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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寇十五郎     双枪皇帝txt下载     双枪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扎 心 了】

    高高的山坡上,白色大旗被海风吹得猎猎向北。

    大旗之下,簇拥着一层又一层的军队。越靠近大旗,军兵的甲胄、兵器越精良。而最外围的军兵,无几披甲,仅着单袴布衣,除低级军官戴瓦楞帽外,其余兵卒只以灰巾裹头。他们手里的兵器也只有素木枪与简易藤牌,连弓弩都没几具。

    由于该处山势地形起伏不定,难以排兵布阵,滩涂虽平整,但深可陷足,因此新附军都是依地势排列。虽然本军阵不成阵,但在马抚机眼里,对手更不堪,只龟缩在船上等着挨打,实不足为虑。

    数百步外庞大的战船重楼台上,赤、黄两色大旗,在呼啸海风中狂舞。

    两杆大旗相距三百余步,旗下两人,一乘马一安坐,四目遥遥相对,一头是火,一头是冰。

    渐渐的,瞳火消退,骑着高头大马、全身甲胄的马抚机抬起手腕,盯着自己因即将复仇的亢奋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调息凝神,平复心境,直到手指不再颤抖,才以平静的声音道:“去吧。”

    身后闪出三骑,向马抚机顿首拱手,道声“得令”。高擎白色四方旗,拨转马首,马蹄哒哒,直奔滩涂而去。

    座船上,施扬扭头看向赵猎。

    赵猎压压手掌:“听听小马的开场白也不错,让他们过来。”

    三骑从山坡驰下,铁蹄踏上滩涂,泥水四溅,马蹄深陷。三骑勒缰,不敢再近,远远大呼:“万户大人晓谕龙雀军兄弟,杀父戮弟之仇不共戴天,今日赵孟备必死,余者胁从不问。但有临阵归降者,以获首一级升赏;若能击杀赵某,以原职升三级听用,赏百贯;若能生擒赵某,升千户,赏百金……”

    话未说完,被一阵从喇叭筒传出的豪笑打断:“马抚机,想报仇很简单啊,何须大动干戈,让手下枉死。来来来!你我不如卸甲除盔,一人带一件武器,就在这滩涂之上,两军阵前,决个生死。有本事杀了我,你就亲手报了杀父戮弟之仇——怎么样?你敢是不敢?”

    这一番挑战或者说是挑衅的话语,不但令传话的三骑士噎得说不出话,更使得山坡上数百新附军一阵骚动。不少人想回头看主将的反应,结果头刚动就被各队牌子头、百户挥鞭举棍一阵好打,惨叫连连。若不是尚未开战,只是战场无令回首这个举动,就得砍下不少人头。

    马抚机面色一青,手指又微微颤抖起来。本想借此打击宋军气势,令其将士相疑,互生嫌隙,没想到……有那么一瞬,马抚机真想拔剑策马冲向滩涂,与对方放手一搏,亲手斩下对方首级,以祭父弟。好一阵工夫,他才忍住这强烈的诱惑。眼下他率七百劲卒围攻对手,而对方只有百余人,六比一的兵力,稳操胜券,此战必胜,何须与对手做困兽之斗?

    马抚机提气大喝:“赵孟备,你我皆一军将帅,将帅在谋不在力,何须效匹夫之斗。此乃沙场而非擂台,即是沙场,自当两军对决而非两人对决。你想一决雌雄,就别龟缩在女墙后。马某退兵一里,让你排兵布阵,待你列阵完毕,你我堂堂正正打一场如何?”

    马抚机这番话,连消带打,不但化解了赵猎的挑衅,更反将一军,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家伙。

    新附军那边发出阵阵鼓躁,不时传来“堂堂正正打一场如何”的叫嚣。

    直娘贼,输阵不能输人!

    赵猎把铁喇叭凑到嘴边,大吼如雷:“堂堂正正打一场么?好!好得很!这盘口老子接了。我这边一百人,你也出一百人,就在这滩涂上列阵对决,生死无怨。敢不敢?敢不敢?!”

    此言一出,新附军那叫的叫嚣声浪渐渐变弱,直至无声。不少人都在翻白眼——我放着六七百人的优势不用,只出一百人跟你一对一?当我们猪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六七百人打人家一百人,还真有点那个,似乎跟“堂堂正正”沾不上边呐……

    马抚机强忍怒气,振声道:“赵孟备,你也是堂堂宗室,何须学那泼皮无赖市井之流?徒逞口舌之利。你要战,我便来战;你敢分兵诱我,我就敢挥师杀来。你想拖延时辰待援,马某岂会如你所愿?想斗口?可以。待你被绑缚至我马前,你便是说上三天三夜,马某也洗耳恭听——众将士听令……”

    赵猎的大喇叭再次发挥打断威力,五六人各执喇叭,众口一词,吼声震天:“马抚机,少放屁!话是你先喊,现在倒赖我拖延时辰了。颠倒黑白,莫此为甚——我要是泼皮,你他娘的就是泼妇!你认不认?不认?好!我就问你有种没种?有种放马过来,爷爷只用一根手指跟你打。没种就把那身破甲扒下,换上妇人衣裙,给爷爷跳肚皮舞!”

    新附军炸锅了,被狗血淋头至此还能忍?马抚机麾下自恃武勇的亲随将领纷纷请战,要与龙雀军,与赵孟备单挑。

    马抚机几乎吐血,眼角一个劲抽动,嘴唇直哆嗦,几次欲拔剑,又几次松手。他后悔了,真不该派人到两军阵前喊话玩啥子离心手段,结果离心没离成,却被扎心了。

    赵猎还没完,吼声又起:“新附军兄弟们听真,大奖来啦!但有撕下马抚机衣着片缕者,以获首一级升赏;若能扒下马抚机衣甲,以原职升三级听用,赏百贯;若能给马抚机换上衣裙,升将军,赏百金……”

    原话奉还,更添辛辣,这是赤果果打脸啊。

    马抚机那么好的涵养,此刻脑门也炸了一下,钢牙咬碎,血贯双瞳:“赵孟备,马某定要叫你后悔说这番话——全军冲锋,先登重赏!”

    看着满山遍野乌泱泱大军嗷嗷叫着冲来,赵猎放下大喇叭,摸摸喉咙,沙哑着嗓子道:“小马还算配合,没白费老子吼这半天。很好,就是这样,冲得快死得快,冲得多死得多——马抚机,你会后悔没跟我单挑的。”

第一百零五章 【一把定输赢】

    将不因怒而兴兵。马抚机为将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人不是机器,总有七情六欲。在赵猎一激再激之下,马抚机终于动了真怒,不做任何试探,一开始就投入全部兵力。这其实也眼他过度自信有关——挟六七倍兵力,又多是随他征战多年的老卒,打一支不足百人的留守部队,又是新募之军,何需小心翼翼?一鼓作气,以雷霆之势击溃敌军,生俘其将,一雪心头之恨,岂不痛快?

    既然已经怒了,那就不要克制,顺势爆发,一鼓而下。除了留下百余精兵做为预备队之外,马抚机把五百多新附军全部堆上去,拚着被对方射杀几十上百人,只要冲上船,就赢定了。

    从马抚机所在的高坡看去,冲在最前头是几十个扛着长梯的辅兵,后面跟着几排持长枪藤牌的枪牌手,其后是人数最多、散乱如麻的主力长枪兵,最后是两排约五六十个弓弩手。弓弩手不会参与登船,而是在阵后发射以支援近战兵。

    马抚机麾下战兵序列里,原有弓弩手三百多人,占总兵力二分之一。当年在连珠寨下,击破三巴大王陈明甫之战,马抚机、云从龙就曾以上千弓弩兵“箭矢俱发”,击溃三巴海盗,成就其威名。只是数月前一场飓风,沉掉了马抚机近半军资,再加上气候原因,仅余的百余具弓弩都不堪用,最后只勉强凑出五六十具弓弩,威力大打折扣。

    扛长梯的辅兵最先踏进滩涂,因为跑得急,加上梯重压身,泥水打滑,好几组都连人带梯摔成泥人。后面跟着的军兵都下意识放慢脚步,枪牌手也把圆牌举起。但长枪兵们却咬紧牙关,不顾打滑,加快脚步,哪怕摔一身泥。

    因为,他们已经进入弓弩射程。任何一次冲锋,这都是死亡的开始。

    当新附军士卒们冲上滩涂时,施扬扭头看向赵猎,赵猎用力搓搓被海风吹木的脸,呼出一口浊气:“不用测距了,放近了打。”

    原本以为马抚机会谨慎出战,先试探攻击,这才需要测距远击。没想到他居然全军压上,一把定输赢。如此正中赵猎下怀,把敌人全部放近了,一家伙全干翻。

    施扬应了一声,正要转身传令。

    “等等。”赵猎唤住他,望着正放慢脚步,整队缓进的新附军弓弩手,脸色凝重,“组织几个枪法好的军士,一旦开战,专打那两排弓弩手。”

    施扬刚接令,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让我去。”

    赵猎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点头道:“去吧。”

    很快,戴着防风眼镜,腰挎左轮,背负火枪、钢盾的丁小伊带领三个枪法好的军士,一起攀上了望斗,竖起钢盾,架好火枪。四具准星瞄准八十步外整队的弓弩手,各自选取目标,等待目标进入射程。

    当最前方辅兵冲过八十步时,老万两臂肌肉绷紧,弓搭弦上,忍住手臂疼痛,慢慢拉开小半,同时看向所在小队的押队。而押队则盯着重楼台上的旗令手,然而测距的旗号并未扬起。

    看着几百人呜嗷冲来,老万眼皮子直跳,手心全是汗。他听到附近军士粗浊的呼吸,看到他们不安地抖动,不时把手往衣物上擦。以他老卒的眼光看,这些军士明显是新兵,怕没打过几仗,甚至有可能是第一次上战场,就面临六七倍之强敌。如果不是因为昨日那种武器的威力给老万留下的震撼太强烈,此刻他多半又要盘算着投降了。

    辅兵已冲过六十步,这通常是步弓平射距离,测距旗号依然没扬起。

    五十步,敌军的呼喝漫骂声已非常清晰,前敌指挥官、正将施扬的声音终于响起:“最后一次检查枪弹火石。”

    在押队、拥队的喝令下,士兵们分别检查药壶、铅子袋及装弹情况。到底是新兵临阵,状况不少,有些弹药没压实,有些火石磨损严重,擦不出火,手忙脚乱更换中。

    四十步……

    施扬大嗓门又响起:“预备、瞄准。各人只取眼前及左右三人为目标,不可随意漫射。”这是为了防止重复射击同一目标,浪费弹药及装填时间。

    三十步……

    敌人的面目已经十分清楚,数百人脚步噗噗,响声震天,泥水四溅,那种威逼而来的压力令人喘不过气。

    各队官不得不提高声量大叫道:“稳住,稳住,手指不得放在板机上,无令不得放枪。违令者斩!违令者斩!”

    令老万感到奇怪的是,所有指令似乎都是针对埋伏在女墙战格后面的军士下达,舱室里那些一击就灭了他的小队并俘虏他的少年战士,则全程无声,也没听见检查武器发出声响。

    二十步……

    敌军最后面的弓弩手已进至六十步,再次停下整队,检查弓弦,抽箭插地,做好射击准备。

    指挥弓弩手的弓弩百户用力擦着满头汗,回首看向山坡,等候指令。

    山坡上,马抚机眉头越皱越紧,他有些看不懂了。

    一般宋军作战,若是守城,居高临下,八十步就开始使用弓箭抛射,六十步即以弩矢平射。若是两军列阵进击,双方先头部队接触至六十步即开始抛射,四十步则弓弩俱发。

    可是眼前这支宋军着实邪乎,他的军队都进至二、三十步了,对方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从他所处的山坡看去,宋军士兵俱伏于女墙后,手持棍棒作瞄准状,几乎看不到一个弓弩手。嗯,貌似船尾有一人持弓——也仅有一人而已。

    马抚机深受气候毁弓弩之苦,他相信宋军也一样,只是再怎样也不至于全军只有一张弓吧。

    “大人,是否发矢?”眼见前军越来越近,弓弩百户脖子越伸越长,身旁的心腹将领再也忍不住,低声请示。

    看不懂啊!马抚机下意识摇摇头,旋即发觉不对,神色一肃,抬手向前一点:“发矢。”

    看到山坡上代表发矢的绿色三角旗摇动,同时鼓击三响,弓弩百户松了口气,转身大声下令:“弓手准备……”

    砰!

    弓弩百户晃了晃,低头看着胸口慢慢浸开的血晕,满脸不可思议状。

    “是谁?用什么打我?”

