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藏剑阁(上)
晨读《弟子规》,然后赵从容授业解惑。一上午的时间就在书声、传道声和瀑布拍打浪花的声音中过去。
吃过午饭,赵从容挥挥手,示意两人可以回了。
花生拜别师父,拉着李应飞一同离开。
回到小阁休息了一阵,花生带着李应飞,来到了藏剑阁。
藏剑阁位于小阁东面一座山崖之上,比思过崖近上不少,但两人依然走了好一会。
三年以来,除了思过崖,李应飞还是第一次离开小阁去到这么远的地方。
藏剑阁门口一左一右有两位郴山弟子守卫,花生昨日便来过,知道这是明德院的师兄。
他抬手躬身行了一礼,向守门的师兄通报来意。两名师兄抬手回礼,示意两人可以进去。
花生拜谢过后,正要去牵着李应飞一同进去,不料想李应飞没有理会花生伸过来的手,反是学足了花生的模样,向着守门的师兄抬手行礼。
他年纪本小,一番动作似是而非,说不出的滑稽可爱。
两名守卫看着有趣,忍不住笑了,连回礼都回得周身轻颤。
“哈哈,这位小师弟不必多礼,快些进去吧。”其中一守卫师兄说道。
进门走了一段时间,李应飞这才发现,虽然藏剑阁被称为阁,但其实这哪里是一座阁楼,单单前院,就比他们居住的小阁大上不知多少倍。前院里有一座座假山,有一颗颗大树,还有精致的亭台和清澈的池塘,池塘的中间甚至居然有一座长桥,横跨池塘两端,与院子里蜿蜒的回廊连在一起。抬首远眺,无数尖长的屋顶由近至远,连成一片,就像传说中那铁脊巨龟的背甲。
李应飞何曾见过这等恢弘气派的建筑,一路走走停停,左顾右盼,心里早已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走过长长的回廊,穿过一座座亭台楼榭,两人来到其中一座楼宇门前。褐红的花梨木门尽显厚重敦实,门头牌匾上书两个苍劲古朴的大字——人魄!
这时李应飞忽然抬头,问:“花生师兄,先前两位师兄因何发笑?”
花生正要带着李应飞进屋,听到他问起刚才,笑着回答:“可能是因为小师弟年纪太小了吧。”
“花生师兄,今早花生师兄在读《弟子规》时,不是说礼者,履也。君子立身,德动于内,礼发诸外,不分年龄、不论性别、不计身份、不较亲疏,甚至不重种族?那为何还要因为我年纪幼小而发笑,这样岂不是很失礼吗?”
李应飞说的认真,花生听的动容。自己五岁时进入郴山剑宗,进门便开始熟读那本《弟子规》。时至今日,那本书早已倒背如流,然而小师弟这一番话,却让花生大感汗颜,几年来对门规礼法的研习,竟不如小师弟一个上午来的深刻。
推而及之,如果小师弟和自己一样日日研读修行功法典籍,又该达到何种高度?
忽然之间,花生亦对十年后的九院论剑变得期待起来。之前的阴霾被兴奋所取代,他有些激动地推开大门,屋里一排排一列列整齐的书架高高插上屋顶,架上满满堆积的修行典籍、功法仿佛散发着无尽耀眼的光华,等待师兄弟两人去吸收去汲取,然后如师父一般,名动天下。
李应飞同样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书,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齐整的置放。
那一列列一排排放眼望不到头的书架,那威风凛凛矗立有好几个他那么高的书架,简直就像一支静默的军队!
让人肃然起敬。
在这样的环境下,在这样的氛围下,两人忘了说话,或者说根本是羞于开口,只是各自按照赵从容所列的书单在一排排书海中寻找。
在循着书目找书的过程中,李应飞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里根本不仅仅只有他们两人。在墙角,在书架背后,一个个郴山弟子心无旁骛认真看书,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全然没有注意到新来的李应飞和花生。
通常情况下,除了《弟子规》,藏剑阁的典籍不允许外带。李应飞在找到赵从容指定的书后,学着一众郴山弟子的模样,轻轻靠着书架,蹲坐在地上一字一字仔细研读。
那书有文字,有图画,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线条记录了人体的各大经络。与赵从容小阁里私藏的典籍相比,这些书要基础的多,体系也更加完善。可以说,赵从容提供的书目里,都是修炼路上的入门功法。无论从文字的浅易程度,还是图画的细枝末节,都更加浅显易懂。
最为重要的是,与小阁藏书的独辟蹊径奇思妙想不同,这里的典籍都是最最正统,最为经典,乃是无数前辈高人根据万千成功经验总结得出的教科书式修行之法。毫不夸张的说,这才是煌煌正道,这才是所有修行之人的入门典籍!
李应飞时而皱眉沉思,时而若有所悟地点头,时而望着那黑色的水墨文字发呆。修武之路,说到底更像是炼体之路。炼体的过程,归根结底就是觉醒七魄锻炼七魄的过程。其中第一步,就是要觉醒七魄之初的第一魄——力魄。
觉醒力魄的修炼法诀,花生早已教过李应飞。虽然那是花生曾经在内门时所学,但也与这里记载的并无不同。在这些最基础的入门级功法上,内门弟子和亲传弟子所用的都是同一本典籍。唯一的出入,大概就是书上记载的是原汁原味,不掺杂任何一点个人见解的原初法诀,而由花生转授给李应飞的,则多少带着点花生自己的解读。
从花生第一次教授功法到现在,长时间以来的浸淫和修炼,李应飞自我感觉已经触及了觉醒力魄的门槛。正如之前赵从容所说,李应飞离力魄觉醒,只差那最后临门的一脚。
再加上今天下午看到原版的修行功法,让李应飞之前一些不确定的地方豁然开朗,离觉醒力魄又更进了一步。
全新的世界就在眼前,修行武道的大门已经触手可及,以至于他如此如醉地看着,沉浸在忘我的境界中,浑然忘记了时间。
直到花生走到他旁边,轻轻点了一下李应飞肩膀,示意他该回小阁了,他这才依依不舍合上了书本。
临走前,李应飞的魂离体而出,在他跟随花生走出那道花梨木做的褐红色大门时,魂悄悄留在了屋内。
因为还有些弟子留在房内没有离开,李应飞的魂不敢擅自翻动那本功法,于是四处游荡,只等所有人全部离去之后,才好再偷偷翻看。
无论在哪里,总有些特别勤奋的弟子沉浸学海,忘了时间。李应飞左等右等,那几名弟子就是不走。他在绕着满屋书架飘了无数圈之后,终于耐不住无聊,飞出了这间屋子。
出门以后,李应飞回望门匾,苍劲有力的两个“人魄”大字赫然在目。李应飞心下好奇,既然有人魄书阁,那自然还有地魄、天魄。反正看情形一时半会那几个书呆子也不会走,既如此,不如好好逛逛这藏剑阁。
李应飞沿着长长的环形长廊一路飘飘荡荡,沿途有好些离去的郴山弟子,同样也无视李应飞这魂的存在。他们不但看不到,甚至也触摸不到。好几次迎面匆匆而来,在即将碰到李应飞的时候,没有任何阻碍地直接穿过了李应飞的魂。
李应飞也曾仔细观察,这些郴山弟子,在穿过他“身体”的时候没有任何异样,甚至根本察觉不到。就李应飞而言,虽然没有触碰到的实感,但是他自己却是有感知的。在那一瞬间,他明显感到像是有一阵风吹过。细细体味之下,有时甚至能感觉出风中混着的一些气息。
就仿佛像是,海风有大海的味道,晨风有露水的湿润,田园里的风有泥土的气息,沙漠里的风有热辣的干燥。
一路行来,李应飞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也许就像昨天那名女弟子所说,但凡天资横溢注定不凡者,生来皆有风云异象。而这个能离开身体单独行动的灵魂,就是自己卓尔不群的异象!
从人魄书阁出来飘行许久,李应飞接下来又看到了地魄楼和天魄阁。与人魄阁一般无二,地魄楼和天魄阁同样是一幢巨大无比的藏书阁,里面的藏书比人魄阁只多不少,同样也有几个看入了迷的书呆子忘了吃饭,在黄昏时分依然停留在里边。
这样看来,从力魄境一直到最后的天冲魄,所有的修炼法诀在这里都有收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是一座巨大的藏书阁,却偏偏起个名字叫藏剑阁。
从天魄阁出来,眼看这藏剑阁已到了尽头,李应飞当下回转,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藏剑阁实在太大,还是李应飞本身就有点路痴。回去人魄阁的路上,他左穿右晃,偌大藏剑阁竟仿佛迷宫一般。尤其是那些看起来都差不多的回廊和假山,走来走去都是一般模样。每到一个十字路口,李应飞心里都是迷茫的,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拐。
就这样像只无头苍蝇般一直胡乱打转,李应飞的耐心也在不断重复却又陌生的景色中一点点耗尽。就在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崩溃的时候,前方拐角处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第十七章 藏剑阁(下)
就在李应飞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崩溃的时候,前方拐角处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人未现而声先至。
走出来的是一名郴山弟子。望着对方有声的脚步,李应飞又好气又好笑地翻了个白眼:跟花生师兄待一起的时间太长,都被他传染了。太傻了啊,都忘了自己是灵魂状态,哪里用得着和他们一样用走的……
他其实本来也不是在走,只不过双腿离地并不远,所以条件反射地和常人一样沿路而行。想通这一节之后,李应飞不断拔高,下方的房屋阁楼越来越小,不一会,整个藏剑阁的景象一览无遗。
自上而下俯瞰,才真正感受到藏剑阁有多大。
原来天魄阁竟还不是藏剑阁的尽头,在天魄阁的另一边,仅仅与天魄阁只有一墙之隔,却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藏剑阁里面蜿蜒曲折有许多条路,四通八达似乎可以到达每一个地方,然而这路到天魄阁就截住了,如果不从天上往下看,根本不会知道高高的院墙外,还暗藏乾坤。
那边的世界更像一个桃花源,没有高大的楼宇,没有往来的弟子,甚至没有一块人造的砖石。唯一的人为痕迹,就是几间依山伴水草草搭建的小木屋。
那几间木屋简单而特异。简单在木屋本身并不复杂,小而随意,就好像是剩余的边角余料草草搭起来。唯一略显特别的是小屋之间的位置,咋一看星星点点,似乎没什么考究。偏生李应飞心细,一眼望去,总觉着这些木屋仿佛像一把展开的折扇,周边一圈隐隐有拱卫居中最小那一间之势。
于是他细细看去,居中那间木屋,依稀有红芒透过纸窗影印出来。
似曾相似的红芒让李应飞感到危险,他想上前一探究竟,然而左右的木屋带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像压力,像威胁。
正犹豫间,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李应飞背上寒毛根根竖起,两边肩膀不由自主抖动起来。
好长一阵冷颤。
李应飞吓得脸色一白,转过身拔腿就跑,也不管双腿是不是脚踏实地,只是手足并用,疯狂地凌空摆动。如果有人能看见灵魂状态下的他,绝对会认为这是一个疯了的灵魂。
老远之后,他才敢回头,心有余悸地回望那边,仿佛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他捧着胸口,一边平复心绪,一边自我安慰:才不是我胆小……君子不涉险地,《弟子规》上说的。
慌忙乱跑一通后,李应飞再一次迷失了方向。
即便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不再规规矩矩沿着路走,而是在房檐上飘飘荡荡晃悠,那些栉比鳞次的一间间一列列房屋实在太像,一旦身处其中,哪怕从半空居高临下看过去,也依然不容易找到方向。
显赫的门派,自然有显赫的地方。
辉煌浩大的藏剑阁,便是显赫有如天宫。
凭感觉胡乱选了个方向,沿着屋檐一路穿梭游荡,周围的景色怎么看怎么不像来时的路,正准备回转的时候,李应飞发现了个奇怪的祠堂。
祠堂并不大,与周围的房屋比起来无论高度和面积都小了一圈。布满裂纹的墙面,肉眼可见的青苔,还有那破破落落的屋顶,与四周恢弘大气的楼宇格格不入。
奇怪的是,就这样一个看起来快要作古的破败祠堂,门口居然有两名佩剑弟子在此守卫。
有趣。
李应飞瞬间被勾起好奇,蹑手蹑脚钻了进去,通过门口的时候还朝左边那守卫眨了眨眼。
进到祠堂里面,光线并不太充裕,离门口不远的地面上,摆放着一个明黄色的拜垫。看起来小祠堂虽然破败,还是有人时不时前来跪拜顶礼。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祠堂里面并没有供奉郴山先贤英烈之类。正中的香案上,供奉的却是两本看起来很有些年代的古谱。
李应飞移步上前,看到古谱封面上几个水墨字迹时,眼睛仿佛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眼皮一跳。
这两本赫赫有名的功法,可以说是郴山立宗之本,建派之基。一本是剑诀,一本是心经,两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九院亲传弟子觉醒了气魄后,由师门长辈口授《碧落青山心经》,以强健气魄;觉醒了中枢魄之后,方才口授《盈虚神剑真诀》,修习各种剑术神通。而且,还不是完整版,而是依据弟子修为境界逐层传授。
然而现在,完整的两部功法就摆在李应飞面前,只可惜此时的他还无法修炼。
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李应飞的求知欲,聪明如他,晓得好东西先打包起来再说的道理,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面对眼前的原版孤本,李应飞毫不犹豫翻开第一页,逐字逐句细细记了起来。
灵魂能拿起死物,却不能触及活人。这是李应飞实验过无数次得出的经验。但就此一个功能,已经让李应飞非常满意了。
别人休息的时候他在看书,别人看书的时候他可以双倍的看书。
多好!
就在李应飞的魂饥渴地默记着这两部功法口诀的时候,他本人这时已经随花生回到了小阁。一天的奔波带来了少许疲惫,师兄弟两人朝夕相处,早已没有什么拘束。刚一进门,两人扔掉鞋子就四仰八叉躺倒在地,一动不动静静等待晚饭的到来。
美美地饱餐一顿之后,花生一如既往带着李应飞外出散步,任凭山风一片片吹拂身体,洗涤灵魂。
傍晚的山风凉爽而不暴烈,只是偶尔带着一丝狂放。每天吹一会这样的风,仿佛整个人从头到脚,从心灵到肉体,都是一次升华。
大概,这也是许多宗派,总爱把宗门立在山上的原因之一吧。
散步结束后,两人开始了各自的修炼。李应飞按图索骥,按照觉醒力魄的基础功法一步一个脚印,试着将埋藏在体内最深处的力魄拉出来,内显于外,最终觉醒力魄。而花生在摇摆了一阵之后,依然倔强地拿起了那本《力》……
师兄弟两人每天早上去思过崖,下午去藏剑阁,傍晚各自修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山中不知岁月。
眨眼已是十年之后。
那九院论剑,已如期而至。
第十八章 九院论剑
九院论剑,在最初八百年前,只是两名分属不同院的弟子一次切磋较艺。
八百年前,郴山剑宗还没有此次盛会。只是当时有两名天才弟子,天赋心性均是上上之选,一时间谁也不服谁,人前人后相互较劲,终于一天,两人相约在山顶雷音坪比试。
这两人皆是各自院里魁首,天才之名早已传遍整个郴山上下,就连远在山腰的内门诸弟子也是多有耳闻。更传言当时下一任掌门之位便是出自两人之间。
于是两人的约斗吸引了几乎所有郴山弟子的围观,就连九院的好几位院首也被挑起了兴致。
那一战打的天昏地暗,两名天才各展绝学,两人对郴山剑宗诸多功法剑招的理解在台上展露无遗。常常斗到精彩处,连数名院首长老也忍不住拍手叫好,台下观战的一众弟子更是受益良多。
这一战过后,两人收获自然是不用提的。关键是一旁观战的众多郴山弟子从中感悟到不少,甚至还有些卡在瓶颈许久不曾突破的,一夕悟道,当场获得突破。
几名目睹了这一切的院首,随后便向掌门进言,建议每隔一段时间举办一次这样的切磋比试大会,增进各院友谊的同时,更能促进一众弟子实力境界的提升。
随着时光的漫步,经过数百年来的举办和完善,日至今日,终成了整个郴山的一次盛会。
九院论剑,十二年为期,九院各选数名天才弟子,凑足六十四之数,于秋风正浓之时,枫叶最红之日,在当年那两名天才会武之地——雷音坪盛大开幕!
郴山人杰地灵,每一届的九院论剑都会涌现不少出类拔萃的天才弟子,这些在九院论剑上展露头角的弟子,日后无一不成为郴山剑宗最中坚的力量。其中最为闪耀的,毫无疑问当属如今的人族第一人,赵从容。
但凡当年参加了九院论剑的人,无一没有见到赵从容全程碾压众生的霸气!
