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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寇十五郎     双枪皇帝txt下载     双枪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钢炮构想(上)】

    大宋行朝北上收复故土第一战,三日克复琼州,折损兵力微乎其微,而琼管元军上至宣慰使龙文貌,下至伙头马夫,无一漏网,宋军大胜。龙文貌也成为德佑以来,宋军俘虏的级别最高的蒙元官员。

    战后,龙文貌被押至崖城,明正典刑,同样被施以车裂之刑。之后,首级送还琼管,祭于新建之五义士庙前。

    这一战果,再加上前段时间阿里海牙大军覆灭的消息,经过黑鸦组织在中原诸州府暗线快速传递,迅速传遍天下,震动四方,各地抗元武装奔走相告。同时,大宋新君即将登基的消息,更令无数豪杰为之振奋。

    新朝,需要新鲜血液;新君,需要新一代臣子。此时越快进入新朝,越快出现在新君眼前身边,越能得到天大好处。届时搏个中兴之将臣,名垂青史,正其时也。

    180年的夏天,北到福州,南到钦州,沿海二十余州府,几乎每一艘商船、渔船、战船,都有投奔琼州的义士,其中不乏当年摩天岭三十六寨义士:南安主溪垌主李梓发来了、南安黄贤、唐仁来了、赣北胡文可来了……

    这些义士或化整为零,分批南下;或整船以海商名义,随便整点货,挂着羊头连狗肉都不卖就奔赴琼州。

    而蒙元方面除了加强出入港检查及海上巡逻,并未出现过激反应。这也可以理解,除非实行海禁,否则根本没法彻底杜绝这种偷渡现象。

    在万千义士奔琼州的同时,万千敌军也同样向琼州集结。

    五月二十二,龙文貌兵败、琼州光复十余日之后,蒙元新任命的蒙、汉军都元帅张弘范抱病上任,抵达广州。荆湖行省右丞、广州都督李恒副之,以蒙、汉军副元帅之职,协助张弘范,共讨琼州行朝。

    有阿里海牙前车之鉴,这一次,大都方面再不敢大意,动用了部分守戍京师的蒙古军、镇守河北的探马赤军、河南汉军、辽东之钆军、女直军、契丹军、高丽军等仆从军,以及大量江南之新附军。合计兵力,达十余万之众。

    阿里海牙阴云方去,张弘范之雷霆又来。一时间,崖城行朝上下尽收欢颜,人人自危。朝野目光都聚集在监国、雷州郡王的身上,看这位曾大败阿里海牙的中兴之主如何应对。

    然而此时无论崖城还是琼管,都找不到赵猎的影子。他既没回崖城与朝臣商议方略,也不在琼管督战布防,他到哪里去了呢?

    万安军城,铁屋。

    赵猎正与新任军器监郭承贵及十余名铁作、火药作的大匠,围着一个模型,指指点点,低声探讨,身后还有学徒用笔留心记录着什么。

    那个模型,仔细看去,赫然是一架十比一比例的钢炮!

    这钢炮从外型上看,很像明代的虎蹲炮。炮身光滑,管壁厚实,炮架为硬木所制,架身、车轴、车轮等关键部位都包裹着厚铁皮,打上铜泡钉,看上去精巧华美,泛着金属特有的质感。

    此时铁屋新建的火炮研究室里,正回荡着郭承贵苍劲的声音:“……诸铁匠以王爷所言之法铸炮,屡屡失败,耗时月余,难成一炮。幸好我们有大量钢板材,可以此为炮身,铸造火炮。此钢板内壁光滑,无半点砂眼,厚不过一分,却坚固异常,材质之佳,冠绝天下。只是合拢炮身,是个大难题。我们反复试验了月余,得出两法:一是反向加厚加固,二是以钢水浇焊……”

    琼管之战,炮弹破梢砲,给了赵猎很大启发。他意识到,有了火枪,龙雀军在野战方面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但攻城还不行,缺乏有效的远程重武器。其实蒙元刚刚发明攻城重武器回回砲,在襄阳之战中大展神威,一举攻破这防御与坚守年限仅次于钓鱼城的天下坚城,由此又有“襄阳砲”的美誉。

    但是这种回回砲有很大的限制,一个是太重太大,拆装组件太多,运输极为不便。二是回回砲本质上是一种配重式投石机,投掷抛物线受限于仰角,砸同一水平线的城池可以,太高的城池比如山城就不行了。所以回回砲能破大江之畔的襄阳,却奈何不了高山重峦之上的钓鱼城。

    至于宋军的梢砲……一架砲要几百人操作,而且只能用于守城,威力还不如回回砲,还是省省吧。

    赵猎要造就造火炮,石头弹压根不考虑。念头一起,军工基地所有的材料就在赵猎脑海里过了一遍,眼前顿时一亮。

    军工基地里,有两吨钢板材,主要用于铸造枪机部件,以及砍刀、手斧、钢管、匕首等街头打架凶器。当初赵猎刚接收军工基地时,就曾有一批现货,包括各种型号猎枪、手枪,以及刀斧匕首。赵猎、丁小伊等人都有装备。不过赵猎很快意识到钢材的不可复制性,所以一直只用来铸造后装枪的枪机零部件,从未用于制造刀具。这样一来,钢板材就有大量剩余。五六百支枪,最终耗钢材不过千斤,还剩四分之三,正好用来铸炮。

    于是赵猎一声令下,一个由郭承贵牵头,集合了大宋顶尖铁匠、火药匠的火炮研发小组就此成立,并立马行动起。

    赵猎给了郭承贵两套方案:一是自主铸炮,二是利用现成的钢板,焊卷大炮。

    自主铸炮涉及大量技术、试验,明显不是短期内能做到的。郭承贵等大匠试了十几次,连个模范都造不出来,证明了这一点。所以利用军工基地那一吨半冷轧钢板,就成了唯一选择。

    这些冷轧钢板材都是按五米长、两米宽的规格裁好,撂成高高两堆。取一块钢板,只要一卷起来,就是极好的炮身。当然事实上不可能这样,周长两米的炮身,比汽油桶还粗,那不是火炮,而是臼炮了。若是竖裁成四等份,每份五十厘米,可卷成口径150MM,即6英寸火炮。

    虽然如此,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一块钢板就能卷成四个炮身。由于钢板最厚不过MM,以之为炮身管壁过薄,所以需要叠加卷裹,把四块五十厘米宽的钢板,层层叠加,放到机台上冲压成一块厚度超过10MM的钢板,即为炮管材料。

    这里有两个难题需要解决:一是四块钢板冲压成一块完整密实的钢板,人力手动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必须使用电动。二是把钢板卷成炮管的密封焊接。

    电动首先就是要电,这宋代哪来的电?还好,天下无电,但军工基地里有——一台柴油发电机、五百公斤柴油。这两样东西闲置很久了,此时终于派上用场。

第一百九十七章 【钢炮构想(下)】

    军工基地那台电动(手动)铣、钻两用机床及柴油发电机,郭承贵等匠人整整研究了一年多,就连赵猎自个也在闲暇之余(主要是在厓山那段时日),把黑枪团伙留下的技术资料反复钻研了一段时间,之后把资料转为宋体字,交给郭承贵等大匠研究。郭承贵经过多次实验操作,虽然一直使用手动,但对电动操作,渐渐有了心得。

    五月末,在赵猎回到万安军城第三日,经过一众大匠紧张小心反复调试,准备万全,随着轰地一声机器鸣响,一台二十一世纪的电动机床,在古老的时代缓缓启动。

    过程虽有些小波折,也冲废了好几块钢板,但大体顺利。当机床履带缓缓传送,一块厚达10MM、长5M、宽50CM的钢板出现在眼前时,全体屏息的工匠齐齐欢呼,几乎震破火炮研究室。

    至此,第一个难题解决。

    赵猎让工匠称量了一下,这钢板重量为四百一十二斤。赵猎点头,他当然不会弄个五米长的火炮,前膛炮搞太长并不利于装填,很影响发射速度。明代的红夷大炮也不过三米多长,按英制寇菲林长炮的参数,他这炮的口径相当于4磅,身管长80CM就合适了。这样一来,炮管重量可降至三百五十斤左右,加上炮尾火门盖,四百斤顶天了。而明代同等口径的红夷大炮,重量不低于五千斤——这差距真是天渊之别。

    同等威力,同等射程,红夷大炮只能守城,而此钢炮若成,可随军野战,纵横天下。想想就有些小激动,不过现在还不到激动的时候,炮管材料是解决了,但更大的难题摆在眼前:如何获得不亚于无缝钢管的炮身?

    只有一个办法——焊接。

    以这个时代的焊接技术,想搞出一个天衣无缝的钢管,何其难也。大宋大匠们想出了很多方法。

    先是把钢板烧红了,卷成管状,敲打密实。这样外表看起来倒是没缝隙了,但填塞火药测试,填半管炸药倒没事。当整根钢管填满炸药,轰地一下炸上天。钢管落地,管子倒没问题,但焊接处却被巨大的膛压震裂,这方案失败。

    然后又有一工匠想出在炮管上加三道厚实铁箍,炮尾火门加桶状收扣。再次试验,这次好多了,填满炸药的钢管炸飞半空,落地无损,初步合格。但在随后的试炮中,只打了十八发实心铁弹,炮管再次裂开。试炮手尽管已再三小心,还是不免被炸伤。

    最后,经过工匠们集思广益,反复研究,采用了两种方法:一是反向交叠加固。即钢板不用加工10MM厚,只需加工5MM即可。先把一块厚5MM的加热卷压,再以钢水浇焊法焊接密实,形成炮管。再把第二块5MM厚的钢板卷裹炮管,反向加热卷压焊接密实。这样得到的炮管,同样是10MM厚,但焊封口分两处,方向相反,抗压大大增强。在此基础上,在炮口,身管前中段、中段,加三道铁箍,炮尾火门桶状收扣。

    炮管成形,就是试炮。赵猎此次回万安军,正赶上试炮,同时听取制炮汇报。

    由于赵猎对钢炮的要求不仅能打炮,而且还需快速移动,所以炮车的制造也令匠人们颇费心思,最后造出一架两轮炮车。

    炮车身墙板为95MM厚的整板,两头及上部包覆了铁皮,车身部分根据不同的受力情况和结构需要,设置了“木梁”、“铁梁”、“铁环”、“铁箍”、并制作了“单榫”、“双榫”、“出头插销榫”等不同结构。

    炮车轮子不但比一般老式马车轮子大,而且宽厚敦实许多。采用了“八辋十六辐”的结构,轮子的可见与不可见部分结构全部使用榫卯连接。轮辐全部采用通透榫,按照“立木顶千斤”的道理,使整炮重量直达地面,以保整稳定性。轮子上铁箍、铁瓦、铁钉一应俱全。轮毂两侧镶嵌的轴瓦也使用了10MM厚的铁板,以防磨损。车轴上与轴瓦相对应的位置还安装了“铁键”,以增加耐磨及减小摩擦力。

    小小一架炮车,都可看出匠人们匠心独具,灵慧巧思。

    赵猎看着这钢炮车十比一模型,亲自动手牵行一段,甚感满意。

    按照估算,炮管重四百斤,炮车也差不多三百斤,以骡马拽行,完全可以跟得上行军速度。即使遇到复杂地形,也可以炮车分离,拆解运输。必要时甚至几个人一扛就能跋山涉水,这就是钢炮的优势啊。

    郭承贵汇报完毕,外面的试炮准备工作也做了好。

    在匠人们引领与武功队开路之下,赵猎来到后山一片平整场地,这就是铁屋的靶场。这里原是个坡地,后来铲平做了靶场。每一把新出产的后装枪、燧发枪,都要先在这里进行测试,合格之后,方能入库。

    赵猎就在这靶场的掩体后,看着百丈之外那被固定在石台上的钢炮,轰地一声闷响,射出一颗滚烫的铁球。铁球飞出里许,落地翻滚,将一排排靶子滚扫得粉碎。只要在铁球翻滚路线上,哪怕是海碗粗的靶子,都挡不住一击。

    掩体里观看众人,哪怕隔着几百丈,都能感受到那骇人之威。

    武功队员们无不脸色发白,这要是一支列阵军队,只怕一颗铁球就能从头至尾打穿整列军阵,实在可怕。

    随着炮手在火药匠的协助下,不断加大药量,射程越来越远,最后竟越过许多靶子,把两里之外的“军阵”尾部打个稀巴烂。

    如此连发二十炮,虽然每炮需清膛,开五炮就得用湿布降温,但基本无间断,钢炮的优良散热性能在此得到极大体现,比起明代大炮打个七八炮就得停上个把时辰散热,基本退出战场强太多。

    当赵猎得到禀报,炮管无任何损伤时,大笑而起,拍拍被震落满身的灰尘:“好!从现在起,你们给我使劲造这样的大炮,直到所有钢材用尽,或者柴油用光为止!”

    赵猎想了想,又补充道:“嗯,还可以研发小一些的火炮,炮身短些,但口径更大,用于发射霰弹……对,就像我们用的猎枪那样,一击千百弹,谁来谁死!”