    这两个念头刚动,弓弩百户就听到一阵生平前所未闻的雷鸣巨响。

    马抚机一直骑在马上,这会正抚须凝神沉思,雷鸣骤然响起,胯下战马受惊跳起。马抚机被甩下马鞍,一足被马镫卡住,战马跳得几下,脚掌生生被扭成骨裂。

    马抚机被慌乱的侍卫扶起,顾不得脚掌钻心疼痛,以金鸡独立姿势看向滩涂——然后,他整个人就成了鸭子听雷。

    战船女墙战格射孔、矛穴、箭眼,同一时刻喷出上百道火舌,大团白烟喷涌,绵密轰响惊天动地,海浪击礁声都被掩盖。

    扛梯冲锋的辅兵,最近的距离战船不到十步,一瞬间就全部被打倒。

    紧跟其后的数十个枪牌手,已经把枪绳斜挎肩背,做好攀登准备。雷鸣声一起,他们手里的藤牌像纸糊一样炸开,一同炸开的,还有他们的胸膛、肚腹、四肢,以及脑袋。

    更后面毫无遮挡的长枪手,被铅砂一扫一大片,许多人脸上、胸腹、四肢,炸开一朵朵血花。最惨一个胸口被打成蜂窝,身体向后抛飞,尚未落地便气绝。

    更远处的弓弩手也没能逃过被射杀的命运。他们不时被从了望斗射来的弹丸打死打伤。由始至终,射出的箭矢寥寥无几,战果为零。

    从马抚机所在的山坡看去,他的几百军兵就像被一堵白雾弥漫的气墙挡住,寸步难进,一个接一个,一排连一排倒下。

    黑色的滩涂变成红色,尸体填满了淤泥。更多的,是像泥虫一样蠕动的伤者,那凄厉的惨叫,几乎盖过雷鸣般的枪声。

    这一切发生得那样快,快到新附军兵们连刹住脚步转身逃命都来不及。

    雷鸣过后,尸横遍野,气温极热,马抚机极冷。

第一百零六章 【马抚机死于此!】

    老万认得那个胸口被打成蜂窝的强壮牌子头。那个绰号叫“许一霸”的老军痞,是真正的军中一霸。任何新丁来了都没少受他欺压,更恶心的是,稍瘦弱胆小的,更是被他“后入”……老万见过不少反抗的,都抵不过他的拳脚;也见过他剿匪时,砍人首级如刈草;更见过他曾用旁牌格挡疾射来的箭矢。然而现在,他的旁牌跟他一起爆裂,他的武勇连半分展示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就变成一具尸体。

    在施扬一声令下,破虏营与少年战队同时集火射击。二、三十步距离,几乎弹无虚发,海面上如同刮起一股猛烈的金属风暴。梯子折断、旁牌炸裂、皮甲破碎、肉躯成筛。

    第一轮集火,新附军阵就被剥去五分之一,前排辅兵、枪牌手全部阵亡,后面的长枪兵阵也被弹雨扫出几个缺口。

    新附军对战损的承受力各有不同,马抚机这一部对战损的承受力大约在七八分之一左右。也就是说,五百余军兵,损失七八十人就会溃退。

    龙雀军首轮集火,打死打伤新附军大约就是这个数,更不消说前所未见的金属风暴造成的恐怖威压。

    新附军,崩溃了。

    此时正是破虏营集体哑火,全队战士紧张万分,甚至有些手忙脚乱装填弹药的空窗期。如果是江风烈、欧阳冠侯率领的突击营,这当口正是新附军兵逃跑的绝好时机。然而面对少年战队,想逃跑?可以,留下点零件。

    砰砰砰砰砰!这是手枪清脆的声响。少年战队手枪不多,只有七八把,但连绵不绝,几乎不停顿。眼前密集的目标,都不用瞄准,一枪一个准。

    嘭嘭嘭嘭嘭!这是猎枪巨大的轰鸣。少年战队最多的就是双管猎枪,虽然打两发就得更换霰弹,射速不能跟手枪比,但架不住数量多啊。加上填弹步骤也非常简单快速,手熟的只需两三秒,二十多把猎枪形成的连发,同样连绵不绝,威力更甚手枪,一扫一大片。

    手枪与猎枪的优势在这一刻得到最耀眼的体现。

    等燧发枪声再度响起时,正集体转身逃跑的新附军兵几乎是以多米诺骨牌的速度倒地。仅仅第二轮排射,马抚机的五百新附军就被彻底打残。

    燧发枪固然不如手枪射速快,也不及猎枪威力大,但也不容轻视。龙雀军所装备的燧发枪无论性能、射程、可靠性都超过了明末火器,接近十八世纪西方的经典燧发枪“褐贝丝”。与后膛枪相比,弹药易造廉价不说,有效射程比手枪猎枪远一倍,威力可五十步破甲,对无甲目标有效射程更达八十步,射程超过宋军的标配七斗步弓。把几百年后发展得相当成熟的前膛枪拿到这中世纪来集中使用,火力输出之可怕,足以让任何一支军队崩溃。

    “击钲,停止射击。”战场各种枪声轰鸣不绝,施扬不得不声嘶力竭大吼。

    金钲响起时,打发了性的龙雀军战士还惯性将填好的铅丸打出去才收手。少年战队也差不多,除了有经验,稳得住的“老队员”能及时收枪,后募的新队员都是把枪膛打空才停手。这也是初上战场菜鸟的通病了,好在他们多半使用双管猎枪,再收不住也不过多打两弹罢了,不至于太浪费。

    枪声停止,眼前除了一地尸体与伤者,不复见有站立者。几百破了胆的新附军兵四下逃散,大部朝山坡本阵逃跑,有的躲在礁石后,有的跳进海里,更有被吓得失了魂的士卒把脸埋在泥浆里,颤抖抽搐。

    不敢相信!不可置信!

    这就是龙雀军战士此刻心情。

    只不过两、三轮枪击,没有箭矢漫射,没有白刃近格,数倍之敌就被打残了——不是退却,不是溃败,是真的打残了,再不复集结成阵发动二次进攻。这支新附军,就这样完了。

    排枪之威,恐怖如斯。

    赵猎轻轻舒了口气,手掌用力在大麾上蹭蹭,被太阳暴晒干硬的大麾立时多了两片水渍。这是赵猎首次以指挥官而不是冲锋队长指挥一场近千人的战斗,说不紧张、不害怕是假的。正如他之前对龙雀军将士所言,战争,除了死人,谁都害怕。

    赵猎最大的倚仗,就是他的武器,以及敌人的无知。无知则无备,无备才会像这样一头撞到他的枪口上。他生平指挥的第一战算是胜利了,但还不满足,他要追求完胜。

    赵猎亲自从持旗官手里夺过龙雀军旗,左右摇动,猛向前戟指:“击鼓!追击!莫要跑了马抚机!”

    ……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昏暗。一支丢盔卸甲的残兵败将从树林里钻出,他们的衣裤被荆棘勾扯褴褛,脸上、手脚被划出一条条血痕,有的身上血迹斑斑,有的手脚包扎布条,隐隐有血渗出。

    这支不足五十人的队伍,人人脸上写着疲惫与惊恐,就连他们的主将马抚机也不例外。

    此刻的马抚机,早已没了儒将风度,胡须打结,发丝散乱,嘴唇干裂,眼布血丝。身上的银甲也黯淡无光,只有一手还紧紧握着剑柄,仿佛随时都能拔出。

    “大家休息一下。”马抚机喘口气,找棵树倚坐下,“天黑敌军必不敢再追,大伙歇会。”

    “谢大人。”诸军士有气无力致谢,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大人,喝口水。”一名亲将递上一竹筒。

    马抚机接过,仰脖大口灌下,旋即呛咳不止。这人呐真是……倒霉起来喝水都被呛啊。

    亲将忙抚背顺气,马抚机用力咳嗽,长叹一声:“生平之役,惨败莫过于此。”

    亲将低声道:“大人,谁能想到宋军有此利器呢,此非战之罪。”

    马抚机脑海里仿佛又响起那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五百人呐,整整一营军兵,不过一盏茶工夫,就这么没了,直如做梦一般。这一仗,败得即憋屈又心惊。他在两年前还是宋将,咋没听说宋军有如此可怕的武器呢?若是早点把这些武器拿出来,何至于被蒙古人打成这样?

    马抚机百思不解,摇摇头,对亲将道:“还是不可大意,你挑几个军士到来路布防,一旦有动静立即发讯示警。”

    亲将拱手领命,迟疑一下,道:“大人,是否派几人先上赤陇山,让留守百户带人护卫大人……”

    马抚机冷然道:“我们不上赤陇山。”

    “那……”

    “我们回万安军本营。”

    亲将一喜:“那敢情好……”

    路口树林子里突然闪出几人,把正休息的马抚机及一众败卒惊得头发竖起,慌忙拿起兵器。

    “万户大人,是我们啊……”

    亲将忙点起火把,但见来人的狼狈模样不比他们好多少,一出示腰牌,正是留守万安军大本营的军士。为首的还是个百户,姓孙,马抚机与亲将俱认得。

    “孙百户,你这是……”

    “万户大人,万安军……丢了……”孙百户伏地大恸请罪。

    马抚机脑子一晕,手足一阵冰凉:“怎会?怎会?你们上千人守营盘,竟然挡不住二百人攻击?连天黑都守不到?!”

    孙百户哭道:“大人,真不是我们守不住,而是那些黎獠蛮子坏事啊。有个叫洪四娘的黎獠峒长,策反守北营的黎兵,焚我粮草军器,致我军心大乱。又大开营门,迎宋军突营,遂有此败……大人!”

    马抚机慢慢站起,猛地拔出长剑,高高举起。

    孙百户抱头大叫饶命。

    长剑重重劈下,中途一转,卡地劈进树杆,树皮木屑乱飞。

    马抚机胸膛起伏,大口喘气,突然屏息,眼睛登大——树干上竟刻着一行字,而且好几个字还特眼熟,笔划走势像极了自己的手笔。

    “火——把。”马抚机的声音像是从齿缝挤出。

    随着亲将举火凑近,六个深刻树干的大字赫然入目:

    “马抚机死于此!”

    马抚机浑身颤抖,脸色先是一阵发白,旋又涨得血红,噗地一口老血喷出,把个“死”字染得分外鲜红刺目。

第一百零七章 【震惊!赵猎居然……】

    七月初九,崖城,番坊港。

    一艘艘悬挂着宋军旗帜的战船、仓船首尾相连。船上船下,码头棚厂,到处都是衣甲鲜明的军兵,推车驱牲的役夫、匠人,把整个港口挤得满满当当。当日龙雀军出战的一幕再次上演,且规模更大。许多外蕃船只都被屏于港外,暂不得进。

    在龙雀先锋军出战十余日后,大宋行朝主力援军终于启航。举目所见,这支厓山余生的大宋最后一支经制部队,无论装备、给养、气势,都是精良而充足。

    行朝虽一路逃难,困顿海角,又逼走天涯,沿途逸散珍宝金帛无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三百年积蓄不可谓不厚,装备几千兵马的财力还是有的。史载张世杰于海陵平章山下死难之后“其部曲张霸收其遗资,放舟回永嘉,途中为乡绅周文英所害。周得世杰所爱二美人,尽知供军金帛数,凡数十船,悉掩有之。”

    仅张世杰于乱军中都能挟如此之多财物突围,更别说堂堂行朝了。由此可推知,这时的行朝还真不差钱——当然,也只是不差钱而已,其余粮草军器还是缺的。

    一片熙熙攘攘中,张世杰携部将张霸立于一艘装载量达五千石的大型战船船艏,望着栈桥上络绎不绝的军兵役夫及列队相送的朝臣,不时拱手回礼。

    行朝将帅第一人张世杰亲自领军出征,杨太后代(祥兴)天子登坛拜将,赐予箭钺,示代天子征伐,讨平不臣。满朝文武,皆列队相送。文天祥、陈宜中、杨亮节等于栈亭送别之后,便不再至港口,其余官位略低者,由参知政事曾渊子率领,一至迎送至港口栈桥。直到张世杰上船之后,仍携诸臣立于岸边遥遥目送。

    张世杰身披吞兽金甲,领系赤红大麾,腰悬宝剑,手执金鞭,顾盼之间,尽显百战杀伐之气势。身后亲将张霸率中军旗鼓队、亲卫队等雄健威武之士,令围观欢送的崖城军民为之仰慕欢呼不已。

    张世杰一登上战船,脸上都股豪迈威严便被一种深深的无奈所取代:“旧军劲卒不足,新军编练日短,全军尽出也不过二千余兵力,与马逆兵力相若。此战维艰啊。然则距赵立厓先锋军出战已过十日,不能再等了,军情如火,事关行朝安危,万不可失信。”

    身后张霸深以为然,粗豪面孔满是无奈。

    张世杰长吁短叹一番,道:“若本相没记错,龙雀军已有五日未传信息了吧?”

    张霸应道:“是,已有五日。前次报捷已夺下独州山,此后未有信息传来。”

    张世杰摇头一叹,忧心忡忡:“但愿赵君不负圣望,抢滩登陆成功,立营建寨于海岸,为我大军取得立足之地。否则……”

    张霸默然,以不足四百兵力对二千余悍军,对手还是琼州颇负盛名的战将。难,难啊!

    张世杰感叹良久,对张霸道:“督促军资尽快装运,午时三刻必须开船……”

    突然张霸向崖城方向一指,低呼:“使相,有报捷使。”

    张世杰抬眼看去,果然,崖城至番坊港的官道上,一骑飞驰而来,鞍上小校背插赤色四方旗,正是报捷锦旗。眼下唯一有战事的便是万安军方向,报捷的也只能是龙雀军。

    张世杰抚须点头,赵立厓不负圣意,定是安然登陆,甚至取得小胜。能以弱旅捋强敌,取得小胜也实属不易了。

    远远看到报捷使飞骑驰入栈亭,不等勒马纵跃而下,疾步上前,将一份军报呈与两位丞相。旋即便见行朝官员躁动起来,动静之大,连在栈桥上恭送的官员都惊动了,纷纷惊异回首。

    张世杰心头一动,回首与张霸对视,这位勇猛的亲将也惊疑不定:“使相,似乎是大捷啊。”

    大捷?击败马抚机么?