这一届的九院论剑虽然没有如赵从容那般惊才绝艳,一骑绝尘的不世天才,但也不乏优秀弟子英杰少年,等待在九院论剑上一展风采,以期重现前人之辉煌。
其中夺魁呼声最高的,乃是明剑院首席大弟子苏剑方。
郴山九院,当属明剑院和明武院对门下弟子的天赋资质要求最高最严。尤其明剑院,不单在修炼一途上的天资有着严苛的标准,更限定了必须于剑道上还要有着不错的悟性。所以郴山九院之中,门下实力最强的就是明剑院和明武院。而由于明剑院还多了一条剑道方面的限制,因此明剑院弟子实力虽强,但数量比起明武院却是大大不如。
数百年来,九院论剑的魁首之争,往往就出自这两院门下。特别是当年会武的两名天才弟子,便是分别出自这两院。数百年来明里暗里的相互较劲,两院渐渐生出一种“世敌”的感觉。
郴山剑宗以剑立宗,所以如果非要论质量的话,明剑院的弟子更胜半筹,但是架不住明武院弟子众多啊。每一代弟子中,几乎总会出一两名异常优秀的弟子,能与明剑院相抗衡。
这一届同样不例外。
虽然明剑院的苏剑方夺魁呼声最高,但是郴山上下一致认为,明武院的新晋天才少年罗天云,将会给苏剑方的夺魁之路制造不小的麻烦。
罗天云,四岁进宗,四岁觉醒力魄,九岁觉醒气魄,到现在刚满十七岁,据说早已觉醒了中枢魄!
注意,是早已,早就已经!
要知道,郴山剑宗即使对亲传弟子的标准,也不过是五岁觉醒力魄,十二岁觉醒气魄,十八岁才觉醒中枢魄。也就是说,罗天云的修行速度,或者说资质,远在普通亲传弟子之上。
而众人之所以更看好苏剑方,除了他自身足够优秀以外,更重要的是苏剑方的年纪比罗天云大上了近一轮!
大上一轮是什么概念,按照郴山亲传弟子的标准,苏剑方铁定是觉醒了中枢魄,而且极有可能已经跨过了人魄这个大境界,觉醒了地魄中的精魄!
如此大的境界差距,已经不是天赋所能弥补的。所以哪怕以罗天云这样堪称恐怖的修炼速度,在众人看来也仅仅是会给苏剑方制造一些麻烦。
难以影响大势。
再往后也有不少出类拔萃的天才少年,不过和上面这两人比起来,就有些不够看了。至少,不会对魁首之争带来什么变数。
剩下的弟子当中,哪怕境界相同,所有人依然更愿意相信颇具传奇色彩的罗天云。
一如当年的赵从容。
也因为赵从容,让今年的九院论剑除了最精彩的魁首之争外,更平添了一处看点。
那个站在人类能修炼到的顶峰的男人,那个亲手击杀了龙神的男人,那个被尊为人族第一人的男人,终于,收下了一名弟子。
能被这样传奇的人收作亲传弟子,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更何况,传言中这个小传奇还是在襁褓之中就被老传奇选中了。这就更为这个传奇增添了一分传奇的色彩。
至于为什么只说收下了一个弟子,这件事郴山上下早就传开了。谁都知道,另一名弟子说好听些是弟子,其实不过是为了照顾这个尚在襁褓中的真正亲传弟子的添头而已。
自然而然,众人在心中没有任何迟疑地自动滤过了花生,期待的只是李应飞一人。
这届的九院论剑,苏剑方能否如期夺魁,罗天云能给苏剑方带来多大的麻烦,第一人的亲传弟子又是如何不同凡响,带着如许期待,兴致昂昂的人们在热烈地讨论中,一点一点走近雷音坪。
雷音坪位于山顶天启殿往下数里之外,是当时最初的两名天才会武之地。后来引入九院论剑的习俗,九院院首合力打造了四座乾坤擂台,以作论剑专用。
之所以叫乾坤擂台,是因为后来随着台下观看弟子的增多,有位好事的长老为这四座擂台增加了一个非常别具匠心的功能。这功能说好不好,看起来绚丽异常,非常地夺人眼球。但是对于比武论剑本身来说,又没有多大的意义。所以一开始郴山诸位院首是拒绝的,然而没想到一经推出就引起了广大观看弟子的一致好评。最后这项功能不但没有取消,反而大家根据其展现出来的作用,给擂台取名乾坤。
九院论剑的第一日,照例由掌门说了些漂亮话。无外乎就是些交流为主,以武会友,以剑论道,最终促进门下诸弟子共同成长,促进九院携手并进,最终实现郴山剑宗繁荣兴盛的场面话。
老掌门年纪虽大,两鬓业已斑白,然而毕竟是执掌郴山剑宗数百年的撑天巨擘,明明很俗套的一番话,却给他说的荡气回肠,血脉偾张,引得台下一众弟子热血沸腾,欢呼声掌声此起彼伏。
待的最后,老掌门大手一挥,示意九院论剑正式开始。台上顿时擂起一连串震天鼓声,那鼓声由缓到急,从清脆到厚重,声声敲进众人心里。
咚——
咚——
咚咚——
咚咚咚咚——
战意凛然!
不得不说,郴山剑宗千百年来的深厚底蕴在这一刻显露无疑。正赛还没有开始,第一组选手还没有上场,气氛已然被调动到极致,九院论剑从一开始就被推向了高潮。
当两名灰色武袍的弟子踏上擂台的一刹,激昂的战鼓声戛然而止,台下瞬间恢复了安静。所有人屏神凝息,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两人。
一时间,整座郴山,仿佛只剩下这一方小小擂台上,两名少年弟子脆生生的脚步声。
就像一道大餐前的开胃菜,虽然注定不会是最精彩的,但已足够吊起人的胃口。
率先出场的两名弟子会有些亢奋,然而更多的还是紧张,这从他们上台的姿态步伐中就能看出。而这份紧张仿佛也像是具备了某种魔力般,同时传到了台下,传递到每个观众心中。
两人缓步走到擂台正中,互相通报了姓名,抬手行礼,同时道了个“请”字。
下一刻,圆形的擂台上骤然亮起一圈光带。那光带环绕擂台边缘一周,在擂台外侧边上连接出一条圆形光圈。光圈以台上两名弟子为中心,左边弟子身后是一条白色光带,右边弟子身后是一条黑色光带。两条黑白光带一左一右勾勒出两个半圆,最终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黑白两色的圆。只不过白色光带占据了圆圈的大半部分,黑色光带在光圈中只占一小半。
两色光带亮起的一瞬,台下众人这才忘记了沉默,有的兴奋地欢呼,有的垂头叹息,更多却是兴致勃勃地交头接耳,谈论起这九院论剑的第一场比试。
“吴师妹,你猜坤位的师弟能不能以弱胜强,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呢?”
没错,但凡觉醒了气魄的两人,在不收敛气息的情况下,同时站上擂台的一瞬,乾坤擂台便会自动检测出两人气魄的强大程度,并在擂台外侧亮起一道光圈。光圈分一白一黑两种颜色,分别代表着两人的气息。谁的气更强,谁的颜色便是白色。并且两人之间气的差距越大,白色占据的圆弧也就更大。
这便是乾坤擂台独特的功能!
又因为乾在上坤在下,所以亮起白色光带的一方被称为乾位,而亮起黑色光带的则称之为坤位。毫无疑问,每一个上台比试的弟子都希望自己是乾位。因为只有乾位,才意味着自己的气魄比对手更加强大。
“吴师妹,吴师妹……”见对方没有理会,说话的男子又唤了几声。
被连叫几声后,那吴师妹方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说道:“周师兄,你刚才说什么?”
周师兄不以为意笑了笑,说:“没什么了。倒是师妹你,看什么看那么仔细呢,都走神了。”
“喏,他。”吴师妹努了努嘴,回答简洁明了。
周师兄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擂台后排的西南最高处,一个视野绝佳却又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待看清位置上站着那人的模样之后,周师兄一声赞叹脱口而出:“好一个锦绣少年!”
第十九章 那一年郴山初见,明眸皓齿惹双霞
“好一个锦绣少年!”
周师兄循着师妹所指的方向望去,率先映入眼眸的便是那一张如水般清秀的脸庞。再配上郴山剑宗独有的灰白武士劲服,少年郎的英气扑面而来,让他情不自禁一声赞叹。
少年正是长大后的李应飞。
当这边几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打量的时候,李应飞仿若心有所感,不经意侧脸回望。
越过千百道目光,穿过丛丛人群,直抵周师兄和吴师妹眼眸深处。
那是怎样明亮的一眼啊!
少女霎时羞红了脸,赧赧低下头,假装拨弄着手指,不敢与之对视。生怕再看一眼,再看一眼,自己身上所有的小秘密小心思通通都会被那双眼给勾走,无处遁形。
旁边的擂台上,激战正酣,两名年轻弟子竭尽全力,都渴望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走第一场胜利。四周助威的擂鼓随着战局的变幻不时敲响。咚咚咚,咚咚咚……
那一声声战鼓的轰鸣,仿佛声声都敲在了她的心上。就连心,也随着咚咚的鼓声此起彼伏。
鼓在响,心在跳。
这是少女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紧张。
嗯,虽然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紧张。但已经足以让她觉得窘迫了,尤其身边还有那么多的师兄师姐。
也不知道周师兄发现了没有。刚才也就周师兄离自己最近……
她偷眼看了看周师兄——还好还好,周师兄在发愣,应该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
少女名叫吴言,是郴山九院之一明德院年纪最小的小师妹,同时也是明德院院首吴欲的掌上明珠。
一是年纪小,模样也生的可爱;二是师父的独女。所以吴言从小到大被一众师兄师姐呵护备至,不但是吴欲的掌上明珠,同时也是整个明德院的掌上明珠。
自然而然,集万千宠爱的吴言,从来不知道紧张为何物,直到刚才,那一眼的初见。
一阵小兴奋突如其来地袭上眉角,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将她修长的眉弯成一对可爱的月牙:“师兄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你猜他如今成长到何种地步了?”
那周师兄正要说话,吴言便迫不及待地抢着开口道:“你说,会不会到时候他往台上一站,哗啦下一,台上就铺满一圈灿烂夺目的白光,只留给对方一根头发丝那么细的黑芒。喏,就这么一点点黑……”
少女一边说,一边手臂一挥,故作豪迈地配合那“哗啦一下”时的情景,最后掐着手指比划:喏,这么细这么细哟。一边比划,一边模拟着那样的场景,结果一口气没憋住,倒是自己把自己逗乐了,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清脆悦耳,好似那山里的黄莺。
包括周师兄在内,一众师兄师姐也被逗乐了。原本被台上紧张激烈的比试带得有些凝重的气氛,顿时就松了下来。大家七嘴八舌,纷纷打开了话匣子。
“没有可能的……”
“天方夜谭啊,小师妹!”
“我赌一年闭关,小师妹说的情况绝不可能出现!”
“少来,上次你和我赌输的闭关三年何时闭?”
“哈哈,说这个就没意思了,还是说小师妹吧,小师妹最可爱了!”
“呵呵,没错,虽说是大师伯的亲传弟子,可毕竟他入门时间太短。就算从四岁便开始修炼,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十年。十年修行,恐怕难以到达撼动本门一些天才弟子的程度,更别提像你说的那样恐怖的压倒性的优势了。”最后周师兄方正的声音响起,算是对这话题作了一个总结。
吴言歪着头,咬着食指,漂亮的小脸蛋微微蹙着。
想了一会,她放下手指,抬头说道:“那罗天云不也才十七岁么,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人家现在不也成了夺冠热门么。”
周师兄温和地笑了笑,说:“一个是十四岁,一个是十七岁,看似好像只差了三岁,差距应该不大对不对?”
吴言像小鸡啄米一样接连点头。
“其实不然!”台上的战斗愈发激烈,周师兄忍不住抬眼看了看,然后才转头接着说道:“这三岁恰恰是最不可忽视的差距。一般来说,小孩生长发育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无论是体魄骨骼还是聪颖程度。从出世到牙牙学语,从读书写字到修行锻炼,通常是一个极缓慢的成长过程,修炼效率也相对低下。然而早则十一二岁,迟则十三四岁,成长发育到达一个阶段,无论是领悟能力还是自律性,便开始逐渐接近成人水准。因此对于我们修行之人来说,十三岁到二十岁之间,通常是修为暴涨的一个时期。”
吴言小手一合,昂首道:“我知道了!那罗天云修为已经暴涨了好几年了,而他才刚刚进入爆发期!是不是呀,周师兄——”
说道最后,少女标志性的月牙笑脸又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弯弯的,好不可爱。
周师兄含笑点头。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少女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喊了一句:“周师兄你站着别动!我去去就回。”
刚说完便一头扎进人群中不见了踪影,只远远地给周师兄留下这么句话。
周师兄先是下意识听了小师妹的话,站定了没有动,霎时之后反应过来,可是这时候哪里还看得见小师妹的身影,少女一头扎进人海中,便只剩下一片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涌动。
无奈,他只得扯着嗓子朝她声音的方向喊道:“小师妹,你要去哪儿?待会师父问起我要怎么说?”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你们大家都忽略了的秘密,我去把它挖出来,哼哼哼……”
“额……”周师兄还想细问,可是小师妹早已连声音带人一起淹没在了人海中,只得暂且作罢。
不远处,乾坤擂台上,战况越来越激烈。擂台周圈的白色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长,围绕擂台一圈的光带有四分之三以上都是白光,而黑色光带已经被压迫到了极致。同样,占据白色光带的弟子气势如虹,长剑上附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配合着一式式精妙绝伦的郴山剑招,简直锐不可当。对面,拥有黑色光带的弟子苦苦防御,却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眼看已经快支撑不下去,落败似乎已在瞬息之间。
小师妹走后不久,明德院一众弟子又再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到擂台中央。周师兄回望了一眼远处那盛名在外的第一亲传,少年不知何时已收回了目光,只留下一个清秀的侧脸。他心中默然,对这个传说中的第一亲传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近乎像所有人一样,周师兄在心里也甚是期待,不知道这第一人的亲传弟子在这次九院论剑上会有怎样的表现。
由于李应飞和花生的深居简出,这几年关于他们的传闻很少。周师兄在闲暇之余也曾留意过,只不过唯一了解到的消息就只有他日日跟着大师伯勤修不辍。至于具体的实力境界,却是不得而知。
然而都不重要了,无论怎样,这次九院论剑就能见识到了。
郴山第一人,乃至人族第一人的亲传弟子,究竟有多么不凡,在这次九院论剑上,终将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也许,这么多年的蛰伏,就是为了在九院论剑上,当着郴山上下所有人的面,一鸣惊人吧。
一念及此,周师兄不由得苦笑。
也就这种人最惹人妒了。本身就天赋异禀资质纵横了,偏生还从小就被实力超然的一方强者收为亲传弟子,简直是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就算说集上天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和他相比,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天赋和际遇根本不值一提。
就像那天上的凤凰,永远只会俯瞰地上的草鸡。
正如刚才那浑不经意的一瞥!
周师兄使劲摇了摇头,努力想把脑海中这些杂念给抛出去。也就在这时,一声冷哼传进了他耳朵里。
“哼!”
他循声回望,那也是一名少年,只不过神情有些不屑,右边眼眉之间一道疤痕宛如肉色蜈蚣趴在脸上,为他倨傲的神情更平添几分阴鸷。
只听那少年接着说道:“装模作样!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运气好恰巧被大师伯捡到而已。只是别让我在擂台上遇到他,否则一定将这装模作样之人打回原形!”
周师兄洒然一笑:“郑师弟,七年过去了,你莫不是还记着那场约战。”
其余明德院弟子也起哄道:“来来来,开盘了,我赌一顿饭,郑师弟会被打的屁滚尿流。”
另一个也哂笑:“走开走开,一顿饭算什么赌。我赌十年闭关,郑直被打的屁滚尿流。万一人家比试之前吃坏了肚子什么的让郑直侥幸赢了,等我闭关十年,出关之后的又一轮论剑,我还赌郑直输,也是十年。哈哈哈!”
陆师姐则上前摸了摸郑直的头,笑得花枝乱颤:“小郑啊,什么时候等你打得过师姐了,再说这种大话不迟。”
接二连三的轻侮,让那少年气得浑身直哆嗦,本就不爽的脸更显阴沉。他一把打开师姐的手,再不看众师兄师姐一眼,直接扭头就走。
“额,我们玩笑是不是开得太过了?”
