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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寇十五郎     双枪皇帝txt下载     双枪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拦截搜查】

    正当阿里海牙父子击楫中流,豪气万丈,一心仿效张弘范,一举灭宋,也来个崖城勒铭之时,距中军座船十余里之外,这支船队队尾的殿后护卫战船,正截下一支由七条商船组成的船队,例行检查。

    南宋海贸极兴盛,朝廷岁入,泰半赖此。以半壁江山,对抗辽、金、蒙元多年,海上商贸功不可没。而且越是末世,海贸需求越大。所以纵然陆上烽烟四起,海上商船依然往来如织,丝毫不受影响。

    阿里海牙大举兴兵,百船渡海,为防止海商窥探军机,在船队的两翼及殿后均安排战船拦截接近商船,便如陆上大军出征,哨骑四出,屏蔽战场一般。

    大海虽辽阔,却不是想怎么走就能怎么走的,必须沿固定航线行船,方能确保船只安全。阿里海牙大军独霸航线,许多从雷州、琼州出发的商船只得入港等待,叫苦不迭。而从广州、泉州、福州等地出发的船只,因地域遥远,未得消息,不免半途遭遇。这些商船都被拦截下来,驱至雷州,等大军船队尽入琼州港之后,才准予航行。

    此刻,商船队已被逼停聚拢。殿后元军战船船艏,一群披甲新附军兵簇拥着一个年约三十开外、满面浓须的粗豪军将,船只上空回荡着军将的粗犷大嗓门:“本将乃大元行军千户刘忠孝,奉行省荆湖左丞、蒙汉都元帅阿里海牙大人之令,盘查往来船只,以防刺奸。你等速将舶司文谍凭照呈来。若是宋人耳目,早早承认,本将既往不究,若能提供谍报,更有赏赐……”

    猎猎海风中,一个头戴四方巾、身着丝盘圆领右衽蓝袍的中年与一个黑袍老者立于商船船艏,满面堆笑听着军将训话——看这二人面目,赫然是宋军殿前都指挥使苏刘义,以及久违的黑鸦首领江宗杰。

    军将话音刚落,苏刘义便拱手笑道:“将军说哪里话,在下不过区区一船商,一年到头海上奔波,不过求得一碗安稳饭吃,那会做那等自取死路之事。来来来,景儿,把我们的文谍凭照呈给刘将军。”

    船舱一个青年捧着锦盒,应声而出——正是宋水军都统苏景瞻。

    几个新附兵接过苏景瞻手里锦盒,用绳绑紧,从船舷悬下。下面舢板上的新附兵接过,再划到战船下,依样把锦盒送上。

    锦盒一入手,刘忠孝便觉分量不同,再看苏刘义一脸“你懂的”微笑,心领神会,不动声色打开锦盒,眼睛一亮,对身侧一个身量高瘦、面目阴沉的色目军将低语几句。

    色目军将一双褐色眼珠闪过一抹贪婪,眯眼点头。随即与刘忠孝一起离开船艏,进入舱内。

    在刘忠孝与色目军将入舱验看“文谍凭照”的工夫,江宗杰低声道:“刘忠孝此人,本是潭州(长沙)守将。元军攻潭州,城破降元。万幸他不识苏公,否则危殆。”

    苏刘义默默点头,念及潭州之役,心中既愤然又悲怆。当初阿里海牙率元军攻潭州之战打得异常惨烈,凡攻七十日,大小数十战。战至酣时,连阿里海牙都中了箭。潭州守军在失去外城的情况下,复作月城以相拒,直至最后城破。好友宋湖南安抚使兼知潭州李芾不屈而死、转运使钟蜚英、都统陈义皆自尽殉国。

    苏刘义没听过刘忠孝之名,估计多为正将、统领一级,不入其耳——嘿嘿,忠孝,忠孝,既不忠也不孝!

    在苏刘义与江宗杰低语时,新附军千户刘忠孝与那色目军将先后出舱,刘忠孝嘴巴咧开合不拢,显然对验看结果很满意。而色目军将则不时向二人观察。

    苏刘义久经风浪,江宗杰更是谍报头子,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他们嘴里说着叛逆的话,神情泰然自若,毫无异常。

    色目军将又看向苏景瞻。

    苏景瞻虽年青,却也历经生死,似他们这些厓山余生的人,意志早已锻炼得极为坚韧——能够在国破家亡、穷途末路的情形下依然咬牙坚持,不屈不挠,没有坚强的意志与信念是不能想像的。

    色目军将盯了苏景瞻一会,只看到一张温文尔雅、不卑不亢的笑脸,着实挑不出毛病。

    刘忠孝的声音响起:“你等贩的是布匹毛皮?”

    苏刘义拱手笑道:“正是。将军要不要查验一番?”

    虽然收了礼物,但也得例行公事,刘忠孝看了色目军将一眼,道:“本将职责所在,自然要验看。”

    苏刘义自然是不怕查验的,因为他真的是“贩运”布匹毛皮,顺便再“贩人”。

    苏刘义此行招募壮勇、收编义兵,收获不小,共募编义勇八千。因缺少船只,加上声势太大易引起元廷注意,故此分三批出发,首批入琼的就达二千人。

    这些义勇以苏刘义、江宗杰的仆役、船工等身份及南下外番避祸谋生为由,随船而行,将七艘千料福船挤得满满当当。幸而苏刘义贩运的是不怎么压舱的布匹毛皮等货物,否则这船还真吃不住劲。

    募义勇,集军资,便是苏刘义此行的任务。既集物资,又可以之为掩护,一举两得。

    其实行朝最缺的是铁料、谷米及布匹,只是铁料是禁运品,而占城稻远近皆闻,谷米只有由南送往北,未闻由北输至南,一旦被查容易露馅。而南洋诸邦对布匹的需求不大,除非是丝绸。苏刘义正为即将涌入的大量人口的衣着被服伤脑筋,怎会购丝绸这样的奢侈之物?思来想去,比较合适的就是运输毛皮了。毛皮本就是北方物产,而新军组建,毛皮可鞣制革甲,再多也不嫌多。布匹也很重要,能带一点是一点,别弄太多启人疑窦就行。

    南洋诸邦对毛皮革料的需求比较旺盛,其时海商多有贩运,苏刘义这批货量虽大一些,倒还算正常。故此眼见新附兵纷纷登船,爬上爬下检查,苏刘义、江宗杰等只是捻须谈笑,不时回答刘忠孝及那色目军将的问题。

    一番问答下来,见没什么破绽,刘忠孝大手一挥,正要喝令收队。

    突然舱门嘭地撞开,一个粗壮的新附军牌子头肋下挟着一孩童,骂骂咧咧走出,扬手将孩童砰地扔在甲板。

    孩童呼痛哭泣,挣扎难起。

    一见这孩童,以苏刘义的从容,江宗杰的城府,苏景瞻的淡定……这一刻,齐齐变色。

第一百二十二章 【预备官家】

    苏景瞻身体一动,就要上前扶孩童,袖子一紧,被人扯住。回头看去,却是江宗杰对自己轻轻摇头。

    这时舱内传来一个妇人哭嚎之声:“幺郞!幺郞!还我幺郞!”

    出舱门一看眼前情形,哭嚎更甚:“奴的幺郞啊!”扑上前扶起孩童,紧紧抱在怀里。

    刘忠孝粗眉一皱:“怎么回事?”

    那牌子头撩起衣褡,指着下摆及左靴子上一片污渍,愤愤道:“回千户的话,小的入舱查看,见这小儿卧床,神色慌张。上前盘问,谁知这小子、这小子竟吐小的一身……”

    众人哑然。苏刘义父子、江宗杰等俱松了口气,悄然把袖里的暗刃插回鞘内。

    苏景瞻忙堆笑上前,从袖里取出一角碎银,递给牌子头,口里告罪:“这位军爷,实在对不住,小童晕船,见军爷威武,一时心惧……多有得罪,这些银钱拿去买些布匹做件新衣吧。”

    牌子头抓过碎银,脸色才好看一些,悻悻道:“算你识相。”向刘忠孝与色目军将施礼后继续搜检。

    苏刘义强忍着上前查看孩童是否无恙的冲动,板着脸对妇人道:“在将军面前哭嚎成何体统?还不快快回舱。”

    妇人不敢多言,拉起抽噎的孩童正转身,却听一个舌头生硬的声音道:“慢着!”

    那色目军将摸着两撇八字须,灰褐色的眼珠紧紧盯住孩童,道:“这船上怎会有小儿?”

    苏刘义拱手微喟:“山河凋蔽,乡梓残破,举家带口出洋。一则避祸,二则讨口饭吃,如是而已。”

    色目军将冷冷在苏刘义与那孩童身上来回扫了几眼,收回目光。这海商说话虽不中听,有谤议朝廷之嫌,但事实如此。他在雷州任职其间,没少见举家渡海逃难的百姓,对这种事早司空见惯,不以为意。

    色目军将只冷然道:“这小儿与你有何关系?”

    苏刘义叹了口气:“同乡之孙,家道中落,世道艰难,故随某南下寻条活路而已。”

    色目军将没再多问,刘忠孝见状挥挥手。那妇人急忙拥着孩童去了。孩童被摔得狠了,走路一瘸一拐,抽泣不停,不时咳嗽,始终没敢抬头。

    苏刘义父子与江宗杰都是坦然面对,神态自若,耳听一大一小脚步踩踏甲板之声渐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不怪这三位经历大风大浪的杰出人物如此着紧,实在是这孩童太重要了,哪怕是这一船人沉了,这孩童都得保住。

    因为这个孩童,叫赵旦!太宗十一世孙、英宗之子、吴荣王赵颢的后人。

    赵旦年不过十岁,出身也并不显贵,他父亲不过是英德府一名押司。宋代皇室一脉开枝散叶,分布很广,有时一个不起眼的小官,说不定就是皇族后裔。比如南宋传奇平民皇帝宋理宗赵昀,就是一小宦出身。赵旦祖上虽然也曾经“阔”过,但到其父这一支已非常疏远。如果不是马南宝奉苏刘义之命多方查找,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赵旦幼年丧父,其母改嫁,寄养于其舅家,而其舅与马南宝素识。方才那妇人,就是其舅母。

    苏刘义此行秘密任务,就是将赵旦接到崖府,供杨太后及朝臣定议。赵旦之所以能入选,除了宋朝皇室惨遭屠戮,实在找不出几个合适人选之外,最大的优势就是他的年龄。

    十岁,不大不小,不易夭折,又好控制,这很合乎杨太后、杨亮节等皇亲国戚的利益。而对文天祥、陈宜中、张世杰、苏刘义等文臣武将而言,他们从内心说也不想皇位之上出现一个半大不小、指手划脚的皇帝。对这些文武群臣而言,国事残破如此,实在经不起一个平庸的皇帝折腾了。除非是个明君,只是明君可遇不可求,那么退而求其次——虚君。

    官家但居禁中,外事皆由干臣做主。垂拱而治,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皇帝只要做一件事,成为天下臣民的精神象征就行。

    所以,这个赵旦完全符合中外利益。自驻跸崖府后,苏刘义、马南宝已多次上疏杨太后,请求尽快把赵旦接来,以免有变。初时杨太后尚抱有幻想,生怕接赵旦过来,会威胁到自家皇儿的帝位。但几个月过去,祥兴少帝赵昺始终没有消息。每过一日,便多添一分绝望,最后连其兄杨亮节都加以劝说。杨太后万念俱灰之下,只能同意朝臣所请。

    因此,对苏刘义等人而言,这孩童就是未来的皇帝啊!就在眼前被摔被骂,岂能不失色。幸好赵旦无大碍,事情也圆了过去。

    小插曲过后,再也无事。上百新附军把七艘商船连人带货全查了一遍,在江宗杰滴水不漏的安排之下,什么都没查出来。

    刘忠孝与色目军将低声商议一会,抬头对苏刘义等人大声道:“琼州近日海禁,半月之内,片帆不得过海。尔等须转向雷州停泊,静等元帅解禁令方得渡海。”

    苏刘义心头一沉,与江宗杰互望一眼,苦笑拱手:“将军,能否通融一二……”

    刘忠孝还没说话,色目军将冷冷打断:“元帅之令,谁敢违抗!再敢多言,你们这些船连雷州港都去不了。你信是不信?”

    苏刘义看了身侧的江宗杰一眼,后者微微摇头,示意不可再争,另想法子。

    人在屋檐下,还能不低头?

    苏刘义心中暗叹,只能另想办法,尽一切努力在阿里海牙大军攻城之时,输送义勇,为行朝解困抒难。

    阿里海牙这样做,是为防止海商窥探军机,向行朝报信,所以直接封禁海。他估计用不了一个月,也许半个月,就能把垂死挣扎的崖府行朝一举灭亡,届时再开海便了。至于海商们的损失,则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检查毕,元军撤开包围,商船转舵,使向西北。

    色目军将与刘忠孝并立,望着远去的帆影,想起锦盒里的珠光宝气,再按捺不住,三步并做两步转身进舱。在他身影消失后,刘忠孝仍立于船艏不动,眼睛流露出一抹与粗犷面孔不相称的精明,低声说了一句:“苏刘义,昔日你饶我兄长一命,今日某放你一马,你我的账两清了,来日战场相见,休怪刘某无情!”

