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假条
写书那么多年,第一次请病假。昨晚到今天,高烧来势迅猛,早晨一测体温:39.8度。然后就是去医院,从下午开始挂水,四瓶挂到晚上十点。挂水的结果,走出医院时,再测体温:40.1度。
哭笑不得。
现在看什么东西都是天旋地转的,勉强写了这张病假条,大家多包涵。好了不多说了,洗个热水澡,捂出一身汗,希望今年最后一天能重整旗鼓。
感谢白银大盟——凤栖梧桐626
致谢凤兄!白银支持!!
这力度实在是杠杠滴。
惭愧啊——自本书上传以来,说得最多的貌似就是这句话了。
更新不稳——惭愧。
断更——惭愧。
没法加更——惭愧。
更惭愧的是,如果没有凤兄义无反顾的支持,这本书,真的是没有以后的……
感铭五内,话不多说,重新振作,努力努力。
感谢凤兄不放弃!(抱拳)
第一章 【血海浮尸】
血色的海面,飘浮着一具具尸体。有的浸泡发胀流着脓血,有的被海鸟啄食得血肉模糊,有的残缺不齐,有的则被烧成焦糊……一眼望去,密密麻麻,铺满水面,咸腥的海风夹混杂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恶臭,中人欲呕。
如果在一小时前,看到如此恐怖的场面,就算身为警察的赵猎神经再怎样坚韧,只怕也得吐胆汁。但刚刚还是群尸中的一员,才从血海里被打捞上来,整个一血人,他的心态反倒异常平静。
也许,一个“死去活来”的人就是这样吧。
就在一小时前,刚从警校毕业分到北海合浦某镇派出所的他,跟随老干警老严去调查一件私自生产地沟油案件。原以为只是一件普通的民事案件,没想到摸进那废弃厂房时,竟发现一个地窖。进入地窖顺地道摸黑走了几十米,出来时居然到了一个库房。
看到库房里的情形第一眼,他与老严惊呆了——这竟是一个地下黑枪生产基地!
一声枪响,老严倒下。旋即一个黑洞洞的、冒着轻烟的枪口对准他的脑门——一把黑星(五四手枪)。
随后,他被押进深层地洞,这是歹徒专门储藏黑火药的地方。在这里,他被铐住一只手,承受五六个歹徒围殴。
可能歹徒们认为殴打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警察没有乐趣,因此只铐住他一只手,让他还有反击能力。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清秀的实习警员,打起架来那么疯。
赵猎发飚了,一口血喷迷糊歹徒眼睛,挥拳打飞对方四颗大牙,再飞脚踢爆另一歹徒的蛋蛋。两个歹徒倒地的同时,他也被四个发疯的歹徒打瘫在地。
面对再次举起的黑洞洞枪口,赵猎做了最后一个动作——他打着了一直攥在掌心而没被搜去的打火机,抛向火药堆……
为什么会活过来?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这么多尸体?这里发生了什么?
太多太多的疑问,几乎把赵猎的脑袋涨爆,好难受啊!
赵猎双手抱头,被海风吹得几乎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一下。
“阿爷,他动了。”
身后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赵猎猛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如点漆的双瞳,清澈明亮。
这是一张少女的面庞,轮廓圆润,下颌的弧线极为柔美。她头扎沿海渔家女常见的那种蓝布头巾,身着一袭有点像日式的宽松服饰,交领系带,窄袖短裤,露出小半截小麦色手臂与小腿。不过这布料的质地很不咋地,不但粗糙,更缀满补丁,有几处还有破洞。
赵猎隐约想起,刚才似乎就是这女孩用带钩子的长竹篙把自己捞上船的。
“这位小哥儿,有没有受伤?”少女身后闪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一身粗布渔民服,正吃力摇橹。
“受伤?!”赵猎下意识摸了一下身体,奇了怪了,他明明记得,在扔出打火机之前,自己伤得很重。正因自忖难以幸免,才拚死一搏,拉全部歹徒垫背。可现在半边身子粘粘的血垢犹在,警服多处破口明显,但破口露出的皮肤却平滑光洁——明明之前被歹徒挥舞钢管狂揍时划伤了啊,血流了一地呢,这是什么情况?
少女明眸在赵猎那一脸见鬼的面上滴溜溜转了一圈,闪过一抹疑虑,旋即扭过脸,专注盯着海面。
“看他那活泛劲,准没事,那身血不是他的。”说话的是船上一位乘客,坐在船中央,约摸二十出头,精瘦精瘦的,眼神很灵活,黑黑的脸上有明显的晒伤痕迹。他穿的衣服有点怪,跟河里的浮尸差不多,而且同样是血糊糊的,似乎刚被捞上来……
此刻那人正盯着赵猎的衣服:“你是和尚吧?这身衣服挺怪的,肩膀还缀着两朵银花。别说,挺好看的,哪弄的?”
这年头还有不认识警服的人?赵猎盯着那人眼睛,五秒之后,确定对方不是装傻或明知故问。他没有马上回答,脸转向海面,这会功夫,浮尸似乎更多了。这些尸体的服饰明显是古代样式,长长的头发散乱漂浮在水面,有的挽着髻,有的扎着辫。除了尸体,还漂浮着箭支、箭壶、角弓及木枪。更多的,是破裂的船板与布满焦痕的破帆。
貌似一场大战之后的惨状,而且,还是古代的大战。
赵猎目光掠过船尾处,那里瑟缩着一个浑身湿淋,蜷成一团,神情呆滞的宫装少女。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全是古代装扮?难道……
“阿爷快看,那里又有一个。”少女停下摇橹,向海面一指。
船上的人顺她手指望去,但见不远处一人上半身趴着一块桌面大小的破板上,披头散发,随海浪起伏。看到船只靠近,那人脸上没有落水者得救的喜悦,有的只是麻木。
老汉放下橹,从脚边拾起一根竹篙探出,大声疾呼:“快抓住杆子!”
那人面无表情,不言不动。
老汉再三呼唤无果,急得噗通跳进海里,游到那人身旁,抓住木板一头,奋力拖近小船。
少女伸手拉那人上船,那人却像泥塑木雕一样,根本不配合。
精瘦年轻人忙搭把手,但那人体形高大,加上各种不配合,两人一时竟拽不上船。
“喂,你别傻愣着啊,快来搭把手。”
少女的召唤令赵猎浑身一激灵,赶紧上前帮忙。不是他反应慢,而是眼前一切完全让他迷糊了,他隐隐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对,非常不对!
四人合力之下,终于将这个怪人硬拽上船。
怪人一跤跌到船板,仿佛灵魂归窍,骨碌爬起,一改先前僵尸状态,面朝东方,直直呆望,突然捶胸顿足,涕泪泗下:“国破,帝崩,臣死。某当殉国,何必救我!”
赵猎越听越不对,一把抓住怪人双臂,急切问道:“老兄,你说什么?能不能说清楚,什么国破帝崩?”
怪人瞪视着他:“你是化外胡僧?”
“不是,我是人民警……”
“那你是宋人?”
“啊?什么宋人……”
“是了,已经没有宋了,何来宋人?”怪人掉头东顾,长声号泣,伏叩而拜,“大宋,亡了——”
赵猎脑门嗡了一下,足足呆滞了十秒,突然一把揪起怪人,恶狠狠盯住对方眼睛,一字一顿:“说清楚,什么大宋亡了?”
怪人用一种“我很可怜你”的目光盯着赵猎,悲哀摇头:“山野鄙夫,不知国之将亡,更不知此身为奴为婢。悲夫!也罢,我告诉你——元贼已攻破我大军防御,破了我军连环船阵。陆丞相背着官家跳海了……二十万军民完了!行朝完了!大宋完了!”
陆丞相?陆秀夫!
官家?宋朝皇帝?难道是那个九岁的小皇帝?
赵猎的历史还算过得去,对宋朝了解不算多也不算少。一国丞相背着小皇帝跳海殉国,如此悲怆的历史,只要看过都不会忘。
“你、你是说,这里……是厓山?”赵猎声音沙哑,连腔调都变了。
怪人还没说话,蓦闻少女尖叫:“看,天哪!”
赵猎转脸,眼前的一幕,令他终生难忘,从此成为他的噩梦。
此时海平面上出现一片起伏的岛屿,岛屿与海面相接处燃烧着熊熊大火,火势连绵,范围极广,看上去仿佛整个岛屿被架在火堆上烤着——细看之下,原来是岛屿周围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燃起的冲天大火,火光笼罩,远远看去,像把整个岛屿都烧着一样。
残阳血海,混为一色,海水翻涌,似乎被冲天大火煮沸,
海风拂面,没有熟悉的粘粘湿气,反倒携着一股热气。随风入耳的,还有一阵阵嗡嗡之声,细细分辨,有狂笑,有惨叫,有求饶,有哀号。
更惊魂的一幕出现在岛屿的崖壁上,但见崖壁上一个个小黑点密雨般坠下,如同下饺子一样跳下波涛汹涌的大海。
虽然看不太清楚,但赵猎可以肯定,这些小黑点不是落石,而是……人!
赵猎瞳孔缩小如针,双手死死抠住船舷,毛骨悚然,如坠噩梦。
耳边传来怪人的惨笑:“你说对了,那就是厓山!”
第二章 【孤岛人家】
斜阳照在一湾沙滩上,几个疲惫的身影从船上下来。
“小哥儿,先生,上岸了。”
“这位兄弟,到地头了,下船吧。”
老汉与精瘦年轻人再三招呼,那个短寸头、服饰古怪的年轻人与怪人一样,木愣委顿,充耳不闻。
少女将缆绳系在沙滩木桩子上,瞟了一眼赵猎,皱皱鼻子:“又多了个怪人。”
老汉摇摇头,对精瘦年轻人与宫女道:“走吧,先到屋里休息,让先生与和尚静静,等会再来唤他们。”
四人分别扛着打捞的各类物品,慢慢远去,沙滩上留下几排杂乱的脚印。
暮霭沉沉,比不过赵猎此刻内心消沉。
这世上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吗?有,那就是刚一穿越,就成了亡国奴。
是的,穿越到别的朝代,那怕是王朝之末,也不过是改朝换代而已,还可以愉快地当新朝之民。可穿越到南宋末年,那可是真正的亡国奴、四等人啊。
五胡乱华、宋元之交、明末清初,汉人三大劫啊!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为什么偏偏把自己送来这里?我明明是烈士好不好!
亡国奴还是未来的事,而杀戮却近在眼前。刚才那血腥的一幕对他的刺激太大了,直到现在满脑子还是绝望的跳崖者、密集的浮尸、冲天的大火、惨绝人寰的哭号,以及萦绕鼻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小沙弥,马某小看你了,想不到方外之人也有如此忧国之心。敢问法号是……”
紊乱的思绪被打断,赵猎回首,看到那怪人一脸诚恳向自己拱手。赵猎摸摸板寸头,看来自己这和尚之名是坐实了。也好,否则还真解释不清。
赵猎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拱拱手:“我还俗了,俗家名赵猎。”
“在下香山马南淳,表字仲平,目下在张枢府麾下任副都承旨。”怪人把湿漉散乱的头发拨向两肩,捋直颌下黑须,露出真容。倒也眉重目朗,鼻挺口阔,仪表堂堂。
眼见赵猎神色不变,马南淳也不以为异,山野鄙夫不知枢府名讳及自家官职,不足为奇。
经过一番调整,马南淳心态已然平复,他深吸口气,扭头北望,一字一顿:“国破家未亡,我香山马氏犹在,一息尚存,必与元贼周旋到底!”转脸盯住赵猎,“家兄马南宝,曾为端宗南狩献粮保驾,授权工部侍郎。上月家兄来信,言在乡梓募兵五百,意欲前往厓山助战,惜临出发前感染风寒,未能成行……老天既不让元贼收某这条命,某亦不负天意,抱此残躯,重归桑梓,整兵再战。赵兄弟,我看你也是条精壮汉子,更有忧国之心,何不随某一行,联合四方豪杰,共攘义举。”
如果赵猎不是明白末来历史走向,此刻说不定也会被马南淳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语激起斗志。然而,他真正切切知道,1279,厓山之后,再无中国。这是历史写就的结局,人力无可回天。可是明白归明白,要让他当低种人,无论如何都不甘心,该怎么办才好?
赵猎越想越头疼,狠狠揉着太阳穴道:“先让我想想……对了,马兄知不知道,这场海战怎么打成这样?宋军……咱们的军兵不比元军少啊。”
马南淳苦苦一笑:“马某是张枢府之幕宾,身居副都承旨,岂会不知?”
这是马南淳第二次提到“张枢府”,赵猎好奇问道:“张枢府是谁?”
马南淳合袖向东一拱:“太傅、越国公、枢密副使,张公世杰。”
赵猎睁大眼睛,张世杰啊,但凡知道“厓山之战”的必须知道这人啊,因为这场战役的指挥者便是此公。
马南淳大概也是憋得甚是苦闷,加上惨败后心情郁结,也很有倾诉的冲动,难得有位好听众,于是先把海战前宋元两方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在说到张世杰决心与敌决一死战,焚行朝草市,结连环船,作一字陈,碇海中,中舻外舳,贯以大索,四周起楼栅如城堞,奉宋主居其间为死计。
“……张枢府将千余艘大船连结成水寨,我数万军兵只一味死守难取攻势,虽置之死地却未能后生。元贼占据海口,将我军打柴、汲水之道尽数堵死。我军缺粮缺水,竟致渴饮海水……”
赵猎连连摇头。喝海水,只会越喝越渴越虚弱,引发各种疾病。这场仗还没打,宋军就已输了一半。忍不住道:“这赤壁之战总听说过吧?连环船最怕火攻,张世……张公怎么结这么一个阵?”
马南淳惊讶地看了赵猎一眼:“三国时曹孙刘的赤壁大战么?赵兄弟居然也知道此役?张公岂会不知。鞑子亦曾派火船进击,被水寨横木档于寨外,诸舟又涂以湿泥灰,火箭射之亦无损,反被我军多有击沉杀伤……”
赵猎讪讪,自己倒是纸上谈兵了,还真不能小看古人。
“马兄就没提什么建设性……呃,这个良策?”
“怎么没提?”马南淳愤然击舷,旋又扼腕叹息,“鞑子未至之前,马某曾向张枢府提议,‘北兵若以舟师塞海口,则我不能进退,盍先据之!幸而胜,国之福也;不胜,犹可西走’。惜乎张枢府恐久在海中,士卒离心,动则必散。乃曰:‘频年航海,何时已乎?今须与决胜负’,遂有此举……”
话没说完,赵猎一拍大腿:“原来提这个建议的人是你!”
马南淳这个建议被历史记录在案,但史载只有献策之言而未记录献策之人,没想到这颇有战术眼光的人居然就在眼前。
马南淳莫名其妙,惑然道:“赵兄弟此言何意?”
赵猎啊了一声,正不知如何解释,蓦然似有所觉,猛地抓起船桨,冲着海滩乱石某处大喝:“谁躲在那里?出来!”
此时天色昏暗,星光寥落,礁石后慢慢探出一个小小的人影,怯生主道:“阿爷……阿爷让我来叫这位大和尚跟先生回屋吃食。”
原来是船老汉的孙儿,赵猎忙放下船桨,招呼对方走近。借着淡淡星光,隐约看出是个十三四岁的黑瘦少年,一身明显不合身的肥大衣服,挽着衣袖裤脚,细胳膊细腿,个头跟普通十一二岁童子差不多高。
赵猎摸摸自家板寸,再次申明:“我不是什么大和尚。呃,以前是,现在还俗了,叫我赵大哥就好。你叫什么?”
“丁、丁小幺。”
“过来,走近些。”赵猎拉过少年,拍拍他瘦棱棱的肩膀,“怎么不直接走过来,躲着干嘛?”
