清楚。
陈诚所言似乎恰恰验证了汪亮的说辞,即李应飞只瞪了一眼便将刘丰引燃。
第五十七章 乱起
陈诚所言似乎恰恰验证了汪亮的说辞,即李应飞只瞪了一眼便将刘丰引燃。
李应飞急得快哭了,只是无力地辩解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两名人证的证词出奇的一致,而李应飞的辩解又那么的苍白无力,更加坐实了李应飞的嫌疑。
王英伟志得意满,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对方,冷笑着对吴欲说道:“既然这孽障还不肯承认,还在负隅顽抗,吴欲你就把潜龙戒拿出来给他测一下,让大家见识见识第一亲传真正的实力,也好让某人彻底死心。”
说完还不忘瞥了赵从容一眼。
吴欲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赵从容,见对方没有任何表示,又扭头看向余定邦。
余定邦微微颔首,吴欲这才上前,祭起潜龙戒贴向李应飞,口中法决轻唱。
古铜色的戒指上,有熟悉的淡淡白光亮起。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原本再普通不过的白光,此刻竟显得那么的张扬,那样的刺眼。
陆无伤捂着嘴,差点没笑出来。
赤橙黄绿青蓝紫,合在一起就是白光。
每一种颜色代表了一魄。
是人都有七魄。
白光,即七魄俱在,却无任何一魄出类拔萃。
换句话说,就是没有觉醒任何一魄!
李应飞,还是那个连力魄都没有觉醒的李应飞!
王英伟目瞪口呆,余定邦目瞪口呆,徐晨雨目瞪口呆……
没有人能在没有觉醒气魄的情况下拥有那么强的气;没有人能在没有觉醒中枢魄的时候拥有那么敏捷的速度;没有人能在没有觉醒精魄的时候领悟精魄境奥义,更不要说学会盈虚神剑真诀了……
没有人……
除非——不是人!
这一想法像是一道闪电划过王英伟的脑海。之前不是也有流言说李应飞是被从龙族敌占区捡回来的,是龙族的奸细么。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现在看来,所谓传言根本就是真的!只有龙族,才有可能不用觉醒七魄就拥有这样的力量,不,或者这些怪物根本就没有七魄!也只有龙族奸细,才有完美的谋害掌门的动机!
王英伟大步上前,就要去拿下李应飞。
“奸细!”
随着一声暴喝,他闪电般伸出右手,眼看就要扼住李应飞的脖子。
一只铁钳般的巨掌抓住了他的手腕,任凭王英伟如何发力,却分毫不能动弹。
王英伟怒目圆睁:“赵从容,你要!干!什!么!”
赵从容甩开王英伟,怒容一闪即逝,冷冷回道:“我倒是要问问你,想对我的弟子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事实到现在还不清楚吗,你这弟子分明就是龙族的奸细!”
“证据。”赵从容昂着脸,居高临下看着王英伟。人族第一人的气势在此刻变得无比张扬,不怒自威。
王英伟怡然不惧,一对虎目瞪着赵从容,怒道:“证据,你要证据是吗?余师叔、徐晨雨、吴欲,还有你的好师弟陆无伤,还有在场上千名弟子,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那连力魄都没觉醒的徒弟,是怎样威风八面,以一当十!”
他一边说,一边挨个挨个指了过去。一圈过后,最终又指向了大殿中央的李应飞。
“你告诉我,除了龙族奸细,有哪个人类在没有觉醒力魄的时候有这样的实力!”
“赵从容,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一个人类能够做到的!”
随着王英伟连珠炮似的喝问,天启殿一片窃窃私语。王英伟提出的,是一个无法肯定回答的问题。唯一的解释就只有像他说的,场上这名弟子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一个隐藏身份的龙族!
场上气氛已渐渐接近崩溃,整个大殿内充斥着此起彼伏的质疑。
赵从容忽然轻轻一叹,说:“有的。是有这样一个人,纯粹的人类,没有七魄的力量,却镇压当世,无敌于九天。一个人逼着整个龙族签下议和的协定。只是,那不知是几万万年前的上古时代了。那个人,就是其后封神的古元璟。”
“简直强词夺理,荒谬之极!什么古元璟,从来没听过这名字!诸位,你们有听过这号人物吗?还封神,封了神都没人知道。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志怪野史神话传说,就拿出来强辩。”
赵从容也不和他一般见识,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毕竟年代太过久远,这些事迹差不多已经完全失传。我也是几年前偶然在一处古迹中才得知的。”
“你还要狡辩!赵从容,不要忘了,被害的是郴山掌门,也是你的师父!于公于私,你都没有理由再维护他。眼前这孽障,分明不可能是人类,为何还要煞费苦心编出这子虚乌有的故事!”