第一百二十三章 【龙雀军大比武(上)】

    啪!一杆锥形破甲枪狠狠刺在披着镶铁叶皮甲的木人心口,铁叶四下激散,枪尖入木五分,若是真人,这一枪足以致命。

    “好!八中!八中!”校场围观军士纷纷喝彩。

    破甲枪缩回,柱立身侧,沈平波脸色涨红,大汗淋漓,大口喘气——无论谁顶着烈日,在二十步外连续冲刺十枪,想不累都难。还好,成绩不错,十枪八中,皆是面、喉、心、胸、腹等有效部位。破虏营枪牌手技能考核赛,第一枚上等军士铜章,如愿入手。自己头顶的那个“权”字,也有望去掉了。

    沈平波本是马抚机中军护卫之一,枪牌合击非常出色,被俘之后,经过甄别,加入破虏营。因为技艺出众,性子又沉稳,在新兵里颇有人望,遂被任命为权队将。所谓“权队将”,就是临时队长的意思。想把头上那个“权”字拿掉,得看两个月后全军大比武,能拿到上等军士的铜章,才有资格成为真正的队将。

    沈平波不是没想过要成为一名火枪兵,毕竟万宁海滩那场一面倒的屠杀太令人震撼了。但他练习了半个多月射击,感觉自己的射击感不是很好,无论怎么努力,都很难在两个月后的全军大比武中取得火枪兵上等军士铜章。自己所长在于枪术,舍长取短并不明智。于是沈平波放弃火枪,专练枪牌,终于在两个月后的全军大比武中大放异彩。

    观演台上,赵猎、江风烈等将官看得连连点头,第一枚上等军士铜章终于产生了。赵猎更想,这新附军虽然在元军战斗序列里排名最末,但并不代表新附军战斗力差。要知道,真正纯正的蒙古军其实并不多,不过十来万,多数分布在京畿及北地,打下这南宋花花江山的,多半还是汉军及新附军。也就是说,新附军的战力,至少不比宋军差,甚至有过之。

    经过两个月的整训,龙雀军大比武终于开场。全军之中,除了少年战队与雷霆战队这两支特种部队不参与大比之外,其余白衣队、忠顺队、破虏营老军、新军及赤蛟营全部参加。

    龙雀军老部队里,超过八成的战士选择火枪技参考核,相比新军,他们可谓占尽便宜。不光练习得久,更有实战经验,如果这样都达不到中等军士标准,那真不用在火枪兵这一行混了。

    而新军士兵多选择枪牌,当然选择火枪的也不少,大约六四比例左右。

    这也很符合赵猎的属意,他原计划是火枪兵、枪牌兵各一半。火枪兵是矛,枪牌兵是盾,矛利盾坚,能攻能守,方是强军。但新军编练之初,很多人选择火枪,老兵更不用说,九成都不愿放弃火枪改习长矛,让人担心火枪兵过多枪牌兵过少,兵种分布不均。

    施扬曾提出硬性划分,身强体壮者使枪牌,瘦小敏捷者习火枪。不过赵猎仔细考虑后没有同意,没人比他更清楚,枪械这东西,要想玩得溜,最重要的是感觉,与身体强弱没有太大关系。如果硬性划分,怕要错过一些好苗子,还是由士兵自行选择吧。

    好在经过一段时间训练淘汰之后,许多新兵沮丧发现,想用火枪打出中等以上军士的成绩,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很多人知趣地重新捡起枪牌,毕竟这些兵器都是玩熟了的,更有把握。

    火枪虽好,却不是人人都能成为优秀射手,神射手更难。两个月,时间实在太短,除非天赋异秉。

    除火枪兵、枪牌兵之外,赵猎还另设一个兵种:尖哨兵。专选那些胆子大、身手好、脑子灵活的锐兵组成侦察兵,用于侦测敌情。这个兵种的危险性相当高,对个人技能要求更高。赵猎对尖哨兵的功赏不仅高于普通兵种,而且在全军宣布,尖哨兵有优先加入特种战队权——这一条尤其吸引人,谁不想进入雷霆战队?那不光是都统的亲卫,更可装备那种神奇连珠枪,啪啪啪啪啪啪啪……火力连绵不断,神魔也难挡,一枪在手,人人俱是百人敌啊!

    因此,不少对自己身手有自信的军士纷纷参加尖哨兵考核。只是尖哨兵考核难度极大,不光要能使弓弩、擅刀枪、通火枪,精骑术、善游泳、能攀爬,还要通过政审。所谓政审,其实就一条,核查你对元鞑子是否有刻骨仇恨。

    之所以加上这一条政审,是因为赵猎认为尖哨兵危险性高,一旦出任务,随时有被元军哨骑俘虏的危险。能够让他们视死如归,坚决不泄密的最好方法,就是视敌如仇。这世上最难让人妥协的就是仇恨,甚至会超越生死。所以,政审很有必要。

    说实话,以蒙人祸害整个中华大地的势头,天下几乎没几处不曾遭受过元军的侵害。能对元人有好感的,恐怕除了“儒户”这些既得利益者之外,普通百姓,人人都有一笔血债。

    由于各项考核难度颇高,大比武整整进行了一天,入选尖哨兵的不过区区十人,跟雷霆战队差不多。绝大多数都来自原白衣队及忠顺队,新军才产生两人,而赤蛟营还没有一个……哦,有一个正挑战中。

    “果牙!果牙!”赤蛟营黎兵的呼声山响。

    校场上两个披着藤甲戴藤笠护面、手持竹刀木枪的士兵正你来我往,劈砍刺杀。这两人一是来自破虏营的老兵、拥队官常泰,一是来自赤蛟营的果牙。

    尖哨兵的选拔,不是简单的刺木人靶,而是真人挑战,赢者胜出。

    果牙使两把竹刀,刀刀破风,旋舞如轮,攻势凌厉。常泰一手木枪一手藤牌,沉着格挡,不时还以枪刺。校场上呼喝声、竹刀砍牌声及刀枪磕碰声震人耳膜。

    “和尚,你看谁会赢?”施扬问侍立在赵猎身后的觉远。

    与此同时,赵猎也问身旁的江风烈:“师毅,你看谁会赢?”

    这两人都是高手,凝神看了一会,异口同声道:“果牙(当然是咱果牙)。”

    两人声音中夹杂着一个女声,侧目看去,正是一脸自豪的赤蛟营头领洪四娘。

    三人话音刚落,校场上一声断喝,就见常泰用牌格开双刀,一枪刺斜肋间,竟将果牙藤甲绳绦挑断。藤甲一边各用四条绳绦绑扎,一条断裂,藤甲便不复紧致,难免松垮,不光影响格斗,更易被对方木枪从肋间破入致伤。

    果然,果牙连砍数刀,却因藤甲松驰而影响了准确性,尽数被常泰轻易档住,反刺数枪,枪枪不离对手右肋。

    施扬嘿嘿一笑,难得没有反喷觉远,只向洪四娘斜了一眼。

    洪四娘淡定不语,只凝神观看,倒是她身旁那个叫洪老五的壮实黑汉瞪着牛眼,狠狠与施扬对视。

    施扬岂会怕他,抬手一指,正要发飙。

    蓦然场上一声大吼,果牙一脚踹在藤牌上,将常泰蹬出七八步远。双刀往地上一插,一手连藤笠带面罩全扯下,一手扯断藤甲绳绦,最后双后一分,盔甲落地。

    就见这个二十出头,精赤上身,肌肤黝黑,筋骨棱棱似铁的黎人勇士反手操刀,飞步冲前,脚掌带起片片烟尘,暴吼声中高高跃起,张臂挟住对手刺来的木枪,一手举刀猛力插下。

    嘭地巨响,竹刀与藤牌同时裂成两半,常泰向后跌出,翻了三四个滚才止住,再一抬头,刀枪加颈。

    “你……呼……呼……你输了。”果牙喘着大气,汗珠滚滚,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与黝黑肌肤相映成趣。

    “果牙!果牙!”黎兵欢呼声震耳欲聋,这是他们黎人第一个尖哨兵,如何不自豪?

第一百二十四章 【龙雀军大比武(下)】

    尖哨兵的选拔,格斗只是其中一项,其后还有短铳速射、限时攀登、十里泅渡、弓弩暗袭、飞马越障等项目。果牙一一拿下,顺利入选尖哨兵。

    其实不少黎人都有出色表现,但大多栽在飞马越障这一项上——很多黎人一辈子都没骑过马,登山攀岩视若等闲,但一上马背就抖得不行。果牙能有这样的骑术,皆因他曾是三巴大王陈明甫的传令亲兵,经常骑马走村穿寨为陈传令,故而有一身好骑术。

    赵猎看了暗暗点头,早些时候洪四娘推荐的夹子山设伏人选里,就有这个果牙,果然很不错,洪四娘没挑错人。那个常泰也不错,是把好手,下次再准备充分一些,当有机会。

    接下来是火枪兵考核,一组十人,各在六十步外射击半身靶。由于铅弹对六十步目标破甲效果已经过确认,此次考核,以命中率为准,所以不必让半身靶披甲,披了也是浪费。

    这一组人员中,老兵新兵都有,由于事关荣誉,无论老兵新兵,都一样紧张。身体绷直肃立,枪贴大腿外侧,眼盯靶子,耳朵竖起,紧张等待射击号令。

    在观演台上担任护卫的丁小幺轻咦一声,对身边同样任护卫的姐姐道:“那个黑瘦小个子新兵我认得,叫、叫什么二条来着。上回我一枪崩了刘大葫芦,就是因他的事而起。”

    丁小伊横了弟弟一眼,嘴皮动了动,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

    丁小幺没看错,左数第二人,就是新兵梁二条。

    此刻的梁二条,既紧张又激动,更带着一丝隐隐期待。他是闽南人,渔民出身,但除了水性好,老实本分,别无所长。强征入新附军后,力不能开五斗弓,臂不能使刀枪牌,连下等军士都当不了,一直是不入火人。

    军中以强者为尊,像他这样的瘦小个子,基本上都是属被欺负的料。当日那刘大葫芦并非第一次欺压他,如果不是丁小幺横插一杠子,刘大葫芦为立威,还真有可能把他打个半死。

    梁二条一直以为像自己这样的,永远也别想在军中出头——别说出头了,能熬下来不被敌人或自己人打死算祖宗庇护了。但当日那个比他还矮几分、个头跟他一样瘦弱、年纪轻轻的少年,只用一根手指,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杀死那军中一霸刘大葫芦的一幕,给他的冲击太强烈了。

    那是什么武器?如此恐怖、可怕、神……奇!如果自己也能拥有一把,是不是也一样能轻易杀死好像刘大葫芦这样看似不可战胜的强横对手呢?

    当梁二条如愿以偿分到一把火枪之后,他就一直傻笑着紧紧抱住不撒手,摸了一个下午,晚上还抱着睡觉,被队友戏称他的枪为“枪妾”。

    说来也怪,不知是这梁二条天赋好还是他日夜抱枪睡眠时时感应以至人枪合一之故,他的手感非常好,射击技能进步很快,在他那一队中,稳占第一,令那些原本瞧他不上眼的队友们大跌眼镜。

    这个昔日只能充当杂役的不入火人,当他与命中注定的“伙伴”相遇后,竟然成了精兵!

    两个月下来,他的最好成绩曾达到十发九中,稳定在十发七中,发挥好的话,十发八中也有很大可能。

    梁二条今日打算保底七中,争取八中,反正不管怎样,这个上等军士他是当定了。队友只看到他进步神速,谁又能知道,他练得有多苦。白天练得艰苦就不消说了,就算在半夜里队友都睡着了,他还爬起来坐铺上,点亮一根香火,在黑暗中盯着香头练眼力。

    “装弹。”

    一声令下,十个参加考核的军士一齐抬枪,从竹制腰壶里取出一颗定装弹药,咬破纸包,倒药装弹,用通条压实,竖枪蹲跪。所有军士的动作速度相差无几,区别只在于有的因紧张而动作略显滞涩,有的则发挥稳定动作行云流水。

    赵猎等将官都注意到左边第二个瘦小军士的动作非常流畅,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与其人外貌形成强烈反差。

    “这个军士不错。”赵猎问施扬,“是你老营里的人吗?”

    施扬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营中军士,摇摇头:“不是老卒,是新兵。”

    发令手吼声响起:“预备——”

    哗啦一阵响声,十支火枪翻起,对准各自面前目标靶位。

    “开火!”号令手一声大吼,同时将沙漏翻转。沙漏漏完的时间相当于后世五分钟,如果五分钟内打不完十发,无论命中率多少,一概淘汰。

    砰砰砰砰砰……

    校场上空扬起一片白烟,随风飘散。

    之后枪声不绝,考核军士自由散射,一直打完十发弹药为止。

    然而刚打到一半,一旁观察手突然出声喝止:“五号、七号,你们的弹丸未发射!”

    由于燧发枪采用燧石打火,燧石品质高低不一,有一定的哑火率。如果是自由散射,枪手会发现自己的枪支是否点火成功并发射弹丸,但若是列阵齐射,因为烟雾、枪声、紧张、恐惧等因素影响,一般新手很难发现这个问题,容易造成反复装弹,影响枪管使用寿命甚至炸膛伤害枪手。

    赵猎正想法解决这个问题,在此之前,平日训练时就设一到两个观察手,专门处理。

    眼下考核军士虽然是自由散射,但毕竟排成阵列,受身旁队友的枪声烟火影响,加上精神高度紧张,不时看向沙漏,两个燧石哑火的军士未能及时发现,急急装弹,被观察手及时喝止。

    两个军士一阵气沮,因为出现这样的情况是要扣分的。

    梁二条打得很稳,眼睛丝毫没朝沙漏瞄上一眼,他平日就能在六十息内打三弹。三百息打十弹,时间绰绰有余,瞄准,一定要瞄准!

    梁二条从没出现过反复装弹的问题,并不是他的燧石与众不同,只是他的心态更放松,能够感受到每一枪射出的力道。如果哑火,弹丸未射,枪托是没有后座力的。对此,平日训练时敏锐的枪手能感知到。而到了战场上,只有打老了仗的老兵才有这种觉悟。

    枪声渐止,当最后一声枪响过后十数息,沙漏也正好漏完。

    赵猎及诸将官都一脸满意笑容,不管射击成绩如何,至少在射速上,这些军士都是合格的。到了真正的战场,面对密集的敌人,射速比命中更重要。

    下面队官在报成绩:“一号,十发四中。二号,十发三中……五号,十发六中,扣一分,算五中。七号,十发五中,扣一分,算四中……九号,十发八中!”

    队官报数是从右边数起,九号就是左边第二位的梁二条。

    整整一天,第一次出现十发八中。

    梁二条用力抹了一把汗,咧嘴笑了——下一刻,他被欢呼的队友团团围住,高高抛起。

    赵猎抬抬手,丁小幺、张君宝各捧一盒军牌上前。这些军牌或铜或铁,分授不同等级军士,他们可以到营匠处将自家姓名、籍贯及等级刻上。这既是军牌,也是荣誉勋章。

    赵猎抓起一把铜质军牌,松手,军牌落回盒里,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哈哈一笑:“获上等军士者上台,本将要为我龙雀军勇士亲授勋章!”

    沈平波、万钟、果牙、常泰、梁二条……陆陆续续三十余人上台,个个胸膛挺得高高,一脸自豪。

    赵猎细心为每一个获得荣誉的军士别上铜章,用力擂一拳:“好样的!”