丁小幺偷看马南淳一眼,咽了口唾沫:“阿姊说,有个……有个……”
赵猎看了马南淳一眼,失笑:“有个怪人是吗?”
丁小幺不敢接话,马南淳苦笑摇头。
原来那少女是丁小幺的姐姐,赵猎想起一事,随口问:“你阿爷有没有说是怎么发现我的?”
丁小幺搔搔头:“阿爷没说,阿姊倒是说了。”
赵猎神色一凝:“你阿姊怎么说?”
“阿姊说她看到你突然从海里冒出来,吓了一跳,差点用船桨打你。后来见你浮在海面,不时动一动,这才把你打捞上船。”
“海里?”赵猎摸着下巴,百思不解,怎么会从海里冒出来?难道深海里有时空之门?虽说合浦也在海边,但这距离未免也太远了吧……想半天想得脑仁疼,干脆不想了——老天都让你重活了一回,你还想咋地?
丁小幺有点怕生,但熟识了就很活络,有问必答,嘴不把门。从他口中得知,这是一座无名小岛,岛上居民很少,不过三户人家。他们原本居住在厓山对面的汤瓶山,都以打渔为生。去年厓山出现大量宋军,汤瓶山也被划入预警范围,岛上居民及船只或被征发或闻风逃散。丁家老的老小的小,船旧网破,宋军看不上眼,算是逃过一劫。
于是剩余几户岛民相约迁移到数海里外的一座荒岛上,这荒岛缺乏水源,面积又小,暴风雨季时常被海浪淹没,只能做为暂居之所。渔民们想法很单纯,这么多军兵,总不会老呆在海上吧,终有撤走的一天,到时再回家就好。
年初,蒙元包围宋军,进入二月份,宋元两军大战,渔民们根本不敢出海,只能在岛附近捞些小蟹虾米熬野菜度日。直到大战白热化,冲天大火焚烧上千船只,海面尸体物资漂浮数十里,饥馑不堪的渔民们才壮着胆子,划船出海捡漏。
丁老汉也是其中一员,稍有不同的是,他一边捞拾物资一边搜寻幸存者。
“阿爷说,以前永福寺的大和尚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座大庙。”
赵猎哈哈大笑:“没错,七座大庙,比浮屠强。你阿爷、阿姊救了四个人,胜造二十八座大庙。我们得好好谢谢他老人家。”
说话间,前方出现火光,慢慢靠近,一个熟悉声音传来:“丁老丈还有些担心二位,听到大和尚的笑声,这下可放心了。”
猎猎火把下,精瘦青年向二人扬手打招呼:“我叫施扬,虎翼军效用,二位怎么称呼?”
“赵猎。”
“枢密府副都承旨马南淳。”
施扬听得一呆,忙躬身行礼:“小的见过上官。”
效用就是宋军的半职业兵,多具材勇,志愿入伍,不刺字,领饷打仗,跟后世志愿兵类似,比普通军兵有战力。不过再怎样也是大头兵,见到副都承旨这样的高官也只有磕头的份。
施扬只鞠躬没下跪,大概也是因为马南淳这个副都承旨已然掉价的缘故。马南淳也不以为异,他之所以报出官阶,目的和之前对赵猎一样,都是为了收拢可用之人。效用算是精兵,虽然施扬看上去还不如赵猎精壮,不过南兵多如此,或善攀援或习水性,倒不一定非得是步战精勇。
施扬、丁小幺在前引路,赵猎、马南淳踩着高高低低的沙石路,走了大约一炷香工夫,下了个坡,前方灯火若隐若现。
丁小幺黑脸露出开心笑容,向灯火一指:“那就是我家。”
丁家居所带着典型的渔民小屋风格,地基是采礁石和泥筑成,石块中间预留深槽,夯上长短不一、树皮未剥的木板,围成两间小屋。屋顶压着层叠厚实的竹稻,上方还压着一块块石头,多半是为了防止海风吹袭。
渔家小屋门前,此时已燃起一堆篝火,丁老汉正低头在火边扒拉着什么,听到动静抬头。
丁小幺大声道:“阿爷,我把赵大哥、马先生带来了。”
“好好,来了就好。这岛上一到晚间寒气重,风又大,都过来烤烤火吧。”
赵猎、马南淳走近,同时向丁老汉拱手鞠躬:“多谢老丈救命之恩。”
丁老汉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脸色惶然:“打渔人家救落水的是本份,当不得二位这般大礼。”
二人再三致谢。赵猎想起发现并救自己上船的少女,遂问道:“老丈,令孙女呢?我要当面谢谢她。”
丁老汉向北面一指:“跟那位叫舒儿的宫女在晾衣物。”
大晚上晾衣服?还真是。丁老汉祖孙出海打捞漂浮物,最多的就是各种衣服布料。穷苦人家一年到头扯不了几块布,突然得到那么多衣服,根压不在意什么忌讳。洗净晒干,除了自家穿着,还可以或当或卖,可是笔不小的财富。
施扬一扬火把,一脸殷勤:“我去帮帮她们。”
刚走没几步,两个少女从黑暗中走来,各端着一个大木盆,边走边拭汗,工作量显然不小。见到赵、马二人来了,点头致意。小宫女舒儿神情羞怯,而渔家少女则落落大方。
人聚齐了,大伙围坐在火堆边。就见渔家少女从丁老汉手里接过一根木钩子,往火堆里扒拉几下,滚出七八个圆滚滚的坚硬泥球。
早已饥肠漉漉的赵猎盯着那几个泥球,心想会不会是化子鸡,想必味道不错。
啪啪啪啪!
少女手起钩落,将泥球一一敲开,露出里面的湿润包裹的棕叶,咋一看像棕子。少女用棕叶垫手,将热腾腾的“棕子”一一奉给诸人。赵猎道谢后剥开一看,原来不是棕子,而是包饭。用手抓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除了有海苔,居然还有虾米、小鱼与蟹肉。蟹肉沾着焦脆的碎壳,咬起来嘎蹦脆,带着天然的腥咸。虽然谈不上好味,但众人显然饿得狠了,都吃得津津有味。
丁老汉搓着手,很是不安:“前几日捞上一袋谷米,却无酱菜,更没肉食,也没法出海。只能就近捞些小虾鱼蟹就米饭吃,请客人们莫见怪。”
面对这朴实的老人,四个被救者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有放下包饭深深鞠躬,又惹得丁老汉惶然对鞠,你来我往好一阵才做罢。
赵猎见丁小幺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肩膀的警衔银花,笑问:“喜欢吗?”
丁小幺点点头,好奇摸了摸警服:“赵大哥的衣服好生奇怪,怎么在袖子上有银扣,肩膀上有银花。”
赵猎的警服在之前的激斗中掉了好几颗扣子,衣服也破了口,寻思着既然来到古代,这身警服显然不合时宜,还是入乡随俗吧。
衣物在这时代等同于财物,一般平民百姓家里没几件像样的存货,丁老汉家也不例外。不过这几日打捞海上漂浮物,最多的就是衣物。眼下丁家最不缺的恐怕就是衣服了,而且最多的就是宋军士兵的衣物。
赵猎换上了一件据施扬说是小校的军服,倒也合身,还配一双靴子,布制,虽然不是很合脚,但胜在舒软。
换好衣服,赵猎将破警服认认真真叠好,与皮鞋一起包在一个布包里。见到丁小幺盯着四角银花很好奇的样子,赵猎想想摘下一枚银花递给他:“给,留个纪念。”
丁小幺眼睛一亮,却没伸手,反而摇头。身后响起丁老汉急切的声音:“万万不可,救人是打渔人家的本份,可不敢收取银子。”
赵猎感佩之余,也是一阵无语。这银花是银色不假,可却是铝制品啊!
丁老汉再三推却,又不能让他放手里掂分量或咬一口验成色,只好做罢。
虽然没要银花,但丁小幺显然被这位赵大哥的慷慨豪爽打动,悄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裹的东西,神神秘秘道:“赵大哥,我这有一样怪东西,下午在后山坡捡的,你要不要看看……”
铿!后脑挨了一记爆栗,姐姐的声音传来:“少拿你的破玩意献宝,快去再弄些谷米蟹虾来,没看见客人们都没吃饱吗?”
丁小幺摸着脑袋,边走嘴里边咕哝着:“是挺漂亮的铁疙瘩,不是破玩具……”
二月初的南海,白天温度挺高,但晚间还是颇有寒意。丁老汉坚决否决客人们围坐火堆困觉的提议,叫孙女收拾出一间空屋,让赵猎、马南淳、施扬三人入住。当然,床铺是没有的,只能打地铺。
这一晚,施扬鼾声如雷,马南淳辗转难眠,赵猎仰躺望天——屋顶破了个洞,正好看到沉沉夜空。
各种思绪,纷繁踏至,搅得脑袋晕乎乎。这一天的遭遇,在他二十一年人生中最为曲折离奇。死去,活来,还来到一个最危险、最黑暗的时代。面对蒙元这只巨兽,面对一个即将殒落的文明,两手空空的他能做些什么?也许什么都做不了,也许明天最应该做的就是浮舟出海,有多远逃多远。
嗯,老天爷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把自己扔到最南边的孤岛,恐怕这是眼下最有可能逃脱蒙元荼毒的所在。明天一定要尽力劝说丁老汉爷孙,跟自己一块走。下南洋也好,寻找新大陆也好,总好过当奴隶,也算是报答他们的恩情了。
寻找新大陆,貌似很不错的样子。拳打皮萨罗,脚踢哥伦布,称霸加勒比,骷髅旗飘扬……
赵猎迷糊中思绪放飞,不着边际,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第三章 【又见爆头】
嘭!一声巨响,将赵猎从沉睡中惊起。映入双瞳的是爆裂的门板、闪着寒光的利器及如狼似虎的身影。
“有歹徒!”思维还停留在警察职业本能的赵猎一跃而起,顺手抄起用衣服包裹硬土的“土枕头”就砸过去。
衣裾翻飞中,沉重的硬土块正中打头一人胸膛。那人完全没想到赵猎反应那么快,或者说根本没料到对方会反击,大叫一声扔刀踣地。
赵猎双手乱抓,但周围空空如也再无余物。下一刻,明晃晃的枪尖与朴刀就抵架在胸口脖颈。
“哎哟,疼死我也!”地上的人挣扎爬起,抓起掉地的解腕刀,咬牙切齿扑上来,“爷要剐了他!”
刀尖不断放大,赵猎眼睛瞪得溜圆,热血上涌,双拳紧握。拼了!总好过被杀猪一样干掉。
千均一发之际,屋外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抓到人没有?”
几乎同时,赵猎身体向后一缩,一脚将对方蹬飞出去。这一刻,刀锋还架在脖子上,枪尖也只拉开半尺,只要刀一划枪一捅,赵猎必血溅当场,但那两人却迟疑了。
屋外喊话家伙听到动静,探头一看,啊哈一声:“涂老三,你们三条手拿刀枪的大汉,居然拿不住一个赤手空拳的小子,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涂老三艰难爬起,吐了几口血沫,抚胸呛咳,脸憋得象猪肝:“高丽檑子,要不是……咳咳咳……要不是你喊一嗓子,爷早扎这小王八蛋……透心凉了。”
对方撇撇嘴:“你当我想喊?是布和老爷让你们快把人押上船,船上的人还等着搬东西。”
刀枪再次架在胸颈,涂老三抹去嘴边血迹,恶狠狠盯住赵猎:“等上了船,看爷怎么整治你!”
赵猎被推出小屋时,被眼前一幕震惊了。
丁老汉倒在血泊中,身体不时抽动一下。丁小幺扑倒在地,脸被一只大脚踩进沙里,他姐姐则晕倒在十多米外的沙滩。马南淳和施扬也如同赵猎一般,各被一持刀枪军汉制住。两人脸上都是悲愤交加,只是施扬不时望向屋后林子,双拳捏得紧紧,神情出离愤怒。
林子里发生了什么?更重要的是,这些恶客哪来的?是歹人还是……
“哈哈哈!”林子里爆出一阵狂笑,一个光头脑后梳着小辫,头如芭斗,膀大腰圆的披甲大汉钻出林子,肋下挟着软软的舒儿,死活不知。
方才在屋外叫唤的人立即谄媚迎上,用一种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这人长着一张大饼脸,眉毛稀疏,腆着大肚,从肩到腰到腿,几乎一条直线下来,颇有几分檑木模样,难怪涂老三叫他“檑子”。嗯?还是个高丽人。
那披甲大汉呜噜哇啦回了几句,又是一阵大笑。于是高丽人及那几个制住赵猎、马南淳、施扬一伙的军汉也大笑起来。不过看他们茫然眼神,怕也不知对方说什么。
赵猎却是听出来了,披甲大汉说的是蒙语。他在警察学校时,有个室友就是内蒙人,不时秀上几句家乡话,还邀请他一块去内蒙旅行。住蒙古包、骑马、喝奶茶、与牧民放牧等等。一个假期下来,很是学会一些蒙语。
蒙语、蒙古大汉、高丽人,还有这些军汉,难不成……
赵猎瞳孔收缩,脱口而出:“蒙元!”
对面马南淳长叹:“没错。早知如此,不如昨日沉于海底,强甚受此屈辱。”
那叫布和的蒙古大汉大步走来,经过渔家少女身边时,嘿嘿一乐,弯腰将她抄起,挟在左肋。
渔家少女悠悠转醒,拼命挣扎,又抓又捶。布和哈哈大笑,浑不在意,只当挠痒。直到裆部重重挨了一记,笑声顿变嚎叫。然后渔家少女被甩飞出去,重重跌落沙滩。
高丽人慌忙扶起布和,不停问伤得要不要紧,那紧张模样,如果不是伤得不是地方,恐怕都要帮着揉一揉了。
涂老三好不容易觑得个献媚的机会,立马抽出解腕刀,骂骂咧咧冲向渔家少女。
布和捂裆吸气,脸上杀机一闪而逝,突然狞恶一笑,开声说了一句。高丽人赶紧翻译:“布和老爷说,他最喜欢烈性母马,这匹小母马,他驯服定了。”
涂老三马屁拍到马脚上,慌忙止步收刀,连连哈腰,解下裤腰带欲将渔家少女绑起来。少女的反抗却出乎意料的激烈,哭骂“你们杀了阿爷!你们杀了阿爷!”手挠脚蹬牙咬,涂老三一时不敢伤她,被挠了好几处血痕竟奈何不得。
纠缠间少女身后出现一壮硕身影,旋即双脚离地,被布和高高举起,一任挣扎却无法撼动。
“布和老爷真是神勇无双啊!”高丽人赞不绝口,几个新附军士一脸敬畏。
少女望着阿爷的尸体,泣不成声,拚命挣扎,却动弹不得。
赵猎深吸口气,暗暗算了一下,现场共有七个敌人,均手持利器。而自家这边只有三个可堪一搏的人,人数少一半不说,还赤手空拳,还全被控制,怎么看都没有翻盘可能。
难道就这么完了?就像马南淳说的一样,还不如沉在海底?
很快,蒙古大汉就给出了肯定答案。
“布和老爷说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他的战利品、布和家的奴隶。男的要为布和老爷征战,女的要为布和老爷生娃。你们也别存什么指望了,宋国已灭,你们的小皇帝都跳海了,除了做大元国的顺民,别无选择。好好做事,布和老爷不会亏待你们。比如……”
高丽人突然冲施扬邪邪一笑,大拇指朝舒儿一点:“怎么?很紧张这女娃啊?那就好好为布和老爷卖命,只要多杀敌立功,布和老爷一高兴,说不准会把这女奴赏给你。不过,至少得等她为布和老爷生一大串娃之后……哈哈哈哈!”