第一百九十八章 【渡海侦察记(一)】

    海滩上,一伙怎么看都不搭的人正三三两两或坐或站,凝望海上。

    一个和尚,一个豪客,一个算卦,还有一个富家少爷带着两着书僮、一个长随。

    这伙人光从身份上看,他们之间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什么关系,但若从正面看,就会恍然,他们还真有关系,而且非常密切。

    和尚是觉远,他又剃了光头,穿着素色僧衣,胸前垂着乌亮的捻珠,可谓本色出镜;豪客是龙飞翼,他原本就是侠客大豪,军装一脱,劲装上身,再披上对襟长摆宽袖英雄衫,一股豪迈大气扑面而来,谁敢说这不是大侠?

    算卦的举着杏黄卦幡,上书“铁口直断”,一身长衫,面容削瘦,两撇鼠须,倒是面生。此人实际却是武功队一名队员,名田七子。这田七子的身手倒是一般,但他有一项特长,三百六十行,行行皆通,扮啥像啥。早年在黑鸦组织里,是出色的探子,这扮相早使用无数次了,可谓轻车驾熟。

    而富家少爷则是张君宝,张君宝一年前还是个小胖,但经过一年历练,浑身(包括脸)肌肉都结实了,五官轮廓渐生棱角,看上去很有几分小型男的模样。不过,为了此次任务,为了更贴近于富家少爷的身份,张君宝这两个月以来拼命大吃大喝,肉选肥的挟,顿顿只见荤。终于在出任务前夕,成功吃出双下巴、满月脸,外加小肚子,比他当年更似富家少爷。

    两个书僮则是蚱蜢与韩铁虎,长随是杨正。

    七个武功队员,包括武功队队长、副将龙飞翼。他们装扮各异,聚集在这鸟不拉屎的荒凉海滩,意欲何为呢?

    不知过了多久,东南方向驶来一条小船,是一条渔船。一般渔船是不会来这荒凉沙滩的,就是经过,也会在数里之外远远驶过,但这条渔船就是缓缓靠近。

    七人眼神一动,身体似缓实快移动到礁石后面,以为掩体,或两手插腰,或双手拢袖,都是一副随时发难的状态。

    渔船渐近,摇橹的船工摘下竹笠,回眸一笑:“怎么?才两月不见,几位大哥小弟就是这副模样来迎接我么?”

    张君宝第一个大叫起来:“小伊姊,是你啊!”

    龙飞翼等俱惊讶不已:“只是接我们渡海而已,怎地需要惊动小伊妹子?”

    印象里离开武功队时神情黯然丁小伊,此时却神采飞扬,眼神明亮,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尽的飒爽英姿。她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我们可不止接你们渡海,还要一起行动。”

    “一起行动?”龙飞翼惊讶不已。

    田七子更敏锐听出话外音:“‘我们’?难不成除了你还有别人参与?”

    丁小伊也不回答,只转首对船舱道:“姊妹们,出来吧!”

    舱帘一掀,一个身材高挑,紧身衣裹着一双修长笔挺玉腿的少女躬身而出,面容清冷,向诸人颔首致意:“燕翎队训练官,欧阳落雁见过龙副将及诸位兄弟。”

    龙飞翼等还来不及惊讶,船舱里一个接一个的少女出现。

    “燕翎队中等军士彭土妹,见诸位兄弟。”

    “燕翎队下等军士红云,见诸位兄弟。”

    “燕翎队中等军士厉如男,见诸位兄弟。”

    彭土妹出现时,龙飞翼等都是啧舌,这么强壮的女子倒也少见;红云出现时,像龙飞翼这种出身豪门,见惯美色,以及觉远这样清心寡欲的还算好,其他田七子、杨正都是面热心跳,暗暗吸气,好一个狐媚女人。

    张君宝等三少年,全看呆了。

    直到厉如男出现,站在红云面前,她脸上那一道狰狞的伤疤才把几个少年惊得一哆嗦,回过魂来。

    不等龙飞翼发问,欧阳落雁手里出现一张精巧的短弓,弓弦不同于一般,弦中段是个皮窝。欧阳落雁纤长的手指往腰间皮囊一抹,夹出一枚木弹丸,往皮窝一扣,张弦开弓,绷地射向龙飞翼。

    龙飞翼面不改色,扬手疾抓,将木丸稳稳扣在掌心,摊开手掌看了一眼,两手各伸出三根手指捏住一旋,木丸分为两半,内中是一张小纸条。

    龙飞翼打开纸条看了一眼,吐出长气:“原来是大帅亲自下令,命武功队与燕翎队配合。好的,我们会遵从大帅指示。”

    杨正、田七子、张君宝等几人心下既纳罕又有点不舒服,啥时出了个燕翎队?听口气还是与我们武功队相提并论,看情形这支队伍全是女人啊,怕是连最普通的新兵都比不上吧——当然,他们这么想的时候,下意识忽略了丁小伊。

    两队交接完毕,诸人登船。丁小伊、彭土妹二人摇橹,借着浪潮离开海滩,缓缓驶向北方。

    船舱里,由于多了几位计划外的特殊队员,龙飞翼重新确认任务。

    “这次我们奉命化妆出海,潜入雷州,主要任务是把雷州元军的数量、布防及雷州各城门的防御等情况摸清楚,尤其是数日前刚刚入驻的一支元军先遣部队。指挥这支部队的,是蒙、汉军都元帅张弘范长子张珪……”

    一听到“张珪”的名字,杨正下意识摸了摸喉咙上的那条疤痕,眼角肌肉无意识抽动起来。

    田七子与杨正同出身黑鸦,对他过往经历都很清楚,无言按了按杨正肩膀,比了个扣板机的动作。

    而在船头摇橹的丁小伊心里暗暗发狠:这个张珪,先伤了杨大哥,又在赵大哥手里逃脱,这次若寻得机会,定要把他杀死,至少也要把他另一只眼也打瞎了……

    韩铁虎一直憋着一句话,忍不住问道:“我们的枪呢?就算是侦察,也不能空手吧?”

    龙飞翼笑道:“武器当然会有,我们可是武功队,怎能没武器?放心,枪支已经先行让人带进城里,入城之后,联络人员领取。”

    韩铁虎等少年及燕翎队少女们顿时喜笑颜开。

    田七子似是想到什么,哈哈一笑:“这次蒙元方面出动十数万大军,蒙、汉军都元帅是张弘范,副都元帅是李恒。而咱们要潜入的雷州,镇守将领是李恒之子李世安,现在又来了个张弘范长子张珪……咱们这是先打小的,再打老的啊!”

    众人一想,可不是吗,顿时皆笑。

    龙飞翼一拍大腿:“好一个先打小的,再打老的!既然上头提供给我们武器,就说明我们可以在摸清情报的同时,审时度势,干他一票!”

    众人兴奋齐声(夹杂着几声清脆的女音)喊道:“就干他一票!”

第一百九十九章 【渡海侦察记(二)】

    雷州城南门,腰挂牌子头木牌的涂老三接过城门守卒恭敬递来的小钱袋子,掂了掂份量,嘿嘿一笑:“今天的收成不错。”

    城门守卒点头哈腰:“全仗涂头福气,领咱们守这南门,正对着码头,油水比其它三门足多了。”

    涂老三自得一笑,他在这点上倒不谦虚,说起来自己也真是个福将。当初那无名小岛上,所有同伴都死光了,就他一人活了下来。再后来,梁氏别庄,从蒙元百户巴根,到庄主梁起莘,上上下下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就他见机得早,与另一个同在小岛当过俘虏的高丽人金吉逃之夭夭,躲过一劫。最后跑到广州,凭借进献拾来的那颗“铜豆子”,重列新附军,混上了个十人长。之后又随中万户李世安出征,硬仗没打,只管输粮,又幸运逃过灭顶之灾。随着主将李世安出镇雷州,他也顺风顺水晋升为牌子头,大小也是个头了。

    论打仗,他涂老三没本事,但论钻营,好像他这样的老兵油子个顶个有一手。别看他现在就一南门巡梢官,没职没品,但每日都能从进城人流里搂得不少小钱,积少成多,积蓄颇丰。

    “干得不错。”涂老三满意拍拍手下的肩膀,不失时机奖掖一下,“今天渔头老王他们渔获不少,多半卖不完,晚上出城时叫他们留几条,咱兄弟煮了喝一盅。”

    守卒喜得咧嘴,连道好嘞。

    待守卒走后,涂老三把钱袋子放到耳边摇了摇,听着叮叮当当的金属脆响,惬意地眯起眼,蓦然似有所觉,再睁开眼时,就看到一个年轻和尚向自己合什:“阿弥托佛……”

    “走走走!大爷没钱!”涂老三飞快别过手,把钱袋子藏在身后,另一只手使劲挥赶着,一脸厌烦。

    和尚无语,只得再宣一声佛号,摇摇头离去。

    一个刚调来守城门没几天的守卒道:“涂头,这和尚没给钱……”

    涂老三唾他一口:“这些吃十方的和尚到处化缘,不叫你给钱就算好了,你还想让他给钱?”

    守卒抹着脸上的唾沫星子,不敢再说。

    涂老三刚把钱袋子放进怀兜里,抬眼看到一个算卦的走到眼前,笑眯眯道:“这位官爷,要不要来一卦?”

    涂老三哼了一声:“算卦的,你能算出等会自己要出几个铜钱进城吗?”

    那算卦的笑道:“我等卜算之士算天算地算人,唯独不能算己。”

    涂老三嘿嘿笑了:“那要不要本大爷给你算算?”

    算卦的摇头叹息:“可惜可惜,原来在官爷心里,一场桃花运不抵几个铜钱。”

    涂老三一愣:“什么?桃花运?你莫不是消遣老子……”

    话音未落,就见城门前出现一辆两轮厢车,车帘恰好拉开,一张迷人的娇媚面庞探出,声音柔媚,令人骨酥:“啊,这就是雷州城么?赶那么久的路,总算来到了。”

    涂老三眼睛一亮,小腹顿热,立即对身边守卒道:“去,给爷打探一来是什么来路。”

    那守卒道:“这算卦的怎办?”

    涂老三大手一挥:“算你有几分本事,入城费免了。”

    算卦的含笑递了个男人都懂的眼神,哈哈笑着持幡入城。

    不多时,守卒来报:“是城里偎翠楼请来的头牌姑娘,叫红云。”

    涂老三一听,顿时心痒难搔,只是自己的积蓄可给不起一个头牌的缠头费,不如趁机先攀个交情?

    厢车足足在城门边停留了一刻时才算摆脱苍蝇般的涂老三,正要启动,突然城内一骑飞驰,边跑边喊:“总管出巡,行人退避!”

    随着这喊声,城内行人顿时轰然四散,纷纷涌向两边街道回避肃立。

    涂老三也忙道:“是总管出巡,红云小娘子请稍等。”边说边跑到城门边站立,正了正头盔,然后挺胸腆肚,一手按刀,做出一副忠于职守的样子。

    随着一阵鸣锣之声,远处出现一队队举着水火牌、持各色幡旗的仪仗,更有披甲执锐的骑士开道。那随海风卷扬的幡旗掩映之间,隐隐出现两个顶盔披甲,周围甲士环护的将领。

    厢车里,身份是红云小娘的婢女的丁小伊轻轻撞了撞欧阳落雁肩膀,轻声道:“前面超过半个马身那个,是雷州总管李世安!”

    欧阳落雁低声道:“后面那个是副总管刘孝忠。”

    丁小伊冷哼:“这两个琼州之战的枪下游魂,早晚要收拾他们!”

    李世安原本在广州,其父麾下任万户,后奉命参加阿里海牙南征之战。四万元军尽覆,惟有他因担任输粮总运官,未在战场,侥幸逃得一命。蒙元一向对战败的将官处罚严厉,不过此次连阿里海牙这样的宿将都丧了命,还全军尽墨。如此败仗,是南征以来首次。有了阿里海牙顶缸,加上其父李恒上下活动,李世安幸运逃过一劫。

    不仅如此,由于李世安是南征之役的幸存者,蒙元认为他对龙雀军的战法有一定了解,所以任命他出任雷州总管,在最前沿顶住。

    他的副手,副总管是新附军千户刘孝忠。刘孝忠分配的任务是进攻昌化军,虽然也没能打下来,但损失不大。在主力大军失败后,不得不引军而退,所以不算失败。在一场惨淡的失败中,刘孝忠所部损失不大,安然退兵,这也算是难得的亮点了。就冲着他没让蒙元彻底脸着地般难看,升官也在情理之中。

    红云秀眉微蹙:“雷州两大镇守将领同时出动,不会是简单出巡,会是什么事?”

    当近百步骑簇拥着这两位雷州元军主将从马车前经过时,干惯狙击手的丁小伊忍不住道:“要是我那把狙击枪在手……不,要是我手里有随便哪一把枪,在这个距离,一定能干掉这两个元鞑头目。”

    欧阳落雁也是紧紧握住拳头:“虽然我枪法不如你,但只要有枪在手,这个距离,一定也能干掉一个。”

    一旁的红云无语,这两个好战分子,光顾着“斩首”,却不考虑刺杀成功后如何全身而退——这不是红云胆怯,而是燕翎队队训第三条就是“人在枪在,人亡枪亡。”可以战死,但枪支决不能落到敌人手里。而以她们的能力,在这样的环境下,是无法毁坏枪支的。

    丁小伊一咬牙,突然下令:“赶紧走!跟大家汇合,用最快速度调取枪支,然后——杀个回马枪!”

