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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寇十五郎     双枪皇帝txt下载     双枪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崖 城】

    当血迹斑斑的马氏父子二人被四名魁梧军士押(抬)入帅帐时,以张世杰的从容,苏刘义的沉稳,也不禁推案而起,惊喜交集。他们批准赵猎率队夜袭,最多不过指望能疲敌,翌日攻城时能减轻一些压力,同时也想挫挫这位年轻而自负的宗室锐气,以免他动不动就大言炎炎,张口闭口活捉这个、生擒那个……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就把事情办成了!

    张、苏二帅在吉阳军城下曾远远见过马成旺,不过因为距离原因,看不真切,加之眼下此二人披头散发、形容萎顿、满身血污,就像一对将上刑场的死囚,那有半点吉阳军主帅的风采?

    苏刘义倒底还没被巨大的惊喜乱了方寸,当即命人唤来莫怀远及几名被俘的吉阳军士卒。

    莫怀远进帐后满脸难以置信。

    苏刘义催促道:“可认得此二人?”

    莫怀远惊骇而激动道:“回殿帅的话,此二人正是马万户……马成旺父子。”

    “哈哈哈哈!好!好极!”张世杰开怀大笑,捋须挥手,“请赵都统、江副都统入帐,老夫要好生款待功臣。”

    赵猎与江风烈进帐时,正见张世杰怒目圆睁,戟指马成旺:“马成旺,你身受浩荡皇恩,主政琼府,然不思肝脑涂地相报,却引狼入室,投靠元鞑,是为不忠;更煽动兵乱,戕害宗室,至琼州沦陷敌手,是为不义;你身为宋人,却甘当异族鹰犬,拒故主王帅于城下,就算死了又有何面目见先人?此为不孝。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辈,还有何脸面求见皇太后?”

    赵猎闻言侧首瞟了马成旺一眼,从对方虚弱的眼神里看到强烈的救生欲*望。马成旺一对上赵猎的眼神,脑海里便闪现此人凶悍的杀戮手段,没由来心头一悸,扭头避开。

    但听苏刘义笑声传来:“立厓、师毅来了,快快入座,跟我们说说,是如何擒得这马氏父子,又安然脱身的。”

    赵猎笑道:“我等能安然脱险,全仰仗这位新附军故帅的威望。”

    当下将潜入城时与马应麟遭遇,一番厮杀手生擒之,并借其身份从运兵道潜入城内,突入镇守府,正碰上马成旺,一举击溃其护卫,将之生擒并逼其喝退援兵,再从运兵道撤离吉阳军城,安然脱险等前后说了一遍,只隐去了所使武器这一块。

    赵猎不得不尽量保密,因为后装枪眼下还没法制造,若是两位将帅见猎心喜,出言讨要,你给是不给?给了会削弱自家部队的战斗力,不给……你张得了嘴?

    张、苏二帅听得瞠目不已,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没看出什么惊人的谋略计策来,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胆大心细了。只是这样就可以?不管多么匪夷所思,事实摆在眼前,马氏父子俯首就擒。而且从这父子满身血污来看,必是经过一场恶战。想必这赵猎麾下定是以一当十的勇猛之士,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募来的……若是二帅知道今夜出击的二十人中,过半是十来岁的少年,估计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二帅现在对这位年轻的宗室当真是要刮目相看了。夜闯敌城,擒敌主帅,从容脱身,如此材勇,放眼天下也无几人,细数赵宋宗室上下几百年,也未曾出过这等人物。

    宋室中兴有望!二人对视一眼,心头俱升起相似的念头,旋即压下。

    张世杰呵呵笑道:“立厓认为,如何处置此二贼为好?”

    赵猎拱手道:“使相面前,不敢妄言。”

    张世杰摆摆手:“但说无妨。”

    “如此末将便斗胆放言了。”赵猎再施一礼,从容发言,“主帅被擒,城中元兵军心必定大乱。明日二帅不妨将进攻方向转为南门,再让马成旺到城下劝降。若兵不血刃夺下南门,打开突破口,则此战我军必胜。”

    张、苏二帅抚须点头,望向马成旺:“足下可愿将功赎罪?”

    马成旺看了眼脸色惨白的儿子,心下长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如何?他在元军面前都硬气不起来,还能在老东家面前硬气?忍着双腿钻心疼痛,勉强施礼:“马某乃大宋罪人,死不足惜,蒙君不弃,用我残躯,敢不从命?”

    ……

    大宋祥兴二年六月初三,元军琼州中万户府副万户、吉阳军城主帅马成旺现身于军城南门,向守城新附军劝降。昨日还是抗宋中坚,今日摇身一变又为宋室效力,这位上官变化之快,令新附军上下无所适从。元军达鲁花赤及千户一齐掸压,然而军心涣散,难以挽回。

    城下列阵的宋军不失时机发起进攻,只一个冲锋就杀上城头,新附军或逃或降,更多的是阵前反正。那达鲁花赤与千户还没逃到城下就被反水的新附军士卒追上砍杀,割下脑袋领赏去了。

    南门既失,东、西二门也相继被攻破。两日之后,六月初五,残余元兵在两名汉军百户率领下投降,吉阳军城终归宋军之手。

    随后,吉阳军城正式作为行朝驻跸之所。以原镇守府为临时朝堂,并在府后兴建行宫,作为杨太后的寝宫。

    在一片纷乱中,马成旺父子被发现暴毙于宅第内,死因是中毒。有人曾看到马氏父子毙命当日,有几个黎人出入其府上,其中似有妇人……

    马氏父子暴毙,在投降的新附军中只激起几圈涟漪便消失于无形。无他,新附军将士对这马成旺只是忌惮而不是敬重。马成旺若活着并握有大权,新附军将士不得不服从。如今失势且死了,谁会为他鸣冤鼓噪?

    吉阳军城被立为行朝驻跸之所后,再称军城就不合适了。于是群臣纷纷献名,不过都被右相文天祥一一否决,直到看到一份简短的奏疏:“大宋几欲亡于厓山,幸得天眷,先祖百世庇佑,方得海天孤城,以为肇始之基。纵退至天涯海角,亦不绝北望之志。昔有厓山之耻,今当从崖城雪之。”

    文末署名是:信安县侯、定远大将军、殿前指挥司司马、广州都督、龙雀军都统制赵猎敬上。

    文天祥击案大赞:“崖城!好!就叫崖城!”

    (第一卷完)

第九十章 【赵猎制造】

    崖城北岸的新地港东北,有一处大宅,本是原吉阳军城一名元军副千户的宅产。宋军攻城时,副千户战死,这处宅院便充了公,用以奖赏有功之臣。

    六月初五,一支宋军护送整整三船物资,运进大宅,上百人来来回回搬运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完事。此后,左邻右舍就被各种敲敲打打及放爆竹一样的声响搅得不得安生。

    左右询问方知,这是大宋龙雀军的兵器作坊。

    兵器作坊不放进城里,反而摆在城外,这是什么道理?众人虽不解,却也没胆去问,只能捏着鼻子忍受。

    这些邻里们并不知道,这个问题,施扬、王平安、觉远、丁家姐弟都问过赵猎,赵猎只是笑笑:“你们看,江师毅跟马仲平就没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诸人面面相觑,一时想不明白。

    赵猎只笑道:“等着吧,不久你们就会知道了。”

    六月十八一大早,赵猎便亲自押运一批好不容易弄来的铁锭及回炉的铁料,前往兵器作坊。

    行朝能得以立足崖城,赵猎居功至伟,杨太后欢喜之下,召见赵猎,询问他想要什么封赏。本以为这位宗室才俊不是要金银财帛,就是要厚爵美姬。不料赵猎却提出一个令杨太后瞠目的要求——只要铁锭,多多益善。

    杨太后半天才回过神,都不知该说什么了,最后只道:“孟备啊孟备,你可真是……好罢,定如卿所愿。”

    行朝仓促南逃,本就没携带多少炼造材料,上回给了赵猎上千斤铁锭,已去了库藏的十分之一。此番为赏赵猎大功,再赐铁锭二千斤,已是极限,毕竟不只是你赵猎一支龙雀军需要钢铁。此次攻打吉阳军城,前后耗时一个多月,多次强攻血战,各军士卒折损不说,兵器损耗亦需补充,扩军也要打造新的兵器。且行朝初立,百废待兴,行宫、朝堂、节堂、署衙等等……要用铁料的地方多着呢。

    赵猎不得已,只得四下收集战后损坏严重需回炉重锻的刀剑枪尖等物,甚至连箭镞都不放过。又软磨硬泡,从兼任军器监的陈植那里,弄到了吉阳军城原有库藏的几百斤铁锭。好不容易凑足千斤铁料,再送到基地——也就是对外宣外的兵器作坊。

    其实赵猎并不缺钢材,他的军工基地的钢材堆积如山,而且是这个世界最好的现代高强度钢。但正因如此,才更要珍惜,不可滥用。军工钢材,只能用于制造后膛枪。而眼下军工基地所能生产的,仍然是前膛燧发枪。

    经过三道严格的门禁,赵猎带着少年护卫队进入基地宅院。一进后宅,各种机器扎扎之声及金属打磨声充斥耳膜。

    看到赵猎进门,一个手持刚制造好的燧发枪的中年匠人欢喜迎来:“赵都统来了。又送来了铁料?好极好极,咱这工坊都快没米下锅了。全靠机械之力,要是手工打造,那得到啥时候去……这枪刚造好,赵都统要不要验看?”

    赵猎微笑接过崭新锃亮的燧发管,先看了一眼枪托尾端的编号“二百八十三”,说明这是基地生产的第二百八十三支枪。之后再细细端详。

    燧发枪基本按后世的鸟枪仿制,枪管细长,枪机结机简单紧凑,以燧石发火,使用铅子二钱,定装弹药四钱,有效射程可达八十步。

    鸟枪的制作,明代就有详细工艺流程,时称鸟铳。先是打造铳管,将造铳管的熟铁烧红后,敲击在一根钢芯上,卷成铁管,冷却后再裹数层,敲击细密,达到一定厚度后,抽出钢芯,一段铳管才完成。连做几段铳管后,就将它们一节节焊合起来,这里是关键,焊接不好便容易炸镗。初步的铳管做好后,便要用钢锥钻出铳镗,挫出准心,这个步骤耗时最久,如果纯手工打造,有时可长达一个月。之后是用钢条将镗内刮光刮净,一条合格的铳管才算完成。

    然而,对于一把燧发枪而言,合格的枪管不过是基础,真正的难点在于精巧的枪机以及一样看似简单却最为关键的零件——弹簧。

    如果是用铸造方式造出枪机,再手工细磨精较,耗时比打造枪管还久。而且前提是还得有这方面专长的熟练工,这样熟练工的培养,至少也得两三年。

    如果说枪管花时间、有耐心,再加上一定的工艺还可以敲打出来;枪机有模范、有参照,再加上心灵手巧的大匠,花上更多的时间也能打造出来,那么弹簧就是让一把耗时无数的燧发枪最终功亏一篑、难以突破的难关。

    因为一根弹簧是否合格,并不取决于工艺或匠人水平,而是取决于材料。工艺方面,中国早在汉代就有拉丝工艺,金缕玉衣上的金缕拉得那叫一个均匀。匠人水平更不消说,宋代兵器匠制造的神臂弓,堪称弩弓中的“战斗机”,是迄今最强的单兵弩。然而钢材却是彼时兵器的短板。宋代产铁(钢)率虽然远迈汉唐,但因为大量使用煤炭锻造,钢质性脆,所造刀剑不说无法与当时世界著名的兵器如乌滋刀、日本剑相较,就算与同时代的西夏大剑相比,也颇有不如。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靠这样的钢材当然拉不出合格的钢丝弹簧。至于用钢材拉出直径均匀细密的钢丝并圈压成弹簧,这又是一项难度不小的工艺。但连作为前提条件的可靠钢材都没有,这一项自然休提。

    因此,赵猎军工出品的燧发枪,几乎所有部件都使用这时代的钢铁,唯独只有弹簧,用的是军工基地所提供的钢丝弹簧。

    赵猎军工出品的燧发枪当然不是手工打造,否则这才两个月不到,别说二百八十三支枪,就算二十支枪也造不出来。所有的燧发枪,从枪管制造,到枪机冲压成型,全部都是使用圆盘(方向盘)式手动冲床以及电动、手动铣、钻(深孔钻床)两用床。效率之高,百倍于手工。而冲压、折弯、冲孔、铆合、剪切、弯曲、断裂、缩口、拉伸、矫平等强大功能,更非这个时代任何工具与名匠所能为。

    军工基地的燧发枪制造流程,是直接将熟铁冲压成一根完整枪管,省略所有敲敲打打及枪管焊接等所有耗时费力的步骤,一次成形。然后在深孔钻床钻出枪镗。古代工匠手工钻一月,而使用深孔钻床则不到半个时辰,一根枪管就造好了——这还是没有电动,纯手动使用冲床及钻床的结果。

    枪机制造本是最复杂的一步,然而使用了现代工具,却成了最简单的步骤:只需把一块钢锭(是钢不是熟铁)往冲台模具上一放,然后拉下冲机,转动转盘,再拉起冲机,一件合格枪机就成型了。

    之后再用坚实的花梨木车出枪托,最后手工装配便大功告成。最后最后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用钢模在枪托后部压出一个铃印,上有编号。

    从一块熟铁到成枪,整个过程不到两个时辰。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只要有足够的原材料,基地全体工匠开足马力,可以以每天二十支的速度生产枪支。

    如果那伙早已化灰的黑枪团伙看到赵猎用这些现代机床大量制造“老古董”燧发枪,怕是要吐血。

    可以说,这里出品的每一把燧发枪都打上了赵猎军工基地的印迹,堪称“赵猎印造”。

    赵猎满意地点点头,把燧发枪交还给中年匠人试枪。这些枪虽然堪称超时代武器,但赵猎真正想要的,却是划时代武器。今日,他正是为此而来。

    赵猎环顾周围,没看到他要找的人,开口问道:“郭大匠呢?”