施扬脖颈都憋粗了,发力一挣,背后控制他的家伙差点被掀翻。恼怒之下用刀柄狠狠敲击他后背。施扬被打得一头抢进沙里,几乎闭过气去。
赵猎肩膀一动,脖颈刺疼,似有锋利割破肌肤,背后传来冷冷声音:“再动可别怪爷给你放放血。”旋即高声道,“这小子扎手,找条带子来捆好喽。”
直到被反绑双手,赵猎也没能想出如何解决眼前危局,只能上船后再寻找机会了。总之他抱定一个念头:海上生,海上死,绝不能以奴隶之身踏上陆地。
爷丢不起这人!
“都押过来,围成一圈。”高丽人显然在蒙鞑子的仆从兵中地位较高,而且通晓宋蒙两国语言,俨然一附主子代言人模样,不断发号施令,“涂老三,你去通知船夫杂役,叫他们下船搬东西。这些该死的南蛮渔夫,竟然偷了我们大元军那么多战利品,死有余辜。”
推推搡搡中,赵猎被推得与马南淳撞在一起,顾不得疼痛,急促问:“这些王八蛋是什么时候上岛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马南淳苦笑:“我一晚睡不着,你却睡得昏昏沉沉。这些人是贼军派出打扫海上战场的,领头的是一个蒙元百户,指挥一艘战船。也不知发现了什么端倪,突然登岛搜检,结果……山后几户船民都被屠戮了,我们这几个还算精壮,这才留下一条贱命……”
“为什么要杀丁老丈?”
“因为他老了,又因保护孙女惹恼了鞑子,顺手就给……唉!”
“什么?只是因为这个?”
“这个缘由还不够么?”
马南淳的反问,令赵猎怔住,旋即想起室友说过古代草原民族的残酷生存法则:尊少贱老。
草原上每逢灾害,一家人食不果腹时,老人就会自行离开,消失于风雪中。用这种残酷的“少吃一口”的方式成全家中青壮及孩子。老年人对草原人而言是负担,蒙鞑子的战利品里没有老人!
“啊——”
一声厉叫打断赵猎思绪,扭头看去,却见布和捧着血淋淋的手腕嚎叫,满脸沙土的渔家少女嘴唇多了一抹艳红,嘴边衔着一小块皮肉。
布和暴跳如雷,再顾不得驯服什么“小母马”了,一手摁住少女后颈,一手拔出腰间切肉刀。
少女极力昂起下巴,眼神冷冷,蓄满死志。对面的赵猎看得清清楚楚,心神悸动,热血上涌,嘶声道:“你救了我,这条命,还给你了!”左足尖插入沙堆,猛力一挑,一蓬沙土正正打在布和脸上,布和扔刀捂眼怒吼。
押着赵猎的新附军士惊怒举刀,赵猎不躲反迎,背撞入对方胸膛,后脑重重撞击对方鼻梁。新附军士惨叫捂脸,鲜血从指缝溢出。
此时另一个持枪军士已反应过来,挺枪刺向赵猎腰肋。
赵猎躲闪不及,而双手被缚又使他无法格击,眼见就要中枪。斜刺里一道身影冲来,以肩将持枪军士撞飞出去。
马南淳!
这一刻,三个被绑缚着看似毫无抵抗力的人发起了决死反击。然而,这场绝对不公平的反击,只占了短短时间的上风。当敌人反应过来后,局面毫无悬念逆转。
很快,马南淳被一棒打倒;渔家少女被布和一巴掌打昏过去;施扬还来不及反抗就被刀锋架脖。
此时赵猎正以连环膝撞得新附军士满脸开花,这军士倒也强悍,满脸是血,眼都睁不开,居然还死死攥住腰刀,不让赵猎有机会夺刀割索。
铿!一记强劲侧踹,军士应声跌飞数尺,手脚乱舞,昏天暗地。
赵猎大口喘气,回首看到包围上来的五个持刃敌人——不说别的,光是那个大块头布和就够喝一壶的了。
只要再有一点时间,就能击垮这军士并夺刀断索,再持刀对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然而现在……赵猎长叹,索性一屁股坐地,眼神冰冷:“来吧,痛快点。”
布和睁一眼捂一眼,一手握着沉重的蒙古刀,独眼闪过残忍的冷芒,刀锋一指,说了句什么。
高丽人一挥刀:“布和老爷下令,把他肢解了。”说完急步冲来,虐杀毫无反抗能力的对手,既无风险又能讨主人欢心,一向是他最喜欢干的事。
其余三个新附军士也争相扑来,落在最后的军士怒骂不休,对死死抱住他一条腿的丁小幺又打又踢,最后使劲扯开丁小幺,狠狠扔出去。
丁小幺重重摔在赵猎身前三步,翻了几个滚,牙磕掉好几颗,满嘴是血,怀里啪嗒掉出一物。
“小幺,快躲开……”赵猎话音戛然而止,直直瞪视近在咫尺的那件东西。
枪,居然是一把枪!
沉甸甸的金属,乌光油亮,握把正中的五角星分外醒目——这不是穿越前歹徒头目使用的那把五四手枪吗?怎么能从丁小幺怀里掉出来?
赵猎的脑袋哄乱,一下塞进无数疑问,但所有的念头只存在短短零点几秒,就被瞬间的本能驱散无踪。
这一刻,赵猎脑海里只有一把枪、五颗脑袋。
布和狰狞的丑脸、高丽人戏谑的怪笑、三个新附军士凶悍的神情,近在咫尺。
赵猎屁股像安着弹簧一跃而起,一个翻滚抄枪在手。
“砰砰砰砰砰!”
五声爆响,五颗爆裂的头颅。
湛蓝天空下,一群海鸥惊飞。
第四章 【军火仓库】
沙滩死一般沉寂,五个死人,有的被掀去半个脑壳,有的眼睛钻了个血窟窿,有的半边脸炸飞……红红白白流了一地。
死相最惨的是布和,子弹钻入他的脖子,炸开,动脉、食管、皮肉,寸寸尽断,血喷出数米高。硕大的脑袋失去支撑,以一种怪异而恐怖的姿势扭曲一边……
死人没法说话,活人一样也说不出话。马南淳、施扬、渔家少女、丁小幺,全傻了。
啪,枪掉地上,枪口白烟袅袅。
赵猎从没想过,自己能在反剪双手的情况下,连续背射三米之外半环状的五个敌人,而且全部爆头。什么样的子弹这么可怖?这还是自制的黑枪吗?不过,不管怎样,敌人死了,自己及所有同伴都能活了。
最先醒悟过来的不是马南淳,也不是施扬,而是那个被赵猎打得满地找牙的新附军士。这家伙一抹脸上血,兔子一样跳起来,逃得那叫一个利索。
赵猎刚想追,施扬大喊:“让我来。”用脚后跟踩住布和遗落地上的蒙古刀,蹲下反手划拉几下,索断脱缚,抄起蒙古刀就追,速度极快。
如果说逃跑的新附军士是兔子,施扬就是猎犬。眨眼间就追近新附军士,脱手掷刀,正中军士后背。军士啊地大叫,扑倒沙地,创口汩汩冒血,眼见不活了。
等涂老三带着几个水手杂役得意洋洋上再出现时,看到的是一个比一个死相更惨的六具尸体,其中就有他敬若神明的主人布和老爷。而六具尸体的后方,是五个杀气腾腾的持刃男女。
涂老三顿时懵逼了,身后的水手杂役吓得一哄而散。面对一道道虎视眈眈的眼神,涂老三脚一软跪倒在地:“诸位好汉饶命……”
水手杂役们终究没跑成,全被施扬截下。不过那蒙元百户却早已带着满船战利品走远了,只留下布和等几个新附军士收拾首尾。没成想首尾没收拾反倒被他们视为奴隶的人给收拾了。
赵猎庆幸之余也不免扼腕,因为动手杀害丁老汉的是布和没错,但下令的却是那个蒙元百户,他才是真正的元凶!
蒙元百户只留下一条可载十余人的客船及部分装不下的战利品,本意是让布和把俘虏押回去,这下便宜了赵猎等人。
马南淳上船盘点缴获,施扬监督水手杂役们掩埋处理六具尸体,丁家姐弟悲戚收殓祖父遗体。
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只有一个人坐在礁石上发呆。
赵猎。
每一个忙碌的人,包括悲伤的丁家姐弟,都会不时朝那个背影看一眼,但没人敢打扰他。如果说前一刻的赵猎还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落难者,那么从他击杀布和以下六人那一刻起,他的形象顿时罩上一层神秘光环。
那巨响是什么?那件击杀六个强敌的是怎样的神器?他究竟是什么人?种种疑问缠绕在诸人心间,没人敢动问。
此刻,赵猎正细细端祥置于膝上的“神器”。
五四军用手枪,一把堪称红色经典的手枪。全枪材质为金属,长196毫米,空枪重0.85千克,枪管长116毫米,初速420米/秒,威力极大,穿透力强。而且生产成本很低,结构简单又结实,能适应各种恶劣环境,是一款很实用的武器,也是仿制枪中最常见的手枪。因握把上铸有黑色五角星,故在黑道上称为“黑星”。不过手头这一把从优良的做工看,绝不是仿品,而是真品。
赵猎取出弹匣,里面空空如也。细细一算,弹匣可装弹八发,枪管内一发,共九发。不过一般为了保持弹簧弹性,通常不装满匣,六到七发是正常量。显然黑枪头目装的是六发子弹,一发杀害了老严,还有五发,不多不少,正够击杀五个敌人。
赵猎暗捏一把冷汗,好险,再少一颗,结局难料。另外,这究竟是怎样的子弹,威力如斯。
一把威力十足的手枪随自己穿越了,扭转必死之局,这本是好事,但是没有子弹的手枪,还不如一根木棒好使,拿在手上又能做什么用?
赵猎边抚枪身边摇头苦笑,鸡肋啊鸡肋……等等,手枪是丁小幺捡的,貌似昨晚他说过,就在后山。是不是去看看,也许能找到一两颗子弹,好歹能防个身。
回到丁家,姐弟俩已经收殓得差不多了。穷苦人家,战乱年代,生老病死没那么些讲究。给丁老汉净身换衣,拜泣之后,在赵猎等人帮助下,抬放进丁老汉早已准备好的寿棺里,抬到山上掩埋了。
赵猎不便打扰丁小幺守灵,问明捡枪地点,独自向后山走去。没走多远,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丁小幺。
少年边跑边喘气:“赵大哥……等等瓦,瓦带你去。”丁小幺崩掉了几颗牙,说话漏风,“我”字怎么听都像“瓦”。
赵猎停下脚步,讶道:“可你要守灵……”
“阿姊说她守白天,瓦守黑夜。然后让瓦给赵大哥带路,说那神器如此厉害,定是非常重要,让瓦一定帮赵大哥找找……是了,赵大哥要找什么?”
赵猎掏掏耳朵,被这“瓦”字绕得有些耳鸣。等丁小幺跑近,拍拍他肩膀:“找子弹……嗯,就是弹丸,从这把枪里发射出去夺取敌人性命的东西。”
“枪?这神器也叫枪?”丁小幺好奇打量插在赵猎腰间的左轮,跟他想像中的刀枪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对,也叫枪,只是此枪非彼枪。它叫五四……嗯,你叫它黑星就好。”
“黑星,真威风。赵大哥,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啊?”
“看到这颗五角星没?喏,就是这里……”
待来到丁小幺昨日捡枪所在时,这外表腼腆心思灵巧的少年已经把手枪性能摸索得差不多了。兴奋之下,狠不得立马找到几颗子弹试试威力。
“看,赵大哥,就在那。”
一片斜坡,乱石比草多,一条浅沟横亘其间,有潺潺细流蜿蜒而下。
丁小幺发现手枪的地点,就在小溪边,当时他正在打水。据丁小幺说,小溪源头是一个大石坑,坑边有道豁口,下大雨时坑里蓄水满过豁口就会溢出流下,形成溪流,而整个小岛的水源就仰仗这条浅浅的溪流。
接下来,两人翻遍周围草皮旮旯,别说子弹,连金属屑都没看到。
日影西斜,疲惫的两人找了个阴凉处,泄气地往石壁一靠。丁小幺拔着草茎,愀然不乐。
赵猎也只想碰碰运气,找不到也在情理之中,仰首望天,不见飞鸟,却见一只兀鹫盘空。
赵猎随口问:“这岛上有兀鹫么?”
丁小幺摇头:“没有。我听施大哥说,那是鞑子豢养的。”
看着不时俯冲海面的兀鹫,想到那无数浮尸,赵猎心腔一紧,仿佛被无形大手狠狠攥了一把,说不出的难受。
用力甩甩头,慢慢平复心绪,赵猎看到丁小幺还是一付沮丧模样,正想安慰几句,目光一落,看到石壁阴影下一滩积水,心头蓦然一动。
“小幺,这几天有没有下过大雨?”
“有啊,早上下过,挺大的,不过只持续了一小会……”
赵猎腾地站起:“走,到大石坑看看。”
从此处到大石坑大约一百多米,山路难走,大概用了十分钟。十分钟前,赵猎只想捡几颗子弹,十分钟后,他看到的是……满满一个山头的军火物资。
以山顶大石坑为中心,堆满各种物资:钢材、铜皮、铝合金、机械、油桶,更有大量成品半成品枪械……这些物资并不是散落一地,而是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
赵猎惊呆了,足足过了十几秒才回过神来,越看越眼熟,脱口而出:“这不是黑枪窝点的赃物么?!”
是的,这场景太熟悉了,他与老严穿过地道进入黑枪工厂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眼前的景象。区别只是一在山洞一在山顶,并且各在不同时空。时间与空间都不同,只有物资依旧,连摆放的位置都没变。
等等,仓库的所有物资都在,唯独地洞的火药仓库没有一星半点痕迹……是了,火药库已经爆炸。说不准是这巨大的爆炸炸出两个时空的连接点,才把自己与仓库的黑枪工厂一并送到这个时空。
如果不是渔家少女救起他,如果不是丁小幺凑合巧捡到被雨水冲下小溪的手枪,如果不是赵猎击杀闯上岛屿的凶残元兵,元兵会在杀光抢光岛上渔民之后扬帆离去。这些无人理会的军火或许会在年复一年的日晒雨淋之下,最终堙灭。
冥冥中自有定数。
赵猎仰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大步走到一堆码得高高的木箱前,随手从地上拾起一把钢制砍刀,撬开第一个箱子,拨开禾草,里面是一支支散发出机油味的双管猎枪;撬开第二个箱子,是一颗颗霰弹;撬开第三个箱子,满满黄铜子弹耀眼生花。
赵猎伸出拇食指拈起一颗子弹,眯眼对着阳光照照,没错,是仿制的7.62毫米托卡列夫手枪弹,五四手枪的标配。刚放下子弹,一个立式保险柜引起了他的注意,没费多大周折就破解密码,打开——一把雷明顿M870-1泵动霰弹枪跳进眼瞳。
居然还有这样的收藏品!
赵猎一把抓在手里,反复验看。这是一把改进型M870-1霰弹枪,手枪型握把,聚合物枪托,金属表面磷化处理,斜准星、可调缺口照门式机械瞄具,枪口部位配有旋转式激光瞄具。加长型管形弹仓,容弹七发,机匣左侧马鞍形弹壳收集器插着六发12口径霰弹,尽显彪悍。
赵猎咔咔咔咔咔咔将六发霰弹全推进弹仓,一拉一推枪机,子弹上膛。双手平托,枪托稳稳抵肩,向四面八方照瞄,突然回头问丁小幺:“如果给你一把枪——就是我手里的枪,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丁小幺从看到满山军火的第一眼就被震憾住了,一直木愣到现在,赵猎的问话令他一激灵,脱口而出:“我要杀鞑子,为阿爷报仇。”
“杀害你阿爷的鞑子已经授首,你的仇已报了。”
丁小幺用力捏拳,眼里喷射着仇恨:“那个鞑子头目。他不但害了阿爷,还有江阿伯、何五叔、李七婶、阿菊、狗儿,都是他下的毒手。我、我要杀了那个恶鞑子!”