“赵师侄,事实摆在眼前,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余定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痛心疾首地说道。
徐晨雨也适时说道:“大师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放手吧。”
“古元璟此人,我们闻所未闻,至于你说的他孤身一人迫得龙族签订和平协定,更是没有人听过,也无法考证。”一位姓方的长老也叹道。
赵从容环视殿内众人,最后目光落到李应飞身上:“当年我和三十二名好汉刺杀龙神,机缘巧合之下救下这孩子的母亲。那时候她即将临盆,可惜最后没能挺过逃亡路上的奔波。”
“是我,亲手剖腹救了这孩子一命!”
“是我,眼睁睁看着这孩子出世!”
“李应飞,你大声告诉他们,你是不是龙族的奸细!”
赵从容的一句话让李应飞梦回十年前,是那头黑煞炎龙一爪抓起孕肚高挺的母亲,在高空中抛来抛去,最终导致她难产而死。
如果不是那头黑煞炎龙,他的母亲怎么会香消玉殒;如果不是龙族,他又怎么会连自己母亲的面都见不到;如果不是龙族,花生师兄又怎么会差点死掉!李应飞小小身板挺得笔直,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我李应飞,与龙族不共戴天!”
“哼!”余定邦一声冷哼,显然对赵从容、对李应飞说的话已是半句都不信。
“妖言惑众!”王英伟一声暴喝,身形猛然炸起,刹那间单掌朝着李应飞额头上印去。
这一掌下去,怕是李应飞的天灵盖都会被拍得粉碎!
第五十八章 乱止
眼看这一掌下去,只怕是李应飞的天灵盖都会被拍得粉碎。
说时迟那时快!
李应飞连影子都没看清,更没有半点反应。半空中赵从容已经和王英伟对了一掌。
“王英伟!”赵从容勃然大怒。
被一掌逼退的王英伟落地时连退两步,好容易收住脚,抬头恶狠狠道:“这么说,你是执意要包庇他,包庇这个谋害掌门和我徒弟的凶手,包庇这个龙族奸细了?”
赵从容伸手将李应飞拦在身后,余怒未消:“此事大有蹊跷,所谓的证据不过是主观臆测,没有实证。事情真相没有查清楚之前,我断不会把他交给你们处置。”
“赵从容你放肆!”这一次,连余定邦也怒了。只听他接着说道:“这些年来掌门师兄的宠溺让你太得意忘形,太狂妄了。我不是他,我也不会放任你为所欲为。”
说完朝前跨了两步,一左一右和王英伟形成夹击之势。
“师恩如山。掌门师尊的大仇我不能不报。对不住了,大师兄。”徐晨雨也走了过去,和他们并肩而立。
“好,还有谁!”赵从容不以为意,反而豪气冲天地说道。
陆陆续续,有各院的院首和长老站到王英伟徐晨雨那边。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我相信赵师兄。”无悔院院首站到了赵从容身侧。
郴山九院,抛开长期不问世事的隐院,剩下八院只有无伤院陆无伤和无悔院院首站在赵从容一边。然后就是明德院院首吴欲,站在原地没有动静,选择了两不相帮。其余的,皆尽站在对面。
“早年赵师侄人族第一人的大名传得沸沸扬扬,说不得,看来今天我这个做师叔的要厚颜讨教一番了。”
“余师叔,何必再跟他废话,直接一起上。”刚才一次对掌之下,王英伟知道深浅,并不打算单打独斗。
一旁的徐晨雨也不甘落后,先是朝赵从容躬身行礼,方才说道:“大师兄,此番出手只为捉拿龙族奸细,非是比武切磋。实在是情非得已。还请大师兄不要责怪晨雨。”
言下之意就是要并肩子一起上了。
赵从容哈哈大笑:“你们三个一起上吧。尸山血海、龙族大营我赵某人都踏了一遍,何曾有过半点惧色!”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同时动了。
余定邦和王英伟一左一右同时攻向赵从容,而徐晨雨一个鱼洄绕到赵从容身后,目标依然是他身后的李应飞。
没有人看清赵从容的动作。
就在这瞬息之间,赵从容已连出两拳逼退一左一右的两人,然后再是一个鱼洄,后发先至赶到李应飞身边,和刚刚露出身形的徐晨雨正对一掌。
众人只觉得眼睛一花,主动攻击的三个人已同时倾着身子往后退。就像是提前约好的那样整齐划一。
余定邦脸上阴晴不定,内心早已是翻江倒海。
他有想过这个后辈是多么的出类拔萃,毕竟盛名之下必无虚士。但想来也就在年轻一辈中耀武扬威,什么人族第一人的名头也只是因为他们这老一辈高人没有出山,还不至于威胁到他们的地步。可是刚刚那普普通通的一拳,所包含的强大气息竟是远胜于自己数百年的苦修。仅仅只是对上一拳,自己体内血气已经是翻涌不定。如果不是因为后退了两步化解了大部分拳势,只此一拳就能伤到自己!