    中年匠人往后院看了看,神情有些担心,道:“师傅在后院小屋里,已经三天三夜没出门了,也不许人打扰,着实令人担忧……”

    “我去看看。”赵猎抬脚便往后院走去。

第九十一章 【后膛枪问世】

    “笃笃笃。”

    一匠人学徒刚叩响门扉,屋里便传来粗暴地吼声:“要老夫说几遍?不要吵吵不要吵吵!再吵嘣了你!”

    年轻的学徒面如土色,惶恐回顾。

    赵猎哑然失笑,这个“嘣”很有玄机啊,看来是有所突破了。示意学徒让开,屈指重叩数下:“郭大匠,且让我看看你那嘣人的东西如何?”

    屋里蓦然静了一下,房门突然砰地打开,露出一张蓬头垢面、须发灰白的惊喜面孔:“赵都统,你来了!太好了,来来来。”这人不由分说,扯住赵猎衣袖就往屋里走。

    赵猎回首示意丁小幺带少年护卫队在屋外候着,随老者走进屋去。

    这看似普通的老匠人,便是总领斩马刀局、鞍子所、御前工作所及军器制造处等内廷工匠的军器少监郭承贵,诸匠人皆称“大匠”而不名。能以一介工匠之身挤身从六品官阶,技艺精湛自不待言。

    北宋神宗时设军器监,管理京师诸州军器生产,集合各地最优秀的工匠改良兵器。南宋时加以延续发扬,除东作坊、万全作坊外,又新增器甲所、御前军器所、制造军器所及都作院等。京师兵器作坊服务对象分内廷(御前)和外廷(朝廷)。其中斩马刀局、鞍子所、御前工作所及南宋隶属于御前应奉所的“军器制造处”都属于内廷,因此内廷工匠技艺远较外廷工匠精湛。

    郭大匠以技术总领内廷百工,是这时代最顶尖的大匠。然而此刻这位大匠却像小学生一样,拿起一本书凑到赵猎面前请教。

    按理说,赵猎这个蹩脚工匠是没资格指导好似郭大匠这样的顶尖名匠,但唯独这件事除外。因为郭大匠拿来的书,就是黑枪团伙留下的那本造枪制弹工艺流程笔记本。

    郭大匠识字,但认不得本子上的字。别说他了,就算是当朝状元出身的文天祥,同样识不得。

    因为本子上记录的是简体字。

    赵猎含笑接过本子一看,居然是造五四手枪的内容,而上次郭大匠让他“翻译”的是制造猎枪的内容。莫非……

    郭大匠看到赵猎脸上神色,得意地哈哈一笑,转身进里屋,不一会,手捧一把双管猎枪走出来。

    不同于燧发枪,赵猎的后膛枪非常稀缺,他的少年护卫队三十多人,至今只有十人装备枪械,等于三人共用一把枪。赵猎对每一把枪的使用情况非常了解,甚至知道眼下有几把双管猎枪,分别在哪几个人手里。他百分百确定,谁都不会把手里的双管猎枪交给郭大匠。而上回给郭大匠做参照的双管猎枪早收了回去。所以,郭大匠手里这把双管猎枪,只能是……

    郭大匠向赵猎伸手:“弹药。”

    郭大匠能造枪但尚未能造子弹,原因是还没学到那一章内容……

    赵猎按捺激动,让蚱蜢拿来两发霰弹,交给郭大匠。

    郭大匠折下枪管,咔咔填进霰弹,板正枪管,直接把枪口对准门扉。

    嘭!

    一声巨响,门扉剧颤,十余道细细光线穿透进屋,为昏暗的屋子增加几分亮色。

    门外一阵骚乱,随后砰地一声,门被踹开,张君宝当先冲入,双手持一把五四手枪,左右照瞄,旋即把枪口对准郭大匠。身后黑丸、蚱蜢、韩铁虎等争相闯入,后面丁小幺使劲挤都挤不进来。

    赵猎急忙挡在郭大匠身前,作出禁止的手势,厉声喝道:“张君宝,把枪放下!”

    张君宝急忙抬高枪口,手指从板机上松开。

    赵猎连连挥手:“无事无事,郭大匠在试枪罢了。”

    试枪?!

    少年队员都听出了这句话的信息,再看看郭大匠手里乌亮的双管猎枪,哪里还不明白,一个个欢天喜地告退而出。

    郭大匠连声告罪,赵猎浑不在意,接过双管猎枪,仔细端详。从外形看,这把在古代条件下首次制造的后膛枪,无论尺寸、口径、重量、型制,都与黑枪团伙制造的仿品一般无二。把猎枪分解验看各部零件,也都完全符合标准。除了枪管与枪机组件使用基地钢管与钢材之外,其余部分俱使用硬木。

    赵猎注意到在枪托尾部印着一个圆形编号:一。

    这个“一”字,代表着这是第一把后膛枪。虽然同样采用数字编号,但燧发枪的钤印是椭圆形,而后膛枪的钤印则是圆形,以示区别。

    郭大匠搓着手,解说道:“都统提供的四种样枪中,数这双管猎枪结构最简易,便先从这款枪着手。虽说如此,此器之精巧繁复,亦为老汉制器多年所未见。幸好有前番制造前膛枪的经验,慢慢琢磨,多番试验,总算不负都统所托……只是之前试验产生了好几支废品,更耗费几锭精钢——这可是比镔铁更精良的金钢啊。可惜、可惜……”

    郭大匠说到最后,已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也难怪他这样,他在军器监大半辈子,何曾见过如此极品的钢铁。在宋人心目中,最好的钢铁就数镔铁了。郭大匠试验了这么久,对基地钢管钢材性能再了解不过,大宋宫廷库藏最好的镔铁,与之相比在韧度与硬度上也颇为不如。尤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浑然天成、天衣无缝的钢管,究竟是怎样炼造而成的?

    郭大匠也曾问过赵猎,结果赵猎一句话就令他噤如寒蝉,再不敢多问。

    “此乃天赐,非人力所能为也。”赵猎如是说。

    嗯,他是实话实说,只是听在郭大匠耳里比较神棍罢了。

    “大匠就是大匠。”赵猎验收完毕,满意地把猎枪一背。

    郭大匠忙阻止道:“赵都统先别忙带枪走,我得留下此枪做范本,让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一起协作。赵都统尽管放心,今日你看到的是一支枪,假以时日,你可看到十支甚至百支枪。”

    赵猎摇头失笑,自己也太心急了,把猎枪交还郭大匠:“我还需要手枪……”

    “正要向都统请教,这手枪制造难度更甚猎枪。”郭大匠轻轻摩挲着双管猎枪,神情如同自家孩子一般,想想再道,“还有,需手枪实物参照。”

    “好,咱们一起研究。”赵猎拔出左轮手枪,退出子弹,递给郭大匠,“左轮枪枪机结构比五四手枪简单,就先从它研究起吧。大匠能造出双管猎枪,只要稍加研究,这左轮手枪必不在话下。”

    看着老匠人认真而专注研究着桌上手枪的每个零件,那种热情与投入的状态,赵猎感慨不已。当真不能小看古代工匠,他们缺的只是见识与工具,只要把他们缺的这一块补上,就算是一双七百多年前的粗糙双手,同样能制造出划时代的近代武器。就这点而言,比他这个现代人都强。专业的事,果然只能交给专业人才来做。

    感慨之后,更是兴奋,既然已经造出双管猎枪样品,接下来就可以批量生产,至少他的少年护卫队武器有着落了。

    双管猎枪有了,手枪还会远吗?假以时日,军工基地里所有库藏的钢材、铜锭、材料都转化为武器弹药,列装部队,这将是一支何等可怖的军队。

    从发现军工基地那一天起,赵猎就一直构想着麾下有这样一支装备划时代武器的大军。

    这一天,终于要到来。

第九十二章 【山雨欲来】

    赵猎与郭大匠这一番研究直到黄昏,才被一名持铜牌信符的传令小校打断。

    “文相公、张使相有令,诸军统制以上将官,立刻前往节堂议事。”

    赵猎接令后不敢待慢,立刻动身返回崖城,直奔节堂。

    崖城的节堂就是原吉阳军城的军议厅。行朝立足方稳,百废待兴,诸事一切从简,暂时以军议厅议事。

    赵猎留下护卫队,向守卫交验腰牌之后,方得以进入节堂。

    此时堂上诸将及部分相关官员多已聚齐,大宋右相文天祥赫然坐在上首。丞相坐节堂并不奇怪,因为文天祥此时除了右相之外还兼任枢密使,既是文臣第一,更兼领诸将,是实打实的百官之首。

    宋朝枢密使向以文官出任,而枢密副使则由宿将担任。以文制武,以武辅文之意十分明确。

    宋代因宋太祖“陈桥兵变”而黄袍加身,加之切身感受五代时期骄兵悍将造成兵祸连结,动乱多年。于是痛下决心,终结武人擅权乱国的局面。遂有“怀酒释兵权”之举,并定下崇文抑武的国策。

    不可否认,赵匡胤的举措在国朝之初是有积极意义的。然而治国之道,讲究文武平衡,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驰。武盛文弱则易形成军人干政,造成国家动乱。而过度崇文抑武又会使军人地位低下,国防力量薄弱。很明显,赵家后世子孙没把握好这个度,不但没能把文昌武弱的局面改观,反而在文官集团的推助下变本加厉,愈演愈烈。猜忌武将(如狄青)、以文制武,以文官领军或监军,最后演变到极致,就是两个极端——一边是“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儿郞”;一边则是当兵须黥面刺字,以防逃役。

    到南宋中后期,军人地位有所好转,军中大量使用效用、使臣(自愿投军,无须刺字),大将也得到格外倚重。身为武将的张世杰坐镇中枢,而文官之首、枢密院使文天祥却领军在外,多次请求入朝而不得,就是最突出的例子。然而积重难返,一切为时已晚。

    更要命的是,宋朝国策严重分化文武两极,使文官集团与将门集团水火不容,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两大集团无法兼容。以张世杰为代表的武将集团一朝得势就极力压制文臣集团,首当其冲的就是文天祥、陈宜中这二位左右丞相。彼此之间矛盾重重,哪怕行朝一路南逃仍斗个不停。若非厓山惨败,行朝已到生死存亡之际,张世杰未必同意把文天祥召回朝廷,给自己添堵。

    眼下行朝难得的文武相得的和谐局面,全靠有强大的外力压迫——前有孤注一掷攻取吉阳军城,后有元军即将重兵围城。

    是的,元军大举报复就要来了。

    “据报元军马抚机部,本已行军至吉阳,闻崖城落入我天朝手中,不敢薄城,遂退去。马贼虽退,然贼心不死,所部并未退回琼管,而是顿兵于万安军,狼顾之意,不言自明。琼管亦有消息称元军四处征召船只,攻崖意图极为明显。又报今日有海商北来,言及雷州港口千帆尽举,大军云集,港内外所有商、民船只皆不得入。当此之际,元贼兴师举帆,兵锋所指,昭然若揭。”

    文天祥止住宣赞官,亲自宣读情报,末了,目光迥迥环顾诸将,一字一顿,“诸君,元贼,要来了!”

    节堂文臣武将不下二三十人,此刻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尽管都有心理准备,但真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心情都是格外沉重压抑。

    此前对于马抚机的援兵,诸将均持乐观态度,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只要有这座坚城,以宋军擅长的守城防御,马抚机二千兵马不足惧,琼管万户府一千北庭军也不足畏,然而若是阿里海牙亲提上万甚至数万大军越海攻城,刚刚看到一线生机的行朝就将面临灭顶之灾。

    谁都可以沉默,而身为实际总领军务的张世杰却不能不发声。

    张世杰一开腔,就是一贯的激昂气势:“为今之计,绝不可龟缩挨打,唯有主动出击!”

    这话提气,堂上诸将臣闻言,俱为之一振。

    张世杰令侍从取来一副形如桌布的大地图,悬挂于背牌上。

    赵猎还是第一次看到古代地图,只看轮廓就认出正是琼州地形图,这副地图显然是新近让丹青妙手按照宫藏图册绘制的放大版。按说是放大版,又是宫廷所藏,不求什么等高线、比例尺,至少山川河流,道路海滩,群礁岛屿都标注得十分清晰才对。但赵猎看这副地图,除了颇得中国山水画意境的一片山峦云雾、几条代表山川走势的线条及各军州县镇位置之外,愣是没能看出更多别的内容来。

    这也叫地图?还是军用地图?

    赵猎无语。

    张世杰从侍从手里接过玉杖,分别在海岛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边缘划了个圈:“这是琼州元军大本营琼管城,北面是昌化军,南面是万安军。这里,西南最边角,就是崖城。诸君看出什么没有?”

    看出什么没有?简直不要太明显。

    张霸霍然出列,恭谨行礼,粗声大气道:“不管是从雷州还是琼管出发攻我崖城,往北必经昌化军,往南必经万安军。只须往这两处各放上一支劲旅,在未攻拔此二军之前,元军船只必不敢继续南下。”

    堂上无论文官武将俱点头称善,那怕是再没兵法常识的,也都能看出,昌化、万安两军,确实是两个桥头堡,卡住元军南下之路。倘若元军绕过任何一处,继续南下攻崖城,就有被抄后路背击的危险。除非元军有把握一战而下崖城,速战速决,否则决不敢犯这样的兵家大忌。然而面对崖城这样的坚城,谁敢言一战而下?