“哎,你们啊!”周师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去看看郑师弟。”
“这,比试马上就结束了,你不等结果了?”一名弟子出言提醒。
周师兄头也不回:“不看了,郑师弟都快被你们气哭了,我得去看看,回头你们把结果告诉我。”
第二十章 心魔
郑直气冲冲走的快,而周师兄追出去的速度更快。再加上周围早已被观战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想要走出去大多时候都得用挤的。所以没过多久周师兄便在人浪中追上了郑直。
一番好言宽慰,好歹暂时安抚下来。只是少年眼眉之间仍有些忿忿之色。
十年前的那一次他不在场,只是后来听说郑师弟莫名其妙约战那李应飞。他也不知道郑师弟心中究竟是羡慕、是嫉妒,还是不服气。但是他知道他渴望证明自己。无论是在明德院,还是在整个郴山。
假如,真的如他所说,在这次九院论剑上,郑师弟恰巧和他相遇……
如若侥幸胜了还好,若是败了,恐怕对方将成为他一生都难以平复的心魔!
他侧脸看了看郑直,突然想起师父对郑师弟的评价:自尊心太强,太强!也许会敦促他飞速成长,但一失足便是万丈深渊。
想想这几年,郑师弟也越来越离群独处,若非重大聚会,或是师父传唤,根本看不到他人。仿佛师父当年的预言,已经有渐渐实现之势。
他觉得他有必要提醒郑直,他想要说些什么,甫一张嘴,却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
他终于明白吴师妹去干嘛了!
说一千道一万,他们根本不知道李应飞的赛程!
除了明德院自家弟子的抽签,以及那两位热门弟子的赛程,其他人的他们没有再去过多关注,也完全一无所知。
不用说,吴师妹一定是去看对战表了!
既然什么也不知道,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一切等吴师妹看过赛表之后再说吧。
周师兄收回目光,带着郑直一路穿行,回来时人群更加拥挤了,少不得一边道歉一边拨开身边的胳膊手臂。
就这样一边拨一边挤,好不容易回到明德院一众弟子所在的位置时,远远就听见黄莺那叽叽喳喳清脆至极的鸣唱。
待走到近前,只见那一袭鹅黄轻纱裙随风轻舞,少女天真烂漫,不是吴师妹还是谁。
吴言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黄色的纱裙在风中漫舞,说不出的灵动好看。
看见周师兄回来,吴言明显顿了下,一直没停住的嘴也停了下来,漆黑的大眼睛放出星星般闪耀的光芒。
下一刻,少女明亮的眼睛再一次放大,一步跳到周师兄面前:“周师兄,周师兄,骇人听闻,骇人听闻的消息啊!”
周师兄被少女的模样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瞟了身后的郑直一眼,心想不会那么凑巧吧,记得郑师弟的对手好像是明剑院的师兄啊。表面还是依旧故作正定的样子,说:“哦,看到赛表了?莫不是会碰上我们院的师兄弟?”
吴言明显吃了一惊:“吓,你知道了?周师兄真聪敏!”
随即少女眼珠一转,笑意盈盈说道:“不过还是猜错了哟!再猜猜看,比这个更劲爆,更骇人听闻!”
周师兄先是一愣,随后心中大定,只要不对上郑直师弟,对上谁都无所谓。不过这倒是难猜了。他试探着问道:“对上罗天云?还是苏剑方?”
吴言伸出一根手指,在周师兄面前晃了晃:“都不是。”
然后一字一顿说道:“赛表上,根本,没有他的名字!”
“啊?”
看见周师兄惊愕的样子,吴言像是得到了极大满足,得意洋洋说道:“没想到吧,连我也没想到。哈哈,不过周师兄你的表情和其他师兄师姐们的一模一样呢!”
“为什么呢?”
“是呀,为什么呢?”少女捧着脸,重复着周师兄的问题。
周师兄沉吟许久,说:“两种可能。其一,他并不属于郴山九院中的任何一院,没有资格。但是这种可能性极小。九院论剑,只不过是一个名字,想来不会这么严苛。尤其他还是大师伯的亲传弟子。”
“其二呢?”
“其二嘛……”周师兄顿了顿,苦笑道:“其二就是他实在太过优秀了,实力境界已经远远超出这届论剑的弟子太多……”
少女大眼睛扑闪扑闪,一连抛出三个问题:“真的呀?这么厉害?有可能么?”
“恩。”周师兄肯定地点了点头,说:“传闻大师伯那届论剑,掌门师祖当时是禁止他出战的。”
“为什么呀?”
周师兄仰望天空,蔚蓝的天空下,阳光明媚,却照不进心间。
就像此刻的李应飞。
每隔百年,郴山,仿佛总会出一个这样的不世天才,将所有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下,唯独他一人在星空下闪耀。
他笑,笑容间数不尽的落寞:“因为,会阻碍到其他弟子的成长。”
“我不明白……九院论剑,不是通过各院优秀弟子间的切磋和交流,来促进年轻弟子的成长吗。数百年来都是这样的啊,怎么反而会阻碍呢。”吴言不解。
“因为啊,差距太大了……”
“对于同龄人,或者同一辈年轻弟子来说,他们都过于强大了……”
“无论是当年的大师伯,还是现在的他,太过于强大了,让其他人看不到希望。一旦看不到希望,人就会堕落,就会丧失前进的动力。”
“所以当年掌门师祖禁止他参加九院论剑,就是怕他成为其他人成长路上的心魔。”
“可是大师伯还是参赛了。”吴言不解道。
周师兄闻言,戏谑地小声笑道:“是啊,所以你没看郑师弟,一直对拜在你爹门下而不是大师伯门下耿耿于怀。”
“哈哈,那确实,我爹可比大师伯差远了。”吴言左顾右盼,发现自家爹爹不在附近,掩嘴笑道。
笑完之后少女轻叹一口气,神情有些哀怨。等了十年,没成想还是见不到郴山第一亲传的风采。
然而这绝不是她的风格!
少女眼眸瞬间明亮了起来,脸上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周师兄眼睛一瞄就知道这古灵精怪的小师妹又有了什么鬼主意。他笑笑,却不说破。由得她闹腾,反正是在郴山,上有师父,下还有他们一众师兄师姐。
相较于小师妹带来的消息,以及周师兄那一番令人震撼的解释,台上那似乎早已注定的比试便显得那样索然无味。
果不其然,那从一开始便牢牢占据乾位,脚下一直亮着白色光带的弟子,在通过长时间的压制之后,以一记干脆至极的剑气,利落地拿下了第一场的胜利。
同时进行的另外三座擂台,其中两个也已经分出了胜负,只还剩一对实力相当的弟子,依旧打的难解难分。
今天的场次并没有明德院的弟子出战,经过那一番变故,众人都显得有些黯然,没了继续观战的兴致。于是陆续离场。
临走前,吴言下意识往李应飞所在的地方遥望,只是人头涌动,对方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连背影,也没留下半个。
她努了努嘴,那边已经有师姐在唤她,她应了一声,转头就走。
倒是离场回明德院的路上,周师兄有遇到几个其它院相熟的师兄弟,双方相互拱手寒暄了几句,对方有提起到李应飞。
偏生吴言耳尖,一听到李应飞三个字便兴冲冲插了上去,也不管是否认识,张嘴就把周师兄刚才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额,竟有此事?”
周师兄无奈苦笑:“这只是我个人推断,也不见得一定为真。”
“大抵应是如此了。呵呵,第一亲传,果然名不虚传。周师兄,我辈需更加努力了,否则畏难而退,岂不是辜负了师门长辈的一番苦心。”
周师兄拱手:“当与诸君共勉。”
其中有几拨人吴言也认识,有些还挺熟稔。对于熟人,吴言则毫不客气。
“知道第一亲传么?”
“恩,怎么?”
“想见识见识么?”
“想吧……”
“哈哈,你就没那个资格!见到了怕打击你,说出来怕吓死你。告诉你,为了不打击你脆弱的自信心,为了拯救你懦弱的灵魂,为了挽回你为数不多的自尊,师门长辈已正式决定,不予核准李应飞参加九院论剑!”
“……”
“……”
“我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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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夜。
尤其是明德院的弟子,以及不幸在路上遇到明德院弟子的那些人……
当然,最后还有始作俑者,明德院最没心没肺的小师妹。
不过她与旁人不同,她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本身而失眠。她是压根就没睡!
月光如洗,映衬出夜华的黑。
她衣裳未褪,黄衫纱裙在月光下摇曳生辉。
即便是做贼,也做的那样赏心悦目。
只见她蹑手蹑脚,来到了一间小院里,悄悄挪移。每一脚,每一步,无不是高高踮起脚尖,然后慢慢、轻轻放下。
她的动作是那么慢,她的脚步是那么轻。院里的枣树上栖息着几只夜莺,然而这些夜莺却是对她的动作熟视无睹,大概连向来最胆小敏锐的鸟儿,也没有注意到这位悄无声息的潜入者。
一步,两步……
月光洒在她的纱裙上,然后从裙边的褶皱处滑落、破碎,不留一点痕迹。
三步,四步……
左脚落下的地方,有蚂蚁在弯曲爬行,然而再次提起左脚,蚂蚁却浑然不觉,继续沿着原来的路线爬行觅食。
五步,六步……
夜莺误以为是一截木桩,扑腾着翅膀降落到她肩上,她却浑然不觉,继续提脚前行。最最诡异的是,夜莺没有发现行走的人,而人竟也完全没有发肩上的鸟儿!
此时的吴言,早已进入物我两忘的潜行境界,完完全全融入到周围的环境中。眼里除了最终的目标,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事物!
天上的圆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个位置,她的手终于悄悄搭上了房门正中。门外也许有风铃,也或许并没有,因为它没有响。
但是!
屋里男子的声音却凭空响起!
第二十一章 罗天云
“言儿,鬼鬼祟祟在外面做什么。”
还是被发现了啊。
吴言撇了撇嘴,转过头对着月亮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双手一推,大大方方走进房间。
“爹爹——”
屋里的男子正是吴言的父亲——吴欲,也是郴山九院之一明德院的院首。
“修为没增加多少,这偷鸡摸狗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说吧,这次又打算从我这里偷些什么。”吴欲笑骂道。
“哪里是我没长进,分明是爹爹更厉害了嘛。”吴言笑盈盈说道。
“贫嘴!”
妻子早丧,吴欲历来对这独女宠爱有加。
“这次你又看上了我这儿的什么,且说来听听。”
“爹爹最好了,女儿这次想借爹爹的潜龙戒玩玩。”
“潜龙戒?”吴欲剑眉微蹙,问:“你借它来干嘛?”
吴言抬眼,理所当然道:“潜龙戒还能干嘛,当然是查看别人的修为境界啊!有个人我蛮好奇的,想看看他开了几魄。”
“哦——”吴欲拧到一起的眉头这才松开:“既如此,那你拿去吧。下次记得机灵点,别贼没做成就又被我逮个正着。”
说完取下戴在左手上的戒指,随手抛了过去。
吴言伸手接住,一张小脸顿时像春天的百草园,百花齐放。
“谢谢爹,爹爹晚安。”
一直到吴言远去许久,吴欲依旧望着女儿去时的方向,目光慈爱。直到远远走出他力量所能感应的范围,这才摇了摇头,呢喃了句“丫头片子”,翻身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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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没亮,得了宝贝兴奋不已的吴言已早早梳洗完毕,第一个来到大堂,等着其他师兄师姐一起前往乾坤擂台。
“早,小师妹——”
“哟,小师妹,今天怎么这么早……”
“咦,连小师妹都起来了,我昨晚睡得有那么死吗。”
“小师妹今天第一个起的吗?”周师兄也发觉了吴言的异样,上前温和笑道。
吴言把玩着手上的戒指,头也不抬,只是朝着一个方向微微颔首:“喏,那家伙早就到了。”
周师兄循声望去,才发现那个方向只有郑直一个人。
他还没想好该怎样回答,只听小师妹又说道:“那家伙怕是已经练剑练了个把时辰,我过来的时候看他满头大汗,正要回去洗澡。你现在看到的是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郑直。”
“……”
从来都不知道,郑直师弟这么拼命修炼的吗。
“好了别管那家伙了。周师兄,你看这是什么?”
周师兄定睛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小声道:“潜龙戒!师父把这东西都给你了?”
“借的。要还我爹的。”
“那法诀你知道吗?虽说潜龙戒能探查对方觉醒了几魄,但是没有法诀可催动不了哦。”周师兄友情提醒。
吴言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戒指,对着周师兄念念有词,声音细如飞蚊,只隐隐听到“潜龙、或跃在渊、或飞什么天”等几个不明所以的词。
瞬息之后,古铜色的戒指上泛起点点微黄的光芒,间或还夹杂一些橙色。
“赤橙黄绿青蓝紫,每种颜色对应一魄。周师兄,你这黄色不纯啊!恩,觉醒中枢魄不久,境界还有待巩固。周师兄,你可是我们明德院的大师兄,要勤加苦练哦!”
被小师妹这样一板一眼教训了一顿,周师兄哭笑不得。
你是小师妹你说的都对。
小师妹咯咯笑着,一边笑一边小手一挥:“走咯,出发!什么妖魔鬼怪都逃不出我乾坤神戒的法眼!”
“额,小师妹……今天只怕不行。”刚用了一次就把人家名字都给改了,不知道潜龙戒有没有灵,如果有灵的话该哭了。
更重要的是,今天有明德院的比试呀!潜龙戒哭没哭不知道,反正周师兄快哭了。
“哦,对呀!今天有你和陆师姐,还有郑直的比试!”吴言捧着小脸,想了想,然后掰着指头一个个说道:“没关系,反正周师兄打不过,郑直也赢不了,陆师姐嘛,长的漂亮明志院的师兄想来也不会太欺负她。那我给谁加油都没用,他在哪边擂台我就去哪边好了!”
“……”
周师兄满脸黑线,这还真是小师妹的风格。
还未出战,气就先泄了一半。
头痛……
“嘻嘻,骗你的啦!周师兄对我那么好,我当然要去给你加油!有我镇场子,周师兄定能超常发挥,以弱胜强,上演一出精彩绝伦的绝地逆袭!”
算了,你这加油不如不要。周师兄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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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明德院的弟子出场,作为院首的吴欲也换上一身正式场合的长袍,亲自带队前往。
因为有三名弟子同时上场,吴欲无暇分身,只挑了希望最大的大弟子,也就是吴言的周师兄这边观战。
明德院首重德行操守,而吴欲又分管郴山上下戒律一职,因此平时对门下弟子疏于教导,与其他九院相比,明德院弟子的实力并不出众。
偏偏此次九院论剑明德院运气又不太好,几名弟子抽签都抽到了最难缠的对手。大弟子周凌峰对阵明武院的刘绝伦,陆风烟抽到明志院陈远志,最不走运的就是郑直,碰到明剑院高飞。
碰到的几乎都是十六强以上的选手。尤其是那高飞,据闻是有实力冲击前三的存在!
今天出场的三名弟子,无一有出线希望。
所幸吴欲历来看得比较开,实力不济还可通过勤修苦练来弥补,运气不佳那就是命数使然,无法强求。
他转过头看了看吴言,这小丫头正东张西望不知道在找什么,多半和昨天借的潜龙戒有关。也就只有看她能不能为明德院挣回些颜面了。
大弟子周凌峰天赋尚可,只是性格太过温和,不喜欢争强好胜,对于修行一途也是得过且过不太积极。其他弟子虽然也有好胜心强刻苦修炼的,但是相较明剑明武两院的弟子来说,天赋又实在平平了点。
因此反而是自己的独女,聪慧伶俐资质上佳,又喜欢与人较劲,说不定这批弟子里,实力最强的反倒是年龄最小的她。
一通鼓响,周凌峰向师父点了点头,足尖一点跃上高台。
“周师兄加油!绝地逆袭哦!”吴言突然喊道。
“……”
周凌峰在空中听到这句话,气得一口气没续上,差点没摔落在擂台。
周凌峰先上擂台,抬头望向对面,只见那明武院的刘绝伦轻轻巧巧一跃而上,双脚踏上擂台的一刹,没有扬起半点尘埃。自己咚的一声落在台上,立马就相形见绌了许多。
单这一手,就让周凌峰落了下乘。
甫一照面,气势就弱了两分。
只见那刘绝伦大步往前一踏,身后擂台周圈瞬间亮起炫目的白光。不用说,周凌峰脚下亮起的自然是黑芒。
一如众人所预料那般。
刘绝伦拱手:“周师兄,请指教。”
周凌峰望着对方身后那占据了大半个圆圈的白光,面露苦笑:“刘师弟,手下留情。”
然后两人同时向高台上的执法长老示意,可以开始。
执法长老大手一挥,周边战鼓瞬间轰鸣,犹如电闪雷鸣。
也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硬生生杀进雷鸣中间,场内外清晰可闻。
“周师兄别怕,记得我昨晚跟你说的,用那一招就能打赢他!”