    欧阳落雁与红云互望一眼,也是用力点头,正要吩咐车夫驱动厢车,突然一阵只有军队才能发出的整齐洪亮的呼声入耳:“恭迎建康府总管、行军(上)万户张珪大人!”

    张珪?!好家伙,雷州三大元军主将全齐了!

第二百章 【渡海侦察记(三)】

    左轮、黑星、双管猎枪、三连发猎枪、短筒双管猎枪、各型号子弹六百发……

    就在雷州城南最知名的偎翠楼后院西北角,一间很不起眼,标注着丙三号厢房里,一把把乌光锃亮的枪支及满满一箱子弹从地窖里取出,摆放在侦察队员眼前。

    屋主是一个艳冶的少妇,名梅姑,与红云一样出身,不过并非燕翎队员,而是黑鸦发展的外围成员。她就是这偎翠楼的本土艺妓,只有这样的坐地户,才能为侦察队行动提供良好掩护。

    梅姑很早就接到这批秘密货物,埋藏在自家小屋地窖里,但她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当有人拿着信物及暗语前来时,一切核对无误,才能将东西挖出拆封开启。

    她等了足足一个月,才等来了以嫖客名义碰头的龙飞翼。梅姑不认识枪,颇为好奇看着龙飞翼摆弄,却也能看出这些东西都是武器,至于怎么使用,有什么效果就不得而知了。

    在龙飞翼检查核对枪支弹药数目时,梅姑正解释这屋里为何有个地窖:“其实这里以前就是个藏酒的地窖,后来偎翠楼的生意越来越好,艺妓越来越多,房屋不足,许多杂物间都拆了重建厢房,这洒窖也不例外……”

    龙飞翼点点头,东西核对无误,当下把所有短枪带在身上,再揣上两百发子弹,从怀里取出一枚普通铜钱一掰两半——这一手指功令梅姑看得冒汗。

    龙飞翼将一半铜钱递给梅姑:“今日你不要接客,再过一会,有一位一言不发的仁兄,他会拿出我手里这另一半铜钱。铜钱合并无误后,你把其余的枪弹交给他。”

    梅姑接过发烫的半钱,下意识掰了掰,手指生疼,看向龙飞翼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

    一刻时后,所有枪支子弹琳琅满目摆放在城南角一普通民宅的桌面上。

    “长短枪合计十二把,每人一把,子弹五十发,大家各自挑趁手的家伙。”龙飞翼环顾面前的队友,目光停在丁小伊身上,“欧阳训练官与红云下等军士的目标太大,不便前来,她们的武器,就请丁准备将一并带去。”

    丁小伊一点头,一抬手捞了三把手枪,她自己与红云用左轮。欧阳落雁从小习武,看似弱质,却力量惊人,而厉如男喜速射,嫌左轮上弹慢,所以她二人喜用黑星。彭土妹则是少见的怪力女,选择了一把三连发猎枪。实际上她在燕翎队里的武器,也正是一把三连发猎枪,而整个队里五十人,就只有三人用猎枪,彭土妹就是其一。

    “可惜,没有我的狙击枪。”枪一入手,丁小伊把六颗子弹咔咔咔填进弹巢,抬手一甩,弹巢咔地归位,面色冷峻,“我提议,立刻狙杀张珪、李世安、刘忠孝!”

    所有侦察队的男队员顿时停下手里把玩的枪支,震惊抬头,看向丁小伊。

    “附议!”

    “附议!”

    男队员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厉如男与彭土妹两位女队员就抢先附议。

    龙飞翼愣了足足三秒,笑着摇头:“燕翎队,果然很有团队精神。雷州元军三首脑,我也很想立马干掉。但是,别忘了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侦察,而不是刺杀。我们是侦察士,不是刺客……”

    “但是机会难得,龙副将没看到这三个家伙都在南城门么?这是我们的机会,是机会就别浪费!”丁小伊坚持己见。

    龙飞翼耐心劝道:“我当然看到了,而且还看到三将出城,护卫如云。丁准备将又没有趁手家伙,用这左轮枪近距刺杀,与自杀何异?”

    龙飞翼虽然在军阶、军职上都比丁小伊高,此次行动也是以他为首,但丁小伊身份特别,是随大帅起事的元老,而且若不是因为是女子,凭实打实的功劳与能力,她的军职绝不在统领施扬之下。有以上种种,龙飞翼可不敢摆老大的派头。意见不同时,尽量以说服为主,不会硬性下令。

    丁小伊咬着贝齿:“机会难得,总要试一试。我保证,如果真没合适动手的时机,我也不会强行出手。”

    龙飞翼权衡了一下,还是否决:“不行!我是队长,不能让任何一个队员冒这样的险。还是那句话,我们是侦察士,不是刺客死士。”想了想,又安慰性地补充一句,“我们可以把这个情报传到琼管,如果上峰也有此意,并且指定我们执行,我龙飞翼第一个充当死士,绝无二话。”

    ……

    雷州十字街坊,无论南来北往,从任何一个城门进入,都必须经过这十字街坊,这是州城最中心地段。

    此时这片往日熙熙攘攘的地带一片安静,街道两旁行人、摊贩一个个低眉顺眼垂首恭立。人群前方手持水火棍,维持秩序的衙役、壮勇,不时吆喝:“都保持安静,等诸位大人的仪仗过去,大伙就可以自由行动了。记住不许乱跑乱动,若是惊动大人,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如果李世安、刘忠孝只是出巡,为安全计,多半会驱散路人。不过此行目的是迎接张珪,当然不能搞得冷冷清清,多少得显示出人气,所以非但不能驱散路人,反而要出动大量衙役、壮勇来维持秩序,力图向友军展示自己治下繁荣昌盛的一面。

    丁小伊、欧阳落雁二人一身当地渔家女子装扮,也混在人群里,不时拿眼瞟向那支缓缓行来、旌旗蔽天、气势迫人的队伍。

    尽管没有得到上司支持,但丁小伊怎也不愿放弃这个难得的斩首机会。她是那种一旦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的人,所以她与欧阳落雁会合后,携带枪支,和厉如男、彭土妹一起,寻找刺杀机会。至于红云,她所扮演的角色目标太大,加上她本人不擅长这方面的行动,因此没参加,只做为接应。

    “将旗从我们眼前经过时,最多十步。这个距离,你、我、如男、土妹,任何一人都不会失手。”欧阳落雁边估算边低声道,“难的就是两排甲骑密密遮护,根本找不到缝隙开枪射杀。”

    丁小伊微微点头:“最好是居高临下,甲骑的遮护就失去效用。可惜……”她边说边撩眼皮扫了一眼街坊两边屋顶,两排足足上百手持强弩硬弓、背插羽箭的弓弩手高据其上,随着街头仪仗队伍的行进而不断快速移动。遇到小巷子他们就腾空一跃而过,不时踩碎块瓦踢飞块砖,但无论是受损的屋主还是被砖瓦砸伤的路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有这些占据制高点的弓弩手在,想居高临下刺杀,无异于痴人说梦。

    随着仪仗队伍越来越近,丁小伊斜眼看到对面街头的厉如男、彭土妹不断使眼色,眼里满是强烈询问“干不干?干不干?”

    马蹄声越来越近,丁小伊头越来越低,手伸入怀,银牙紧咬。别看元军警戒森严,又是甲骑又是弓弩手又是衙役全方位监控,但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世上有一种可连续射击、杀伤可怕而又小巧精致可藏入怀的刺杀利器。所以,敌军绝对防不住。现在的问题在于,她们只有一次开枪的机会——让彭土妹用猎枪射杀甲骑,撕开口子,三把手枪分别射杀三员元将。

    丁小伊五指隐蔽一张,只有欧阳落雁能看到,后者顿时明白,这是有五成把握的意思。欧阳落雁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丁小伊也是明白,这是刺杀后逃生的成功率。

    五成把握,二成生机,究竟要不要干?

第二百零一章 【渡海侦察记(四)】

    层层仪仗、甲骑环护中心,张珪骑着高大神骏的白马,马鞍旁黑皮梢袋插着一张五尺大弓,沉重的箭囊露出密密箭羽。他身着黑色鳞甲,在阳光映照下,闪耀着令人心悸的乌光。黑色大麾,黑铁头盔,盔顶那朵异常醒目的白色缨络,随着马身起伏而跳动。再配上遮挡左眼的眼罩,整个人透出一股冷森森的寒意。

    李世安与张珪并驾齐驱,不时谈笑,心里却在叹息。他与张珪素识,见证过这位以十七之龄,拥万户之职,一箭伏虎,千军辟易。何等的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曾几何时,这位将门虎子,竟变得如此阴沉冷肃,浑身上下满溢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看来盲目之痛,对他的打击着实不小。

    李世安算猜对一半,张珪一副煞气毕露的模样,是因为他终于找到了报“一箭之仇”的机会,心头的杀气止不住往外翻涌。

    当日他与赵猎海上对战,一箭换一枪,被跳弹打瞎了眼,还让对方劫走了宋国丞相。如果不是其父刚刚立下灭国大功,圣眷正隆,他必难逃丢官削爵之罪。最可恨的是,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晚打伤他并劫走文天祥的人是谁。他唯一知道的是,对手使用的是一件闻所未闻的可怕武器。

    撒里蛮赤坎之败后,元军初步了解到宋军多了一种叫火枪的犀利武器,很是可怕。到阿里海牙南征失败,“火枪”、“连珠火枪”之威名传扬大江南北。张珪也终于弄明白,他是被什么东西打爆眼珠子。他的仇人一定就在琼州,他要做的就是渡过这道浅浅的海峡,踏平那座海岛,再次生俘那个从他手里逃掉的宋国丞相,洗涮耻辱。然后,从对方嘴里掏出那个人是谁——他要亲手把两支狼牙箭插进那个人的眼窝!

    所以,他宁愿放弃安逸的建康府总管不做,向父亲请求南调参战。

    所以,他来了。

    此时仪仗队正经过十字街坊,张珪看到李世安眺望西南不远处那装饰华丽、满楼红袖招的偎翠楼,目光暧昧,淡淡道:“李兄今日邀某前来,说有一件好事物,该不会就是指这些庸脂俗粉吧?”

    李世安收回目光,神秘一笑:“当然不是。那件东西,我想公端(张珪字)一定很感兴趣。”

    张珪对李世安故做神秘视而不见,只冷漠道:“某现在最感兴趣的只有一样——尽快打造船只,杀到琼州,某等不及要剜眼睛了。”

    李世安一愣,旋即大笑:“如此,那公端就更应该看看那件东西了。”

    这一次,张珪终于被李世安激起兴趣,目光看过来。

    李世安微笑,手里金丝马鞭向前一指:“总管府到了。”

    张珪微微点头,长吁口气,蓦然一怔,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一种脱离危险的感觉?这里……有危险?

    十字长街西南百步之外,偎翠楼一间临街窗户前,龙飞翼负手而立,看着长长的仪仗缓缓行过,也重重吐出口气:“还好,还好。”回头看了一眼紧握手枪的红云,什么都没说,缓缓坐回酒桌前。

    燕翎队、丁小伊,终于没有动手。

    ……

    半个时辰后,偎翠楼包间,龙飞翼黑着脸,冷然道:“我已经将方才燕翎队员们的违令行动向上报告,不管上峰是什么回复,我只需要在座诸位明白一点——再有类似违反命令的事件,要么,我把她剔除出侦察队;要么,上峰把我剔除出侦察队。”

    虽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但张君宝等少年也被龙飞翼那逼人气势震得心惊胆战,都不敢拿眼朝丁小伊方向瞟。

    燕翎队那边,彭土妹浓眉一横,壮躯一动,就想说什么,但一只手从后面搭上肩膀,即使没用什么力,壮得像个男人似的彭土妹便不敢再动。

    丁小伊借着一按之力站起,坦然道:“我也向上打了报告……”

    龙飞翼眼神一冷,心下长叹,当这样有背景的下属的上司真不好干啊!虽说自己是行动的头,但真出了事,板子打下来,会打在谁头上?就拿这次的事来说,两人同时打报告,内容相反,上峰会听谁的还用说么……

    龙飞翼正暗叹,耳边却听到丁小伊清脆的声音:“……这次行动是我的责任,我自向上峰请罪。我丁小伊在此保证,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一切行动听指挥。”

    丁小伊说完,向龙飞翼顿首。

    室内一时安静,龙飞翼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

    田七子笑声打破安静:“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哈哈哈……对了,接下来首要进行哪一项任务,请龙副将示下。”

    杨正暗暗向田七子挑了一下大拇指,赞他及时转移话题。其实杨正的反应更快,只是他苦于不能说话,只能指望别人。

    龙飞翼也就坡下驴,朝丁小伊点点头,环顾众人,正色道:“出发之前,大伙都知道,我们的任务是侦察。那么我们要侦察什么?”