    那么,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昌化军、万安军眼下都还在元军手里,非但不能够成为扼制元军南下的关卡,反而是元军进攻的跳板。要保障崖城的安全,必须斩断这两只元军利爪,让它重新生长为重击元军的大宋铁拳。

    昌化军还好,那里只有一支不足百人的新附军弱旅,只须派出一营精兵,再遣一上将直趋城下(或者说土围子下),必可传檄而定。真正难啃的是万安军,那里可是驻扎着一支二千人马的元军重兵,领军的又是刚刚丧父殒弟而绝不可能投降的元军悍将马抚机。

    谁去?

第九十三章 【末将愿往】

    这一次,打破寂静的是苏刘义,缓缓道:“某倒是愿领军与那马抚机一战……”

    话音未落就被张世杰打断:“复汉(苏刘义字)另有重任,即日渡海返回故梓,招募军士,景瞻率水军随行护卫,务必保证汝父安全。讨逆之事,便交给诸军将吧……”

    行朝眼下除了金银财帛,什么都缺:缺铁料、缺兵器、缺粮草、缺畜力、缺人力、缺兵员……其中兵粮这两项又是重中之重。

    行朝原有军兵二千五百人左右,攻吉阳军城时,死伤五百余人。待夺取军城后,收降新附军、汉军约五百人,正好补足损失兵员。按宋军兵制,二千五百人正好是一军的兵额。眼下行朝计有五军,空有番号而无兵员,当务之急就是补充兵力。没有足够的兵力,如何应对接下来源源不断的元军大军围剿?

    琼州得台风之天时,海峡之地利,使元军重兵集结大费周章,纵然早早知晓行朝行踪,却迟迟不能集结兵力渡海而击。若是在大陆,早被围成铁桶一般了。然而琼州却缺一样:人和。

    琼州宋人太少,兵员匮乏。黎獠虽多,慢说难以征召,就算能招募也难以成军。黎人固骁勇敢战,但性子散漫,难以训练。用少量来当奇兵还行,结阵作战根本不行。所以招募军兵,还得是宋人,而要招宋人,只能从大陆招。

    那么谁最能胜任这项工作呢?

    苏刘义曾有一绰号“苏十万”,并不是说他腰缠十万贯之意,而是当年他在家乡募兵勤王,一呼百应,短短时日就聚兵数万,时号称十万,故有“苏十万”之称。苏刘义募兵能力之强,家资之丰厚可见一斑。这项重任舍此君复有谁人可担当?

    广募兵员,为宋军输入新鲜血液,其重大意义丝毫不比攻取万安军差甚至有过之。想通此节就能明白,苏氏父子此行任务是何等紧迫而重要。

    粮食这块,倒是暂时无忧。作为一个拥有三大港口、客户过千、商贸兴盛的商埠口岸,崖城粮库的存粮还是比较充足的,至少支撑几千人的用度问题不大。再者城中主户、客户、商铺存粮都不少,但有所需,尽可大量购入。

    张世杰慨然道:“昌化军不足虑,真正棘手的是万安军……此役非全力以赴不可。便由本相总制兵马,与马贼决战于万安!”

    万安军城与吉阳军城完全没有可比性,其城早已崩坏,失去防御功能,所以此战不是攻城战,而是野战。即便如此,二千余元兵也不可小觑,宋军这边至少也得有对等的兵力才有一战之力。眼下堂堂行朝全部兵马也就只余二千多,能指挥这全部兵马的,也只有张世杰了——不是说别人没能力指挥,而是张世杰绝不会把全部兵马交给别人指挥。

    诸将轰然应喏,气氛烘托得足足的。然而张世杰开口一句话,就把这刚刚燃起的气氛一下拍散了。

    张世杰说的是:“谁人愿充先锋,探敌虚实?”

    除了赵猎所属的龙雀军一系将领之外,其他各军将领无不诉苦,都抱怨没有足够军械。

    军械这块,当属工部及军器监共管。新任工部侍郞马南宝,现在他已去了前面那个“权”字(权即临时之意),正式就任朝官,马南宝只是叫苦没足够铁料。

    南宋时期,由于失去河北各钢铁产地,每岁铁课大幅缩减,金属材料相当吃紧。而到了行朝末期,由于一路南逃,逃一路丢一路,只有损失没补充,情况更严重到了国库几无存铁的地步。

    由于库藏匮乏,无力解决兵器材料问题。眼下各军只能自力更生,各显手段,买也好借也好赊也好,从海商客户那里弄来铁料,自行补充。原本按宋朝兵制,兵器制作都是由都作院统一制造。各军但有所需,需逐级申报,最后枢密院转批,兵部核实后颁发。下面诸军是无权铸造兵器的,擅自制兵可是大罪。只是行朝没落至此,什么规矩都得放一边,只要能尽快恢复各军战斗力,怎么合适怎么来。这也是赵猎能堂而皇之自行铸造兵器的原因。

    赵猎的龙雀军也缺铁料,但缺的只是军械蓄备,战斗所需武器倒是不缺。

    这又体现出了燧发枪的另一个大优势:铁料损耗小。

    一把燧发枪全重八斤,刨去枪托等木料部分,余重六斤,枪管熟铁部分约四斤半,枪机钢材部分一斤多。而宋制一把制式手刀也要耗熟铁三斤,刀刃部分还要夹钢。也就是说,一把燧发枪耗铁料只相当于两把手刀。而两把手刀上了战场,可能一场战斗下来,就会布满缺口要重新打磨,甚至折断损毁丢弃战场也是常事。而燧发枪呢,只发射铅子,远程打击敌人,既不会损毁更不会遗失,只有常规磨损。只要定时清理维护,一根冲压熟铁枪管的使用寿命大约是两百发左右。即使枪管报废,只要再送回基地,重新冲压成铁板,再放到机床管槽里一冲,又是一根崭新的枪管。循环利用率之高,几无损耗之虞。

    这样一对比,性价比之高,判若云泥。至于杀敌效果,那就更不用说了。

    说到铁料,赵猎印象里海南有个全国最优良的铁矿藏,似乎叫“石碌铁矿”,但在何处以及这时代是不是有这个地名不清楚,在没有摸清详情前自然不好多说,只能暗暗留意,希望以后有机会勘探并开采吧。

    然而赵猎所不知道的是,其实在他脚下这块地方,就有一个后世算中型,放到宋代则是大型的铁矿场——储藏量达五百万吨的田独铁矿。这是海南仅有的两个铁矿之一,只是并不如石碌铁矿知名,所以赵猎压根不知道。

    事实上有宋一朝始终没能发现这条铁矿脉,所谓捧着金碗找饭吃,大概就是这样了。

    铁料缺倒也罢了,反正宋军主要以弓弩等远程打击为主,然而军器监陈植亦叫苦缺乏制弓用料及弓、弦磨损率过高。制弓所需材料如皮筋角、翎毛、箭杆等原料吃紧。倒是弩矢稍好些,矢一般使用木、竹为翎,主要是恐敌“得矢者尚堪再射”,而南方一向不缺竹木。但到了岭南之地,气候却又成了弓弩弦的一大杀手。

    自从来到琼州之后,无论宋军还是元军,都饱受弓弩受潮难以保养之苦,而弓弩又是两军最为依重的兵器。宋军这边自不待言,弓弩兵一向占宋军四、五成之多。而元军除了蒙古军与探马赤军(色目军),其余汉军、新附军的战斗方式与宋军一般无二,也是以弓弩为先。彼时元军分布在南方的军队大部分都是汉军及新附军,对弓弩的依赖丝毫不在宋军之下。

    抱怨也罢,吵嚷也罢,就算拆了工部及军器监,也变不出铁料弓弩来。实际上诸军将这么做,只为传递一个信息——要我打先锋可以,先把兵器给我补足了。兵器不足还要当前锋,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张世杰面沉如水,目光一一从诸将面上扫过。他目光扫到哪里,哪里的声浪就渐渐小下去。最后,目光停留在几个一直表现得很平静的将领身上。

    不独张世杰,文天祥、苏刘义等都注意到赵猎及其部属都不吵不闹,很是安静。

    张世杰朝文天祥看了一眼,后者明了其意,想了想,问道:“立厓军械打造得如何?”

    赵猎与江风烈、马南淳等交换了一下眼色,昂然出列,一施军礼:“文相公、张使相,末将愿为先锋!”

    原本还时有声浪起伏的节堂,瞬时安静下来。

第九十四章 【未雨绸缪】

    与大宋所有城池布局一样,崖城的城北是官署区,占地约十亩,相当于后世一个标准足球场的面积。这官署区自然算不上大,行朝各部衙门往里一放就显得紧巴巴。然而只要想想这可是天涯海角,化外之地,有这样的军城与官署,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由于官署区窄仄,办公唯恐不足,实难再住人,只能舍弃前衙后院的格局,各官员将领或购置或租赁城区民居,做为宅第。

    赵猎就在城南租下了一座好几百平米三进宅院。他之所以不买房而是租房,倒不是舍不得银钱,好歹也是腰缠几十万贯的人,只是他心里很清楚,崖城非久留之地。

    崖城虽然商贸活跃、物流便利,只是眼下已是行朝驻跸之所,赵猎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在杨太后、张世杰、文天祥、杨亮节及一众文武官员眼里。他心里很清楚,一旦龙雀军与元军正式对上,展现出了火器威力,必定会引起行朝上下高度关注,届时无数双手会伸出向他要武器。

    武器,赵猎可以给,原本他就想用火枪来武装大宋各支军队。只要提供足够的铁料,要多少他给多少。但只限于燧发枪,后膛枪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且原材料有限,就算是龙雀军尚且装备不足,怎可能拨给他人?如此一来,难免就会与诸军将发生摩擦,甚至与枢密院发生矛盾,届时上头或强令或通过杨太后一纸诏令下来把他的军工基地没收了去,那他除了发动兵变就没第二条路可走了。

    为避免出现这种极端情况,必须未雨绸缪,在火器尚未引起军方足够重视前,离开崖城,远离朝臣视线,独立发展。

    万安军,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就是赵猎自请为先锋的真实原因,也是他始终不把军工基地迁入城的真正缘故。

    要独立发展,未雨绸缪的事远不止这些。

    离开节堂返回宅院的赵猎,立即招来王平安。

    随着一阵笃笃作响的拐杖点地声,王平安蹒跚入室,佝偻着背向赵猎行礼。经过这段时间调养,身体状况逐渐好转,当然,不免落下一身病根。

    赵猎盯着王平安,面露不忍之色,久久不语。

    王平安惴惴不安,实在忍不住问道:“都统召小的……召末将来啥事?尽管交待,我老王这身子骨还行,还能为都统办差。”

    赵猎以王平安击毙蒙元百户之功,奏请其为正将,爵武义大夫。昔日船工,今披绿袍(七品)。王平安接到告身的那晚一宿没睡,辗转到天明。第二天,他买了香烛纸钱柱着拐杖出城而去。有人见到他将先祖牌位立于高坡,望北而拜。

    赵猎沉吟良久,终于还是道:“龙雀军需要火药,大量的火药。没有现成的,我们就要自己配制。所以,需要大量原料。唯今之计,只能出海到占城采买。”

    龙雀军作为一支以弹丸为远程火力输出的纯火器军队,对火药的依赖自不待言。

    枢密院向各军分发原吉阳军库藏时,诸将都争相抢要弓弩箭矢,其次是盔甲护具,再次是旁牌长刀,最后才是制式素木枪。而赵猎却把分配到手的弓弩箭矢从各军那里换取火药。吉阳军备里没有震天雷这样火药武器,所蓄存的火药多为引火之用,各军都瞧不上眼,想不到居然还能换取弓弩箭矢,哪有不大换特之理?

    结果赵猎只用了二十张弓、十二具弩、加千余箭矢,就把吉阳军城库藏的五千八百多斤火药全弄到手。只是这些火药掺杂的杂质太多,提炼也不得法,真的只能用来引火。要转化为发射药,还需筛去杂质,重新提纯,有多达十余道工序,最后大概可得二千多斤发射药,勉强够龙雀军二百火枪队一次中等烈度的战斗基数。

    这当然不够。燧发枪因射速慢,消耗火药不多,而后膛枪的高射速对弹药的需求远远超过燧发枪。虽然眼下赵猎手里的后膛枪不多,装备后膛枪的队员也不多,但军火这东西,必须大量储备。否则到时枪生产出来了,兵力扩充了,却没有足够的弹药,那就傻缺了。

    赵猎不可能总是指望有现成的火药在等着他,他必须要有自己的火药生产基地。

    人才方面他不缺,都作院本就有火药作这个部门,郭大匠的手下里就有十几个火药作的匠人。身为内廷匠人,他们在这方面的技艺堪称一流。赵猎只须把配方一交,提炼器材一送,经验丰富的火药作匠人们很快就掌握吃透、拿出成品。品质之好,损耗之少,远胜赵猎自己捣腾的发射药。试射的结果,无论燧发枪还是后膛枪,有效射程都比原来远了五分之一。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古人诚不我欺。

    配制黑火药三样主要原料中,用量最大的木炭最好解决,琼州别的不多,就是满目原始森林最多。硫磺也好解决,琼州是什么所在?海岛啊,琼管到文昌那一段,有大量火山遗存,伴生的硫磺不但表浅易开采,而且纯度相当高。稍微难一点的就是火硝了,火硝最常见于干旱的碱性土壤中,西北地区最多见。琼州这样的海岛自然不会有干旱之虞,碱土也少,好在溶洞不少,历来溶洞也是火硝采提区域之一。琼州由于隔海,运输不便,火药制备一向都是就地取材,很早就在岩洞火硝的收集与提取方面形成系列工序了。

    然而纵使琼州到处是宝,眼下却还是只能望却吃不到嘴里。目前要获取大量火药,还是只能靠购买,而且还是出国购买。闽广虽近,但眼下大战在即,恐怕元军已加紧巡海,此类敏感的军用物资怕是运不过来了。

    之所以派人采买而不是向海商订购,还有一层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希望借此机会建立一条海上贸易线。王平安就是探路人。

    赵猎选择王平安也是不得已,此事他必须寻一个信得过的老兄弟来办,而他身边信得过的老兄弟屈指可数。攻略万安军在即,施扬是脱不得身了,而马南淳也有另要务在身,丁家姐弟年纪尚轻,难委重任。不找王平安找谁?