周凌峰一脸懵逼,昨晚?你跟我说个屁呀!你跟鬼说的吧!
正疑惑间,忽然看见对面的刘绝伦也是满腹狐疑,原本已经占据压倒性的气势瞬间退去了不少。周凌峰瞬间明白了小师妹两次故意大喊出声的良苦用心,不由心中一阵温暖,仿佛连身上的力量也增加了不少,竟是提剑主动迎了上去……
坐着一旁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吴欲也是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无不得意地想道:这鬼灵精!
小丫头片子得意地哼哼两声,随即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擂台上。
扳回气势的周凌峰,通过一开始的主动出击,占据了比试的先手。反观刘绝伦这边,因为之前吴言的出言提醒,让他心中始终警醒,始终堤防那莫须有的一招,于是无论出剑还是躲避,始终畏首畏尾难以放手施为。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凌峰竟从最初的略占先手,到后来慢慢完全占据上风。有时候一剑还没递过去,对方自己就先乱了阵脚,左右犹豫不觉,最后实在周凌峰的长剑已经近在咫尺了,才在匆忙中胡乱拨挡或躲避。
没过多久,实力明显占优的刘绝伦已经败相初显。
众人哗然。
“啪。”
“啪。”
“啪啪。”
断断续续的掌声突兀响起,声音不大,脆生生的,却是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位师姐果真是聪明伶俐。明明我刘师兄的气远远强于台上这位师兄,牢牢把持着擂台的乾位,而且身形速度也更快,中枢魄明显更加扎实浑厚。却被师姐你三言两语用攻心战打了个落花流水。佩服,佩服。只是在这九院论剑之上,只是同门切磋较艺,并无利益之争。师姐此番所为,是不是太过功利,将胜负看得太重,失了论剑本身的初衷?”
说话的是明武院观战席的一年轻弟子,看似比吴言还小上半分,话语间却是极为老成。每一句话都一字一顿,清晰可闻。
“对面那黄毛小子是谁啊?”吴言转头怒道。
“额……”一众师兄师姐竟被突然张牙舞爪的小师妹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应该就是明武院那个罗天云。”郑直从人群后面冒头说道。目光,却直勾勾盯着对面的罗天云。一如七年前,看向李应飞时眼睛里的火焰!
“哦,多谢。”吴言甩了句谢谢,立马转头,大声呛道:“呸!把胜负看得太重?失了论剑的初衷?罗天云枉你一堂堂七尺男儿,虚伪透顶!明明你就是为点醒你家笨师兄,却偏偏要扯上这些鬼理由。你不功利,你不把胜负看得重,你不失论剑的初衷,那你不要说破啊!”
罗天云轻笑:“师姐教训的有理。我就是为了点醒刘师兄。你看,他醒了。”
擂台上,醒悟过来的刘绝伦瞬间爆发出超强的气,白色的光芒一浪接一浪,朝着周凌峰汹涌扑来。
形势,顷刻间逆转。
第二十二章 洗心
就在周师兄论剑的前一晚,在赵从容原来的小阁里,作为唯一的师兄,正为他唯一的师弟搓洗换下来的武袍。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只是从小到大,李应飞的生活起居都是由花生照顾,十年前如此,十年后的现在也是如此。
只是今晚,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花生力气大,按理说搓衣服并不需要用多大的劲。然而今天,那一盆总共两件衣服,却被花生搓的水花四溅,浪涛翻飞。
“刺啦”一声,好端端的一件衣服豁然被搓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奇怪的是,明明花生两只眼睛一直盯着水盆里,盯着手上的衣服,竟然却熟视无睹。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现小师弟的衣服已经被搓烂了一般,手上搓衣服的动作仍旧继续,并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样子。
动作粗暴而呆滞。
屋外,月色正浓。
这么黑的夜,这么浓的月,正是杀人越货、鸡鸣狗盗的好时机!
李应飞独坐小院的石阶上,望着天上的圆月发呆。没来由的,心里突然浮现出这么一个念头。
下一刻,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重重呼出来。
然而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能力。
月光如水一般照亮了少年清秀的面庞,照亮了那双深邃的眼,同时却也让黑色眸子里的那一点忧郁显露无遗。
李应飞在月光下独坐,花生在屋里洗衣服。
然后李应飞听到了那“刺啦”一声,听到了花生毫不停顿地继续残害那两件衣服的声音。
聚散离合终有时!
李应飞轻轻一叹,长身而起。
“花生师兄,我要走了。”
李应飞推门而入,花生仍在埋头残害手上的衣服。
“你,你考虑好了?”花生没有抬头,只手上动作更大了。
李应飞看见盆里有水花溅起,打在花生脸上,然后慢慢、慢慢顺着脸颊流下,最后滴落回盆里。
豆大两颗!
李应飞不忍,转过头不去看这一幕,不去看花生。
“师兄……跟我,一起走吧。”
花生默然,手里搓揉衣服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
他原本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帮小师弟刷洗衣服,一辈子的啊!
可是,这才十三年,明明才只有十三年!
“师兄——”
“我不走。小师弟,你也不走,好不好。”花生终于开口。
“不走……留下来,能干什么呢?”李应飞眼眸深处哪一点忧郁终于全面爆发,从漆黑的瞳孔里,往外四溢蔓延。转瞬之间,他的脸上便铺上一层浓郁的、化不开的悲凉。
“十四年了!”李应飞悲声痛呼。“从我记事起,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四年了!其他人,换其他任何人,早已觉醒了气魄甚至中枢魄。而我,而我,我居然连力魄都没有觉醒!”
……
花生有留意到小师弟明明只有十三岁,却说从记事起到现在已经有十四年。只不过花生以为小师弟是情绪激动之下的口误,并没有在意。他只是一把抱住小师弟,一如小时候那样,轻轻拍打他的头,柔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有师兄陪着你。你看,师兄不也一直没觉醒气魄么。”
花生强行笑着,如是说道。
李应飞奋力挣扎,双手一把将花生推开:“什么狗屁第一人!什么乱七八糟的第一亲传!我根本,连最普通的内门弟子都不如啊!”
“十四年。花生师兄,你知道这十四年来别人是怎么议论我,他们看到我是怎样的目光么?”
“他们会说:啊,那个人就是他的亲传弟子,不知道该是怎样得天独厚的天赋才能被他收入门下。”
“每次他们看到我,那眼神就直勾勾地盯着,从上到下前前后后都要扫个遍,仿佛恨不得扒开皮肉看看里面长着什么样的根骨似得。”
“可是呢,可是我根本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我没有力量,没能觉醒任何一魄……”
“我,根本没有天赋啊!”
说到最后,李应飞几乎是哭喊着说出了那句话。那句他最不愿承认的话,那个他根本无法面对的现实。
“师兄,我不甘心呐!我怎么能甘心啊!”
“我也想拥有强大的力量,比赵从容还强大的力量。我也想像他们说的那样,成为一个真正的天才,名副其实的第一亲传。我也想在九院论剑上、在所有人面前出尽风采,然后侧耳倾听来自四面八方的赞叹。”
“可是我做不到了。至少,继续留在这里是不可能做到的!”
“十四年了,我已经在这浪费了十四年。十年前赵从容就说我离觉醒力魄只差临门一脚,可是呢,十年后还在门外!”
“继续留在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跟我一起走吧,花生师兄。我们一起去南方,很远很远的南方。”
“我在一本修炼笔记上看到,说南方人不修魄,不养气,他们用另外一种方法,仍然可以很强大……”
“花生师兄,我们一起,我们还可以一起的。你到现在也没能觉醒气魄,怕是也和我一样……”
“自从拜入赵从容门下,我无法觉醒,你也停留在力魄境没有分毫寸进。只怕他根本从来就没有要好好教我们,说不定就是他一直在误导我们,不让我们修炼……”
花生原本安静地听小师弟倾诉、宣泄,直到提到师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师弟,不要胡说。师父他对我们很好的,而且他也绝不可能是那种人!”
“好好,即便他不是那种人。那就是我们两人根本没有修炼的天赋,我们就更不能留在这儿了。继续待在这里,没有未来的……”
“花生师兄,听我一句,走吧。我们一起去南方,寻找那本笔记上说的那些人,寻找属于我们的未来……”李应飞言辞恳切,再一次劝说道。
花生缓缓摇着头,始终还是那句:“我不走。”
李应飞失望至极。
原本脸上的悲伤,到现在只剩下无尽地落寞。
好半晌,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咬牙道:“那我自己走。”
小师弟去意已决,花生本就拙于言辞,到此刻更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明知道无法挽留,心中却偏偏不忍离别,所有滋味所有凌乱的心绪,全部集中到水盆里那仿佛永远也洗不干净的衣裳上面。
于是他加快了搓的速度,加大了揉的力度,一下,一下,掏空了所有的情感。
“衣服,还没有洗完……”
“等明天,洗完,晾干再走。”
花生埋着头,一边使劲搓洗,一边讷讷说道。
李应飞低头看着花生有些笨拙的动作,眼眶模糊。
“好。”
“明天,陪我看一场论剑可好。”
“好。”
“你先睡吧,我衣服还没有洗完。”
“好!”
第二十三章 指天
次日黎明。
天,微微亮。
李应飞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干脆翻身起床,简单梳洗过后便信步走出房门。
小阁的院子里,挂着两件被洗得已经快褪色的衣服。其中一件衣裳左胸,一排排整齐的缝补痕迹赫然在目。
没来由的,李应飞咬住了下边嘴唇。
晨风吹过脸颊,忽然觉得有点微凉。
大概,因为脸上有水。
不一会,花生站在了小阁门口。他冲着李应飞笑,然后李应飞也笑了。
像两个傻子。
早前他们向赵从容请示过,希望能观看九院论剑。赵从容应允。所以在整个论剑期间,他们暂停了每日的修行,亦不用去思过崖向赵从容报到。
只是没想到,这才论剑的第二场,却已成了两师兄弟一起观看的最后一场。
“今天的四场比试,你想看哪一场?”花生问。
李应飞想了想,说:“年龄最小的那一场吧。我想看看,跟我们差不多大的真正的天才,该是怎么样的。”
“好,那就去三号擂台。”花生回忆之前的对战通告,记得三号乾坤擂台上有名弟子,介绍说只有十五岁。
他们出发的早,两人一路走走停停,不时回顾沿途的景色。
住了十多年的地方,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一路上花生总想找点话来说,可是突然发现这样特意没话找话,反而尴尬得不知道聊什么。平日里随意自然的交谈一去不复返。
李应飞独自走在前面,花生默默跟在后面。
气氛有些凝重,有些感伤。
“看完比赛就走吗?”花生问。
尽管不愿提这件事,然而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到还有什么话题可聊。
此情此景,果然只有离别的话题最是应景。
“嗯。”
接着又是好长一阵沉默。
山风从这里吹过,呼啦啦的,吹得好生尴尬。
花生咬了咬呀,说:“师父那呢,不去跟他道别么?”
李应飞终于回头,反问道:“花生师兄,这十年来,你有听过我叫他一声师父么?”
花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小师弟不愿向这两个字妥协。也许往日里,他还会劝上一句。可是今天,可是现在,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他除了带给我第一亲传的包袱外,还给过我什么?不要说教了我十年,我根本不信以我的头脑,到现在连个力魄都觉醒不了!”李应飞一脚踢飞旁边的石子,负气说道。
花生默然。
的确,小师弟有多聪慧,一手将他带大的自己最清楚不过。要放在十年前,有谁跳出来说小师弟将来觉醒不了力魄,自己第一个不信。
就算是现在,也难以相信。
不单是自己,就连神通广大的师父,也始终没有查明原由。师父曾经多次为小师弟检查身体,每次的检查结果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无论是根骨,还是隐藏在体内的七魄,通通与常人无二。
在尝试过许多办法之后,仍然不见有任何起色。潜藏在小师弟体内的七魄,就仿佛陷入远古的沉睡般,寂静而幽深,始终无法唤醒。
可是要说师父故意误导,或是隐瞒了什么,花生是不信的。
别的不说,单是每天藏剑阁里自由的修行,就做不了假。
要知道,每天在藏剑阁阅览各种典籍的可不止他们师兄弟两人。每天,有无数郴山亲传弟子在这里自行学习,修炼。他们与自己,与小师弟修炼的典籍没有区别。
唯一的问题,大概还是出在两人本身。关于这一点,以小师弟的聪慧,不可能想不到。
花生也不去点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小师弟的自尊。但是他又实在想不出其他两全其美的办法,在不点破这个事实的情况下,既能说服小师弟,又不伤及他的自尊。
最终,他只是有些笨拙地说道:“师父对我们很好的,真的。”
李应飞一言不发,又将一颗石子踢落山坡。
大概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山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花生怕路上打滑,上前两步走到李应飞身旁,自然将李应飞往中间挤了挤,让自己走在路边。
这个时候,雷音坪已经放眼可及。
位于山顶的雷音坪,离最顶峰接天崖的垂直距离只有数十米。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放眼望去,接天崖都始终仿佛与天齐高,故而取名接天。
接天崖往下,便是郴山剑宗最核心所在——天启殿。常年云雾缭绕的天启殿,是凡人眼中真正的仙宫神殿。正殿那无比宏伟的朱漆大门,或者竟就是传说天庭的南天门。若不然怎么会每次大门缓缓打开的时候,都有七彩霞光萦绕,就宛若开启了通往天穹的大门!
沿着天启殿往下,也下不了多远,便能看到一片广袤的草原。
是的,草原。
当年李应飞第一次走到这里的时候,便被这片草原深深震撼。即便是他那样跳脱的思维,那样丰富的想象力,也从来无法想象的到,在海拔如此高的山顶,竟然有可能存在这样一大片草原!
因为太高,所以草原上的草普遍不高,所以叫坪。
因为太高,所以坪上长年有雷声轰鸣,故名雷音坪。
而那四座乾坤擂台,就分别建立在雷音坪最为平坦的四个角落。
设计者匠心独具的地方在于,站在任何一座擂台上,都无法看到其它另外三座擂台。
这其中既考虑到了观众坐席,不至于人多的时候互相拥挤,又考虑到了不会让参赛者之间相互影响的问题。
试想,如果这边擂台上激战正酣,其中一名弟子突然瞄到旁边擂台上早已分出胜负,心态或多或少总会受到影响。尤其是实力相当的时候,任何一丝分神都有可能左右整个战局。
当然,至于乾坤擂台的光带功能,则纯粹属于设计者的恶趣味了。不过这恶趣味倒是能极大地满足观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趣,因此最终得以保留了下来。
小雨淅淅沥沥,没有停下,也没有变大。绵绵的阴雨,除了徒增伤感之外,并不会让整个论剑延迟。
两人终于来到擂台前。
花生是多希望从小阁到雷音坪的这段路永远也走不完啊!
永远,永远,就这样和小师弟一起并肩走下去。
再不济,哪怕雨下的大点,再大一点,让这场论剑推迟也好啊!
“花生师兄,我们坐前面一点吧。离得近些,我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他们来的甚早,这时的三号擂台还没有几个人。整个观众坐席空空荡荡,除了一些早已预留好的位置外,其余几乎是任他们挑选。
花生点了点头,很快找到一处视野极佳的位置。
李应飞正要坐下,花生突然喊道:“等一下。”
李应飞疑惑地望着师兄。
只见花生伸出衣袖,认认真真擦干石凳上的积水。那动作、那神情,专注的像是练习过成千上百次。
雨水挂在李应飞长长的睫毛上,让他觉得眨眼有些费劲。
花生回头,仿佛比自己终于觉醒了力魄还要高兴。那笑容,灿烂的足以融化这片冰雨。
“可以坐了,小师弟。”
“师兄。”
“恩。”花生脸上憨直的笑容仍在绽放。
“花生师兄。”
“……”花生终于注意到小师弟神情有些异常,连忙关切道:“怎么了?”
淫雨霏霏,点点飘落在脸上,飘落在长长的睫毛上,湿了脸,也红了眼。他高高举起右手,修长的食指指向无边无际的天空:“我李应飞在此指天起誓,此生此世,若不能帮助师兄觉醒气魄,成为一方豪强。当遭世人所弃,举世皆敌!”