赵猎沉默,转头瞄准。
原本盘旋空中的那只兀鹫正从海面抓取一块腐肉食物,好死不死朝海岛飞来,大概想找块地儿歇脚大块朵颐吧。
砰!
火光一闪,天空炸开一个血团,大蓬羽毛四下飘飞。兀鹫呱呱惨叫几声,直线下坠,转眼消失。
赵猎收枪,回首,目光平静而自信:“好,我们就杀了鞑子头目,为阿爷、为众乡亲报仇!”
第五章 【低配版军工厂】
早晨发生的惊险一幕,一直在赵猎的内心挥之不去,他不知道,如果再有元军巡逻船只登陆,他们该怎么办。逃,一条半旧不新的客船,能逃得过元军的围追堵截?躲,一座弹丸小岛,树都没几棵,能躲到哪去?
那种朝不保夕、随时会被强盗破门而入的强烈危机感,令他焦灼不安。直到这批军火的出现,终于使他心头大定。从这一刻时,他才真正有了把握住自己命运的底气。
六个人,一批现代军火,只要构筑简单防御阵地,利用岛上地形,布置交叉火力,以一敌百,亦非不能。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了解自己有多少家底——嗯,赵猎不客气把这个一同穿越的军火库视为自家的了。
可以确认的是,这确实是一个黑枪工厂,或者说是造枪基地,所仿制的武器以枪械为主,也有部分雷*管及刀具。枪械有四种:仿五四手枪、仿点38左轮、三连发单管猎枪及双管猎枪。双管猎枪为水平排列,中折式填弹,同样使用12号霰弹。
令人意外的是还发现了几把鸟枪,都是前膛枪,虽古老却简易,弹丸也容易获得。整个武器库里这种枪最少,只有三把,估计是某些村民私订的,威力不足射程却远,用来打鸟猎兔蛮不错。看来这黑枪团伙是中端市场也做,低端市场也不放过啊。
以赵猎的眼光看,仿五四还不错,手感、外型、枪机及人机配合都跟原枪差不多。不过仿左轮就差了些,不光尺寸不一,枪身及枪机配件都略显粗糙,板机也有点涩。试开了两枪,马马虎虎。
与原版枪最大不同还不光是枪,而是子弹。无论是左轮枪标准9毫米口径子弹,还是五四手枪的7.62毫米托卡列夫手枪弹,所有子弹的发射药都是颗粒黑火药。这使得子弹的初速及侵彻力都不如原装子弹,还易产生烟雾,腐蚀枪壁,缩短枪管寿命等等。
黑枪就是黑枪,与制式枪械终究有差距。
保险柜里不止一把霰弹枪,还有三层隔断,最上层放着一把史密斯点38口径三寸短管型左轮手枪,再加上他腰间那把五四军用手枪,这军火库的所有手枪,都是在这两把原型枪基础上仿制的。此外还有一个两倍率白光瞄准镜,也不知是哪把枪的配件。在保险柜的中层,赵猎发现了一盒弹头呈“蘑菇形”的7.62毫米托卡列夫手枪弹,一数,少了整整六颗。
“原来是达姆弹,难怪枪枪爆头。”赵猎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子弹威力那么大了。
在保险柜下层,放着两本厚厚的硬皮本及一个黑色小匣子。
赵猎先打开小匣子,居然是一把勃朗宁M1906袖珍手枪及一个弹匣,手枪只有半个巴掌大,做工十分精致,手掌合拢几乎看不出握枪的痕迹,这就是俗称的“掌心雷”。这枪虽老旧了些,但隐蔽性极好,是防身、暗杀的利器。这黑枪头目的私人藏品真不少啊,大概是因为常走‘夜路’,不得不多备几样玩意傍身吧,可以理解。只不过……哈哈,这下全便宜了自个。
打开其中一个硬皮本子,居然是枪械子弹制造流程的心得笔记。赵猎翻了翻,字迹虽然难看,但内容详实丰富,看来歹徒在“业务”方面很是下了一番苦功。
另一个本子则记录了密密麻麻的交易数据,以及进出货记录。在最新一页出货单里,有单管猎枪八支、双管猎枪十二支、黑星(五四手枪)二十四把、左轮手枪(有标准型、加长型)十五把……等记录。
赵猎按照记录,把做了记号的几只木箱全撬开查看一遍,果然与出货单据上的记录吻合。此外还有各型手枪弹及霰弹上百发,雷*管一箱,刀斧钢棍匕首二十多把。
赵猎翻到源材料那一项,赫然记录着一连串数字:各种型号无缝钢管五十多根(长度六米),主要制造猎枪。用于制造手枪(左轮)枪管的细钢棍(长两米)二十二根,铜皮、铜锭、铜线一吨半,铝合金一吨,铅锭三百多公斤,钢珠二百公斤、各型号发火帽两箱、原料二十箱……可制造大量枪机构件,光子弹就足够造数十万发;此外还有钢板材两吨,塑料十卷,每卷二十公斤,纸张二十卷、猎枪弹所用的石腊、各型号弹簧等等。发射药、炸药更达到触目惊心的一千六百多公斤,可惜全炸没了。
没了火药就等于没了子弹,没了子弹,枪械也就失去了作用。
不过对于这一点赵猎并不着急,他知道南宋是有火药的,而且已经用于军事,相信搞到不难。不过南宋的火药配比、提纯与后世可能有差距,能不能直接当发射药是个问题,只能等弄到火药测试再说了。
很快,一个新的发现小小弥补了一下赵猎的遗憾——整整一桶上百公斤装的单基发射药。这黑枪团伙还真舍得下本钱,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由于单基药的稳定性,歹徒们没有放进地下火药库里。从记录上看,这是黑枪团伙接的某黑帮订单,准备制造一批强力子弹的原材料。而他爆头所用的五颗达姆弹,也正是这伙人用这批单基发射药的“杰作”。
赵猎还在记录上看到一个有趣的情况:团伙头目让一个新入伙的马仔去越南购买零配件及原材料,其中有一项是发火帽原料(雷汞、可燃剂和氧化剂)二十瓶。结果那马仔听错,一家伙进回二十箱,而每箱是二十瓶装,二十箱足足有四百瓶,足以装配发火帽数十万粒……记录上没写马仔遭受怎样的惩罚,但可想而知。
作为黑枪窝点,囤积如此多原材料,自然少不了制造工具及机械。可能是厂地远离人烟,电压不稳,也可能是为了隐蔽需要,这些工具及机械都没有使用照明或工业电源,而是采用发电机发电。
赵猎在大石坑边就发现大功率柴油发电机一台,柴油五百公斤。旁边是一台中型电动、手动铣、钻(深孔钻床)两用机床。一旁的工具箱里有大量膛线拉刀,螺旋拉刀,键槽拉刀等工具。当枪管成形后,用适合的工具钻出镗线,车出枪托,装配上各部分枪机,一把手枪(左轮、猎枪)就闪亮出炉了。
简单吗?在工具齐备的情况下,确实就是这样简单。民间更有“高手”,不用机械机床,一根水管,一堆五金零件,加上简易的工具,纯手工就能整出一把枪来。
子弹制造更简单,电都不用,直接手动……呃,是脚动——一架脚踏式冲床,共有七个冲压孔,其中三个用于冲压不同型号的弹壳,弹壳成形兼装弹。另三个冲压孔则冲压各种形号的弹头,还有一个则是冲压前膛枪(鸟枪)弹丸。
另有圆盘(方向盘)式手动冲床,功能为冲压、折弯、冲孔、铆合、剪切、弯曲、断裂、缩口、拉伸、矫平、钻镗线等等。另配有多种枪机模具,可手动冲压成形。这是做为电动冲床没电或出故障时的备用机械。
看完清单,赵猎脑海里只有四个字:齐全、强大。
这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低配版军工厂啊!
最妙的是,这军工厂还不需依赖电源,能在任何地点——哪怕是七百多年前的古代,也能正常运转。
当然,局限性也是有的。比如某些材料,如无缝钢管、单基发射药、铝合金、塑料及部分原料等等,用完就没了。无法补充,更别指望搞什么工业化生产。
但是,足够了!
有了这些材料,造几百条枪,几十万发子弹不在话下。有必要的话,还可以利用现有资源制造更多的子弹。
太祖说过“手里有粮,心中不慌”。赵猎现在是手里有枪,心中不慌。
把压满弹仓的五四军用手枪与点38左轮分别插在两侧腰间——左手黑星,右手左轮,肩背雷明顿,脚踩弹药箱。这一刻的赵猎,有种意气风发,谁来灭谁的霸气侧漏感。
男儿谁不想玩枪?当初在警校,赵猎也没少摸枪,只是练归练,玩归玩,训练完毕必须交还入库。分配到镇派出所后,只是个初级治安警察,没有配枪权。就算将来有配枪,这辈子有开枪的机会吗?
警察不是兵却也似兵,是兵就想紧握武器,奔赴战场。和平年代是没机会了,而来到古代,宋元之交,每一寸土地包括无垠海疆都是战场。武器有了,战场也有了,要不要扣动板机?
赵猎登上山顶,遥望茫茫大海,从日落到月升,久久不动……
丁小幺则抱着一把单管猎枪,按赵猎教的程序折管、填弹、瞄准。再把子弹取出,重新装填瞄准,周而复始,没有半点不耐烦,反而越做越兴奋。某一刻,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静静抱着猎枪,看着赵猎背影,满眼小星星。
第六章 【超时代武器】
还是那间小屋,还是那堆篝火,只是围坐篝火边的人少了一人,一个令人尊敬的长者。
施扬带回消息,岛上另外两户居民全被杀了。会躲到这荒岛来的,本就是老弱居多,只要稍不顺从,鞑子是不会手软的。便如丁老汉一家,若非赵猎适逢其会,后果不堪设想。
气氛有些压抑,更有种莫名臊动。
另一堆篝火边的水手杂役及被绑在木桩子上的涂老三也都感受到了,一个个噤若寒蝉。
赵猎盘膝而坐,膝上横着雷明顿霰弹枪,身旁的丁小幺一直盯着那枪看,没舍得挪过眼。
马南淳同样盘坐,拢袖置于膝,不时打量赵猎,仿佛初识,审视中带着惊奇。从赵猎击杀五个强敌、一举翻盘之后,马南淳就一直用这样的目光看他。言语之间,也一改之前主事者语气,变得有商有量起来。便如这次篝火议事,马南淳就请赵猎第一个发言。
施扬看赵猎的眼神也变了,带着几分敬畏,几分膜拜。军中厮杀汉的思维很简单,只服强者,只信拳头,只拜恩义。这三样赵猎今日都一一展示,不由施扬不折服。
宫女舒儿在事发时从头到尾都是昏迷,并未看到赵猎大展神威的一幕,耳闻终究不如目睹,加上受刺激甚重,此时只抱膝呆呆盯着火堆,从开始到现在都保持这姿式,估摸着能一直持续到篝火灭了。
渔家少女遥望夜空那明亮的启明星,眸光映着星光,自有一股清冷,首先打破沉寂的,也是这个清冷少女:“有什么话就快说,听完了我们还要去守灵。”
赵猎递了个歉然眼神:“好,那长话短说。我们商议一下今后行止,每个人都可以说出自己想做的事或想去的地方,看看能否达成共识。马兄你先说。”
马南淳拂了拂衣袖,拱手振声道:“马氏在香山薄有资财,家兄南宝,忧国忠君,早已誓言与鞑子周旋到底。某将返回香山,与兄整兵再战。请在座诸位义士助某一臂之力,必以上宾待之。”
马南淳口里说诸位义士,目光却直视赵猎,充满热切,期盼之意,表露无余。
赵猎点点头,没接话茬,目光转到施扬身上:“施兄怎么说?”
施扬目光不经意掠过舒儿,看看马南淳,再转回赵猎身上,拍拍腰间蒙古刀:“俺只想当一把杀鞑子的刀,谁使得顺手,俺就跟谁。”
赵猎看看身边的丁小幺,目光停在小幺阿姐身上:“小幺的愿望我知道了,你的想法呢?”
少女咬咬嘴唇,直视赵猎,一字一顿:“我们姊弟同心,要以鞑子头目的首级祭奠阿爷与乡亲!”
“鞑子头目啊。”施扬看了一眼涂老三,道,“下午我和马承旨审了一下这奸人,他是鞑子布和的仆从兵。布和是牌子头(十夫长),他们是奉上司之令,一个叫什么的百户……喂,叫什么来着。”
“叫巴根。”涂老三忙不迭应道。
“对,巴根。”
丁家姐弟互相交换一下眼神,重重点头:“就是他了。”
“好,我帮你们报仇,但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赵猎揽住丁小幺臂膀,望着小幺阿姐,“报了仇,就跟我走,别问去哪。”
“好!”小幺阿姐毫不犹豫点头。
马南淳兴奋一拍手:“着啊!既然我等有志一同,何不联袂抗鞑。我在香山有人有粮有刀枪,家兄亦已募得壮士,日夜操练,不日可成劲旅,除鞑灭虏,正其时也……”
赵猎摇摇头:“除鞑灭虏,责任重大,我们几个小民恐怕担当不起。我们只报仇,而且是有针对性的报仇——只杀巴根。”
马南淳失笑摇头,旋即正色道:“赵兄弟有所不知,鞑子百户不比新附军那些烂大街的百户,便是我香山五百儿郎齐出,也未必能阵斩一鞑子百户。单凭赵兄弟一人,纵有奇器,恐怕也难……”
“还有我!”
“还有我!”
前一声是丁小幺,后一声却是小幺阿姐。
马南淳还是笑,只是变成了苦笑。
赵猎点头表示认同:“是啊,单凭我一人肯定不行,就算有这个也不够。”赵猎拍拍腰间的黑星,然后抓起霰弹枪,向马南淳、施扬亮了亮,“但是加上它就不一样了。”
赵猎说罢,将猎枪抛给丁小幺:“小幺,你来。”
“好嘞!”丁小幺兴奋接枪,四下寻找目标,突然抬枪抵肩,枪口对准自家小屋的门板。
“小幺,你干嘛!”小幺阿姐还来不及阻止,就被一声巨响吓懵了。
嘭!火光耀眼,声如炸雷,白烟喷涌。七八米外的门板一阵哔剥乱响,猛烈摇晃,轰然倒地。
在场除赵猎与丁小幺,其余人全吓傻了。
论见多识广,在场无人出马南淳其右。竹筒火枪他是见过的,宋军制式火器轰天雷他也是见过的。然而轰天雷威力杀伤有限,只有响声蛮吓人。而竹筒火枪说白了就是烟花,同样是吓人,以烟火吓人。
而此刻丁小幺手里的铁筒,声如轰天雷,烟火如火枪,威力却如此惊人……
施扬得到赵猎示意,赶忙跑过去将门板扛过来,往篝火前一顿。火光明亮,照得清清楚楚,门板上有十几个洞眼,施扬用小指头一捅穿过。
场上响起一阵牙疼般的吸气声。
丁小幺呲牙咧嘴揉着肩膀,扛枪在肩,得意的巡视全场。
水手和杂役投向丁小幺的目光敬畏中带着恐惧。当丁小幺的目光与涂老三碰触时,后者眼里的惊恐怎都掩盖不住,慌忙垂头避开,微微颤抖,生怕下一刻这小煞星用那件可怕的武器对准自己。
丁小幺眼珠一转,嘴角上扬,慢慢举枪对准涂老三。
涂老三几乎吓尿,拚命挣扎大呼饶命,连声说要反正,不顾手臂手腕被粗绳勒得一道道血痕。
赵猎把手搭在枪管上,摇摇头。丁小幺悻悻放下枪,若不是为了让这家伙带路并指认那个鞑子狗百户,刚才那一枪就不是对着门而是这恶徒的脑袋了。
赵猎手持霰弹枪,向马南淳、施扬展示一下:“这是霰弹枪,专打野兽。鞑子猛于兽,用它对付正好。”
施扬瞧着门板上密密洞眼,再低头看看腰间引以为豪的蒙古刀,突然产生一种想把刀扔得远远的冲动。
马南淳眼睛死死盯住霰弹枪,呼吸急促:“这奇器,赵兄弟有多少?”