一旁的徐晨雨更加不堪,手背朝嘴角一抹,立刻带出片片血丝。刚才他接的那一掌,由于是赵从容已经逼退前面两位,抽身回来后已是从容不迫。于是这最后一掌,也是最强的一掌。正面硬抗之下,直接震得他五脏六腑晃个不停,瞬间已经带伤。
徐晨雨抹着嘴角苦笑。他忽然明白了师父的苦心。在思过崖的十年,赵从容修为又再更上了一层楼!
数十年的郴山苦修,然后十多年的山下历练实战,再回来静心参悟。整条修行路走得有条不紊,既环环相扣,又相互印证,远比一味闭门造车或是蒙头乱打一通来得高效。
他与赵从容之间的差距,已是越来越大……
王英伟同样好不了多少,半个胳臂都已经麻了。接连三次受阻,两次被逼退,让他感到颜面尽失。
锵的一声,王英伟宝剑出鞘。
剑光冰寒。
如果说之前还是克制着只为拿人,那么现在就已是拔剑相向宛如仇寇了。
就连旁边的余定邦也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正打算要说些什么,忽然想到刚才那一拳之威,顿时觉得如果不出全力根本无法拦下赵从容,更不要说从他手中拿人了。于是索性闭口不言,反而再次后退一步,不欲再联手夹击赵从容。
锵——
又是一声剑鸣,另一边的徐晨雨同样拔剑。
赵从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仿佛对徐晨雨这个动作失望至极。
曾经一起长大,同在一个屋檐下读书,同在一个操场练剑的儿时兄弟,终于也有拔剑相向的一天么。
连徐晨雨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失控。或者是对权力的觊觎,或者是对掌门之位的渴望,更或者是从小到大一直被光芒万丈的大师兄压制下的不甘。
也或者,仅仅是单纯的想要拔剑。
唯有拔剑,才能破除心魔,斩开赵从容的阴影。
碧落青山的光芒在闪烁,在哭泣。
徐晨雨从头到脚覆上一层浓郁得发蓝的青气,手中长剑轻颤,剑尖遥指赵从容。
“喝!”
不知是谁的一声暴喝,徐晨雨王英伟两人同时平地而起,举剑飞劈,一前一后夹击那个人族最强悍的男人。
赵从容巍然不动,右手闪电探出,穿过青色剑影,稳稳抓住了握剑的那只手。同时左手握拳,直击王英伟的面门。
看似寻常的一拳,却比之前李应飞的冲雷绝技不知快上多少倍!
铁拳尚未轰出,突然生生停在了半空。
一道背影硬生生横插进来,拦在赵从容和王英伟之间。
王英伟蓄势已久的一剑没来得及收住,依旧带着三五分力道竖劈下来。
来人仓促间举起双手合十,但根本无法拦下这一剑。锋利的剑刃带着碧落青山的气劲破开拦阻,顺着掌心落下,重重劈在了对方胸口。
血光飞溅!