    各军士虽呲牙咧嘴,却个个满心欢喜,包括被打了个踉跄的梁二条……

    此后,这个“擂拳礼”便成为赵猎独有的颁奖动作。

    九月十七,龙雀军大比武落下帷幕,二百多军士获得上、中等级。受此刺激,整个九月间,整支军队训练热情持续不衰,军队凝聚力更强,一直到元军入侵消息传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崖城议战】

    天空被大片厚厚的乌云遮蔽,云层中不时漏出一弧弧闪电,雷声轰隆,大雨如注,天地山海,一片白茫。

    崖城,行宫,垂拱殿。

    虽然同样叫垂拱殿,但限于条件,因陋就简,这天涯海角的行朝朝堂垂拱殿自是远不能与东京皇宫故殿相比,甚至也不能与临安皇城的垂拱殿相比,便是比诸中原一般州衙,也大有不如。

    然而,即使再简陋,它也依然叫垂拱殿,依然是大宋的朝堂。

    大宋右丞相文天祥、左丞相陈宜中、枢密副使张世杰、户部尚书杨亮节、参知政事曾渊子、枢密都承旨马南淳、提领水军庶务陈植、侍卫亲军步军都虞候黄天从、给事中黄材、承宣使许达甫等等厓山余烈尽数在座。

    大殿正中,丹陛之上,以往空着的龙椅侧后,少有的垂下一层珠帘,帘后隐见人影,两边各有司职内侍垂手静候。这一切都表明,杨太后,垂帘听政了。

    能够让这个心灰意冷的女人重新问政,让众朝臣齐聚一堂,必是大事。

    没错,的确是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阿里海牙四万大军,渡海征宋。

    雷电交加声中,堂上已经沉寂了好一阵,直到参知政事曾渊子悠悠一叹,打破寂静:“好大的雨,真是及时雨啊。”

    给事中黄材也面有喜色:“正是,如此豪雨,海上风浪自不待言,诸港片帆不得出海。天意眷我,元虏也莫之奈何。”

    提领水军庶务陈植横了二人一眼,他官职差曾渊子太远,不敢出言冲撞,只能对黄材淡淡道:“雷雨总会过去,风浪总会平息,迟来早来,元虏也总会来。”

    黄材拂然不悦:“元虏迟来一日,我等便可多准备一日,这迟来与早来怎能一样?”

    陈植冷然道:“终日豪雨,多处御敌工事坍塌,新编军士也难以操练。敢问给事中,如何准备?”

    黄材一窒,正要顶回一句,上首传来一个清朗而不失威严的声音:“皇太后在此,诸臣工勿失朝礼。”

    文天祥一开腔,陈植、黄材不敢再争,忙向珠帘后的皇太后施礼请罪。

    帘后传来一个柔和而略带疲惫的清音:“罢了。大敌当前,众卿当同心戮力,以御外寇,不得内争。”

    众臣皆躬身应是。

    杨太后疲惫而忧虑的清音再起:“行朝一再南避,元虏一再威逼。元将阿里海牙兴兵数万,百船渡海,兵锋直指崖府……诸位卿家,当此危局,该如何应对?诸卿拿出个章程……啊!”

    话音未落,突然一个惊雷炸响,柔和之音顿时变调,甚至惊叫出声。

    雍容的皇太后突然变成小女人,朝堂诸臣一时尴尬无比,各个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

    但旁人可以装做没听到,杨亮节却不可以,好在这位国舅少小时没少见过妹妹这状态,经验丰富,很快回过神来,立马转移话题:“皇太后无需担忧,有文、陈二位相公在此,筹画军机,布置方略,又有山海之险,坚城之固。只要将臣齐心,将士用命,必可拒元虏于海上。”

    杨亮节一打岔,群臣三不管纷纷点头,先把尴尬揭过再说,但静下心一回味,好像哪里不对……

    果然,下一刻,黄天从便亢声道:“杨尚书此言欠妥。军机之事,当由枢密院筹画,方略布置亦归兵部。此言置张使相于何地?”

    张世杰是枢密副使,兼管兵部,军务之事向来是文、张共举。现在杨亮节却称“文、陈”,直接略过张世杰,其言何止不妥,简直是不把张世杰放眼里。

    黄天从一嚷嚷,张世杰脸色那叫一个难看。群臣都对杨亮节的突然发难感到震惊,一时失措。

    陈宜中轻咳一声,正要说话。杨亮节却向他拱拱手,转向珠帘,举笏肃容道:“皇太后明鉴,世杰前有焦山之败,后有厓山饮恨,两场关乎国运之战皆为水战,世杰所用战法如出一辙,俱以环船结寨,固缩不出,实非良将所为。可见世杰不擅水战。今行朝已退无可退,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若再让世杰出任主帅,恐有不忍言之事……”

    “好你个杨亮节,竟敢当众辱我!”张世杰脾性何等暴烈,闻言大怒,举起笏板就要打去。

    马南淳正在张世杰下首,眼疾手快,赶紧拉住。群臣纷纷出手,有拦住张世杰的,有护住杨亮节的,场面一时失控。维持朝堂秩序的捧日、天武、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杨行勇领着几个持戟武士站在殿外,眼看两位重臣互怼,其中还有自己父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朝臣互殴,成何体统!”杨太后又气又怒,偏偏一个是兄长一个是朝廷倚为长城的重臣,都不能说重话。

    文天祥更连声喝止,直斥张世杰无人臣之礼。

    杨太后一怒,张世杰这才收敛,甩开马南淳,整冠束袍,对文天祥的喝斥只是拱拱手,口称失礼,但看他的神情,又有哪点像是觉悟失礼了?

    张世杰冷然瞥杨亮节一眼,向杨太后施礼,洪声道:“既然杨尚书质疑,世杰亦不愿尸位素餐,误了军国大事,这便让贤,请皇太后降旨,解除世杰枢密副使及兵部尚书之职。”

    杨太后慌了,张世杰屡战屡败不假,但他们这些人中,真正知兵且有威望的能有几人?无非一个文天祥,一个张世杰而已。貌似张比文更出色,至少人家还没被一再俘虏过……兄长那点小心思她岂能不知,无非又是当年争势揽权的延续而已。

    杨太后忙道:“张卿兵事娴熟,老成谋国,又曾多与阿里海牙交锋,可谓知己知彼。此番守战,非文卿、张卿与诸臣工齐心合力,无以御敌以护社稷。”

    张世杰自然不会当真解甲走人,做足姿态,有台阶可下就好。

    曾渊子赶紧出来做和事佬:“便如杨尚书所言,我有山海之险,坚城之固,与当初厓山无险可守,只能环船结寨以拒不同。且阿里海牙不比张弘范,其兵力又被我万安、昌化二军分薄。如此,张公未必便不能挡之。”

    诸臣皆点头,曾渊子的说法颇有道理,更有人提议是否让信安侯调一部分万安军回援。不过却遭到马南淳反对,认为万安军兵力越多,阿里海牙就越顾忌,越要使用更多兵力攻打,这对减轻崖城压力意义重大,万不可抽调万安军兵力。

    这一点得到文天祥、陈宜中、张世杰首肯支持,很快这提议就淹没在群臣朝议之中。

    最后,群臣一致认同,唯今之计,只能是硬守强拒,宋军水战不行,海战不行,但守城却是强项。与蒙元打了这么多年,如果问宋军对阵蒙元还有那方面稍微有信心,那就只有守城一项了。

    帘后人影闪动,却是杨太后起身微拜,声带颤音:“崖城守战,大宋国运,就托付诸君了。”

    垂拱殿上,群冠齐垂,揖拜一地:“大宋国运必永昌,誓与崖城共存亡!”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近战利器】

    砰砰砰砰砰!

    嘭嘭嘭嘭嘭!

    哐当哐当当!

    手枪与猎枪交错震爆声中,竖立在二十步的三个披甲半身靶不断震动,甲叶炸裂,碎片四溅。

    “停!”喝止的不是发令手,而是赵猎。

    随着赵猎的喝止声,枪声骤停,从齐胸高的胸墙后探出两张面孔:张君宝与蚱蜢。

    两个少年各自把脚边的左轮枪、防五四、三连发猎枪、双管猎枪等测试武器一一摆放到旁边的案台上,大步上前,向赵猎行军礼,大声道:“禀将军,张君宝、林大用(蚱蜢)测试枪械完毕。”

    “双管猎枪射击十发,射击正常。”

    “三连发猎枪射击十发,八发正常,二发卡阻。”

    “左轮射击十发,射击正常。”

    “五四射击十发,九发正常,一发卡壳。”

    赵猎点点头,三连发猎枪有优势,如只需一根枪管,可连续射击三弹,但同样也有不足。由于冲床精密度不达标,生产出的枪机有毫厘误差,在拉动枪机上弹时,偶尔会发生卡阻现象,需要二次甚至三次拉动才能上弹成功。而双管猎枪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所以即便双管猎枪会多耗费一根枪管,并且只能连续打两弹,赵猎依然大量制造。

    同样,在两种型制的手枪中,左轮枪虽然子弹略少,装填略慢,威力也不如五四,但其射击可靠,不会卡壳——不要小看这一点,关键时刻能救命。因此在赵猎的军工基地里,左轮的制造生产与五四并重。

    赵猎是从新出产的五十支各型枪械里随机抽取左枪、五四、单管猎枪、双管猎枪各三支,指定张君宝、林大用测试。由于后膛枪的稀缺与珍贵,每一支枪型的出产,皆由郭大匠与他的两个高足亲力亲为,力求不出一支废品,合格率百分百。作为黑工坊的产品,仿制枪、火药提取也不能与后世相比,什么人机契合、精度更不能奢求。能正常使用,少卡壳或少故障,赵猎表示已经很满足了。

    枪械性能测试满意,现在他要看射击成果。

    很快,三个军士举着三个靶子走过来,在赵猎面前一字排开。

    三个厚木人形靶外部蒙了半条猪,这是模拟人的皮肤组织,猪皮外分别套着三种甲制:铁甲、皮甲、布甲。

    铁甲是铁叶甲,通常是用两片打磨光滑、厚约二至三毫米的铁片叠串在一起,用绦绳绑紧,算是一组甲叶。这样多组甲叶排列,层层叠叠,编成一套铠甲。这样的铁叶甲,能防利箭及远距劲矢,也能挡得住刀劈枪刺,不过扛不住如锤斧大棒等重兵器打击。

    皮甲是鞣硝制过的坚甲,防御力低于铁甲,对刀箭有一定防护力,但挡不住弩矢及枪刺,更抗不过重兵器重击。

    而布甲则是在两层布之间填塞数层碎布条并压实,对箭矢有一定防护作用,而且箭矢入体时亦可籍抽拉布条便于起出箭镞。除此之外,对其余兵器没有任何抵御力可言。

    这三种不同材质的甲制,便是眼下宋元两国普遍装备的铠甲种类,也是军工基地新生产的枪弹要破开的阻碍。

    首先是布甲,毫无悬念,无论是手枪子弹还是猎枪铅弹,都轻易洞穿,穿透猪肉组织,嵌入木靶里。

    其次是皮甲,同样洞穿,透入猪肉组织。这次有了明显区别:猎枪铅弹嵌入猪肉组织,没有射入木靶;仿点三八左轮9毫米弹射穿猪肉组织,嵌入木靶;仿五四手枪7.62毫米弹同样射穿猪肉组织,射入木靶,整个弹头完全嵌入,用刀子都得挖半天。五四手枪的威力,的确不是盖的。

    最后是铁甲,这次区别更明显。猎枪铅弹把铁叶打变形脱落,但并未能击破;左轮枪弹倒是破了甲,但对猪肉伤害微乎其微,只蹭破了皮;只有五四手枪弹破甲后射入猪肉组织里。

    赵猎看罢,示意张君宝拿过一把左轮,倒退十步,对准铁甲人形靶就是一枪。

    砰!铁叶应声而碎,铁屑四下激射。幸好侍卫们都远远避开,否则难免受伤。

    赵猎勾勾手,自有侍卫把铁甲人形靶抬近。查看结果,子弹总算打进猪肉组织里了。

    “十步杀敌……”赵猎不免沮丧,实在太近了,黑枪就是黑枪,这种低端的仿制品,甚至比不上成熟的前膛枪。

    同样在旁验看成果的江风烈却有另一番见解:“如此射距与威力,比之弓弩强太多了。我们的对手多是汉军与新附军,披甲者甚少,三十步便可杀伤。蒙古军虽多披皮甲甚至铁甲,但十步之距,蒙人必弃弓执刀斧冲突,而我持枪爆击,连绵不绝,敌如何得近身?”

    枪械的有效杀伤当然不止二十步,对无甲目标,三十步亦可致命。而此时遍布闽广的新附军基本无甲或外罩布甲,对枪弹基本没有防护力。如果对阵蒙古兵,这么近的距离,通常要面对的都是执冷兵器迎面冲来拼杀的敌人,枪械正可大展神威。

    江风烈一席话,令赵猎猛然一醒,对啊!自己的战场经验还是太少,过于强调射击距离,却忘了手枪其实是近战利器啊。后世二战时,手枪不正是对付日军白刃战的最好武器吗?