“装备百十人没问题。最重要的是……”赵猎朝丁小幺扬扬下巴,转回头别有深意道,“马兄没看出点什么吗?”
马南淳先是一愣,目光从赵猎手里霰弹枪转到丁小幺身上,猛然眼睛一亮,一下从地上蹦起来:“无需壮士,童子可持!奇器!奇器啊!”
古代战争落实到士兵,说白了就是个体力活:训练、布阵、搏杀。无论在阵后射箭也好,阵前枪刺刀砍也好,都要体力,越强壮越好。没有体力,不够强壮,慢说挥刀舞枪开弓射箭,就是披上一身铠甲,比如近五十斤的步人甲,都能压得你寸步难行。
所谓募兵募兵,募的是精壮;强军强军,强的是敢打敢拚。
可是,眼前这件奇器,把这一切都颠覆了,
丁小幺,年不满十四,身量不足五尺,面黄肌瘦,弱不禁风。这样的人要是去当兵,招兵的人怕是看都不会看一眼。就算他混进兵营里,给把刀他也砍不动敌人铠甲,只怕一开战,死得最快最没价值的就是他。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连劣兵都算不上的瘦弱少年,手持一根铁管子,食指轻轻一动,就能在七八步外击飞一块厚重的门板。若是换成个人……不,哪怕是两三个人,也会瞬间击穿。有这样神奇的武器,还要募什么精壮?老弱妇孺皆可上阵杀敌,战斗力一点不逊于精兵劲卒甚至有过之。
战争的模式被颠覆了!
马南淳一时间还没想得这么深远,此时他只有欣喜若狂,上前执住赵猎双手:“赵兄弟,你有奇器,我有人手,你我联手,大干一番如何?”
握手归握手,拉拉扯扯干什么。赵猎强忍住施个反擒拿把马南淳扔出去的念头,哈哈一笑,手掌用力与马南淳握了握,趁对方有些吃疼放松时不动声色抽回手,摇摇头:“马兄,我没什么学问,但也听过‘太阿倒持’的说法。这些武器,你也说了是奇器。除了我真正信得过的人,或者是我能完全控制的人,否则我是不会让他们装备这些超时代武器的。”
马南淳或许没听懂“超时代武器”的含义,但确确实实听懂了赵猎所说的“信得过的人”及“完全控制的人”言外之意。他捋须想了想,抬头道:“赵兄弟所言甚是,不过这一层但请放心,赵兄弟若肯屈就,某愿副之。”
赵猎笑笑,不置可否,只道:“马兄可先回香山,与令兄商议之后再说。”
马南淳点点头,知道自己过于操切了,此事的确需要与大兄商议。暗自下定决心,如此奇人奇器,定不可错失之,遂拱拱手不再多言。
“既然如此,那就干吧!”赵猎伸出一只手掌,半天不见有人回应,只看到一张张懵逼的脸。
赵猎自失地弹了弹自家脑门,抓过丁小幺的手按在自己掌背,以目示意小幺姐姐。后者若有所悟,忙搭一只手在其弟手背,然后看向舒儿。舒儿尚在迟疑,小幺姐姐老大不耐烦抓过她手掌按在自己掌背。
施扬看到马南淳似有所动,忙扔下门板,急步上前,抢先按在舒儿手背。舒儿脸一红,正要抽手,手背一沉——马南淳的大手已覆盖其上。
区区五六人,各有想法。有想报仇的、有想反击的、有随大流的,还有一个搅动了这一切的异数。
这些人组合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第七章 【厓山蛰伏】
现在,赵猎手里有一个军工厂或者说是造枪基地,几个同伴,几个水手,一条不大不小的客船和一条破旧渔船。
靠这些向几十万元军叫板还力有不逮,但拒敌保命或扬帆远遁还是不成问题的。而在此之前,他需要一点时间,让他的“战术小组”形成战斗力。枪械固然比任何一种古代武器掌握起来更简易,但起码的训练时间要有,但愿元军还能给他这个时间。
这一夜,大伙轮流守夜,毕竟他们干掉了一什元兵,夺了一船物资,谁也不知会不会再来一拨瘟神。
赵猎一晚未眠,身边放着霰弹枪,腰间黑星左轮,三种型号的子弹上百发,枕戈待旦。
好在一夜无事,无惊无险。
“大伙过来聚聚,商量个事。”大清早,借着吃早饭的工夫,赵猎开起了“班会”。现在的赵猎,当仁不让以班长自居了,“小幺,这岛上有什么可以藏人藏物的地方吗?”
丁小幺是随赵猎看过那批军火的,一听就知道赵猎所指,不假思索摇头:“没有。只有几个洞,挤两三人还行,多了挤不下。”
枪械也好,机械也好,都淋不得雨。海上气候多变,一会晴空万里,一会****,都是常事,赵猎得在下一次暴雨来临前,尽快将基地转移到一个稳妥的地方。同理,人也一样。
赵猎皱眉:“好好想想,附近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小岛?”
丁小幺与姐姐对视一眼,苦苦思考一会,姐弟同时摇头:“附近是还有好些小岛,但都不合适,还不如咱们这岛呢,否则阿爷阿伯们也不会选这里歇脚。”
这话也在理。赵猎摸着下巴想了想,他倒是知道往东有一个不小的岛——香港岛,当然这时还不叫这名字。要不要去呢?要不要成为香港首任主人呢?
小幺姐姐忽道:“要不,咱们到穿洲。”
赵猎问:“穿洲在哪?”
少女指向西边:“在那边,听去过的江阿伯说,那里有两个大岛,就叫穿洲。”
赵猎听得意动,却听马南淳道:“我倒知道一个好去处,莫说藏人藏物,就算藏一支军队也不在话下,而且还有诸多建筑遗存。最重要的是,元鞑子不会搜检。”
赵猎听马南淳说到后面,就差说可拎包入住了,偏偏就是没说出地点,忍不住打断道:“马兄别卖关子,痛快点,啥地方?”
马南淳安静下来,直视赵猎,这回只说了简单的九个字:“就看赵兄弟敢不敢去。”
赵猎一怔,若有所悟:“你说的是……”
马南淳望南一指,一字一顿道:“厓、山。”
……
二月十一,厓山之战结束后第五天,一条小渔船出现在厓山附近。围着厓山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旋即向北而去。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小渔船去而复返,船后方不远不近跟着一条客船。客船上高悬青虎旗,这是两浙范家军的海船标志。厓山之战中,元军船队多有范家军船只,在灭宋之战中出力甚多,出现在这里倒也不足为怪。
在小渔船的引领下,客船驶入厓山西南一处窄小的礁石湾。
“到了,就是这里。”小渔船上跳下一人,正是丁小幺。
客船板上陆续出现赵猎、马南淳、施扬等人身影。
赵猎游目四顾,但见厓山、汤瓶两山亘海,形如门户,壮阔南海,入户成湖(银洲湖),浪涛拍岸,山如砥柱,不仅赞叹:“果然形胜之地。”
马南淳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息:“可惜,付之一炬了。”
厓山是宋最后行朝所在,山上原修筑着皇宫、军营、粮仓、兵甲库等大量建筑物。不过在决战前夕,被决心破釜沉舟的张世杰一声令下尽数焚毁。
当然,焚是焚了,也确实烧成了一片白地,但多多少少也有少量漏网之鱼。并且有部分军营是石屋,屋里陈设烧光了,但石屋保存下来。在厓山西南面有一个不易发现的礁石湾,可以停靠船只,并能顺着洞穴里一条窄道进入后山。由此出入,不为外人所知。
赵猎留下施扬看守船只、俘虏,其余人顺洞穴上山。一路走一路勘查,很是满意。厓山虽然不大,但地势陡峭,地形颇险,而山顶又较平缓,利于大兴土木,行朝建于此不是没有理由的。由于之前有十余万宋人生活,遗存下大量基本设施,比如水井、石阶路径、平整地基、石板路、排水沟等等,这些都是烧不毁的。而有这些基本设施,重建起来事半功倍。
这会赵猎也没想过重建,左右不过十余人,临时歇脚,就当是一行动据点,随便拾巴拾巴,完事走人,没必要大费周折。
水手杂役多是征发的渔民,在元军大营里几乎是五等人的地位,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赵猎原本打算留为己用,但询问之下,几乎没人愿留下。原因无它,渔民们多有亲朋被质押在元军大营,日子再难,好歹还是一家团聚。这要是半途走人,且不说鞑子会如何对待家人,就是自己那关也过不去啊!
“我知道你们放不下家人,但这可能是你们唯一的机会,重获新生的机会,你们真要放弃么?”赵猎现在很缺人手,他确实需要补充,但更让他揪心的是这些人的命运。明明有一个跳出火坑的机会,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放弃,令人扼腕。
底下一阵沉默,水手杂役们面面相觑,终究还是没人开口。
赵猎摇摇头,正要转身,突然一个沙哑而迟疑的声音传来:“俺、俺这样的要不?”
赵猎顿住,循声看去,看到了一张脸。这张脸很平常,属丢到人堆里找不见那种,但一道从额头到左脸颊的长长疤痕破坏了那种寻常,使他变得异常狰狞。实际上这人满脸及脖子、双臂等裸露部分都有明显的鞭笞伤痕,只是脸上那道疤痕太刺目,别的伤痕倒显得无足轻重了。然而这还不是最骇人的,真正令人震憾的是——他左眼皮及眼珠子都烂了,明显是被那一鞭抽瞎的。
瞎子能要?
施扬、丁小幺都是一脸嫌弃。两个女孩眼里都带着怜悯,暗暗摇头。马南淳负手立于舟前,淡淡一扫再不多看。
赵猎以拳击掌:“好,要了!”
啊!诸人皆惊。
马南淳皱眉,施扬瞠目:“这、这也能要?”
赵猎没回答,只问那渺目汉子:“叫什么?贵庚?”
“俺叫王平安,贵、贵什么?”
“就是问你多大年纪。”
“俺三十七了。对了……”王平安迟疑一下,粗声问,“跟你干,是不是能使昨夜那种能喷火的铁筒子?”
大龄、渺目、瘦弱,这样的人,在军中干伙夫都没人要,居然还想打枪?
马南淳自持身份不说什么,施扬可没那许多顾虑,差点跳脚斥骂,却被赵猎止住,然后面朝王平安,满面笑容:“当然能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好瞄准。就是你了。”
赵猎首次动员,只募到一个半残废渔民,此举是对是错,谁也不知道,除了老天……其余不愿加入的渔民,赵猎承诺会在事毕让他们离开。
厓山之战是一场纯粹的海战,厓山之上并未发生战争,因此除了焚烧痕迹,并无明显破坏。战后元军也只是搜检一番,面对一片白地,也没法破坏泄愤。
赵猎找到一排没被烧毁的石屋安排诸人住下,虽然空空如也,好在可遮风蔽雨。在其中一个石屋下,发现一个地下室,颇宽敞,地面铺石板,有烧成灰的干草痕迹,四壁涂石灰,很干燥。
据马南淳说,这是宋军各营自建的备用粮仓。
赵猎四下打量,很满意:“很好,正用得上。不过咱们不用来储粮,而是储枪支弹药还有机械。”
解决了住的问题,接下来就是吃。十几个人伙食消耗不小,幸好鞑子牌子头布和除了送上六颗人头、一群水手之外,还有一船物资,都是从海上打捞的战利品,其中不乏粮食。
马南淳统计过,船上有十石左右谷米,也就是一千多斤,加上捕鱼虾补充,支撑一个月没问题。他会尽快赶回香山,运来谷米与壮勇,当无后顾之忧。
关于与马氏兄弟的联合,赵猎心里是纠结的。问题不在马氏兄弟身上,而在他自己。
十几天前,他赵猎不过是个刚从警校毕业不久的小警察。生平指挥过的最大规模战斗,就是在警校里以组长(五人小组)身份进行的人质解救模拟战。而现在,居然要率领一群人向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挑战……要疯啊!
赵猎眼下的计划很明确:组建一个战术小组,组织训练,让他们熟悉各种热武器的使用,初步形成战斗力。近期目标是狙杀一个叫巴根的鞑子百户,不光为丁家姐弟复仇,也为那位可敬而无辜的老人尽一份心力。远期目标则是寻找合适的船只,扬帆远航——是的,赵猎可不会狂妄认为,仅凭一腔热血、几条黑枪,就能与一个庞大帝国对抗。
他只有且只能做出这个选择。
要搜寻巴根,赵猎必须与马南淳合作,等待他弄来可靠情报再制订行动计划,否则天下之大,到哪去找这个人?摸进军营里?怕死得不够快。而要出海远航,他也需要马南淳提供大型海船及水手,至少提供到哪去弄这些东西的情报。仅凭两条破旧小船,漂洋过海,那不叫冒险,那叫作死。
无论为近期目标还是远期目标,他都需要与香山马氏“浅度”合作一下。
厓山距香山(今广东中山)倒不远,航行顺利的话不过一天半天,不过打探元军消息就不是一时半会能有准信的了。赵猎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打磨他的战术小组。
小组成员:赵猎、丁家姐弟、施扬、王平安,以及马南淳,共六人。
这就是日后名扬天下的“猎元六子”。
马南淳原计划是立即赶回香山的,但一听要训练火器,立马不走了,并给出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南淳越了解此奇器之操作及犀利,越能说服家兄,我等联合把握更大。”
赵猎听懂马南淳话里意思,毕竟人家出人出钱出粮,他这边只有武器,算是技术入伙,不让对方心服,怎可能将人马交给你指挥?
马南淳干脆,赵猎也不含糊,抓起一把仿点38左轮抛向马南淳:“这把枪是你的了,从明天起,一起训练。”
第八章 【训 练】
二月末,南海沿岸已骄阳如火,厓山海滩,烈日之下,五条斜斜的人影投映沙滩,纹丝不动。
不远处的林荫下,舒儿边扇火煲海鲜汤边呛咳,时不时擦擦眼角,再望望海滩上的一排人影,咬着嘴唇,神情复杂。
另一片林荫下坐着一中年一青年俩渔民,俱坦胸露怀,卷起裤腿,大蒲扇边扇边窃窃私语。
“王哥,这几位爷端着长长短短的铁管子瞄准,管子前还吊着填满沙土的大海螺,怕不有好几斤重,一站就是一天,这是干啥哩?”
被称为王哥的大胡子中年渔民挠着胡子,呼呼扇风,满眼困惑,低声道:“看不出啥,不过这几位爷都挺宝贝的。呵呵,铁管子倒是精致,但真干起仗来还不如大刀片子,依我看顶多只好给舒儿小娘当吹火筒。嘿嘿嘿。”
俩渔民发出低低笑声,笑声随海风飘到海滩,沙滩上五人依旧纹丝不动。
沙滩上,赵猎、施扬、丁小幺、王平安四人平端霰弹(猎)枪,小幺姐姐与马南淳则持仿点38左轮,以站姿瞄准。无论长枪短枪,在枪管位置都用细绳悬吊着一枚巴掌大小的海螺,螺凹里填沙。看似没几斤重,但头顶烈日,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式不动,对臂力、耐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赵猎在警校射击队里经历过比这更严酷的训练,自然不在话下。在他设想中,施扬、王平安大概能坚持下来,马南淳或许扛得几天,至于那对小姐弟就不好说了。但令他意外的是,所有人都丝毫不打折扣地坚持下来了,没有半句怨言,难不成古人比现代人更能吃苦?