说完,李应飞收回右手,将食指放到嘴边。
然后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指尖刹那间被咬破,殷红的鲜血沿着手指滑落掌心。
李应飞毫不停留,手指猛地往胸膛心脏处用力一按。
血水,瞬间浸透衣裳,在胸口处开出一朵艳丽的小红花。
指天血誓,宣告完成!
这也是李应飞在小阁众多藏书里看到的。对众多绝世强者来说,普通誓言对他们约束不大。真正让能让他们忌惮,不得不郑重对待的,只有两种誓言。
一是指天之誓,一是心口血誓。
前者头顶上苍,有上天作为鉴证,修炼者往往不敢轻易许下誓言,更不要说违约。
后者连接心口那处最纯正的血脉,关乎修炼者日后修行的气运、心魔、破障等不可预估的前景,同样不敢轻易许诺,更不要说破誓了。
而此时,李应飞一口气同时以两种誓言,许下同一个誓词!
花生愣愣地望着小师弟,心中仿佛打翻了一整个厨房,甜的、咸的、苦涩、酸楚等各种滋味,一起塞满了他的喉咙。他数次哽咽,然而只看见喉头蠕动,终究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两人各自满怀心事,就此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论剑开始。
不知道是否因为飘着小雨,早上的天空一整个阴沉沉的,很是有些压抑。
时间慢慢过去,雨也没有落大的意思,只是两人头发上多了许多珍珠般晶莹的小点。
而三号擂台这里,也终于开始热闹了起来。
正角还没到,台下观众席已经快要坐满了人。只偶有几个预留给师门长辈的位置暂时还空着。
那些没有抢到位置的弟子,或是挤在人群后面踮起脚尖使劲张望,或是远远坐在山坡上远眺。甚至还有自带凳子安放在观众席外面,然后一脚踩上去。既离得近,又看得清,唯一的缺点只是没有座。
随着越来越临近比试,四面八方,不时有鼓声传来。调动气氛的同时,又给现场带来一丢丢紧张和期待的感觉。
再然后,执法长老上台。
台下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执法长老上台,预示着参赛选手已就位,比试即将开始。
受现场气氛影响,李应飞心中也期待和好奇起来。
“对了,比试的两人是谁?”他转头问道。
“三号台,第一轮论剑,正式开始!由明剑院高飞,对阵,明德院郑直!”
没等花生回答,台上执法长老已大声宣告。
第二十四章 扬眉
随着执法长老一声令下,偌大的赛场瞬间安静。
李应飞收束心神,一双眼睛聚精会神盯着台上。
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近距离观看这些真正的天才少年展露风采。他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原本李应飞还打算让灵魂状态的自己飘到台上,就在两名参赛选手的面前,真正近距离全方位无死角的感受气魄觉醒后的力量。
不过在看到仲裁台上,那个一脸威严的长老后,李应飞还是打消了这个颇为冒险的念头。
再说了,现场的人实在太多。保不齐就有某个能发现他的人。
反正马上就要走了,最好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
也正是在此时,李应飞左手边忽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他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又高又瘦的长脸弟子,面带微笑,在身后一众师兄弟的助威声中缓步走上擂台。
高个子一身纯白武士劲服,背负长剑,行走间脚下仿佛自带音律。每走一步,便是踢踏一下,每走一步,节奏便上升一拍。待得最后走到擂台正中之时,那节节攀升的节奏,竟犹如电闪雷鸣劈啪作响,声势直追刚才那一通擂鼓。
“好!”
“不愧是高飞师兄!”
“高飞师兄速战速决,我们还等着你玩牌!”
台下,明剑院的弟子对高飞显然是极度有信心。
李应飞粗略一听,清一色几乎全是叫好的,都没有加油鼓劲的声音。更有甚者,直接就没有把对手放在心上,催促高飞早点结束好继续刚才的牌局。
那高飞也是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等着他的对手上台。
听说对方是明德院末流的弟子,现在还不满十八,好像当年也是险之又险才被纳入亲传之列。这样的对手,太过用力怕是会被人笑话以大欺小。自己就稍微露两手,让对方知难而退也就是了。
只是让高飞觉得略微不爽的是,对方明显一凑人数的,居然自己都到了他还没来,让自己一个人在台上干等。好在刚才那个出场足够漂亮,能够震慑全场,不然自己一个人在台上干等着没事做,实在是有点傻。
一想到这,高飞又考虑着待会儿要不要还是给他点颜色看看。正犹豫间,忽然听见台下有人喊道:“来了来了。”
高飞放眼望去,只见对面人群里,一个黑脸少年缓缓扭曲着前进。眼看就快到擂台前面了,又被一群高大魁梧的身躯给挡在了外面,好不容易才从人缝里给挤了出来。
这出场的方式,实在有些寒酸。
少年还没有爬上擂台,高飞已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他打量了一遍。黑黝黝的脸上,总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尤其是眉眼之间那宛若蜈蚣般的疤痕,实在是不讨喜。
还是稍微给他点教训,至少教他在师兄面前得懂得礼数。岂有让师兄先等的道理,《弟子规》白读了么!
原来,是他啊!
十年前那个扬言要挑战自己的少年。不知今时今日,知道了自己一无所获,还和十年前一样无力之后,他会不会失望呢!
李应飞静静盯着眼前的少年,灰色的武袍和自己的有一点像。不过他的要旧很多,也要皱很多。
说到武袍,李应飞又想到了花生。他庆幸有花生师兄,以至于自己的衣裳从来都是干净整洁。同样的灰色武袍,自己的就要好看许多。
这少年……
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孤独的样子。
为何没有人给他加油,明德院不是有不少人么。他的陆师姐呢,那个黄衣女子呢。
说到孤独,李应飞还是想到了花生。他庆幸有花生师兄,就算临走前,花生师兄也始终陪伴左右。
他忽然有些怜悯眼前孤零零的少年。
独自一人面对强大的对手,身后却没有可支撑之人。
希望,他能赢吧。
自己有的,他没有。那么至少,自己没有的天赋,就让他拥有吧。
冷冷清清出场,茕茕孑立在擂台上。
那一瞬间,李应飞竟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这天下所有人,都站在少年的对立面;少年的对手,不是眼前的高飞,而是台上台下,所有人。
他就那么盯着他,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没有遇见花生师兄以前的自己。
这天下之大,真正能值得信任的,又有几人!
“郑师弟,请。”
对面,高飞伸手,示意郑直先出手。
不料郑直丝毫没有理会,而是霍然转头,一对冷眼刷地一下盯住了李应飞。
四目相对!
凝视。
然后,郑直忽然抬头哈哈大笑。笑声是喜也是怒。
被人轻视的怒!
好!好一对高高在上的眼睛!我等勤修苦练日夜不辍,放在你的眼里竟只有居高临下的怜悯!今天,我就要让你看看,我究竟有没有让你下场一战的资格!
这边李应飞却是一脸懵逼,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转过头看了自己一眼就放声大笑,笑声还那么诡异可怖。总不至于就那么一眼,就看出自己一魄都没觉醒?
对面的高飞更是火冒三丈。自己好意让他先出招,竟然遭到如此肆无忌惮地无视。
“郑直,给你脸不要!今天就是吴师叔在此,我也要替他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
郑直霍然回首:“教训我?你是个什么东西!”
高飞盛怒到极点,反手握住剑柄,嗖的一下拔地而起。
“找死!”
随着高飞跃起的一瞬,擂台边上瞬间炸起一条白色光带,同时随着高飞急速前行,那光带也在飞速扩大地盘。
高飞是乾位,毫无悬念。
当!
就在高飞的长剑堪堪落下之时,郑直飞快拔出腰间短剑,只见一道明亮的青光闪耀,郑直已稳稳挡下这疾如闪电的一剑。
而这时,高飞身后的白色光带正好蔓延大半圈,占据了四分之三的擂台。
高飞咬牙切齿,正准备变招再战。这时,他看见身下的小个子忽然笑了,笑容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竟像是在,不屑!
轰!
郑直气势忽然炸起,全身上下隐隐有青光浮现,瞬间爆发出一阵汹涌的气浪。
高飞猝不及防下被冲地连连后退。
“好强大的气!好纯正的碧落青山!”
“怎么……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拥有如此强大的气!他的碧落青山究竟修炼到第几重了?”
台下,四面八方的观众连连惊呼,全部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
“你看,光带!”
有反应快的人率先回过神来,留意到了两人脚下的光带。
只见郑直身后的黑芒如一条混世黑龙,扑腾着冲向白光撕咬,疯狂地吞噬白光的地盘。
白光节节败退,几个呼吸的时间,黑龙已经收复失地,几乎就要与白光各自占据擂台的一半,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只差一线!这个无名小子居然和明剑院的高飞只相隔一线!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黑马?”
几乎所有人都是冲着明剑院的高飞来的,至于那个籍籍无名的对手,又有谁会在意呢。
“不对!不是只差一线……黑芒,黑芒在变淡……”旁边的人留意到了光芒的变化,骇然连声音都颤抖。
黑芒在扳回劣势,并且与白光平起平坐之后,依然气势汹汹,一浪接一浪向着白光扑击。
“变……变白了……他,他,他的气竟然比高飞师兄还要强,不可能,不可能!”最后说话的是刚才催促高飞早点结束,好回去继续玩牌的明剑院年轻弟子。说完这句之后,他已经被震撼到无以复加,再也没能说出一句话,直至比试结束。
随着郑直的疯狂反扑,脚下黑龙的颜色也在逐渐变浅变淡,到后来竟已完全变成了纯白。
也就到这一步,郑直身后的光带再也无法寸进。那高飞毕竟不是浪得虚名,明剑院的名头也不是盖的。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通过扎实的防守,高飞渐渐将阵脚稳定了下来。
每当郑直的剑稍微慢上半拍,攻势只要略有减弱,高飞手中长剑便以凌厉至极的威势凶猛反扑。
随着高飞的凌厉反扑,台上出现了极为精彩的一幕。两人身后的光带不停的在黑与白之间变幻,也就是说,两人占据的乾坤之位也在不断的战斗中交替易主。
伯仲之间!
黑马啊!
台下一干观战弟子大呼过瘾!
没想到历来孱弱的明德院,居然会教出一个如此彪悍的弟子。尤其这名弟子还这么年轻,简直潜力无限!
“哇,郑直师兄好厉害!周师兄,周师兄,你快看,郑直师兄居然和高师兄平分秋色啊!郑师兄加油,我看好你哦——”
激战中,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子出现在擂台上空,不是吴言还有谁。
原来在不久前,另一边擂台,被罗天云点醒后的刘绝伦稳扎稳打,最终以压倒性的实力赢下了比试。吴言的小伎俩终究没有得逞。
而陆风烟那边,更是早早缴械认输。
唯有郑直这边还没有结束。当听到这个消息后,吴言便死活拖着周凌峰一起过来这边。
没想到不过来看也就罢了,一看吓一大跳。面对明剑院排名前三的种子选手,郑直竟然不落下风。
不对,是隐隐还占据着上风!
周师兄脸上一阵汗颜,唯独吴言,在旁边蹦蹦跳跳助威呐喊。
场上的郑直觉察到同门师兄弟的到来,嘴角轻挑,胸中战意更盛,连番出手抢攻,一套组合剑技压得对面喘不过气来。
看到同门师兄占优,台下的吴言跳的更欢了。加油呐喊声愈加清脆明亮,成为场边一道独有的风景线。
靓丽的风景线似乎抢镜了不少,无数道目光由擂台上转移到台下。其中一道,便来自李应飞。
好巧不巧,于千百道目光之中,吴言唯独回望了这一道。
于是吴言看到了李应飞,李应飞也看到她。
然后他礼貌一笑,收回了目光。
某人的目光,却再也收不回来了。
拖着周师兄来三号擂台,本就不是来看郑直的。给郑直加油,只是顺带。
于是她巧笑嫣然:“周师兄,站着别动。我去去就回……”
第二十五章 阴天,有雨(上)
呯!
擂台上两人的一次激烈撞击,引得周围气流有些狂暴。
周凌峰在这一瞬间感觉仿佛连擂台,都不可抑制的晃动了一下。而他刚刚脱口而出的问话,也被淹没在那令人窒息的巨大撞击声中。
然而吴言还是听懂了,或者说猜到了。
只见她暮然回首,灵动的大眼睛俏皮地眨了一下:“你懂的呀——”
然后又一次消失在人海中。
周凌峰并没有看到坐在西面擂台上的李应飞,所以莫名其妙了半天,还是不懂。
既然不懂,就老老实实地观看比赛,给郑师弟加油吧。反正小师妹的心思,要说有谁能够尽数猜透的话……
嗯,没可能存在这样的人的。
周凌峰抿抿嘴,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擂台上。
那高飞修炼时间更长,底子扎实,手上剑招更加凝练,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时不时夹杂一两记明剑院独有的招式,走的是煌煌中正的路子。
气的强大程度上也是高飞略微占优。虽然在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后来稳住防御之后,渐渐扳回了劣势。到现在乾位仍然被两人交替占据,但可以看见,虽然光带依然是一人恰好一半,但大部分时间里,白色光带都在高飞身后闪烁,只时不时转为郑直一边。
而郑直则身形更加灵活,速度更快,一柄短剑诡诈多变,显然在中枢魄的修炼上更加精深。
鏖战到现在,往往是高飞仗着更强大的气,一剑接一剑地递过去,堂堂正正的碾压。而郑直闪避的时候多,硬碰硬格挡的时候少,然后冷不丁骤然来上一记闪电突刺。搞的高飞很是难受。
场面上看来,高飞已经转守为攻,占据了上风。明剑院的加油助威声也再一次响起。
但其实只有高飞自己心里清楚,对方只是极为聪明的以退为进,不和自己硬碰硬,只是一味游走,积蓄力量。反观自己这边,保持这样高强度的攻势力量消耗太大,如果不能尽快拿下对方,恐怕自己会被活生生给耗死!
高飞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继续维持这样狂风暴雨的攻势消耗太大,可是若非这样倾尽全力的输出,又怎么能保持这样压制性的局面。
对面那柄短剑,实在太过狠辣狡诈。刚才那一长串如毒蛇般阴冷奇诡的攻击,已经让高飞胆寒。他实在不愿把自己的输出降低到和对方同一水平线,然后再一次面对那条毒蛇。
所幸,对方年纪比自己小很多,气魄明显不如自己。他耗不起,对方何尝又耗得起!
自己消耗更快,但是气更足,对方消耗少,但是气却没有自己强大。
想明白了这点,高飞坚定了决心,输出的力量再提高了一个档次,企图靠着自己浑厚的气,正面压垮对方!
“好厉害!要是我们也有那么厉害就好了,是不是啊,小师弟。”花生一脸崇拜地说道。
“嗯。”李应飞点了点头,一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擂台。
忽然,他心中一动。
先前那个让人眼前一亮的黄衫女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后面,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向着自己的后背悄悄靠近。
她以为她已经做的足够隐秘,可是在这样紧张激烈的比赛之下,哪里还会有这样若无其事的走法!越是装作风轻云淡漫不经心,就越是与当前的氛围格格不入。
潜藏在体内的那个魂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有趣的家伙。
他突然很好奇,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反正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一点点小插曲,无伤大雅。说不定还会多一点有趣的临别回忆。
于是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继续聚精会神观看比赛。
只是这短短一瞬间的分神,台上已然风云突变。
也就在刚才,高飞以无比强横的剑气重重劈下,大量的气附着在长剑上,带给长剑超常的力量和速度加成。
眼看这一剑来的又快又狠,郑直避无可避,慌忙中仓促提剑横档。
只一剑,便让郑直手腕发麻。
接着又是一剑横扫。
这时的郑直看起来已经有点慌不择路的意思,眼看第二剑已无力阻挡,他刷地一下将短剑抛出,已是以命换命的打法了。
高飞眼中难掩得色,眼看已胜券在握,又怎么会让他得逞。他回剑,侧身,一个潇洒的闪躲。心中却想的是:终于结束了。
正当此时!
一个森寒的声音突兀至极地响起:“结束了。”
高飞猛然低头,只见一只手掌悄无声息贴上自己的左边腰腹。
轰!
气劲从掌心狂吐,刹那将他击飞数丈之远。一边凌空,一边喷血。
当高飞重重摔落擂台边缘之时,一只高高抬起的腿一脚踢在他后背,直接将他踢下了擂台,根本不给他任何半点喘息的时间。
惊!
震惊!
所有人,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周师兄目瞪口呆!