    张世杰沉吟一会,摇摇头,不可能,至少正面对阵不可能。不过那赵立厓善出奇兵,或许暗遣一小队,纵火焚营,颇有斩获倒不无可能。便如当日夜袭吉阳军城,一举擒杀马成旺父子一般。

    张霸低声请示:“使相。”

    张世杰微微颔首。

    张霸顿首施礼,快步而去。

    张世杰抚须遥望海天一线,心绪早已飞到百里之外,满脑子安营扎寨排兵布阵及用什么战法策略取下这支元军兵马。当他目光收回之际,却发现张霸在栈桥受阻,正与提举水军庶务陈植争执什么,那些正装船的物资也为之受阻。

    张世杰大怒:“军情危急,刻不容缓,匹夫安敢如此!”正要下令亲兵以军法执陈植,却见张霸急急而回,神情说不出的怪异。

    “使相……”

    “那陈植是怎么回事?敢阻我兵船,莫不是吃了熊心豹胆,谁给他撑的腰!”

    张世杰性子强横是出了名的,与他资历相若、官职相当的同僚,没一个能与他相处得来,惹毛了他,就算是朝中最得势的杨亮节,也照骂不误。若陈植在他眼前,怕一鞭子已抽过去。

    “使相,大捷!龙雀先锋军大捷!”张霸说话时,嘴唇有些抖,神情震惊,仿佛不敢置信。

    张世杰不喜反怒:“任他大捷也不能误我大军出征事宜。陈植,本相定要参他一本……”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使相息怒,植之所以阻兵船,乃因万安战事已平,实无须劳师远征。”

    张霸身后闪出一人,一袭五品绯色官袍,直翎乌纱,玉带围腰,五官清俊,颔下颇有须,正是陈植。此时陈植边分说边深深揖礼请罪。

    正想揍人,正主就送上门,张世杰握鞭的手一紧,正待有所动,蓦然顿住:“什么?战事已平?怎……怎么平?”这转折也太快了,以至堂堂使相也结巴了一下。

    陈植尚未回答,那背插赤锦旗的捷报使已踏着栈板蹬蹬飞奔上船,远远托举一卷由内廷誊写的黄绫军报。

    张霸接过军报,转呈张世杰,眼巴巴看着。就见使相脸色先是惊异,再是惊讶,最后是惊骇,掩卷转身遥望海天相接处,久久不语。

    张霸实在忍不住了:“使相……”

    张世杰慢慢回首:“陈庶务说得对,我们不必出征了。”

    张霸吃吃道:“赵都统当真……”

    张世杰摇摇头,神情似困惑又似欣慰:“龙雀军已夺取万宁及万安军,击毙元军下万户马抚机,擒杀新附军二千余。”

    张霸骇然:“他……赵都统只领四百军兵,战兵不过二百余,如何能全歼十倍之敌?这、这……”他想说这军报是真是假,但如此重大战事,任有泼天胆子也不敢作伪,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张世杰深深吸了口气,重重吐出:“一日,只用了一日!”

第一百零八章 【筑 城】

    “着令信安郡公、冠军大将军、上护军、殿前都指挥使司副都指挥使、知万安军、龙雀军都统制赵孟备节镇万安军、万宁诸军镇。整饬军备,宣抚治民,以备元虏云云。”

    赵猎一大堆头衔里,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广州都督”终于拿掉了,换成了实职“知万安军”。虽说知军不过从五品衔,但这是实实在在的实职,比那些虚头巴脑的散官强太多。此外他的各种勋爵也都升了,比如原县侯就升为郡公、原为从三品云麾将军,这回升为正三品冠军大将军,勋官同样是正三品的上护军;殿前司的职位也升到了副都指挥使,位在苏刘义之下。

    赵猎现在几乎是打一仗就升一堆勋官爵位。若是在太平盛世,这些勋爵自然是难得的殊荣,更不消说还有一系列相应的优渥待遇。可惜,在乱世,这些不过是噱头,名归而实不至。对赵猎而言,这些虚衔统统都可以不要,只需留下两个头衔:知万安军、龙雀军都统制。

    送走传旨的内侍,赵猎心情大好。现在,万安军,包括万宁县这一亩三分地,终于由他当家做主了。

    老实说,甭管是治军还是治民,赵猎都没有半点经验。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他自个不会,给会的人治理不就成了。后世职业经理人不就是这样?不说后世,就是眼下宋朝历代君王,不也讲究“垂拱而治”么。

    民政方面可以放权,不过军队就不能放了,不懂的可以学,有现成的将门世家可请教呢。

    不过对赵猎而言,当务之急还不是学习,而是建城,重建万安军城。

    万宁海滩处处皆可登陆,凭他这点兵力,想建立滩头阵地,阻止元军抢滩登陆是不现实的。赤陇山虽可建砦立寨起到一定牵制作用,但若是敌军兵力远远多于守军,只需分出部分兵力围住赤陇山,则牵制作用有限。万安县城又跟村落差不多,防御不及中原地区一寨堡,压根指望不上。最终,面对蒙元大军的,只能是万安军城。

    由于铁料及火药等源材料匮乏,虽然有牛逼哄哄的兵工基地,却也难为无米之炊。受此限制,短时间内龙雀军很难快速扩充。再考虑到琼州宋人丁口实在太少,从中原地区招募又存在诸多困难,可以预见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期,龙雀军总兵力不过千人上下。

    以千人抗数万蒙元大军,非坚城无以自守。军城重建,势在必行。

    筑城无非三样:钱、粮、材料。

    眼下赵猎也不差钱,他还有一船财宝没动用呢。粮食方面,他随船带了足够四百人一月用度,攻下万安军时,才刚用去三分之一。万安军也储备有上千石米粮,即便收降了近千新附军,也依然足够支撑个把月。材料方面,赵猎决定筑土城。万安军这块还是很多高岭土的,木料沙石更俯拾皆是,所以材料也是不缺的。劳役除了招募一些本地熟黎,主要以降兵为主。

    万事俱备,赵猎当即召来军器少监郭承贵,垂询筑城事宜。

    郭大匠之名不是白叫的,虽说主攻军器兵甲,但百工皆通,这筑城当然不在话下。

    郭承贵道:“万安军城虽早已倾圮,然墙基犹存。此前又有贼军驻营,除尽杂草,平整土地,疏通井沟,垒墙垫土。在此基础上筑城,可谓事半功倍。”

    赵猎频频点头,这万安军城城址他仔细看过,城墙是废了,但墙基还基本完好。这墙基是以大块石料砌成,厚近一丈,深达数尺。历来筑城,这墙基一项最耗时日工料不过。如果说修一座似万安军这样约十几亩的小军城需两个月,那么至少一个月时间在垫墙基。所以依墙基旧址重筑,确实事半功倍。

    郭承贵问道:“都统可要包砖?”

    赵猎摇头。时间紧任务重,只能筑土城,限于条件,包砖也不可能了。反正以这时代的攻坚能力看,土城足矣。虽说土城不耐久,但他赵猎又怎会久困于此?再差的土城好歹也能顶个十年八年,他会在这呆那么久?

    明确都统制意图,郭承贵开始滔滔不绝:“土城虽以土筑,却非随意取土夯成。须以白灰、细砂、黏土,按适当比例调合,以木制模具灌注而成。每筑三尺为一层,再铺以砂石,夯实,再如法炮制。亦有将糯米熬成汁,与沙土等混合,更为坚固……”

    赵猎恍然,原来彼时筑城,用的是三合土啊。

    宋代已经大量将三合土用于筑城,到了明代,更是已经广泛地用于筑城和铺路。所谓的三合土,说它是土,它又不是土,而是古代的简易混凝土,类似罗马人修筑城池工事使用的所谓罗马砂浆,起到混合凝结砖石等建筑材料的作用。主要成分是熟石灰、黏土和细砂组成,基本上各占三分之一的比例,但是实际使用中的配比,主要视泥土的含砂量而定,同时增加熟石灰的比例,凝结作用会更好。

    彼时城墙,基本都是三合土建造,也算是坚固耐用,尤其是渗了糯米汁的,更是坚硬如石,甚至不比后世水泥差多少。不过三合土终究还是不脱“土性”,最当不得豪雨浸泡,旧万安军城就是这么毁掉的。在隔水性这方面,倒是后世混凝土占绝对优势。

    赵猎当然不可能造什么水泥,他是见习警官,不是化学工程师。就拿到个配方,受时代与条件限制,也不可能造得出来。如果谁都能随随便便造出合格水泥,那把后世水泥厂当什么了?

    “老郭啊,这付担子就交给你了。”赵猎笑道,“我任命你为筑城监。重筑军城,青史留名,筑城之功,行朝必赏。”

    郭承贵搓搓手,神情兴奋,倒不光为升赏,实在是筑城是当时一桩盛事,能主持一座城池的建设,勒石记名,实是一件荣誉无比之事。

    正当赵猎与郭丞贵就筑城事宜细细商讨之际,突然一个黑不溜秋的人影嘭地推门而入,气喘吁吁:“报,报都统,不、不好了……”

    赵猎回头,皱眉道:“黑丸,何事惊慌?”

    “新附军降卒,不服甄别,闹、闹起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汰劣留良】

    马抚机的新附军原有二千三百多人,其中战兵近千。马抚机带一半兵力上赤陇山,在滩涂一战中,龙雀军当场击毙百余,随后追击又击杀近百,还有逃入深山的,掉入大海的……近七百新附军,此役之后,俘虏不足二百人。加上赤陇山留守三百余人尽数归降,最终降卒为五百余人。

    留守万安军大营的千余新附军,由两个千户率领,各守一营门。原本有完备的营寨防御,就算遇上火枪部队,再惊慌失措,也能挺一阵,至少挨到马抚机返回。万没料到偏偏多了个地头蛇洪四娘。

    这一战是洪四娘主动请缨的,为何?如果说马成旺是剿平三巴海盗的元凶,那么马抚机就是真正的刽子手。

    在咸淳十年那场剿平二阵之战中,马成旺是统帅不假,但真正率军讨伐的,是其长子马抚机。也就是说,三巴海盗被剿灭,连珠寨被焚毁,以及陈明甫、陈公发兄弟及洪四娘的独子被擒受尽酷刑而死,皆是马抚机所为。

    洪四娘对马抚机的仇恨,绝不在马成旺之下。在见识了赵猎神异可怖的武器后,洪四娘对龙雀军讨平马抚机的信心比赵猎还足,又怎会放过这落井下石、报仇雪恨,以及献功靠拢的机会?

    因咸淳十年平海盗之战,马抚机在琼州黎獠中颇有威名,向诸黎峒征召黎兵时,得到不少响应。其军中有黎兵近三百人,相当一部分便出自洪蕃黎峒。

    洪四娘是洪蕃黎峒峒主,任马抚机再有威名,其对黎人的影响力也无法与洪四娘相捋。因此洪四娘暗中潜入万安军营,一番运作之下,黎兵皆应,内应甫成。

    于是江风烈、欧阳冠侯正面强攻,洪四娘暗中策应,焚营破寨。混乱之中新附军死伤甚众,又有多人趁乱逃亡,最后收降者不足七百。

    赵猎对这一千二百余俘虏不分战兵、辅兵、役夫,也不分宋人、汉人(原北宋故地遗民)、黎人,一概进行甄别。符合要求的征召入伍,出色者为效用,普通的为军兵,再次为辅兵。不符合要求的,充为役夫。不愿意当役夫的,就继续留在俘虏营。当然不能白养着,得参加筑城,干苦力。

    赵猎的龙雀军固然缺人,但也不会见兵就收。这些新附军必须经过甄别、考核等手续,汰劣留良。原本这样做也没啥问题,换那支军队都会这样操做。赵猎也是在江风烈、欧阳冠侯、施扬等部将建议下做出这决定的。问题就出在赵猎在听取诸将建议后,经过慎重考虑,再结合后世见闻,拿出了一个甄别指导原则:汰劣留良。

    这时代一般军队大多也是如此处理降卒,但基本都是汰弱留强,也就是栽汰羸弱,只留强壮悍勇的士卒。毕竟这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体格不强壮,别说挥刀舞枪,临阵杀敌,就是那一身几十斤的盔甲都撑不起来。因此,像赵猎这样汰劣留良的闻所未闻。

    “我们的火枪兵并不需要过人的武勇,甚至不需强壮体格,我们需要的是令行禁止,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真正军人。那些**、老兵油子绝不能留在军伍之中!”面对诸将疑惑,赵猎如是说。

    “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个新鲜的提法,令江风烈眼睛一亮,击节大赞。

    欧阳冠侯也暗暗点头。

    施扬也叫道:“没错,我们的火枪兵既不用挥舞大刀重斧,也不用开力弩挽强弓,个人武勇再强,体格再壮,在枪子面前也与婴孩无异。黑丸那小子生擒那个大块头石大壮就是最好证明。”

    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新附军士卒的甄别,就在原大营的北门校场举行。一张桌子一摆,书吏坐其后,按军籍兵册点卯。每个被点名的俘虏,首先要经过一组已经通过考核的新附军降兵小组评定。以红白黑三色泥丸定性,红代表其人纯良,白代表一般,黑代表有劣迹。只要有一半以上人员投黑泥丸,则被刷下。

    通过的人员捧着洗净的军服及碗箸碱角等生活用具,站在校场另一侧,立正等候,为时半个时辰。这是第一道考验,如果能通过,证明该人有一定的纪律性,可以进行下一步考核。只是烈日炎炎,保持不动站军姿,对一些性情暴躁的骄兵、**而言,如何能忍受?