马南淳虽出身优渥,但矢志报国,有披肝沥胆之志,享得了福,也吃得了苦。施扬穷苦出身,大头兵一个,吃苦如呼吸般自然。王平安更不必说,简直就是从苦水里浸出来的,这点苦累,毛毛雨罢了。丁小幺虽年幼,却大有古代“枪械发烧友”的趋势,对任何训练动作热情之高涨,无出其右。
真正令赵猎吃惊的是小幺姐姐,渔家少女那种坚韧、忍耐、执着,不让须眉,连马南淳都要被比下去。
赵猎惊讶过后,更多的是欣慰,谁当教官不想教出一群好学生?他有预感,这个战术小组有可能一鸣惊人。
“收!”
随着赵猎的口令,六人动作整齐划一,同时收枪。
“稍息——解散!”
施扬、丁小幺、王平安救火般冲向树荫,一屁股坐沙上,用长柄木勺舀起桶里的水,大口猛灌。马南淳也是又渴又累,但依然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履,喝水也一派从容。
“小一,给。”舒儿捧一碗清水替给小幺姐姐。
少女把手枪插在腰间,双手接过,晒得红彤的脸有些难为情,偷偷瞄了赵猎一眼。看到赵猎没注意这边,暗松口气,仰脖饮下。
赵猎眼角瞥见,肚里暗笑。没错,小幺姐姐的名字就叫小一——丁小一。
对于不识字的渔民来说,孩子大多以简单的排行起名,无分男女。男人的名字再简单也还算是个名字,女孩嫁人之后,只能随夫姓称“某某氏”了。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费力起名字?有个排行称呼足矣。
丁小一虽不认字,却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名。平日在村里,同龄男女名字都差不多,谁也不比谁好听到哪去,自然也不会在意。此时突然来了几个能人,有才士、有奇人,少女的本性令她颇为自己的名字羞耻,尤其不想让他听到……之所以如此,全因为他头回听到自己名字时那惊愕的表情。
赵猎也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有点对不住人,实在是这名字太那个了,有心要为她改个名,却不知少女是否接受。纠结之下,事情便拖延下来。
“赵大哥,咱啥时能打枪啊?”
赵猎无奈回头,看着一脸期待的丁小幺,耸耸肩:“我也想让你们上靶,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有枪不假,但弹药不足啊。”
“仓库里子弹很多啊……”
“我说过,那是用于实战而不是训练的。”
军火库里的确有各种型号的子弹,存量也不少,估摸着能有几个基数,但在没有弹药存量的情况下,打一发少一发,不值当。那桶单基药更不可能用于打靶,巨浪费。所以只能进行空枪瞄准、分解枪支及枪支保养等方面训练。这些基础训练固然重要,但日复一日,难免枯燥。这不,丁小幺几乎见天问一遍何时开始实弹训练,赵猎也只能摊手。
火药,现在最缺火药。
丁小一放下水碗,用手背抹去唇边水渍,眼波流转:“要不我跟小幺出海,看能不能捞到……”
话未说完就被赵猎断然拒绝:“不行!慢说现在海上没啥可捞的,就算有,也不能出海,太危险了。”
元朝大军固然撤了,但厓山已在元军控制之下,距离陆地又近,时不常有元水军巡逻船只从厓门经过。他们训练这块海滩都是朝南向,还有错落礁石遮挡,才不虞被发觉。出海打捞?别什么都没捞到反把自家折进去。
丁小一撇撇嘴没说话,只与弟弟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施扬与王平安没有说话,脸上难掩失望之色,练了这么久,却没机会上靶,真是……
马南淳一直安静听着,等大伙都不再说话,这才轻咳一声,用力撑起身体,拱手道:“赵兄,既然如此急需火药,我倒是可以从香山弄来一些。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一遭了。”
马南淳的提议不错,这也正是赵猎想过的获得火药的渠道。
赵猎刚伸手想拍马南淳肩膀,旋即省过神来,学着对方的动作,拱手道:“这样的话……呃,如此有劳马兄了。”
一听马南淳要走,丁家姐弟目光刷地一下看过来。
马南淳会意点头:“二位放心,我会全力追查元凶行踪,让二位手刃此獠,以告慰丁老丈在天之灵。”
丁家姐弟不约而同用力握紧手中枪,眼里迸出刻骨恨意。
……
入夜,马南淳与丁家姐弟登上小渔船。姐弟俩要把马南淳送到银洲湖对岸,虽然不算远,但夜间行舟,又要小心避开元水军巡船,还不能从海滩登陆,得绕道偏僻处,非熟识此处海域及本地地形者别想完成这趟任务。
“等等,马兄,把这带上,以备不时之需。”赵猎伸手入袋掏了一把,摊开——六颗黄澄澄的子弹。
马南淳惊喜接过,合在掌心,拂袖大笑:“如此多谢,后会有期。”
赵猎刚收回手,四道目光齐刷刷射来。
赵猎摇摇头:“你们不能带枪,一旦碰上巡船,你们的渔民身份比枪支更管用。”
“可是……”丁小幺刚张口就被阿姊以眼色止住。
“行,我们听你的,谁让你是头呢。”丁小一爽快应道,弯腰拾桨。
赵猎、施扬与王平安一齐用劲,借着退潮将船推出,直到海水没腰时才停下,然后把一物塞到丁小一手里:“我不送你枪弹,只送你这个,天亮后再拆开。”
丁小一借着岸上火光,隐约看到是一个纸团,心头莫名一跳,不敢多说,埋头用力划桨。
船行出一段,丁小一再也忍不住取出纸团,借着星光拆开细看,似是写着三个字,却是不识。丁小一咬着嘴唇想了想,唤道:“小幺,别缠着马秀士,换换手。”
丁小幺恋恋不舍将手枪还给马南淳,接过船桨,却见阿姊凑到马南淳跟前,有些扭捏递过一张纸条:“马秀士,帮忙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马南淳接过就着星光凑近一看,眼神变得奇怪,抬眼看看星光下的少女,莞尔一笑:“上面写着三个字——丁、小、伊。”
丁小一茫然:“为啥写我的名?”
马南淳笑意更浓:“此‘伊’非彼‘一’,这是赵兄弟为小娘子起了个诣音名。嗯,秋水伊人,海天一方,当真不错。”
“秋水伊人,海天一方。”丁小一纵是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也能听出这语境的美感,一时痴了。
猛回首,夜色深邃,海雾迷蒙,一点火光在风中狂舞,始终不熄。
第九章 【胆大包天丁小伊】
赵猎闷闷爬起,这段时间以来,他已做了好几次噩梦,梦里交织着歹徒与暴徒的狰狞面孔,让他分不清究竟身处现代还是古代,看来穿越的影响还有所残留。
赵猎甩甩头,不再纠结,转到隔壁施扬的住所,柴门大开,屋里没人,多半到海滩守望去了。
赵猎满意点头,按约定,他守上半夜,施扬守下半夜。这小子人机灵,也守规矩,是个可用之人,可以拉扯一把。
走到崖边探头往海湾处看,客船的船舱隐约有灯光透出,那是王平安在守卫。水手杂役及俘虏都需要人看守,当赵猎指派王平安担当此任时,老水手神情既意外又激动。
施扬私下里表示过担心,要是老水手带着枪与人跑了咋办?
赵猎回答是:“凉拌。”
这不是赵猎心大,是实在没办法,他们就这么几号人,人少事多,一个人得当好几人使唤,哪能缩手缩脚,顾虑这顾虑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能赌一把。老王就算跑路也只能带一把空枪,没有子弹的枪还不如棍棒好使,这个道理相信老王一定明白。而真正让赵猎愿意赌一把的,是他看到老水手仅存一目的眼神,那里平日都是麻木,只有举枪瞄准时,闪掠过仇恨火苗。
就冲这眼神,赵猎赌了。
算算时间,没有意外的话,丁家姐弟也差不多回来了。赵猎扣好皮带,揣上枪,朝地下基地走去。
地下造枪基地是赵猎安身立命的依仗,他每天早晚都要巡查一次,检查枪支、机器,该抹油抹油,该调试调试,有时也试着动手冲压弹壳,装填发射药并压上底火。开始还有些手生,后来越做越熟炼,现在造子弹已不在话下。
关于造枪方面,赵猎认真看了黑枪分子遗留下的手稿,十几天下来也钻研得七七八八,心里有点底了,只是还没真正动手制造而已。
他在等,看马南淳能带回来多少人,以及,这些人能否为己所用。
赵猎刚把冲床擦试一遍,突然停止动作,竖起耳朵——没错,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呼叫,是施扬。
刚走出地下室,远远见到一小个子裹着风飞奔而来,远远大呼:“赵头,有情况!”
赵猎心头一紧,一下拔出双枪,顶开保险:“什么情况?”
“丁家姐弟……回、回来了。”说话间,小个子已跑到赵猎跟前,微微气喘,精神头却足。有时赵猎会想,这家伙放到后世,多半是短跑的料。
赵猎手一松,手指从板机挪开,没好气道:“回来就回来,怎么弄得像见鬼一样?”
“就是见鬼了。”从海滩一路跑到半山的施扬脸色不红反白,煞白,“是蒙鬼!”
当赵猎与施扬出现在海滩时,丁家姐弟那条小船已冲上浅滩,姐弟二人跳下船,踏浪没命价朝沙滩狂奔。而在他们身后海面上,是一艘气势汹汹的战船。
“是高丽战船。”身为虎翼水军效用的施扬一眼就看出战船来历。
“棒子船?怎么会……”赵猎好生奇怪。
赵猎有所不知,蒙元水军主要来自两部分,一是降元的宋将范文虎所属的江南水军,一是附庸国高丽的水师,蒙元自己的水军所占比例少得可怜。1274年,蒙元第一次征讨日本的“文永之役”,水军主要力量就是高丽人与山东汉军,所以看到高丽旗帜的水军再正常不过。
赵猎边跑边扬手示意丁家姐弟朝这边跑,同时大声叫道:“施扬,跟上。”
施扬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我没子弹,能不能……”
“没枪不是还有刀吗?”赵猎头也不回,越跑越远。
施扬拔出蒙古刀,比对手里猎枪,左看右看,无奈地把枪背起,举刀劈空狠砍一下:“也罢,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条命是捡来的,还给你罢了。”
战船已放下两条小舟,各跳下数人,手持刀弓,喝斥着两个船夫加速摇桨追逐。
从山坡往下看去,但见赵猎拎着霰弹枪如星丸掷跃,在高高低低的土丘蒿草间时隐时现。丁家姐弟对向狂奔,身后是两串长长脚印。双方快速接近,而丁家姐弟身后,五六个身着短衣灯笼裤、手持利刃短弓的追杀者也已登陆,狂追不舍,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绷!一声弦响,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支箭矢从丁小幺头顶划过,噗地插进沙里,几乎没羽。
丁小幺啊地大叫,脚步一错,摔了个跟头。好在沙子细软,除了沾了满脸满身沙子,倒也没摔伤。
丁小幺一摔,姐弟连心,丁小伊也急忙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跑几步,伸手拽起弟弟。
两人这一耽搁,身后的追杀者一下拉近许多。冲在最前头的高丽人手持长刃,裤脚生风,踩得沙尘飞扬,急速接近。在距丁家姐弟七八步时,高丽人一声发喊,奋赶数步,借势腾空跃起,长刃高举过顶,恶狠狠朝踉跄奔跑的姐弟后背劈下。
此时姐弟俩只顾朝前拼命跑,对身后危机懵然不知——就算知道,姐弟俩也毫无还手……不,别说还手,连防御之力都欠奉。
此时,赵猎堪堪赶到。
“闪开!”
赵猎嘶吼着从姐弟二人中间穿过,霰弹枪往外一撇,单手握住枪机发力一抖,枪机上下滑动,霰弹上膛。赵猎单膝跪地,任由身体惯性向前滑行,身后划出一道深深膝痕。
举枪,瞄准。
这一刻,时间仿佛变慢。
丁家姐弟一左一右,裹着沙尘,边跑边张嘴唤喊着什么,视线随着赵猎滑行的身影移动。
空中的高丽人身形已升到极点,正一点点下落,刀锋映日,炫目森然。
砰!
一声爆响,半空中的高丽人仿佛被无形巨拳重击,胸膛炸开一团血雾,身体以一种违反力学原理的姿势倒飞坠地。
赵猎滑行之势未尽,左手握枪机一推一送,霰弹再上膛,几乎不瞄准,枪口对着前方来敌扣动板机。
砰!
又是一声爆响,枪口喷出一团火焰,将十二颗钢珠呈扇形打出。前方十几米外的两个高丽人正并肩子冲锋,完全笼罩在钢珠之下。
啊!哇!嗷!
接连三声惨叫,左侧高丽人肩膀血花飞溅,右侧高丽人半脸血糊。紧跟其后的一个高丽人好死不死,被一颗从二人中间穿过的钢珠射入右眼,那惨叫比前两位更碜人。
一枪三伤,将霰弹枪的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赵猎身形毫无阻滞地从三个东倒西歪的高丽人中间穿行而过,对哀号的敌人看一眼的兴致都欠奉,身形戛然而止时,枪口正顶在最后一个高丽人的脑门上。
赵猎是半跪式滑行,怎能把枪口顶在敌人脑门?原因很简单,高丽人跪了!
高丽人怎能不跪?眨眼之间——是真的眨眨眼工夫,四个人就倒在两声巨响下,对手什么都没干,只是端着一根铁管子径直冲来而已。
现在这喷火爆响的恐怖铁管就顶在自己脑门,看着从空中摔落死活不知的牌子头,看着倒地哀嚎不绝的三个同伴,高丽人不光跪了,还尿了。若不是脑门被顶住,都想磕头了。
赵猎看到高丽人眼里的恐惧与降伏,摇摇头,站起,掉转枪口,用枪托狠狠一砸,高丽人一头栽倒。
山坡上的施扬,沙滩上的丁家姐弟,海面战船上的高丽人全呆住了。
霰弹枪威力,恐怖如斯。
足足十几秒后,施扬喉咙咕嘟动了一下,用力咽了口唾沫,反手摸了摸背后的猎枪,那种捡到宝的感觉令他只想大笑一场。
丁家姐弟执手对视,彼此眼里的喜悦怎都掩藏不住。
海面上,醒悟过来的高丽人慌成一团,手忙脚乱降帆转舵。
施扬急得跳脚,举刀乱挥:“快、快,别让他们跑了!”
小渔船根本追不上大船,也不知他叫快什么。但施扬的焦急完全可以理解。一旦敌船逃走,他们躲藏的位置将再次暴露,下一次又不知要到哪藏身了。
丁小幺高声道:“跑不了!”
丁小伊也用力捏紧拳头,眼睛亮闪闪:“对,跑不了!”
话音刚落,就见高丽战船剧烈一晃,仿佛撞上什么东西,船身倾斜,船上数人站立不稳,噗嗵嗵掉进海里。
“撞上啦!撞上啦!”丁小幺兴高彩烈,手舞足蹈。
赵猎、施扬俱恍然,原来这片海滩有暗礁,平时还真看不出来,也只有熟悉这片海域的丁家姐弟才知道了。
在赵猎与施扬驻足观望沉船时,丁家姐弟突然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一齐朝自家渔舟奔去,并招呼赵猎、施扬:“快,快上船,把火药桶搬过来,别掉进海里了。”
火药桶?!