“够了!掌门尸骨未寒,你们已经开始自相残杀。这是要祸乱郴山,让掌门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么!”满身是血的吴欲愤而怒斥。
对面的王英伟惊讶、羞愤之色还不曾从脸上消退,只见吴欲忽地喷出一口血水,整个身体已经软软倒下,就此昏迷了过去。
第五十九章 白马镇的故事
明德院院首吴欲重伤之后,整个天启殿乱作一团。
余定邦连忙招呼弟子救人,陆无伤率先上去,掏出一个小瓶子,也不管多少,撬开吴欲的嘴巴就一个劲往里面倒。
胸口的外伤大致处理了一下之后,陆无伤带着吴欲飞回了他的无伤院。那里各种设施更加齐备,也能更好地进行救治。
还留在大殿里的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各异。
王英伟收回手中长剑,目光依然盯着赵从容。
无论刚才吴欲沾满鲜血重伤的一幕,还是他昏倒前说的那一番话,都像是一盆冷水迎面扑在他身上,将他心中怒火浇灭了七七八八。
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多少战意,只是事情依旧没有解决。
掌门已然故去,他的弟子也无法复生,疑犯仍然就在眼前。
“掌门师尊遇害一事,我会调查清楚。无论凶手是谁,无论天涯海角,我绝不罢休。”
“但李应飞我要带走。”
“因为,不是他。”
说罢,赵从容携着李应飞扬长而去,再不看殿内众人一眼。
偌大的天启殿,有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阻拦,仍凭师徒二人就此离去。
王英伟脸上神色数次变幻,最终胀成了紫色。他举起手中宝剑,重重摔在地上:“赵从容,你有何面目立于郴山,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有何面目面对掌门在天之灵!”
赵从容驻足,却没有回首。他牵着李应飞的手,低头看了他一眼,再抬起头时,目光已望向殿外,那一片蔚蓝色的天空。
“我会回来的!”
***
天启殿的骚乱过去没多久,一道流光自郴山而起,划破长空,朝着远方飞速前行。
“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儿——”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花生眯着双眼,扯着嗓子喊道。
“天下。”
赵从容一手一边提着李应飞和花生,洒脱一笑,回了两个字。然后猛地再一提速,身后是一阵空气破裂的声音,就此消失在天边。
***
白马镇是大明皇朝境内无数普通小镇中的一个。
这里四面环山,居中一条不宽不窄的河穿过山谷,流向大山的外面。
而白马镇,就坐落在河岸的两边。
从天上往下看,白马镇就像是被群山包围,被河道一分为二。
说的好听是依山傍水、世外桃源,说难听点就是穷乡僻壤、与世隔绝,
交通的不便带来最直观的影响就是穷。
没有往来的客商,也罕有途经的旅人。镇子上的人们要去到最近的州县做买卖,路上所花的的时间至少也得小半个月。而县城里客栈昂贵的房费,足以让小镇上的人望而生畏。往往一天下来赚到的钱还不够住上一宿。偶尔有人在山里猎到什么珍奇走兽,拿到县城里贩卖,往往也是卖完就走。宁愿在荒郊野外随便对付一晚,也不会住在城里。
贫穷而淳朴,是白马镇的人世世代代难以摆脱的标签。
但总有那么一小撮人,怀揣着梦想,希望有朝一日能改变命运。
张康就是其中的代表。
山上难以耕种,更兼有野兽出没,唯有河畔的土地还算肥沃。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张康家里就正好有那么一块田地,正好在白马河畔。
有了地,就该种地。
这是张康的父亲,张康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的父亲……乃至十年前的张康打心底里都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十多年前,一个铁甲武士的到来。
“为什么不去当一名卧虎?”