    几日下来,过不了评定及军姿关而被刷下来的老兵油子一大把。这些人本以为凭自个武勇,到哪都是各军队争抢收容的香饽饽,没想到居然被刷下,不满之火越积越盛,终于闹出乱子。

    这是甄别的第四日。

    书吏刚念到:“梁二条,通过初审,上来领被服……”

    一个瘦小的士卒应了声,忙不迭跑过来,刚在桌前站定,不防一股大力撞来,将他撞跌出去。

    众降卒哗然之际,一个粗壮汉子哇哇怪叫出现于桌前:“这么个风一吹就倒的家伙也能通过,你们龙雀军招的是好汉还是病夫啊?”

    下面一伙聚集在一起军汉齐声哄笑,显然是一伙的。

    书吏脸色微变,目光不仅斜瞟两侧,百步之外的校场东西两侧,各部置二十个火枪兵,用于掸压威慑。他们虽然也看到这边的情况,但降兵间争斗,又打不起来,似乎不宜使用武力,只能加能警觉关注。

    这时降兵甄别小组成员之一的老万急忙走过来,拉起被磕破嘴皮,满口流血的梁二条,对那粗壮汉子怒道:“刘大葫芦,少惹事非,别忘了你眼下的身份。”

    粗壮汉子因嗜酒,身上总带着一个酒葫芦,因得绰号刘大葫芦,此时他一瞪眼:“老万,你少杂唬。身份,爷的身份是牌子头,就是到宋军里也得给个押队官才对等。他娘的,就是你们这破小组把爷刷下来……老万,上回爷揍了你一回,是不是你借机报复……”

    “放屁!”老万大怒,“老子若有弓在手,看你怎么死!”

    刘大葫芦狞笑:“老万,听说你当了新兵里的押队,不错,很走运嘛,升迁了。爷眼下只是个役夫,怎么样?押队官能不能挡得住役夫一拳头?”

    老万听出不对,边戒备边喝道:“刘大葫芦,别乱来!龙雀军要的是守序坚忍的纯良兵,你再武勇,也不会姑息……”

    刘大葫芦一拳打出,老万单手一格,被大力打得手臂生疼,踉跄后退。

    众新附军汉怪笑起哄:“刘大葫芦,你该去当甄别官,谁挡得住你一拳,才算合格。”

    底下和声四声:“正该如此!”

    刘大葫芦洋洋得意,双手叉腰,一付盼望自雄之状。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少年之声:“你能当我一击吗?”

    刘大葫芦回首、低头,豁然大笑。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顶多到他肩膀,瘦精瘦精的,大腿没自家胳膊粗,居然敢说这样的大话。

    “你是谁家的妇人裆下漏出的小毛孩?爷爷一只手、不,一根手指就能戳死你信不信。”刘大葫芦这等人,语言自然粗鄙不堪。

    少年不理会刘大葫芦暴笑,自顾道:“我是龙雀军少年战队押队官丁小幺。知道为什么龙雀军会用我这样的少年而不用你这样的混球么?”

    虽说这叫丁小幺的少年话里带刺,但他押队官的身份还是令刘大葫芦惊住了,忍不住问道:“为何?”

    “因为我只需一根手指就能杀死你。”丁小幺煞气毕露,一抬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刘大葫芦。

    砰!

    火光一闪,血花炸开。

    刘大葫芦呆呆看着冒血的胸膛,突然大叫一声,双拳紧握,踏前一步、两步、三步……轰然而倒,额头正对着丁小幺的脚尖。

    丁小幺看都懒得看一眼,对枪口吹了口气,左轮在手指间盘旋两圈,稳稳插*进枪套。目光厉扫:“再有不服甄别,扰乱秩序,挑衅我军者,这混球就是下场!”

    若大校场,数百降卒,这一刻,静得落针可闻。

    刚赶到校场门前的赵猎停下脚步,微微一叹:“这小……家伙,脱胎换骨了。战争,还真是锻炼人呐。”

第一百一十章 【雷霆战队】

    刘大葫芦事件之后,新附军降卒无不悚惧,彻底安分。经过十余日甄别,共有二百五十七人通过核验,一并编入破虏营。如此,赵猎便有五百战兵。其余近千降卒,一半为辅兵,一半役夫,尽数充入龙雀军。按这时代的兵力计算,赵猎便有了一千五百多兵马。

    一千二百余人,最终通过的不过零头,甄别之审慎,核验之严格,可想而知。

    占据万安军,歼灭马抚机之后,龙雀军随时会面临元军大举进攻报复。赵猎眼下当务之急一是筑城,一是练兵,一是制造武器。

    制造武器有一众名匠主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赵猎大可放手。

    筑城主要由辅兵、役夫及征召当时土人修建。军城总面积不过十三亩,相当于后世一个标准足球场大小,城宽一丈三尺,高一丈五尺。海滩有砂石,万安军周边山岭有黏土、石灰,取用运输方便。总监理郭承贵预计两月可成。

    如此只剩下最后一样需要赵猎亲力亲为的,便是练兵了。

    练兵需有章程。以前赵猎手下兵不过百,近半还是手下几位投靠的将领自带,加上时间仓促、环境限制等原因,多是简单训练。主要是熟悉枪械、基本掌握装填弹药及发射,达到临战目的即可。

    眼下赵猎麾下光是战兵就超过五百,辅兵也不下三百,这些士兵都要纳入训练计划,这就需要章程,需要有详细的练兵条例、奖罚机制及升降制度。只有这样,才是一支向上的正规军而不是草头军。

    大宋军队有非常详细的选兵、练兵、排兵及兵种配制方案,将门子弟出身的江风烈一一为赵猎解说。

    “选兵一道,本朝(北宋)初禁军最严。时军中作战,以弓弩为先,步兵需开一石五斗弓(相当于122公斤),弩须开七石,方得入选,此为挽强。”

    “又以射艺分为上中末三等。少量的战马配备给上等士兵,下等禁军甚至有负责杂务的。六十步射长垛,六箭三中者为上等,料钱千,配战马,为骑士。六箭二中者为次等,料钱七百,为步甲。六箭一中者为末等,料钱三百,为役兵。半年后复试,再射不中,骑士降级为步甲,役兵除为厢军。而表现优异者则可获得提升……”

    “南渡初(南宋),广募勇敢之士,以使臣、效用充任。效用亦分三等:“第一等步射弓一石一斗,马射九斗,料钱千;第二等步射弓一石,马射八斗,料钱七百;第三等步射弓九斗,马射七斗,料钱五百。其料钱额相当于上禁军和中禁军的军士。”

    赵猎听得直咋舌,乖乖,开一百多公斤弓,射八、九十米,命中率百分之五十。够强!

    不过江风烈随后又做了解释,以上所载多是选拔专用的练习弓,人皆唯恐挽弓不强,争相用重弓,已属弓力上限。而真正战斗时,其实并不用这么重的弓。大概会在此基础上降二至三斗。

    赵猎想想也是,比赛只射六箭,而且射的是草靶,没有临战的心理压力,正常发挥甚至超常发挥亦属常态。真上了战场,射三四十是常事。拿把体力上限的强弓,一场战斗下来手不废才怪。

    听完江风烈的讲述,赵猎惊讶不已,想不到宋朝已经有这么先进的选拔和激励机制了,甚至还有后世企业常用的末位淘汰制。既然如此,也不用费心琢磨太多,有现成的就拿来用吧。当然,得加点自己的特色。

    于是经赵猎提议,诸将讨论通过,同样定龙雀军为上中下三等。

    以火枪兵为例,按训练成绩分三等:六十步半身靶,十发七中为上等,佩上等兵圆形铜章一枚,料钱五百;十发五中为中等,佩二等兵铁章一枚,料钱三百;十发三中为下等,无佩章,料钱百。

    由于火枪射速较慢的原因,守城还好,可以倚墙防御,要是野外遇敌,就需要冷兵器兵种保护。大宋此时近战步兵以枪牌手为主,一手持长枪,一手持步兵旁牌(上宽下尖的梯形长盾)。与敌接战时,或用短枪作支架,撑在旁牌后以抵御敌兵冲击砍刺,双手持枪刺杀敌兵,或单手执枪以牌格挡,以枪刺敌。类似斯巴达人的枪盾合击术。

    赵猎观后也觉得不错,决定每队设一半火枪兵,一半枪牌手。这样的“枪盾合击术”,在这时代,可算野战无敌了吧。

    枪牌手的考核也跟火枪兵差不多,以二十步外冲刺,刺中敌兵的要害次数多寡定等级,十刺七中为上等,十刺五中为中等,十刺三中为下等。佩章待遇如火枪兵。

    各等级兵并非一成不变,每隔两月考核一次,不合格者补考一次,仍不合格降级,直降至辅兵,成绩上升者晋级。出类拔粹者,可申请或上级推荐加入特种战队“雷霆战队”。经严格考格(文化、忠诚、政审)通过者,方获入队资格。由此形成良性的竞争机制。至于军官的考核升迁,目前还不到时候,慢慢完善吧。

    雷霆战队是赵猎新组建的一支全后膛枪部队。经过郭大匠及众工匠日夜攻关,继双管猎枪之后,左轮枪也已经有了样品,等进一步完善后,量产指日可待。有这批大宋顶尖工匠努力,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三连发猎枪、五四手枪,都将一一出现。

    元虏猖獗,宋势日蹙,绝地反击,时不我待。赵猎不可能单单指望一群还未长成的少年,他必须再组建一支全后膛枪部队。这支部队,必须是全军的精英。由于受原材料限制,这支部队的规模不可能太大,顶多不过几百人,所以必须优中选优,宁缺毋滥。

    第一批雷霆战队成员已经到位,人数比少年战队还少,只有区区十二人,其中就包括觉远、杨正等当初随陈继周抗元的二十三义士兄弟中的五位,他们都来自忠顺队——白衣卫是江风烈的亲卫队,但忠顺军却不是,他们只是应募而来的勇士,并不效忠于那一位主将。当然,要加入雷霆战队,就必须宣誓效忠赵猎,这是硬性规定,没有商量余地。

    而破虏营几百人,只有区区五人入选。新附军降卒尚无申请资格。

    赵猎也不着急,反正他的枪械还没全部研发出来,边研发边考核,慢慢来。

    对于赵猎的练兵新章程,施扬大部分赞同,只是对其中一项存疑:“为何料钱如此之少?上等军士尚不及效用第二等?如此怕招不到好汉啊!”

    赵猎反问:“元虏有发新附军月饷吗?”

    施扬摇头。

    “我朝发料钱月饷,为何官兵对上元军屡战屡败?而投降元虏后,为何新附军却一改绵羊面目,显现虎狼本性?”

    施扬不加思索:“自然是因为战赏丰厚……”

    “对!死工资怎及得上多劳多得?”赵猎脱口而出说出一句在场诸将完全懵逼的后世真理,霍然站起,掷地有声,“所以,我军也要实行战赏军功制。是好汉还是孬汉,想吃肉还是喝汤,战场上见真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演 习(上)】

    训练评级及功赏之议传达全军之后,受到将士一致欢迎。新降兵卒就不用说了,他们本就被元军的功赏激发战斗欲*望,如果龙雀军还回到以往那种发饷吃粮的老路子,很难令他们保持那种虎狼之性。

    而原龙雀军士兵同样也为之欢欣鼓舞。人心不足,这世上没人愿意拿着一成不变的酬劳,军队尤其如此。有军功才能升赏,有战赏才能富足,而这一切就需要战斗,不断的战斗,不断的胜利。

    龙雀军成军至今,海战、陆战、夜袭战,战战皆胜;乡兵、蒙兵、新附兵,兵兵皆输。迄今仍保持完胜记录,尤其最近一场大战,更是以少胜多,杀将覆军,行朝上下为之震惊,传旨犒赏全军。先后解来千石米粮及牛羊肉食(向番商购买),全军将士皆升一级。许多将士都无比遗憾这功赏之议没早出台,否则以这样战绩,不知得赏多少,怕人人都是小财主了。

    可以说,眼下军心士气极为高炽,训练热情空前高涨,个个暗憋一口气,只等两月之后评级考核。到时夺得个上等军士,佩亮闪闪的铜章,拿料钱,受同袍尊崇,好不快哉。不要说普通军士,就是白衣队、忠顺队这些本身就是使臣、效用之身的敢战士,也为之心动。

    时间紧任务重,为了提高效率,赵猎把龙雀军的训练分三块:施扬负责火枪兵训练,欧阳冠侯负责枪牌手训练,江风烈负责枪盾合击战术战阵。赵猎总抓,同时负责少年战队与雷霆战队的升级训练。

    经过香山赤坎海滩之战,以及万宁海滩之役,赵猎已经基本确定,无论是蒙古军还是新附军,都顶不住火枪的排射打击。而手枪和猎枪因为射程原因,在正面战场上只能绵上添花,无法最大限度发挥这时代绝无仅的后膛枪的威力。

    正如当初赵猎对少年战队的定位一样,后膛枪应当且必须用于特种作战,方能尽展其长。尽管赵猎对特种作战也只是一知半解,谈不上精通,但放眼天下,能担当此任者,除了他也没谁了。

    赵猎的升级训练,就是如何利用琼州特殊地形如礁石、树木、屋顶、转角与弓弩手对战。

    能够威胁到远程武器的只有远程兵器,大宋弓弩射程比枪械远,但也只有这个优势,其余如命中、速射、有效防护方面都远远不如。只要拉近距离,双方对射,枪械应当能压制弓弩。

    然而理论终究只是理论,赵猎需要一场实战,或者说是演习,来证明这一点。

    于是赵猎动脑,工匠动手,用厚纸壳加泥丸制成了一批练习弹。所谓练习弹,就是不装霰弹,改装一种用石灰、鱼胶、黏土揉成的小球,外表刷漆,打在人身上会爆开,留下白点。

    这种练习弹只能使用双管猎枪发射,因为猎枪是滑膛枪,没有膛线。若是手枪,这种易碎“子弹”在膛线里高速旋转,还没出枪膛就磨成碴了。而三连发猎枪还没研制出来,所以双管猎枪是最合适的练习枪。虽然练习弹较真弹轻上一些,火药装药量也少,但演习不要求伤害值,讲究的是射程而非有效射程,所以射击距离并未缩短,依然在二十步左右,与真弹差不多。

    一切准备就绪,七月末,赵猎以“总教演”身份,带领江风烈、施扬、欧阳冠侯等一众将官,一同来到校场东北方一处搭建着简易土屋、矮墙、沙堆、树木等模拟巷战场景的演习场,观看对抗濱习。

    红方:少年战队十人、雷霆战队九人,共十九人。队将(押队官):龙飞翼。

    蓝方:破虏营新兵三十人,队将:万钟(老万)。

    龙飞翼与欧阳冠侯、杨正等同属二十三义士之一,身手过人,曾是黑鸦暗爪一员。在收集情报、暗杀、乔装方面非常出色,是欧阳冠侯的得力臂膀。后从黑鸦转入龙雀军,眼下是雷霆战队的队将。

    老万那一组全是原新附军弓弩手,现在他们手上各持弓十五张、弩十五具,箭矢每人三十支。

    由于事关军事机密,演习场周围设下警戒哨,屏蔽无关人等靠近。

    看着场上红蓝双方各自进入战场位置,施扬笑着对欧阳冠侯道:“欧阳,要不要赌一下。”

    欧阳冠侯饶有兴味道:“怎么赌?”