这特么的是那个当年差点没进得了师门的郑师弟?这特么是我们从小笑话到大的郑直?这特么简直就是大师伯附体!
最惨的还属明剑院的一干弟子,尤其是那群年轻弟子,已经彻底被吓傻了。不是说好速战速决,回去接着玩牌的么……
“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以为个个都和你们一样,离了剑就只有任人宰割么!”
郑直昂着头,眯着眼,尽情享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窃窃私语,内心深处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来教训我。”
“替我师父。”
他上前一步,蹲在擂台边上,看着仍吐血不止的高飞,嘴里轻轻吐出这两句。
“小子,不要欺人太甚!”台下,有明剑院的弟子怒道。
“哦?”郑直轻哦一声,抬头望向明剑院弟子所在的位置。他没有去分辨究竟是哪一个喊出的这话,他也难得去分辨,他只是向他们所有人说道:“不服,上来,教训我。”
霎时鸦雀无声!
良久,那边似乎有声音飘来。好像是什么“若是苏师兄,若是程师兄……”诸如此类的话。
郑直没有去管这些无能之辈,他卧薪尝胆十多年,不是为了与这些鼠辈争雄的。同门的那些什么陆师姐,什么周师兄,他们不知道,自己早就不屑和他们玩了。
这届论剑,他的目标只有三人。
正好,其中一人现在就在这儿!
他深吸一口气,调匀体内因为刚才一场大战而有些燥乱的气息,然后长身而起。
一步,两步,三步……
九步之后,他全身的气息已提升至顶峰,身上武袍无风而起,飘在空中猎猎作响。
九部之后,恰好走到李应飞面前。
一个傲立台上。
一个静坐台下。
四目相对。
他对对方的表情感到很满意。再没了之前高高在上的怜悯和无视,有的只是和所有人一般无二的震撼。
“李应飞……”
“大名鼎鼎的第一亲传……”
“传闻已久的天才弟子……”
说到最后一句,他突然拔高音量,右手食指直指台下,断声暴喝:“今天,我郑直正式向你挑战!”
“来吧,让我看看,传说中的天才,究竟有多么不同凡响!”
全场哗然!
所有人原本还沉浸于刚才那场震撼人心的比试,被郑直那华丽的逆袭惊的说不出话来。这一句挑战,无疑于平地里再起惊雷。所有人顿时炸开了锅。
鸦雀无声的赛场彻底沸腾了!
没听错吧,他是说要挑战李应飞?那个郴山第一亲传?他不是刚刚才大战一场吗,都不带休息的?好强的自信,好了不起的气魄!
一时间,或是出于对郑直的欣赏,或是出于对第一亲传的好奇。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几乎所有人异口同声高喊着。
“接!”
“接!”
“接……”
李应飞瞠目结舌。
他发誓,即使穷尽他所有的想象力,即使整个郴山翻转过来,他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
自己明明都没有参赛了,他竟然还记着十年之约,还是要挑战自己!
他用力闭了闭眼,然后小心翼翼眯起眼皮睁开……那见鬼的手指还在!就在他面前!就那么直勾勾地指着他!指着他自己!
耳边,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一边倒地压向了他。
他顿时慌了神。
手足无措地坐着,整个人像被钉子钉在了石凳上。
一动,也不敢动。
小雨,依然阴阴地飘着。
有点冷。
可是他却满头大汗,背心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了!
额头上像是有一团火,在不停地烧着。烧掉了他的思维,甚至烧花了他的眼。
透过落下的雨水,他只看见前面雾蒙蒙一片,看不清面前站着的人,模糊了指向他的手指。
也模糊了背后的黄衣少女……
早在那场比赛还没有完结以前,少女就已经完全陷入了忘我的潜行当中。她看不到身边的人,听不到擂台周围的欢呼,她只是一心一意,盯着她的目标——不远处那个传奇的背影。
所以,她压根都不知道自己的同门师兄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更不知道此时此刻,郑师兄正在挑战自己心中的偶像。
她所有的心神,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一切,全都集中在了无声无息潜到他背后这个宏伟的目标上。
是的,在她心里,甚至已经把他放到了和她父亲一个级别。
令她无比欣喜的是,这次终于成功了。
于是她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轻颤着伸出了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以唯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念出了那段法诀。
瞬息之后,潜龙戒上泛起了再普通不过的白光。
赤橙黄绿青蓝紫,合在一起就是白光。
每一种颜色代表了一魄。
是人都有七魄。
白光,即七魄俱在,却无任何一魄出类拔萃。
换句话说,白光亮起,表示此人只是一个没有觉醒任何一魄的凡人!
少女已经做好了哪怕青光甚至蓝光亮起的心理准备。然而突兀亮起的白光,却结结实实将她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尖声惊叫:
“李应飞!你竟然连力魄都没有觉醒!”
第二十六章 阴天,有雨(下)
“李应飞!你竟然连力魄都没有觉醒!”
少女无比讶异的嗓音横空出现在赛场上,犹如万里晴空突然炸起一道响彻天际的惊雷!
那声充满爆炸性的惊叹,直接划破了寂静的赛场,压倒了一切私语,最终飘荡在擂台上空,久久回响。
明明已经快要沸腾的场面,眨眼间变得鸦雀无声。
千万双眼睛,千万道目光,齐刷刷地转到少女身上。
这个消息,这声惊叹,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太过匪夷所思了!
郴山第一亲传会是个连力魄都没觉醒的废材?
脑子坏掉了吧?
有人不屑地扬起了嘴角;有人轻笑着对着少女指指点点,向身边的女伴显摆;也有心细者,留意到了少女左手戒指上的白光,蹙眉沉思,努力回想着什么。
“哈——”
“哈,哈——”
“哈哈,哈哈哈——”
忽然有人放声大笑。
那笑声竟是说不出的诡异、狰狞。
他笑的是那样的得意,他笑的是那样的讽刺,却又笑得是那样的落寞,笑得是那样的伤心。
他仰着头,朝着天空狂乱地笑着。
笑着。
一刻也不曾停歇。
他从来没有这样放飞自我,纵情宣泄过。
笑着笑着,双手掩住了脸面。
然后弯下腰,低下头,蹲在擂台边上,继续笑。
笑声从抬头时的狂野不羁,渐渐转变为嘶哑的低沉。
在场的人都看傻了眼,没人会料到事情会这样急转直下。原本以为的一场龙争虎斗,结果被挑战的一方还没来得及应战,突然冒出个傻子,然后挑战者就变成了疯子。
莫名其妙啊!
可是疯子的表演还在继续。
他呜呜的笑着,笑着,然后没有了笑,只有呜呜。
豆大的泪水沿着指缝,沿着手腕,一串一串的,滴落地面。
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哭的撕心裂肺,哭的肝肠寸断。
没有人了解他,没有人相信他,更没有人懂得他。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在黑暗与孤独的交替中艰难前行。
大道茫茫,步步维艰!
在修炼一途,他对自己的要求变态的严苛。整个郴山上下,再找不出任何一个比他更刻苦,对自己更苛刻的人了。
一切的一切,只为了他那近乎扭曲的自尊。
“谁能想到呢,郴山第一亲传,原来是个废材!”他慢慢站起来,双手驻在膝盖上,弯着腰,偏着头,耷拉着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所谓的天才。
没有奚落,只是觉得讽刺。
就像是上天对他自己、对所有人开了一个恶劣至极的玩笑。
“明德院的潜龙戒,有断潜能,识七魄的功效。赤橙黄绿青蓝紫,依次代表力魄、气魄、中枢魄、精魄、英魄以及灵慧和天冲。以你第一亲传的名声,以你得天独厚的际遇,我原本以为,你至少应是黄光以上。”
“可是你是白光啊!你怎么会是白光,怎么能是白光呢!”
郑直摇着头,一双眼里尽是失望。
随着郑直一声声的咆哮,在场众人恍然大悟。难怪觉得那泛光的戒指眼熟,原来就是传说中的潜龙戒。只不过通常在众人印象里,或者说,有见过潜龙戒的人,往往见到的是它发出那些有颜色的光。
至于泛白光的时候,简直几乎绝迹。要知道,就连常驻山腰的内门弟子,至少也是觉醒了力魄。
所以刚才大家才没能认出来。
一时间,擂台周围再次热闹起来。各种非议,各种冷眼,各种幸灾乐祸。
周凌峰望着由始至终没有说话的李应飞,目光怜悯。
吴言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很大很大。她捂着嘴,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十四年!整整十四年!从你一进宗门开始,从那位传奇的大师伯将你带回郴山那一刻,从你一出生就被钦定为第一亲传之后,你知不知道我是有多么羡慕,多么的嫉妒,多么的不忿!”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从一开始就能拥有这些东西!凭什么他们都说数你天赋最强,凭什么你就能被大师伯青睐,凭什么我就不能是你!”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立下血誓。总有一天,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打败你,让所有人都看到——”
“我,郑直,绝不比任何人差!”郑直偏着头,昂着首,瞪着眼,左手狠狠地指着自己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现在,我来了,就站在乾坤擂台上。可是你呢,你却爽约了。”
“原来你他妈是个废材啊!”
“你他妈!就是个废材啊!”郑直突然勃然大怒,指着李应飞破口大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雨渐渐大了起来。
一遍,一遍,冲刷着某人被打落深渊的灵魂。
一开始突兀地接到挑战,李应飞只是感到手足无措。年幼的他何曾直面过这等场景,前所未有的压力,让他惊惶,让他心虚。尤其自己并没有像台上少年那般镇压全场的修为。所以他感到脸上有团火在燃烧,烧红了他的脸,也烧晕了他的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直到——
那个让他觉得有趣的少女,从他背后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声惊呼。
那声惊呼,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原本脸上热辣辣烧着的火焰,刹那间被熄灭。不但将他浇了个透心凉,更直接把他打落地狱的深渊!
所有人都听见了。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怔怔地望着台上狂笑不止的少年,心里仿佛结了一层亘古不化的寒冰。
不对,不是心里结了冰。是他整个人,整个身体,整个所有的皮肤组织,甚至于连他整个的灵魂,他所有的所有,统统被冻结。
他僵着手,木着脸,眼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空白!
大雨,哗啦啦无情落下,落在他早已失去知觉的头上、肩上,拍打他稚嫩的脸庞。
而他,却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四周的地面上,已经积起了一片片的水洼。
噼啪,噼啪……
那一声声大雨倾下,不停发出的啪啪声,不知是打在水洼上,还是他的脸上。
不过那又有什么分别呢。除了那似癫似狂,像是可怜,又像是嘲讽的刺耳笑声外,他再听不到其它任何声音。
多年以后,没有人会记得这场丧心病狂的大雨。只会记得那年郴山,有一个本该是第一天才的少年,在大雨过后一文不名的事实。
什么第一天才,第一亲传,都不过是一堆狗屎罢了。
台上那人似乎还在跳着脚说着什么,他似乎很得意,又似乎很愤怒。他伸出了那根手指,他又伸出了那根手指,再一次指着自己,骂了一句。
这一次,李应飞听到了。
震耳欲聋!
“你他妈!就是个废材啊!”
他整个身体轻轻震了震,想挣扎着站起,可不知为何,身体依旧笔挺挺的僵着,无法动弹。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目光依旧迷离,可是台上那根耻辱的、指向他的手指却看的一清二楚!
冷冷的冰雨像拳头一样拍打着他的脸颊,然后沿着脖子流进胸口,浸进心脏。
他不知道是阴冷的雨水让他冻入骨髓,还是那根满是羞辱的手指让他遍体生寒。
他用尽全身力气想闭上眼,不再去看那根手指,可令他无比悲愤的是,早已麻木的身躯根本不接受大脑的指令。他只能无助地瞪着空洞的眼,任凭来自对面的羞辱。
就在这时,一个温暖的背影,迎着风顶着雨,站到了他的身前,挡住了所有指向他的敌意。
“你,胡说八道!小师弟不是废材!”声音有些木讷,却是异乎寻常的坚定。
还有谁,无论面对何种情况,始终对你坚信不疑,从始至终?
又有谁,哪怕全世界都抛弃了你,也依然不离不弃,始终守候在身边?
李应飞怔怔地看着师兄高大的背影,看着不善言辞的他与对方笨拙的争锋,然后看着他昂首跨上了擂台……
至始至终,不曾回头望。
当擂台上亮起满满一圈白光时,当众人嬉笑着喊着亲传保姆时,当花生一次次扑过去,又一次次被随手踢飞时,李应飞的胸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碎掉了!
僵硬的身躯一点点在融化,眉心之间仿佛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在咆哮。
“杀,杀,杀!拧断他的脖子,挖出他的心脏,把他撕碎,撕碎喂狗!”
一个充满兽性的声音在意识海里疯狂嘶吼,倾轧着李应飞最后一丝清明。
不到十息的时间,那近乎癫狂的意志便快要成功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应飞瞪着一双血眼,仰天怒吼。
地上,那柄原本属于高飞的长剑,异常诡异地自己飞了起来。
然后,一头撞进了李应飞的右手掌心。
李应飞红着眼,提着剑,刚刚迈开了脚步,却见那郑直已经被喝止。
“够了!”
“郑师弟!”
一句是吴言的大喊,一句是周凌峰的喝止。
花生从泥水中站起,回头看了眼小师弟,报以一个沾满污泥的微笑。
郑直居高临下睥睨众人,时至今日,还有谁,敢看低于我?
他仰天长笑,笑声渐狂渐傲。当初所有看轻我的人,你们可还有话说?
当笑声渐渐低沉,他目光扫过台下,斜睨李应飞。
什么第一亲传,什么天赋爆表,徒有虚名尔!
不足为敌!
不配为敌!
从此以后,我郑直的名单上,只有苏剑方,只有罗天云,再无此庸碌无能之辈!
多年夙愿,十年约战,没想到竟然以这样一个败兴至极的方式实现。
郑直转身,离开。
再不看台下众人一眼。
这一刻,曾经自己引以为奋进的目标,不如蝼蚁。
重重雨帘中,只剩下一个意兴阑珊的背影。
“你……没事吧?”吴言满怀歉意,心虚地问道。
李应飞仿佛压根就没有听见。只是心火退去,原本额头上那烈焰燃烧的感觉也随风消失,只剩下雨点打在脸上的冰凉,冻得他肩膀抖个不停。
一阵冷颤过后,李应飞恢复了清明。立马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爬上了擂台,抱着花生左看右看。
花生挺着胸膛,拳头往上面锤了两下,才笑着说道:“放心吧小师弟,我皮粗肉糙,他那点小把式,伤不了我!”
李应飞红着眼,就那样静静的看着花生,好容易才忍住没哭出来,只是哽咽道:“走吧。”
两师兄弟相互搀扶着,一步步走离赛场。
大戏落幕,一众围观者四散离去,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个爆炸性消息说与旁人听。
身后,黄衫少女追上两步,冲着两人的背影大声喊道:“李应飞,对不起——”
第二十七章 有凤来仪
一样的路途,不一样的风景。
来时两人结伴同来,小雨霏霏,心中满满是临别的不舍与感伤。
去时两人结伴同往,大雨如瀑,靠着相互搀扶才艰难地拾起被淋落一地的自尊。
雨一直下,风一直嚎。
李应飞张大了嘴,不顾灌进鼻子嘴巴里的雨水,冲着花生喊道:“花生师兄!”
“恩?”花生笑。
“这是最后一次,我被人羞辱!”
花生愕然。
李应飞盯着花生,一张小脸认真得可怕:“也是最后一次,我眼睁睁看着花生师兄,被人欺侮!”
花生憨笑,拍了拍胸膛,说:“师兄的厉害,你还不知道嘛。别看那小子拳打脚踢凶的紧,落在我身上就跟挠痒痒似得。你看,连块淤青都没留下!”
“不过,谢谢你!小师弟。”
时至今日,花生虽然仍旧没能觉醒气魄,无法修成所有武者最核心的“气”。但是经年累月对那本《力》的参悟和练习,花生如今的体魄完全是超乎常人的强壮。如果纯粹以数字来衡量,通常花生这个年纪的少年,身体素质为5,气的数量也是5。而花生此时,气的数量毫无疑问为0,但是他的身体素质却达到了惊人的二三十!是其他少年武者的四至六倍!
在没有觉醒诸如精魄、英魄等更高一层次的魄的情况下,花生能够以纯粹的力量和拥有了气的寻常少年武者正面硬撼而不落下风!