    再说了,铁甲这种奢侈品,四等奴才的新附军又有几人能装备得起?而他们的主要对手,就是新附军。

    彼时蒙元兵力全国的布局“以蒙古军拱卫京畿,探马赤军分守河洛关陕,新附军杂处江南各地”。江南至岭南,真正的蒙古军少之又少,基本上都是汉军及新附军兵,他们的木盾与布甲在子弹面前毫无防护可言。

    新附军九成都是降元宋军,他们的作战方式同样以弓弩为先,迫近中近距离后,基本以弓箭为主。

    三十步,都是枪械与弓箭发挥杀伤力的距离,枪械在距离上没有优势,但却有三个弓箭无可比拟的优势:一是隐蔽性,枪手不需任何动作,可在坚固的防护工事后射击,而射箭却必须探出身体,暴露在枪弹打击之下。二是杀伤力,箭矢不中要害,拔箭之后依然活蹦乱跳,而子弹射入身体,以这时代外科水平之低下,弹头几乎不可能取出。后果只有两个,或者截肢或者死亡。三是连发性,连续射击在战斗的重要性,古今皆同,否则古代武士就不会刻苦锻炼连珠箭并目之为神箭手了。只不过连珠箭难度极高,一千个弓手里怕也难找一个。而任何人手持手枪或猎枪,都可连发速射,轻松秒掉神箭手。

    至于近战,完全就是手枪话事嘛……

    当然,我伤敌,敌亦可伤我。以赵猎手头的资源,为每个军士配备铁甲或皮甲显然不可能,但制造一批重型盾牌还是没问题的。利用后膛枪的隐蔽性,完全可以在杀伤敌人的同时,不用担心被敌人箭矢及投掷兵器所伤。

    经江风烈一语点醒,赵猎思维发散,一时收不回。半晌,突然感觉空气安静,回过神来,看着周围紧张望着自己的卫士,赵猎哈哈一笑,拍拍弹痕累累的猪肉,对侍卫吩咐:“把弹头挖出来,熬几锅猪肉汤,今晚大伙加菜。”

    众卫士一阵欢呼。

    欢呼声未落,远处一个背插赤旗的传信兵飞快跑来。

    看着那传信兵越来越近的身影及其紧绷的表情,纵使早有心理准备,赵猎心头仍难免一沉,难不成,那话儿真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战云密布】

    赤陇山顶,还残留着当日马抚机所立砦寨的痕迹:散架的鹿角,倾塌的木栅,还有一段段壕垒,被雨水冲刷后泥土淤塞,坑坑洼洼。

    一大早,赵猎就携江风烈、欧阳冠侯、施扬等将官,率少年战队与雷霆战队乘马来到赤陇山。赵猎后世曾在内蒙草原同学家呆过个把月,骑术马马虎虎,跑十几里山道问题不大。而少年战队与雷霆战队成员作为近卫,也都有练习过骑术,或许骑战还远不能与蒙古兵相比,但跟上赵猎还是没问题的。而江风烈、欧阳冠侯的骑术只能用出色来形容,更不在话下。

    赵猎一行大清早登赤陇山,既不是登高观海,也不是探查遗迹,而是……

    数里之外的万宁海滩,往日空旷寂寥的滩涂,此时已遍布大军,人头攒动,牛马嘶鸣。更多的军兵、杂役、牲畜、物资,正源源不断从海面上二十余艘大小船只吐出。

    从海滩到坡林,一队队持牌执枪、背弓负箭、头戴笠帽的军士,沿着高高低低的山脊线密密排列,布成一个半环状严密防卫阵形。更近处,上百侦骑策出,一头扎进山林间。骑影时隐时现,范围遂渐扩大,任何试图靠近的军队都难逃他们的侦测。

    赵猎举起瞄准镜,慢慢旋动调节阀,十字镜头由模糊变清晰,出现一面银边白底大纛。纛上绣着一把弯刀与一本经书,上面还有两排弯弯曲曲的织银文字,有点像畏兀儿文。与这面大旗并列的,是一面同样的银边白底大旗,上书四个汉字:忽失海牙。

    中军坐纛!

    阿里海牙长子、琼州万户府中万户,忽失海牙,来了。

    “兵马不少啊。”赵猎把瞄准镜交给一旁急不可耐的丁小幺。

    丁小幺一把接过,跟张君宝、蚱蜢、黑丸等人聚在一起观测去了。

    江风烈边看边估算:“不下七八千人。刨去船工杂役,可战兵力约有三四千。”

    施扬叫起来:“三四千!北庭大鼻子这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只用一两倍兵力攻我军城?”

    阿里海牙是北庭人,他手下的直系色目军队也叫“北庭军”。色目人深目高鼻,所以万安军里不少人称阿里海牙为“北庭大鼻子”。

    欧阳冠侯摸着上唇两撇小胡子,摇摇头:“阿里海牙是元虏宿将,不会如此托大。”

    “会不会……”江风烈与赵猎对视一眼,心头隐约有种判断,但都没说出口,只能收集更多的情报来证实。

    随着元军侦骑撒出,龙雀军尖哨兵也不断收缩侦测范围,各种消息流水价般报来:

    “元虏选定赤陇山与夹子山之间扎营,辅役已开始撒灰画线。”

    “我方船只已安全转移到石峒湾。”

    “独洲山上的警哨已于午后撤回。”

    赵猎原本在独洲山烽燧台上驻守一火哨兵,眼下敌势浩大,留十几个哨兵在烽燧台无济于事,只能是送菜,必须尽快撤回。

    这时近卫主官、雷霆战队队将龙飞翼催促道:“都统,敌侦骑已近,请尽快离开,速返军城。”

    “走了走了,还看!”施扬像老鹰赶小鸡一样把众少年驱散,伸手欲夺张君宝手里的瞄准镜。

    张君宝身体微晃,施扬伸手便落了空。施扬咦了一声,怒气上升,张君宝忙向前方一指:“施大哥,你看那船头大旗下一群色目武士环护的人是不是忽失海牙?”

    施扬注意力被转移,接过瞄准镜看了一会,摇头道:“看着像……不过咱也不认识这北庭小鼻子啊。”

    一旁黑丸拍着身管长长的燧发枪,不无遗憾道:“要是这枪能打三四里远就好了,一下嘣了北庭小鼻子,什么仗都不用打了。”

    施扬哈哈打趣道:“要能打三四里远,爷爷直接拎着这枪上大都轰死忽必烈,那就真的什么仗都不用打了。”

    众人皆大笑,纷纷牵马上镫。

    大伙都当听笑话,赵猎心头却是一动——枪是打不得三四里,但炮却可以啊。可惜,军工基地里没有适宜造炮的无缝钢管,而铸炮的话,完全摸不清门道的情况下,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造出来。那么,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呢?

    赵猎一直从山顶思考到山脚,愣没想出啥招。最后摇头自失一笑,净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专注打好眼前这一仗才是正理。

    勒缰回首,那杆中军坐纛已从船上移至海滩,正朝坡林缓缓而来。

    赵猎舔舔嘴唇,没关系,没炮有枪,也够给小海牙喝一壶了。

    “走!”缰绳一抖,蹄声如雷,数十骑扬起一蓬烟尘,转眼消失于山林……

    祥兴二年十月二十四,阿里海牙提三万五千大军从琼州出发,征伐大宋行朝。以宣慰使龙文貌将琼州兵三千守琼管;以行军千户刘孝忠领兵三千攻昌化军;以其长子中万户忽失海牙领兵八千攻万安军;亲提二万余大军,以大将脱温不花、李世安为行军万户,征伐大宋行朝驻跸崖城。

    战争阴云,笼罩琼州。

    ……

    随着忽失海牙大军扎营结寨、掘壕立砦,赵猎与江风烈的猜测得到证实——忽失海牙的八千大军不是攻打万安军,而是堵住万安军。

    阿里海牙留三千兵守琼管,并非担心赵猎从陆路逆袭大本营,而是防范黎獠暴乱。过去数十年,黎獠屡屡犯边,最近一次,还是在德佑二年,也就是三年前。即使现在八蕃蛮已表示臣服,但蕃人蛮夷叛附无常,若是琼管空虚,谁敢说他们不起异心?至于说万安军逆袭,阿里海牙毫不担心,因为此时的琼州,从万安军到琼管,只能走海路,陆路需穿行黎母山,也就是后世的五指山。十二世纪的五指山就是一片原始丛林,那蛮荒危险、烟瘴毒虫……就算有土著向导带路,少数人还行,大军就甭想了。

    同样道理,从万安军到崖城,也只能走海路,陆路根本走不了。忽失海牙大军堵住出海之路,就等于困住万安军。如此,万安军城的宋军既不能攻琼管,也无法救援崖城,只能眼睁睁看着行朝覆灭,再被得胜班师掉回头的阿里海牙大军吃掉。

    这就是阿里海牙的如意算盘。在他看来,八千大军或许攻不下万安军,但以守代攻,堵住万安宋军想必是没问题的。因此出战前再三交待长子,登陆万宁海滩之后,立即扎营结寨,只守不攻,只要困住万安宋军,便记他次功。

    忽失海牙是次功,那谁是首功?毫无疑问,自然是攻崖城的脱温不花与李世安了。

    阿里海牙把攻打行朝的大功留给手下得力大将及援军将领,而把自己长子派去啃又硬又没油水的万安军。这样安排,明面上是为了彰显公心,其实未尝没有防范朝廷流言之意。如果让忽失海牙任主将攻崖城,他们父子三人共取平灭大宋行朝之功,旁人会怎么看?朝中政敌会怎么想?而他这样安排,上至朝廷,下至军中,谁不钦服?

    十月二十八,各方情报汇集,元军战略态势明朗。阿里海牙凭借雄厚兵力,采取的是三管齐下之策:围其两翼,直击中枢。崖城一破,就意味着大宋灰飞烟灭,余下两支偏师又有何能为?

    面对这样的严峻态势,赵猎与他的龙雀军,该如何破局?

第一百二十八章 【北庭小儿,放马过来!】

    已经是十月底,公历算十一月下旬,这在北方已是大雪飞扬,就算是岭南一带也得穿上厚实夹衣,但在琼州,依然是艳阳高照,闷热无比。

    赵猎已经是第二个晚上失眠了,不仅因为闷热,更因为压力——任谁知道十里之外正有一支八千大军虎视眈眈,想睡安稳觉绝不容易。

    屈指算算,来到宋末也有大半年了,大大小小的仗也打过不少,鲜血和死亡都见了不少。冲锋杀敌,视若等闲,独闯敌巢,亦无所惧。但当他从一个只需对自己生命负责的战士,一下成为须为数千人生命负责的将领,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当真正考验降临时,想若无其事的安寝就成为了一种奢望。

    虽然他有信心,但并不表示他不紧张。

    天蒙蒙亮,实在睡不着的赵猎便全副武装。腰插双枪,背负枪套,再把雷明顿反插进皮枪套里,腰、肩子弹带一溜黄澄澄的各口径子弹(霰弹),看上去威武而肃杀。他没有顶盔披甲,也没有惊动丁小幺等一众少年护卫,就这么径直出府,直上城南谯楼。

    一路上,不时碰到一火火巡逻军士,看到那独一无二的三枪装束,惊讶之下,纷纷立定行军礼,并向他们的都统行注目礼。

    赵猎亦站定肃然举手回礼——这是龙雀军独有的将领回礼制度。从古至今(宋),从没有上级给下级回礼的说法,但警察出身的赵猎却已习惯上下级之间的敬礼还礼,所以他制定并推行这种礼节,目的在于给予普通士兵应有的尊重。

    初时江风烈、欧阳冠侯、施扬等将领都表示反对。不过赵猎坚决推行并以身做则,但凡出入军营有士兵行礼皆回礼。连身为侯爵、一军都统的统帅都这样做了,你们这些副都统、统制、统领还能端着架子不成?诸将无奈只得景从,久而久之,习惯自成。还别说,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所有得到还礼的士兵心里都热乎乎的——大宋王侯、一军都统啊,都向自己行礼。士为知己者死,人人心中都涌起愿为都统效死的感动与冲动。

    赵猎一路走来,街道上除了巡逻士兵及巡防衙役、协防壮勇之外,几乎没有行人。暗暗点头,赵若和这知县还是挺称职的,组织得力。当然,这也得益于万安军城本就是一座军营,兵多民少,加之获知元军大举进犯,为防奸细内应,早早将往来海商安置于城外驿馆,闲杂人等不得入城。故此兵临城下,城中治安尚可。

    当赵猎登上谯楼时,意外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凭栏远眺,身边也没带护卫。

    龙雀军副都统制江风烈。

    听到脚步声,江风烈回首,四目相对,皆失笑,看来睡不着的人不止一个啊。

    江风烈叹道:“本朝苏老泉的《心术》有‘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之语。少时阅之,一览而过,以为不过如是,如今方知知易行难。”

    赵猎走近,拍拍栏杆,道:“师毅过去有类似经历么?”

    江风烈想了想,道:“有——但从未以如此之少的兵力,面对如此之多的敌人。”

    赵猎目光越过重重山林,仿佛看到远在十里外的元军大营:“敌军纵使再多,我们也能守得住,只不过……”

    江风烈接口道:“只不过,我们不仅仅要守城,更要突出重围,救援崖府。”

    赵猎重重点头,崖府行朝不过三千兵力,要对抗二万多元兵,还是元军宿将阿里海牙领军。压力太重,独立支撑,难。

    江风烈剑眉紧锁:“以我军不足二千兵力,守城尚可,若强攻敌营,这损失怕是不小。”

    赵猎点头表示同意:“所以啊,我倒希望忽失海牙攻我一攻。师毅认为呢?”

    江风烈正要回答,突然远处山岗传来砰地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砰砰数声,一声比一声近。

    赵猎与江风烈眼神同时一凝。

    尖哨侦察鸣枪示警,元军,来了。

    ……

    万安军城二里外的陵水河畔,是一片高低起伏的山岗,树木茂密,杂草丛生。此时十几个尖哨骑兵从山林里钻出,拚命打马冲过架在陵水河面的木桥。对岸拦马墙的木栅门迅速打开,尖哨骑兵们飞驰而过,冲到万安军城南门下,高呼:“元军五百,护卫忽失海牙来了!”

    随着尖哨骑兵们的呼声,一阵如雷蹄声传来,河面波纹阵阵,河畔山岗忽啦啦冲出上百骑,各色背旗、腰旗、认旗在风中招展。正中一杆银边白底大纛分外引人注目。

    大纛之下一员大将,年约三十五六,留着一口浓密的大胡子,眉毛浓重,眉骨很高,投下眼窝的阴影给人一种很深很重的阴狠感。眼珠转动间,只见眼白不见眼仁,与人对视,不寒而栗。他腰悬大弯刀,披着一身精铁打制的锁子甲,外罩纯白大麾。这种密密环扣形的连体锁子甲柔软贴身,可防弓弩箭矢及刀劈斧斫,不过对枪戟等尖锐兵器的防护不及鳞甲,但对大将巡视而言已经足够了。

    他胯下的棕色河曲马来自西域,高大神骏,衬着格外英武。

    元征讨大宋万安军之行军万户,忽失海牙。

    其实忽失海牙的坐骑是一匹白色阿拉伯马,只是几天几夜的海上航行,那匹阿拉伯马吃不消,一直拉稀。眼下正在营中调养,派不上用场。他此行所率五百军兵里,原本都是骑兵,也因为同样原因,只有百人有马,其余四百只能当步兵使用。

    阿里海牙给忽失海牙的主要任务是堵住、困住万安军城的龙雀军没错,但并没有硬性禁止忽失海牙攻打万安军城。也就是说,忽失海牙还是可以试探进攻一下——万一真打下来了呢?