    “一炷香,红方胜。”

    欧阳冠侯笑道:“我赌半炷香,红方胜。”

    施扬哈哈大笑:“行,赌了。”

    二人打赌的当口,那边号令手在赵猎示意下举起手铳,准备发令,突然传来一声:“等一等。”

    赵猎等人讶然回首,却见丁小伊背着一把双管猎枪,一路小跑过来,大声道:“雷霆队员丁小伊报道!”

    雷霆战队成立之初,丁小伊就再三要求加入。赵猎考虑到她是女性,战场上多有不便,没有同意。眼下不比厓山起事之初,当时人手奇缺,有一个算一个,别说女人,连王平安那样的残疾之人也都要了。现在大军初成,丁小伊已不适合在军中,赵猎正琢磨着让丁小伊退出呢,怎会同意她加入特种战队?

    然而丁小伊却不服,发挥出穷追死缠的手段,赵猎有一段时间见了她都得绕道。但夜路走多了,终会遇到……妹子。最后还是被堵住,丁小伊直盯着赵猎眼睛,说了一句:“你以前说过,特种作战有时要潜入敌军城池,根据需要扮演各种人物角色,包括男女老幼,所以才有了少年战队——我问你,你敢说女子没有用武之地吗?”

    以赵猎如今的身份,能够当面直呼,你来你去的,也只有丁小伊一人了。

    赵猎这次没躲,打发护卫离开之后,抱着胳膊靠着墙,摩着下巴好半晌,才自失一笑:“是我过于拘泥了。好,破个例,让你加入——不过话先说明,战赏有份,军功无缘。”

    丁小伊对此早有觉悟,很痛快道:“战赏、军功,我统统不要。”

    赵猎拍拍额头:“对哦,我差点忘了,小伊可是女富豪,你还有一大笔嫁妆在我那呢……”

    丁小伊丢了个白眼,转身像小鹿一样去了。

    丁小伊就这样成为雷霆战队、或者说是龙雀军唯一女战士。

    然而今日演习,红方本应到场二十人,因丁小伊缺席,只得十九人。缺席原因只要赵猎一人知晓,由于事出仓促,龙飞翼未能及时补人,便以十九人出战。

    赵猎看着迟到的丁小伊,非但不生气,反而和颜悦色道:“你……身子不方便,就在营里好好休息,何必……”

    丁小伊大声道:“报告总教演,雷霆队员丁小伊无事,可以出战!”

    江风烈等人纷纷看过来,搞不懂二人话里的玄虚。

    赵猎不好再多说,神色一整,肃容道:“雷霆队员丁小伊,准许入列!”

    “是!”丁小伊举拳在胸,行了个军礼,快步跑进队伍。

    龙飞翼皱皱眉,但总教演发了话,他也不好说什么。

    少年战队那边,丁小幺斜了一眼阿姊,暗暗松了口气,心下纳罕。临演迟到,可是犯了军规的,赵大哥居然没动怒?怪哉。

    蓦然砰地一响,丁小幺神情一振,演习开始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演 习(中)】

    一堵半人高略残破的矮墙后后,张君宝、蚱蜢、黑丸紧靠贴着墙。

    三人都是同样装束:藤笠帽、全身甲、木旁牌、钢腰刀,手里一水双管猎枪。

    全身甲、木旁牌与钢腰刀都是宋军精锐标配,唯一特别的就是藤笠帽了。

    藤笠帽是龙雀军的新装备,式样与宋军的范阳笠差不多,只是略小一些。范阳笠是布制,外缘用篾片撑圆,用来遮阳不错,差不多可以当伞用,弓手抛射时,也可以起到遮光作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防护功能。而藤笠帽不一样,是取黎峒深山老藤,削成长片,经多次蒸晒泡桐油等工序后编织而成。其质轻而坚硬,类比藤牌,可挡箭矢。

    藤笠帽是赵猎看到黎兵们的藤帽藤牌而得到的灵感。黎人缺铁,少量的铁都用来制造兵器了,防护用具只能用别的材料代替。藤这种古老而实用的材料自然是首选。加入新附军时,他们都不愿戴范阳笠,而是入山砍下老藤,用黎人世代相传的秘法泡制藤条,编成藤帽。黎人的藤帽比较小,但防护力相当不错,挡箭矢不在话下。

    赵猎画出形状,标出尺寸,让洪四娘编了一批藤笠帽。经测试,箭矢射来基本都被弹开,甚至手刀都劈不开,只有铁斧、长矛、大棒及近距离标枪才会造成破坏。当然,更挡不住子弹。只不过在以上武器面前,连铁甲都挡不住,藤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眼下赵猎铁料不足,连造枪都不够,只能先这样了,以后条件许可,再造铁盔吧。

    藤笠帽制做也不容易,耗时费工,大半个月下来,也只得几十具,这次演习就先用上了。红蓝双方的衣甲式样及藤笠都一样,只在于各人前胸后背都贴着红、蓝两色圆形硬纸板以示区别。

    张君宝、蚱蜢、黑丸戴着藤笠帽,披全身甲,背负旁牌、钢刀,腰间四寸宽皮带上别着二十发训练弹。全身装备总重量接近五十斤,体力不足还真吃不消。以三人在少年战队体力名例前茅,一阵疾奔后都得喘大气。

    开路三人组合作久了,彼此默契,号令枪声一起,二十人小队很快分为五组,每四人一组,但眼前他们却只得三人。

    黑丸正喘着粗气低声对张君宝道:“阿仔、他……没跟上来,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张君宝回首张望一会,深深吐纳几下,道:“这小子耳力不济,估计听不明白跑错队了,别理会他,咱们三人照样……呼!照样干翻那帮‘新兵’。”

    不知打何时起,龙雀军士兵都把新加入的原新附军士称为“新兵”,一语双关。张君宝口里的“阿仔”,是少年队里唯一的黎兵。也就是当初在双龙大船上,那个用弩射罗甸老七没射中,在随后夜袭吉阳军城时充当向导的少年阿仔。

    自从那晚目睹枪械之威后,阿仔死活都要加入少年战队,甚至以祖灵起誓,又要用刀子刺臂以示决心。其心之诚,连丁小幺、张君宝、蚱蜢等都为之感动,不断在赵猎面前为他求情。

    赵猎考虑到龙雀军破虏营里已经有一部分黎兵,像少年战队这样的核心部队,也可以适当吸收几个可靠黎人少年,这样能更好的团结黎人,毕竟琼州还是黎人多啊。

    于是阿仔便加入了少年队,成为第三十三个少年兵。只是阿仔的宋语听、说能力都不行,听不明白跑错队也不奇怪。

    张君宝和黑丸分别探头向矮墙两头观察,蚱蜢则从墙上悄悄探出半个脑袋观察。他不时抬头看一眼演习场地正中竖起高高望斗上的观察员及裁判。这望斗高达八丈,可居高临下清楚观察到双方“战损”情况,及时敲锣击鼓通传结果。

    除了风声及天空飞鸟叫声,没有任何异响。

    “再明确一下。”张君宝把两人叫过来,三人聚拢成团,“目标是全灭三十个蓝队士兵或夺队旗,我方被‘杀’一人,响鼓一声;敌方被‘杀’一人,响锣一声。若一方超过二十响或队旗被夺,就被判输。咱们得争取完胜。”

    “就是。”黑丸一振手里猎枪,一脸自豪,“独州山上,咱们不但攻克坚堡,还不损一人,全灭一队新附军。这次可不能差。”

    三人互看一眼,一齐伸出拳头互相抵住,异口同声:“夺旗!”

    话音刚落,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叱喝,随即嘭嘭之声大作,间或夹杂着箭矢呼啸声,随后锣声鼓声都响了起来。

    接战了!三人眼神一亮。

    黑丸跳起来,扒着一间土屋墙隙,黑猴一样爬上屋顶,伏身悄悄探头循枪声望去。但见隔了一条巷子及四五间土屋处,腾起一道道淡淡白色粉沫。不时可见有蓝队弓弩手探身射出箭矢,但却没见到红队枪械兵。

    随着嘭嘭之声,黑丸亲眼见到两个探身欲射的弓弩手胸前腾起白烟……

    “打中了!”黑丸兴奋握拳。

    张君宝倚着墙默数:“一、二、三……锣五响,鼓三响。咱们有一队快被灭了。”

    “谁那么惨?”蚱蜢惊讶不已,“不会是咱们少年战队吧?”

    此刻,一条巷子之隔,蚱蜢嘴里“那么惨”的人紧锁浓眉,死死盯住对面的屋子。

    龙飞翼。

    龙飞翼的作战计划是分五组,从五个不同方向摸进街巷,找出蓝队旗帜。任何一队有所发现,立即发射烟火信号,其余各队一齐朝该处猛攻。

    龙飞翼这组走的是西南,当他们摸进一条巷子的时候,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蓝队背运,竟让他们发现对方队旗所在。龙飞翼正要发射烟火信号,没想到周围突然冒出一群蓝队弓弩手,一阵狂射,当场放翻他的两个正警戒的队员。这下可好,连信号都不用发了。

    龙飞翼与最后一个队员立刻伏在墙角、断墙等建筑物后反击。敌方最少有十余人,乱箭如蝗,只靠两把猎枪,完全被压制。尽管如此,由于开枪只需探出半个脑袋,目标极小,很难被射中。而敌方射箭得露出半身,目标过大,加上猎枪射击可比弓弩精准多了。一番对射下来,除了刚开始被袭击放到而被判“死亡”退场的两名队员,龙飞翼与最后一个队员都没事,反倒“击杀”三个弓弩手,算是报了一箭之仇,还多赚了一个。

    龙飞翼还听到不远处传来枪声及箭矢破空声,也听到有锣鼓敲响,显然是其他组员过来支援并与对手交锋了。

    这时对面突然传来老万的声音:“龙队将,对不住了!你五路来,我一路去。看是你两把猎枪猛,还是我二十张弓弩强!围上!”

    龙飞翼此时已发现周围人影有急剧晃动,虽惊却不乱,急对队员道:“进屋,守住门窗,固守待援。”扭头朝老万的方向狠狠道,“老万,够狠!那就试试看是你包饺子,还是我中心开花!”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反弹战术】

    与赵猎预期一样,演习以红方优势获胜。猎枪近距离压制非常明显,而且红方的武器还受到各种限制,比如没有手枪,连发压制还有所欠缺;猎枪也没能发挥出霰弹的优势,必须瞄准才能击中,而猎枪最大的优势是抢先手,无需瞄准的漫射。

    通过这次演习,赵猎相信,在实战中,武器装备齐全的两支战队,可以用极微小的代价甚至零伤亡,全歼三十个如蓝队一样的弓弩手。但若碰上蒙古兵呢?

    赵猎曾与撒里蛮的蒙古兵交过手,不过当时是突击战,而且彼时蒙古人显然被前所未见的火器打懵了,伤亡惨重之下很快溃退。所以事实上龙雀军还没有跟蒙元军真正来一场正面较量。如果真到了这一天,注定兵力弱势的龙雀军能否打赢强大的蒙元军呢?

    赵猎正思绪放飞,耳边传来演习判官的战果报告:“此次演练,前后用时两炷香,红方夺旗斩将,优势获胜,出局六人……蓝方出局十六人。但濱练时出了一点意外……”

    诸将官正频频点头微笑,闻言无不一怔。

    施扬嘴快:“什么意外?”

    “有一雷霆战队队员检查不彻底,误填了一发真弹。演习校检也是首次操作,一时疏忽,未能检出……”

    赵猎脸色严峻:“这枚真弹射击了吗?”