赵猎愕然,倏地一把抓住正从身旁跑过的丁小幺:“你们怎知船上有火药桶?”
丁小幺啊啊几声,眼睛乱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已经跑到前头的丁小伊停步转身,昂起圆润的下巴:“我们当然知道,所以才把这船引过来啊。”
“你、你们把敌船引来的……你……”赵猎指着丁小伊,呼哧喘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施扬刚从山坡奔至,给哼哼唧唧的高丽人一人补一刀,听到丁小伊的话,喃喃道:“这丫头是不是疯了……”
丁小伊毫不畏惧迎上赵猎凌厉的目光,一字一顿:“我要打枪!真枪实弹!”
赵猎半天说不出话,慢慢放下手指,目中凌厉之色渐褪,把霰弹枪一背,朝小渔船走去。与丁小伊擦身而过时,丢下一句:“好,就让你打枪,真枪实弹。到时别哭鼻子。”
丁小伊倔强咬着嘴唇,眼角斜睨赵猎背影,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第十章 【你脱靶了 】
丁小伊没说错,这艘高丽战船的确有火药,而且还不少,足足有五桶。每桶约七八十斤,四百斤火药足够装配两、三万发子弹了。
这五桶火药的到来,确实解决了燃眉之急,但丁家姐弟尤其是丁小伊(事后得知,是丁小伊的决定)玩了一把火,差点烧了所有人的火。这警醒了赵猎,哪怕只是个六人小组,也要制定严格纪律,否则以这对姐弟的秉性,还有马南淳的自傲,将来还不知会出什么别的乱子。嗯,这事得好好琢磨,等马南淳回来商量通过再一并公布。
赵猎拿到火药后并没有急于装弹,而是按照日记本里记录的方法,检测火药成分。
若是专业检测机构,当然少不了各种试剂、玻管之类的。且不说赵猎懂不懂,至少眼下没这条件。不过显然黑枪团伙也不可能那样专业,他们弄来的火药同样不是纯粹的发射药,多半是从鞭炮里捣腾出来的,自有一套土方法检测提纯。而七百多年前宋朝的鞭炮(火药)成分与后世并无多大差异,所以黑枪团伙那一套检测手段用之于几百年前,同样有效。
赵猎试着按照本子上的方法,反复配制,花了好几天,还差点炸了手,总算配制出合格的发射药。当他小心翼翼从冲压孔里取出第一颗压制好的五四手枪弹,掂在两指间细细观看时,心中激动丝毫不在围观的丁家姐弟、施扬、王平安之下。
这颗子弹的成功问世,预示着枪械瓶颈终于得到解决。从这一刻起,枪才能称之为枪,此前只好叫“铁疙瘩”。
“走,试靶去。”赵猎接连制造了几颗,凑够一个弹匣,转头招呼四人。
“噢!打靶喽!”丁小幺开心得都不带走的,而是蹦的。
赵猎边走边把弹匣压进一把仿制黑星握把里,拉放套筒,咔啦一声,子弹上膛。
丁小伊奇道:“怎么不用你的真品枪而用仿制枪?”
赵猎嘿嘿一笑,为什么不用真品枪?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为防万一,子弹若出问题,损坏的也只是仿制枪。至于会不会损坏到持枪的人,试验了这么久的火药装配与提炼,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靶场就设在训练场,标靶后面是一片树林,既可以挡海风,又能降低跳弹率,算是不错的露天靶场了。
靶子用的是木靶,用煅烧的蛤蜊研磨成粉混合树脂画上环数,倒也像模像样。
赵猎拔出手枪,虽然是把仿制枪,但并不是随手拿来就用,而是早早就选定这把枪。校准准星,熟悉手感,几天下来人机磨合得差不多了,争取首射打出好成绩。
赵猎在警校时用的是九二式,速射平均成绩是五发子弹胸环靶25米45环,50米38环,属优良成绩。五四式也打过,对那强劲的后座力印象深刻,最好成绩是胸环靶25米32环。
记得当时自己边揉腕子边为这崩坏的成绩而羞愧,结果教官来了一句:“不错啊,优!”
自己还懵逼地问:“这、这算优……那啥算合格?”
教官竖起三根手指,表情认真:“三发上靶,合格。”
赵猎:“……”
五四手枪有效射程大约五十米,赵猎对五十米胸靶实在没把握,本想改在二十五米,但话到嘴边,不经意看到小伊与小幺期待的眼神,想想这个时代的战争模式,终于还是咽回去。相信自己,就五十米。现在他可不是学员,而是教官了,他不止要上靶,还要打出好成绩,后面三双眼睛在盯着呢。
赵猎深吸一口气,屏息,一手握枪一手托举,两肘微曲,采用无依托瞄准,脑海里回想着当初教官说的五四式射击要点:“五十米,弹道高度21.8厘米。瞄准时缺口准星同靶子的最下沿平齐,掌握好射击姿势即可上靶。注意,瞄准靶子沿,不要去瞄几环,瞄下沿靶纸的白边,对就是瞄白边。”
缺口、准星、靶环下沿,三点一线。
感觉良好,就是现在!
砰砰砰砰砰,一口气打出五发,手心震得微麻,凭一向感觉,成绩应该不错。
不过赵猎没有急于看成绩,成绩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测试子弹(发射药),这才是此次试枪的目的。除了枪口有青烟袅袅,握把、枪管微热,并无异样。赵猎当即就将仿黑星分解,一个个零部件细看,结果令人满意。虽然区区五发子弹还不足以下结论,但至少证明他的提炼方法是正确的。
“打中了打中了!”丁小幺兴高彩烈举着标靶奔过来,“赵大哥,全打穿眼了,好生厉害。”
丁小伊、施扬、王平安都是又惊又喜,忍不住伸手指穿过弹洞。
施扬咋舌不已:“这靶子的厚实都赶上步卒旁牌了,居然一枪射穿,要是后面站着个人……啧啧。”
王平安独目闪着难以言喻的光芒,有激动、有兴奋、更有仇恨,双拳攥得紧紧。
赵猎这些日子也从施扬嘴里掏出不少宋军情况,知道所谓旁牌就是盾牌。步卒旁牌就是步兵盾,长方形,后面有支架,可防骑兵冲击。通常是木制,或一整块板或两片拼合,讲究的会蒙上一层牛皮。不过这样的精良武器多半是禁军装备,一般的厢兵、效用就别想了。
赵猎毫不奇怪,五四军用手枪在25米距离上能射穿3毫米厚的钢板、10厘米厚的木板、6厘来厚的砖墙、35厘米厚的土层。即使现在手里的是仿制品,发射药是黑火药而非单基药,子弹初速锐减,威力打折扣,距离又加倍……即使如此,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的威力,也能击穿三、四厘米的木板。而宋军步兵旁牌,也就差不多这个厚度,有此结果不足为奇。
步兵旁牌的确坚固,在这时代,同样距离下,单兵武器中也就只有宋军利器神臂弓能达到同样效果了。然而神臂弓非军中一等一精壮射手不能操作,而手枪只需一根扣动板机的手指,无论妇孺。
施扬没有机会使用过神臂弓,但目睹过这种强弩(神臂弓虽名弓实际是弩)的威力,印象深刻。这样一比,手枪相当于一具缩小版神臂弓,而且威力还不打折,乖乖……
相比手枪威力,赵猎更关心自己的打靶成绩,前者数据他了然于胸,后者却是未知。待丁小伊、施扬看够了、满足了,身体从靶前移开,赵猎眼皮子一扫标靶,松了口气,全上靶了。分别是四环、五环、六环、六环,居然还有一个八环。二十九环,这成绩,就算教官在也会夸赞一声吧。
赵猎正为自己成功示范自得不过三秒,耳边传来的却不是夸赞而是一声嘟哝:“怎么没一枪中靶心啊。这要是叉鱼,怕是连鱼尾巴都没叉中呢。”
“咳咳咳。”赵猎差点被呛到,抚胸盯住丁小伊,“你叉鱼很准?”
丁小伊还没说话,小幺已抢答:“阿姊叉鱼可厉害着呢,一叉一个准。”
丁小伊偏过脸不看赵猎,但那种自得之色,从后脑勺都能看出。
赵猎二话不说,把枪一递:“还有两发子弹,你来试试。”
丁小伊欢喜接过枪,虽然这段时间没少把玩,但都是空枪,此刻装上子弹,那沉甸甸的感觉,真好。
丁小伊按照这些日子训练的标准射姿,站在赵猎让出的位置。赵猎把五四手枪射击的要领一一详述,并再三强调注意后座力,最后压压丁小伊肩膀,建议她以蹲式射击,这样下盘放低更稳固。
丁小伊虽然对赵教官的打靶成绩不引为然,但在训练上却很认真,一丝不苟,牢记要领。
觉得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赵猎退开五步:“准备好没有?”
丁小伊呡紧嘴唇,用力点头。
赵猎脸色一冷:“忘记训练准则了么?说话!”
丁小伊脸色一红又是一白,因屏息而呼吸急促,大声道:“准备好了。”
“我数到三,开枪。”
“明白。”
“一、二……三!”
砰!
枪一响,倒了两个人——一个丁小伊,一个赵猎。
子弹朝前,丁小伊朝后,一屁股坐在沙地上。
而赵猎则是卧倒,子弹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削过——赵教官差点被崩了。
好一会赵猎才拭着额头冷汗爬起来,再看丁小伊,枪掉地上,又是甩手又是掏耳,脸色苍白,小嘴微张,半天说不出话。
眼前蓦然一暗,抬头,赵猎伸出手,似笑非笑:“你脱靶了。”
第十一章 【小伊的目标】
血!到处是血!血汇成池,而自己就泡在池里,浸在血中,随波沉浮,触不到底,几乎窒息。
“啊——”赵猎奋力撑起,挣脱窒息,也睁开了眼睛。
屋里漆黑一片,清凉的月光从门缝漏进,涛声隐隐,更增静谧。
赵猎第一件事就是摸索枕下床边,双枪、霰弹枪俱在,那沉实而沁凉的安全感,让他踏实不少。近段时间以来,他常常做噩梦,梦里的情景,多与穿越之初目睹的震怖一幕相关。事实上之后几天,所看到的惨象,对他的冲击,不比当日小。
吃红了眼的海鸟、被海浪冲上岸的腐尸、混和血腥与烟火味的海风、被血浪浸染成深褐色的海滩……无一不在冲击赵猎的神经。再有马南淳与施扬从各自角度讲述对这场大战的观感,令赵猎如同亲临。愈是如此,心情愈沉重,他想,自己大概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吧。
一手握枪,一手握胸前玉佩,枪带来安全,玉给予安宁,赵猎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玉佩是赵猎从小佩带的祖传之物,温润莹白,清透如水,握在手心有种凉凉感觉。玉的背面还刻着个“备”字,多半是玉佩的某一位前主人的名字。据传玉的祖父说,这件古玉传了十几代,常佩带有清心宁神之效。如此品质上佳的古玉原本价值不菲,可惜正面有几道裂纹破坏了其价值与美感。美玉无价,碎玉如瓦。这也是祖父敢把一件古董给小小年纪的赵猎佩带的原因。
现在,这块玉佩更没价值了。因为自从穿越后,赵猎惊讶发现,这玉佩又多了一道裂纹,而且还是在正中间位置,破裂严重,几乎把玉佩“劈”成两半。如果不是因为这东西寄托了他对另一个世界亲人唯一的念想,怕早就扔了。
心情平静了,却再了无睡意,估摸着天也快亮了,赵猎披上衣服,带上三把枪推门而出,信步走向靶场。
赵猎这几天开足马力,制造了大批左轮与黑星的子弹,每天固定靶五十发,摇摆靶五十发,慢射加速射。尽可能尽快与两把手枪磨合,提高射击技术。哪个神枪手不是喂出来的?用什么喂?当然是子弹!
海天相接处已出现一条白线,不出半小时天就会透亮,利用这将亮未亮的时机,练习打香头倒是不错。
赵猎刚走下山坡,就听到靶场方向隐隐传来枪声。赵猎一怔,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转过树林一看,旋即释然:原来是她啊。
丁小伊。
自从那天出了个丑,丁小伊再不出言嘲讽,她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站着说话腰不疼。她每天向赵猎申请五十发子弹,超过其他人两倍。不给也不闹,就站在赵猎面前,不言不语,走到哪跟到哪,怎么劝解都没用。
赵猎无奈,给吧。
从那时开始,她起得比谁都早,练得比谁都狠。不说别的,她举枪练习能晒上一整天,脸上都脱了几层皮,十五六岁正是最爱美的年纪,有几个姑娘家能豁得出去?
砰砰砰砰砰砰!
点38六发子弹打光,五十米半身靶出现六个新开的洞眼。
“五、六、七、七、八、九。四十二环。”赵猎大声报数,在丁小伊回头瞬间挑起大拇指。考虑到丁小伊的体质,实在不适合使用后座力太强的黑星,磨了不少嘴皮,总算说服她仍然使用点38左轮。这枪的初速及侵彻力不及黑星,但也有优势,比如不卡壳,杀伤力也不容小觑。
丁小伊惊奇瞪大妙目:“你怎么看得那么远?”
赵猎抬手亮了亮瞄准镜:“我用了这玩意。”
丁小伊一把抢过,凑眼望去,啊地大叫起来。
“这是千里镜,当然看不了千里,连十里都看不了,不过千米……呃,千步还是能看得挺清楚的,比肉眼强。”赵猎把瞄准镜拿回,在丁小伊发飙前往雷明顿上一套,“把这玩意装在长枪上,你猜会怎样?”
丁小伊怔了怔,眼睛就像天边的启明星,一下亮起来,盯住雷明顿半天。就在赵猎以为她看上自己的宝贝,正要果断回绝时,忽闻丁小伊道:“仓库里什么枪打得最远?”
赵猎不假思索:“当然是鸟枪,有效射程近百步,可穿甲牌,不过装弹很慢……嗯,用来狙击倒是可以。”
丁小伊再次抢过,斜睨赵猎:“这千里镜归我了。”
赵猎哈哈一笑,手指标靶:“百步外用鸟枪射靶子,五发四十环,千里镜就归你。”
丁小伊攥紧瞄准镜,用力点头:“好,给我一个月。”
赵猎笑着摇头,伸出两根手指:“狙击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两个月吧。”
“行,就两个月。”
啪!
两只手掌用力一击,一轮红日恰跃出海平面,两只手掌的剪影定格在硕大圆日背景中。
……
“啥?子弹敞开供应?”丁小幺初听消息时,蹦得老高,“我也要打鸟枪。”
赵猎笑而不语,丁小伊则从肩膀摘下几乎跟自个一般高的鸟枪,递给弟弟:“你试试。赵大哥说了,这枪同样敞开装备,谁想要都可以。”
丁小幺二话不说抢过枪,再一伸手:“子弹。”待接过阿姊递过的子弹,一下愣住,这是什么子弹,怎么圆溜溜的,发射药在哪?底火在哪?那是头那是尾?怎么装填啊?