“你有力气,也有打猎的底子。可以去试试卧虎,从见习开始做起,也不用多厉害,只要最后拿个三星五星的,整个白马镇都会为你骄傲。”
那人的一席话改变了张康的人生轨迹。
他扔下手中的农具,背上厚背砍刀,义无反顾冲进了大山深处。
与山里凶兽搏斗,与潜逃进深山的重犯搏斗,数年之后,县城里的卧虎组织分会关于张康的积分册上记得满满当当——虽然大多是些芝麻绿豆般的简单任务。
不过好歹积分是够了。
终于,张康成为了白马镇上有史以来第一位卧虎,虽然仅仅是一星卧虎,但足以让整个小镇沸腾。
那天夜里,白马镇点亮了无数火把,迎接他们的英雄归来。
只是一星卧虎,已然成为了小镇的骄傲。
一星的任务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完成以后的报酬也不多,却也并不比种地来的少。张康的父亲也终于不再反对,放弃了劝说张康不要忘本,老老实实当一个农民的念头。
而镇子上年轻人再看张康时,投来的崇敬和羡慕的目光,更加坚定了张康的信念。这些年受的苦难甚至危险,此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改变命运后的张康,赢得了镇子上不少年轻人的追捧。而他也慷慨地将那人教授给他的功法分享给众人,组成了一个小团队,一起协同行动。
因为吃够了苦,他们比常人更加努力,再加上一点点运气,没过多久,白马卧虎团在县城里已经小有名气。曾经进趟县城都觉得腿软,踩着县城的青砖嫌自己脏的张康和他的伙伴们,如今娴熟地穿梭于县城的各处茶馆酒肆,完成任务后也会到客栈无比柔软的床上睡一晚,甚至叫上个姑娘。
可惜毕竟是半路出家,不像那些高门大派宗门弟子从小接受正规的训练。这些人的实力很快到了极限,任凭他们如何努力修炼,却再也无法存进。整个团队综合评分晋升到二星也已到了尽头,再往上一点的任务便已经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队伍里个人评级最高的,也不过是作为团长的张康。就连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勉强晋升为三星卧虎。
白马卧虎团的辉煌才刚刚起步,却仿佛已经走到了终点。
心有不甘的张康冒险接了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追捕一名堕落的五星卧虎。
任何一名五星卧虎都至少觉醒了精魄,这是张康参加卧虎数年来学到的最基本常识。
而他的白马卧虎团里,只有他一人觉醒了中枢魄。
张康还是决定行险一搏。
他希望借助人数上的优势,希望通过提前埋伏等手段完成逆袭。
力量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只要使用得当,完全可能以弱胜强。这是大山教会他的丛林法则,是经年累月和比他凶猛数倍的野兽搏斗换回的经验。
临出发前,他们结识了一名很干净的年轻人。那人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比张康大不了多少。很随和的样子,和团里每个人都很聊得来。说起武功道法,那人也是张口就来,说得兴起的时候还免不了瞎比划几下。想来多半是哪家的公子哥,出来玩耍历练。
于是有人起哄叫他干脆加入他们卧虎团算了。张康想起此行凶险,不愿连累对方,正要开口阻止,没想到对方很爽快答应了。
那人腰佩长剑,多少应该有些实力。虽然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但是出于道义,张康还是将他们此次的任务原原本本告诉了对方。
“有这么多人,你们都不怕,我怕什么。放心吧张哥。”
明明对方比自己大,却还拍着自己肩膀叫哥。张康好笑之余又觉得滑稽,最终还是拗不过对方。心想大不了实在不济就让他先跑,只要不害了他性命就是。
得知这位公子哥姓赵,一群人熟稔之后便一口一个老赵的叫着。都是江湖儿女,对方又入了伙,再接着叫赵公子就不合适了。那赵公子也不以为忤,高高兴兴地应着。
一路上,张康觉得这位赵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吹牛皮了。
问他是几星卧虎,他一边转着宝剑一边随口回答:他没有加入卧虎,不过想来有个七八星卧虎的实力吧。
张康一口水没喝得完,差点呛个半死。
七八星卧虎是什么概念!
算了张康自己也不知道……
问他之前还游历过哪些地方,什么大明京城神龙帝都也就罢了,除了一些听都没听过的,妈个蛋居然还不着边际地连说几个龙族那边的地名。
最可气的是有人调侃他,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参加宋家军,他居然说宋家军请不动他!
妈个蛋的……这就实在聊不下去了。
宋家军都请不动,那就只剩皇帝陛下了。
张康决定还是不去讨这个没趣,免得待会儿他又冒出一句皇帝陛下也请不动他。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家伙的牛皮败光了人品,远离县城的路边茶馆里,他们与那五星卧虎狭路相逢。
张康心里暗骂一句倒霉,不动声色的朝身后众人递了个眼色。示意不要打草惊蛇,直接走到前面再作埋伏。
所幸敌明我暗,对方看到这一大群人多半会有些警惕,但并不知他们的目标是他。
“呔!前面可是王忠国!一月前你接了护送廖家商队的任务,半路见人廖家小姐生的美貌,见色起意。屠杀廖家商队满门,奸杀廖家小姐。你以为无人知晓,偏偏一个书童命大,活了下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天我白马卧虎团就要拿你请赏!”