    演习判官垂首:“射击了。”

    “可有伤人?”

    “伤了两名蓝队队员,一人擦伤手臂,并无大碍;一人伤及脸部及耳廓,经过医士紧急处理,铅子已挖出,也无大碍。只是,该队员破了相……”

    江风烈肃然道:“虽是过失,亦不可不惩。”

    演习判官道:“是,按演练条例,该员以检器不周,过失伤人论处,须责以军棍……”

    赵猎摆手止住,叹道:“既有条例,按例执行即可,不必多言。”

    演习判官顿首:“诺。”本待退下,欲言又止。

    赵猎皱眉:“还有何事?又出了什么妖蛾子?”

    演习判官忙道:“无事……呃,不是,是没出什么乱子。只是此次过失,实属意外。”

    施扬咧咧嘴:“这本就是意外,还用你说。吴判官,求情也得换个说法吧。”

    演习判官大摇其头:“非是下官求情,实在是……下官闻所未闻这般意外。”

    赵猎听出话中有话,扬扬下巴示意:“说来听听。”

    “是这样,据犯事队员及在场目睹的双方队员证实,当时该队员正背倚土墙转角,看到巷子及屋顶皆有敌方弓弩手。于是抬手朝屋顶开了一枪,本意是射击屋顶弓弩手,但未击中,霰弹打在屋檐下的土墙上,该处正好砌着一块石头。结果弹丸四溅,巷子里守卫的两个蓝队队员被其中三粒弹丸所伤……”

    施扬听得连连拍案称奇:“果然是意外,这样也行?”

    江风烈曾多次实弹射击及杀敌,对枪械子弹性能也颇为清楚,神情略为缓和:“原来是跳弹……不过此事的关窍不在于是否伤人及如何伤人,而在于该员检查失误,责罚不当减。都统之意如何?”

    江风烈与演习判官目光转向赵猎,却发现他们的都统大人正凝神注视某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江风烈轻咳一声:“都统……”

    赵猎突然砰地拍案,把诸人吓一跳:“反弹射击!我怎么没想到?”

    赵猎记起以前在警校时曾看过关于警用枪械的应用教学视频,里面有提到美国警察有项必修的射击技术,就是用霰弹枪对车底区域射击,利用跳弹命中躲在轮胎或者发动机后的歹徒。

    这种反弹射击技术用霰弹枪比较容易实施,小口径步枪或手枪初速过高,弹头在近距离命中硬物的时候会粉碎,所以并不能实施这种射击技术。而霰弹枪初速较低,对硬地面、陶瓷墙面打侧射击可以利用跳弹射中一些不能直接射击的地方。而且弹丸成束射出,也有效提高了命中率。这项技术用好了,在巷战或山地战中能收获出人意料的战果。

    经赵猎说明,诸将皆恍悟,无不称妙,性急的施扬立马操起猎枪就要现场测试。演习判官也是惊喜,居然还有这种变坏事为好事的操作?

    赵猎当即下令:“给该员记三等获功,但功是功,过是过,军棍照打不误,一棍不能少。”

    ……

    八月初,洪四娘的侦察队传来消息,琼州宣抚司及万户府已获悉马抚机兵败身死的讯息,原本准备派遣船只从海上登陆与万安新附军合兵的计划流产。所有兵马都被召回,琼管城全城戒备,刁斗森严。缺了马抚机这一支重要人马,又丧失万安军城这个强力据点,以琼州万户府不足三千的兵力,自保尚且勉强,出击就别想了。

    得知这个消息,赵猎等人都松了口气,琼州元军已无力进攻,而雷州蒙元大军正在征召船只集结中,等这支大军来到琼州还得休整一段时间。这样算来,至少两个月内万安无战事,等到九月中下旬,万安军城应当建成了。军城一成,方能守御。

    八月初五,赵猎巡视军城施工进度,这是眼下全军头等大事。

    万安军城是个略呈长方的四边形城寨,东北面靠山,可以省下一段城墙修筑。山下有河流过,名金仙水,南面也有长河名陵水(原为“某陵水”,但首字过于生僻,打不出来,便以后世河名称之)。这两条河环绕军城,形成天然屏障。当初马抚机要不是复仇心切,加上过于轻敌,分兵进袭,而是据守营寨,赵猎想攻破万安军绝不会那么顺利。

    赵猎一行来到军城时,工匠、俘虏、辅役及征召的土人都挥汗如雨,热火朝天地干着。对于工匠辅役而言,城池周全关乎自家性命,没人敢懈怠。对俘虏而言,不卖力就得吃苦头,而且想早日摆脱俘虏身份,就得早日把城建好。都统大人已发话,军城建成之日,便是他们重获自由之时。谁不想早日获自由之身?至于当地土人,吃饭干活,天经地义,偷懒会被辞退,到时饭没得吃还丢人,谁也不干那等傻事。

    赵猎看到军城已建到了六尺高,达到了预计高度的三分之一,相信两个月后,当蒙元大军兵临城下时,一定会为眼前平地拔起的庞大建筑而惊掉下巴。

    众人边看边指指点点,正欣然间,一个工匠匆匆跑来:“禀报都统,郭少监请都统前往‘铁屋’一趟。”

    赵猎一怔,继而大喜。“铁屋”是军工基地的代号,一般兵器甲胄的生产不在此秘密基地。一旦铁屋有讯,且不是郭承贵这位少监拜见他,反而请他前往,必是在武器研发上取得突破,为了保密而不得不为之。

    那么,这次会是什么突破?左轮量产?三连发猎枪仿制成功?抑或是五四手枪?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好 枪】

    事关机密,赵猎下城之后,只带觉远一人,随工匠而去。

    万安军城不大,北区是公廨,公廨两旁是官员住宅区,中间一条丈余宽的巷子。对面是南区,南区只有两个建筑:军营与老小营。城外有校场、民户,及一些分散的熟黎村落,整个军城结构非常简单。万安军此前驻军从没超过两百,这个面积其实足够了。现在一下暴涨到一千五六百人,过段时日军士及工匠的家眷也会陆续到来,届时人口可能会超二千,这弹丸之地怕是难以容纳。

    当然,此时天下任何一个州(县)城都不可能完全容纳所有居民,绝大多数还是散落居于城外,只在有敌入侵时才撤入城中。所以赵猎只要把军城修好,对付即将到来的难关就好,其余杂务暂不在考虑范畴中。

    在老小营旁侧,有七八间土棚子,是全城温度最高的地方。原因无他,那是工匠坊,铁炉子昼夜不熄,即便时时在棚顶洒水,温度之高也令人难熬。

    不过那工匠并没有带赵猎往城东南的工匠坊而去,而是拐向东北。赵猎面色如常,落后两步的觉远神情微变,脚步一紧,正待喝问,却被赵猎抬手止住。

    觉远虽纳闷,却没再有举动,只是默默跟随。虽有疑却绝不多问,一切唯将主马首是赡,这也是赵猎欣赏并以之为护卫的原因。

    城东北就是一座起伏山峦,像一座座天然屏障,护卫着军城北面。山脚之下,有几处大小不等的洞穴,大者可容千人,小者勉强容身,而那最大的洞穴,就是铁屋。

    赵猎在这里安排了整整一队军士轮流看守,白天是忠顺队一火(十人),晚上则是雷霆战队队员,安全级别不可谓不高。

    觉远跟在赵猎身后,一直往山道走,不时感觉有人窥视,举目转首间却无所见,只觉这幽深小径处处潜藏杀机,令人背脊发凉。

    反观赵猎与工匠,却是泰然自若,从容而行。赵猎是心里有底,工匠是茫然无知,而像杀机这样玄妙的感触,只有身手高明者方能体察。

    一直到洞口前,才出现几个荷枪实弹的明哨。看到这些人手里乌沉沉的火枪,工匠多少有些紧张,觉远反倒泰然了。

    哨兵见到赵猎,齐行军礼,赵猎出示了代表身份的金牌,获许进入——这是赵猎的规定,任何人,包括自己,要进入铁屋都需要出示铭牌。除他自己之外,其余人等还需持他亲笔签署的手令,说明原因,否则无法进入。此外包括工匠在内,出入都要搜身,连一颗螺丝、一张纸片都不得带出。其防卫之严密,可见一斑。

    赵猎示意觉远在洞口等着,自行随工匠而入。

    一进山洞,一股浓浓的混合着钢材与机油特有的味道冲鼻而来。在山洞一角,有木板搭成的长长台子,台子上有油布覆盖一堆叠得高高的物体。赵猎不用掀开油布,也知道那是什么。这里所有材料和机器的布置,都是他亲力亲为。油布下面的东西,就是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无缝钢管——准确的说是纯钢通心棒(中间有小圆孔便于拉镗线)。共有三种型号,可用于制造手枪、左轮及猎枪。只要拉出镗线,就是现成的枪管。若是制造猎枪,甚至不用拉镗线,只需按尺寸截取合适长度的钢棒,就是妥妥的枪管。

    正因有了现成的材料与完备的工具,才能如此快速的批量生产双管猎枪,使赵猎扩充战队包括演习成为可能。

    山洞左边油布覆盖着用于制造猎枪的纯钢通心棒五十多根(长度六米),用于制造手枪的细钢棍(长两米)二十根。右边油布覆盖着的则是用于制造枪机构件的铝合金及钢板材,重量都超过一吨。

    赵猎计算过,如果把所有这些材料用于制造枪械,造单管、双管猎枪约三百支,手枪二百把。加上已装备到两支战队中的原有存货,共计五百四十八支。另外还备有长短枪管二百根做为更换。

    也就是说,他的两支战队兵力上限最多不过五百余人。

    五百条枪够不够跟蒙元干一场?

    赵猎觉得,够了。

    “都统大人,到了。郭少监在石室里等着。”工匠说完躬身而退。

    赵猎推开石室门,机油味更浓几分。入目便是他最宝贵的秘藏——机床。

    制造子弹的手动、脚踏两用冲床;裁截枪管、冲压枪机、钻出准星等多功能圆盘式手动冲床;以及那台电动、手动铣、钻(深孔钻床)两用冲床。拉镗线及造弹簧等精密工作,就指望这台机器设备了。只是到目前为止,虽然有两大桶柴油,却还没人会电动操作。其本上都是手动,尽管耗时费力,但一小时钻出一根合格枪管的速度,也足以令郭大匠等名匠瞠目结舌,惊呼“鬼斧神功,端非人力所为”了。

    绕过几台高大的机器设备,赵猎看到泛着油光、堆满各种工具的工具台前,郭承贵佝偻着并不高大的身子,满是皱纹的老脸如同绽开的黑菊,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捧着一把锃亮的手枪,手枪握把上的五角星分外醒目。

    黑星?仿五四成功了?!

    赵猎三步并做两步,差点碰倒一个装满膛线拉刀、螺旋拉刀、键槽拉刀等大量拉刀的工具箱。

    郭承贵像捧着什么珍宝一般,小心奉上,眼里满是自豪与兴奋,嘴唇微颤:“都统,成了!成了!”

    赵猎原本伸出一只手,旋即改用两只手郑重接过。枪一入手,那沉甸甸的感觉令人油然而生可靠安全之感。赵猎娴熟地板击锤、拉套筒,扣动击发机。空枪击发数次后,再把手枪一一分解。手法之熟,动作之快,令郭承贵咋舌不下。

    其实五四手枪的构造还是比较简单的,否则也不会成为后世国内黑枪作坊被仿制最多的武器。只是在这个时代的工匠眼里,它的构造反倒是最复杂的,便是郭承贵这样的内廷顶尖大匠,也研制多日,耗尽心力,方有所成。

    眼看赵猎变戏法一样把手枪组装好,郭承贵小心翼翼递过三发黄澄澄的子弹。

    赵猎把子弹压进弹匣,板开击锤,来到接连石室的测试室。戴上软布耳罩、水晶防风镜,一手握枪,另一手掌心托固,对准二十步外的厚木靶连开三枪,三枪皆中红心。

    门洞外,郭承贵赞叹不已:“都统好枪法!老朽惭愧,多次试射,十不中一。若在军中,怕是连辅役都不够格吧。”

    “先有好枪,才有好枪法。”赵猎摘下耳罩、眼镜,转身朝郭承贵郑重一揖,“我愿用一支破虏营换取大匠。”

    郭承贵眼里泫然,双袖合拢,深深揖拜。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敌冲不近】

    祥兴二年八月底,万安军城各段城墙基本竣工,只余谯楼、角楼及各种城防设施正加紧修建中,整个工期比赵猎预计提前半个月完成。之所以建得那么急,并不是因为元军要来了,而是张世杰要来了。

    早在七月中,张世杰得知龙雀军仅用一日就攻下万安军,当时就想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丞相兼枢密使文天祥以赵猎战绩为榜样,不断催促张世杰出兵昌化军。从战略上说,万安军已入手,只要夺取昌化军,则崖城的安全系数最少提高一倍,同时对琼州元军形成钳制之势。

    军情紧急,张世杰只好按捺惊奇,令统制张霸率八百人马,战船、粮船各四艘,北上攻取昌化军。

    相对于万安军而言,昌化军的战略意义小得多。万安军好歹还有座城池(虽然废弃了),昌化军却只有一片刺棘圈成的军营,公廨都是茅草屋,寥寥十余军户,与其说是驻军,不如说是个岗哨。