    王平安一拍瘦棱棱的胸脯:“末将这副身体打熬惯了,虽行不得久,但坐船倒是无妨。只是末将从没去过占城,不通当地习俗俚语,买卖之事也是两眼一抹黑,只怕会误了都统之事。”

    赵猎微微一笑:“这点老王你无须担心,我请了一人与你同行。陈公子,请进。”

    门帘一动,一人掀帘而入,向赵猎拱手为礼:“见过赵都统。”

    赵猎微笑还礼,向一脸懵懂的王平安道:“老王,容我为你引见一人——陈相公的之侄陈秉煊。”

第九十五章 【庙小鬼多】

    一间装饰简雅的斗室里,铜炉子里烘烤着一片片价值万钱的龙诞香,满室郁香,令人沉醉。铜炉子边是一张光滑油亮的檀香榻,榻上横卧一人,一手持白玉瓷杯,一手握书卷,边看边点头,似发出低低的哦吟声。

    榻前一个身量颀长、面色微黑,年约二十六、七的青年垂手恭立,正是刚从赵猎府上归来的陈秉煊。他的眼皮子不时微撩起,从他的角度,只看到榻上之人一双保养极好的握书卷的手。

    直到榻上人将茶杯往案上轻轻一顿,哦吟声停止,陈秉煊才上前一步,合袖一揖:“仲父,事情办妥了。”

    榻上人握书卷的手放下,现出真容——正是大宋左相陈宜中。

    陈宜中兄弟三人,他行二,故陈秉煊称为仲父。

    陈宜中放下手中书卷,意态悠闲,眼皮子微抬,旋又垂下:“秉煊似有未尽之言呐。”

    陈秉煊闻言再欠身:“仲父明察秋毫。小侄只是觉得那赵立厓醉翁之意不在酒。”

    陈宜中慢慢从榻上坐起,盘膝拂袖,淡淡道:“说说。”

    “一则那赵立厓此行所采买之物不外乎赤硝硫磺,此乃制做火药之用,他军中何需如此多引火之物?若是用以制造震天雷,他一军不过三四百人,又何需备制如此之多?二则他派往占城之主事人,不过是一舟子出身的半残鄙夫,难登大雅之堂。由此可推知赵立厓此行不过以采买为晃子,实为借我陈氏之力,寻辟商路。”

    陈秉煊并非口出大言。陈宜中曾策划行朝南狩至占城,自然不会毫无准备。他一早就派遣侄子陈秉煊先期到占城买地建庄,了解占城人情风物,并与当地官员搭上线,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正因有此缘故,赵猎才让王平安随行。

    陈宜中慢慢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还有吗?”

    陈秉煊百思不解:“好生奇怪,他为何不要弓弩箭矢,反而对火药如此青睐?”

    陈宜中一向敏于察人观事,唯独对赵猎这般作为看不透,沉吟一会,也不得要领,只道:“据闻他的龙雀军多以江氏忠顺军为底子,忠顺军白衣卫我曾在道斋(江钲)身边见过,颇为精锐骁勇。想必自持武勇,敢于与敌近战吧。”

    陈秉煊也由衷赞道:“唯此骁勇之辈,方有夜袭吉阳、生擒马贼之能吧。”

    白衣卫们若是听陈秉煊这样说,怕是要惭愧得无地自容——那晚夜袭压根没他们的份,而是一群少年。由于赵猎对夜袭的具体细节含糊其辞,许多人连夜袭的参与者是什么人都不清楚,而龙雀军中最精锐最有名气的就是白衣卫,在上一代忠顺军首领江钲时代,白衣卫就颇有勇名,因此大家都想当然认为必是白衣卫出战。

    “唯其骁勇,愈发可惜。”陈宜中微微一叹,“道斋留下的底子,怕是要折光喽!”

    陈秉煊讶道:“仲父何出此言?”

    “节堂军议已毕,折子已送到丞相署。”陈宜中又呷了口茶,道,“原本军议之事,不该说与你听,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这小小崖城,也包不住什么机密,过不几日你也会知晓——张公弼决意亲征万安军,赵立厓已自请为先锋官。”

    陈秉煊瞪大眼睛,万安军可有二千余元兵啊,龙雀军才多少?三百多号吧。兵力如此悬殊,就算白衣卫再骁勇,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这先锋官简直就是催命官啊,不是催自己的命就是催下属的命。

    这赵立厓可是诸臣都看好的宗室啊,接这么一趟搏命差事,固然彰显其忠勇,只是毕竟太过行险,宫中就没什么说法?

    陈秉煊想了一下,小心翼翼问:“皇太后哪里……”

    陈宜中微叹:“皇太后已不问朝政,每日只焚香祈祷,周遭但凡寺庙皆拜,便是那番人的佛堂寺(礼拜堂)也都去了。中事但凭杨氏兄弟通传。杨亮节一向擅专,前曾有与嗣秀王争端,使之北上迎敌,遂有秀王一门之难。赵立厓此番归来,杨亮节岂会不防?想必会在皇太后面前轻描淡写一带而过……若我所料不差,赵立厓此次为先锋,亦有杨亮节之暗推之力……”

    陈秉煊微微张嘴,失神一会,神情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陈宜中何等人物,立时猜到侄儿想说什么,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多言。

    陈秉煊立即闭紧嘴巴,历代帝后无不忌讳臣下妄言皇储事,即便是叔侄闭户闲谈,也需慎之又慎。

    这一刻,叔侄二人不约而同想到,若是这赵立厓只是个髫龄童子,事情就简单了。可惜啊可惜……

    ……

    “恭祝仲平兄,荣任提举崖州(城)市舶司新地港判官。”

    还是在那片宅子里,之前王平安的位置已被马南淳取代。赵猎正满面春风向马南淳道贺,而对马南淳另一项更高的职务升迁——枢密都承旨,反倒不提。

    原因很简单,枢密都承旨相当于国防部秘书长,若是十余载前,这个能接触到中枢军事机密的职位还是相当炙手可热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就这么个麻雀大的小城,一个飘摇不定的小行朝,哪还有什么军国机密可言,徒有其位罢了。

    而提举崖州市舶司新地港判官,则完全不一样,这可是一个肥缺。赵猎并非要瓜分这美味的蛋糕,而是要想便利地获得各种补给,非得掌控崖城三港之一不可。

    市舶司正职称市舶使,副职称判官。就这新地港判官,也是赵猎费尽心思,甚至主动承揽最艰险的任务——以先锋出击万安军为条件换来的。

    陈宜中猜得没错,瓜分这块蛋糕的人不少,想从朝廷权贵嘴里夺食,非付出点代价不可。眼下行朝势力分三派:外戚派,以杨亮节父子为代表;将门系,以张世杰、苏刘义为代表;权臣派,以文天祥、陈宜中、曾渊子为代表。这三派系正好瓜分三个港口,市舶使一职,轮不到别人。下面的二、三级势力,只能争判官之职。

    赵猎得到权臣派的支持,将门系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有外戚派杨氏父子态度暧昧,模棱两可。最后赵猎以先锋出击万安军为条件,换来杨亮节默许。

    马南淳面有惭色:“要让立厓冒险了。”

    赵猎一脸无所谓的摆手:“无妨,反正我也不想呆在这里。”

    马南淳深以为然:“也对,怀壁其罪,当走而避之,另寻根基。万安军不失为一可堪立足之地。”

    接下来二人只谈港务,对此次出征提都没提。赵猎没提是成竹在胸,而马南淳没提,则是得知第一批后膛枪双管猎枪已投入批量生产。这个扼制龙雀军武力的瓶颈一旦突破,马南淳不认为有什么力量能挡得住赵猎全力一击——至少这个岛上没有。

第九十六章 【人心惟危】

    “……着信安县侯、云麾将军、殿前都指挥使司都虞侯、广州都督、龙雀军都统制赵孟备为先锋正印官,讨伐不义,诛除逆贼,以为天下贰臣者诫云云……”

    六月末,南海之南,天涯海角,晴空万里,碧波万顷。新地港前,三艘高大的战船、两艘运输船举帆待发。

    一队队身着大宋赤色军服、头顶范阳帽的士兵,以及赶着骡马的役夫、背着行囊的工匠,正在各队押队官、旗头的指挥下,鱼贯登上各船。

    沿岸站满了送行的老小营军属及崖城百姓,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色目人及黑瘦矮小的占城人。看着眼前这支近半数着甲,刀盾齐备、矛斧俱全的大宋军兵,称赞之余又总觉得缺少点什么……是了,缺少弓弩箭矢!

    没有弓弩箭矢,这支先锋军打什么仗啊?

    崖城百姓看得暗暗摇头,这时有消息活络的人互相转告,这就是那支夜袭军城,生擒马氏父子的龙雀军。众皆恍然大悟,难怪如此精锐。也有人想,弓弩箭矢该不是都放在船上了?定是如此,再不懂打仗的普通百姓也都知道,两军对战,箭矢先发的道理。龙雀军如此精锐,又是先锋军,船上远程攻击武器怕不堆积如山?

    只有知情的大宋官们才知道,这支军队是真没有弓弩箭矢,与其说是先锋军,不如说是敢死队。

    敢死队长……呃,龙雀军最高长官赵猎又升官了。嗯,作为攻克吉阳军城的首功,升官自然在情理之中。爵倒没变,还是信安县侯,环卫官从正四品定远大将军升为从三品云麾将军,军职则从殿前都指挥使司司马升为殿前司都虞侯。职位升了,军阶变了,唯一不变的同样都是虚职,真正有用的还是差遣——龙雀军都统制。

    理论上大宋的都统制相当于方面军司令,可控制若干个军,按每军2500至5000人计算,赵猎这个都统制可统领上万甚至几万人马。不过理论终究只是理论,现实是他只掌控一军,麾下只有区区二百多战兵,即使按宋军制不入火人(役夫、医士、匠人)也计算在内,也不过三百多人,尚不足一营。差距之大,令人无语。

    这不奇怪,王朝末期,动乱之局,官大得吓人,兵少得可怜,亦属常态。

    这一次出战,赵猎把他的龙雀军大部分军将、士兵及所有家当全部带走,还请调了军器少监郭承贵及百工随行,五艘船塞得满满当当。

    此刻,赵猎率一干手下军将,与前来送行的文臣兼外戚代表杨亮节父子、武官代表苏刘义父子及马南淳话别。

    马南淳出任提举崖城市舶司判官,同时还兼任龙雀军司马,身肩龙雀军与行朝诸将臣沟通要任,必须驻留崖城,无法随军。

    苏刘义一再叮嘱赵猎要小心行事,不可轻易涉险。若敌有隙可试探攻取,事若不谐,万不可逞强,只需收集万安敌情,派信船传送回朝就好。并再三保证,最迟不过十日,待大军整束完毕,必北上合兵,共击元虏。

    赵猎心中自有计较,表面只是唯唯致谢。

    杨亮节则带来皇太后之敦敦寄语:“孟备此去,当以惜身为第一要任。秀王之嗣,系君一身,勿再效吉阳军城之事。切切。”

    赵猎感激地向崖城草宫所在遥拜。

    杨亮节更是执赵猎之手,满面热忱,说了一番客套而不失热情的送行辞。

    辰时三刻,所有军兵、物资、牲口皆装船完毕,五船一齐吹响离港号角。赵猎拱手与诸人作别,率一干麾下最后登上战船。

    杨亮节抚须眯眼,望着赵猎远去的身影,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笑意。

    长子秘书少监杨启智亦低笑道:“这赵立厓当真有勇无智,阿翁略施小计,便将其支出崖城。待我大军北上击马逆,此战若胜,则令其驻防万安,无旨不得返;若败,龙雀军必损兵折将,纵然回返,亦不复强横。阿翁当真妙计啊,嘿嘿。”

    少子杨行勇却道:“若赵立厓行至万安,却按兵不动,只等合兵,却又如何是好?”

    杨亮节淡淡道:“张公弼此人的脾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想偷生避战,虚应差事,一旦事后查知……呵呵,张公弼与江道斋多有龃龉,厓山之败更是因其不纳江道斋之言所致。如今见到那江师毅更是无颜,早想将之外放,若给他抓住把柄,岂会轻饶?借此由头将赵、江二人削官去职,夺其兵符。其结果与兵败有何异?”

    杨行勇抚掌大赞:“阿翁好手段,赵立厓此番登船,怕再难回返了。”

    杨启智闻言似乎想到什么,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阿翁是想借马抚机之手……”

    杨亮节摇摇头:“非也。赵孟备屡建战功,全凭有江氏鼎力相助,此番为先锋,对上元兵,敌众我寡,必遭重创。如此,其势削弱,方不至于尾大难掉。当然,若是他命歹……嘿嘿,那也说不得了。”

    杨启智看着赵猎立在船艏,满面笑容,遥遥拱手致意的身影,叹道:“算起来行朝能有今日,也有这赵立厓之功,只可惜……”这一刻,杨启智想到的跟陈宜中叔侄一般无二——赵立厓若只是个髫龄童子,事情就好办了。

    杨行勇不引为然:“这是他赵氏江山,尽力戮力乃本分。若籍此居功自傲,更觊觎大宝……”

    杨亮节一拂袖:“凭他也想入主垂拱殿!哼,待苏复汉寻那宗室子赵旦归来,且看他还能笑得出来否?”