    忽失海牙随父从临安打到荆湖,再从湖南打到广南,以多打少的时候少,更多的是以劣势兵力打优势兵力。许多时候,他只有守军相当甚至一半兵力,就敢发起进攻。战斗结果,常常是他率军攻上城头而守军崩溃。

    而眼下,他的兵力比万安守军还多一倍,如果一矢不发,就那么干坐着等阿塔灭宋后合兵再对万安军城发起攻击,这样就算是次功,慢说旁人不服,就是他自个儿也觉丢脸。

    所以这一仗,忽失海牙必须打,而且不止试探,要打就狠狠打。不管结果如何,必须打痛宋军,打到他们不敢有别的念头,只能龟缩在城里绝望等死。

    当然,秉承其父之意,在开打之前,先例行劝降。

    很快,一个骑着河曲骏马、头缠白巾、腰佩弯刀的北庭骑士,擎着一杆三角雉尾白旗,从高坡哒刺刺驰下,卷起一缕黄尘。

    骑士驰至陵水河畔,对河畔栏马墙守军大吼:“奉大元行省荆湖右丞、蒙汉都元帅阿里海牙大帅之令,琼州万户府中万户忽失海牙转告尔等。宋室将灭,天命在元。若肯臣服,朝廷将按诸君在宋之官职,一概对等留用。如若不然,王师破城,静江之例就在眼前。望三思而行,切勿自误。”

    德佑二年(1276年)阿里海牙曾遣使持忽必烈诏招降静江府(今桂林)宋军,宋守将马暨焚诏斩使,坚决抵抗。元军攻打三十余日始克,民闻城破,即纵火焚居室,多赴水死。军民抵抗之坚决惨烈,令阿里海牙为之胆颤,遂以静江“民性骜嚣,易叛难服,不重典刑之,广西他州不可言以绥徕”。下令屠城,坑杀军民,并将所俘马暨等宋朝将官斩于市。

    阿里海牙这道劝降令,透着赤果果的威胁与森森杀气。

    半晌,对岸传来一个冷冷声音:“北庭小儿,放马过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拦马墙之战(上)】

    祥兴二年十月末,万安军城攻防战正式打响。

    攻方:主将忽失海牙,兵力三千。其中战兵二千,不入火人、杂役约一千。

    守方:主将赵猎,兵力二千。其中战兵一千二,壮勇、辅役八百。

    忽失海牙把兵力布置在陵水南岸,木桥前方百步一片高低起伏的山岗上,原本茂盛的树木与杂草都被清除一空,便于排兵布阵。其实这片地势并不太适合布阵,只是陵水南岸少有广阔平地,不是山坡就是树林,没得选。

    忽失海牙布了个常规五方阵,中军居中,杂役置后,四方各列一阵,每阵三百军兵。中军兵力最雄厚,有三百骑兵,五百锐兵,二百杂役。这三百骑兵全是北庭军骑士,一色高头大马,裹白巾,带弯刀、圆牌、锥锤、标枪、马弓等各式兵器,披连体锁子甲,有的战马还披甲。整整齐齐列阵于主将牙纛之下,阳光照着锁子甲密密的环圈闪闪发亮,整齐而肃杀。

    北庭军是阿里海牙的亲军,总数不过千人,一色的色目人,在元军战斗序列里为仅次于蒙古兵的探马赤军。这支色目骑军随阿里海牙从漠北一直打到广南,个个身经百战,以一当十。每逢硬仗,阿里海牙只要派出这支“杀手锏”,无坚不摧,无城不破。这么多年这么多仗打下来,战损也不过百骑。

    北庭骑士俱是精锐,补充不易,加之阿里海牙一直任职荆湖行省,再没回过老家,所以也一直没有得到补充。不仅如此,这些骑士中的军官,还不时会被派遣到新附军里任重要副职,以监督新附军将。比如新附军千户刘忠孝身边的色目军将,就是一名北庭骑士军官。

    因此,这支北庭军每一个骑士,对阿里海牙而言都弥足珍贵,损失一个都会心疼老半天。前次阿里海牙留给长子百余北庭军,以之镇慑琼州。结果忽失海牙派百户吐迷速带一队三十余人的北庭骑士出海,半是巡逻半是演练,以适应海上风浪。没想到遭遇龙雀军,被一顿胖揍,死伤大半,连主官吐迷速都死了。

    一次小规模遭遇战就损失二十多北庭骑士,令阿里海牙心疼不已,震怒异常。如果主将不是他儿子,怕是要砍脑袋。即便如此,也少不了一顿军棍。这笔账,忽失海牙全记在龙雀军、赵猎的头上。今次阿塔足足给了他三百北庭骑士,他要一举讨还这笔血债。

    如果不是顾忌龙雀军的火枪,光凭这三百北庭骑士,忽失海牙就有把握攻城拔寨,旦夕破城。

    关于那一场遭遇战的惨重损失,忽失海牙后来反复询问过幸存骑士,“会喷火冒烟鸣响射弹丸的铁管子”是所有回想起来还面有惧色的骑士的回答。这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勇士啊,竟也如此?忽失海牙既愤怒又好奇,得知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新式武器击败了他的北庭强骑,忽失海牙多少好受了些。后来随着马抚机二千新附军的覆灭,“火枪”这个词第一次进入他的耳朵。他要看看,龙雀军的“火枪”究竟是什么。

    当忽失海牙陈兵城下时,他首先看到的,不是北庭骑士们描述的一排排架设的火枪,而是两道弯弯曲曲的拦马墙。

    所谓拦马墙,是宋军常采用的一种辅助守城的防御工事。通常在城池周边筑一道或数道一人高的矮墙,墙后布弓弩手及枪牌手,阻拦敌骑奔近池墙,用弓箭杀伤守军,算是一种城墙防御的廷伸工事。

    正因这两道拦马墙的存在,忽失海牙才不得不在陵水南岸布阵,他想讨债复仇,首先就得通过那条五尺宽、十二三丈长的木桥。宋军第一道拦马墙距离木桥不过五六十步,正是步弓及强弩的有效杀伤距离。

    忽失海牙当然知道宋军之所以没有毁桥,目的就是利用这木桥在他的士卒过河时给予打击。忽失海牙并不在乎,他相信麾下的勇士,他也没得选择。另从别处造桥,这得费多少时日人工?找小船或扎竹筏子,如此分散而缓慢渡河,岂不是正成为宋军弓弩手及火枪手的靶子?

    权衡之下,不管这木桥是否宋军陷阱,忽失海牙都必须从此冲过去。

    拦马墙忽失海牙见多了,倒不奇怪,只是这万安军城下的拦马墙垛口未免多了些,每隔数尺就有一个。更奇怪的是,大军兵临城下,拦马墙上竟看不到一个宋军,而附近也没有高峰可居高临下窥探。但忽失海牙确信,墙后一定有宋军。

    拦马墙上确实看不到龙雀军士兵,因为士兵都扶枪倚坐在墙后。他们接到的军令是敌不动我不动。

    两道拦马墙,第二道墙比第一道墙略高数尺,两道墙呈阶梯状,不影响射界。墙上每隔三尺就是一个垛口,而一个个垛口十字射孔后,闪动着一双双紧张而不失警惕的眼睛……

    忽失海牙策骑缓行,身后众骑景从,大纛猎猎卷扬。骑队从左右军阵通道中间穿过,两边方阵层层军士整齐肃然,长枪如林,盾牌如墙,那投森寒的杀意,仿佛连阳光的热气都驱散了。

    拦马墙后的龙雀军新兵有些骚动,被各队官严厉喝止,有些还抽了鞭棍,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第二道拦马墙后,统领施扬倚靠着土墙一动不动,厚实的双管猎枪抵靠肩膀,淡漠的眼神透出一丝不屑:这伙元军来得正好,一场硬仗打下来,这些旧军新兵才有望成为真正的龙雀军战士。

    忽失海牙沿着河岸飞驰一圈,兜转回来,驰至左翼方阵前,猛然勒缰,在战马希聿聿的嘶鸣中,抽出弯刀,划过一道弧光,刀背在一个头戴铁盔、身披铁罗圈甲的粗壮色目副千户肩甲敲了敲:“古力尔特,你率汉军左营冲锋。”

    “末将遵命,必破此墙!”色目军将大吼领命,重重抱拳,脸上横肉直抖,浑身甲叶铿锵作响。

    忽失海牙满意点头,对这位出身北庭军的悍将极具信心。

    阿里海牙的军队由多部分组成:蒙古兵、探马赤军、女真军、契丹军、汉军、新附军等等,标准的元朝军队结构。但这结构却有很明显的轻重不同。蒙古兵很少,只有一个千户,不过几百兵,多是充当战时督战队。探马赤军是其精锐,也不过一个满额千户。女真军、契丹军也各有两至三个千户。最多的是汉军与新附军,而汉军又是其大军主力。

    汉军,是蒙古人对江北、河北乃至燕山一带被金国侵占百年的宋朝故地军队的称谓。他们虽与江南以南的新附军同文同种,但脱离故国百年甚至数百年,早已不视自己为宋人。加上金国汉化极高,融合很快,所以多视自己为金人。

    这些汉军与新附军最大的不同,就是视宋为异国,所以攻打南宋时毫无心理负担,是元军征伐江南的马前卒。

    最早汉军都元帅是宋降将刘整,阿里海牙为副元帅,后因与刘整不和,忽必烈将汉军一分为二,二人各领一半。故此阿里海牙的军队里,汉军是最多的。忽失海牙所率八千大军,汉军就占了三分之一强。

    派出最勇猛的悍将,用整整一营三百汉军,冲击甚至撕开两道拦马墙防线,务必试出宋军虚实,尤其是火枪的虚实——哪怕全死光都值!

    忽失海牙浓重的眉弓阴影下,射出两道嗜血凶光。

第一百三十章 【拦马墙之战(中)】

    古力尔特原本是北庭军百户,能在强手如林的北庭军里爬到百户这个位置,其勇猛善战自不待言。被调至汉军左营任副千户的他,在营中的地位威势,远远超过上官千户汉将。忽失海牙说到底只信任自己的同族亲将,认为只有他们才能将自己的战斗意志贯彻下去,其余汉军、新附军,都是亡国败将降兵,有何资格得到重视信任?

    古力尔特摘下铁盔朝侍骑怀里一扔,双腿一夹,驱马冲出阵列,拔出沉重的厚背弯刀向桥对面一指,扬起那满是横肉与伤疤的大毛脸,杀气腾腾对即将出战的汉军左营三百士卒大吼:“跟我古力尔特打仗,只有两条路,要么生,要么死!冲过桥,杀进那两道墙,就生。冲不过,杀不进,或者敢后退——死!”

    汉军士卒齐齐举枪顿地,连呼三声:“吼!吼!吼!”

    在士卒气势攀上高峰时,古力尔特接过侍骑送来的头盔戴上,大弯刀用力一劈,戟指拦马墙,五官扭曲,腥沫四溅:“杀!”

    “杀!”

    三百汉军,枪牌手居前,弓手居中,刀斧手居后,脚步轰隆,奔向木桥。古力尔特与侍骑、护旗、金鼓跟随在后,更后边的是数十个扛竹梯的役夫。

    忽失海牙一动,龙雀军也立即行动,他们接到的军令后半句是“敌若动我先动。”

    第一道拦马墙后面,沈平波提起平放身边的丈二锥枪。这种锥枪有四棱,坚固难折,破甲最利,因形似麦穗,又称麦穗枪,在宋军枪九色里,最为犀利。沈平波手掌握在枪杆后三分之一处,那里有一圈铁质枪格,类似刀剑的护格,枪一举起,像把超长矛剑。虽然有点不习惯,但不得不承认,多加了这一圈枪格,杀敌时穿刺力更为强劲,而且也不用担心敌人喷溅的浓稠血浆顺枪杆流下时使得手掌打滑了。

    宋军枪九色里共有十一种枪,用于战阵厮杀的有十种,但无论哪一种,都没有枪格这个装置。这其实是赵猎的“发明”,他直接把西方骑士用的骑枪长铁套护手,简化成一个枪格套,从枪尾部套入。这样单手持枪刺杀时,握枪更稳定,穿透力更强。

    当然,这种枪格只能是单手持枪时才好用,若双手持枪则不方便,更没法使出各种枪术。不过宋军枪牌手都是一手持枪一手提盾,排列紧密,攻守兼备。至于枪术什么的,两军对阵,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一招分胜负,一击见生死,什么花招妙招绝招统统没用。

    沈平波身旁还斜倚着两杆飞梭枪,枪头形似梭镖,枪杆直而细长。这种枪是用于投掷的,破甲力很强,沈平波很擅长投掷飞梭枪,又快又准,不过这一手绝活在龙雀军却不受待见。火枪射速虽然慢,但安全性高,不像投标枪,大半身体都暴露出掩体,很容易成为箭矢的目标。沈平波也承认这一点,但他不是火枪兵,而是枪牌手,他要有自己的远程杀伤兵器。

    沈平波一手持枪,另一手整理藤笠与皮甲,然后提起长方尖底的步兵旁牌,步出凉棚,把竹哨塞在嘴里用力一吹:“哔——集合!准备作战!”

    隶属沈平波的破虏营丁队士兵纷纷涌出凉棚,从门边的兵器架上抽取各自武器集合:三十火枪兵,二十枪牌手,一个旗手,一个号手,两个传信兵,两个火头军,三名医士,十个辅役。加上队将沈平波,拥队一人,火长五人,共计七十六人,这就是龙雀军一队的标准人员配置。其中“不入火人”(非战斗人员)为十九人,战兵为五十七人,

    敌军即将冲上木桥,沈平波也不多废话,干脆利索下达命令:“火枪兵进入阵地,枪牌手预备。”

    三十个火枪兵纷纷拥到拦马墙的垛口前,一人一个垛口,然后将早已装填好弹药的火枪管子从十字射孔里伸出。在他们的两边,各有一队火枪兵在做同样动作。

    第一道拦马墙里,配置了三队军兵,超过二百人,其中火枪兵近百。每一个火枪兵各对应一个射孔,第二道拦马墙也是同样人员同样配置。短短百米的拦马墙就有近二百垛口,无怪乎连身经大小数十仗的忽失海牙都感觉这两段墙的垛口实在多得离谱了。

    此时拦马墙后各火长、队官不断大呼小叫,反复提示各军士注意事项。

    “检查火石、火门、弹药装填。”

    “手指不可放在板机!重复,手指不可放在板击!”

    “听号令开枪。敢有擅自开枪者,军法从事。严重者就地正法!竖起你们的驴耳听真切——就地正法!”

    “击发时注意感受肩膀震动,防止复装。若因重复装弹损坏枪管者,责以军棍,降为辅兵事小,伤害自身事大。切记切记!”