只可惜,没有觉醒中枢魄,便无法拥有更快的速度,更完美的技巧。力气再大,却打不中敌人。顶多也只是个打不烂杀不死的沙包。
而且听赵从容提起过,那个写下这本走偏了的书的人,在抗击龙族入侵的战场上,完美的成为了顶在最前面的肉盾。后来在一次大撤退中,因为没有速度,最终被一群银龙堵住,围殴致死。
这也是之所以在不久前,为什么李应飞会立下那个指天血誓的原因。而今天花生在李应飞面前,活生生地被人揍成了沙包,更坚定了他帮助花生突破更高层次的决心。
决不能让师兄重蹈那个人的覆辙!
除此之外,就是自己了……
原本李应飞已打算离开郴山,南下寻求使用灵力施展灵术的方法。可是经此一役,自己还怎么能走的了。想到这,李应飞脸上不由泛起一阵苦笑。
花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以为师弟是因为自己而担心,宽慰道:“小师弟,我真没事,真的。你不用管我,回去我就帮你收拾行李,雨一停你就走。”
“花生师兄,这个样子,我还怎么能走?我一走,岂不是更惹人耻笑。”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更何况,我发过誓的,要帮助花生师兄觉醒气魄。你是想要我与天下人为敌么?在没有找到助你突破瓶颈的方法前,我是不会走的。”
花生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漫天飞雨也没能浇灭他脸上的阳光:“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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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阁以后,花生照旧捧着他那本《力》埋头苦读。不知不觉,按着这书上方法已经修炼了十数年。说怪不怪,这是花生唯一一次没有听从师父的指示。除了执拗地修炼力魄,其它任何时候,花生对赵从容的话都是言听计从。
唯一的解释,就是花生觉得这种方法,这种纯粹的锻炼力量的方式,和他本身最为投契。说白了,就是性格使然。他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感觉,喜欢这种源自肉体本身的纯粹力量。至于哪些别人梦寐以求的气,那些弯弯绕绕的招式功法,太复杂,太费脑子了。
追求,本就源自于兴趣。
什么样的兴趣,就有什么样的追求,成就什么样的艺业。
而李应飞,则把自己反锁在了小阁二楼,身体和魂同时并用,一遍遍查阅曾经看过的典籍,期冀从中找出任何一丝希望。
关于花生师兄的希望,也关于他自己的……
指不定就有什么地方是他曾忽略了的信息呢。就如同数月前看到的那本笔记,偶然提及了南方不同的修炼方式。
南方……
要去的话也得等解决了花生师兄的问题,然后再洗刷掉今天烙印在自己身上的耻辱之后,堂堂正正地离开!
一人双魂,分而行动却又相互协作,其效率绝不是简单的两个人所能比拟的,真正达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天赋,这样数倍于常人的优势,李应飞绝不相信自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更不要说什么废材之类。
他深深的相信,物尽其用的道理。或许自己所缺少的,仅仅是一个契机而已。
也许,那个契机,或者说真正属于他的天地,就在那很远很远的南方;更或许,就埋藏在这万千典籍中的某一段文字里。
不知什么时候起,雨打窗户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到后来,直至完全隐没、消失在李应飞翻起的一页页书声里。
楼下花生的那本读了十多年的《力》,到今天到现在终于翻到了最后两页。
通篇推崇力量至上、体魄至上的原作者,在全书末尾最后一段,写下了无不充满遗憾的一句:空有移山伟力,恨无拈花之能!
充当沙包肉盾多年,或许这位前辈也感到厌倦,也想尝试上阵杀敌吧。
只可惜,没有速度和技巧的力量,哪怕再强大,打不中人也是白搭。
花生想象着若以这位前辈的体魄和力量,再配合今天擂台上那名叫郑直的少年的速度和技巧,一定相当恐怖吧!
但愿以小师弟的灵慧,能找到什么破解之法。花生抬头望了眼楼上,心中默默祈祷。
“咚咚咚!”
有敲门声传来。
僻静的小阁,寻常很少有人来访。除了平日里送饭的师兄,也就无伤师叔偶尔会来探望。
只是不久前无伤师叔刚来过,按理不会又这么快再来。
花生满心疑惑地开了门。
率先映入眼眸的便是那张盈盈笑脸。
“花生师兄,我可以进来吗?”
来人正是吴言。她含笑说出这句话之后,不等花生回答,俏皮地侧身从花生身边钻了进来。
鹅黄裙摆带起习习微风。那带着少女淡淡清雅体香的风,轻轻在花生鼻尖上一抹,顷刻间,花生一张老脸从额角红到了脖子。
那边花生还站在门口愣神,这边吴言已经在屋里随意转悠打望。
“真看不出,收拾的蛮整洁的嘛。咦,花生师兄你怎么还在门口站着,是不欢迎我吗?”
花生手忙脚乱转过身,口中连声说着不是。
吴言背着小手,笑盈盈望着花生,就是不说话。
花生被看得好一阵尴尬,刚刚淡下去的脸瞬间又红了。他低着头,盯着地上的乱七八糟的花纹,心里像这花纹一样凌乱:“额,额,师妹你请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吴言“嗯”了一声,这才大大方方坐下。
花生去倒水的短暂空隙里,吴言再一次左顾右盼,还是没能看到她想见的那个人。然后她目光转到了厅堂东面角落里的楼梯。
看样子他应该是在二楼。
这时花生捧着一杯水过来,吴言看着他笨拙的样子,想叫自己喝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她微微一笑,说了一声谢谢,双手接过了水杯。
“对了,花生师兄,我叫吴言。是明德院的弟子。”
“哦哦,吴师妹。”
吴言将杯子递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抬头笑道:“花生师兄是个有趣的人呢。”
“啊……哈……”花生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这么多年以来,有说他傻的,有说他笨的,甚至还有笑话他是“亲传保姆”的。唯独小师弟说过那句“花生师兄并不傻”。除此之外,还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有趣。
人真的是一种怯弱的动物。越是打击、贬低,越是容易变得自卑,不自信,最后渐渐沦落。但是只要偶尔一个赞扬,可能立马就会重拾勇气,甚至重获新生。
“花生师兄不仅有趣,而且是个很勇敢的人呢!”吴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花生,一边说一边比划:“当时看到你为了你师弟,义无反顾冲上了擂台。真的很感人呢。明明花生师兄连气魄都还没有觉醒,却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无所畏惧。仍然一往无前,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站起来。当时我就觉得,花生师兄简直帅呆了!”
“郑直那家伙我知道,比我稍微大一点点,姑且叫他一声师兄吧。他那人啊,从小就不服输,一副偏执的样子。虽然是同门师兄,但是我绝对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
“谢谢了。嗯……吴师妹。”
“没事,没事。”吴言细长小手一摆,那洒脱的样子,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其实我这次来,是找李师弟的……”
见花生没有反应,吴言接着说道:“之前若不是我冒冒失失喊出了那一句,你们也不会这样狼狈。所以我想,当面向他道个歉……”
“对了,花生师兄我还要向你道歉。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郑直打成那样。对不起!”
说完,吴言微微躬身,低头致歉。
只不过,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始终闲不住地往上瞄,仿佛在偷偷观看花生的反应。
第二十八章 觉醒(一)
花生终于回过神来,没来由的,心底竟是有一点小失落。不过很快他就把这情绪甩到了身后:“没关系的,之前我还对小师弟说过,我健壮如牛,根本都没受半点伤。”
“你等着啊,我去给你叫小师弟来。”
说罢,花生一路小跑着上了楼梯。
吴言抿嘴:真的是个有趣的人呢。
没过多久,便有声音从楼上传来。
咚咚咚——
咚咚咚——
木制的楼梯上,稍微走快一点,便会发出这样连续的、有如击鼓的撞击声。
和去时的轻快不同,下楼时的脚步声更快,也更重。
依然只有花生一人。
一路跑上去,又一路跑回来,花生脸不红气不喘,只是有一些尴尬:“那个,吴师妹——小师弟他……他说他不在!”
吴言愣了愣:不在?他说?
然后瞬间反应了过来,长如柳叶的眉毛轻轻一扬,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他是不愿意见我吧?”
花生顿时尴尬死了。妈的也许他们说的没有错,自己真的太傻了。
“没关系!我自己上去。不介意吧?”走到楼梯口,吴言忽然转头笑道。
楼梯尽头,门没有上锁,吴言轻轻一推便开了。
上面的阁楼看上去不大,左手边是一面书墙,往前百步之内,还有一道门。
不过吴言此时根本无心探究门后是什么,因为她此行的目标就在右手边的书柜旁,倚着窗,手上拿着一本泛黄的古典,心无旁骛地读着。
少女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没有去打扰。
而李应飞似乎也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不请自来的女子,依旧低着头,蹙着眉,偶尔翻起书的一页,发出哗哗的声响。
时间,在少年认真的读书中悄然流逝,却又在少女静默地等待中凝固。
不知过了有多久,李应飞终于抬起头:“你打扰到我看书了。”
有人在,他的那个灵魂就不能肆无忌惮地翻阅这些书。所以平日里往往都是花生在楼下,李应飞在楼上。同时李应飞还帮助花生养成了进来之前先敲门的习惯……
“哦,是吗。你看的什么书呀?”吴言像是完全没有听出李应飞言语间的不客气,反而笑吟吟问道。
“不关你的事。”
“如果你是来道歉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之前你已经说过了。”
吴言身子略略前倾,盯着李应飞的脸细细打望:“你在生气?”
“是。但主要还是你影响到我了。”李应飞也不避讳,如实说道。
“那我再说一次。之前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没关系。再见。”
“……”
完全无法聊下去啊!那语气,那神态,根本毫无谅解的诚意啊,分明就是极度敷衍地想把人打发走了事。
就不信当真是水泼不进,哼,本姑娘还偏和你卯上了!
“这么多书,你都看过了吗?好厉害啊。”吴言左顾右盼,随手拿起墙上的一本书,强行开启话题。
“不关你的事。”
“喂,你就不能礼貌一点啊,好歹我是诚心诚意来道歉的。”
“你刚才已经道过谦了。”
你刚才已经道过谦了,所以可以走了。没有说出后面半句已经是礼貌了。李应飞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吴言眼睛里星光闪耀,偏偏就是看不到那只伸出来的手。
“让我猜猜看,你已经看了多久了。肯定不止一两个时辰,该不会是从回来就一直在看吧。嗯,你这么拼命,是不是因为早上的刺激,想一雪前耻呢?”
吴言笑吟吟望着李应飞。哼,叫你不拿正眼看我,说不得本姑娘要祭出大招了。
“我说,不关你的事!”
“哼哼,被我说中了。”吴言掩嘴轻笑。果然有的时候,请将不如激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这位师姐,如果你实在闲的无聊,想找人陪你说话,请你去楼下,找花生聊去。你就说我说的,他一定会陪你,哪怕说到天黑也没问题。”
“如果我想要你陪我说话呢?”
“对不起,我还有很多书要看,还有诸多法诀要修炼,恕不奉陪。”
“可是,我这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哦。”
“不感兴趣。”李应飞已经埋下了头,一个字一个字盯着手中的书看。
“如果我说,我能满足你一个愿望,任何一个愿望,包括可以让你觉醒力魄呢?”吴言转身背对李应飞,一面将手上的书插回书墙,一面嘴角偷笑。
李应飞霍然抬头:“真的?”
“我下去找花生陪我说话了!”吴言把书放回原位之后,啪啪手,踢着小碎步就要下楼。
“额,这位师姐,等等!”李应飞有些尴尬。之前把话说得太僵,结果人家原封不动,用自己的话轻轻飘飘就给怼了回来。
吴言背着手,仿佛跳着轻快的舞蹈,踮着脚尖华丽转身。她偏着头,大眼睛扑闪扑闪,等着李应飞先开口。
“那个,你且说说怎么才能让我觉醒力魄。”李应飞支吾了半天,终于厚着脸皮说道。
“这个暂且保密!首先,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完成之后,我保证一定能让你的力魄觉醒!”
“那好,什么条件。”李应飞毫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说道。只要能觉醒力魄,重新开启修炼的大门,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原本被大雨浇灭的火焰,再一次在李应飞胸膛熊熊燃起。那是希望之光,那是燎原之火。
十四年前的那一剑,他从未忘怀。
恶龙狰狞的面容,扑向他们母子时的凶恶,时时历历在目。
与之相比,上午遭受的羞愤,也不过是小难。最多只是更加激起他变强路上的练心石。
经历的越多,才会越强大。
“很简单,陪我玩三天!这三天里,你要陪我说话,陪我看遍郴山的风景。到接天崖看日出,到分界峰看七彩池,在云顶看云海,还有山腰去看流光瀑。嗯,还有哪些呢……”
少女掰着指头一个个娓娓道来,清脆的嗓音在阁楼里回荡。
“好,没有问题!”听到不是杀人放火这样离谱的条件,不过是陪她玩上三天,李应飞毫不犹豫,不等吴言说完便大声打断。
少女抬头,笑逐颜开:“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去。明天见!”
见她转身要走,李应飞愣了:“明天见?”
少女回眸,眼睛里荡漾着得意的笑:“当然是明天见。今天都没几个时辰了,你当我傻呀!”
“……”
###
少女走后,李应飞盯着手中的典籍,陷入了沉思。
随着“啪”地一声,他合上了手中的书。实在是看不下去,也没那份宁静的心了。
虽然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但是李应飞仍然愿意相信她。不为别的,只是纯粹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不愿错过任何一点希望的微光。
下楼,原原本本告诉花生。
花生听完也是忍不住的欣喜,为小师弟开心的同时,忍不住多叮嘱两句。在外人面前,不要那么随便,要记着收敛性子,免得还没等力魄觉醒就把对方给得罪了。
李应飞点了点头。如果自己能觉醒力魄的话,那花生师兄能不能觉醒气魄呢?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不亮,一连串敲门声叫醒了整个小阁。
开门的依旧是花生,而李应飞就站在花生身后。
少女同样一身鹅黄短裙,只是款式上略有不同,裙身上开满了各色鲜花,像少女此时的脸。
“花生师兄早!”吴言嘴上对花生道着早安,一双眼睛早已穿过花生,看到了后面的李应飞:“走?”
李应飞移步上前:“走吧。”
通常来说,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往往女子长的更快、更高。只不知是否因为早熟的缘故,亦或是多了一魂的原因,此时的李应飞远远比寻常十四岁少年更早熟。和花生并肩站着也矮不了多少,隐隐比吴言还高出一头。
两人并肩走出院子,东方有一线微光隐隐透出来。晨曦初现,点点洒在两人脸上,映出好一对俊男俊女。
“我们现在去哪儿?”李应飞开口。
“接天崖。”吴言笑着回头,笑容里似是狡黠似是打趣:“要加速了,不然赶不上日出。要不我抱你?”
“不要!”李应飞断然拒绝。
“行,跟不上要开口哦。”
就是死也不会开口!开什么玩笑,堂堂男子汉被一个小屁女子的抱着走,传出去就算脸皮再厚也在郴山待不下去了!
李应飞脚下发力,死死地跟着前方那灵巧迅疾的身影。
和周凌峰不同,吴言虽然中枢魄觉醒较晚,但是基础更扎实牢靠,中枢魄更加强大。抛却气魄里蕴含的气不谈,单单只论速度,整个明德院的弟子里,恐怕只有昨日异军突起的郑直能与她一较高下。
现在她仅仅只发了两成力,速度已远超常人,整个山间小道上,只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
让她大为诧异的是,身边的李应飞竟然还跟得上,实在不像是一个连力魄都还没有觉醒的凡人。
行,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一念及此,吴言路上逐步逐步提升速度。渐渐地,耳边只剩下山风呼啸的声音。
第二十九章 觉醒(二)
当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接天崖最高处,朝身后眺望之时。
遥远的东方,暗红色的光正沿着地平线不断漫延。
吴言略感遗憾。刚才她已经把速度提升到了五成,李应飞仍旧牢牢跟在身后,丝毫没有半点掉队的样子。还没等她测出他的极限,可惜接天崖就已经被他们踏在了足下。
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不要负了这大好美景!
山峰险峻,吴言侧身拉了一把李应飞,将他拉倒一块青石板上,和自己并肩站着。
天微微亮,东方一片独红。
那是天边唯一的色彩!
没过多久,地平线居中的位置,红光越来越盛,越来越浓,渐渐在地平线的上方形成一道半圆光晕。
再往后,光晕越来越大,越来越红的通透。当中间一点由红转为明亮的黄时,整片天空,无论高低远近,通通被被映照成青色!
连天空,都失了颜色!