    国不可一日无君,而此时行朝君位虚悬已近四个月,这在任何朝代都是不可思议之事。若非此前行朝这条小船一直飘摇不定,随时倾覆,委实顾不上这一茬,大宋将臣们早吵翻天了。而今方脱大难,立足刚稳,立储之事就成为当务之急。

    任何一位实权太后及外戚,都不会立一个难以掌控的皇储。什么样的皇储最好掌控?当然是儿皇帝啦!这闽广一带,原是南渡宗室的大本营,各个年龄段的宗室子弟要多少有多少。可是老赵家犯了一个致命错误,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几乎所有宗室都集中在泉州。偏偏镇守泉州的实力人物中,又出了一个宋末出了名的奸佞之辈——泉州提举市舶使蒲寿庚。

    正是此獠,以泉州所有宗室的首级,向蒙元纳了个投名状。致使原本人丁兴旺的南渡赵宋诸王各系分支,尽数绝嗣。眼下要从这一带找一个适龄的宗室子,比大熊猫还难。当苏刘义、马南宝报称尚有一宗室小儿赵旦符合条件后,立即引起内外朝高度关注。诸大臣商议之后,上奏杨太后,请太后俯允苏刘义回乡招募豪杰,之后秘密将此子带回详加考察,再加以定夺。

    事关社稷国运,杨太后还能说什么?只能悲泣默许。

    赵猎终究还没完全溶入这个时代,脑海里压根没这根弦。如果知晓杨亮节居然把他看做巨大威胁,为即将登基的皇储扫平障碍,恐怕目瞪口呆之余,只能来句:“有句MMB,不知当说不当说。”

    当五艘船在沿岸军民的欢送声中驶离港口之后,赵猎返身带领一群干将下到底舱,来到一堆盖着厚厚油布的货物前,弯腰捏住油布一角,猛力一掀——一捆捆五支一扎的乌黑油亮、散发着油脂味与木质独有味道的燧发枪呈现眼前。

    赵猎拍去手上的灰垢,笑道:“好,戏演完了。现在,把武器分发给所有战兵。”

第九十七章 【猎枪战队】

    祥兴二年六月二十八,龙雀军都统制赵猎、副都统制江风烈、统领欧阳冠侯、正将施扬、队将觉远、丁小幺等一众麾下。率三艘战船,两艘补给船,全军三百八十二人,浩浩荡荡向万安进军。

    船队刚驶出新地港数里,一艘没悬挂任何旗帜的海船迎面驶来。

    了望手迅速打出“有警”的旗语。

    船刚离港就有敌来犯,而且还是一艘船,看船形还不是战船,这不是送上门的肥肉吗?

    一时间各船旗令声不断,士兵奔走进入作战位置。

    赵猎站在船艏,用瞄准镜看了一会,倏地一笑,制止要操家伙的下属:“稍安勿躁,自己人。传令,保持警戒,放船靠近。”

    命令通过旗语层层传递,很快通传到其余四船。前锋战船指挥官、统领欧阳冠侯这才令士兵收枪,让开通道。

    确实是自己人,当海船靠近后,一个柱着拐杖蹒跚而出船舱的身影,令熟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倒不是说三艘千石战船会怕了一艘几百石的海船,而是刚刚驶离海港,若是迎头遇敌,实在晦气。而历来行船最讲究的就是好兆头,这一点古今皆然。

    丁小幺、张君宝等少年纷纷向那人行礼:“王叔,你不好生在家将养,却坐这大船到哪去啊?”

    能被这些少年敬称为“王叔”的只有一个——王平安。

    王平安恭敬躬身向赵猎行礼:“都统,俺来要俺的船员来了。”

    赵猎笑指王平安:“老王你就是性急……好!海上战队,出列!”

    二十名皮肤黝黑、卷起裤腿光着脚的战兵排成两列,正是由当初死里逃生的毕家船工、家丁组成的那支海上战队。原本只有十二人,现扩编为二十人,均是熟识水性,经过大风大浪的海上老客。

    看着腰里别着短斧、短刀的海上战队队员,王平安瞠目道:“都统,火枪都不给配一把么?”

    赵猎摇头:“他们不使火枪。”

    王平安急道:“那陈秉煊言道,此去占城,海上可不太平。只靠这些短刃,怕是……”

    赵猎手一挥:“把箱子抬上来。”

    几个军士扛着两个长形沉重木箱走上甲板,吭地往地上一放。

    赵猎再道:“打开。”

    两根铁扦插入盖板,猛力一撬,盖板咔嚓裂开,露出一捆捆长形草捆。

    赵猎拔刀削断捆索,弯腰双手拨开禾草,探手取出一物——乌黑发亮的双铁管、弧形流畅的线条,透出一股犀利霸气,可不正是双管猎枪。

    王平安瞪大双眼,不敢置信:“这、这可是我船员的武器?”

    赵猎笑着把双管猎枪往距他最近的一海上战队队员怀里一塞:“这第一批双管猎枪,就归你的队员了。”

    王平安猛地一扔手里拐杖,摇晃着身子,重重抱拳顿首:“有此猎枪战队,俺要不能把都统交待的事办好,自个跳海干净!”

    另两艘战船上的江风烈、欧阳冠侯眼睛发亮,俱想“若当真人备一枪,有这样一支猎枪大军,万安敌军再多十倍又如何?”

    ……

    “好!好极!终于把宋军引出来了,哈哈哈!龙雀先锋,嘿嘿,只有我军两成兵力,竟然也敢来讨野火,真是不知死活,哼,龙雀军——看我把他们打成‘蛇鼠军’!”

    当赵猎率领一支跨时代火器军队扬帆北伐之时,三百里外,他的目的地,万安军城那破旧的公廨(衙门)正堂上,一个年约三旬、方面黑髯、头戴方巾、一袭青衫,看似一师爷模样的人,正就着茅屋顶破洞泻下的阳光,看着手里的谍报。只是他说话的腔调,可没有半点师爷的温文,反而透着浓浓的杀气。

    青衫人看完谍报,皱眉道:“怎地没说是何人领军?”

    堂下呈报的亲卫愤愤道:“那传送消息的番商道言,此谍报价值五十贯,领军之人价值百贯。”

    青衫人一怔,浓眉慢慢竖起,一股隐隐威压释出,再无半分师爷模样。如果不是这贩卖谍报的番商死活不肯上岸,他怕是早下令让亲卫将其推出斩了。

    青衫人怒气稍平,再问:“那番商有说为何领军之人价值百贯?”

    “他不肯说。”

    青衫人略加沉吟,果断道:“好,给他一百五十贯。”

    一刻时后,亲卫再呈上一谍报。青衫人打开一看,先是一愕,再瞪大眼,然后眼睛眯起,嘴巴咧开,放声狂笑:“赵孟备!原来是赵孟备亲自领军!当真是地狱无门闯进来。天可怜见,使仇人送到眼前……赵孟备!今次定叫你来得去不得!”旋又大哭,“阿翁!麟弟!定是你们显灵,叫仇人送上门来。抚机在此立誓,定割下那赵孟备首级祭奠,否则便如此案!”

    言罢,拔出腰间长剑,奋力向公案斩下,哗啦一声,本已破旧的公案被一斩两断,尘土飞扬。

    这师爷模样的人,居然是二千多元兵的主将——下万户马抚机。

    行朝大军出击万安军,大张旗鼓,万众瞩目,很难保密,于是有北上经商的番商借机贩卖情报赚上一笔。赵猎夜袭吉阳,一战生擒马氏父子,此事早已传遍崖城,那贩卖情报的番商哪有不趁机敲上一笔的道理?

    随着这份情报的出现,驻守万安军的元兵接到将令,开始伐木造砦、鹿角、掘壕,更大量制造守城器具。

    底下的元兵议论纷纷,不是说要攻打吉阳军城么,怎么摆出一付挨打的架式?

    然而接下来的命令更令元兵惴惴不安。

    七月初二,一营元兵被派驻万安军城东南万宁县的赤陇山。此山虽不高,不过二百多米,但山势陡峻,易守难攻,乃控扼万宁及万安军的必经之道。在此立砦结寨,沿海十余里所有停靠船只尽收眼底,难以藏匿,而任何欲登陆攻取万安的军队,都将首先面临砦寨驻军的打击。

    同日,一队元兵奉命乘舟前往距万安军城东南约数海里之外的独州山,设置警戒哨。独州山虽名山,其实是一海岛,岛不大,面积不过十余亩,岛上有两座山峰,历来往来南海的海客及南洋贡使皆视此山为表,是天然的海上信标。在此设哨,崖城宋军若北犯,必难掩其踪,可提前预警。

    安排好一切的马抚机并未着急召集诸将议事,而是在公廨堂下拔剑起舞。

    剑光闪闪,寒气凛然,公廨诸房役吏无不悚惧。

    舞到急处,身形一顿,剑脱手而出,夺地钉在大门照壁之上,本已朽蚀的石刻“大宋万宁军公廨”的“宋”字应声碎裂。

第九十八章 【少年战队,出击】

    七月初四,天气燠热潮湿,独州山峰顶烽燧上,几个轮值的新附军士兵一个比一个黑,俱光着膀子,不时用湿布擦汗,没口子抱怨。

    “这天气,是不让人活了。”一个被晒成黑炭,浑身上下只有眼白是白色的黑瘦士兵叫苦不迭,“昨晚流了一夜的汗,压根没法睡啊!”

    “就是就是。”另一个黑壮的士兵抬臂向同伙展示一道苍白的伤口,“本来流汗就粘,加上粘乎乎的海风一吹,简直跟躺在盐水里一样。俺这手臂前几日砍树时被硬枝划伤,被汗水一浸,俺的娘亲哎……”

    “这烽燧没树荫没蔓藤,光秃秃被日头一天晒到晚,闷得像蒸笼,那有不热死人的。”第三个抱着素木枪的士兵使劲用范阳笠扇着,指望扇出点凉风,可惜吹来的全是热风。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抱怨,最后看向领头的旗头。

    旗头是个黑瘦汉子,颧骨突出,下巴一圈胡碴子,人虽瘦,手臂、指关节却粗大。此时他正调试手里一张步弓,随着他不断绞弦,原本“C”形的弓臂,慢慢反曲弯成“B”形。当弓刚弯到一个恰当弧度时,黑瘦汉子嘴角也弯成一个弧度——啪!弓弦突然断裂,弓臂弹起绷直,嗡嗡颤动不已。

    黑瘦汉子笑容凝固,突然站起把弓往地上狠狠一砸:“操他娘的鬼地方!老子弓开胶不说,三根弦全断了!没有弓箭玩他娘的蛋!全他娘完蛋!”

    几个值守军士慌忙劝道:“旗头,俺的弓也是一样,压根没法使。”

    “对啊旗头,咱没法使弓,那宋兵同样也没法使,大伙拼刀枪罢,谁怕谁啊。”

    旗头瞪着手下几个军士,吼道:“老子是弓弩手!操练了十几年的弓弩手!不使弓使刀,嫌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黑瘦士兵道:“听上头说宋军先锋军只有二三百人,咱十个打他一个,砍不死他。”

    旗头气哼哼道:“信上头的,怕是怎么死都不知……”

    那抱素木枪的军士突然指着海面,眼睛凸出:“看,那、那是什么?”

    几个军士俱是一震,纷纷扭头南顾。

    远处海面上,五艘帆船映入眼帘。这南海之上,番船、商船、渔船众多,往来不绝,毫不稀奇。只是,这五艘帆船桅尖上,猎猎飘扬的不是蒙元颁发用于市舶的白色榷旗,也不是南洋贡使色旗,而是底色赤金、边镶朱色雷云纹旗帜及四爪青龙与腾焰朱雀的黄绫大旗。

    “宋、宋军旗号!”黑瘦士兵尖声大叫。

    “还有龙雀军幡旗,那话儿来了。”旗头黑脸一沉,深吸一口气,吐气开声,“开窨盖,燃烽火!”

    ……

    十字镜头里,狼烟笔直,一柱冲天,方圆数十里皆可见。更远处万宁的赤陇山上,同样是烟柱冲天,

    赵猎不断转动镜头,嘴里啧啧有声:“不错嘛,居然还有狼粪这种高级货。”

    黑丸的那大舌头声音从桅顶传来:“都统,江副都统与欧阳统领都发来讯息,愿率队攻占此岛。准否?”

    赵猎想了想,摇摇头:“不行,他们的兵都是老卒,都练得差不多了,我的兵还没机会练——丁小幺、张君宝。”

    “在!”两个少年异口同声,从侍将行列中站出来。

    赵猎把一份从番商手里弄来的独州山的简略图交给二人:“岛上大约有三十多元兵,都是新附军,装备齐全,不过弓矢不堪用。把你们全队拉上去,一对一,要花多长时间拿下此岛?”

    番商要的是利益,可不独向任何一方效力。马抚机能从这些人手里搞到情报,赵猎同样也能。

    丁小幺与张君宝低头细看了一会独州山的简略图,互望一眼,彼此点头,转头齐声道:“从登岛算起,一炷香。”

    “好!军无戏言,记住你们说的话。”赵猎把玩瞄准镜,一字一顿,“一炷香拿下,记全队次功;拿不下或超时,无功有罪。明白吗?”

    “喏!”

    少年战队,共三十二人,八人装备手枪,二十四人装备猎枪,其中二十人装备刚出产的双管猎枪,每人配十二发子弹。这样一支全列装近代武器的军队,对上一支中古时代的冷兵器部队,会是什么结果呢?