    张君宝立马举手抢答:“元军各部驻防分布。”

    韩铁虎不甘落后:“雷州城防详细情报。”

    龙飞翼点头:“都对,但这都不是首要侦察目标。”

    “那什么才是首要目标?”

    龙飞翼吐出两个字:“船坞。”

    丁小伊眼睛一亮:“莫不是像当初万宁码头一样,轰地炸它个底朝天?”

    龙飞翼摇头:“我们这趟的任务,只是侦察雷州船坞的情况,把停泊、营建船只的数量、坞栈与防御的分布,以及元军水军巡察的船只数目及巡察规律等情报探察出来就行,其他事情不需要我们插手。”

    张君宝几个少年一脸不爽,暗道可惜,要是还能像当初万宁码头那样,几声轰轰定胜负多好。

    丁小伊眉头一皱,道:“收集船坞的情报,必定是要炸了它,这样可大大延缓元军的渡海计划,为我们蓄集力量争取更多的时间。既然如此,为何不安排我们执行爆破呢?”

    龙飞翼沉默一下,道:“这是雷州,不是万宁,人力爆破,损失很大。”他是当初那场爆破战的亲历者与指挥者,非常清楚强袭爆破的难度与危险。上次还是在自家地盘上,都冒着巨大风险,而这次是在敌军的地头,再象上次那样来一次怕要死不少人。

    欧阳落雁道:“可是让友军爆破,不一样损失吗?”

    很少说话的觉远突然开口:“我曾随大帅巡视铁屋,似乎听大帅提过,铁屋又研发出一种新武器,可以安放在船上远程轰击,如同梢砲一般,而威力远胜之。”

    原来如此,众人的神情一下振奋起来。

    “那我们从哪里下手呢?”红云提出问题。

    回答她的不是龙飞翼,而是田七子,这位“算命先生”用两根手指抹着鼠须,一副高人之状:“我在入城时不是给你指点了下手的人了么?”

    红云一脸莫名:“谁?”

    田七子呵呵一笑:“就是那个涂老三。”

第二百零二章 【渡海侦察记(五)】

    雷州湾船坞,一派热火朝天气象。数人合抱的刚伐下的巨木堆积如山,忙忙碌碌的役夫们按船匠的指令,把一根根巨木扛到锯台上,先有人刨去树皮、打磨光滑,再由匠人拉动大锯,把巨木分解成一块块厚薄不一的木板。有的则在使用工具,刨制打磨着巨而长的龙骨。不远处的海边上,五个中型坞位,各矗立着一艘建造了一半的巨船。更远的海岸边,可以隐约看到一艘艘型号、大小不等、刚下水的新船。

    “原来造船是这样的啊,真是开了眼界。”树萌之下,头戴纱笠,一袭轻罗衫的红云,正撩起纱罩,看着烈日下蚂蚁一样忙碌的民夫,小嘴微张,发出惊叹。

    以侍女身份伴随左右的欧阳落雁目光闪闪,只把眼前一切牢牢记在心里,其它完全无视。

    而做为今天的陪伴佳人一日游的幸运者,涂老三嘴都快咧到耳根了。怎都没想到,自己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到偎翠楼求见那位红云小娘子,居然就能得到对方的青睐,还愿意与自己一道出游。那算卦的还真是准啊,说自己有桃花运,这不就来了?

    虽说这出游的地点有点怪,居然是船坞,不过红云只说自己从没见过造船,想开下眼界。涂老三也觉得无可厚非,因为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大造船场面时,也有一种震撼感。所以红云提出时,他顶多也只觉得这小娘有个性,愈发心动。

    这船坞可是元军重点军事基地,可不是想来就能来的,别说普通平民,就算是涂老三这样的“体制中人”,也没资格进入。涂老三之所以在听到红云的要求后敢拍胸脯答应,全仗着他的兄弟,也就是当初跟他一起逃生的高丽人金吉,眼下是主管船坞事务的一名管事。

    由于其国的特殊位置与地理环境,高丽一直是蒙元的水军基地与造船基本之一,蒙元两次征讨日本,都是在这里造船、训练水军并出征。金吉虽然不懂造船,但在蒙元第一次征讨日本时,他就是管造船杂务的一个管工头。蒙元征讨失败后,金吉兜兜转转,随军南下,被赵猎所俘,之后在香山之变中出逃,再跑到广州,最后入李世安麾下。眼下元军正大量造船,为渡海攻宋做准备,金吉的擅长被挖掘出来,眼下也算是干回老本行了。

    一个是难兄难弟的原因,另一个是军中交好互相帮扶,涂老三与金吉渐成好友。

    而这,也正是红云要借助涂老三的原因。

    果然,涂老三不负所望,不费多大劲就把她们带进来了。之所以是欧阳落雁而不是丁小伊前来,是因为此次侦察,涉及记忆、画图、标识等等,这方面欧阳落雁是强项。而丁小伊才认字不久,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两相比较,自然是欧阳落雁更胜任。

    眼下涂老三目光灼灼,盯在红云身上,而同样陪同的金吉,一双充满色欲的眼睛,则一刻不离欧阳落雁身条。

    涂老三、金吉原本只想让红云主婢二人远观满足一下好奇心即可,不曾想这两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小娘子,居然不顾烈日当头,越看越来劲,居然走出树荫,靠近船坞位。

    金吉大急,这要是被上司看到了可不得了,忙劝道:“二位小娘子在树荫下看不好吗?这大太阳的,而且役夫粗野,一个比一个臭,那些四下乱溅的木锯碎屑万一碰到二位小娘子的脸上可不得了……”

    红云娇笑道:“金大管事这么紧张,莫不是怕被上司看到责罚?”

    金吉下意识一挺胸:“怎会?这船坞咱虽然做不到说一不二,但带几个朋友随意逛逛的权力还是有的……”

    涂老三当然也得为兄弟撑场面:“这船坞虽说是李总管主管,但他老人家忙得很,根本就很少来,通常只由大管事与王千户负责。这大管事以下,可就数咱兄弟最能耐……”

    红云在用言语让涂老三、金吉分心,欧阳落雁则快速走近,仔细观察,果然,让她看出了点门道。

    欧阳落雁纤手一指,惑然道:“不是说造船用的木料,都得在伐下之后阴干个三五年,还要做各种处理,才能做为造船木料使用么,为何这些树木如此新鲜?”

    金吉有些意外地看了欧阳落雁一眼,看样子这小娘子对造船也不是一无所知啊,随后叹了口气:“新板造船,谁不知危害,可这不是没办法么……”

    由于元军急于渡海,无法等到充足的阴干木料,考虑到只需渡过一道浅浅的海峡,也不是长途远程,对木料材质也就放宽了要求。至于这样的木料制造出的船只,使用寿命大大缩短,就不在考虑中了。反正平定残宋、天下大定之后,刀枪都要入库,战马亦放南山,这些急就章的船只报废也就报废了。

    听完金吉半无奈半抱怨的吐槽,欧阳落雁与红云不动声色交换了个眼色,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抹喜意——这情报,很重要。

    ……

    傍晚,好不容易摆脱涂老三、金吉纠缠的红云与欧阳落雁回到集合点,把今天打探的情报交给龙飞翼,由他汇总,再转送过海。

    互相一打听,才知道大伙都没闲着:龙飞翼雇船出海,从海上察看船坞情况,田七子把算卦摊子摆到了船坞大门前,杨正则干脆混进去干了几天搬运工;就连张君宝等几个少年,都趴在草丛里观察元军水上船只巡逻规律,结果个个被虫蚁叮得一脑袋红包。

    不过,经龙飞翼汇总查看后,认为情报价值最高的就是红云与欧阳落雁这一组。

    这个结论令燕翎队姐妹们兴奋不已,斗志昂扬起来。

    “关于丁准备将违令之事,上峰已有批复。”龙飞翼接下来一句话,顿时让燕翎队姐妹们刚上扬的情兴奋戛然而止。

    龙飞翼并不看咬着嘴唇,依然挺胸的丁小伊,低头念着手里的手令批复:“其行视同战场违令,幸其见事不可为,主动放弃,未造成严重后果,滋降准备将丁小伊正七品武功大夫为从七品武功郎,以示警诫,再有类似行为,严惩不贷。”

    随着龙飞翼的声音,燕翎队姐妹们都一脸担心地看向丁小伊,而丁小伊这位当事人自始自终神色不变,只起立大声道:“丁小伊愿领责罚。”

    龙飞翼摆手止住:“还没念完。”

    啊,不会是更重的责罚吧?燕翎队姐妹们提心吊胆,生怕是十七杀五十四斩之类的。

    丁小伊倔强地咬着嘴唇,眼里有着一丝不甘、不服。

    龙飞翼的声音缓缓响起:“若时机合适,待情报收集完毕后,可制定一份刺杀计划。需要何种武器与人员,可向上报请。”

    众人愕然,继而惊喜。

    丁小伊猛抬头,眼睛一闪一闪。

第二百零三章 【渡海侦察记(六)】

    雷州总管府,李世安正大摆宴席,款待张珪。

    面对满桌美酒佳肴,环绕飞舞的美姬,张珪只浅尝辄止,毫不动心,只淡淡道:“东西呢?李兄所言能让某感兴趣的东西呢?”

    李世安与刘孝忠对视而笑,摇摇头:“公端呐,还是老样子……好罢,就如你所愿,撤席谈正事。”举手拍拍巴掌,一众舞姬应声而歇,垂目裣袖而退。

    待堂上除三将之外所有人都退下后,李世安又冲门外唤道:“李余,把东西拿进来。”

    门外传来一声男子的恭敬应声,随后脚步声远去。过了一会,一个青衣男子捧着一具长匣子步入大堂。李世安朝张珪一指,那青衣男子便将长匣摆在张珪桌案前,然后一声不响退到李世安身后侍立。

    在张珪疑惑的目光中,李世安笑笑:“公端不妨打开一观。”

    张珪略微沉吟,放下酒杯,伸手不疾不缓将长匣封条揭开,开启匣盖,入目一物顿时令他眼睛一亮,脱口而出:“火枪?!”

    李世安哈哈笑道:“正是。”

    长匣里,静静躺着一杆乌沉沉的燧发火枪,花梨木枪托在烛光映照下光滑油亮,八棱状的长枪管闪烁着灰冷金属光芒,一看就是把杀人利器。

    张珪曾见过赵猎所持猎枪,也见过撒里蛮兵败后所呈火器图形,所以一眼就认出匣中之物就是那令元兵谈之色变的火枪。

    张珪立即取出细观,他注意到枪托尾部印了个椭圆标识,并注有一个奇怪弯曲线条及“二千零四”的数字。

    李世安解释道:“那二千零四多半是枪支出产号,意为第二千零四支枪,至于那弯曲线条是何意倒是不知……”

    张珪一边细看击锤、药池等枪机部件,一边问道:“此枪从何而来?”

    李世安道:“公端当知宋人三日夺琼管,琼州八番蛮附逆反叛起到关键作用,宋人收买八番蛮的礼物,就是这火枪。”

    张珪沉着脸缓缓点头,有这样的利器当礼物,那些见利忘义的蛮人叛元附宋就不足为奇了。

    李世安继续道:“为兄随阿里海牙大帅征琼时,驻防于琼管,与诸黎番蛮多少也有些交情,花一批重金,使一些手段,从罗甸蛮手里弄来了一支火枪。可惜,不是连珠火枪……”

    张珪边听边点头:“原来如此,李兄不必可惜,想也知道,好似连珠火枪这样的利器,宋人是绝不会交给蛮人使用的。”

    事实上无论李世安还是张珪都不知道,别说连珠火枪了,就算是燧发枪,八番蛮所获的也是最差一档。那个椭圆标识里的奇怪弯曲字符,就是“S”,取“手”字的拼音字母,意为手工制造。

    所谓手工制造,就是全枪从枪管到零部件都是纯手工打造。这可不是现代代表档次的那种“纯手工制造”,在军工基地里,纯手工就意味着枪管不是无缝钢管而是熟铁卷管,钢片与弹簧也不是工业钢材而是铁匠铺里锤打出来的次品。枪管使用寿命低、扣板机费劲、哑火率高……等等毛病。

    这样的燧发火枪只用来装备乡兵壮勇,也就是民兵,用于日常训练。而且由于制造慢、产量少,乡兵训练还得各乡、县轮着来。用于收买八番蛮中的罗甸、大龙、退蛮等诸蛮各十支火枪,一下就去了三十支,这几乎就是一个乡兵营的装备量。下面的训练官们颇不怨言,不过相比之下,收益大于付出,赵猎自然不在意。

    当然,李世安、张珪等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花费心机弄来的宋军火枪利器,其实不过是龙雀军的处理品。

    李世安看到张珪拿着火枪翻来复去琢磨,笑道:“公端,不如由我家将演示一番如何?”