张康目瞪口呆望着从后面跳出来指着人鼻子大骂的赵公子,心如死灰。
“请你妈个蛋的赏!快跑啊老赵!”
张康推着赵公子就跑,好一会儿才带得这个白痴自己也小跑起来。他回头朝茶馆方向一瞥,见那王忠国定定地坐在原地,并没有追上来,不由得稍稍舒了一口气。
赵公子一面身不由己地跑,一面扯着张康袖子反抗道:“并肩子上啊兄弟们!他印堂发黑脸色发红,不是犯桃花就是有内伤!我堂堂白马卧虎团怕他个球!杀回去拿赏金啊!”
“内伤你妈蛋!内伤你妈蛋!”
“真的!你看你看,那奸贼吐血了!”赵公子边跑边不忘回头喊。
张康半信半疑回头,果真看见王忠国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弹,嘴角还真有一溜血丝流出。
“等等——”眼见情况有变,张康喊停众人,自己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回去。
他其实也是冒着奇险。谁知道这是不是对方的诡计,想诈他们回去一并灭口。
谁知道事情出奇的顺利。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张康顺利走到王忠国面前,对方依旧毫无反应。他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然后王忠国就倒了。
就倒了……
“这他妈都是什么运气……”张康回头望着一脸傻笑的老赵,心里百味陈杂。
第六十章 老赵
“我那人品运气,嘿嘿,不是跟你吹。在下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真没见到比得过我的。”
“位面之子晓得伐?”
“不晓得啊?那人族气运了解一下撒。”
张康白着眼盯着这厚颜无耻的家伙,严肃考虑要不要找个借口把他甩掉。免得以后人品真被他这不着边际的牛皮给败光了。
事实证明,当时他没有将这家伙甩掉是多么英明神武的决定。绝对是他当上白马卧虎团团长以来最最牛逼的决定。
后来发生的一系列诡异事件,让张康严重怀疑,要么这是一场还没醒的梦,要么那小子就真特么是位面之子!
赵公子吹过的牛皮,不但没有把人品败光,反而像是鼓风机一般,越吹越烈。
他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梦!
你听说过四星卧虎走在路上会被台阶绊倒摔个头破血流么!
你见过五星卧虎食物中毒吐得连刀都举不起么!
你敢相信一窝的山贼强盗集体睡懒觉被生擒活捉么!
友邦惊诧啊!原本交好的几个卧虎团远远看到他们就跑,就跟见了鬼一样,生怕被这诡异的气运波及。
到后来张康已经麻木了,胆儿越来越肥。管它什么四星任务五星任务,甚至于县城卧虎分会里等级最高的六星任务,通通连内容也没看清,一个字:接!
反正他们有位面之子……
白马卧虎团的排名也蹭蹭蹭往上涨,一路从名不见经传的二星卧虎团,飙升到县城卧虎分会所能颁发的最高五星团。
吃最香的菜,喝最辣的酒,嫖最美的妞……
白马卧虎团春风得意,一时间风头无两。
直到有一天,神奇的赵公子说要离开。
张康搂着春风楼最红的头牌,玉壶中美酒瀑布一样浇在脸上,醉眼迷离:“妈蛋谁呀!谁敢走!说了今天不醉不归!谁走谁是王二狗!”
赵公子嘴角一俏:“在下赵从容,集人族气运于一身的位面之子,了解一下?”