    得知是少年队出战,再看到全军唯一一支全后装枪战队在船艏甲板上排列整齐的三排,腰间左轮、黑星银光闪闪,肩背猎枪乌沉黑亮……江风烈与欧阳冠侯只能暗叹这些少年真是好运,装备这样的武器,哪有不所向披靡的道理?立功获级直如反掌观纹罢。

    郭大匠与他的弟子及匠人们费尽心力造出的首批四十支双管猎枪,一半配给海上战队,一半装备少年战队,刚出厂就告罄了。其余部队想装备,只能耐心等待,还未必能轮到。

    少年战队分批跳上两条舢板,在四名船工嘿呦摇橹声中,驶向独州山岛。

    这支少年队中,有过战阵经验的只有十二人,其余二十人都是香山之役后才入队,算起来训练了近两个月,实战却还是第一次。

    拥队官张君宝从船头走到船尾,挨个拍击肩膀:“没事,按平日训练时做就好,就当那些新附军士是训练时的草人靶子。只要你们能发挥训练成绩的一半,甚或三成,这仗就稳赢,而且谁都不会有事……”

    也许是艰苦训练或漂泊军旅生涯所致,昔日小胖墩张君宝,不但个子蹿高一截,人也瘦了下来,唇边茸毛也变黑了,举止沉稳不少,只有两眼灵活如故。他腰里掖着把仿五四,即便走在高高低低且晃荡的船板间,步履依旧稳稳,显然这段时日的苦练,身手更上一个台阶。

    另一条舢板上的押队官丁小幺可没那么婆婆,晃着手里的左轮,一个个点过去:“你,别缩着,挺直腰!你,脸那么白,晕船啊?还有你,陆七郞,别以为你年纪最小就可以抹眼泪,元兵刀子砍过来,可不管你满没满十二岁!”

    在两位正副队官风格各异的打气鼓劲下,少年们士气值稍稍提了一些。

    嘭嘭两声,舢板先后撞上岸礁。

    蚱蜢第一个跳上礁石,单手握住三连发猎枪枪机一振,卡地一响,霰弹上膛。刚奔出几步,蓦然顿住回首,对两船少年道:“记住都统曾对我们说的那句话——我们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枪械战队,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用金属风暴撕裂前路一切阻碍。你们每个人都要对得住手里的那杆枪!”

第九十九章 【开路三人组】

    当当当当当!

    厚铁刀背又急又快敲击一块生锈铁牌,发出刺耳的金属鸣响。一个披半身皮甲、连甲裙都没有的新附军牌子头一脚踏在坍塌半边的烽燧台上,盯着一个个衣衫不整、抹汗忙乱奔跑上燧台的手下。

    等人差不多聚齐了,牌子头把锈铁牌朝身旁的旗号手一扔,厚背刀尖重重往地上一顿,扯着嗓子吼道:“宋军来了,只有两条舢板,最多不过四十人,跟咱们人数差不多。爷敢说,他们不来便罢,来就死个定定!”

    牌子头拔刀向燧台下方那道巨石闸门一指:“这台子是破旧了点,但只有一条窄陡通道,只要闸门一落,别说三四十人,就算三四百人也冲不上来。万户大人说了,只要守住烽燧,人人算斩获一级,除升迁之外,赏钱十贯、布一匹、肉五斤、酒三杓。若当真获首一级,比照前赏,加三倍。大伙儿说,这闸落不落?”

    新附军众军士听得眼热,有心动的大叫不落,放宋兵入通道再一个个杀了。有心怯的认为只要守住烽燧无过便是有功。

    最后是那黑瘦旗头冷冷说了一句:“放十人进来,再落闸,谁杀了算谁的。”

    牌子头眼睛一亮,哈哈大笑拍着旗头的肩膀:“好,不错!老万这个点子好,大伙怎么看?”

    无论有胆还是没胆的新附军稀稀拉拉应和:“就这么办。”

    这些守卒到底是新附军,蒙元军兵序列里最垫底的一级,平日里装备是没有的,待遇是最差的,激励这些原本是宋军的降卒反戈一击且由羊变狼的只有一样——战赏丰厚。

    乱世之中,最值钱的是物资,最不值钱的是人命,拿最不值钱的去拼最值钱的,就是乱世法则。

    舢板冲上礁岛,宋兵一个接一个跳上礁石,在押队官的喝令下,毫不迟疑向山顶烽燧台奔来。

    黑瘦旗头老万借了根弓弦,总算是接上堪用了。他使的是一石强弓,放在宋军算是一等,足可列效用、使臣一级。身为精锐弓手,老万的目力较寻常军士更锐利,看着山下这些宋兵,老万眉头越皱越紧。

    抱素木枪的军士低声道:“旗头,有啥不对劲?”

    老万张了张嘴,想想还是摇头:“也没啥,就是这些宋兵背的兵器全是哨棒、短刃和旁牌,连乡兵都不如,有点奇怪……还有就是年轻了些,有好些还是娃娃……”

    这话正好被牌子头听到,狞笑道:“那不正好,杀起来不费劲。”

    随着宋兵越来越近,不少埋伏在垛口、女墙、敌楼处的新附军士卒也看清了对方面目,暗暗纳罕,这些登岛突击的宋兵怎地全是娃娃?一个长胡子的都没有……

    牌子头的狂笑声传来:“看,宋军都募不到人了,连娃娃都征发。这些稚儿,爷一个能打十个!哈哈哈哈!”笑毕,旋即更改命令,“放二十人、不,放三十人再落闸。爷发个慈悲,留几人性命回去报丧。哈哈哈哈哈!”

    ……

    烽燧建于绍定年间,通往烽燧的山道以磨光的礁石铺就,踩上去挺稳,但山道坡度超过35度,只能两人并行,狭窄而陡峭,直如一线,委实易守难攻。更令人头大的是,燧门处设有一千斤巨石闸门,绞盘转轴操控,此闸一落,纵有千军也只能望而兴叹。

    这样的守御,正规军除了强攻别无他法。而少年战队平日训练的就是特种作战,他们当然不会死磕燧门。经过丁小幺、张君宝、蚱蜢、韩铁虎等几个头目商量,准备从后山攀爬,攻入烽燧。

    从后山攀爬,很容易受到烽燧守军自上而下攻击,只能干挨打而无法还手,没有哪支军队大白天这样找虐,除非夜间偷袭。但少年战队的装备与这时代任何一支军队都不一样,他们完全能够还击,而且是猛烈还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少年战队登岛时,居然发现新附军没有落闸。那还有啥可说的?有现成的路谁还爬山啊,上呐!至于是不是陷阱……那就看看究竟是你的陷坑深还是咱腿长。

    张君宝第一个冲进燧门,眼前是一段向上延伸的阶梯,阶梯转角处露出敌楼一角。张君宝立即贴墙,双手持仿五四斜指上方,枪口左右照指,眼睛与准星保持一致。没有发现敌情,稍顷,高呼一声:“安全。”

    丁小幺、蚱蜢、黑丸相继夺门而入,左轮、连发猎枪、双管短猎枪分别指向不同方向。

    “安全!”

    “安全!”

    “全队突入!”

    最后这一声,是丁小幺下达的命令。

    脚步哒哒哒急遽响起,少年战队队员一个接一个冲过燧门。每一个冲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抬头瞧一眼那道千斤闸。一个、两个、三个……直到十个、二十个,闸依然没落下,仿佛这是个废弃的烽燧。

    当第一个队员冲过燧门时,丁小幺分别点向张君宝、蚱蜢、黑丸三人,然后向敌楼一指。

    三人会意,立即背靠背组成一个“人”字阵,手里武器分别指向梯口、闸口、边墙等方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步步拾阶而上。

    这三人的武器分别是手枪、连发猎枪、双管短猎枪,全是近战、巷战利器,在烽燧这样曲折窄仄的地形最合适不过。

    值得一提的是黑丸的武器双管短猎枪,这种猎枪外形与双管猎枪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枪管缩短三分之二,看上去既像缩小版双管猎枪,又像加大版手枪。这是赵猎专门为黑丸量身定制的武器,因为这黑小子太适合玩狙击了,改用猎枪浪费人才。而手枪与猎枪显然都不合适狙击,倒是燧发枪能远狙目标,所以黑丸是少年战队里唯一还使用燧发枪的队员。为了弥补火力差,就给他配了一把锯短的双管猎枪,有效射程只有十几米,威力一点都没减,在狭窄地形的遭遇战时,这种短猎枪的反应比长管猎枪更快速有效。

    这三个少年各具优势:张君宝手枪速射命中率全队第一,近身格斗全队第一,近战不作第二人之想;蚱蜢三连发猎枪威力强大,并且他还是全队个头最高、年龄最大的队员,体能加成优势明显;黑丸短跑速度惊人,冲锋敏捷如豹,短猎枪近战凶猛,燧发枪远狙可怖。他是最不起眼的,却也是最致命的。

    这三个少年战队中最拔尖的队员组成的“开路三人组”,如同一把初砺的尖刀,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敢于撕碎前路一切阻碍!

第一百章 【一 炷 香】

    埋伏在敌楼里的正是那抱怨不止的值星黑壮新附军士与抱素木枪军士及另三个持弓弩的弓弩手。

    黑壮军士是刀牌手,一把缺了好几个口的厚背手刀加一具蒙皮破旧的圆木盾,昭示了他是一个经历战阵的悍卒。抱枪军士则使一杆素木枪,这种类似红缨枪的兵器是宋制式“枪九色”之一,也是最典型标准的步兵常规兵器。成本低廉,制造简易,就是一块半斤枪头按根木棒就成。讲究些的用榉木等坚木,不讲究的随便砍根树枝完事。兵器是最廉价的大路货,用这种兵器的自然也是最普通的炮灰兵。

    正因如此,素木枪兵才最渴望获军功赏赐,改变他身处最垫底的处境。

    张君宝刚露头,那年轻得不像话的面孔就令素木枪兵抑制不住获级受赏的冲动,第一个冲出敌楼:“谁都别放箭,这颗首级是俺的!”

    三个弓弩手差点骂出声来,说好的宋兵一露面,就以箭矢为第一轮攻击,然而再是刀牌手顶住门户,最后才是枪兵从敌楼矛穴突刺。这家伙一冲出去,计划全打乱了。

    素木枪兵冲出敌楼,挺着受潮弯曲的枪杆,嘴里发出尖厉的怪叫,五官挤成一团,刚磨光的锃亮枪尖狠狠刺向那露头的少年。

    素木枪兵曾用这样的表情这样举动吓得许多妇孺包括壮勇手麻脚软,然后很轻易将枪尖捅入目标胸腹,将之活活钉死。眼前这宋兵少年才多大?十四?十五?十有八、九是刚征发的娃娃兵。新附军里也有不少这样的娃娃兵,都是炮灰中的炮灰。

    唔,不错,这娃娃兵手里还有一具圆牌,牛皮崭新,木质坚硬,铜泡锃亮,一看就是新制的上好旁牌。就冲这具圆牌,杀这娃娃兵就值当了。

    素木枪兵加快速度,恶狠狠刺向少年宋兵手里的圆牌中心凸起。他有十足把握,这一枪刺出,凶猛撞击力能将这少年撞滚十数阶直到阶梯底。

    咦!这少年眼里竟无半分惊惧,而是好整以暇将一个铁块疙瘩架在圆牌半月形缺口上,一个黑洞洞的口子正对着自己。

    “这是啥玩意……”素木枪兵脑海里念头尚未转完,砰一声脆响,脑海里所有念想都被一颗金属弹丸绞得粉碎。

    被爆头的素木枪兵身体依然随着惯性向前冲,张君宝身躯微侧,手里圆牌向外一拨,素木枪兵的尸体从他身侧冲过,骨碌碌一路滚下,直到阶底。那杆弯曲的素木枪也一路弹跳,蹦得正欢时被韩铁虎一脚踏住,咔嚓踩为两截。

    敌楼里的新附军士都没搞清楚咋回事,就见素木枪兵像木偶一样一头摔得不见人,惊骇之下弓弩齐发,攒射向那冲来的宋兵少年。

    笃笃笃!

    一箭二矢俱被圆牌挡住。张君宝脚步不停,目光死死锁定敌楼弩穴里晃动的弓弩手身影,果断扣响板机。

    砰!

    一个正低头上弦的弩手脑门开了个血洞,一声不吭倒地。

    砰砰!

    那开弓搭箭正准备射出第二支箭的弓手肩膀、胸膛先后炸开两朵血花。弓箭无力掉地,人像喝醉酒一样摇摇晃晃,噗通跌倒。

    从素木枪兵莫名死翘到弩手、弓手被杀,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三四个呼吸,防守敌楼的五个新附军士就死了三个,还搞不懂到底是怎么死的。

    黑壮刀牌手与最后一个弩手惊得呆住,只听脚步哒哒,那杀神般的娃娃兵身后又窜出两个少年宋兵。其中一个黑如炭漆,塌鼻厚唇,形容丑怪,好似传说中的山魈。

    妖怪!妖术!

    弩手双手哆嗦得连拉三次都没法把弦扣上牙钩,黑壮刀牌手脸都吓白了——尽管他的脸白不白压根看不出来。

    张君宝冲近敌楼门洞,向堵门的黑壮刀牌手举起手枪。后者下意识举牌遮挡。

    砰!

    五步近距,那怕是仿五四,那怕是黑火药子弹,仍然洞穿三分厚的圆牌,射入黑壮刀牌手毫无甲胄防护的胸膛。

    黑壮刀牌手仰面跌倒,楼内的弩手完全暴露。

    蚱蜢越过张君宝,夺门而入,轰地一枪,打得弩手满脸是血,惨嗷倒地。

    开路三人组只一个冲锋,控扼通道的第一个据点敌楼就被拿下。

    “安全!”

    随着张君宝向丁小幺打出手势,少年战队蜂拥而入,飞速登阶,脚步如雷。

    “快!夺闸门绞井!”

    丁小幺喊出这句话时,张君宝与黑丸已冲向控制闸门的绞井,而蚱蜢则留守敌楼,同时掩护二人冲锋。

    在燧台鹿角后严阵以待,只等宋兵出一个杀一个的牌子头、旗头及所有元兵看得目瞪口呆——刚才发生了什么?没有箭矢攒射,没有刀枪互砍,就只听到几声爆竹响,敌楼就易主了?