    当初阿里海牙占领琼州全境,真正发生战争的只有琼管。在攻破琼管,车裂琼管帅赵与珞后,挟大胜之势,酷刑之威,传檄三军(吉阳军、万安军、昌化军),三军皆望帜而降。

    由于昌化军瘴气太盛,琼州总管龙文貌甚至都没派出官员,而是让当地原宋朝官员改旗易帜,摇身变为元朝官员,朝样纳捐岁赋即可。

    只是在得知穷途末路的行朝居然攻取吉阳军,以之为驻跸之地,昌化军的地理位置才重要起来。但限于兵力不足,万户府只能派出一员百户,率一队人马,之后在当地招募土人黎獠,最终得二百余人以据守。

    在张世杰、张霸眼里,除了那队元兵,其余未经训练的土人不过乌合之众,以三百战兵即可拔之。

    果然不出所料,张霸率军登陆后,一战海滩,杀敌数十;二战昌化,斩杀百户,随后尽降残敌。短短三日,攻占昌化军。这样的战绩,放到以往,也算大捷,然而有赵猎万安之役珠玉在前,这场胜利完全被比下去,显得黯淡无光。

    张霸攻战昌化军后,同样也筑城以拒元兵。昌化军没有老城留下的根基,又缺人手钱粮,只得一边向行朝请援,一边先临时建木栅军营以自守。

    张世杰在八月初便带三船钱谷及丁口支援昌化军,并带来对张霸及全军的升赏,同时巡视昌化军营。至八月底,代表行朝,巡视万安军。

    为了迎接张世杰此次巡视,同时也为了安定行朝后、臣之心,赵猎只得加快修城进度,甚至暂停龙雀军合兵演练,全军加入到修城大业中来。这才得以赶在八月底张世杰到来之前基本竣工。

    九月初一大清早,顶着烈日,赵猎、江风烈、欧阳冠侯、施扬、郭承贵等一众将官,出迎十余里,于赤陇山下的简易码头前,迎接即将到来的大宋太傅、枢密副使、越国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张世杰,以及知万宁县赵若和。

    郭承贵立于赵猎身后,见都统望来,上前两步,低声道:“已安排妥当。”

    赵猎微微点头。

    辰时二刻,海面上出现五艘大船,其前方是赵猎派出的两条引导刀鱼船。

    张世杰,来了。

    ……

    “诸君不必多礼,请起。”张世杰亲自扶起赵猎,对眼前这位年轻英武的宗室,他只有一个感觉“长江后浪推前浪”。

    张世杰目光横扫,突然停在栈桥两侧的护卫军兵身上,抬手一指:“那些军士身上所背的,是否赵都统制胜利器‘火枪’?”

    赵猎含笑而应:“正是。”

    “可否取来一观?”

    赵猎回首向其中一军士一指:“枪来。”

    沉甸甸的燧发枪拿在手上,张世杰左看右看,新奇不已。在他左右,新任知万宁县赵若和,以及他的家将张用,都是围观,啧啧称奇。

    自万安一战,枪械逞威之后,龙雀军武器的秘密终究还是渐渐为人所知。张世杰也终于搞明白为何赵猎能在短短一日灭杀强敌,攻克万安军。由于龙雀军武器管控很严,每把枪械都有编号,张世杰始终没能看到实物。

    直到这时方能得见,张世杰兴致勃勃:“可否试射一观?”

    赵猎躬身行礼:“愿为使相演示。”

    一个时辰后,众人来到校场,早已接到命令的破虏营甲队三十火枪兵列阵以待。由于只是展示火枪威力,所以并未排出正式的枪盾组合“枪牌阵”。只以三十火枪兵排成三列,对面五十步外陈列着十个圆木裹草的靶子。

    张世杰凝神观看一会后,微微点头。

    赵猎举臂示意,现场指挥施扬手执红色三角令旗,高高扬起:“填弹!”

    士兵们霍地平端火枪,打开火门盖,一手从腰间弹壶里取出定装弹药包,咬破纸包,倒引药入火门,关闭火门盖;竖起火枪,把纸包里发射药及铅子一齐塞进枪管,再把一块鸡蛋大小的鞣制牛皮塞进枪眼,最后用通条反复几次压实。如此完成整个装填动作。

    在士兵们装填弹药时,赵猎在观濱台上,一个动作一个动作为张世杰讲解。张世杰频频捋须,心下默算这些士兵的装填动作,大约用时几许。

    家将张用问道:“为何要塞块牛皮?”

    赵猎答道:“防止泄气,可使弹丸打得更远。”

    一旁赵若和显然也在计算,并开口问道:“如此装填,敌若从五十步外冲近至眼前,可发几矢……呃,几弹?”

    赵猎淡淡道:“敌冲不近。”

    张世杰皱眉,赵若和微哂。

    那边厢,施扬的红旗已猛力劈下:“开火!”

    砰砰砰砰砰砰砰!

    火舌齐吐,白烟喷涌,声震校场。五十步外,标靶剧震,草屑碎木纷飞。

    张世杰手抖,拔下几根胡须。赵若和眼睛瞪如鸡蛋。张用张大嘴巴。其余跟随而来的将官表情不比这几位好到那里去。

    前排十人打完,立刻收枪退到最后一排,紧张而序地再次装填弹药。中间十人上前三步,端枪瞄准。

    “开火!”

    砰砰砰砰砰砰砰!

    五十步外,又激起一片碎木草屑。有的标靶已出现缺牙般的豁口,有的标靶更是被削掉半边。

    中间十人再退到最后,最后一排变成最前,再上前五步,举枪。

    第三轮,砰砰砰砰砰!

    火力持续不断,声震四野,白烟弥漫,随风飘到观演台上。

    赵若和直揉眼,不可置信。

    张用正看得直吸气,猝不及防,被呛得眼泪直流。

    张世杰手里兀自攥着自家几根胡须而不觉,脑海里只反复翻腾着四个字:敌冲不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伪兵工厂】

    濱练结束,张世杰劈头第一句话就是:“这些火枪如何打制?”

    赵猎做了个请的动作:“使相请随末将前往一观便知。”

    众人无不纷纷跟随,就算赵若和这分管县政的文官,也不肯落下。

    赵猎先带众人来到城东北的工匠坊,这里除了打制常规的刀剑矛斧及盔甲外,还有一个独立的铳管作。

    张世杰看着工匠用铁锤在铳槽上一下下敲击,将一块精铁一点点卷敲成型,之后再裹上一层精铁,再反复敲打,直到枪管细密坚实,才将铁棒从中抽出,一根管状枪管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张用喜道:“这就成了?倒跟打制一把刀剑差不多……”

    赵猎摇头:“枪管表面细密光滑,管内却粗糙,还需以锥钻光滑,如此方成。”

    赵若和问:“打造一支这样的火枪,需时多久?”

    赵猎食指交叉:“十日。”

    张用揪着大胡子,想想也觉得可以接受。毕竟要打造一把手刀也得三五日,造一具弩得一个月,而造一张弓得半年甚至一年,所谓“年弓月箭”是也。十日造一支枪,算很快了。

    张世杰走到一个粗陋的铁桶前,桶内整齐插着一堆已打制好的枪管,伸手取过一根,掂了掂分量,又对准管眼瞄了瞄,忽道:“这枪管为何呈八角形,而你军中的火枪管却是圆形?”

    赵猎从容答道:“枪管最后一步是将八角形磨圆,一为减轻重量,二为便于执握。”

    张世杰、赵若和、张用等连连点头,不疑有他。他们当然不会知道,龙雀军所用的燧发枪管全是机器压槽冲压而成,外形自然是圆形,而手工敲打的枪管,以棱形最便于敲击,故多为八角形。倒不是这几位好哄,要知这些人中,有文有武,有将有帅,都有是大有见识的人物。只是在这从没未见过的新武器面前,他们既往见识统统归零,与村夫无异。

    尔后,赵猎再带领众人前往后山,观看钻膛工坊。

    同样是在军城后山,但并不是山洞,而是一条瀑布下。瀑布两岸是树林,中间是一条溪流。溪流岸边,架着一台高大的龙骨水车,旁边是一条长长的石槽,石槽下是一具巨大的石磨,连接石磨的,则是一间钻膛工坊。

    利用瀑布的水力,驱动龙骨水车,水车上二十余个硕大竹筒不断将水注入石槽,水流涌下,带动石磨转动。通过一套不算复杂的联合工具,将石磨的动能传到工房锥钻台,日夜不停钻枪管……

    赵猎指着钻管工坊道:“此水力钻管装置乃新近方制成,现尚在试运行,待确认使用稳定后,还可以借用此水力用于锻造枪管,提高产量。”

    张世杰原本虽赞赏却也没太过惊奇,这种机巧之物在他眼里不过匠技之流罢了,听到赵猎这番话,频频点头,这才稍微重视起来,兴致勃勃观看。

    赵猎展示给张世杰等等朝廷将官的制造工序,完全符合这时代的生产力,也符合他们的认知,谁又能想到,这世上还有机械制造这种事?别说他们这些对机械、技术一无所知的庙堂人物,就算是郭承贵这样术业有专攻的大匠师,初见冲床、机床及琳琅满目的工具时,也直呼不可思议。

    这件事赵猎已筹划很久,抛出这个“伪兵工厂”,既能武装宋朝军队,又保护了自己的核心机密,可谓一举两得。

    张世杰一番视察下来,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龙雀军从来不要弓弩,有此等利器,还要弓弩何用?

    “这火枪乃何人所造?本相要上奏朝廷,为其请功。”张世杰打定主意,如此人才,一定要调回崖城,岂可为龙雀一军所用?然而赵猎的回答令他目瞪口呆。

    “谢使相。军国重器,自当献与朝廷,末将不敢居功。”

    赵若和也呆住,半晌才道:“这、这火枪竟是将军所研制?”

    赵猎笑则不语,引众人来到装配工坊。

    看到那一支支装配好的散发出油脂味的火枪,张世杰忍不住让赵猎取来一支,亲自操作一番。装填好弹药后,对准二十余步外一棵大树砰地打了一枪。

    木屑炸裂中,众人纷纷喝彩。

    张世杰抚枪自得,爱不释手。只开一枪,他就喜爱上这种远射的爽感。男人莫不喜打枪,古今皆然啊。

    赵猎上前一步,拱手道:“工坊有新出火枪三十五支,末将愿赠与使相。”

    张世杰还没说话,家将张用已喜得叫出声来:“当真?”

    “末将一点心意,请使相勿却。”

    张用喜翻了心,当下向张世杰躬身为贺:“有此利器,千军辟易,琼州收复在望。末将为使相贺。”

    赵若和等一干朝臣皆揖礼:“为使相贺。”

    张世杰抚须而笑,对赵猎颔首示意,这个年轻的秀王之后,难得,很是难得。

    赵猎趁机道:“造枪所耗铁料甚多,末将库中所存余料已不多……”

    张世杰得到这批火枪,喜不自胜,当下痛快道:“立厓尽管放心,本相北上之时,恰有三船向外番购买的铁料到港,其中更有半船为‘镔铁’。本相便上奏太后,督促兵部拨付一半予你如何?”

    张世杰眼下兼管兵部诸事,各种武器、辎重、兵马之事,多由其一言而决,他说能拨一半,就决不会少于二分之一。

    赵猎大喜过望,连声称谢。用五十把燧发枪就换来了一船半铁料,这笔生意做得过。其中更有镔铁这样的花纹钢,这笔交易着实太划算了。

    这时代的铁料多半是生铁,熟铁都不多,价格也贵。生铁买回还须自家炼造,按一定的配方及材料,将生、熟铁渗合成钢,人工和材料的投入都相当大。能有现成的钢材谁不要?更何况还是彼时最好的钢材,时称镔铁的印度钢(乌兹钢)。有这批好钢,用来锻造盔甲再好不过。

    见赵猎欢喜,张世杰眯着眼,再提要求:“这火枪工坊中技艺娴熟的匠人,能否分本相一二?”

    上司如此痛快,赵猎岂能不爽快,当即道:“诸匠皆为内廷匠人,去留皆听使相吩咐,末将绝无二话。”

    张世杰抚须大笑,心下甚慰,他要的就是赵猎这个态度。诚如赵猎所言,他是有权力把所有工匠都调走为己用,但这技术是人家研制出来的,君子尚不夺人所好,更何况夺人成果?他要这么干,不怕被朝里文臣喷死。退一万步说,他也不会做这等不留余地之事。他盘算着调走大半制枪工匠,只给赵猎留下十个八个足矣。反正龙雀军中已有大量火枪,而他的大军却只有三十杆火枪,谁更需要,一目了然,谅赵猎也不好多说什么。

    赵猎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因为这些所谓的制枪工匠统统都是“临时工”。这些工匠几乎都是工匠营的学徒,都没接触到他的军工基地核心机密,刚刚被郭承贵集中培训了几天,就开始练习土法造枪。虽然是学徒,但在打铁、锻造方面都不是生手,而在钻枪膛这方面,老师傅与学徒都同样没经验,学徒还占了年轻有劲眼神好的便宜。等这些学徒级制枪工匠把经验熬出来了,个个都不差。只是再好的制枪匠,又怎比得上一台机床?