    沈平波从本队火枪兵身后走过,用枪杆一一轻敲士兵的后肩,大声道:“大伙不要紧张,火枪的威力你们都是知道,只要按平日练习时操作,把对面的元兵当成靶场上的木人靶子就成……”

    伴随着拦马墙后此起彼落的呼喝声,汉军枪牌手已踏上木桥。

    木桥宽不过五尺,两边无栏杆,只够两人并列而行。汉军营枪牌手被木桥挤成长长两排,中间加塞部分弓手,以便过桥途中遭宋军攻击时能够还击。

    十二三丈长的桥,跑步冲锋不过十息,古力尔特估计宋军箭矢抛射顶多只能杀伤极小一部分士卒,他的军兵大多数都可以顺利冲过木桥,然后在河对岸列阵站稳脚跟,弓手放箭对射压制,役夫搭梯过人,枪牌手、刀斧手冲锋越壕翻墙。

    以上就是古力尔特的攻击方案。

    在古力尔特狰狞而得意的眼神里,最前列的枪牌手已冲到桥中间,厚实的原木桥面被踩得咚咚直响,上下跳动,连桥墩下的水面都在震动。几尾小鱼探出水面看了一眼,慌忙钻进水底。

    忽失海牙远远观战,微微点头,古力尔特干得不错,蓦然眼神一凝,拦马墙垛口射孔密密伸出的东西是什么?好像是……一根根铁管子。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火枪?不好,若这火枪真如手下所说,能远距离射出可怕弹丸的话,正可从左右两侧拦马墙攻击桥上缺乏防护的弓手……

    几乎同时,古力尔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箭在弦上,能发不能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下令吹角,催促加快冲锋。

    就在这时,拦马墙后传来砰地一声鸣响。余音尚未消失,猝然一阵接一阵的爆豆声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最后汇成一片,天地间都充斥着这雷鸣般的爆响。

    二百个垛口,在短短数息内先后喷出二百道火舌,交叉射向桥面。

    刚刚踏上对岸的两个汉军枪牌手手里的木制旁牌突然爆裂,两个枪牌手浑身冒出大量血洞,鲜血不要钱似地往外涌。后面的枪牌手、弓手,无论有牌遮挡还是无牌遮掩,在呼啸的弹雨面前皆如纸片般脆弱。旁牌碎裂,肉躯喷血,整个桥面被漫天血雾,四下炸飞的木刺所笼罩。

    各种不似人声的惨叫响彻天地,数十汉军从桥面滚滚落河,噗通噗通之声不绝,远远看去如同下饺子一般。清澈河水转瞬间就染成赤色,许多人在河里挣扎、翻滚、呼救、最后慢慢沉没……

    一条不算长的木桥,原本挤满了五、六十军兵,枪林弹雨声过后,桥面再无一人站立,尸首枕藉,铺满桥面,整条桥如同被红漆泼洒一遍,再看不出原木本色。两侧桥沿及桥面缝隙不断有鲜血滴漏而下,嘀嗒嘀嗒,像淅淅沥沥的小雨,只不过这雨,鲜红鲜红的……

    正在阵中观战的忽失海牙、古力尔特及所有元兵无不嘴巴张大,集体定格,硝烟入喉兀自不觉——这、这就是火枪?!

第一百三十一章 【拦马墙之战(下)】

    这时代的战争,一旦冲锋,前后推搡,根本停不下脚步。桥面的汉军士卒被一扫而空,后方的汉军士兵甚至都来不及害怕,就被惯性推着不断向前。很快,桥面又被填满。

    而这时,垛口后一根根火枪管又陆续伸出……

    咳咳咳!硝烟入喉,忽失海牙被呛得差点窒息,这才省过神来。禁不住又深深吸口气,结果又是一阵呛咳。

    古力尔特打仗很疯,一向亲冒矢石,身先士卒,出了名的拼命。但此刻看到这枪林弹雨之威,莫名胆寒,几次提缰又松开,竟提不起冲锋念头。

    龙雀军火枪之威,完全出乎忽失海牙意料,连厚实的步兵旁牌都挡不住弹丸,士兵全挤在长长桥面上当靶子,这仗还怎么打?究竟是再冲一冲,还是鸣金退兵?

    忽失海牙还没拿定主意,拦马墙的枪声再度响起。

    集火齐射,通常只有一轮的机会。首轮齐射后,由于各人装填速度不一,部分哑火的枪支再度发射,加上战场吵杂,号令难以统一,所以接下来的射击都是自由散射。既便如此,近二百火枪手,每次射击的枪手或多或少也有几十人。

    劲道十足的铅丸从两侧墙后十字孔洞射出,破开木牌,撕碎布甲,钻进皮肉,在身体里翻滚冲撞,形成可怕的空腔效应。中者即使当场没死,也活不了多久。

    不过三四轮射击,桥面再度为之一空。就这两次冲锋,汉军营士兵被打死打伤超过百人。余下军兵终于胆寒,个个拥挤在桥头,互相推搡,却再不肯踏足木桥。

    集中火力,交叉射击,这才是赵猎保留木桥的本意。

    双侧面打击,能把火枪弹幕的威力淋漓尽致发挥出来。战至此时,汉军士兵连河北桥头都冲不过,一道木桥,竟成奈何桥。

    枪声一阵连一阵,大量浓烟涌起,两段拦马墙慢慢被淹没,墙后不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施扬从墙后探出头来,他并不担心元兵弓弩,元军阵地距离河岸百步,距第一道拦马墙足有二百步,距第二道拦马墙更在二百五十步开外,除了神臂弓,没有什么弓弩能射那么远,就算有神臂弓,也没这么准。

    土墙防御,火枪侧击,所有人都没想到效果这么好。施扬的双管猎枪一直就没有开枪的机会,沈平波的飞梭枪更是一支都没掷出。许多第一次实战的新兵,先前还为元兵的气势所夺,没想到转眼间这些看似如狼似虎的悍卒就像纸人一样被打得千创百孔,满地找牙。一时间兴奋开怀,难以自抑,均想“老兵们真没说错,火枪一响,甭管是蒙鞑子、碧眼鬼、契丹狗、女真狗还是河北兵、新附军,统统都一样死……”

    那边河岸的汉军营士卒全挤在桥头前,看着前方的血桥,面如土色,惊恐万状,不断互相发问“那是什么兵器,如此可怖?”“火枪?莫不是灭了马千户二千大军的那种武器?”“好生厉害,不能打下去了……”

    后排有弓手仓皇回顾,后面的刀斧手用刀柄狠狠砸了一下弓手肩背。弓手痛得大叫,但看向刀斧手的眼光满是感激。因为元军作战时只能前瞻,敢有后顾者,刀斧手斩之。方才那一下虽痛极,却是手下留情了。

    然而下一刻,弓手目光里的感激瞬变恐惧,瞳孔收缩,嘴巴张大,啊地一声尚在喉咙,刀光一闪,刀斧手人头落地,怒血喷溅弓手一脸。刀斧手无头尸身后,露出古力尔特的侍骑那冷木的面孔与残忍眼神,手里弯刀滴着血。

    “敢回顾者,杀!执行不力者,杀!”

    色目侍骑说完这句话,冷冷举起弯刀,迅猛劈下,弓手本能举弓一挡,旋即惨叫——啊!

    弓折,手断,开膛……

    色目侍骑提着血淋淋的弯刀,残忍地盯着众军士。众军士无不凛然,被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再度踏上被鲜血浸得滑溜无比的桥面。迎接他们的,是如蝗弹雨。

    前进是死,后退是亡,一个汉军士卒再也受不了,大叫一声跳进河里。河水虽深,一时淹不死,随波翻滚。

    受此启发,好几个士卒也把手里兵器一抛,跳水脱逃。只是陵水的下游就是出海,他们纵然不死,下场也未必好多少……

    ……

    梁二条正紧张装填第三发弹药,而他两边的同袍已经打第四甚至第五枪了。这两位同袍,都只是中等军士,这让他这个上级军士着实羞红了脸,尽管在紧张激烈的战场上没人注意到他。

    在训练场上,梁二条自问装填射击速度在本队数一数二,没想到真正上了战场,竟发挥不出平日训练的一半水准,装填屡屡出错,连定装纸筒都掉地上……真令人沮丧。唉!谁让他在此之前,只是个“不入火人”呢,压根就没上过战场,尤其是这样正面摧敌的场面。如果不是有一堵防护墙而是直接列战野战,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抖得一弹都打不出来。

    终于,第三弹装填好了,梁二条呼出一口热气,顾不得擦拭滚滚汗珠,把枪管从十字射孔伸出,对准河对岸拥挤混乱的汉军士兵,正要扣动板机。突然身旁砰地一响,却是左边的陶三郞开了一枪。梁二条看着清楚,一个插着背旗的牌子头胸口冒出血洞,踉跄后退两步,被后面的军兵一撞,跌入滚滚河水。

    陶三郎咧嘴一笑,用刀子在枪托上划了一道痕,继续装填弹药,动作越发流畅。

    梁二条心头一动,自己的装填动作是赶不上这些打老了仗的同袍了,杀敌数量自然没法比。既然如此,何不发挥自己的精准射击,杀个大的?

    谁是大的?

    梁二条眯缝着眼,原本不大的眼睛细如一线,这细缝里透出一股与他样貌完全不匹配的尖锐,好似变了一个人。

    梁二条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他的目光如鹰盯猎物一般在战场扫描……那大纛之下是元军主将,那个北庭小鼻子,可惜太远了,不予考虑。桥上有一面百户认旗在攒动的人头里时隐时现,旗下隐约可见皮盔上的黑缨,这个难度太大,也只能放弃。唔,那个……

    梁二条细眼里闪过一丝针芒,目光越过那色目骑士,从他的骑位空档处,看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披厚实铁罗圈甲,只露出半边身体的人。梁二条无法确定这个骑士是不是指挥战斗的元军副千户,但能披这种铠甲的,想必不一般,打他就没错了。

    梁二条眯起一只眼,竖起大拇指,用教官教的方法测了一下距离——超过八十步,勉强在燧发枪的有效射程内,但肯定射不穿这么厚实的铁罗圈甲。

    可惜……梁二条摇摇头,准备放弃。但就在他目光刚移开的一瞬,突然闪回。有了,马鞍!

    心念动处,梁二条枪口一抬,准心牢牢套住那铁罗圈甲骑士。骑士的身体随不安的马蹄左右摇晃,半边身子时隐时现。眼看那色目骑士就要回归阵列,补上空档。

    就是现在,不能迟疑!

    梁二条果断扣下板机,击锤敲打火石,划擦出几点火星子,落入火门,点燃引药,大蓬火光从枪口喷出,弹丸破开空气中形成层层奇异波动,奔向标目。

    古力尔特正大吼大叫,不断下令,让身边的侍骑驱赶汉军士兵冲锋,突然身下一震,一颗铅丸击中马鞍,木质蒙皮马鞍鞍桥在强劲冲击下炸裂一个豁口,破碎的木片四射,其中好几片尖锐木刺角度刁钻射进裆里……

    “嗷——”

    古力尔特牛眼几乎凸出眼眶,嘴巴张成“0”型,两腿条件反射地一夹。胯下战马感应到主人的冲刺心情,撒蹄向前奔出。刚冲出几步,古力尔特壮实的身躯如同一座包铁的肉山,从马屁股重重摔落,生生砸出一个凹坑,骨头断裂声异常瘆人。

    “千户大人!”

    “古力尔特大人!”

    众侍骑乱成一团,千户认旗倾倒,旗一倒,军心顿乱,已经至桥中间的士卒纷纷掉头,慌乱加拥挤,一个个摔下桥去。

    施扬岂肯放过这等良机,持枪按墙,纵身而出:“出击!出击!”

    沈平波也举枪戟指:“火枪兵到河岸隔河射击。快!快!”

    鼓声响起,几个勇猛的龙雀军旗头举旗越墙而出,冲到河畔,顿杆立旗。

    很快,各队火枪兵纷纷聚集在各队旗下,按平日训练队形排成三列,顾不得整队,在各队官的喝令下,一排排交替上前朝河对岸开枪。

    汉军左营士卒纷给中弹倒地,乱上加乱,不可收拾,乱哄哄冲向本阵。而阵列一旦被溃兵冲击,就有崩盘的危险,后果就是全军崩溃。

    那汉军左营千户脸都绿了,狂奔到忽失海牙马前,哭嚎着拉住马缰:“万户大人,那都是老卒悍士啊,千万不要……”

    忽失海牙握缰绳的手不可抑制微微颤抖,脸色铁青,腮帮子鼓起道道棱条,狠狠吐出两个字:“杀了!”

    命令传下,其余三个方阵的枪牌手举枪,弓手张弓搭箭。枪尖箭镞,密密如丛。前方,是溃兵惊恐绝望的眼神……

    派出最勇猛的悍将,用整整一营三百汉军,冲击甚至撕开两道拦马墙防线,务必试出宋军虚实,尤其是火枪的虚实,哪怕全死光都值——这是忽失海牙发起此次战役的初衷,嗯,他“如愿以偿”了。

    宋军虚实探出来了,很强!火枪虚实也探出来了,很猛!

    最后,人,也死光了……很惨!