从此白马卧虎团再没有老赵的身影。
那一年,龙族陈兵北疆,即将大举入侵。而赵从容,也踏上了北上的旅途,最终干出了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
白云苍狗,时移世易。
转眼已过去十年。
曾经红极一时的白马卧虎团,不知怎地一落千丈。团长没变,核心团员也都俱在,可偏偏就是没了当年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堂堂五星卧虎团,落魄到连三星任务也不敢接。排名连年下滑,最后稳定在二星卧虎团。
团长张康不是没有挣扎过,但自从老赵走后,他们就再也没有那种神鬼莫测的迷之气运。实力上的巨大差距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哪怕就算碰个稍微难一点的三星任务,一不小心就是团灭的结局。
十年来,张康无比怀念爱吹牛逼的老赵。
没有一日不想。
这一天,张康趴在栏杆上啜着小酒,看着天边的日落。
人生啊,真妈蛋的无常。
一声感慨一口酒。
黄昏的微光洒在街上,拉出一条条行人的影子。张康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百无聊赖地数起了地上的影子。
一、二、三、四……
数着数着,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他忽然觉得那排一大二小三道人影中,最大的那道影子咧着嘴在冲他笑?
地上的影子冲着二楼的他笑……
见鬼!
张康使劲揉了揉眼睛,朝那影子的主人望去。
多么熟悉的灰白长袍,多么熟悉的漫不经心的笑脸,不是那该死的忽然不告而别的老赵还是谁!
“老赵!”
张康摔下酒壶,翻身就从二楼往街上跳。
“妈个蛋你这些年死哪儿去了!张康伸手就是一个拥抱。哎妈可想死康爷了!
赵从容笑着推开张康,拍了拍肩上被沾染的酒渍,说:“哈哈,张团,别来无恙。”
张康上下打量这位经年不见的老友,又想起这些年来团里兄弟们受的苦,涩声说道:“你小子倒是潇洒,这十年都没啥变化。兄弟伙都老了。”
“不老不老,张团风采依旧,还是跟以前一样有魅力。”说完把身后的两人推到前面,介绍道:“这些年收了俩不成器的弟子,喏。就这两个家伙。”
“花生、应飞,这是张团。白马卧虎团的团长,在巴县那可是赫赫有名。”
花生人老实,想着能跟师父交朋论友的人物岂是凡俗,那必然也是一方大佬之类的存在。白马卧虎团想来也是和郴山一般的存在。于是毕恭毕敬弯腰拜见:“张团长好,晚辈花生,乃师父的弟子。”
李应飞就心思活络多了,眼看面前这人邋里邋遢,又一身酒气,完全没有半点高手风范。略略迟疑了片刻,还是和花生一样拜了拜。毕竟人不可貌相,说不定这人就爱扮猪吃老虎,平时喜欢隐藏身份实力呢。
张康闻言先是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老赵,我说你去哪儿忽悠来这俩玉镯子一样粉嫩的徒弟啊。你莫不是吹牛皮吹惯了,到最后连自己也信了吧?还收徒弟,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教些啥?教人怎样吹牛皮忽悠人?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张康这一席话出来,花生顿时吓一大跳。这人究竟什么来头啊,师父这样惊世骇俗的实力,在他眼里居然只是三脚猫的功夫?!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隐士大佬,世外高人?
李应飞却猜出了一些端倪。他是亲眼见识过赵从容以一敌万的无敌英姿,绝不相信所谓的什么三脚猫功夫。这只能说明对方根本不懂行,原本紧绷着的脸也开始渐渐放松起来。
赵从容附和地笑着。十年前第一次来这,他就喜欢这里的干净、淳朴。喜欢这群想什么就说什么的朋友。之所以迟迟不接掌门之位,甚至离开郴山,正是因为不喜那些个虚与委蛇的勾心斗角。
他喜欢没有束缚的自由自在。
像风一样自由。
身心感到疲惫的时候,来到白马镇这样一处清静怡然的世外桃源,可以让整个人没有任何负担地放松下来。有时候兴之所至,和朋友一起出个任务,没有什么难度,像游戏一样看他们表演,关键时刻悄无声息地做点手脚。看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自己也跟着一起乐呵。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平淡中有乐趣,这才是生活。
张康兴致勃勃在前面带路,问了几处人家,终于在白马河边租到一间闲置的小屋。
“这回打算待多久啊?我告诉你老赵,要是这次你再不告而别,我——我就……”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有威胁性的词语,最后还是赵从容笑着问道:“你就怎样?”
“老子就到卧虎公会发任务全世界通缉你!”张康恶狠狠说道。
“哈,好可怕。”
“其实上次我有说过,只不过那时候你们都喝醉了,没有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