天上地下,唯独只剩下那冉冉升起的黄。
“无比壮观……”
李应飞竟是看得痴了,从来不曾想到,世上竟会存在如此壮阔的美。
李应飞看着日出,吴言看着李应飞。娇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慢慢地,远处的天空,逐渐显出层次。最上边的,依旧是一片明晃晃的青。靠近地平线的部分,被染上了漫天红霞。就宛若那最忠实的臣子,在帝王出行前铺遍了一地的艳丽花瓣。
“无论你得意也好,失落也罢;开心也好,悲伤也罢,每天的每天,太阳都会从这里照常升起。所以,勇敢的面对一切吧。”
“像它一样。”
吴言指着那轮已经完全升起的金色朝阳,附在李应飞耳边,轻轻吐出最后一句。
……
“吴师姐。”
“嗯?”
“谢谢你。”
下山的路上,沉默了许久的李应飞忽然开口。
吴言掩嘴咯咯直笑:“不用谢啊,我也玩的很开心。”
是么。
那就算是吧!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时险峻许多,更加难走许多。俗话说的好,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在清晨,沾了晨雾的小路更加湿滑。
吴言为了顾及李应飞,没敢放开脚力狂奔,比上山时的速度要慢上不少,大约只用了一成左右的速度。
看过日出之后,她似乎心情极好,一路上不时哼着小调,要不要言语间调笑一下旁边的少年,然后咯咯咯笑个不停。
旅途无聊,李应飞偶尔也会聊上几句。不过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吴言在问,然后李应飞再答。
与落落大方的吴言相比,李应飞则多少显得有些放不开。
毕竟从小和花生独居,少与人接触,性格难免有些内向,不太善于和人交际。
人们往往羡慕别人拥有而自己没有的一些东西。李应飞也不例外。
其实在心里,李应飞很是欣赏并且羡慕吴师姐这种开朗大方的样子。
尤其那双爱笑的眼睛,里面满满都是灵气,像传说故事里的精灵。
反观自己,由于那多出的一魂,十四年前在母亲肚子里,就见到了那可悲可怖的一幕。以至于从出生到现在,过的每一天,都是在学习修炼修炼学习,拼命压榨自己的潜力,如同一根死死绷紧的弦。小阁里三千古本,藏剑阁九千典籍,他不说尽数看完,也至少看过一大半。
十四年的孤苦,十四年的磨砺,少年本该稚嫩的脸上早没了孩童的天真稚气。
唯有今天,当那雄美壮丽的日出深深地映在李应飞眼眸里的时候,当吴言如空谷幽兰地在他耳边轻轻吐息的时候,当那句“像它一样”穿过李应飞右耳、直抵灵魂的一刹,那根紧绷了十年的弦“砰”地一声炸响。然后,他整个人,从身心到灵魂,放松了下来。
于是他尝试着,用脸部肌肉把嘴角往上牵扯,想象着少女娇笑的样子,咧开一个笑脸。
吴言顿时吓了一跳:“干什么?比鬼还难看!”
“……”李应飞慌忙收嘴,飞快的把头扭向一边,不让吴言看到。
看着他不自然的别扭样儿,吴言咯咯笑个不停。更夸张的是笑到后来还用手抹了抹眼角,竟是仿佛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们现在去哪儿。”李应飞故意板着脸。
吴言还在抽个不停,好不容易忍住笑,一脸神秘地探头靠近李应飞耳边:“不告诉你,哈哈哈……”
李应飞一冲地就往前走,再不理身后的少女。
“哈哈哈……”
少女得意的笑声更加明亮了。
两人一路上打打闹闹,走到中午时分,头顶的阳光正是一天中最强烈的时候。
不过两人体魄强度远超常人,对这种程度的太阳光早已免疫。就连最是爱美的少女吴言,也完全不担心会被晒黑。
觉醒了力魄的体格,本就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李应飞回头望了望来时的路,只见接天崖已然隐入层层白云之中,不见了踪影。从来没有一口气走过这么远的路,感觉就像把这辈子的路都走完了。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山腰吧。”这次吴言没有玩闹,而是直接告诉李应飞。
“哦。”
“刚才经过的书院里,好像也有郴山弟子。”
“恩,那是半山书居。内门弟子在那里修炼。如果资质上佳,被哪一院的长老或者院首看中,就有可能被收为亲传,像我们一样。”吴言点了点头,说道。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美目翻转:“不是吧,你连这都不知道?”
李应飞有点不好意思:“倒是听花生师兄说起过,不过第一次来这儿。”
吴言掩嘴,掰着指头笑道:“喏,那我顺道给你普及普及。我们郴山呢,主要有九院和内门外门三大系。雷音坪往上,是九院和掌门师祖的天启殿。雷音坪往下,一直到山腰半山书居,是内门弟子所在。再往下,到山脚处则是外门弟子了。”
“由于九院的弟子由院首或长老亲传,故称亲传弟子。”
“而内门弟子通常集中在一起,统一修炼,由九院弟子中年龄稍长、修为较深的弟子代传。”
“至于外门弟子,基本只负责打理俗务。”
“所以说,我们郴山剑宗的根基主要是在九院。具体哪九院呢,就是四明四无一隐。四明就是明剑院、明武院、明志院以及我所在的明德院。隐院神神秘秘的,听说从来不收弟子,连我也没见过,更不知道在哪儿。至于四无,就是无伤院、无争院、无悔院和……”
刚说到无悔院,少女粉嫩的耳垂突然微微一动,然后朝李应飞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凝神细听。几秒钟以后,少女忽然跳着脚叫了起来:“呀,到了到了!快过来。”
说完一把抓住李应飞的手,拉起就跑。
少女速度极快,李应飞根本来不及反应,转眼之间掌心就被握了个结结实实。
透过掌心传来的触感极佳,嫩嫩的,暖暖的。被握住的一刹那,李应飞竟无法生出半点挣脱的心思。
铺面而来的清风,夹杂着草木的芬芳,凉凉的吹在脸上,吹在鼻尖,一遍一遍安抚少年扑通扑通乱跳的心。
脚下的小路越来越狭窄,两边的树木也越加茂密。越往里走,那声响也越来越大,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九天之上轰然落下,持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可怕的是李应飞一颗心早已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居然没有半点察觉。
直到吴言停下脚步,转身,眼睛笑成了一对甜美的月牙:“猜猜看,后面是什么?”
李应飞愕然,此时此刻,在空中飘荡已经的心神终于回来了一小半。
他有些茫然无措地抬头。
少女踮起脚尖,两只手一起用力,拨开挡在面前的,足有一个人那么大的大叶塔树的树叶:“请看——”
树叶被拨开的刹那,有光从对面照进来,仿佛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那一瞬间,李应飞感觉自己的眼睛仿佛被劫持了,不属于自己了。他呆呆地抬头举目,大张着嘴巴,一动也不动。
世间……竟有如此惊心动魄的美!
吴言得意地望着李应飞,对于他此刻的表情很是满意,连同她自己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郴山五大景,接天崖的日出,雷音坪的日落,分界峰的七彩池,云顶的云海,以及这里的流光瀑。”
“流光瀑陡壁直泻而下,落差有九百多米之高,光是溅起的水花就有三百多米。阴天的时候,水流浅蓝如宝石。但是如果在天气晴朗的午时,阳光照射在破碎飞溅的水花上,产生如彩虹幔帐般的景色。从瀑布底部向空中升起的近两百米的雾幕与彩虹交相辉映,就有了这样一幅流光溢彩的画面,因而得名流光瀑。”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比桃源仙境还要更美上几分?”
李应飞怔怔不语。
那飞流直下的瀑布,带着无上威势直坠而下,卷起滔天巨浪;那五光十色的流瀑,在七彩氤氲的雾幕环绕下,熠熠生辉。
力与美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形成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只是一眼,只是穿过树丛茫茫然抬头不经意的一瞥,他的整个人便已彻底沦陷。眼前,没有流光,更没有瀑布,只有诸天星辰拖着华丽的长尾,携着无穷无尽的威势,一起向他压了过来!
第三十章 觉醒(三)
郴山很高。
郴山也很大。
郴山不是一座单独的山峰,而是一整座山脉。
连绵百里高矮不一形状各异的诸峰,与最高的天启殿主峰一起,才是完整的郴山。
郴山剑宗,也不过是占据了郴山主峰以及环绕周围的姊妹峰。
怪异的是,无论郴山主峰,还是其他几座姊妹峰,山顶的大小支流仿佛被什么吸引一样,或笔直或斜流,统统往主峰山腹流淌。
万千条涓涓细流,从各峰汇聚而来,到得山腹间陡峭处汇流成海,便有了流光瀑壮丽的景象。
流光瀑像一道天河,倒竖着挂在主峰半山之间的密林深处。若不是深入山腹,揭开这片密林的神秘外纱,仍谁也不会想到,里面竟隐藏着如此瑰丽,如此波澜壮阔的奇景。
从流光瀑回山顶的路上,两人一直没有说话。或许是被这雄美绝伦的景象所震慑,回来的路上气氛显得有些沉重,两人像是各怀着心事,各自看着各自的风景,连目光都极少交汇。
直到雷音坪已近在眼前。
只可惜,路程遥远,两人回到山顶之时,已过了傍晚,堪堪错过那传闻的郴山最美日落。
“然后呢?”李应飞率先开口。
吴言似嗔似恼:“都怪你,走那么慢!原本计划回来看落日的……”
李应飞:“……”
见李应飞傻子一样不知怎样开口,吴言噗地一下笑了。
夕阳的余韵尚在天边留下一抹浓郁的黄,山顶的风渐渐大了起来。
吴言伸手撩了一下被风吹散的鬓发,那一拢发的风情,那少女亭亭的侧影,在黄昏的微光中,如画般美丽。
“本来准备带你来看这的落日的。你知道吗,为什么雷音坪的落日被称作最美日落。”
“它的落日真的很美,真的。但仅仅是这样的话还谈不上最美。”
“雷音坪的落日并不单单只有落日。往往从黄昏开始,雷音坪上空独有的雷声便开始不断轰鸣。你想想看,当天边金黄的夕阳与滚滚天雷同时出现,间或还有闪电穿插其间,是不是特别震撼人心,又是一番旷世奇景。”
李应飞沉默不语,想象中吴言口中描绘出的那番景象。倘若真是如此,便是凡尘间绝难见到的奇观,倒也确实不负最美日落之名。
两人并着肩,不知不觉走到一座擂台前。
吴言轻轻一跃上了擂台,转身坐到擂台边上,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说:“来,坐这。”
李应飞依言坐下,问:“那这雷音坪的落日,算看过了还是没看。”
吴言转过头,盯着李应飞正经八百的脸,忽然展颜一笑:“算你了。”
“好,那就只有云顶的云海,和分界峰的七彩池了!”
吴言继续笑道:“之前陆师姐说你早熟。依我看呐,十年过去了,你还是像个小孩子。”
李应飞听得这话,猛然想起十年前,再瞥见旁边少女的一袭黄衫,恍然大悟:“你——你是那个小女孩儿!?”
吴言手背掩着唇,咯咯咯笑个不停,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像极了那山中的黄莺。
“你才知道啊,真是笨死了。”
“什么小女孩儿,你才是个小屁孩儿,叫师姐!”
李应飞没有接话,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那个郑直这十年倒是变化不大,除了长高了,其他都和从前相差无几,他一眼就能认出。可是眼前这位,这——
一个是稚声稚气的小女孩,一个是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分明就是两个人啊!
吴言看着李应飞傻乎乎不敢相信的模样,笑道:“怎么,不相信啊?”
不等李应飞回答,吴言突然凑了上去,一张樱桃小嘴厮磨着李应飞的耳鬓,朱唇轻启:“十年后,我会为你加油哦!”
少女吹气如兰,李应飞感受到耳边麻麻痒痒的,一时间竟是痴了。
清风撩人欲醉,夹杂着些许秋桂的香味。
吴言微红着脸,将脖子缩了回来,似乎也觉得以两人此时的年纪,再做这样的动作,显得过于亲昵。
毕竟不再是几岁的孩童,随意玩闹两小无猜。
没有人再说话,没有人敢转头相看,两人望着空空如也的前方,就那样直挺挺地干坐着,井水不犯河水。
空气中氤氲着暧昧的气息。
“咳,咳——”
良久,吴言斜眼偷看了看旁边,故意干咳了两声。指望这呆子主动打破沉默显然是不可能的。
许是怕被看出自己的心虚,许是此时心情上佳,吴言侧过脸,豪气大方地说道:“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之前说好的愿望可以提前满足你!”
李应飞一愣,大期许伴随着小失落:“不去看云海了吗?还有七彩池……”
吴言开心:“你想去看么?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
李应飞略微一犹豫,说:“还是算了,先说说你怎么帮我。”
吴言轻哼:“不就是晋升一级么,我现在就帮你觉醒力魄。完了如果你还想去看,我们再去。”
“多谢……”
少女明眸皓齿,一颦一笑都是说不出的潇洒好看。李应飞心情复杂,除了多年夙愿眼看就能实现,剩下还有满满的感动。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我知道,今天看了一天的风景,说是陪你,其实一多半是为了开导我。”
是啊,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呢。
少女眼睛明亮如一湾秋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或许,是从第一次听说大师伯收了名亲传弟子开始?究竟什么样的天才人物,竟能入得了那位传奇大师伯的法眼。小女孩的心里第一次有了好奇。
也或许,是十年前的那次遇见,那个随口点破陆师姐破绽,却从树上华丽摔下的身影?在还是小女孩的她的眼中,那个从树上摔落的身影,竟也摔的那么帅气?真不愧是传说中的天才。小女孩的心里崇拜着,期许着。
更或许,是几天前的重逢,唇红齿白的少年,越过重重人群,投来那不经意的一瞥?秋天已经来到,少女的心里春暖花开。他还记得我吗。还记得十年前那个黄衣小女孩么。于是我只穿黄裳,只怕他忘了十年前的那个黄衣女孩。
最后,应该是昨天早上那场论剑,莽撞的少女当众叫破他的秘密,让整个郴山看到了少年的窘态?少女不是故意的啊……风里雨里,他无助的眼神让她心碎,可是怎么办呢。那一刻,再没有什么天才少年,更没有第一亲传,他只是个让她怜惜的小男孩。爹爹说,做错了事要认。所以啊,她要带他看遍郴山的美景。穷尽郴山的三大奇观两大美景,还挽不回一颗落魄的心么。
最后的最后,少女三千思绪,三千心语,三千情怀,统统再次化作了那一句话: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呢。
是啊,为什么呢。
少女展颜,嫩白的小脸忽如冬梅绽放,白里透着点点殷红。
“因为,我喜欢你啊!”
全世界,安静了下来。
就在少年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之际,少女飞快地昂起雪尖的下巴,一边晃荡着那双细长的小腿,一边骄傲地哼了一声,紧接着说道:“不过——不关你的事!”
我喜欢你,不过不关你的事。
只不知,是真不关你事,还是怼回少年昨天的三次不关你的事。
少女心有九千,三千思绪,三千心语,三千情怀。
“不关……我的事?”
“嗯!不关你的事!”
少女抬起高傲的小下巴,重重点头。
“走啦,呆子!”吴言双手往后一撑,轻轻巧巧从擂台上跳落。
李应飞懵懵懂懂,追上前问:“去哪儿?”
吴言回眸一笑:“不是要帮你觉醒么,这儿……”
是谁,红红的脸蛋像苹果。
又是谁,悄悄藏起来不及褪下的青涩。
“嗯——这儿的夜很深。”
“所以?”
“原野很空旷。”
“嗯?”
“月色也不错。”
“然后?”
“哎呀!李应飞!”少女跺脚。
李应飞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自己看!那边——”
李应飞循着少女的目光望去,远远看见一男一女,手拉着手,低声细语。
李应飞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以为吴言帮自己觉醒力魄的方法乃是不传之秘,不能被他人看到。
“那去我那儿吧!小阁除了我和花生师兄,平日里都不会有人来。如果你还担心,我们还可以上二楼。”
“行!”
一路走来,眼看小阁已经越来越近,李应飞心中越发燥乱不安。好几次吴言跟他说话,都是答非所问。
以赵从容之强,十年来也没找到任何办法。这七年里,他几乎也翻遍了小阁和藏剑阁里关乎觉醒力魄的所有记录,终究一无所获。眼前看起来这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子,真的就有办法?
李应飞偷眼看了看身边的吴言,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越发没底。
“那个,吴师姐……”
对方嗯了一声,眼睛笑吟吟在说话。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怎样帮我觉醒力魄?”
少女伸出左手,在李应飞眼前晃了晃,说:“喏,就用它咯!”
“它叫潜龙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