    张珪自然点头称好。

    于是那个叫李余的中年男子接过火枪,从匣子里取出弹药包、通条等物,装填弹药,用通条压实,再在药池倒上引药,扣上盖子,端着枪走到廓下,对准二十多步外的一座假山。

    咔嗒咔嗒连扣数下,击锤敲打钢片上的燧石,因板击过紧,用力不均匀,没能成功击发火星子。直到扣第四下,才有火星飞溅。一道火光闪过,蓬地一下浓烟升起,枪口火光喷涌,声如闷雷。

    远处假山应声炸开一角,碎石四溅,四周花草摧折,鱼池水面嗤嗤乱响,激射起一股股小水柱,声势骇人。

    李余放下火枪,静静侍立。

    被枪声惊动的卫兵急忙冲入,在李世安挥手之下,惊疑不定退出。

    张珪来到假山处,神情专注看了一会,难掩欢喜,回首对李世安道:“此器可曾交给匠人观摩?”

    李世安点头:“有。”

    “匠人怎么说?”

    李世安摇头叹气:“难。”

    实际上东西一到手,李世安把玩半天之后,就立马送到匠人营处,由营中名匠分解研究。然而虽然有实物在手,但工艺这玩意可不是看看就能明白的,光是枪管铸造,就够匠人们伤透脑筋,没个三五月反复试验,别想弄明白。而内中精细零件,更是令匠人们挠头。眼下已经仿制了一段时间,连个外壳都没能仿出来。

    此外发射药也是个大难题,虽然罗甸蛮也卖了十几包弹药给他们,但就算有发射药在手,又如何弄明白内中成份?火药作那边的匠人连续试了好多次,炸伤了好几人,合格的发射药连个影都没有。看来除了再想办法弄到发射药配方,别无他法。

    听完李世安的解释,张珪脸上喜意渐消,长出口气,安慰道:“李兄不必烦忧,能弄到火枪,就是一个突破。以我大元人力物力之巨,名家巧匠如云,假以时日,我大元军队必定能装备此利器,打破宋人武器优势。”

    正说着话,突然匆匆行来一军将,低声对李世安说了几句。

    李世安脸色变幻,似有所思。少顷,迎着张珪探究的目光,淡淡道:“发现几个宋人细作,或许能从这些人身上,弄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莫不是……张珪精神一振:“这几个细作在何处?”

    李世安没有直接回答,忽尔一笑:“看情形,公端还得再赴一场宴席了。”

第二百零四章 【喋血偎翠楼】

    偎翠楼欲仙阁,丝竹玉管,软语清歌。曼妙舞影,霓裳如仙,时而掠映在朦胧画屏,时而穿梭重重粉纱,令人目眩神迷,心神皆醉。

    李世安、张珪、刘孝忠,雷州三大元将,齐聚偎翠楼,包下欲仙阁,点了新晋头牌红姑娘红云。一曲霓裳羽衣舞,令李世安击节赞叹,刘孝忠目光炽热。

    张珪独目幽冷,目光随倩影而动,指掌间的哥窖瓷杯慢慢转动,杯中酒依然满溢,滴酒未曾入腹。

    一曲终了,李世安抚掌而笑:“好极好极,没想到红云小娘子如此舞姿,真令本总管大开眼界。”

    红云长舒广袖,裣衽为礼:“总管大人过誉了,红云浅薄之技,难登大雅之堂,能入总管法眼,不胜欢喜。”

    李世安点点头,看似随意问道:“红云小娘子天生丽质,又有如此惊艳舞姿,便是到那临安、建康,也有一席之地,为何会想到来这天南小城?”

    红云神情自若答道:“应桂大家之邀,难却情面。再说这天南海城,也颇有一番风光。”

    桂大家,就是这偎翠楼主人桂采枝,在广南西路一带,也颇有名气。

    刘孝忠嘿嘿一笑:“的确别有风光,至少那船坞,临安就没有。”

    红云秀眉一挑,心头一跳,但神色依然不变,从容道:“小女子见识浅,那船坞的确令人眼界大开。”

    李世安笑道:“如此说来,红云小娘子是不虚此行了?”

    红云总觉这话意有所指,小心答道:“是,不虚此行。”

    这时一直把玩酒杯没说话的张珪突然开口:“甚好,我们也是一样,不虚此行。”

    他这话一说完,李世安便拍拍掌,门外锦帘一动,丁小伊、欧阳落雁、厉如男、彭土妹纷纷被押进来。在她们的脖颈上,交叉架着雪亮的手刀。

    红云玉容一变,手动了一下,旋即忍住,抬首望向李世安:“总管大人,这是何意?这些可都是奴家的婢女,不知何事得罪总管,奴家让她们好生赔罪。”

    李世安玩味笑道:“赔罪啊?愿意赔罪就好。哈哈哈!公端兄,你怎么说?”

    一直盯着红云的张珪独目一闪,森然说道:“一、你们所有人,自己把衣服脱光。二、我帮你们脱。”

    丁小伊怒呸一声。欧阳落雁、厉如男、彭土妹等眼神骤厉。

    红云神情扭捏:“这位张总管,也太……太急色了吧?”

    张珪阴冷的目光里,没有半点急色之欲,有的,只是警惕。他手搭剑柄,一字一顿:“我数到三,不脱,我帮你削脱!”

    “一。”

    “总管大人。”红云哀怨看向李世安。

    李世安嘻笑如故,没有半点应答的意思。

    “二。”

    “刘总管。”红云目光转向刘孝忠,神色凄婉,美目幽怨。

    刘孝忠眼皮子跳了跳,抚着颔下大胡子,左右他顾,不与红云目光相触。

    “三!”

    呛!张珪剑出鞘半截。

    “等等!”红云咬着红唇,幽怨瞟了张珪一眼,声音柔媚,“我脱、我脱还不行么?”

    当红云身上纱巾、腰带、玉围……一件件脱落时,丁小伊诸女嘴唇都咬出血了,但利刃加颈,谁都不敢稍动。

    当脱到亵衣时,红云楚楚可怜抱胸道:“总管大人,这里人多眼杂,可不可以到厢房……”

    “那来恁多废话。”张珪眼神一厉,长身而起,拔剑出鞘,就要削向红云。

    这时阁外突然传来嘭地一声大响,惨叫入耳。然后又是嘭嘭数声,门扇轰然倒下,几个一身是血的元兵匍匐在门板上,不知死活。

    那些用刀架在丁小伊诸女脖颈上的元兵无不惊吓回头,就见楼梯角突然冲出几个汉子及少年,最前头那个和尚手持奇形铁管,正飞快装填,然后一抬手——嘭,一个元兵厉叫倒下,手里利刃掉地。

    与此同时,迎面冲来的另外几人纷纷抬手,用一个个铁疙瘩对准他们。砰砰砰炒豆般响声过后,元兵一个个扔刀喷血倒地。

    有一个用刀逼住厉如男的元兵正好处在射击死角,幸运躲过第一波弹雨,眼见同伴一个个倒毙,惊骇之下,急忙把厉如男身体推挡在身前,架在其脖颈上的刀一紧,正想说什么,蓦然感觉颔下顶着个冷硬的东西,旋即听到那个脸颊刀疤扭曲如蚓的女子冷冷话语:“光顾着看后面,以为前面就没危险么?”

    砰!元兵颈部血肉爆开,子弹穿出头顶,掀开头盖骨,更炸飞一蓬红白污物,触目惊心。

    熟悉的枪声一起,红云又惊又喜,立即伸手入怀,从亵衣里双峰之间掏出小巧的点8左轮,一板击锤,指向张珪。

    这一瞬间,张珪又有一种当年在海丰码头黑暗海面上,被那个人用枪指着的悚然感觉。躲无可躲之下,脚尖一挑,桌案呼噜噜翻飞跳起,满桌菜肴杯碟乒乒乓乓摔一地。

    砰!红云开了第一枪,射穿桌案,击中张珪胸膛。张珪身体震了一下,捂着胸口,却并没有流血。

    “他穿了内甲。”红云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虽然内甲防护力不差,但若不是被桌案挡了一下,消去部分动能,这一枪仍能击伤张珪。可惜了……

    红云脑海里念头飞闪,手却没停,追着张珪身影又是一枪,却打偏了。这可以理解,红云在军事技能考核时,是下等军士,她的优势不在于枪法,而在于交际。燕翎队并不是战斗队,特殊技能更重于军事技能。

    张珪、李世安、刘孝忠敢以身为饵,引出这几个宋军细作,除了因为红云等女兵的特殊身份令他们大感兴趣,想亲眼看一出好戏之外,他们对自身的技艺充满信心也是重要原因。

    张珪力能射虎,李世安乃“铁鹞子”统领,刘孝忠也是百战沙场的悍将,任谁都没把这几个宋女细作放在眼里,更别说阁外还布置重兵。万没料到,居然被刺客硬生生突入,杀到自己面前。更糟的是,这几个女人一旦脱困,纷纷掏出铁疙瘩——这玩意有多可怕,那被掀飞的脑壳与张珪落荒而逃的背影足以说明。

    李世安刚想拔刀,突然想起这玩意根本挡不住子弹,急忙抄起身前桌案,手妨案脚团团飞舞,边舞边退,冲张珪大叫:“公端,捡地上军士遗落的弓矢……”

    回答他的,是“哗啦”一声暴响——张珪撞碎窗子,生生从二楼跳下去。

    李世安完全没想到,这位号称雄胆的射虎将军,竟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大出意料之下,呆了一呆。一股疾风扑面,桌案一沉。回头,就见欧阳落雁如平沙落雁般轻盈踩着桌案边沿,眼神凌厉,手里铁疙瘩几乎顶住自家脑门。

    “渡海反击战,首功,是我的了!”

    李世安最后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以及,砰地一声爆响……

    另一边,刘孝忠一拳打倒田七子,但手刀却被张君宝踢飞。刘孝忠再一拳打在张君宝鞋底,将其击退,身形一动,正要贴近夺枪。旁边旋风也似冲来一道人影,奔腾烈马般将他撞飞,重重砸到墙角,整个偎翠楼都为之一震。

    刘孝忠全身骨头喀啦啦一阵乱响,也不知断了几根,差点痛晕,定神看去,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眉心。

    龙飞翼的声音适时传来:“觉远,留活口!”

    枪口倒转,枪托重重一击,刘孝忠烂泥般软倒。

    晕过去之前,刘孝忠听到一声暴吼:“楼下元兵听好了,你们的刘副总管在老子手里,谁敢上来,老子就剁了这二鞑子!一、二、三,都给老子滚出去!”

第二百零五章 【截击鹰峰岭】

    当侦察队在偎翠楼被伏击并反击时,奉命入城给侦察队送刺杀武器的武功队员还没入城见雷城城各门紧急关闭,发觉情况不对,立即留下几人在城外,必要时接应城内队员,同时派一个队员以最快速度渡海向琼管报告。

    那队员刚渡海一半时,正碰上由苏景禹率领的海上巡逻船只。苏景禹得知情报,立即让快船将队员送过海,同时传令周边六艘巡逻船汇合,集不到半个营的水军之力,朝雷州扑去。

    半个时辰后,琼管原安抚使司衙门大堂,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猎与一众将领涌入,按平日坐次坐下,那刚登岸的队员在大堂正中边喘气边报告。

    “我们武功队奉命把侦察队需要的刺杀武器,两把狙击专用加长型燧发枪、五支猎枪、十个炸药包、五百发各型号子弹,一齐送入雷州。但刚到城下,就发现城门紧闭,城上元兵调动频繁,气氛紧张,明显不对。向周围刚出城的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偎翠楼发生刺杀事件,还有剧烈响声,目前情况不明。我们猜测是情况有变,侦察队不得不提前动手。”

    那武功队员刚把所知的情报说完,苏景瞻就匆匆奔来,一入大堂就向赵猎请罪:“海军正将苏景禹,集六艘巡逻船之力,突破我军与元军的海防界线,深入雷州。末将管束不力,此乃末将之失,请大帅治罪。”

    赵猎与江风烈、施扬等交谈几句后道:“眼下雷州情况不明,我们正需要派一支船队深入打听情况。情形紧急,苏正将当机立断,无过有功。苏统制无须担忧,请入座。”

    苏景瞻暗暗松了口气,抹去额头汗水,坐到左边第三个空位。

    他这边刚坐下,又有一人急吼吼跑来,正是丁小幺,一见赵猎张口就叫:“大帅,阿姊出事了么?快下令进攻雷州吧?要不,让咱武功队先遣出击也成啊……”

    话音未落,施扬就喝道:“丁小幺,你说什么胡话呢?攻不攻雷州,是你能作主的?还有,什么时候武功队轮到你说话了?还不赶紧闭嘴入座!”