看着弟弟发愣的表情,丁小伊笑嘻嘻从随身布袋里抽出一根细铁扦伸到弟弟眼前:“要装弹啊,用这个试试。”
丁小幺:“……”
待看完丁小伊演试一遍鸟枪的整个装填子弹(弹丸)过程,丁小幺要枪的心思打消了一半。再看赵猎将靶子移到八十步外,阿姊一枪打去,白烟缭绕,视线模糊,靶子上根本找不到弹丸的痕迹……丁小幺对这枪的念想全打消了,紧紧抱住自己的三连发单管猎枪。
顺带的,一旁看热闹同时也有类似心思的施扬、王平安也一并绝了念想。
鸟枪是前膛燧发枪,只需黑火药加铅弹丸。这两样东西,在这时代唾手可得,自然可敞开供应。凭心而论,鸟枪虽然初速低,射速慢,操作繁琐,但也有它的优点,比如射程远,侵彻力强,最重要的是,弹药补充不受时代限制。
赵猎已打定主意,将来干掉巴根,完成姐弟俩的心愿,在扬帆出海前,他打算把鸟枪的制造方法教授马南淳,也算是朋友一场。希望这还算先进的武器能帮助马南淳完成他们兄弟的心愿——尽管赵猎心里明白,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唉,求仁得仁,他也只能帮到这了。
没了换枪的念想,众人各自散去。
丁小幺兀自不解,跟在姐姐后面:“阿姊,这枪不行,鸟枪鸟枪,也就只好打鸟,哪比得了咱这把。”丁小幺得意地把单管猎枪举起冲阿姊一晃,“一弹十二珠,朝人多处打,一下能放倒好几人呢。那天赵大哥的威风你也看到了……”
丁小伊停下脚步,转身盯住弟弟,把丁小幺吓得后退两步。
丁小伊咬咬嘴唇,眼里有光:“他有他的威风,我也会有我的。”
丁小幺想问“就凭这把慢吞吞的老枪?”但看着阿姊的神情,终究没敢说出口。突然脸色一变,手指前方,“阿姊快看,消息树倒了,有船来了。”
姐弟俩不约而同端起枪,推弹上膛。这时远远见施扬跑来,高声叫道:“回来了,马秀士回来了。”
原来是马南淳回来了。
姐弟俩心弦刚一松,就听施扬又来了句:“他还带来几个人,看样子像官兵。”
丁家姐弟同时变色。
第十二章 【惊天计划】
“本将明威将军、虎翼第二军都虞侯、漳州团练副使、带御器械,江风烈。”
站在赵猎面前,那个一身素服、额系白麻的青年如是自我介绍。
这个人及其四随从是马南淳带回来的,然后五人第一时间登高凭吊。而马南淳则先行向赵猎报告此行结果。一切如马南淳所言,其兄马南宝同意将二百新募壮士交与马南淳和赵猎指挥,并提供钱粮、骡马、船只、水手、役夫等各项军资。不过马氏的船只都是客船或商船,并没有战船,这一点没能达到赵猎的要求。
马南宝或许不完全相信乃弟一面之辞,对赵猎未必看重,但至少相信自己的弟弟,这些兵就当是交给弟弟带了。更何况对方还自备兵器,光这一项就值了。
不过要把这些兵船物资运至厓山,很难不被蒙元水军发现,最好的方案就是赵猎把武器带过来,运武器总比运人简单多了。
于是马南淳一边继续派人打探巴根下落,同时准备动身返回厓山,请赵猎前往香山。将将动身,忽有贵客来访,这位访客,就是江风烈。
“江风烈,字师毅,是故武肃公万载之孙,道斋先生次子……”
江万载,江氏“三古”之一,故丞相江万里之弟。咸淳九年(1273),率勤王师入卫临安。被谢太后信重委以重任。景炎三年(1278)三月,保护行朝到达广州湾,护卫端宗登上海船,却又突然遇上台风,将年幼体弱的宋端宗刮落海中。江万载以逾七十之躯奋力跃入海中救起了宋端宗,自己却不幸被海风巨浪卷走。追赠“开闽侯”,赐谥号“武肃”。
道斋先生,即江万载次子,名钲,字国岩,号道斋,江氏十二斋之一。咸淳九年(1273),响应其父江万载号召,积极参与筹组义军,任义军先锋将。在抵抗蒙元入侵的斗争中箭伤刘整,被谢道清诏授从军征郎将。德祐元年(1275年)入卫临安后,被诏授殿前禁军都统制之职。是年七月,率殿前禁军将在焦山之战中大败的张世杰、刘师勇、苏刘义等人救援回临安。德祐二年(1276年)正月,与其父江万载拥军保护益、广二王人员撤离危城临安。是年五月,在福州与父江万载及其他大臣拥立广王赵昰登帝位,江钲被诏令授殿前禁军副都指挥使之职。
祥兴元年(1278年)六月,江钲保护行朝到达厓山,召令为殿前禁军指挥使。在对待厓门布防问题上,张世杰与江钲两大军事统帅产生严重分歧。江钲要求分兵防守崖门出入海口,以便相互呼应,张世杰担心兵力分散,坚决不同意。江钲不同意张世杰把大船都用铁链相连的方案,并暗示其可能重复焦山之战的错误。焦山之败是张世杰的痛处,这捅了张世杰的肺管子。于是请杨太后的下诏调江钲回南康军立江万载衣冠冢并募兵筹饷,将其打发到地方。
厓山海战最激烈时,张世杰曾派兵船欲迎末帝突围,但末帝与陆秀夫见来迎接的不是熟悉的江钲、江风烈父子,拒绝登船,以至错失良机,最终君臣沉海……
“道斋先生回赣为武肃公治坟之后,募得数百壮士豪杰赶去厓山,至广南东路海丰时,厓门之战已结束七日矣。道斋先生闻知陆相负幼帝沉海,行朝覆亡。悲恸不可自抑,将诸事交待随行中子师毅之后,置酒祭奠,随后投海而殁……”
马南淳说到这时,悲难自禁,望北长拜。
“满门忠烈。”听完马南淳的叙述,赵猎脑海里只闪过这个词,对那个披麻带孝的刚毅青年多了几分好感。
“江师毅秉承其父遗志,扶棺归梓之后,仅守孝三日,便南下海丰联络诸豪杰,誓与元贼血战到底。”
“所以他此行就是联络你们兄弟?”
“正是。”
“想必你们兄弟也都答应了。”
“我等同意联合,不仅因为南康军江氏之威望,更重要的是,江二郎所谋一桩大事……”
赵猎竖着耳朵想听是什么大事,等了半天,马南淳却闭口不言,皱眉道:“仲平兄何必卖关子?”
马南淳摇头:“非是某卖关子,兹事体大,在赵兄弟同意加入之前,恕不能泄密。”
这么保密,看来还真是一桩大事。只不过,可惜啊,咱一来好奇心不强,二来也不想凑什么热闹,大事就让大人物去干好了。
赵猎打定主意回绝对方,不过人既然来了,总要接待一番,说点场面话,让马南淳面子上过得去。
由于事关机密,于是安排在客船之上接待这位身份不凡的来客,除了两位当事人,只有马南淳居间相陪。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释,赵猎用一块红头巾裹头,遮掩住短发。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就是这副打扮。
听得江风烈自报家门职务,赵猎就知道,这与当初马南淳报职务如出一辙,想用一连串官职镇住自己,先声夺人——然并卵,这套对自个无效。别说一个从四品勋官(明威将军)、从五品职官(漳州团练副使)、禁军都虞侯。就算是一品大员,丞相、太尉、甚至王侯站在自己面前,也很难震慑到他,因为他对这些没有直观感受。
赵猎拱拱手:“不知将军来此有何见教?”
江风烈沉声道:“仲平兄向本将推荐赵兄弟,声称有赵兄弟共攘盛举,大事可期。不知……”
赵猎打个哈哈,连连摆手摇头:“我就是个平头百姓,没啥能耐,仲平兄过誉了。”
江风烈看了马南淳一眼,道:“仲平兄称赵兄弟有家传利器,妇孺可持,当者披靡,壮士使之,如虎添翼,不知可否一观?”
赵猎不摇头了,但拒绝之意极为明确:“既是利器,岂可轻易示人?”
江风烈咄然:“国破如此,我等皆有杀身成仁之心,便是身家亦弃之。区区器械,又何必自珍?”
赵猎懒得废话,直接了当回绝:“抱歉。”
江风烈勃然作色:“蒙元最重匠人,但凡屠城,唯匠人不杀。赵兄弟这利器,怕不是防身而是保命吧。”
赵猎手指搭上板机,一霎不霎盯住江风烈:“参观结束,江将军,请回吧。”
江风烈剑眉一挑,目闪寒光,一股森森冷意在船舱蔓延开来。
江风烈自南下联络四方豪杰以来,挟江氏之声威,无论地方豪强还是山海强梁,哪个不是闻风远迎,见贴而拜,鲜有当面拒绝者。大多数时候,他甚至都不用出面,只是派出使者,持信物相召,见者无有不从。能让他亲自说服联合的,不过一掌之数。
眼下他以从四品高官之尊,纡尊降贵,亲见此人。一半是看在马南淳面子上,一半是冲着马南淳极力夸赞的那种犀利火器,极力鼓动之下,这才前来见区区几人团伙。
面子,他给足了,却被人削得那么干净,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风烈手按剑柄,冷冷道:“不知是足下的秘器犀利,还是本将手里的宝剑锐利呢。”
赵猎眯缝着眼:“你可以试试。”
小小船舱,空气顿时凝固。
一旁的马南淳额头见汗,当日布和五人被爆头的场景历历在目,仿佛下一刻,那骇人的一幕又将上演。
不能再迟疑了!
马南淳倏地站起,插到二人中间,双手张开,同时对二人叫道:“师毅勿躁,赵兄且慢,请听我一言。”
江风烈身弯如弓,手握剑柄,肘如绷弦,随时人剑合一射出。
赵猎双手叉腰,看似空门大开,却透着莫测危险。
眼看火拼将起,喋血船舱,马南淳再顾不得保密,脱口而出:“赵兄弟,我们要劫文少保!”
赵猎眼睛不眨锁定江风烈,淡淡道:“文少保是谁?”
江风烈脸上浮现鄙夷之色,这年头,在广南之地,还有不知文少保者,当真少见。
马南淳一字一顿:“就是当朝右丞相、少保、信国公,文公天祥。”
第十三章 【拯救文天祥】
景炎三年(1278年)末,大宋右丞相、少保、信国公文天祥兵败五坡岭,被执至潮阳元军大营。蒙、汉军都元帅张弘范将其押至厓山,令其修书劝降张世杰。文天祥愤书《过零丁洋》,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以明志。
张弘范笑而藏之,随后一声令下,发动灭宋最后一战。就在这位大宋右丞相面前,将宋最后行朝上至帝王,下至士卒等二十万宋军民覆亡。
没有比摧毁一个人的希望更残酷的了。目睹千帆尽焚,碧海尽染,最后的行朝灰飞烟灭,这位大宋忠相吐血盈升,当场昏死过去。
醒来之后,心如死灰的文天祥绝食八日,几乎去了半条命。鉴于文天祥在朝野的声望,张弘范一心降伏此人,命人好生照料,留于营中静养,待其身体好转后再解送大都。
二月末,有豪杰探知元军将押解文天祥从海路至泉州,再登岸从陆路北上大都。由于此时元军主力正全力搜杀杨太后等宋皇室及宋军主帅张世杰,因此解送文天祥进京的军兵不多,只有三艘战船,约一千兵。
于是,赣、闽、粤诸路豪杰闻风蠢蠢欲动,意欲半途劫人。
原本这些豪杰都是各自为战,打算等押解船到自家地盘时伺机而动。而江风烈就如同一根细线,将一盘散沙的地方豪杰串联起来。
“今已有豪杰三十六、锐士八千余集结待命,元贼解送船只动向尽在掌握,只待时机一到,八千豪士尽出,一举解救文少保。”马南淳越说越兴奋,眼睛越来越亮,“届时寻得太后、张枢府,重立新主,再寻一龙兴之地,聚岭南之兵。内有太后、新主主政,外有少保辅政,张枢府主军。大宋,大有可为!”
这时的马南淳,一改刚被救时的颓丧、绝望。满面红光,眼睛发亮,不时辅以手势,仿佛大宋中兴就在眼前。
江风烈没有阻止马南淳泄密,手也一直握住剑柄没有松开,眼睛死死盯住赵猎,直到马南淳情绪慢慢平复,才悠悠开口:“仲平,既然你已把话挑明了,某也直言相告,你口中的这位赵义士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生路,就是加入我们;另一条,就不用我说了吧。”
江风烈说完这句话后,眼里杀气一凝,剑出鞘三寸。
赵猎看看马南淳,那双眼里尽是恳求。再看看江风烈,突然问:“救文天……文少保首功,可以得到什么奖励?”
江风烈肃然道:“若能救出文少保,首功者无求不应。”
“如果是要一艘海船呢?至少五百料的战船。”
“我给你两艘。”
“早说不就结了。”赵猎哈哈大笑,松开板机,双臂张开示意无敌意。
赵猎笑声一起,船舱里令人几乎窒息的空气方为之一松。马南淳长吁一口气,这才发觉后背尽湿,海风一吹,凉飕飕的。
赵猎需要海船没错,但他之所以放下枪,绝不是因为海船,而是因为江风烈等人所谋划的大事。
这确确实实是一桩大事,救文天祥!听在赵猎耳里,不啻于滚滚惊雷。
后世七百余年,文天祥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符号,铭刻于世人心中。一个岳武穆,一个文天祥,大概是后人对南宋印象最深刻的两个人了。岳武穆英魂早逝,只能扼腕追思,而文天祥依旧健在,既将行舟眼前。
他该怎么做?
虽然赵猎并不知道江风烈等一干豪杰的计划如何,但他确切知道,历史上文天祥这一次再没能逃脱,被押往大都,面对元帝忽必烈数番劝诱,数年不降,最终慷慨就义,留下颂扬千古的《正气歌》。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把枪口对准这些义士。
那么,他要不要参加这桩大事呢?参加?明明知道必然失败,搞不好还会送命;不参加?且不说与江风烈的火拼就在眼前,就是自己内心那关也过不去啊——一个拯救文天祥的机会就在眼前,你说干还是不干?!
似乎,他已经没得选择。
“算我一个。”赵猎冲江风烈拱拱手,正式入伙。
江风烈松开剑柄,同样大笑着上前大力拍拍赵猎肩膀:“有赵兄弟加入,如虎添翼,大事又添几分胜算。哈哈哈!”暗暗点头,身板很结实,下盘也很稳。不过,对他而言,这样的精壮之士有的是。他以当朝四品高官之尊,大老远跑来拜会几个平民,可不是为了拉人入伙,他要的不是人,而是利器。
江风烈的目光落到赵猎腰间两件造形精致的奇异铁器上,微笑道:“莫非此物便是……”
赵猎也不再隐瞒,拍拍腰间手枪:“正是。”
江风烈饶有兴致盯着两把手枪看了半天,笑道:“可否容江某细观?”
赵猎想了想,拔出黑星,取下弹匣,将空枪向江风烈一抛:“看吧。”
江风烈接过,掂了掂:“挺沉。”在手里把玩一会,抬头问道,“此物是否用来发射暗器?”
暗器?以这时代人们的认知来说,手枪确实跟暗器差不多。
赵猎点头:“差不多。”
“带火焰的暗器?”
“差不多。”
江风烈皱皱眉,他见过的暗器不少,甚至有些制造得比这还精巧。什么袖箭、手弩、吹针之类,颇有借助机簧之力,伤人于无形。但都是行走江湖的小玩意,在战场上还不如一把大刀好使,这样的东西也叫利器?
尽管心存疑虑,但想起马南淳的郑重推荐,江风烈还是故且相信一回,当下把枪抛回,道:“可否展示一下?”
赵猎扬手接过,扭头问马南淳:“仲平有枪有弹,为何不早展示给江将军看。”
马南淳捋须嘿嘿一笑,笑容不乏狡黠:“六颗子弹,可保六次性命,打一枪少一条命,你说我当不当展示?”
赵猎失笑摇头,还能说什么。
马南淳眼看着赵猎把弹匣压回握把,眼看着他关闭保险,眼看他把枪插回腰间,然后就听他说了一句:“我会参加你们的行动,你们可以把最危险的任务指派给我。如果你恰好赶上了,那么,我会如你所愿,向你展示这些武器的真正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