第一百三十二章 【收 获 日】

    祥兴二年十月末,龙雀军与南征元军忽失海牙所部首次交锋。以拦马墙加火枪痛击元兵,灭其左营汉军部三百余人。忽失海牙且战且退,并以右营新附军断后。

    结果新附军还没列好阵,就被龙雀军破虏营火枪兵一击而溃,尽数杀散,咬住忽失海牙中军衔尾追击。

    赵猎闻讯也打开城门,与江风烈、欧阳冠侯等将利用为数不多的五十多匹战马组成骑兵队,趁胜追击十余里,途中击杀掩护忽失海牙逃跑的北庭精骑多人,直至元军大营前方才收兵。

    此战,忽失海牙率三千军兵出战,回营时不足一千。其后数日,陆续有逃散的兵卒、杂役归营,约有四五百之数。最后统计,此战损失过半,且多是有战斗力的战兵。忽失海牙八千大军里,战兵不过三千多人,一战就损失三成兵力,已经伤筋动骨,加上士气严重受挫,已不堪战。

    遭此惨败,损兵折将,丢失辎重甚多,却连万安军城的墙边都没摸着,元军可谓锐气尽丧,再不敢出。军中谈火枪色变,言及陵水血桥皆股战。

    忽失海牙每日坐困营中,提笔揪发头,不知这军报该如何落笔,不过数日,一头浓密卷曲的漂亮褐发大把大把脱落。

    在忽失海牙与头发较劲时,万安军城里,上下皆喜气洋洋。

    军城议事堂里,赵猎坐在厅堂正中花梨木宽椅上,两侧军将一字排开,厓山系的在左边,原忠顺军系的在右边,还夹杂着一位文官知县赵若和。任何一支军队的创建过程,都少不了吸纳各类武装,这也就有了派系与山头,无可避免。只能靠主将的威信来平衡各方利益了。

    此时诸将正按捺兴奋心情,竖耳细听亲卫队将、同时兼任后勤准备将的觉远宣布战果。

    “此战,我军共杀敌七百三十一人,俘敌五百六十六人,其中三十二人伤势过重死亡。缴获铁罗圈甲五具、锁子甲十一具、鳞甲六具、皮甲七十三具,布甲无算。刀枪斧锤五百六十二柄,弓弩一百九十七张,箭矢无算。完好战马二十三匹,挽马及牛骡猪羊二百一十一口。缴获千户认旗两面,百户腰旗九面,号角若干。金二百二十八两,银三百七十九两,钱二万五千二百一十三缗,绸缎布匹百匹。谷米二百石,肉面三百斤。另有各种军资如火药、火油、白灰、被服、帐篷、灶具无算。”

    觉远说完,神情平静向赵猎等上官躬身为礼,将清单呈交赵猎,退到一旁。身为亲卫队将,觉远原本不适合兼任后勤主官。只是后勤油水丰厚,是个人人眼热的肥差,若所托非人,很容易带坏军中风气。觉远这位“前出家人”,虽然已还俗,却依然保持六根清净,清心寡欲的心态,用他管后勤,放心。所以不管合不合适,先兼着。军队草创,人手紧缺,没办法。

    觉远所说的杀敌,其实只有不到一半是死在龙雀军火枪之下及其后的追击杀伤,大半是被忽失海牙为防止溃兵冲阵而击杀,以及军阵崩溃后自相践踏而死。

    赵猎对火药比较上心,毕竟这是眼下急需之物。觉远说到火药数目时,用的是“无算”,赵猎此前却已得知详细数据——十二桶,二千四百斤。重新提炼后大约可得一千六百斤左右的发射药,可供本军八百多火枪手每人打七八发弹丸,也就是类似拦马墙之战这样烈度的战斗基数,还算不错,至少此次战斗所消耗的弹药基本补充回来了。

    觉远所报数据,一众将领听得头大,但听得成百上千的收获,人人喜笑颜开。尤其参战的几支部队队将如万钟、沈平波、常泰等人,更是盘算按缴获三成分赏,平均到出战各队的话,落实到每个弟兄头上能得多少。

    一般情况下,议事堂里最少也得准备将以上将领方可列席,不过今次情况不一样,乃是盘点缴获的收获日。为显示公开透明,赵猎建议让队将级军官参加,使他们了解具体缴获数据,如此分派下去,士兵们心悦诚服,不会质疑上官克扣他们应得的战赏。此后龙雀军形成定例,凡有缴获,必让各队将以上军将列席。

    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洪四娘就颇为遗憾,自己的赤蛟营没轮上。

    赵猎注意到洪四娘神情郁郁,招手唤来丁小伊,对她低语几句。

    丁小伊点点头,从后排走到洪四娘身后,俯身低语。

    洪四娘眼睛一亮,朝赵猎拱手致意,满是刺纹的蓝靛色面孔笑意盎然。

    赵猎颔首以应,转向诸将官,笑容满面:“此战有此战果,多赖诸君及众将士之力。元逆忽失海牙经此大败,只有防守之力,再无进犯之能。万安军城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诸将皆轰然而起,齐齐向赵猎致礼:“全赖将军之力。”

    施扬磨了磨牙:“这就完事了?俺都还没过瘾哩。”

    洪四娘的族弟、赤蛟营准备将洪老五很不爽道:“施大郎你还没过瘾?那我赤蛟营怎办?”

    诸将皆笑,施扬讪讪。

    赵猎双手轻按,等诸将笑声渐止,神色一黯:“关于我军伤亡情况,觉远,你说说。”

    觉远躬身出列,也不看手里另一份清单,张口就来:“我军阵亡七人,伤十九人,多为追击时被敌北庭精骑反击杀伤。”

    诸将窃窃低语,脸上喜色多过忧色,取得这样巨大的战果,不过伤亡二十余人,几乎不可想像,行朝多少年没出现过这样低伤亡比的战斗了?

    知县赵若和捋须赞叹:“信安侯真将才也!火枪真利器也!龙雀军士真虎贲也!我大宋有宗室子若此,更有此强军利器,何愁鞑虏不灭,山河不复?哈哈哈!”

    诸将皆笑,文人就是不一般,出口成章哩。

    赵猎只是笑笑,也不知是赵若和习惯性的文人夸大,还是这些年是看多了行朝的败仗,突然得到一场惊人胜利便兴奋过头。光凭他这支二千人的部队,还有火枪,并未能形成武器上的绝对优势,能不能击败阿里海牙大军还说不准——灭亡鞑虏,光复山河……言之尚早啊!

    赵若和心忧崖城行朝安危,急切建议:“我军应趁胜攻击元军大营,一鼓拔之,扫平阻碍,再率军出海,南下救援行朝。”

    副将马广德连声附和。

    江风烈与欧阳冠侯互望一眼,欲言又止。

    对枪械性能了解甚深的施扬乜斜赵若和一眼,这文官就是文官,不知兵事,就知道瞎嚷嚷。这强攻大营能跟防守反击一样?说得跟吃灯心草似的。

    赵猎缓缓道:“元军大营是要攻的,但得等一等。”

    赵若和忙问:“等什么?”

    赵猎目光越过大堂,投注南面元军大营所在方向,笑容莫测:“等他们崩溃。”

第一百三十三章 【特战小队】

    夹子山东岭,大片大片树木,多为陆均松、山毛桦。这些树木都有不算高大,但胜在绵密,一眼望去,满山都被郁葱葱的树荫覆盖。人行其间,难觅其踪。

    原本应当在万安军城受赏的龙飞翼、杨正、丁小幺、张君宝、蚱蜢、韩铁虎、黑丸、果牙等一行三十二人,却全副武装出现在这崇山峻岭中。

    当日拦马墙之战元军大渍,忽失海牙引军败退。雷霆战队及少年战队都参加了追击之战,随赵猎奔驰冲杀,那些阻拦的北庭精骑多是折在他们的枪击之下。不得不说,手枪,尤其是猎枪,用于马战特好使。那些自恃骑术精湛,勇武过人的色目人远远挥刀杀来,还没冲到眼前,就被一枪轰翻。试图爬起的,再用手枪补上一枪完事。他们身披的满是网眼的锁子甲,在霰弹面前如同筛子一般。

    虽然当日参战,斩获甚多,但收获日会议却没有他们的身影,因为他们在前一天就奉命从小路离开,翻山越岭,绕了个大弯,潜入夹子山东岭,执行特种作战。

    两支战队合起来将近五十人,出战的只有不到三十人,其余战士,则留在万安军城护卫他们的将军赵猎。

    他们一行都穿着一色的灰黄底色衣服,衣服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古怪印花,有绿色、有蓝色、有棕色、有黑色,看上去怪里怪气。别人怎样不知道,至少龙飞翼刚穿上时是这么感觉的。但说来也怪,一进入丛林里,这衣服竟能晃花人眼。以龙飞翼眼力之锐,十几步外,竟看不清蹲伏在那处的队员。

    都统总有出人意表的奇思妙想,龙飞翼算服了,这叫什么“迷彩服”的衣服远胜他以前执行暗爪行动时的夜行衣。不过,再好的衣物,也挡不住这丛林里密集的蚊子,不时从树顶掉下的毒虫,以及不知什么时候就能从你封紧的领口衣袖里钻进的山蚂蝗……

    好在出发之前,洪四娘提供了一批能防蚊驱虫的土方药丸。黎人能在烟瘴毒虫肆虐的黎母山世代繁衍生息,自有他们的驱虫防疫之道,效果之好,连随军的国手御医们也啧啧称奇。他们已经在赵猎的授意下,利用洪四娘提供的方子,研制各种适宜南方热带地区使用的行军散、驱虫药及防蚊水。

    药丸固然可以防蚊驱虫,但一团团毒蚊在头顶盘旋以及山蚂蝗在衣服钻进钻出的滋味可不好受。据随同战队一起行动的尖哨兵兼向导果牙说,这夹子山离海边不远,山下周边都有村寨,还算是宜居之所,毒虫飞蚊还不算多,要是进了黎母山,那才叫恐怖。

    一直蒙着头都不敢看头顶“蚊子云团”的丁小幺斩钉截铁道:“打死我也不进黎母山。”

    果牙逗他:“咱黎母山里各种山果野味多着呢,你绝对没见过没吃过……”

    丁小幺哼道:“少来。还吃什么水果野味,没被毒虫蚊子吃饱就算好了。”

    此次作战,以龙飞翼为队长,丁小幺、果牙为副,两战队各出十二人,加上两个正副队长,合计二十六名特战队员。其余六人皆为赤蛟营最出色的丛林猎人。

    赵猎让特战队与黎兵联合作战,也有让战队成员学习黎人丛林战法的考虑,所以安排果牙任队副,让他有一定建言权。并一再叮嘱,除了武器使用,在袭击、行军、设伏、撤离等战术方面,都要认真听取果牙等黎兵的意见。至于防疫、饮水、进食、宿营方面,更要尽量听从他们的安排。

    龙飞翼本是赣南豪侠,武艺高强,豪爽仗义,与欧阳冠侯并称大侠。因感佩陈继周忠义,更痛恨蒙鞑肆虐,才与二十二豪侠义士共攘陈继周举事。似他这样的豪侠,三杯下肚就能与黎人打成一片,相处愉快,这番合作自然更不在话下。有时候赵猎甚至觉得,像龙飞翼这样的,放到后世绝对是干公安的料,而且一定会比自己爬得高。

    赵猎此次给特战队的装备也非常齐全:武器方面,战队成员每人配猎枪一支,手枪一把,双筒短管猎枪一把,各型号子弹、霰弹八十发,雷炮五管。又有钢制军用匕首、短斧、飞刀、砍刀、十字弩等近战暗袭兵器。即使是果牙等黎兵配发的是火枪,也都同样有一支长枪,两把短铳,各种近战冷兵一应俱全,装备完善程度超过尖哨兵。

    雷炮这种类似手榴弹的近距离大面积杀伤性武器,军工基地里并不多。倒不是制造雷炮工艺复杂,比起枪械来,雷炮的制造要简单得多。而是因为拉发装置原材料有限,用一点少一点,所以无法列装部队。只能少量生产,交由精锐部队执行特殊任务时使用。

    服装有渔网状用于埋伏的吉利服,还有几匹健骡驮着三十二人的藤甲与藤笠。虽然数量听上去挺多,但藤甲与藤笠份量比铁甲轻,跟皮甲差不多,防御力却比皮甲好,几匹健骡驮着倒也不甚吃力。

    此外还有水筒、干粮带、子弹带、医药包、火石火镰火油等,以及登山绳、丁字镐、爪钩、铁蒺藜等等攀爬设陷辅助工具。

    装备之精良、专业、完备,着实令特战队员们大开眼界。

    这些装备加起来负重不轻。成年人还好,雷霆战队队员及黎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背几十斤走山路不在话下。少年战队十二人里多是十四五岁年龄较大的少年,也是个个能吃苦,身体素质相当不错。不过年纪摆在那里,能咬牙坚持是一回事,体力消耗太大吃不住劲又是另一回事。

    龙飞翼当然不能让少年队员们体力耗尽,以免真正作战时受影响。于是安排一部分强壮成年队员帮背枪支,再把部分重兵器放健骡背上,这才使得少年队员们得以相对轻松上路。

    三十二人特战小队,行进时依然如同大军行军一般,分前后左右中五组:前锋探路的是三个黎兵加一个雷霆战队士兵一个少年战队战士。左右两翼各五人,雷霆队员二人,少年战队二人,加黎兵一人。殿后一组五人,皆为特战队员。其余十二人为中央策应。

    龙飞翼这样安排也很忠实地贯彻了赵猎的意图:联合、配合、学习。

    黄昏,前锋探路的少年战士黑丸飞一样奔回,传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看到元军大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只欠东风】

    元军大营就在山脚下,连营延绵十多里。前锋小组距敌营尚有数里,就发现了元兵暗哨。

    发现暗哨的就是少年战队里唯一的黎人少年,阿仔。别看他只有十七八岁,黑瘦矮小,却是洪峒黎寨有名的猎手。做为一名出色的猎手,方圆五十步,就算一只兔子伏着,也躲不过他灵敏的耳朵,何况一个蹲在树桠上的大活人。

    发现异常后,他刚学会不久的手势,举拳示意同伴止步。然后跟另两个黎人同伴嘀咕了一阵,再比手划脚,夹带生硬的宋语对黑丸及另一位特战队员道:“两个、暗哨、这里、那边……我们要、这样——”他比划一阵,最后两条瘦而有力的胳膊一振,示意同时突袭。

    特战队员点头表示明白:“要不要我们一起……”

    阿仔摇头:“不用,我们、三个、就行。”

    于是,就见他们三人轻手轻脚解除身上的负重,然后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像蛇一样分头爬行,并解下十字弩对准黑魆魆的林子某处。

    黑丸就在他身后不远,以他超强的视力,使劲瞪大眼,却都没有任何发现。但下一刻,绷绷绷地三声弦响,数点寒光一闪而没,树枝喀啦啦折断声响起,树叶炸飞,两个黑乎乎的人影几乎不差先后从树上重重掉落。

    弩矢一出手,三个黎人立刻如离弦之箭,分别扑向两个黑影掉落处。黑丸与另一特战队员也立马跟上。

    黑丸奔向阿仔方向,堪堪看到阿仔蹲伏的背影,却见这黎家少年猛回头,猝然拔身而起,一头撞向黑丸肚腹。就听哎哟连声,两人滚成一团。

    黑丸摔得头昏脑胀,手脸还被棘刺划破,又气又怒:“你干嘛?疯啦……”

    阿仔也不多说,爬起来,从地上捡了块石头,走到某处,随手一扔。轰,杂草蓬飞,地面露出一个大陷坑。

    黑丸瞪大眼,小心走过去一看——乖乖,陷坑底下居然布满密密麻麻的尖锐竹签,像张大嘴的野兽的牙齿。而这处陷阱正是他方才要行进的方向。如果阿仔再慢一息,他就会踩中陷阱……

    黑丸抹着额头冷汗,看着阿仔憨笑的脸,大力拍拍阿仔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像他这样直性子的人,一旦承情,就会牢牢记在心里。

    两个元兵暗哨都是要害中箭,而且箭镞淬毒,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处理掉这两个暗哨后,五人又合力袭杀了三个明哨,四个暗哨,这才慢慢摸近元军大营,随后让黑丸向后方大队报告。

    一刻时后,五组收拢,齐聚岭腰。各组汇报,除了中路及殿后,左右两组都有发现敌哨并予以剪除。

    特战队集中了龙雀军最精锐的战士,个个都是近身搏杀好手,就算是少年战队的少年,也都是经过觉远夹磨过的。名师出高徒,他们的力气或许欠缺,但灵巧杀技却不逊尖哨兵。因此,整个袭杀行动没有惊动元兵,很顺利。

    傍晚,特战队战士们伏在密密的草丛间,目光所及,山脚下的元军驻营地已亮起密密火把,他们沿着陵水两岸扎营,绵亘十余里,宛如两条蜿蜒的长虫。往日荒无人烟的河畔山间,此刻已是旌旗招展,刁斗林立,一片片营栅外面是深深的壕沟,沟里密布竹签尖桩,掉下去十死无生,只有十余道有活动吊桥的辕门可供出入。

    此时夜幕降临,不说元军大营营栅处每隔数丈便高悬灯笼,便是营外野地,也不时可见一排排巡哨暗影以及他们背负的闪亮刀光,更时有犬吠声声,在夜风里传得很远……

    元军守卫如此森严,龙飞翼以下,无不面色沉重。

    半晌,丁小幺才对龙飞翼道:“这大营也太……我们真要夜袭元兵?”