    丁小幺被唬得一愣,脖子一梗,还想再说,却见施扬不断给他使眼神,这才醒悟,忙向赵猎请罪。

    对这位最早追随自己的铁粉,赵猎还是很宽容的,点头示意其入座——别看丁小幺年纪小,才十五岁,却也是准备将军职,领武功大夫衔,完全有资格入座议事。

    接下来诸将开始商议,假设不同情况,做出不同预案,以便从容应对。

    不到半个时辰,商议就出了结果,拿出五六个预案。然后赵猎不断签发火签牌,接令的诸将纷纷离座,持牌奔出大堂。

    很快,大堂安静下来,时近傍晚,但诸将谁都没离开,耐心等待下一步消息送达。

    赵猎按捺住内心的焦急,招呼道:“既然大伙都想在这等消息,那就边吃边等吧。”吩咐侍卫弄一桌菜肴上来。

    饭菜刚送上来,还没扒几口,就听见堂外传来高声:“雷州情报,十万火急。”

    赵猎等将领立即把碗筷一丢,饭菜撒下,情报送上。

    “雷州城外武功队员传来消息,以龙副将为首的侦察队在偎翠楼刺杀赴宴的雷州元军三大总管。击毙李世安,生俘刘孝忠,张珪逃窜。由于张珪的部队都集中在鹿州(今雷州湾南),他在雷州没有指挥权,而雷州正副总管一死一俘,无人指挥,眼下正一片乱象。”

    “好!好一个侦察队,战果辉煌啊!”施扬兴奋叫道。

    欧阳冠侯连连点头:“做得好,杀一个俘一个,使元军不得踏入偎翠楼半步,同时又能利用刘孝忠牵制住张珪,使其不能夺雷州兵权。眼下的雷州,能做主的正当俘虏,幸运逃脱的又做不了主,想不乱都不行。”

    江风烈亦喜亦忧:“眼下局面确实对我军有利,不过就怕持续不了多久。若是张珪返回鹿州,提调大军再进雷州,必定夺取指挥权,只怕这雷州乱象就会平复。”

    张霸急切道:“现在鹿州也是群龙无首,还请大帅下令,我立即率军渡海,攻袭鹿州。”

    赵猎紧紧皱眉:“师毅所虑甚是,不过鹿州距雷州不过数十里,以张珪才智,必定早已出发,现在赶过去,怕是迟了……”想了想,又道,“也罢,张统制就率三营出发,若是张珪没赶回鹿州,就立即攻击。若是张珪已返回,同样攻击,不过只许佯攻,牵制住张珪,使其不得入城掌握雷州。这样,保持雷州混乱,龙飞翼他们才有机会脱身。”

    江风烈叹道:“可惜,苏正将带去的人船太少,只装备少量火枪,战力不足,能否突破元军海上巡逻船只都不好说,更别提突入雷州。截杀张珪了。”

    安静下来后一直没吭声的丁小幺忽道:“我们不是有几个武功队员在城外潜伏么?他们还带着武器炸药,人虽少,战力斗却不可小瞧。赶紧下令让他们拦截张珪啊。”

    欧阳冠侯抚掌道:“丁准备将这个提议好,张珪进雷州,顶多带几十个护卫,如果武功队员能及时拦住他,以他们手里家伙的强大火力,还真有可能击杀张珪。”

    武功队是这个时代最懂得使用枪械的部队,只要他们手里有家伙,子弹充足,占据合适地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真不是夸大。

    赵猎立即唤过传令兵,把指令送出,叹道:“渡海所需时间太长了,恐怕命令送达,张珪也逃回本营了——尽力而为吧。”

    傍晚,最新情报传来,元军依然围困偎翠楼,其间发动过两次偷袭,一次从屋顶,一次挖地道,都被侦察队及时发觉击退。雷州元军内部似乎是两种意见,李世安所部主张强攻,刘孝忠部坚决反对。两派意见相持不下,李世安所部似乎打算等张珪回到鹿州率大军前来,强势夺权,压倒刘孝忠所部时再发动进攻。

    “所以,张珪才是雷城乱局的变数吧。”赵猎站起,踱出大堂,在廊下负手北望,“但愿张霸来得及阻截张珪,只要能成功拦截住鹿州元军,后续军队就可以出动了……”

    “报——”衙门口飞快奔来一个背插讯旗的人影,远远大叫,“张珪所部六十八骑,已行至鹰峰岭一带,距鹿州不过十里。”

    赵猎蓦然回首,目**芒:“消息从何而来?”

    “武功队,第三小队队将,黑猿。”

第二百零六章 【“黑” 枪】

    由于海峡相隔,情报滞后,当赵猎下令张霸渡海出击时,张珪率护卫队已快到鹿州了。这还是他走的是陆路而非海路,否则早进入大本营了。海路不但近而且好走,张珪入雷州时就是乘船而来,之所以回去改走路陆,正是因为苏景禹率船队到处袭杀元军海上巡逻船只,接到预警,为安全起见,张珪不得不弃舟驱马,走山路返回鹿州。

    张珪心里也非常清楚,越快调兵入雷州,就能越快稳定乱局,围杀那伙宋军精锐——张珪很肯定那伙人是精锐,因为他们手里的武器小巧而火力强大,前所未见,必是传说中的连珠火枪,这绝不是一般宋军能装备的,极有可能是那支神秘而强悍的“大宋武功队”。

    张珪此前已经让麾下亲将持手令先行,快速赶往鹿州,集结部队,扬帆起锚,整装待发。这样可以最快速度杀回雷州,抵定大局。

    而张霸此时渡海,从时间上算,未必能成功拦截住张珪。

    此时天色向晚,鹰峰岭山脚下,一队身着统一圆领褐衫、头戴圆笠的骑士队伍转过弯道,正急速驰来。六十余骑,加上二十多匹备用马,近百骑之多,整个山道蹄声如雷,轰隆巨震。

    鹰峰岭不算高,也就七八十丈(海拔二百多米,雷州第二高峰),不过却是典型的石山,千万年受海风侵袭,奇峰突起,怪石幢幢,在昏暗天色中望去,仿佛潜藏着无数妖魔鬼怪在窥探。

    滚滚烟尘中,打头的骑士边策马奔驰边下意识抬头眯眼看了看,嘀咕道:“这山岭的模样让人看了心里发毛,也不知是咋回事。”

    这时后面传来一阵高呼:“停——停——总管命令停止行军。”

    山道里顿时满是灰聿聿的勒马嘶鸣,几乎所有骑士勒马的时候,只有一骑仍在轻驰,蒙蒙烟尘散去,露出骑士面目,正是元军大将张珪。

    张珪同样穿着,混在骑队里完全看不出区别。为了加快速度,他下令护卫队全体卸甲,减轻负重,紧赶慢赶,这才得以在天黑前穿过鹰峰岭,从左手边山道远眺,鹿州遥遥在望。

    不过此时,望着如同怪兽蹲伏鹰峰岭,张珪的心里同样泛起与麾下骑士一样的不安,在快速与安全之间,他选择安全。

    “都下马,披甲。吴胜,你领三个兄弟顺那边较平的山坡登上去察看一下。”张珪边说边下马,让亲卫把备用马上的包裹打开,取来全套盔甲,为他披挂上。

    这样的大热天披甲颠簸,那叫一个辛苦,即便是入夜,也凉快不了多少。护卫们心里暗暗叫苦,嘴里却不敢多说半句,纷纷下马披甲。

    吴胜等四骑披挂完毕,从马鞍旁取下骑兵臂盾,套在小臂,然后从兵器囊里抽出手刀、铁鞭、月牙斧、弓箭等沉甸甸的兵器,飞快奔向山道右侧的一片杂树掩映的缓坡。

    这几人刚刚扎进树林,突然一阵砰砰巨响,在寂静的山道里分外惊人。

    张珪刚穿好鳞甲,正戴上铁盔,闻声不禁浑身一激灵——这响声他印象太深了,就在两个时辰前,他差点被这样的响声夺去性命,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被打坏的鳞甲片都还没来得及更换呢。

    “是枪声!有埋伏!”张珪一把将大弓从马鞍旁摘下,一手抓一把箭矢。

    “总管大人,林子里的宋人不多,只有几……”满身是血的吴胜踉踉跄跄冲出树林,冲张珪大叫报信。

    身后砰地一响,吴胜胸前炸开一朵血花,声音戛然而止,双膝一软,骨碌碌滚下山坡,身体重重磕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寂然不动。

    张珪当机立断,以马匹为掩体,边引弓瞄准边高声呼喝:“都听到了,宋人不多,牵着马当掩护,快速冲进林子……”

    树林里突然扔出七八个黑乎乎的东西,顺着山坡一路弹跳滚下,有的直接滚进马腹下,有的干脆砸在马身上。

    “什么东西?”

    有人刚大叫发问,回答他的,就是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一时间,山道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惊马乱窜,冲撞踩踏。元兵护卫不是被炸死,就是被踩踏而死,更有被惊马撞飞出山道,从左边山坡一路翻滚,不知撞断多少树枝,更不知被多少尖石划戳磕碰,只看到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肉之路……

    吧嗒,张珪手里箭矢落地,浑身剧颤,这、这是什么武器,一下就灭掉自己近半护卫。先是火枪,再是连珠火枪,现在又搞出这种比震天雷恐怖十倍的东西……再这样下去,自己手里的弓箭还有用吗?

    又是两声巨大爆炸之后,树林里冲出四人,手里长短枪砰嘭不绝,火舌喷射,护卫元兵一个个倒下,毫无还手之力。这些护卫先被十个炸药包集中轰炸,再被惊马碾压冲撞,最后更被狂暴弹雨洗了一遍,还能活下来的真没几个。

    这些护卫都是张珪亲自挑选的精锐,个个擅射,勇武过人,自信与宋兵遭遇,以一敌三,甚至敌五不在话下。没料想就这么一会功夫几乎死个干净。

    “总管大人,快走!快走!”张珪身边几个护卫奋力拉住一匹战马,扶张珪上马,拔刀刺入马股。

    战马长嘶,剧痛令其奋蹄狂奔。剩下七八个护卫拚命射箭,或拔刀冲向山坡——张珪没白养这队亲卫,关键时刻,他们用自己的性命,换得主将一丝生机。

    黑猿等几个武功队员们冲着飞驰而过的战马连开数枪,都没打中,其中一名队员还被护卫射中一箭,眼睁睁看着张珪远去。

    马驰如飞,烈风如刀,身后枪声断续,心口如塞了一把烧红的铁砂,灼心灼肺,几欲吐血。

    张珪神情疯狂,拼命用马刺踢马腹,踢得鲜血淋漓。他恨啊!少年高位,意气风发,随父征战数年,从未在敌人眼前逃跑,只有敌人在他眼前逃命的份……然而今天,他逃了,而且,还逃了两次!

    他恨、他愧、他无地自容——蓦然,他汗毛直竖,有一种被猎人盯住的毛骨悚然的感觉,那极端危险的感觉,就来自前方二十步外山道边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张珪瞠大眼睛,运足目力,死死盯住前方,只看到黑乎乎一团,什么都没有。即便如此,他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一个镫里藏身,躲在马腹下。

    二十步。

    十步。

    五步。

    战马飞快从树下飞驰而过,什么事都没发生。

    张珪翻身上鞍,特意抬头朝树上一瞥,尽管天色昏暗,视线模糊,但有人没人他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没人,虚惊一场……”

    张珪刚松了口气,砰一声枪响,头盔弹飞,后颈爆开一团血花。

    张珪一头栽倒之前,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真有人……”

    树枝哗啦一响,一人跳下,看了张珪一眼:“嘿,打死个大官。小伊姊的狙击枪还真是好使。”

    这人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其余部分全是黑的。

    武功队员,黑丸。

第二百零七章 【光复雷州】

    祥兴三年六月末,雷州局势可谓一日三变。

    先是元军三大总管信心满满想看一出好戏,没想到结果被围观的反而是自己——不,真正能感受到被围观的,只有当了俘虏的刘孝忠,而李世安连被围观的资格都没有。

    然后是张珪幸运从偎翠楼的刺杀中逃生,然而他的好运气不过持续了两个时辰,就被鹰峰岭被一连串爆炸粉碎,憋屈的死在“黑”枪之下。

    张珪遇伏身亡,鹿州五千元军水师顿时陷入与雷州相似的群龙无首、令出多门的混乱局面。

    这时,张霸的新军三营与苏景瞻的海军到了,同时苏景禹也率巡逻船只前来汇合,很快向鹿州发动攻击。

    失去主将的元军水师一触即溃,无心恋战,纷纷败退。一时间,鹿州元军水寨火光冲天,海面上到处是逃跑的船只及慌乱坠海的元兵浮沉的人头……

    天明时分,龙雀军攻克鹿州水寨,稍加整顿后逼向雷州。

    情况明确,机不可失。次日,龙雀军副都统制江风烈率白衣营、忠顺营、新兵营渡海,日暮时分抵达雷州城下。

    又一日,大宋监国、雷州郡王、遥领开封府尹、枢密副使、龙雀军都统制赵猎率武功队、破虏营、赤蛟营及新兵营抵达,驻于鹿州。

    至此,龙雀军先后渡海兵力达七千之众,几乎与雷州元兵总兵力持平。

    如果雷州元军还是铁板一块,两大总管还能掌控军队,以雷州近万兵力,完全可以御龙雀军于城下。再加上张珪的五千水军或从海上攻击或阻截补给,龙雀军在不动用新武器的情况下,还真奈何不了雷州。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眼下雷州两大总管,李世安横尸,刘孝忠被当成人质扣押在偎翠楼,搅得人心惶惶,士无战心,军无斗志。看着城外海面上龙雀军越来越多,人人都有种大祸临头之感。

    七月初,在雷州最炎热的季节,宋军统帅遣人向城内的元军送来一道令他们略感清凉的书信,信里先是对雷州城元军展开劝降,然后提出一个要求,派出使者入城,到偎翠楼与雷州元军名义上的最高级别将领、雷州总管府副总管刘孝忠谈判,以寻求解决雷州战事的方案。