    对赵猎而言,只要有机器在,顶多再加个郭大匠,其余皆是浮云。你张世杰想要就拿去好了,看你敲敲打打一年到头能造出多少支枪来?当然,同为友军,如有需要,也可以支援一把,要求不高,就比照今日所言,再来几船铁料好了……

    将帅二人,各得其所哉,一抚须一摩颌,相视而笑。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丛林战构想】

    夹子山说是山,其实不过几十米高的土岭,山势虽不高,但林木幽深,覆盖方圆十多里。这座山岭横亘在万宁海滩到万安军城的必经之道上,距离万安军城不过七八里,如果这山岭再高一些,险峻一些,就很符合这时代将领的设伏要求了。但就因为此岭处处可登,无险可守,虽然地势很好,当初马抚机依然没有选择在此设砦,以阻赵猎之军,而是选择了赤陇山。

    江风烈委婉道:“丁小娘子,该山山深林密,追击不易,派一小队骚扰尚可,固守阻敌怕不行。且敌军势大,骚扰人数少很容易被吃掉,人多又会分薄守城人马。是否设伏,还须细加斟酌。”

    丁小伊虽是女子,却是最早跟在赵猎身边的人,而且对赵猎还有救命之恩,江风烈多少得给点面子,即使反对,措词也尽量委婉。若是换作别的下属,早喝斥过去。

    面对诸将投来的目光,丁小伊毫不胆怯,掠了一下鬓边发丝道:“我们不固守,我们可以仿效黎兵,借山林地利,袭扰敌军。我们可以让本地黎人当向导,如果元兵追击,我们就把敌军一小股一小股引入丛林,利用我们的武器优势,一点点把敌兵吃掉。”

    诸将听闻,有的面面相觑,有的看着丁小伊,有的则把目光投向洪四娘。

    赵猎心头一动——丛林战!对啊。

    距此五百里外,隔海相望,有一个地理环境与琼州非常相似的国度。在后世,曾经以简陋的武器、落后的国力,却用丛林战生生把一个超级大国拖进泥沼,苦不堪言,最后不得不承认失败,影响了整个世界格局。

    其实不提后世那么远,就算在这个时代,不久之后,同样地点,同样有一场很近似的丛林战。对阵双方是元朝与安南,一方是奄有广袤国土、武力世界第一的庞然大物;一方不过是被灭国的南宋的附属国、地狭贫瘠、烟瘴之地的弹丸小邦。不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巨人打矮子,大象踩老鼠。

    然而战争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巨人被矮子绊倒,大象被老鼠钻鼻。安南非但没灭国,反而接连杀死了元军多名大将,其中就有灭亡南宋的急先锋、元朝名将唆都、李恒等。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主将级将领,都是被毒箭所伤,然后毒发身亡。

    可以设想,如果在平野之地,两军列阵而战,大纛之下,将帅之旁,护卫甲兵如云。别说箭伤主将,就是想伤个千户、万户都是千难万难。而丛林之中,处处陷阱,千军如线,鱼贯而行,一支不知何处飞来的毒矢,就能取一上将性命……

    由于丛林的独特环境,两支军队常常近在咫尺才会互相发觉,交战时因树木影响又不便于使用弓弩,所以最常用的战斗方式就是冷兵器互殴。而论近距离作战,天下还有什么武器比得上枪械?

    经过几次战斗,赵猎早注意到一点,他的手枪和猎枪在守城战、野战等正规战场上的表现并不比燧发亮眼多少。但在丛林这种地形,近距离遭遇战中,手枪,尤其是猎枪的优势独一无二——抬手就打,不需瞄准,一扫一片。哪怕在后世,各种高精尖武器满天飞的时代,猎枪(霰弹枪)依然是丛林战的不二选择。

    赵猎拍拍额头,自己近段时间夜读兵书,日向江风烈请教,满脑子都是各种排兵布阵与城池防守方略,慢慢融入这时代将帅的角色,却几乎忘记了自己原有的优势,倒不如丁小伊思考得简单直接。当下朝丁小伊颔首而笑:“丁小娘子这个提议不错。”

    丁小伊呡嘴一笑,心中喜乐:就知道赵大哥是明白人。

    赵猎转向洪四娘:“四娘子,你营中可有对夹子山地形熟悉且精于丛林设陷猎杀的好汉?”

    洪四娘离座施礼:“回都统的话,我营中洪老五、果牙及归附的十余黎兵,都熟悉此地形,黎家儿郞,个个好汉。”

    赵猎道:“很好,四娘子可令这些好汉明日到校场集合,我会为他们装备火枪,然后随同龙飞翼、丁小幺一起,到夹子山勘察地形。”

    洪四娘大喜,她的营头眼下装备还是以刀剑弓弩等冷兵器为主。虽然赵猎承诺会一视同仁,为她的营头全部换装火枪,但限于铁料不足,火枪产量有限,只能优先供应龙雀军新军,赤蛟营得排到后面去。洪峒寨黎兵们等得脖子长,平日也没少向洪四娘抱怨,当然没人敢向赵猎说道。且不说龙雀军枪械之威对他们造成的震撼,就是赵猎先后擒杀马成旺、马抚机父子,也是为他们洪峒黎人报了大仇的。如此恩威并施,琼州八蕃至少洪蕃是全完臣服赵猎了,焉敢有怨言?

    现在赵猎同意装备这部黎兵,而且是随精锐亲军行动,洪四娘怎不喜翻了心?

    江风烈等将领没想到赵猎不但同意丁小伊的设想,甚至还打算把最精锐的枪械部队投放设伏,既不解又担心。因为大宋正规军从没打过丛林战,也没这方面的意识。江风烈等都是讲究堂堂之阵,就算使用奇兵,也得视敌情而定。敌军势大,只派几十精锐,实在是太过冒险。正想规劝。

    赵猎却先开口:“以诸君之见,我枪械部队与熟悉地形的黎兵联合组成一队奇兵,就算袭击未能得手,全身而退的机率有多大?”

    江风烈想想,这还真不好说,只道:“精锐难得,就怕折损,还有枪械利器,万一落入敌手……”

    “精锐是打出来的,不是有精良的武器就是精锐。至于担心利器落入敌手……”赵猎拔出五四手枪,卸下弹匣,将空枪抛给江风烈,“你愿要这把枪,还是你腰间的宝剑?”

    江风烈自失摇头而笑,离座而起,双手捧着五四手枪,呈交赵猎:“末将明白了,谨尊都统将令。”

    赵猎接过手枪,卡地压上弹匣,慢慢举起,杀意凛然:“琼州大部是丛林,我等既据此地,就不应只把中原那套筑城而守的战法原样照搬过来,更应借助这里独特的地理气候,把元兵拖进泥沼,拖垮拖死!”

第一百二十章 【赵猎的对手】

    波涛汹涌,辽阔无边的海面上,数十大小船只迎风破浪,浩浩荡荡,扬帆急进。纵是海商往来不绝的南海,这样一字铺开的大型船队也极为少见。

    这支船队中间靠前位置是一艘体型极为庞大的战船,光是樯帆就有二十多张,从船头到船尾,密密排布。船舷内侧,女墙厚实,外蒙牛皮,光滑的皮革倒映着海面鳞鳞波光,透着一股难言的肃杀。

    战船中后部,三屋重楼的楼台之上,一群头裹白巾、披着皮革内甲、负弓背箭、手持大盾刀枪的健壮甲士顶着烈日,肃立楼台四面守卫。楼台正中,一把硕大的青罗缎伞底下,厚实的酸枝木椅上,坐着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

    老者头戴一顶黑色桶状高帽,帽沿露出的一束束微卷的栗色头发,身着一袭柔软宽松的白色丝织长袍,随海风猎猎卷扬——光是这个造型,就透着一股浓浓的异域味道。

    老者的模样也不类中原人氏:脸型狭长,眉浓如刀,细长的眼睛里透着一抹诡异的琥珀色,鼻梁很高,鼻翼钩如鹰喙,嘴唇紧呡成一个深深的下弧角度,加上颌下一把灰白参半的长髯,给人一种阴鸷威严之感。

    老者身后,立着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青年,同样的装束,只是帽子是蓝色。青年五官与老者颇为肖似,嘴唇上留着两撇浓浓的八字须,正与老者对话,言谈儒雅,在一群甲士的环护之下,别具卓尔不群之态。

    此时青年正对老者道:“阿塔(维语父亲之意),此番我等三万余大军二百余船横渡海峡,与龙总管、阿卡(维语哥哥)合兵,更有李左丞之子世安兄麾下近万人船,共击崖城残宋行朝。残宋不过数千人船,我以十倍击之,必可轻取,夺此灭宋大功,不让张帅专美于前。”

    老者摇摇头,抚须蹙眉,道:“残宋行朝逃遁海天之角,困兽犹斗,连败撒里蛮、马成旺、马抚机,甚至连我麾下北庭亲军百户吐迷速都被击杀……以你阿卡之勇,文貌之智,也只能坚守琼管不出,一再向朝廷请援。贯只哥,不可轻视啊。”

    青年忙俯身施礼应是,口称受教。

    这一老一少,正是奉命南征的元军统帅阿里海牙及其次子贯只哥。阿里海牙是畏兀儿人(即后世维族),信奉伊教(此教名为网络禁语,故含糊而过),故此装扮。

    阿里海牙有六子,贯只哥行二,与兄长忽失海牙的勇武不同,他性格温文,博学多才,走的是文臣路线。阿里海牙本是耕读传家,能通读畏兀儿书,后投蒙古大将不怜吉带麾下,不怜吉带使教其子忽鲁不花畏兀儿字,又推荐给时为宗王的忽必烈,成为王府宿卫士(怯薛),可谓文武双全。

    故此,六子当中,阿里海牙比较偏爱这位无论相貌还是才学都颇肖自己的中子,一直带在身边,以为幕僚,重点培养。只是这个儿子才学或能直追自己当年,但军略却学不到自家一成。

    贯只哥口中的“张帅”,便是灭亡南宋的元朝蒙、汉军都元帅张弘范。当年攻南宋临安之战时,元军兵分两路,其中一路主将就是阿里海牙,而张弘范就曾隶属阿里海牙军团之下。然而不过短短数年,张弘范后来居上,统领南征蒙、汉大军,连败宋军,最后更在厓山之役中一举灭宋。同为南征主将,泼天之功尽归张弘范,贯只哥难免为父不平。

    老天有眼,竟让残宋行朝逃来阿塔的防区,而那位“九拔都”张弘范在厓山之战后又身体抱恙,告病北返。这剿平残宋的大任自然落到阿塔身上。虽说残宋行朝小皇帝在厓山之战时已身亡,但尚有宋国太后及一直与天朝作对的张世杰、文天祥等,若能一举擒杀一国之后及这些名臣猛将,其功比之厓山之役亦不遑多让。

    这趟出征,贯只哥是满满的兴奋,他毫不怀疑,用兵如神的阿塔,率数万如狼似虎的蒙、汉大军兵临崖城,定可一鼓而平那连皇帝都没了的残宋小朝廷。

    “崖城已是极南,看尔等这回还能往哪里逃!”贯只哥狠狠地想。

    阿里海牙正出神看着艳阳下的辽阔海面,这是他第二次渡过这条海峡。上一次,他用了三个月,平定了琼州,这一次,会要多久?一个月?半个月?

    残宋小朝廷并不放在阿里海牙眼里,老对手张世杰那两把刷子也不用放在心上,唯一可虑的是,宋国似乎开发出了一种非常利害的新武器。

    从张珪到撒里蛮,从吐迷速到马成旺,都被这种武器重创。万安之战马抚机全军覆没,具体详情至今尚未得到全面详细报告,但据琼州宣抚使龙文貌及其长子忽失海牙推断,极有可能也是吃了宋国这种新武器的大亏,否则仅凭区区几千宋军,断无可能短短时日便将马抚机二千大军覆灭。

    出征之前,阿里海牙从赤坎海滩之战及吉阳军城之战两场战斗中得到一鳞半爪的信息,宋军使用的似是一种能发巨声,喷吐火焰的长管武器。尤其以蒙军千户撒里蛮关于赤坎海滩的军报最为详细“……南蛮使铁长管,管吐烟火,声如爆竹,密如疾雨,弹丸射数十步,洞金破甲,弓矢所不及也……”

    “贯只哥,你认为撒里蛮的军报上所提及宋国利器是何物?”阿里海牙心里想着,嘴里自然而然问出。

    贯只哥显然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因此毫不犹豫回答:“当是类似突火枪之火器,只是宋国人似有突破,将竹器变铁器,内填火药,发射弹丸,威力激增,将一件扰敌的器物变成杀敌的武器。”

    宋朝的突火枪听上去挺牛逼,其实不过大号烟花,吓人的效果多于伤人,至于杀敌根本不可能——谁见过烟花杀人的?

    阿里海牙微微点头,同意儿子的分析,道:“撒里蛮亦是骁将,却被宋军以此火器重创,驱杀十数里……若此次我大军与持此火器之宋军对阵,恐有伤亡啊。”

    贯只哥转到其父身前,按胸为礼,声音激昂:“残宋穷蹙,日薄西山,区区军器,不过令之苟延残喘。今阿塔挟我大元席卷天下之势,合广南东西之兵,十倍于敌,雷霆一击之下,任他什么兵甲利器亦化为齑粉!”

    “吾儿言之有理。”阿里海牙欣然抚髯,纵声长笑,“宋室将亡,大元将兴,此乃天下大势,便如眼前这滚滚洋流,又岂是区区小器所能阻挡?贯只哥,便让我们父子三人,在海角极南,勒石铭记,青史留名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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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皇帝介绍:
1279,厓山断魂,十万蹈海,神州陆沉。
华夏薪火摇摇欲熄。左手左轮,右手黑星,杀出个黎明!
黑枪救国,七子逆战,五百条枪抗蒙元。
这是一条地狱级难度的反攻之路。1279,绝地反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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