    龙飞翼凝神观测一会,回了一句:“我们不袭营。”

    诸人面面相觑,他们只奉令而来,绝不多问,只当到达目的地后队将会告之此次行动目的,没想到却得到这样的回答。

    阿仔忍不住叫道:“那我们来这干嘛?”

    深吸一口带着潮气的海风,龙飞翼闭着眼睛,仿佛在回味,然后眼也不睁,只朝海岸方向一指:“我们的目标,在那处。”

    数十道目光齐齐投向二十多里外的万宁海滩,个中脑子灵光的,更是聚焦到海滩东边的港湾处……

    “港口!”

    “仓船!”

    “粮草!”

    张君宝、蚱蜢、丁小幺、韩铁虎、阿仔等先后叫起来。其实杨正是最早意识到的,只是他只能嘴皮子动动,没法说话。

    万宁港湾停泊着大大小小各种船只,其中大多数是运粮船,源源不断把从两广筹集运往琼管储存的粮草输往万宁、昌化、崖城等元军营盘。三万余大军每日耗费的粮草、军资,无疑是个天文数字,不可能一次性运足,需要多次往返运输。

    “把粮草烧了……不,把船烧了,元虏必不战自溃!”丁小幺一挥拳,兴奋得满脸通红。

    诸人无不振奋,所谓计毒莫过绝粮。粮草烧了,元军后继还会源源不断运输,但若没了船,粮再多也没用。到两广征集船只,远水解不了近渴;若紧急造船,等船造好了,人也凉了。

    但烧船用什么烧?就用他们随身带的火油?这点火油怕连烧个房子都难吧。

    所有战士的眼睛都看向龙飞翼,目前他是唯一了解行动目标计划的人,可见此次行动保密规格之高。

    龙飞翼却没明说,只道:“大伙不必担心,毁船之物,到了海边,自会有人为我们提供。眼下有一个难题摆在眼前——如何不惊动元虏而穿过营盘。

    的确,万宁湾码头处在元军海、陆重重保护之下,要悄无声息穿过实属不易。别的不说,从山脚到元军巡兵就有一大段距离,想靠近而不被发觉非常困难。凭特战队的强大火力,杀光巡兵容易,但不惊动大营不可能。

    时间很紧,明日就是期限,该怎么办?

    丁小幺咬咬牙,一晃手里三连发猎枪:“咱们趁夜硬闯,一直杀到海边。有黑夜掩护,元鞑子兵再多,也难围捕我们。”

    韩铁虎皱眉:“咱们是去执行毁船任务而不是突围,闹这么大动静,只怕会给接下来的任务带来麻烦。”

    黑丸、蚱蜢等都是点头。

    丁小幺不爽道:“那你们有啥法子,说啊?”

    诸人正苦思冥想,忽闻张君宝道:“我有个法子。”

    见诸人目光纷纷看来,张君宝眼睛闪闪:“我们不是干掉了十几个明暗哨么,把他们的衣服剥下,换装直趋巡逻兵。等他们发觉不对,我们已经接近,杀一批俘一批,逼问出夜号、巡号,然后往东急进,再接近下一批巡兵……”

    张君宝话没说完,诸人纷纷抚掌称妙。

    想完全不惊动元兵是很难的,只能说尽可能别把动静闹大。像这样小规模袭杀巡兵,就算被其后换班的元兵发觉,也只当有宋军哨探侦察,双方发生冲突。等天亮后发觉不对,特战队早已抵达目的地并藏匿行踪了。

    龙飞翼看看张君宝,再瞅瞅丁小幺,发觉无话在谋划还是决断上,前者都比后者强出甚多,他们的职位应互换才对。只是那丁小幺是随都统起事的老人,张君宝再出色也难居其上,可惜了。

    于是就这样确定下来,派两个小组回头把已经掩埋的元军哨探尸身挖出,剥衣取用。

    在等待过程中,果牙有些不耐,忍不住问龙飞翼:“我们要是顺利突破到海边,接下来该怎么做?”

    丁小幺脸色不好,瞪视道:“忘了特战条令了?勿多问,只听令。”

    果牙讪讪道:“我这嘴就闲不住,龙队将不用管我……”

    龙飞翼淡淡一笑:“无妨,都是兄弟,如何信不过?”

    龙飞翼这么一说,果牙等黎兵无不咧嘴而笑,心里热乎乎,都觉跟这样够意思的同伴并肩战斗很有干劲。

    在诸人期待的目光中,龙飞翼只说了一个字:“等。”

    众皆愕然:“等?等什么?”

    龙飞翼面目深沉,吐出两个字:“等风。”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利器与天时】

    早在特战小队出发前三天,拦马墙大捷当日,赵猎曾召集部下商议如何趁胜破敌。

    诸将正沉浸在初战大捷的兴奋中,气氛踊跃,各抒己见。有认为当趁敌丧胆,直薄敌营,向敌搦战;有建议派少量兵力诱敌,待敌出营时奇兵突出痛击;更有大胆者提出,可组建敢战士,夜袭敌营,令敌混乱,大军趁势而出,一举端掉敌巢等等。

    赵猎边听边点头,却不置可否。

    这时就听欧阳冠侯道:“正面破营,难。火枪也好,连珠枪也罢,都属沙场对阵及防守反击之利器。用于攻营,非其所长。以元虏此时军心士气,也难以诱出。至于夜袭,元虏戒备甚严,无机可趁,实不宜行险……”

    马广德不耐道:“说来说去,大家的建议都不可行,那你倒是拿出个可行的法子啊。”

    欧阳冠侯微微一笑:“我意绕至敌后,绝其粮道。”

    断粮?!好几人眼睛都亮起来。施扬急叫:“怎么断法,欧阳快说说。”

    欧阳冠侯向赵猎躬身请示:“请都统出示地图。”

    地图是与兵符、将印同等重要的军器,只有赵猎这个都统有权保管。只不过,赵猎对这份从马抚机手里缴获的、绘制于理宗端平年间的万安军辖区地图,实在不太感冒。

    地图悬挂于议事堂照壁,欧阳冠侯手持木杆,在地图上标注万安军城的东北陵水河中下游划了个圈,重重敲击两下:“此为元虏大营驻地,由此往东北……”木杆向上划动,在海岸线某处轻轻一击,“这是万宁海湾码头,该处集中了元虏不下三十艘船只,其中至少有十艘千石以上的仓船往来运输粮草,若我击沉这些粮船,六千元虏将不战而溃。”

    赵猎看着这抽象的地图,暗暗摇头,还好大伙都对这片地形很熟悉,哪怕地图再抽象,也能在脑海里还原真实地形地貌。可将来若是在外线作战,不识地理,光凭一张模糊的地图排兵布阵,怕是要吃大亏。嗯,看来是时候找些测绘人才,实行地图作业,弄出精确地图甚至沙盘了……

    欧阳冠侯侃侃而谈,诸将边看地图边沉思,缓缓点头,这条釜底抽薪之计确实可以最小的代价,完败来犯之敌,取得胜利。只不过……

    江风烈沉吟道:“派遣一支奇兵,绕过或穿过敌营倒还可以。只是,如何在敌兵眼皮子底下将船击沉呢?”

    诸将都是点头,这确是个难题。元军在码头定有重兵把守,要突破层层守卫就很不容易,还要把船击沉,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龙飞翼也认真想了一阵,他的雷霆战队就是一支奇兵,有着这时代最犀利的武器,但若执行这样的任务,也会非常艰难。

    欧阳冠侯既然提出这个计划,自有后手,闻言颔首:“副都统之虑不无道理,此事若放在别处别军,自然无计可施。不过,我军别有利器,那便不同。”

    江风烈、施扬、马广德、龙飞翼等齐声道:“什么利器?”

    欧阳冠侯看向赵猎,目光热切,不知怎地,赵猎心头涌起很不妙的感觉。

    欧阳冠侯拱手道:“当日都统初起事时,曾携施、王二位将军,以区区三人之力,在海丰码头夜袭元万户张珪以下二千众,一举炸沉其座船,顺利解救出文丞相……”

    说起这场夜袭战,施扬便大为得意,诸将也是赞叹不已。

    赵猎嘴里泛苦,这个欧阳冠侯啊,他哪知道,那煤气罐厉害是够利害,也确实能炸沉一艘巨船,但那玩意自己手头也没存货了啊……哦,仓库里确实还有半罐煤气,然而没什么卵用。

    眼见欧阳冠侯快把诸将的气氛点燃了,赵猎不得不紧急降温:“慢来慢来。定军啊,我实话跟你说,那箱炸船的玩意,没有存货。像那样的战例无法复制,明白吗?”

    欧阳冠侯怔住,他一番定计,皆建立在那一声雷鸣,船毁人亡的大杀器之上,结果都统来了一句“没有存货”,所有计划尽付流水。

    身为亲历者的施扬也一脸遗憾道:“欧阳说得没错,那件大杀器,一个这么大的铁瓶子……”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不过百来斤,轰地一下就把那艘大战船炸毁沉江……”

    看到诸将脸上又是震惊又是失望的神色,赵猎摩挲着长出嫩须的下巴,冒出一句:“其实,也有替代品。”

    诸将精神一振,欧阳冠侯本已黯淡的眼睛更是一亮。

    赵猎首先肯定了欧阳冠侯的计策可行性,再道:“当日那件大杀器是没有了,但我们有制造雷炮的烈性炸药,若把这些炸药制成炸药包,威力虽不及前物,但把船炸出一个大洞绝无问题……”

    制造雷炮的烈性炸药,以宋代的技术条件,是无法造出来的,只能使用库存的原料。而库存的烈性炸药,只余两百来斤,正好够制造十来个二十斤重的炸药包。用来炸这个时代的木船,足够了。

    诸将听了,皆点头称是,他们都是见识过雷炮威力的,一管雷炮不过二斤,加大十倍之量,确实可以把船炸出个大洞来。

    这时施扬却提出一个难题:“炸药包的威力若不及当日那个箱子,那安装到何处为好?要使船倾覆,就得安装在船只吃水线以下,这样爆炸后才能使海水倒灌,可是威力要是不足,就算炸开船体却难以损伤隔水舱,即使海水灌入船也翻不了。若是安装在吃水线以上,倒是没有隔水舱了,但海水又灌不进去。如何是好?”

    施扬是水军出身,对船只性能相当了解,他又最早追随赵猎,参与过龙雀军几乎所有战斗,对雷炮的性能同样了解,所以提出的问题很有针对性。

    赵猎是海上起家,也是知道,宋代船只无论军用民用,但凡千石以上大船,多使用隔水舱,少则两、三个,多达十余个。可有效防止触礁引发的翻船事故。二十斤炸药包,炸开厚实的船体已是勉强,很难再破坏内中隔水舱。

    这确实是个难题。

    这炸船断粮计划很有诱惑力,换而言之,连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可能,那元军就更不会想到这一层。这么一想,这个计划可行性大大增强。只是,该怎么炸船呢?

    赵猎宣布散会,只带着觉远,往后山军工基地而去,打算问问郭承贵及火药作的匠人,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经过匠户营时,看到几个闲得无事的老船匠忧心忡忡望天聊着什么。

    由于码头已被元军占领,船只也早藏起,船匠们早被撤回,无船可修,无事可做,只能闲聊。

    赵猎经过时,几句若有若无的闲聊飘进耳里:

    “这天呐要变喽。”

    “古爷,你吃了一辈子海上饭,望天时准得很,说变天就一定变天。”

    “那是,爷不是吹,你们等着瞧,三五日之内,必有一场大风暴。”

    “比月初那场风暴如何?”

    “怕是比不上,不过也小不了……”

    船匠们正聊得起劲,突然一船匠眼睛瞪大,倏地站起,吃吃道:“侯、侯爷……”

    声音顿止,包括古爷在内的船匠一齐扭头,看到前方大步而来的青年,不正是信安侯还有谁?

    众船匠慌忙跪了一地,心下惴惴。

    赵猎快步走近,劈头就问那古爷:“你说三五日内必有大风暴?”

    古爷人如其名,确实是位年逾古稀的白发老者,闻言颤声道:“是……小的真不是故意胡言乱语,全是望海上云气……”

    赵猎哑然失笑,和颜悦色,伸手虚抬:“大伙都起来,本侯只是咨询,绝无怪罪之意。来,给本侯好生说道说道……”

    半个时辰后,赵猎火速回府,召集诸将:“有办法了。”

    诸将皆一振:“什么法子?”

    赵猎说了一句让龙飞翼记忆深刻的话:“等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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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皇帝介绍:
1279,厓山断魂,十万蹈海,神州陆沉。
华夏薪火摇摇欲熄。左手左轮,右手黑星,杀出个黎明!
黑枪救国,七子逆战,五百条枪抗蒙元。
这是一条地狱级难度的反攻之路。1279,绝地反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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