    雷州方面并未同意投降,但同意宋军派使者入城。

    宋军派出的谈判使者,是丞相陈宜中之侄陈秉煊。

    由于在赵猎与太后党及军方势力中站对了队,政治正确,陈宜中得到赵猎很高的信任,并将其侄陈秉煊收入龙雀军,担任赞画,也就是参谋。这明显是提携陈氏的意思,算是赵猎对陈宜中的回报。

    陈秉煊身上也有几分陈宜中的精明与狠劲,自然不甘心长期当一个幕后的赞画,他要取得属于自己的功名。打仗他不行,但这出使敌营斗智斗嘴的活计,正是他的强项,于是主动请缨。

    陈秉煊入城之后,首先确定龙飞翼等侦察队员安好,并将丁小伊、张君宝二人带回鹿州宋军大本营,向大帅禀告。赵猎等宋军将领,才明白此次雷州突发事件的始末。

    在龙飞翼等策划刺杀雷州三总管时,元军方面也察觉了偎翠楼里几个新来的女子不同寻常。李世安接到禀报后,对新来的名伎居然是宋军细作颇感新奇,于是来个将计就将,送上门去,看看这位名伎细作是何许人也。

    当然,为保证安全,李世安下令先把其余几个女子控制起来。

    丁小伊、欧阳落雁等女兵并不知道已经暴露,元兵近身之时方才察觉,反抗不及尽数被拿住。幸好元兵拿下她们后,立即押到欲仙阁,没有搜身(上头没发话,也不方便搜),这才让她们有了反击之力。

    龙飞翼一得到丁小伊等被元兵拿住的消息,当机立断,集合所有队员,杀进偎翠楼——刺杀不行就明杀!绝不能让女兵落到元兵手里。

    凭借强大的武器与出其不意,居然一举突破总管府上百护卫的拦截,杀入偎翠楼,干掉李世安,生俘刘孝忠,获得与元军讨价还价的筹码,并支撑到了援军到来。

    赵猎等将领听完,一时无语,说实话龙雀军还没准备好渡海与元军决战雷州,而且眼下又是南海台风季节。比较合适的作战时间是九月之后,到那时台风减少,火枪兵的训练也达到要求,全军整编基本结束,正宜决战。

    “计划没有变化快啊!”赵猎长吐出口气,道,“也罢,咱们就来个内外施压。内,劝说刘孝忠;外,扫荡元军水军,威逼雷州城。尽快解决此事,夺取雷州。眼下是台风频繁季节,我军不可长期驻于鹿州……”

    苏景禹道:“若是谈崩了呢?”

    “那就崩了他们!”赵猎回首对丁小幺传令,“你持我手令回琼管,让施扬在三日内亲自把八门攻城大炮给我运过来。三日内雷州不投降,就轰他娘的!”

    丁小幺眼睛闪亮:“大炮!好哩!用大炮轰他娘!”

    然而,丁小幺注定没机会看到大炮轰城的壮观场面。就在他接令后刚登上快舟准备返回琼管时,雷州城方向突然传来纷乱的喊杀声,更有滚滚浓烟冲天,远在鹿州都看得能看清楚。

    丁小幺怔住:“这帮不省心的家伙,又出整出啥事了?”

    的确,雷州又出事了。不过,对大宋、对龙雀军而言,是好事。

    在陈秉煊的努力下,刘孝忠终于动摇——他本就是宋将,潭州城破不得已投降元军。如果宋室就这么一直颓势下去倒也罢了,如今大宋重又焕发生机,连败元军,毙杀其将,更渡海反攻,一扫颓势。既看到希望,又能保命,刘孝忠没理由拒绝。只要大宋既往不究,做宋将总好过做第四等仆役将军。

    就在刘孝忠投诚的当日,李世安所部亲将、党项人千户李寻,为给主将报仇,不顾刘孝忠性命,率千余元兵悍然突袭偎翠楼。首先与刘孝忠安排守在偎翠楼的二百余部下发生冲突,随后两边厮杀。

    冲突一起,龙飞翼等武功队员立即掩护刘孝忠、陈秉煊等从秘道离开偎翠楼,转移到龙雀军设在雷州的秘密据点。

    楼外厮杀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李寻倚仗兵力优势,击溃刘孝忠部下,杀进偎翠楼。因遍寻武功队员、宋军使者、刘孝忠不着,便纵火焚烧偎翠楼——这就是丁小幺在鹿州看到的浓烟。

    李寻还想趁乱夺权时,刘孝忠及时返回城北军营,以雷州代总管身份发布命令,指李寻为叛逆,起兵围杀之。

    结果两军在城内这么一场大乱战,便宜了城外的龙雀军。得到陈秉煊紧急传回的消息,赵猎立即尽发鹿州之兵,近七千人船,浩浩荡荡杀向雷州。

    雷州城上此时几乎没多少守军,又有刘孝忠所部配合武功队员打开南门。龙雀大军兵不血刃夺下南门,随后以强大兵力扫平叛乱,击杀李寻,刘孝忠率所有雷州元军投诚。

    七月初二,雷州光复。

第二百零八章 【迎 击】

    克复雷州纯属意外,由于各方面还没准备好,,赵猎并没有立即把大本营移到此,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首先要返回崖城一趟,把两次战役的详细情况呈报朝廷,同时劝说内外廷暂时不要把行朝迁至琼管。然后他还要到万安军铁屋巡视,因为郭承贵传来奏报,火炮研究又有新进展。最后返回琼管,再根据元军动向以决定下一步是以逸待劳还是主动出击。

    此役,依战功,张霸被任命为雷州都督,着手整编投降之新附军。同时依照当日谈判的条件,任命刘孝忠为雷州兵马钤辖,算是张霸的副手,也暗含钳制之意。对于一位叛而复降的掌兵将军而言,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刘孝忠自然不会说什么,而且原属于他的兵马,以及李世安兵马一部也都交给他指挥,这信任也令刘孝忠感激不已。

    而原属李世安的雷州兵马及张珪溃败后的水军一部,则归张霸指挥。眼下雷州总兵力共八千五百多人,其中一千为原属张霸的龙雀军新兵营。嗯,经过琼管与雷州之战,可以称老兵了。另有三千人马,原属李世安,再加上张珪所属水军残部一千余人,张霸麾下兵力总计五千五百人马及近百艘船只。

    其余三千人马,则属刘孝忠。张霸的兵力倍于刘孝忠,可以说把他吃得死死的,不敢不安分。

    赵猎离开时,再三叮嘱,小心广州的张弘范与李恒。其实不用赵猎多说,张霸与刘孝忠都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刚宰了人家的儿子,岂能不防老的报复?唯一令人宽慰的是,眼下是流火七月,气温酷热,且正值南海台风频繁季节,无论从海路还是陆路,都不适宜出兵作战。更遑论从广州千里迢迢杀过来。

    果然,直到七月末,广州元军一直没有动静。据派去的眼线回报,元军之所以不动,天气是主因,此外船只不足也是个问题。估计等到十月,台风消减,船只调集齐备,元军必挥师杀来。

    龙雀军得到情报,于是一边加紧训练新兵,一边抓紧生产枪支。

    做为行朝的桥头堡,雷州因与化州、廉州接壤,在短短一个月内,哨探多次与此二州的元兵遭遇,双方摩擦十余次,互有胜负。不过彼此都很克制,没有扩大战事。此外高州、钦州等附近州府的元军也曾渡海而至,都被张霸整编后的海军击退。

    张霸、刘孝忠牢牢守住了雷州。

    八月初,秋老虎肆虐,雷州城北兵营里,涂老三带着他那一队刚训练完的士兵疲惫不堪回到营铺,一个个唉声叹气倒在大通铺上,浑不顾一身臭汗,整个营铺里顿时弥漫出一股中人欲呕的混合着汗臭脚臭及各种难辨的异味,那酸爽……不过这些,对一个二个骨头快散架的士兵而言,早已麻木了。

    在士兵各种抱怨声中,涂老三冷哼声响起:“你们就少抱怨两句吧,下个月就要举行军士考核,达不到下级军士标准的,一率降为役兵。到时候,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料钱,真打起仗来,一旦败了也是最先被扔下的砲灰,到时看你们能怨谁?”

    营铺里顿时安静下来,半晌,有人道:“涂哥,咱也不是抱怨啥,这训练是苦一些,也还能受得了,就是搞什么甄别,弄得人心惶惶的。”

    “是啊是啊。”不少士兵附和。

    涂老三两手一摊:“人在屋檐下,你不低头还能咋地?”

    那士兵语塞,半晌又有:“还有啊,那张都督的麾下都有一部火枪兵,为啥咱们钤辖属下一个没有?这也太不公平了。”

    涂老三皱眉道:“你们知道个啥?跟着瞎嚷嚷……那一部火枪兵是张都督的老部下,从崖城就跟着的。打下雷州后收编所有我们的弟兄,就算眼下跟着张都督,不也没发枪么?”

    那士兵道:“照这样说,分明就是信不过咱们雷州军嘛。”

    “就是就是……”

    “都少说两句,没看到各部都设有督训官么,被盯上了有你们好受的。”涂老三烦躁地挥挥手,营铺里的声音便慢慢沉寂下来。

    雷州之战,涂老三又光荣的成为了俘虏。这次俘虏当得比较迷糊,刀未出鞘,一矢未发,就成俘虏了,然后一转眼,又成为了大宋的兵。眼下他的腰牌又换成了队将牌子,正好对应牌子头,当然,管城门的差事自然丢了。他又重新入军营,被分到刘孝忠部下,成为一队之将,训练得那叫一个苦。

    营铺时声音没了,铺外却突然传来急促鼓声。

    涂老三从铺上一下跳起来:“集合,紧急集合。”

    半个时辰之后,一队队军兵从军营北门开出,车马辚辚,幡旗飘飘,密密如林的长枪枪头,在灼热的阳光下发出千百点耀眼的明晃晃光芒。

    队伍中间,一杆刘字将旗之下,顶盔披甲,佩刀持枪的刘孝忠骑着黑色战马,一双凌厉三角眼透着森森杀气。

    就在一个时辰前,监控化州方向的探子传来军报,有一支约千人的骑步军,从化州东门出发,似要北上。但随后廉州探子传来消息,证实这队兵马转了一个弯,突然掉头奔向西南。而西南,正是雷州方向。

    张霸与刘孝忠紧急商议后,决定迎击。二将分工明确,来自海上的攻击,由张霸收拾,因为雷州海军及所有海船,都掌握在张霸手里。而来自陆地的攻击,则由刘孝忠处理。

    唯一与雷州在陆地接壤的,就只有化州,而化州的兵马并不多,也就二千多人。自保尚不足,进攻几乎不可能。所以前段时间各种与雷州龙雀军冲突,顶多只有队一级规模,小打小闹。而眼下化州突然出动千人,几乎称得上是倾巢而出了。张、刘二将分析,多半是化州以北的郁林、容州等元军的支援。

    二将不敢掉以轻心,由刘孝忠率二千人马抢先抵达位于雷州与化州交界的遂溪镇,利用那里的有利地形,阻击化州军。而张霸则把全部海军派出巡逻,以防其他州府趁机突袭。同时坐镇雷州,保持一级警戒,一旦遂溪需要,立即支援。

    在自家地盘主场作战,又有一倍于敌方的兵力,后方还有数千随时驰援的强军,刘孝忠信心满满。这是他重归大宋后的第一战,他一定要打好,干脆利落把来犯之敌收拾掉,好在那位未来的官家心目中留下好印象。

    “荣华富贵,恩荫子孙,由此战始!”刘孝忠心里狠狠吼道,一撩大麾,下令,“快速行军,一定要赶在化州军前进入遂溪!”

第二百零九章 【中 伏】

    出官道十里,前方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两边是大片荒野。雷州不过下等军州,路况自然谈不上好,能有十里官道算很不错了。随着刘孝忠急行军命令下达,进入土路的二千人马的军队,慢慢分为三股:前锋五百人马开路,中军八百人马调度,殿后的则是辎重与护卫营。三股人马间距十余里,不时有哨骑在三股人马之间的空隙奔驰,传达指令、保持各股人马之间的紧密联系。

    八月的雷州,酷热程度与一海之隔的琼州相差无几,大热天行军,又是这样的泥土荒道,大军行过,沙尘满天,目不能张,口不能言,那叫一个挥汗如雨,苦不堪言。

    涂老三所在的营队就是前锋,顶着毒辣的太阳,一路急行军,一个个累成狗,他那把大胡子全是灰蒙蒙泥尘,一张脸也已变成灰脸,汗水在其上冲刷出一道道黑黄的汗渍,他的两个鼻孔塞满了泥尘,用力一擤,喷出两坨泥浆也似的污垢。

    这时前方飞骑从队伍前头奔驰到队尾传达命令:“缓速行军、缓速行军。”

    一个个军士如蒙大赦,东倒西歪,拉风箱般喘气。

    涂老三用衣袖抹去泥水鼻涕,丝毫不去管是否沾在大胡子上,拖着灌铅似地双腿,慢慢挪动,边走边冲手底下的士兵嘶吼:“都给老子走起来,谁他娘的都别想停下……”

    有士兵哀叹:“涂哥,我走不动道了……”

    “走不动也得走,你当军法官是吃素的?”涂老三呼呼喘气,“这几个月你们他娘的白操练了不成,这点路就扛不住了?”