    直到看见张君宝与黑丸冲向绞井,牌子头浑身一激灵,狂吼:“落闸!落闸!”

    守卫绞井的同样是五个新附军士,其中四人防守,一人负责绞车。听到牌子头的吼声,负责绞盘的是个大块头却有些愣头愣脑的军士,探头张望一下,回头愣愣道:“才过了二十几个,还没到三十人……”

    牌子头快急疯了,破口大骂:“老子操你娘的石大壮!快给我落闸!落闸!再慢老子砍了你!”

    石大壮只是脑子木愣点,执行军令比较机械,但力气没得说。得令后操起石锤,胸大肌、肱二头肌高高鼓起,猛力朝绞车木楔卡榫重重一击、两击、三击——咔地一响,卡榫弹飞,绞车架飞旋,闸门轰然而落。

    此时,少年战队已冲进二十四人。

    张君宝与黑丸一边以圆牌遮掩,一边举枪射击。对面防守绞井的四个新附军士只来得及射出一箭,就尽数被轰翻。

    张君宝更换弹匣的当口,背着几乎跟身量一样长的燧发枪的黑丸纵身越过在血泊中哀号的新附军士,跳上绞井室窗台,双手握定还剩一发霰弹的双管短猎枪,对准那大块头:“升绞车,快!”

    石大壮愣愣道:“你不是头,我不听你的。”边说边伸手摸向后背石蒜头(短柄打击武器,类似狼牙棒)。

    黑丸手一抬,轰地一声,绞井室顶土壁灰砂崩射,簌簌而下。

    石大壮顿时成为泥人,眼睛都睁不开,双手捂耳,哇哇大叫,惊吓模样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黑丸一字一顿:“升绞车,快!”

    就在黑丸威逼石大壮升绞车时,他却不知,正有一支箭镞在对准他。

    旗头老万!

    老万弓弦拉得咯吱吱响,瞄准二十多步外那个跨踞绞井室窗台的少年背影。

    这一刻,张君宝正更换弹匣,少年战队队员正在丁小幺率领下冲上台阶……还有谁能阻止老万?

    有!

    轰一声巨响,老万手臂开花,箭矢斜飞,射入前方一新附军士屁股,那军士捂屁股又蹦又跳。

    老万强弓坠地,捂着淌血的手臂,一脸惊愕。

    敌楼里,蚱蜢面无表情竖起猎枪,一拉枪机,咔,一颗冒着热气的霰弹壳从抛弹槽里抛飞而出。

    闸门轰轰开启,余下八个队员飞奔而入,迅速汇合。

    如果从另一座山顶朝烽燧台看去,可以看到燧台上两队军兵相距不过二十步,严阵对峙,白刃相向——确切的说,只有一队军兵持白刃,另一队军兵前排皆立盾,后方军兵皆单膝跪地,架在盾牌上尽是长长短短的枪械。

    对峙非常短暂。随着新附军牌子头一声嘶吼:“杀宋兵,获赏格!”

    丁小幺变声期嘎嘎的声音也同时传来:“开火!”

    海面帆船重楼上,赵猎瞄准镜镜头里烽燧台方向蓦然腾起大片白烟。

    赵猎微微点头,放下瞄准镜:“小子们还算争气——值星官,看香。”

    值星官单膝点地,双手高举香炉。

    赵猎回顾,火头已熄,青烟袅袅——一炷香,恰好燃尽。

    就在此时,哔地一声尖啸,独州山上,旗火冲天。

第一百零一章 【引 敌】

    赤陇山,位于万宁县城东南海岸,山不高,但坡度大,全是火山岩结构,岩石如鳞,锐利扎手,难以攀援。山体东南角延伸入海,西北面陡峭难攀,唯有东面坡度较缓,有一条时断时续的凿石小径可供登顶。

    此时这条凿石小径的尽头已被层层鹿砦截断,中间有粗大的栅栏木门可供进出,鹿砦后方是一个新建营地,一顶顶帐篷如同森林里的蘑菇。有披甲执锐巡逻的士兵,有挥汗如雨掘壕挖坑的役夫,有叮叮当当敲击兵甲的匠人,有急步进出的背旗信兵。整个营地紧张而有序,一杆“马”字大旗高高挑起,昭示着这座军营的主将身份,过往船只无不望而生畏。

    马抚机,琼州万户府下万户,曾经在五六年前掀起琼南腥风血雨的悍将。无论番商、土人、客户、黎獠,无人不知其凶名。此时,这位昔日宋军悍将,如今的蒙元帮凶,正磨刀霍霍,等待即将到来的龙雀军。

    马抚机为何不在万安军以逸待劳,反而跑到这赤陇山上安营扎寨呢?原因很简单,万安军,毫无防守阶值。

    万安军,筑城于宋绍定(1228-1233年)年间,比吉阳军城晚了三十多年。时载“广袤不及百丈,南开一门,中容公廨。土军民庐数十家。”即每边最多只有二十五丈,折算城内面积仅十多亩,仅相当于吉阳军城的五分之一。由于万安降水量是吉阳军城的倍于吉阳,加之城皆土筑,不包砖,常年曝晒水浸,不过数十年就“历久倾圮”了。

    军城倾圮,民庐不过数十家。马抚机所率元军新附军二千余兵马,就只能自己动手,伐木建庐,周植刺竹,以为屏障。

    一时间,万安军城的规模大有直追吉阳军城之势。只不过量是上去了,这质可就差远了,充其量只能称之为万安军营。这样的军营,不要说跟吉阳军城相比,就算随便找个山岭,因地制宜建个砦寨,也较之强胜不少。

    所以马抚机选择了赤陇山,至于为什么不选万宁县城——话说连一座守备地方的军城都残破到这地步,以行政为主的县城又能好到哪里去?

    马抚机分出一半人马守万安军营,自率一千人马于赤陇山上建砦立寨。此砦一建,立即在战略上占据主动,让前来征讨的龙雀军陷入被动。

    当独州山烽燧狼烟升起时,赤陇山上的新附军巡逻士兵停下脚步,修筑砦寨的役夫惊惧南顾忘了掘土,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骤然停止,而背旗信兵出入更急促了……

    马抚机登上立于峰顶的木制望斗朝狼烟方向看了一会,返回营帐,但并未擂鼓聚将,而是高呼一声:“取笔墨纸张来。”

    军中记室忙取笔墨纸张伺候,马抚机手握狼毫,一挥而就,不等墨迹干透便唤来亲卫队将:“将纸张粘贴在山下最显眼处树干上,我要赵猎登岸后第一眼就要看到。”

    ……

    距海岸线三里外的海面座船重楼台上,赵猎正举着瞄准镜观察赤陇山,只是并未看到马抚机的墨宝,而是看着那面绣着“马”字的白底镶红边大旗。

    另两艘战船的指挥江风烈、欧阳冠侯分别乘舢板登上座船,与赵猎、施扬等商议下一步行动。

    诸将目光都在望着那面飘摇的大旗。江风烈沉声道:“马抚机也算是位将才,行事果决,居然敢弃守万安军,分兵立砦于赤陇山。他这枚楔子一钉,我们就不得不受其牵制。这是场恶仗,有得打了。”

    马抚机此举用意明显,连觉远这不怎么有战术意识的和尚,也都看得出来。

    要攻取万安军,必先取赤陇山。若置之不理,绕山而过,则万安军堵头,山上新附军击尾,就会陷入首尾难顾,腹背受敌的险境,实为兵家大忌。若兵力充足,可以如马抚机一般分兵作战,一部堵截赤陇山之敌,另一部攻取万安军。然而龙雀军只有万安敌军五分之一兵力,跟“充足”二字远远沾不上边。就算武器犀利,这样做也是极为冒险的行为,更别说还要分出部分兵力看守海上船只。

    如此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也是任何一支军队最不愿意却又不得不为之的——强攻!

    马抚机一千余兵马,战兵不会超过五百,而龙雀军战兵只有两百三十多。但攻守战中,攻方只能派出战兵,而守方则可动用辅兵甚至役夫来防守,比如投个石头、倒盆金汁啥的,无形中便多出一倍甚至几倍兵力。正常情况下,龙雀军至少得再多十倍兵力,也就是三千以上兵力发动攻击才有获胜机会。所以兵法才有“五则攻之,十则围之”之语。

    兵力不足、地形艰险、防卫森严。不难想像,强攻要付出多惨烈的代价,而这样的代价是初生的龙雀军无法承受之重。

    怎么办?

    “末将可率一支擅攀援的奇兵,从东南缒绳而上,那处是马逆防守薄弱环节。”欧阳冠侯是侠客出身,又是黑鸦暗爪头目,最擅高来高去,性喜用奇,很自然想出这点子。

    施扬不以为然:“你能找出几个能攀这等悬崖的好手?十个?二十个?给你三十个好吧,那处防守确实较别处薄弱,但没有强大的火力,只凭二、三十人休想短时间攻破。依俺看,用奇就是行险,在马抚机这样的宿将面前行不通。”

    江风烈赞赏地看了一眼施扬,想不到这昔日的小兵也有这般见地,沉声道:“施将军说得不错,此计不可行,还需另谋他策。”

    “还能谋什么他策,让我们战队上,只要配足子弹,神挡杀神,魔挡杀魔。”丁小幺自从一炷香拿下独州山后,信心爆棚,颇有三十二杆枪在手,天下我有的气势。

    “杀你个鬼啊!”丁小伊伸手敲了弟弟的脑袋一下,“真当你的战队无敌了?看看赵大哥……都统看你的眼神。”

    丁小幺偷眼一看,果然,赵猎一副无语的表情。

    欧阳冠侯道:“若要强攻,也该让我们忠顺队上……”

    “不能强攻。”很少发言的丁小伊冒出一句。

    作为赵猎最早期的班底,并且在历次战斗中都有出色表现的丁小伊,眼下却还是个白身,连她弟弟都不如。丁小幺好歹也是名押队官,并有承节郎(从九品)头衔。倒不是赵猎不想为丁小伊加官进爵,而是她身为女子,实在没这个先例,开不了这先河。丁小伊对此也很觉悟,从未有怨言,一如既往,该战斗时战斗,该建言时建言。

    此刻丁小伊就强烈反对强攻:“攀爬这种山岩很容易割伤手脚,而且岩片脆且易断,很危险,从东南角攀爬行不通,只能从东面小道正面进攻,这样伤亡会很惨重……不行,决不行!”

    “那你说怎办?”丁小幺反问姐姐。

    丁小伊低头想了很久,还是只能摇摇头。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江风烈沉稳的声音响起:“强攻不可取,奇兵不可行,敌欲逼我攻山,我何不反引敌下山?”

    丁小幺嘴快:“怎么引?”

    江风烈没说话,只用脚跺跺甲板。

    欧阳冠侯反应甚快,脱口大呼:“好计!”

    施扬也反应过来,拍着大腿道:“没错,换我也得下山。”

    丁小幺还是一脸莫名:“什么好计?”

    丁小伊又敲了弟弟一下:“你的少年战队不是逮谁灭谁吗?这下有得你灭的了。”

    赵猎一拍护栏:“师毅硬是要得,就是这样。小马要玩夹击,很好,我们也玩,看谁玩得过谁!”

第一百零二章 【可以尿裤子,但别忘了扣板机】

    天幕深蓝,海水如靛,海天相接处泛着一线白光。当大陆还是无边深沉,海岛的东南角却已迎来黎明。

    映着片片鳞光的滩涂上,人声鼎沸,火光点点。一群群举着火把的士兵、辅役背负各自装备,有些还推着车辆赶着牛马骡羊,依次从船舷处长长的栈板走下,踏入齐膝深的浅海,踩着浪花,一步步踏上满是泥泞的滩涂。

    这里是距万宁十余里的一处滩涂,距赤陇山近十里,布满了高高低低的大片黑色礁石。以往这就是片荒僻海滩,此刻却冒出五艘大小船只,几百人加上车辆牲口,那股喧嚣沸腾,肢解了往日的死寂。

    经过一个白天的慎重考察,大宋龙雀征讨军船只终于选定停靠地点,正式登陆。

    在此之前一个时辰,施扬已率破虏营甲队先行登陆,撒出数里,利用树林、礁石、高坡构筑预警防御点。尽管判断元军不会阻止龙雀军登陆,但事关一军生死,赵猎依旧依足战阵之法,一丝不苟严格执行。

    按照军议,江风烈、欧阳冠侯将率白衣卫、忠顺队及破虏营乙队,加上部分辅兵、役夫、工匠,合计二百六十余人,组成突击营。他们将绕过赤陇山及万宁县城,弃赤陇山之敌不顾,直扑元军大本营万安军城。

    赵猎则率少年战队、施扬的破虏营甲队及大部工匠、辅役留守船只——或者说,充当诱饵。

    计划提出时,大伙对一部徉攻万安军,一部留守诱敌的大方略没有异议,只是在何人率大部队徉攻,何人留守这个问题上,江风烈与赵猎发生了一番争执。

    江风烈提出由他率白卫队留守诱敌,余部尽随赵猎出击万安军。赵猎坚决不同意,认为在缺乏坚固工事或坚城的情况下,只靠五六十杆燧发枪,很难挡得住马抚机的五六百新附军,支撑到大部队回援。最后,赵猎用一条无可辩驳的理由说服了江风烈等人:“我们分兵,对于马抚机而言,最有利的方案就是与万安军夹击我们的出击部队,对我们而言则恰恰相反。那么,如何让马抚机按我们的方案行事而不是按他的?光有这几艘船及物资当诱饵还不够,光有断我后路的诱惑还不够,还需要一个更大更吸引他的诱饵——那就是我!”

    赵猎一再叮嘱江风烈:“师毅谨记,马抚机不是等闲之辈,要引他上勾绝不容易,你要进攻万安军就一定要把徉攻当成真的进攻,不要玩凭何花巧。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引蛇出洞。待马抚机一动,我就会以最快速度派出信使,届时你留下一部牵制万安敌军,余部立刻脱离战场,全速回援,与我合击马抚机。此战若胜,则万安军不攻自破。”

    江风烈深深看了赵猎一眼,重重点头:“都统放心,末将省得。”

    赵猎与江风烈选定这个登陆地点颇费了一番心思。该处是一片泥泞的滩涂,可以起到迟滞敌军的作用。滩涂东南面是大片散乱礁石,将船只移动到此处,可以得到有效屏障。

    赵猎他们这个诱敌计划有个明显的缺陷,那就是留守兵力不足,难以平均分配到各船防守。少年战队加破虏营甲队,合计不过八九十人,若分分到各船,则每船不足二十人,火力分散,难以发挥火器密集优势,易于为敌各个击破。最佳防御莫过于全部集中于一艘战船上,以形成密集火力。但若集中兵力,则其余四船防御则完全放空,若敌军从海上进攻,则如群犬撕咬,单靠一艘全武装船难以遮护周全,这是非常危险的。

    偏偏又不能增加过多兵力,否则将失去诱敌本意——你兵少,人家见有便宜可占才会来;兵多了,明摆着啃不下谁会舍弃地利优势干那易守为攻的蠢事呢?

    马抚机一旦发起攻击,将有两个途径:一是举帆从海上进攻,一是聚兵从滩涂进攻。赵猎希望对手选择后者,只有这样,才能用一艘战船屏障其余四艘船只。只是如何才能迫使敌人按照自己的意图行动呢?

    水军出身的施扬提出一个方案,就是将船全部搁浅。若马抚机从海上攻击,势必也得被迫搁浅,这与从滩涂进攻没两样,而且还各种不便。换成他是马抚机,面对敌军搁浅的船只,也不会选择从海上进攻。

    众皆称善,于是毅然将五艘船全部搁浅于滩涂,就算涨潮也无法趁势出海,此举之决心与破釜沉舟无异。

    赵猎除了将大部兵力布置于最外围的座船女墙、战格、舱室矛穴箭孔及重楼护栏之外,还选取滩涂上三块最高大的礁石,在上面布置了三个防御点。既可做为侧面支援火力,也可有效防止敌军从礁石间摸过来偷袭防御薄弱的四船。

    正说话间,几个哨探突然狂奔而来,单膝跪地,为首伙长双手高举,呈上一物:“禀报都统,我们在七里外路口一棵树干上发现这个。”

    赵猎接过,居然是一幅字,展开一看,是六个墨汁淋漓的大字:赵孟备死于此!

    诸将勃然变色,赵猎却失笑:“我以为马抚机能玩出什么花样呢,原来不过拾人牙慧,仿孙膑、庞涓之马陵道故事。行啊,咱也学一把。你们识字吗?”最后一句是问那几个哨探。

    伙长以下几个哨探皆惭愧低头。

    赵猎摆手:“无妨……张君宝。”

    “在。”正卷着裤脚,小心翼翼与觉远在一堆湿滑的礁石间摸索探查地形的张君宝赶紧应了一声,扭身就走,动作急了些,不防脚下一滑,幸得觉远托了一把才没摔着。

    等张君宝噗噗踩着沙浆跑过来,赵猎用笔在那幅字上大大划了个叉,改动了几个字,卷起来往张君宝手里一塞:“跟他们回到原处,把上面几个字刻在树干,完事赶紧回来。”

    “遵令。”

    黎明第一道阳光照射到滩涂时,突击营最后一个士兵的身影也堪堪消失在湿气氤氲的树林深处。

    赵猎与留守战士默默凝望着前方树林,或许不久之后,树林将重新出现大批武装军兵,只是不再会是友军,而是敌军。

    赵猎手脚并用,爬上一块礁石,转身面对滩涂上一排排留守少年与战士。朝阳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出深深的轮廓,他深深吸一口腥咸的空气再用力呼出,蓦然高声道:“我们就要面对五倍甚至六七倍之敌,你们怕不怕?”

    滩涂上一片沉寂,许多战士面色凝重,握枪的手指节发白,不少少年战队成员脸色也是一样发白,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害怕——毕竟他们之前还是一群没经历什么战阵的壮勇与未成年的少年啊。

    赵猎目光逡巡,手按腰间双枪,却没拔出,而是大声道:“怕?很好,跟我一样,至少证明咱们都是活人——只有死人才不会害怕。”

    少年与士兵们发出一阵笑声——说来也怪,笑声一起,那股沉重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每个人都有一种挣脱什么的感觉。

    赵猎倏地拔出五四手枪,枪口朝天,舌绽春雷:“我不想给你打没用的气,也不想说什么陈腔烂调的鼓励。你们可以害怕,可以发抖,甚至可以尿裤子!但别忘了干一件事——扣动板机!”

    砰!

    枪声清脆,划破黎明。

第一百零三章 【烈日灼军】

    七月的琼南,阳光毒辣,尽管海风劲吹,却拂不去身上那股子浴火般的躁热。

    海滩边,五艘船只自北向南一字排开,最前面那艘最为高大如盾牌遮挡诸船的便是龙雀军都统制赵猎的座船。

    座船朝向滩涂一侧的船舷,每列女墙战格后,都伏着一名破虏营火枪兵,重楼护栏后方同样埋伏着火枪兵。上下两排,上排重楼伏兵二十,下排船舷女墙后伏兵三十,皆为破虏营甲队战士。

    战士们皆戴范阳帽,着布衣,有的外罩皮甲,有的无甲。每个士兵身旁除了放置弹药食物之外,还有一个装足水的罐子。尽管又大又圆的范阳帽在一定程度上能遮挡阳光,不至于晃花眼影响视线,但热辣辣的阳光照在皮甲上,依然有披着滚烫火衣的感觉,更别提那呛鼻的烫糊糊皮具味儿。好在海面风大,很快便将味儿吹散,否则光是这味儿就能把人熏倒。

    虽然热得难受,汗水一个劲流,但没有一个士兵敢擦汗乱动或东张西望,因为他们的主官、正将施扬正率四名充任军法官的卫士在重楼高台上死盯他们。战场之上,无令妄动者,斩立决。再热也热不死,但乱动必死,这选择再简单不过。

    实际上在建军之初,所有营队都经过严酷的耐高温训练。顶着烈日在海边练习队列、举着吊重物的火枪瞄准,两两扛圆木越野……等等,都是在烈日下进行的。那会还没芭蕉叶遮蔽,更需脱衣光膀子。虽说当时是四五月,气温比七月低一些,但高强度运动拉平了这一点。正因为有这样的训练基础,赵猎才敢把部队置于烈阳之下,

    比起在舱外身处火狱的队友,舱室之内的少年战队队员真算是身处天堂了。不光阳光照不到,甚至连看都没法看到人影,只有从矛穴箭洞里伸出一根根黑沉沉的单管或双管枪管,才让人感受到还有他们的存在。这支隐蔽战队是赵猎的杀手锏,他们年轻却致命,只有见识过或吃过亏的,才会知道他们或者说是他们手里武器的可怕。

    曾经的新附军旗头老万就是属于吃过亏那种。

    独州山烽燧台上,防守的一队新附军,在与少年战队对峙时,仅仅一轮齐射,几乎全队覆灭。老万由于早前手臂中弹,失了弓箭,撤到队后,侥幸捡了条命,随后做了俘虏。与他一同被俘的,还有大块头石大壮。

    几乎在被押上船的那一刻,老万就大叫愿降。无论老万还是石大块,本就是宋军,只是随上官降元罢了。被宋军所俘,投降王师,毫无心理障碍。

    现在老万手臂已包扎好,手里又有了一副弓箭,等会开战时,他将作为测距手,利用他的作战经验与娴熟箭术,为龙雀军火枪手定有效射距。似他这样的强弓手,无论在哪支军队都会被看重,偏偏在这龙雀军中,他的作用就只是个测距手,之后就没他什么事了。

    然而老万却没有丝毫被轻视的感觉,直到现在,他脑海里依然翻腾着昨日那可怕一幕。烽燧台上那震撼魂魄的阵阵雷鸣火光与满地抽搐的尸体及鲜血,令他想起来便心头发冷。那么酷热的天气,都没法驱散他心头的阵阵寒意。

    老万不时透过战格射孔,眼神复杂看着左侧方二十多步外埋伏在礁石上那个少年背影,还有他手里乌沉沉的铁管子——是了,这支奇特的宋军管这能喷火发巨声的可怕铁管为“火枪”。正是这个少年,用他手里的那管火枪击伤了自己,却也让自己捡了一条命,真不知该痛恨他还是感谢他……

    蚱蜢不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盯自己,倒不是他的战场警觉性太差,而是他快被热昏了。

    他与张君宝、黑丸这组“开路三人组”再次被安排一起组成阻击小组,在最靠近滩涂那块礁石上。另外两处阻击点在距他们二、三十步之外侧后。三个阻击点只有他们这一组是后装枪,另两组是火枪。因为他们所在的礁石是个重要支援点,既可打击滩涂之敌,也可火力支援意图从礁石堆突入之敌。所以除了各式枪械之外,每人还配发三枚雷炮。

    头顶是毒辣的太阳,身下是滚烫的礁石,即使每人头上罩着大片芭蕉叶,些许阴凉依然无法驱散高温。蚱蜢甚至觉得身体与礁石接触部分被烫熟了。他听到身后黑人那大舌头独特发声的喃喃祈祷:“快来吧快来吧,在我被煮熟之前快来吧……”

    赵猎一身甲胄,领系大麾,猎枪横膝,安坐在重楼台高椅上。头顶有侍卫打着青罗大盖伞,身侧护卫是已经长出半寸多短发的觉远,再后面舱檐阴影下,是几位随军医侍。

    觉远现在算是还俗了,但依然使用法名而不是本名,这里也有赵猎怂恿之功,谁也不知道他是因为这法名在后世颇有知名度比较顺耳的缘故。根据赵猎观察,觉远武力值是没得说,射击也很精准,作为战士,技艺一流,但也仅止于此了。或许是当和尚久了,他勇猛有余,凶悍不足,心存怜悯,并不适合冲锋陷阵,加上缺乏指挥能力,混将军是不可能了,不过倒是个理想的贴身护卫。

    赵猎现在不再红巾裹头,而改戴一顶钢盔,钢料来自他的武器库,坚固自不待言。这顶钢盔外形与宋制式头盔颇相似,顶竖半尺赤缨,两耳飞凤展翼,唯有两点不同,一是前额部分有凸出的盔沿,二是有面甲及箭形鼻锚。盔沿的用处是遮阳,以免阳光晃眼影响射击。面甲可防箭矢,鼻锚可抗近距重击。作战时面甲一合,配上森森鼻锚,分外狰狞可怖,令人胆寒。

    赵猎的铠甲则是一袭亮银山文字甲,在项顿、披膊、护腕及前后心圆护等部位还有云纹镶金边,十分华丽抢眼。这套铠甲是皇家内藏之物,为杨太后所赐,作为对他勇夺崖城的奖掖。

    若在后世现代战场,一切指挥皆有电子通讯,指挥官穿着是越低调越不显眼越好。但在古代不同,一军主将必须醒目抢眼,最好能让三军将士一眼就认出。独特盔甲只算是标配,更竖大旗于中军,以便将士识别,如此方能指挥如常。

    虽然人马少了点,好歹也是一军主将,赵猎自然不好再随随便便背着他的雷明顿,于是给三把枪都配上了枪套,也算是正规化了。手枪枪套样式与现代枪套一般无二,枪扣采用的是磁性扣,内缝一小块磁石,套盖缝一小块铁片即可,没啥技术难度。不过当时为赵猎制做枪套的铠甲作匠头倒是啧啧称奇,连道都统制巧思过人。

    雷明顿枪套也是插式枪套,用交叉皮带固定于背后,使用时反手一拔即可,用毕反插归套,动作剽悍潇洒。施扬及少年们都看得心痒,纷纷防效。

    披挂这样一身重达三、四十斤的铠甲,在烈日下枯坐,纵有大伞遮阳,海风送爽,那股子闷热也令人汗湿重衫,几乎喘不过气,但赵猎依然稳坐不动。他是一军主将,必须以身作则,没理由让士兵曝晒而他却躲进舱室的道理。

    施扬几次恳请赵猎进舱室休息,都被赵猎拒绝,只笑道:“敢不敢跟我赌,我现在流一斤汗,等会马抚机就得流三斤汗。”

    施扬苦笑,只得擦把汗,继续领军法队巡视去了。

    午时初刻,正是一天中最热时分,原本潮湿的滩涂,表面水分都被蒸干。一眼望去,滩涂仿佛是老农的脸,黝黑而皴裂,挂着片片白斑(盐粒)。

    明晃晃的太阳下,水气蒸腾,空气氤氲,似乎连树木都在扭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果说埋伏之初还有部分士兵对敌军势大心存恐惧,随着时间推移,恐惧感已被酷热溶化,士兵热糊的脑袋里只剩下一声呐喊:“马逆抚机!新附军贼!快他娘的来吧!战死也比热死好!”

    或许是感应到龙雀军将士心声,远方丛林一动,似乎冒出一人,随后是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乌泱乌泱一大群。

    突然白影一晃,林木间弹出一杆白色大旗,斗大的“马”字,远远都能看清楚。

    马抚机、新附军,终于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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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皇帝介绍:
1279,厓山断魂,十万蹈海,神州陆沉。
华夏薪火摇摇欲熄。左手左轮,右手黑星,杀出个黎明!
黑枪救国,七子逆战,五百条枪抗蒙元。
这是一条地狱级难度的反攻之路。1279,绝地反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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