    “不是,这天太热,要人命啊!”那士兵取下腰间水囊,拔出软塞,一顿猛灌。灌得太急一口呛出,咳个不停。

    “悠着点,等会还得急行,大伙都补充一下水。”涂老三也取下水囊,大口猛灌。

    一眼望去,这支前锋军队从头到尾,都是此起彼伏仰脖灌水。大伙都是知道,变急行军为缓速行军,并不是上头体恤他们,而是哨骑例行探道,等到前方传来平安无事的消息,他们又将再一次疲于奔命。

    拴好水囊,涂老三清点了一下,又有三个队里士兵掉队。从出城到这会,前后已经有近十个手下士兵掉队了。行程没过半,就少了五分之一的兵力,这仗怎么打?

    涂老三阴沉着脸,满腹怨气,无比怀念自己守城门的日子。

    这时一个火长手搭凉棚,眯眼朝前头看了好一会,道:“兄弟们且宽心,前面的路要好走得多。”

    “王哥怎么知道?”

    “我还是李……的部下时,曾押运一批军资到过石龙,就是走这条道没错。”

    “前面的路是宽些还是石头路?没那么多泥尘?”

    “不是,路一样宽窄,但却是山路,头顶上都是树林的山路。”

    士兵们一听,顿时激动不已,这样毒辣的太阳下赶路,若能头顶一片绿荫,简直是老天爷的恩赐啊!

    十余里外,中军将旗之下,刘孝忠用马鞭顶了顶头盔,眯缝着有些发花的眼睛,望向前方隐约的山峰,吐出口气:“快到牛栏坳了,那里树荫浓密,山风凉爽,最宜赶路,将士们总算能喘口气。”

    身边亲将道:“是啊,翻过牛栏坳,再走二十几里山路,就能进入遂溪。只要我们能赶在前头,堵住从石龙来的化州军,必定让他们碰个头破血流。”

    石龙就是化州治所,而遂溪则是石龙到雷州这条路线上唯一一个集镇。遂溪属雷州,若能先敌一步抵达,依托遂溪城防工事,以逸待劳,必可一举大败来犯之敌。雷州出发到遂溪与化州军从石龙出发到遂溪,距离几乎是一样的。从时间上算,化州军先出发,但他们为了迷惑雷州宋军,绕了一个大弯,失了先机。而宋军迎击时间虽晚,却极有可能后发先至——前提是行军速度要够快。所以刘孝忠才不惜累垮部队,也要抢先冲到遂溪。遂溪是雷州所属,只要部队能顺利进城,哪怕士兵体力、战力受损,也能借主场之利慢慢恢复并投入战斗。

    眼见胜利就在眼前,刘孝忠倒没有急于赶路,反而让部队改急行军为正常行军,然后多派哨探侦察牛栏坳,表现出一名宿将应有的谨慎与周密。同时派遣亲卫持手令直驰遂溪,与当地守将取得联系,了解情况。

    半个时辰后,牛栏坳传来消息,未发现异常。刘孝忠遂下令,全军迅速通过牛栏坳。

    当宋军前锋部队刚翻过山坳下来,遂溪传来消息,未发现敌踪。

    “真是天助我也!”直到这时,刘孝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再度发出指令,“全速进军,申时初,全军入城。”

    作为先锋部队的涂老三,随着本营疾冲入城,城壕前的吊桥,在数十匹奔马及数百只脚的踩踏下轰隆震动,铁链颤抖,泥沙簌簌直下,激得护城池里的水面水花四溅。

    涂老三在踏上吊桥前,无意间抬头往城头一看,脸色先是困惑,然后讶异,最后倏地变白,生生止住脚步。不但没有继续往前,反而忙不迭后退。

    “涂老三,你干嘛?”

    “涂哥,怎么啦?”

    “哎哟,我的脚……日你娘!老涂你这王八蛋,往后挤个什么劲!”

    涂老三万万没想到,他只是一抬头,居然看到当初自己在厓山之战时,同一营的好几个同袍。如果只是一两个,他只当这些人或是被俘或是投诚,如他一样改换门庭,但这些人足足有近十个之多。而且其中有两人是副千户的亲卫,一直呆在广州好好的,压根没出过什么事。这样的情形,只能说明……

    此时涂老三心头一片冰凉,脸色煞白,突然发出像被捏着脖子的鸡一般的尖叫:“有埋伏!是元军!”

    随着涂老三尖厉的大叫,宋军前锋一阵骚动,许多人的脚步不仅一慢。

    城头上一声锣响,幢幢人影从城头探出,阵阵刺耳的弓弦拉开声响起,无数利矢闪着寒光对准城下宋军。

    又一声锣响,乱箭齐发,箭矢如蝗,宋军一片人仰马翻。许多军士从并不宽阔的吊桥连人带马坠落,护城河面一股股水柱冲天而起,惊呼惨叫不绝于耳,哀鸿一片。

    后方远处数里之外,还没入城的刘孝忠惊得急忙勒马停住,一迭声大叫:“退回去!退回去!”

    刘字将旗倒卷,后军变前军,急急掉头,直冲队后辎重队而去。

    还没跑出二里,一骑哨骑人马汗出如瀑,飞驰而至,滚鞍下马,面色惊蝗:“钤辖,大事不好,牛栏坳出现大股元军,把我们的后路切断了……”

    刘孝忠手足一阵冰凉,嘶声道:“就凭化州军那点兵力,怎可能做到这一步?!你可看清敌军旗号,是哪一路人马?”

    那哨骑还没回答,身边亲将突然向遂溪城头一指,叫道:“将主快看。”

    刘孝忠勒马回首,但见遂溪城头竖起了一排认旗,最中间那方滚金边云纹大纛分外醒目:蒙汉军都元帅张!

    “张弘范!”刘孝忠惨叫一声,差点掉下马。

第二百一十章 【来势汹汹】

    八月十八,雷州惊变。

    远在广州的蒙汉军都元帅张弘范,副元帅李恒率大军突现遂溪,以近万兵力合围刘孝忠。前后夹击,以雷霆万均之势,只用了短短半个时辰,就击溃二千宋军。刘孝忠死于乱军之中,宋军生还雷州者十不存一。

    与此同时,元军还从钦州、廉州等沿海州府出动大量舟师,左右夹击雷州宋军,意欲一举歼灭宋军海上力量,将剩余宋军困死雷州。

    张弘范隐忍广州数月,如蛰伏毒蛇,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毒辣异常,不给宋军留半点生路。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以张霸数千舟师兵力,必定难逃数倍元军舟师合击,不过意外偏偏就发生了,其实也不算意外,就像当初赵猎攻打鹿州及雷州时所担心的那样——台风来了!

    七八月本就是南海台风最频繁的季节,上回赵猎攻打雷州时,只用了短短数日就结束战斗,几乎在班师回琼的次日,台风就横扫而来。因大部舟师已归港,所以人员伤亡不大,只是后续补给船只损失一部分。

    龙雀军因早有准备,见机得快,逃过一劫,而元军就没那么好运了。

    当钦州、廉州元军突袭雷州,双方交火,宋军舟师外围被突破,节节败退,船只损失近半,眼见就要被彻底合围。海上忽起狂风,乌云翻涌,浊浪排空,天地之威着实骇人。

    宋军因得地利之便,狂风一起,立即紧急返港,损失不大。而元军可就倒了血霉,狂风急浪所到之处,樯倾桅折,缆断舷破,大船倾斜,小船倾覆,不知多少元兵坠海喂了鱼虾。最终当元军舟师如丧家犬一样逃回钦州、廉州时,所遭受的损失远远超过宋军的折损。至此元军舟师再无力封锁雷州港,困死雷州宋军计划流产。

    张弘范不败于宋军而败给老天爷。

    琼管宋军大本营在台风过后第三日才得知消息,十万火急通报正在万安军“铁屋”检测火枪火炮制造的赵猎。赵猎第一时间赶回琼管,立即擂鼓聚将,共商对策。

    赵猎首先听取武功队的情报,要弄明白张弘范、李恒的数万元军究竟从何而来,为何没有一点预兆就突然出现?

    武功队成员多半来源于黑鸦组织,对情报搜集很有一套,也有自己的人脉与路子。再加上黑鸦此时也属于龙雀军麾下,各种资源任意取用,又有两广地方豪杰暗中支持,传递消息,打探敌情,很快就把元军的情况摸清楚。

    “张弘范、李恒并未大量动用广州军队,是以我等分布于广州的眼线并未察觉。”龙飞翼向赵猎等将汇报,

    江风烈大为惊讶:“没有动用广州军队,那他们的军兵从哪里来?”

    “袭击我雷州的元军,大部分属于安南宣慰司人马,其中还有一部为镇南王脱欢的蒙古精兵。”

    苏景瞻失声:“原来是安南宣慰司!”

    安南宣慰司是蒙元在年初时设立的,以卜颜铁木儿为参知政事、行宣慰使都元帅,治所在南宁路的宣化(今南宁)。而镇南王脱欢是忽必烈第八子,早被忽必烈安排在此处,屯集大军及粮草,准备在灭掉南宋后,征伐安南、占城等国。

    张弘范、李恒为迷惑宋军,竟未动用广州十几万元军,而是只率数千精骑,从湖广绕远道,以元军正常调集兵马南下安南宣慰司的状态进入宣化,然后请调安南宣慰司及脱欢的兵马,向雷州宋军发动突袭。

    赵猎深叹:“好一个张弘范……是我们失策了。”

    欧阳冠侯道:“眼下不是检讨的时候,我们要尽快拿出一个可行方案,解雷州之围。”

    施扬拍案而起:“那还商量什么,一个字——打!”

    施扬提出立刻调集全部舟师,把驻扎于琼管的龙雀军尤其是火枪营全部运到雷州,协助张霸,据城而守,狠狠打击来犯元军。

    “不要以为吃掉刘孝忠二千人马,打残张霸的海军,就是打败了龙雀军,真正的龙雀军甲等部队还没出手呢!”就在军议席上,施扬拔刀刺案,大吼大叫,怒气冲冲。

    也怪不得他如此愤怒,这是龙雀军自组建以来最大的败仗,前后损失超过三千人马及船只,而且还折了一员统制级别的将领。

    自从雷州光复之后,龙雀军进行了一次细化分级,即甲、乙、丙三级部队制。

    原白衣营、破虏营、忠顺营、赤蛟营、武功队、燕翎队、海上战队及张霸、苏景瞻之老营为甲等部队。所有新降的新兵营为乙等部队。而各州、军、县、乡之团练乡兵为丙等(即预备役)部队。

    其中甲等部队战斗力最强,装备最精良,连阿里海牙都能干翻,是真正意义上的龙雀强军。而乙等部队则是由新降及被俘的新附军及汉军所组成的新兵营,多为当时宋军的标准装备,长枪弓弩刀牌之类,战斗力与装备都没有可称道之处。这样的军队根本不能代表龙雀军,无怪乎施扬如此愤怒。

    不过欧阳冠侯倒是一笑:“施统制何须发怒,若张弘范认为这就是龙雀军的真实战力,存有轻视之心,岂不是予我可趁之机?”

    施扬想想也是这个理,但对这场惨败仍耿耿于怀。

    而苏景瞻、常泰、万钟等将则认为敌军势大,张弘范、李恒都是元军凶名赫赫的名将,若聚兵于雷州与这等强兵悍将硬岗,弄不好海路一被封锁,到时逃都逃不掉。最好趁元军尚未断掉海上通道,尽快将张霸所部全部撤回琼州。然后引元军渡海,在琼管与敌决战。

    施扬对龙雀军战力信心十足,丝毫不惧与元军在雷州决战,同时他也认为雷州刚光复没几天,就被元军赶出,太挫锐气。

    陈秉煊也不无担忧道:“雷州是行朝光复的第一个大陆州府,意义重大,若未战而弃,只怕崖城行朝诸公有所非议。”

    赵猎沉吟半晌,听到下面诸将还在争论,屈指用力叩案喝道:“尽管因为台风的关系,元军舟师未能歼灭我雷州海军,自身元气大伤,但有情报显示,广州元军开始动了。一旦广州十余万元军尽数运来、不,只要运到一半,雷州张霸所部必难逃覆亡。所以是战是撤,必须尽快定下。”

    在一片“战”“撤”争吵声中,突然一个惊人声音响起:“末将提议,我军不但要放弃雷州,最好连琼管也一并放弃!”

    争吵声骤停,一片齐刷刷目光朝发声者看去——龙雀军副都统制,江风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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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枪皇帝介绍:
1279,厓山断魂,十万蹈海,神州陆沉。
华夏薪火摇摇欲熄。左手左轮,右手黑星,杀出个黎明!
黑枪救国,七子逆战,五百条枪抗蒙元。
这是一条地狱级难度的反攻之路。1279,绝地反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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